月下無人寵第三十七章
心下一抽,蘇引月回過神來,微微苦笑。
你竟想要殺我麼……
閉上眼,微微的苦澀直衝撞著脆弱的眼瞼,一股熱熱的液體瀰漫在眼部周圍,蘇引月輕咳一聲,喉嚨干痛得厲害,一時說不出話來。
君贏逝偏過頭,眼睛不知盯著什麼地方,海一般的雙眸中,好似平靜無波。
蘇引月乾咳了兩聲,越發覺得喉嚨脹痛得厲害,靜默良久,終於擠出一點聲音:「贏逝……我……」
君贏逝勾起嘴角,覆下眼簾,嘲諷道:「你來,就是為了這麼一個臆想中孩子麼?」
蘇引月怔了一下,不知做何回答,他望著君贏逝的側臉,有些淡漠,有些倨傲,卻沒有一樣是他想看見的。
他深呼口氣,逼回眼裡的酸澀,穩了穩情緒,這才緩緩問道:「孩子……到底有沒有?……」
「沒有。」君贏逝突然看向他,目光堅定,「這樣一個孩子根本就沒有。只不過是句瘋言瘋語,你引月公子何等聰慧,竟相信這樣荒謬之詞,何等可笑!」
「不可能!」蘇引月忽然扳過他的身體,激動道:「如果你沒有孩子,為什麼會肚子疼!你手中的藥,又作何解釋!?」
君贏望著他半響,忽然輕閉下眼,勾唇一笑道:「怎麼可能有孩子?你竟傻了麼?我們都是男人。況且……」他頓了頓,眼睛望向別處,輕描淡寫道:「你將來是要殺我的,而我也不可能放過你,就算有孩子,將來也會慘死你我劍下,懷胎孕子,這是何苦呢?……」
君贏逝說得很輕,聲音有些飄飄渺渺的,卻直直撞進蘇引月心底,他輕輕一震,巨石彷彿壓滿胸腔,難以呼吸。腦中一片空白,忍不住踉蹌兩步,指尖在袖中輕輕發抖。
君贏逝並不管他,逕自蹬鞋下床,走到窗邊,靜默半響,緩緩推開窗戶。
窗外一輪明月高懸,正散發著冷冷的清輝。
宮殿的一切,都隱匿在霧一樣的月輝之中,撲朔迷離,朦朦朧朧,若有若無。
是啊……就像他們的關係,朦朦朧朧,若有若無……
君贏逝苦笑,側身站在窗邊,仰望著清高的明月,身姿挺拔,眉宇微蹙,神情有些淡淡的蕭索。
蘇引月胸口一窒,雙手不由撫上胸口,五指收緊,望著他微微出神。
不知過了多久,月色西沈,燭火燃盡,昭陽殿內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中。
蘇引月望著他的身影,猶豫了許久,緩緩開口:「不睡會兒麼?……身體受不了的吧……」
君贏逝輕輕一震,忽然閉上眼睛,沒有說話。
蘇引月心下一抽,內心糾結得厲害,猶豫著想上前去,卻又沒有勇氣邁步。
君贏逝望著遠方,看不清眼神,良久,語氣淡漠道:「你堂堂傾月樓的樓主,何必再這裡惺惺作態?我之於你有滅門之仇,你就算殺了我也無法解你心頭只恨。」說著頓了頓,靜默片刻,緩緩道:「你我的仇恨,也許只有死亡,才能化解。」
君贏逝看向他,眼裡藏著說不清的情緒,忽然眼神一跳,有什麼東西掙扎著熄滅了。
蘇引月心下一緊,慌張地想說什麼,喉嚨卻被堵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君贏逝覆下眼簾,眼睛不知看向何處。「蘇引月,我不恨你。我從來都不曾恨你。你家仇在身,這樣做,也是難免。」
聞言,蘇引月心下一喜,內心微微緊張,不由屏住呼吸,悄悄期待著什麼。
「可是」君贏逝忽然看向他,眼神鋒芒畢露,寒冷無邊。「我卻不能原諒你。我永遠也不會原諒你。你對我做過的事,就像烙印,就算死,我也永遠記得。」
蘇引月輕輕一震,呼吸一窒,身體突然變得冰冷,微微輕顫。
就像站在冷風裡,身體被凍結成冰,靈魂卻被敲出身體,忍受著一遍又一遍的精神凌遲。
蘇引月心臟一抽一抽地痛,每震一下,都牽動著全身的神經,痛徹心扉,「贏逝……我……」想解釋什麼,話到嘴邊,卻又不知該說什麼。
君贏逝笑了一下,道:「蘇引月,你不要妄想了。莫說我沒有你的子嗣,就算有,我也絕對不會將他留下。你不要忘了,我們,是敵人。」
蘇引月輕輕一震,心裡像灌滿了鉛,沈重無力,又像被人扼住了喉嚨,竭盡全力,卻無法呼吸。
「蘇引月,你想要什麼?」君贏逝勾起嘴角,輕笑道:「你一次又一次的擅闖皇宮,你到底想要什麼?你對我做過的事,還覺得不夠麼?怎麼?還想再來一次麼?」
「我……」蘇引月慌忙張口,不由自主向前邁了一步,忽然對上君贏逝略帶威脅的目光,心下輕輕一震,不由頓住。
君贏逝目光沈沈地看著他,犀利寒冷,帶著微微的諷刺。
蘇引月心下一酸,微微的苦澀頓時漲滿胸腔,舔舔舌頭,連嘴角都帶著無法忍受的苦澀。內心一陣黯然,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贏逝……你騙我的吧……」
