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雲 寵物情人
文案:
他是他的師長,他是他的學生;他是他生命最初最青澀的悸動,他是他塵封在心靈深處無法公開的戀人。
禁忌的師生戀是否一開始就是個錯誤?
當可愛的小雪球牽起彼此的紅線,當他撐著傘替寒夜中僵冷的他擋去風雨,當他含淚溫柔地覆上他傷痕纍纍的身軀,他的心就此淪陷在他柔若春風的笑靨中。
喜歡——這個字眼,可以治癒任何創傷,它是世界上最具神力的特效藥,也是他心中最禁忌而無奈的存在。
他年少的告白和熾烈的眼神令他無法迴避,卻不得不推開他求助的雙手,讓他決絕的離去,獨留自己一人品嚐孤獨,內心的苦澀無法言喻。
曾以為離開就是一切的結束,誰知八年後,命運的轉輪再次轉動……這一次,他們能把握住過往流失的幸福嗎?
楔子
「嗚……」小狗悲泣般的嗚咽聲,在偌大的別墅客廳中顯得格外清晰。
「不要,爸爸,你饒了菲菲吧……」一個眉清目秀的小男孩,哭著以稚嫩童音哀求著。
「我以前就告訴過你,不許你養小狗,你居然敢瞞著我偷偷養?!」
中年男子拎著一隻胖乎乎的棕毛色小狗,跑到臥室,抽出枕頭,三下兩下便把小狗塞人枕套中。
「爸爸,求求你了,不要……」小男孩哭著抱住自己親生父親的腿。
在枕套中嗚咽掙扎的小狗菲菲是他最心愛的寵物。它是那麼小那麼可愛,濕濕的眼睛,又黑又亮,那麼惹人愛憐。每當他不開心的時候,只要看到菲菲,就會忘記一切煩惱。
它是他唯一的朋友,是他生命最重要的一部分呵!
但是現在……
小狗虛弱地在父親巨大的手掌中掙扎,大大的黑眸中溢滿求救的淚水,而身為小主人的他,除了苦苦哀求外,別無他法。
男子無動於哀,拎著鼓囊囊的枕套從別墅後門出去……
約二百米外的不遠處就是一條寬約五十米的護城河,河水並不洶湧,經過春汛後的第一場暴雨,水位比平時略高一些。
「不要,爸爸,不要這樣……」
彷彿預感到什麼,小男孩突然大叫起來,他奮力想追上男子的步伐,卻明顯地被遠遠拋在後面。所以,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父親走到河堤邊,冷著臉將枕套打了個死結,猛地一揚手,便將包有小狗的枕套澤入了河中。
淒厲的叫聲與枕套沈悶的入水聲幾乎同時響起,小男孩尖叫著,衝上前趴到岸堤的護欄上,探出身子搜尋小狗的蹤影……
渾濁的水面深不見底,就像童話中的黃色怪獸般,一口吞掉了心愛的小狗,哪裡還能找得到它的身影?
「這下你總該死心了吧,跟我回去。」耳畔傳來自己父親冰冷無情的聲音。
……等等我,菲菲,我來救你!
小男孩置若罔聞,鑽過護欄,面對著深深的河水,沒有半點猶豫,像一隻折翼的小鳥般筆直跳了下去!
「小浩!」
入水前,耳邊傳來父親的呼聲。
但是不重要了,一切都不重要了,他只要找回小狗,找回唯一屬於自己、並能給自己溫暖的東西。
帶著寒意的河水,猛地一下灌入全身,水流從四面八方湧來,像被冰塊層層凍結,無法呼吸的痛苦、窒息般的黑暗,以冰涼的雙手,狠狠掐住了他的脖子……
菲菲,你在哪裡?
雙手揮舞著,小男孩失去意識,不斷往下沉、再下沉……
第一章
「江同學,醒醒……」
四周都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
到底是汪洋,渾濁的水流咆哮著朝自己直衝過來……腳下的支點,僅是一塊獨矗的石塊,搖搖欲墜,在風浪中不斷顫抖……
一個浪花打過來,冰冷的海水瞬間溜入全身……
拚命掙扎也緩減不了的窒息的痛苦,冰凍了般的寒冷……不知從何處傳來微弱的、細小的嗚咽聲,一聲聲,揪痛心臟……
菲菲……
「醒醒,江浩。」
菲菲!
江浩驀地一驚,猛然自課桌上挺直身體。
一抬頭,正對上一雙漆黑濕潤的眼眸。
眸心深處的兩個小光點,跳躍著晶亮的光澤,一種玲瓏剔透的晶瑩,如極品的黑晶石般,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距離這麼近,他甚至能看到如水簾般濃密的睫毛,感受到對方輕柔的吐息。
他吃了一驚,「騰」地一聲站起來。
這下他完全清醒了。沒想到居然會在班導師——楚風羽面前睡著,江浩僵直著身軀,內心一陣懊惱。
「你醒啦!」
細長柔和的眼睛微微向上彎起,蘊含著令人如沐春風的笑意,還帶著一點捉弄人般的戲謔。
「對不起,你睡得這麼香,還把你叫醒,不過……現在是上課時間,如果你真的很睏,午休時可以到老師的休息室來啊。」
楚風羽含笑看著眼前與自己身高相差無幾的學生,伸手撩了一下齊肩的長髮,柔順而微帶栗色的頭髮便散發出淡淡的芳香。
江浩不禁被他揚起的右手腕吸引。
這麼纖細骨感的手腕實在不像一個男人應有的手腕。
從襯衫袖口下隱隱露出潔白如雪的細膩肌膚,白到幾呈透明的膚色,即使在女生中也不多見,給人一種異樣蠱惑的視覺魅力。眼前這個老師無論是打扮、談吐和舉止,都跟印象中刻板嚴謹的教師相差甚遠。
上課從不穿西裝打領帶,通常是一條洗得發白的牛仔褲和一件鬆鬆垮垮的T-SHIRT了事,髮型和髮色流行中不落俗套,散發出幾分不經意的灑脫和不羈。
如果混跡於學生群中,他年輕的五官和一身休閒裝束,跟一般的高中生並無太大差別,唯一不同的便是他的氣質。
純淨乾爽之外,還帶著一點漫不經心的調調,這兩種相互矛盾的特質揉和在一起,反而產生了一種特殊的魅力。
若是在校園外,憑他的外形,相信十有八九的人都會以為他是畫家、歌手或流浪藝人。總之,若單從外形上看,楚風羽和「老師」這兩個字一點都不搭邊。
「你沒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嗎?」
他看著他,溫和的臉頰沒有一絲慍色。
「對不起,老師。」江浩的口氣有幾分生硬。
「安啦……坐下吧。」
楚風羽淡淡一笑,打手勢示意他坐下。
「你是不是每天晚上太用功K書了?荔實你年年都是第一,照你的成績,我相信聯考時只有你挑大學的份,所以……不需要這麼拚命吧。」
……哪裡會有這種老師,居然叫自己的學生不要太用功。
江浩微皺雙眉,緩緩坐下。
四周傳來同學們輕微的嘻笑聲。
「學習股長果然不一樣,上課睡覺照樣能考年度第一。」有人這樣輕聲說。
「嗯,江浩一直都這麼厲害。剛才我還嚇了一跳,他居然敢在班導師的面前睡大覺……」
「不用怕啦,楚老師對江浩一向都特別好,他肯定不會生氣的。」有女生這樣嘀咕著。
「對啊,你看楚老師什麼都沒說,要是換了荔它老師,一定會被罰站。」
「快看快看,兩個帥哥又對上了。」
「對呀,他們剛才一直含情脈脈地對著看,好動人噢,好美形,受不了啦……」女生發嗲的聲音。
這些女生都在發花癡嗎?
她們在講什麼外星語言。江浩板著臉朝周圍冷冷一瞪,果然,大家都識趣地閉上嘴低下頭去。
作為從國中到高中以來一直都拿年度第一的優等生,江浩在班上有極高的威望。「沉默是金」的他不僅寡言少語,笑容更是難得一見,也正因為如此,才使他的一言一行格外惹人注目。
合身的深色制服貼熨於頎長的身軀上,一張英俊得令人想尖叫的臉龐總是生硬地緊繃著,抿成一直線的嘴型,微微上揚的濃密劍眉,襯著一雙沈鬱的黑眸,時不時迸射出冷冽的寒芒。
雖然還殘餘幾分年少的稚氣,但這張臉的主人,已然昭示出超乎同齡人的壓倒性氣勢。
楚風羽一邊走回講台上,一邊含笑對全班說:「雖然大家目前只是高一,但聯考的壓力已經很大。不過我勸大家要放鬆,以平常心對待。念大學並不是唯一的出路,最重要還是要先照顧到自己的心情,不要太勉強自己。」
「老師你這不是教我們不務正業嗎?」一個女生笑嘻嘻地說。
「我只是希望大家能快樂地享受學生時光。唸書純粹是為了個人興趣,如果因為父母或荔它原因強迫自己,不僅無法取得預期的效果,反而會事與願違。」
江浩微皺起眉心,這算什麼老師,他在誤人子弟嗎?