「騙你!?我為什麼要騙你!」君贏逝輕輕一震,忽然像被人踩到痛處,激動地否認。
「我不是傻子……」蘇引月搖搖頭,眼中糾結著些什麼,卻複雜得說不清楚。「你以為你能騙過我,可是你卻錯了。」
君贏逝一震,緊緊盯著他。
「武功修為,修行的不僅僅是外在的武術之道,更重要的,便是氣息。」蘇引月頓了頓,靜默片刻,小心翼翼地開口:「除了你我之外,這裡有第三人的氣息,雖然微弱得近乎為零,而我卻察覺到了,贏逝……」他看著他,眼神熱切,神情緊張,好似迫切期待著什麼,「你告訴我,這是為什麼……這第三個人的氣息,可是我的孩子?」
君贏逝靜靜地看他半響,忽然自嘲一笑,偏過頭去,沒有說話。
蘇引月呆了一呆,緊張得大氣也不敢出。
沈默許久,君贏逝忽然閉上眼,低下頭,嘲諷道:「……你既然已經知道了,又何必問我?」
「真……」蘇引月愣住,一時沒有反應過來,聲音緊張得微微顫抖。
君贏逝苦笑:「是。我有你的孩子。我竟懷著你的孩子,可笑麼?……你這樣滿意了麼?」
蘇引月輕輕一震,終於回過神來,巨大的喜悅瞬間湧入他的心中,一直梗在喉嚨裡的那塊東西也彷彿立刻消失了,雙手興奮得沁出薄汗,激動得微微發抖,欣喜得呼吸急促,險些喘不過氣來。
他欣喜若狂,勾唇想笑,卻不知怎的一陣心酸,鼻腔發澀,眼淚奪眶而出。
君贏逝看著他的反應,心下一驚,不由怔愣片刻,遲疑道:「你……」
「贏逝……」蘇引月一下子撲過去,一把抱住他,頭深深埋在他的肩窩處,兩頰掛著激動的淚水,有些泣不成聲,「我的孩子……我的孩子……那是我的孩子……」
君贏逝一怔,有些不知所措。
蘇引月抬起頭來,捧住他的臉,輕輕映下一吻,羞澀道:「贏逝……謝謝你,謝謝你留下我的孩子,我……好高興。一輩子從沒這麼高興過。」
聞言,君贏逝突然臉色一黑,一把推開他,冷然道:「蘇樓主是什麼意思?又要耍什麼花樣?」
蘇引月被推得踉蹌兩步,一屁股跌倒在地。
「我沒有……別的意思。」他驚愕地望著他,忽然心口一酸,絞痛得厲害。
君贏逝冷哼一聲,斜睨著眼睛看著他:「不過是一個孩子而已。三個月的孩子,朕說不要就不要了。你我之間,不會因為一個孩子而改變。」
蘇引月輕輕一震,忽然翻身立起,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堅決道:「留下孩子。你要留下孩子。」
君贏逝忽然後退一步,離開他的掌握,輕笑道:「蘇樓主有什麼資格要求朕?這裡不是江南,朕自然不會處處受你擺佈。」
「那我求你,我求你留下他。」蘇引月上前一步,靠近他,態度堅決。
「你那是求人的姿態麼?」君贏逝咧著嘴嘲笑。
蘇引月一愣,微微遲疑:「那你說,怎麼才肯留下他?……」
君贏逝神色一動,微笑著望向他,緩緩問道:「蘇樓主可曾受過牢獄之苦?去朕的天牢住上一住可好?」
他最瞭解蘇引月,孤高絕傲的蘇引月怎麼可能答應他,這樣一說,不過是為了將他逼走。懷著這個孩子,他最不想叫人知道的,便是他。
君贏逝閉上眼,微微苦笑。
「……只要你答應留下來,我便去。」
君贏逝訝異,猛然睜開眼睛,二人對視,空氣彷彿一瞬間凝固住了。
不可能……
蘇引月定定地望著他,又一遍重複道:「只要你留下他,哪怕是天牢,即使是刀山油鍋,只要你開口,我便去。」
君贏逝輕輕一震,忽然收回視線,乾咳一聲道:「……蘇樓主可想好了?」
「自然。」
君贏逝怔愣一下,靜默片刻,緩緩道:「既然蘇樓主沒什麼異議,明日一早的早朝,朕恭候蘇樓主大駕。」
蘇引月苦笑,「好。……答應我的事,要記得。你自己……也保重身體。」
君贏逝一呆,回過神來,硬聲道:「我沒什麼好保重的。」說完之後,眼眶忽然酸澀,心中暗罵一聲,卻酸澀得越發厲害。
蘇引月忽然上前,眼中隱隱透著些哀求,道:「……我摸摸他好麼?……」
君贏逝心下一緊,說不出是什麼滋味,過了半響,閉上眼睛,輕輕道了聲好。
蘇引月有些緊張,手心沁出薄汗,嚥了嚥口水,顫抖著探了上來。
肚腹已有些圓潤,熱乎乎地,卻並不十分明顯。他屏著呼吸,五指在上面輕輕游移,大力也不敢使一下。
「……我的孩子……」蘇引月傻笑。
「我的孩子……」
「錯了!」君贏逝打斷他:「他是我君氏的孩子。他將來要繼承皇位,挑起我君氏的重任。而你,」緩緩瞇起眼,他冷冷地道:「不過是他的敵人。」
蘇引月輕輕一震,望著他,發不出聲音。
「這個孩子的母親是我煜羨的皇后。只有她,才有資格撫養朕的孩子。而你,僅僅是他的子民,或是他的敵人。總之,是和他沒有關係的人。」