照他的看法,大家都當讀書是一種「快樂的享受」,那豈不是每個人都不必再規規矩矩地來校上課?
剛入學時,他對這個老師吊兒郎當的作風著實吃了一驚。
上第一堂國文課時,光全班每位同學的自我介紹就花了整整大半節課,剩下的時間就用來閒話家常。不過這還在常理範圍之內,因為一般開學第一堂課,老師們都不會按照大綱來進展,但是接下來近一個星期內,都只是天馬行空般的談天說地,就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偏偏楚風羽還變本加厲,上課從來不照教學大綱進行,完全憑感覺走,興致來了就拋開既定的內容,在黑板上畫天書。
從來不帶備課本,從不帶點名冊,也不佈置作業,上課時還告訴學生們,「如果覺得我的課很悶,你們大可以一走了事,老師絕對不會告到校長室。」
被他這麼一說,原本有些散漫的幾個學生,上他的課卻意外積極,一節都沒有蹺課過。有時候在課堂上,他還會非常孩子氣地就書中一個小小的問題與學生們爭論起來,爭得臉紅脖子粗,兩方誰也不肯ˇ輸,而向來沉默是金的江浩,就只有呆呆坐在位置上,一直無聊地等到下課鈴響。
一想起這位前所未見的不按常理出牌的老師,他全身就充滿了無力感。偏偏他的課又格外受學生歡迎,而且每次考試成績斐然。
雖有不放心的家長紛紛到教導處投訴,學校仍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分數才是他們評定教師的唯一標準。
「好吧,既然我的課都有人無聊得睡著了,我們就換個話題,討論一下校園文化節的事情吧。」
校園文化節是「萬里」學校每年一度的盛會,一般在金秋十月舉行,離現在只有一個半月。
各個班級為了能在文化節上獨佔鰲頭,無不在暗暗卯勁,互相比拚。
「孟野,有沒有跟同學們討論過,校園文化節時我們班該上什麼節目?」
孟野是班長,五官俊朗、身材高大,也是個十足十的小帥哥,不過與江浩相比,後者個性偏冷,他則十分開朗外向。
「老師,我們想排演話劇。」
「話劇?」楚風羽似乎來了精神,「好像蠻有趣的,有想好什麼劇目嗎?」
「羅密歐與朱麗葉。」
這種老套的劇目誰還要看?暗自在心裡打了個大大的問號,當然,江浩不會笨到親口說出來。
「人選呢,有沒有定。」楚風羽笑咪咪地問。
「這個嘛……」孟野有點遲疑地看了江浩一眼,「同學們倒是早就暗地裡選好了角色,不過……」
「喔?說來聽聽。」
「羅密歐由全班女生來選,是……江浩同學。」
……開玩笑什麼?!
聽到自己的名字,江浩冷冷地朝孟野瞪去,後者則報以一個「不關我事」的無辜笑容。
真受不了那些花癡女生,選江浩的唯一理由竟然是想看到「萬里學校」最冷的大酷哥深情款款的樣子,那效果就如公雞也會下蛋一樣,絕對是個世紀奇觀!
所以……無辜的江浩,明明與羅密歐這種多情的角色一點也沾不上邊,卻偏偏以滿票當選!
「朱麗葉嘛,由全班男生來選,是、是……」孟野吞吞吐吐。
「是誰?」楚風羽催問。
「是……」孟野遲疑了一下,「是老師您!」
「什麼?我?」楚風羽愕然指著自己的鼻子。
雖然被不少人稱讚「優雅」、「俊美」,但他的外形仍是十足男性化。
均勻健康的體形,近一米八的身高,也不折不扣地昭示他是個標準的男人,不料這次竟被全班男生選為「班花」。
「沒錯,就是老師您啦!」
孟野野硬著頭皮道,不敢說他也投了一票,誰讓老師是「萬里」出了名的美人老師呢?