蘇引月眨眨眼,懵了,「……什麼意思……?」
君贏逝看著他,微笑:「意思就是,即便朕生下了他,朕也不會讓他認你。他的父皇,是朕。他的母后,是當今皇后。」
「什麼!」蘇引月踉蹌兩步,一陣暈眩,一股絕望般的痛苦頓時襲來。
月下無人寵第三十八章
煜羨969年,馭蒼帝十三年秋,傾月樓樓主蘇引月被朝廷一舉抓獲。
馭蒼帝龍心大悅,將引月公子投入天牢,以儆傚尤。
傾月樓、玲妤殿、幽界閣,號稱江湖三大神秘暗黑組織。而身為三大組織之首的蘇引月,鳳苓,東方憂更是武功卓絕,飄忽不定,行蹤成迷。
本來江湖中事,並不干朝廷什麼事,然而三大組織卻處處與朝廷作對,經常挑釁滋事。朝廷為此已十分頭疼,對此三人更是抓捕多年,卻一直未曾如願。此次蘇引月被俘,朝廷上下,無不歡欣鼓舞,振奮人心。與此同時,傾月樓的勢力也漸漸趨弱。傾月樓、玲妤殿、幽界閣本是一體,三位樓主皆承鶴須聖人門下。因此,傾月樓勢力的衰弱,在一定程度下也削弱了玲妤殿和幽界閣的勢力。
烏蘇城西,坐落著一座雅致的別院,院內紅漆綠瓦,點綴著一排排的亭亭玉立的翠竹,竟是說不出的清雅別緻。
別院的門楣上,掛著一塊黑漆金字巨大匾額,上面端端正正地寫了「鳳府」二字。
細長圓潤的手指端起桌上的茶杯,鳳苓垂首吹了吹氣,濃密的睫毛上迅速凝起了一層細細的蒸汽。他細細品了一口,舔舔舌頭讚道:「好茶!真是好茶。」
抬起頭來,朗朗清目,勾唇一笑,骨子裡便帶著一種折人的優雅。
東方憂背著雙手,急得在房子裡直轉圈,嘴裡罵罵咧咧,不停地抱怨。
鳳苓又品了一口,語氣淡淡道:「你轉什麼?轉得我好頭暈。」
東方憂突然停下,怒目瞪著他,惡聲惡氣地抱怨道:「鳳苓!真沒見過你這樣的!引月都進了天牢好長一段時間了,你也不知道著急!」
鳳苓翹起二郎腿,悠閒地挑挑眉:「我著急什麼!?」
「你……」東方憂拿他沒辦法,憤然揮袖道:「算了!你個冷血的家夥!」
「我冷血?」鳳苓放下茶杯,慢慢站起,道:「他蘇引月幹的事就不冷血了?」
「呃!?」
「他膽子都要飛到天上去了,對著當今皇上也能做出那樣的事,如今落到這步田地,也是他活該!」
東方憂憤憤然地道:「就是因為師傅從小就寵著你,才養成你這樣的性格!」
鳳苓掃了他一眼,悠閒地坐下,沒有辯駁,也沒有生氣。
「鳳苓!」東方憂不知說什麼才好,直想揪著他暴打一頓「你想想辦法好不好!」
「我可沒辦法。他這叫自找苦吃。傾月樓在他的手上,遲早有一天會被滅了。」
「你從小就聰明,怎麼會沒辦法呢?」東方憂陪著笑,軟硬兼施。
鳳苓將頭扭向一邊,不看他,涼涼地扇著風,嘴裡哼著小曲兒,十分愜意。
東方憂氣得牙根癢癢,卻不得不憋著氣討好:「鳳苓,我們都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引月這次犯了錯,你就幫幫他不行麼?」
鳳苓心裡笑翻了天,面上卻不動聲色地道:「東方憂,我幫他能有什麼好處?沒好處的事情……」他頓了頓,哼了一聲,「我可不幹!」
「你……」
鳳苓憋笑憋得肚子疼,忍不住嘴角抽搐。
「鳳苓!你有完沒完!」東方憂「騰」地衝過去,臉色漲得通紅。
鳳苓終於憋不住,「噗嗤」一聲,哈哈大笑出來。
東方憂怒瞪著他,氣得眼前發暈,恨不得一手將他宰了。
「好了,好了……」鳳苓笑出淚水,上氣不接下氣,喘息了好大一會兒才能說出完整的的話。
「不跟你鬧了……」鳳苓擦擦淚水。
東方憂原本黝黑的臉一直紅到脖根,氣得頭頂冒煙。只有這個時候,英明神武的幽界閣閣主才能微微顯出幾分可愛來。
鳳苓怕他真生氣了,假正經地抿了抿嘴,佯裝正色道:「要救引月也不是太難,不過……」
「不過怎樣?」東方憂一下反應過來,臉色登時恢復正常,黝黑黝黑的。
鳳苓斜眼瞅著他,一時沒忍住。「噗……哈哈……」
「鳳苓!」
「不……不行……我笑完了再說……哈哈……」鳳苓邊喘著粗氣,邊抹著眼角的淚水。
東方憂攥緊拳頭,終於忍無可忍,憤然揮袖,怒氣沖沖地出去了。
鳳苓看著他的背影,忽然止住了笑聲。
「小憂,你怎麼就不懂……引月這次……是說什麼也不會出來的……」
鳳苓微弱的歎息,淡淡地散在風裡……
無人察覺。
蘇引月站在牢房一角,垂著眼眉,不知在想些什麼。身上如雪的白衣已透出隱隱的血跡,艷麗的臉上沾染著些淡淡的污痕,好不狼狽。
他覆下眼簾,凝視什麼良久,又好像突然想起什麼,忍不住勾起嘴角,自嘲一笑。
月光從頭頂的窗口流瀉進來,淡淡的月華鋪了他滿滿一身,他微微垂首,眉宇輕蹙,雙眸似海一般深沈,眼神微動,像在想著什麼,又好像什麼也沒想。
有些東西,說不清,道不明,卻盤踞在心裡,深了根,發了芽,相忘,卻忘不了。
就像他對君贏逝的感情……
蘇引月走了兩圈,心中煩悶。
他的孩子……
君贏逝的孩子……
造化弄人麼……蘇引月搖頭苦笑。
他和他是仇人,春風一渡,卻有了彼此的孩子。
蘇引月靠著牆,喉嚨像是被人掐住了,堵得厲害。
從小就失去父母,他以為,他已經忘卻了親情的滋味。卻不想,多年之後,一個突如其來的孩子,打破了他一直平靜的心波。
孩子的身上彷彿繫著什麼,拴著他的心,一牽動,痛遍全身。
只是看著他的肚子,自己便心下一軟,想像著他跌跌撞撞地跑進自己的懷裡,脆生生地叫著父親的模樣。
可是這樣的願望……怕是難以實現了……
蘇引月垂下頭,想著想著,歎出聲來,心裡堵得難受。
「引月!」一聲焦急的呼喊,打斷蘇引月的臆想,蘇引月怔愣一下,這樣的聲音……竟覺得有些耳熟。
牢房的光線十分昏暗,蘇引月瞇起眼,只看得牢門之外趴著黑乎乎的身影,卻看不清面貌。
「引月!你怎麼樣了!?沒受傷吧!」來人又喚了一聲,語氣焦急,身子幾乎要探進牢裡。
蘇引月微微奇怪,他哪裡有這麼要好之人?就算是一起長大的鳳苓和東方憂,也斷斷不會如此叫他。
「引月!皇上是怎麼把你抓住的!?他這樣過分,我即刻就救你出去!」
蘇引月走到門邊仔細一看,這一看,忽然恍然大悟。
怪不得……他勾唇,這人,竟是劉瑟。
劉瑟是與君贏冽齊名的一朝猛將,人稱定遠將軍。三年之前,劉瑟為他所用,現在在西部替自己秘密練兵,然而朝廷似乎對此事似乎並未察覺,一直默不作聲,也未曾削了劉瑟的軍權。劉家世世代代受盡皇恩浩蕩,人脈通廣,他能來這裡,也並不奇怪。
蘇引月雖然狼狽,卻依然神色倨傲。淡淡的掃了劉瑟一眼,他道:「劉將軍怎麼還有心思看我?蘇某先在這裡謝過了。」
蘇引月微微頷首,神情卻很冷漠。
劉瑟急道:「引月!你等著,我定叫那昏君放你出來。」
「劉將軍!」蘇引月沈下臉,神色陰沈底警告道:「你劉將軍吃他皇家糧餉,現在在這裡卻昏君昏君的叫,竟不覺得汗顏麼!」
蘇引月話說得犀利,神色清冷,氣勢籠罩,明顯的表現出不悅的情緒。
「引月……我,我只是恨那昏……不對不對……是皇上,將你無緣無故地關了起來。」
「這裡很好。我又沒受什麼氣。」
「引月你都憔悴成這樣了還說什麼很好,你這不是……」
蘇引月聽著他煩躁,皺著眉打斷他:「我不是已經說很好了麼!劉將軍你莫要管了。」
劉瑟輕輕一震,頗受打擊:「我……只是不想引月你受苦。」
蘇引月譏笑一聲,走回牢房裡面,盤著腿打坐,閉上眼睛,不再理他。
劉瑟見他似乎不願搭理自己,沮喪了一下,忽然眼睛一亮,道:「引月,我訓練的西部軍隊現在十分的強悍,一人可敵十人,再過一陣,別說是小小的煜羨軍隊,就算是集結整個天下的軍隊,也不是我軍的對手。」
蘇引月輕輕一震,忽然睜開眼睛,含著刀子的目光頓時射向門外的劉瑟。
劉瑟心下一緊,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引月,你……」
「……訓練軍隊的事……先停一停……」
「為什麼!?」
「別問為什麼,我叫你停,你便停。」
「辛辛苦苦練到這種地步,怎麼能說停了便停了!」劉瑟激動,好不容易到了緊要關頭,這時放棄,那便是功虧一簣。
蘇引月瞟他一眼,目光像長了刺般,帶著濃重的警告意味。
劉瑟輕輕一震,過了片刻,顫抖道:「引月……你告訴我……究竟為什麼……?這樣一場兵變,你我研究了兩年,現在好不容易勝利在望,你卻讓我住手!?」
「讓你住手便住手。」蘇引月眼眸一暗,「我有我的想法。」
「什麼想法?」
「為什麼要告訴你?」蘇引月挑挑眉,不屑道。
「……你有什麼原因……告訴我。」劉瑟隱隱覺得不對,以引月的個性,如此至關重要的時候,絕對不會做出如此傻事。
蘇引月冷冷掃他一眼,閉上眼睛,繼續運功打座。
劉瑟忽然眼神閃爍了一下,神色陰沈不定,靜默半響,緩緩瞇起眼睛。
引月,這其中定有其他原因,你放心,就算你不告訴我,我也能查到,待到那時,只要是妨礙你成就大業的人,我劉瑟定會竭盡全力地幫你剷除。
只有我,才能擁有你。
劉瑟看著蘇引月,臉色陰沈得可怕。
月下無人寵第三十九章
「皇上……劉尚書晉見。」
「……」
「皇上?」
「呃!?」
君贏逝正發著呆,被驚了一跳,忽然回神。
「刑部劉尚書晉見。」