雖然老師一點也不娘娘腔,但是就是很迷人。
濕潤的眼眸總是霧濛濛的,純淨纖細的五官,再配以白得幾乎透明的肌膚,這種驚人的中性美,無論哪個男生都無法抵抗吧。
難道老師一直沒發現,自從他上國文課以來,男生們沒有一個逃課的嗎?而且每個人的成績都呈火箭狀狂飆……
「可……可我是男的,而且我還是你們老師。」
楚風羽抓抓頭髮,為難地嘟囔著,這副平時鮮少見到的可愛模樣令全班男生的口水直往下流。
「有什麼關係,老師和同學們一起排演,才更可以顯示出我們班是一個大家庭嘛。」有女生這樣說。
「對呀對呀……」不少女生立即附和,「老師是全班男生中最漂亮的啊,而江浩是全班男生中最帥最酷的一個,與荔找別的女生來演,還不如你們兩個人演最好。」
「是啊是啊,好美形的配對,帥哥加美男,好養眼噢……」議論的聲音此起彼伏,大家似乎都對這兩個人選頗為滿意。
「老師,你就不要再推辭了,如果老師化上淡妝,戴上卷卷的假髮,一定就是個活生生的大美人,朱麗葉非你莫屬……」
「說得好!」,「沒錯」,「老師,你就答應了吧」……
唯恐天下不亂的眾人紛紛拍桌叫好。
「原來是這樣……」楚風羽吐出一口氣。
看來同學們是出於嫉妒,所以才會刻競選上自己。
兩個男生的配對雖然奇怪,但這樣一來,就可以平衡大家的心理,誰也不會為誰爭風吃醋。
「老師不會反對吧,如果老師不演,我們都會很傷心的。」孟野看著他的臉色,小心翼翼問道。
「我是沒所謂啦……不過……」
「我反對!」
低沉而堅定的聲音,一下子打斷了楚風羽。
江浩猛地站起來,冷漠的臉頰寫滿了拒絕的字眼。
開什麼玩笑,要他演話劇?還是跟這個不像老師的老師演對手戲?
「江浩,老師都答應要演朱麗葉了,為了全班,你就犧牲一下吧。」孟野朝他直使眼色。
江浩板著臉一動不動,抿緊的嘴唇說明了他的堅定。
「為什麼,江浩?」
明淨的眼眸像要照透他的心底,楚風羽的嘴角依然噙著淡淡的笑意,柔和得像春風一樣。
江浩避開他的眼光,但神情仍是擺明了不妥協。
「鈴……」下課鈴打破兩人間的僵局。
「好吧,既然江浩同學不願意,那大家再重新考慮一下角色的人選問題好了。」楚風羽拍了一下手掌,「現在下課。」
在眾人的目光中,江浩頭一個走出了教室。
「喂,江浩,等一等?」
「什麼事?」江浩停下腳步,孟野正朝自己氣喘吁吁地跑來。
「你真的不想演羅密歐這個角色?」
「已經說過的話,我不想再重複第二遍。」江浩轉身就走。
「反正老師都答應了,如果你不演,我就毛遂自薦,頂替你的位置。」
「隨便你。」
「好期待噢,羅密歐與朱麗葉還有一場吻戲,我一直就期待著能這樣跟老師親密接觸。」
這突如荔來的一句,硬生生地拉住了江浩的腳步,他轉過身,看著一臉賊相笑得欠扁的孟野,緩緩蹙起眉心。
「你什麼意思?」
「告訴你也沒關係,我喜歡老師。不用吃驚,就是男生喜歡女生那種喜歡。」孟野坦然看著他。
他在說什麼?喜歡?!喜歡老師?!
「老師是男的。」
「你別老土啦!現在是什麼時代?只要我喜歡,年齡不是問題,體重不是壓力,性別沒有關係!」孟野叉起雙手,笑道:「反正你知道了我的心意,請你今後不要做出妨礙我和老師的事,我在心裡可是把你當成潛在的情敵噢。」
潛在的情敵?
「誰叫老師總是對你特別好,上課有事沒事就會找你說話。不過我看你對老師一直沒有好臉色,你應該很討厭他吧。」
孟野隨即拍了拍他的肩膀,「反正是你自己說不要演的噢,到時候不要跟我搶!」
「還有,老師我是追定了。」
說完,他還用力握了一下拳,以示自己的堅定。
莫名荔妙的傢伙,什麼跟什麼嘛!