君贏逝神色一動,片刻平靜下來,淡淡道了句「宣。」
劉沂爭垂著身子進來,規規矩矩地跪下請安,不知道皇上找他是所為何事,低著頭,嚇得大氣也不敢出。
君贏逝面無表情地盯著他,沈默了很久,不發一語。
劉沂爭心裡咯!一下,額上沁出薄汗,不知哪裡惹得這位皇帝陛下不快,招他晉見,卻只是陰沈沈地盯著他,看得讓人心裡發毛。
「劉愛卿……」良久過去,君贏逝緩緩開口。
劉沂爭心裡一怔,慌忙俯低身子,哆嗦著聽著接下來的話。
「現在朝中屢屢有人說朕的不是,說朕私自孕子,敗壞了皇家的名譽。不知此事,愛卿可知道?」君贏逝說話說得極慢,有意無意,尾音拉得長長的。
劉沂爭心下一緊,顫抖了兩下。沒想到皇上竟是找他談論此事,此事在朝堂上早已傳得沸沸揚揚,連當今太后也似乎有介入此事的跡象。
數日以來,皇上一直對此事保持沈默,今日忽然被問及此事,劉沂爭不免有些膽顫。
冷汗一直流進脖子裡,劉沂爭卻不敢擦拭,只是低著頭諾諾道:「臣……略有耳聞。」
「哦?」君贏逝挑挑眉,神色陰沈地盯著他:「愛卿不妨說說。」
「皇上……臣……不太清楚。」
「不太清楚!?」君贏逝突然厲聲道:「劉愛卿不是說略有耳聞麼?」
「臣……」劉沂爭抖著身子擦擦汗,磕磕巴巴道:「大人們只是擔心皇上的身子……」
「擔心朕的身子?莫非你們一干人等是巴望朕早點死了算了?恩?」君贏逝說得不輕不重,語尾微微上揚,眼睛斜睨著他,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
「臣不敢臣不敢。」劉沂爭嚇得三魂丟了氣魄,趴在地上老淚縱橫,哪裡有半點刑部之首的樣子。
「不敢!」君贏逝拍案而起,指著劉沂爭的鼻子喝道:「你們若是不敢,這一疊一疊逼朕斷子的奏折從何而來!?」
「臣不敢臣不敢……」
「劉沂爭,你身為刑部之首,有些事當說,有些事不當說,可要記在心裡。莫要沒了小命,才來求朕格外開恩。」君贏逝瞇著眼,不悅地盯著他,語氣冷冽。
劉沂爭嚇破了膽,身子癱軟在地上,冷汗涔涔。「臣……」
伴君如伴虎啊……
君贏逝冷笑道:「此事正是有人煽風點火才弄成這樣,劉沂爭,煜羨怎麼說也是我君家的天下,你是個聰明人,莫要站錯了位置。
劉沂爭大驚,慌忙抬起頭來,看見皇上目光沈沈地盯著他,心下一抖,內心翻起驚濤駭浪。
想不到……皇上竟連這種事也知道!這個年輕的皇帝,隱忍堅毅,連這樣的事都可以一連數日的沈默不語。這樣的心機和膽識……那一幫人,真的有機會麼?而自己……又應該站在哪邊?……
劉沂爭沈默不語,聰明睿智的他開始為自己的選擇動搖。
「劉愛卿」君贏逝看出他的心思,緩下臉色,笑道:「誰才是煜羨的主心骨,還望劉愛卿回去以後好好考慮考慮才是。」
「是。」
「這樣一個絕好的機會,還望愛卿莫要錯失才是。」
劉沂爭從官數年,在先帝時期起,就已官拜刑部侍郎,到了君贏逝這一代,擢升為刑部尚書,掌管刑部一切事宜。
君贏逝冷笑,從官數年的老狐狸,這點帳,還是算得清的。
劉沂爭果然只是猶豫片刻,此時雙眸中已漸漸清明,看來好似拿定了主意。
君贏逝篤定一笑:「愛卿可是想好了?」
「吾皇聖明,臣罪該萬死臣罪該萬死。」
君贏逝張狂一笑,高高在上地俯視著對他俯首帖耳的劉沂爭,心中瞭然,這場戰爭,不過剛剛開始。
過去數日,蘇引月那身雪白的衣裳早已變了顏色,泛著些破舊的灰白,混著些干汩的血跡,絕美的臉蛋上也染上了數不清的污痕。乍一看去,有誰相信牢中此人就是曾經叱詫風雲的引月公子。
恐怕誰也不會相信。
天牢陰氣濕重,蘇引月站在角落的乾草墊上,就算這樣,衣擺處已殷出些濕痕,身上也潮得厲害,頗不好受。距離入獄已有段時日,卻一直未曾看見那人一面,不知他身體還好?肚子裡的孩子……可還好?
蘇引月輕輕閉眼,心裡隨著環境一樣,鬱鬱沈重,始終擔心著那人的身子和肚子裡的孩子。
應該有四個月了吧……他大致算了一番,卻不敢肯定。現在已經入秋,若是這樣的話,也要到明年春天才能生出來。
忽然轉念一想,若是他改變主意,執意流掉這個孩子,那又該怎麼辦?心裡猛然一抽,不禁有些擔心,煩躁得在牢房裡來回踱步。
忽然一陣寒光閃過,夾著勁氣,直衝蘇引月射來。
蘇引月一驚,微微側身躲過,順手一夾,纖細的兩指硬生生地截住來勢凌厲的寒光,寒光在他手裡微微震動,強大的勁氣經久不散。過了片刻,勁氣終於散去,蘇引月定睛一看,居然是只刻著「玲妤」字樣的飛鏢。
蘇引月輕輕一笑,是玲妤殿的銀鏢。
不愧是鳳苓,不論什麼時候也愛開這種玩笑,他能說,這是他看得起他麼?
玲妤殿的飛鏢暗含機關,通常用來傳遞信息。這種機關外人自然是看不出來的,可是他們三人,卻是知道得十分清楚。
蘇引月只是看了一眼,忽然在鏢身的某處輕輕一按,整只的飛鏢頓時彈開兩半,內部中空,赫然塞著信紙一樣的物件。
他皺了皺眉,心下不解。鳳苓到底所為何事才特意傳信給他?難道是出了什麼大事?他記得他臨走之前說過,如果沒什麼重要的事,那就不要找他。
蘇引月好奇地將信紙抽出來一看,沒讀兩句,忽然心下一緊,臉色漸漸發青。忍不住輕呼口氣,耐著性子又讀了兩句,然而越讀下去臉色卻愈發猙獰,一氣之下竟將那信紙揉成一團扔在角落。
焦急地在牢房中轉了兩圈,蘇引月終於按捺不住,撿起角落的信紙復又看了一遍,猶豫片刻,終於下定決心。
四個月大的孩子,終於顯露出點什麼。
君贏逝倚在寢宮的錦繡榻上,只穿著月白的中衣,單薄的中衣已遮不住略顯凸起的腹部,他脫去白日的裝束,微微放鬆自己的肚子。
皇帝的服飾太過繁複沈重,腰間又繫著象徵權力的九龍金帶,金帶乃是真金打造而成,繫在腰間,不免壓迫腰腹,傷到孩子。
身為君王,不免有許多的無可奈何。即便眾人已經知道他有了孩子,但他仍不能隨隨便便地卸下服飾上的一針一線,更別說是尤為重要的九龍金帶。服飾上的每一點裝飾都像征著權力。對於一個君王來說,權力大如天,顏面也大如天。現如今,太后及地方勢力蠢蠢欲動,在這樣動盪不安的局勢下,他更不可能卸下金帶以弱示人。
君家的天下……不能在他手上毀了……
暗中握緊雙拳,君贏逝咬咬牙,下定決心。
昭陽殿內點著不亮的幾盞宮燈,昏黃的燈光閃閃爍爍地映在君贏逝的臉上,給他英俊的側臉鍍上一層薄薄的暖色。
他放鬆著肚子,慵懶地倚在榻上,圓潤微凸的肚子在燈光的照耀下泛著柔潤的光澤,蘇引月躲在暗處,眼睛緊緊盯著他小麥色豐腴的腹部,看得心猿意馬。
初秋的季節,天氣漸漸轉涼,君贏逝只穿著中衣躺在榻上,又沒蓋什麼被子,不免有些著涼。
「阿嚏!」君贏逝縮縮脖子,感覺到涼了。
手撫向腹部,他輕輕拍著,一臉溫柔:「真兒,你冷不冷?要不要蓋條被子?」
當然沒有人回應他,但他仍是自顧自地輕拍著,一臉樂在其中的模樣。「今天父皇請教了太醫,他們說,閒下來的時候要多和真兒說說話,真兒才會越變越聰明。父皇的真兒一定是最聰明的,你說是不是?」
真兒……名字叫真兒麼……
蘇引月心下暗道,嘴裡小聲的重複兩下。看著他拍著肚子的模樣,忽然心下一動,也想輕拍兩下,哄哄自己的孩子。心裡的渴望越來越大,他有些按捺不住,扣著門框的手不由收緊,抓出幾道抓痕。
君贏逝這回改成輕撫自己的肚子,嘴裡喃喃地,不知說到了什麼,神色忽然變得有些冷漠。「真兒……其實你是有父親的。只是……」
蘇引月猛然豎起了耳朵,心下提了口氣,緊張得大氣也不敢出。
「只是你再也見不到的父親了……」君贏逝撫著肚子,輕閉下眼,靜默了半響,繼續道:「這些話……父皇只能現在告訴你,待你出生以後,父皇就再也不能跟你說了……真兒,你會怪父皇麼?」
蘇引月突然心下一揪,隱隱痛得厲害。喉嚨漸漸漫上一股熟悉的酸澀,胸口漲得發悶,像被人掐住了脖子,無法呼吸。
「真兒……你想見你的父親麼?他是個很美的人呢……」
蘇引月憋著呼吸,生怕聽錯一個字,小小的心臟有些不安地打鼓。
「再等幾日,父皇就讓你見見他。不過你要乖乖的,不許折騰父皇了,否則呀,父皇就永遠都不讓你見他。」君贏逝一臉寵溺,指著肚子教訓自己的孩子,完全失了平日的威嚴,動作甚至有些可笑。
蘇引月心下一動,心頭一股暖流滑過,看著君贏逝的眼神也越發溫柔起來,恨不得現在就衝過去,一把抱住他和孩子。
君贏逝打個哈欠,眨眨眼睛,「父皇困了,真兒也要好好休息。」說完,從榻上蹬鞋而下,緩緩向寢帳走去。
蘇引月看著他,他覆下眼簾,一手扶著腰,一手撫著自己的兒子,慢悠悠地向床邊踱去。忽然一陣殺氣撲來,蘇引月心下一緊,定睛看去,一隻暗黑色的箭矢竟衝他直直射來,而目標,正是他一手捂著的肚子。
君贏逝大驚,卻已躲避不及,下意識地彎腰護住肚子。
蘇引月回過神來,想也沒想,猛然衝了出去。
月下無人寵第四十章
一隻暗黑色的箭矢,以極快的速度向君贏逝射來。
漆黑的月夜下,箭頭泛著幽幽的藍光,顯然是淬了劇毒。
君贏逝大驚,卻已躲避不及,一瞬間腦子裡閃過無數個可能,下意識地護住肚子。
「噗!」利箭穿肉而過的聲音,彷彿是世界上最痛徹心扉的叫喊,在如此靜謐的月夜下顯得格外清晰。
淡淡的月華灑在兩個人的身上,映照著地下一灘濃黑色的血水,觸目驚心。
君贏逝目瞪口呆地望著擋在身前的身影,嘴唇動了動,說不出話來。黑色的箭矢穿胸而過,他甚至能清晰的看見嵌在他背後的幽藍色箭頭,濃黑色的血順著箭頭緩緩流下,滴在他的身上,滴在地上。
蘇引月背對著他,胸前沒出一小段箭矢,他靜靜地站著,一動不動,半覆著眼簾,看著地上的小灘血水,沒有倒下,也沒有說話。
一時之間,他根本就感覺不到痛苦。或許,不是感覺不到痛苦,而是箭上的毒素麻痺了疼痛的神經。他只能感覺到,一股股熱熱的液體緩緩流出他的體外,帶著他的神智,流出體外。
君贏逝看著他的背影,忽然喪失了說話能力,想質問他為什麼私自越獄,卻像被人扼住了喉嚨,乾澀得開不了口,呼吸困難。
「你……」
「你沒事……吧?」濃黑色的鮮血帶著腐臭的氣息,緩緩滴下,聚在腳邊,染紅了鞋底。
君贏逝怔住,滿眼的鮮紅刺激了他的神經,他輕輕一震,忽然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不到一秒鐘的時間,眼前的身影忽然倒下,君贏逝嚇了一跳,向後退了一步,任他倒在冰冷的地上,沾滿鮮血。
朕……在害怕什麼……
君贏逝輕輕一震,胸口一窒,忽然反應過來,慌忙扶他枕在他的手臂上,失控地大叫:「來人!叫御醫!給朕叫御醫——」
宮侍宮婢們聽到喚聲都嚇了一跳,匆匆跑來卻看見跌在血泊中的二人,不由駭在當場,有的甚至嚇軟了腳,「撲通」一聲跌坐在地上,瑟瑟發抖。
叫聲自然驚動了宮內羽林侍衛,司青領著身後一群侍衛匆匆趕來,見狀,眾侍衛先是臉色一變,慌忙跪下謝罪,嚇得大氣也不敢出:「臣等救駕來遲,還望皇上恕罪。」
君贏逝怒道:「謝什麼罪!快給朕叫御醫!御醫!」
司青看到倒在君贏逝懷中的人,忽然愣住,驚愕了片刻,卻沒說什麼,指揮著下人去找御醫。
一名御醫被跌跌撞撞地拖上來,君贏逝怒氣沖沖地揪住他,將他拽向龍塌邊,瞇著眼冷冷威脅道:「秋愛卿,今天這個人你若是治不好,你就莫要要你的腦袋了。」
秋宏好奇地看向龍塌上的人,卻被嚇了一跳。
這……這不就是前幾日落網的引月公子麼……怎麼會……
秋宏腦子裡縱使有再多的問號,在當朝天子的怒視下也不敢多言一句。硬著頭皮把了把脈,沉吟一陣,他緩緩道:「胸上的箭必須立馬拔出來,否則毒素越浸越多,會越來越不利。」頓了頓,他看了一眼皇上,歉意道:「皇上……臣要拔箭,還請皇上靠遠一些。否則怕是會漸皇上一身。」
「……有多大危險?」
「引月公子內力雄厚,拔箭該是沒有什麼問題,只是體內毒素的處理要麻煩一些。」
「……好。」君贏逝點點頭,目光沉沉地看了床上的人半響,退到一邊。
秋宏忽然神色沉重,指揮著一旁的宮侍宮婢道:「端些熱水,拿些熱巾帕來。另外……」他沉吟一陣,道:「拿把燭火來。」
君贏逝在一旁看著宮侍宮婢們進進出出,忽然有些無能為力。當時,他以為他自己死定了,連帶腹中的孩子,一起被人莫名其妙地暗殺掉。
江山領土,宏圖抱負,一切都還未來得及實現,甚至連自己的感情,也遭得一塌糊塗。皇帝突然駕崩,並且未有子嗣,這樣的事,將會在煜羨中激起多大的風波,可想而知。
殺戮動亂,血腥顛覆,一件一件可怕的事都會接踵而來。
暗殺麼?君贏逝瞇起眼,突然陰沉一笑,神情有些說不出的陰暗。
「呃——」
蘇引月忽然沉吟了一聲,君贏逝心下一緊,視線登時被吸引了過去。
秋宏拿小刀在火上烤了烤,不緊不慢地割開他的衣服,動作緩了一緩,額上沁出冷汗。
君贏逝忽然提上口氣,意識到他接下來要做什麼。
秋宏緩緩下刀,薄薄的刀刃切入箭身周圍的腐肉中,蘇引月輕輕一震,喘了幾下。
「公子還要在忍一忍,胸口的位置,離心臟太近,若是用了麻醉藥,那便有不好的影響。更何況,箭頭上淬著某種毒藥,若是和體內的毒素反應就不好了。」
蘇引月緊閉著雙眼,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秋宏看他一眼,定了定神,繼續手上的動作。
一刀一刀割去沾在箭身上的腐肉,秋宏緊緊盯著箭傷的位置,下刀下得極慢,小心謹慎。這裡可是靠近心臟的位置,一個弄不好,割破什麼緊要的地方,這個引月公子當場斃命的可能性都有。皇上都不顧輕重地將他安置在自己的龍床上了,要是這人真死了,自己恐怕幾個腦袋都不夠賠的。秋宏心裡暗道,手下卻不敢怠慢,割下的腐肉順手扔進身旁的盆子裡。
盆子裡倒滿了水,卻不復清明,全是暗紅的顏色,紅得嚇人,甚至連扔進去的腐肉,也完全看不見。
君贏逝看著面前忙碌的人群,屏著呼吸,不敢出聲。忽然小腹一痛,他皺了皺眉,輕輕拍打:「真兒,莫要鬧。他們正在救你爹……你安安生生地……」
肚子裡的嬰兒好似真聽懂了話般,過去好一陣都不再有動靜,君贏逝拍打著自己的肚子,神色緊張地望著那邊的情形。
蘇引月已經恢復神智,只是雙眼緊閉,蒼白的臉上沁滿冷汗,幾縷髮絲濕漉漉的被粘在腮邊。絕艷的雙唇乾裂蒼白,緊緊咬住,呼吸有些粗重。
秋宏扔掉最後一塊腐肉,傷口連粘的地方已被他完全除去,他放下小刀,輕聲道:「現在我要為公子拔箭了,公子要提著口氣,千萬莫要鬆懈。」
蘇引月閉著眼睛點點頭,緩緩吸了口氣。
秋宏握上箭身,靜默幾秒,忽然用力。鋒利的箭頭倒勾著連粘的血肉,忽然被大力地拔出,大股的黑血一下子噴湧而出,蘇引月輕輕一震……猛然僵直背脊,悶哼了一聲。
黑色的毒血漸了秋宏一臉,秋宏隨意抹了兩下,露出兩隻眼睛,衝著身後吼道:「快!快給他止血!」
宮婢宮侍手捧著厚厚的巾帕匆匆按了上去,血暈得很快,瞬間染紅了潔白的巾帕。
宮婢們被殷得滿手是血,不由手下一抖,鬆了幾分。
君贏逝怒道:「都給朕按緊了,誰若是鬆了,立馬給朕斬了!」
大家被皇上的怒容嚇了一跳,紛紛按緊手帕,誰也不敢私自鬆開,生怕一小小心丟了腦袋。
又換了一次巾帕,洶湧而出的黑血卻絲毫沒有止住的跡象,君贏逝心裡焦急,沉著臉問道:「秋愛卿,你這血怎麼總是止不住!?」
秋宏正拿著拔出的箭頭細細琢磨,聞言,沉吟一陣道:「回皇上,想必是箭頭上抹著毒藥的緣故,毒素抑制傷口的癒合,這也是毫無辦法的事。」
「毫無辦法?」君贏逝瞇起眼,神色陰沉:「你給朕說毫無辦法,秋宏,你不要腦袋了麼?」
「剛才臣琢磨了一番,這毒藥雖然塗抹得很多,卻並不至死,想解也不難,卻有一點,最是使人頭疼。」
君贏逝怒目看著他,沒有說話。
「臣會盡快趕製出解藥,只是蘇公子這血……不能再流了,若要再流,怕是會出人命。」
「……怎麼做?」
秋宏歎息一聲:「沒有什麼太好的辦法,只能盡量捂著巾帕,少流一些是一些。」
君贏逝目光沉重了幾分:「愛卿何時能配出解藥?」
「……最快也要明天上午。」
「那這十幾個時辰……」君贏逝擰眉沉吟。
秋宏輕輕一笑道:「單單十幾個時辰,宮侍們若是看護好了,想必是不會有問題的。」
「知道了。」君贏逝點點頭,斜眼瞥了他一眼,冷然道:「呆著做什麼!?還不趕快去!」
秋宏被他驚了一跳,慌忙告退,拿上剛剛被拔出的箭矢,做解藥去了。
天還未亮,宮侍們依然奮力地按著蘇引月的傷處,鮮血汩汩不斷地流出傷口,轉眼間,染紅了一塊又一塊的巾帕。
君贏逝輕輕走過去,不想卻驚動了他,他忽然睜開眼,臉上沒有一絲痛楚,只是靜靜地凝視他,沒有說話。
君贏逝輕輕一震,收回視線,乾咳一聲道:「你畢竟救了朕,就因為這點,朕也是該救你的。」
「太好了……」蘇引月無力地笑了一下,眼中有些濕潤。
「……你大可放心,朕說了會救你,就必定會救你。」
蘇引月眨了一下眼,有些熱熱的東西流下來。「我差點以為……你就要離開我了……」
君贏逝心下一抽,有些分不清現實,腦中亂哄哄的,輕閉下眼,他冷靜了片刻,緩緩道:「朕若要離開,天下就會大亂。引月公子救了朕,自然就是為國做了貢獻,朕自然會好好賞賜引月公子一番的。」
聞言,蘇引月臉色一變,猛然揮開按著自己傷口的宮侍宮婢,掙扎著要站起來。
暗黑色的毒血忽然噴薄而出,濺在明黃色的床幃上。
君贏逝大驚。
「……你瘋了!」
「沒有,我沒有瘋。」蘇引月蹣跚地走向他,搖搖頭,神色有些淒涼。
鮮血沿著它的衣擺垂流而下,滴在地上,一滴一滴,一直延伸到君贏逝的腳邊。
君贏逝後退了兩步,憤怒道:「狗奴才!還不快把他給朕拉回去!」
被揮倒在地上的宮侍宮婢頓時醒神,慌忙跑上來拉住他的衣擺,將他扯回床上。
蘇引月被人七手八腳地按在床上,他掙扎了幾下,忽然失了力氣,默默地躺著,不再說話。
君贏逝鬆了口氣,微微放鬆一下,安撫肚子裡躁動不安的嬰兒。
「贏逝……難道我死了,你才肯原諒我麼?」
蘇引月緊閉著眼,咬住下唇,面色死一般的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