江浩臉色陰沉地瞪著他遠去的背影,想到他剛才的告白,還有所謂的「親密接觸」,他無端地感到一陣頭痛。
第二章
黃昏,天色漸漸黯淡下來。
位於T市黃金地段並鄰近護城河的高級別墅區——「歐陸花園」,一盞盞漸次點明的歐式路燈,將整個別墅區薄敖上一層柔美的色澤。
一個身著校園制服的高大的男孩,背著鼓鼓的黑色帆布包,緩緩走進別墅區的入口……
經過一幢幢相似的別墅,隱約可見的歐式尖頂、灰牆和精緻的小閣樓,處處展現一種典型的歐洲復古風格。
突然,腳步微微一窒。
「江園」這兩個字,就刻在眼前別墅的雕花鐵柵大門旁。
「家」,近在眼前。
然而,心情卻像這步伐一樣,頓時變得沉重起來。
「少爺,您回來了。」眼尖的園丁兼看門人林伯一眼便看到呆立於門外的江浩,立即畢恭畢敬地打招呼。
江浩點點頭,深吸一口氣,走入「江園」——自己的家。
室內跟室外一樣,充滿了歐洲古典風味。
一進門就是寬敞的客廳,天花板上掛著流蘇水晶大吊燈,二十一盞嵌入式燈泡,反射著水晶蒳彩斑闌的折射,與厚重的淺灰色全豐毛地毯相得益彰,襯得整個客廳氣派不凡。
室廳的牆壁上掛著數幅價格不菲的印象派油畫,色彩鮮明,風格奇特。一排乳白色的真皮沙發,佔據了一面牆壁的位置,擺在沙發旁的銀色坐椅,亦透出濃重的貴族化氣息。
這些佈置全部都是江浩的母親——王亞妮設計的。
雖然母親生長在台灣,但自小便遠去英倫,工作時又經常去歐洲各國出差,受歐洲文化熏陶很深,所以才會在台灣以歐式風格著稱的「歐陸花園」內置下房產,並把自己的家居也佈置成典型的歐洲風格。
「少爺,您回來啦。」
一向面目和藹的中年婦女從餐廳迎了出來,接過他手中的書包。這是管家王媽,在「江園」工作已有五年之久。
「馬上就可以開飯了。今天晚上是您最愛吃的牛排。」
「爸爸回來吃飯嗎?」
「老爺沒有打電話回來過,我想他應該回家吃飯吧。」王媽慇勤地遞上熱毛巾給江浩擦手擦臉。
「江園」的所有傭人都由王亞妮親自挑選,並特地帶到英國去培訓三個月,以期達到專業的水準。
江浩靜靜坐到餐桌前。
鋪著精美桌布的長條形的餐桌照例點著一排蠟燭,營造出用餐的美好氛圍,銀質刀叉在燭光下閃動著光澤。
不知過了多久……
「可以上菜了嗎,少爺?老爺好像不會再來了。」王媽小心翼翼地問一下坐於餐桌前的江浩。
「再等等。」
王媽識趣地退了下去。
沒有風的夜晚,燭火安靜地燃燒著……微弱的光線倒映在江浩漆黑的眼眸。
窗外的暮色越來越深,深得就像自己無處可去的寂寞。
江浩不禁想起了自己的母親。
母親不在台灣,她在英國。
當別人提到「家」時,往往一個完全的概念。至少一家人可以和樂融融地聚在一起吃頓飯,共享天倫之樂,但即使是如此平凡的概念,對於江浩而言,仍遙遠得無法觸及。自懂事起,他似乎就從來沒有和父母好好地吃過一頓飯,伴隨童年的,往往是他們不斷的爭吵和嘶吼。
終於,自小便嬌生慣養的母親無法忍受這一切,突然拋夫棄子,返回英國。而父親則從此性情大變,鮮少回家。
從此陪伴江浩的,就只有餐桌上這排燭火。
燭光雖然美麗,卻寂寞得讓人無法逼視。
突然……
「鈴……」放置於客廳的電話發出不甘寂寞的響動。
「喂,哪位?」江浩走過去,沉穩地拿起話筒。
「小浩浩,我是MUMMY,你好嗎?」電話那端傳來輕快而溫柔的聲音。
「媽媽。」江浩抓緊了話筒。
「親愛的,我好想你呦,你有沒有想MUMMY?」王亞妮的聲音,聽起來就像一個跟弟弟開玩笑的大姊姊。
母親向來如此,西方的軟化加上開朗的個性,可以令她毫不羞澀地將「喜歡」、「愛」等字眼掛在嘴邊。
但越是這樣,就越令人感到空洞和虛偽。
江浩太清楚自己的母親了,信口承諾與不負責任便是她的最大弊病。
以前的他還小,不懂事,每次都被母親那天花亂墜的親情「支票」耍得團團轉,在上過無數次當後,他已經學乖了。
「嗯。」江浩只是輕輕應了一聲。
「什麼時候放假,MUMMY接你到英國來玩,好不好?本來MUMMY想來台灣看你,但公司裡太忙,根本走不開。」王亞妮在英國擁有一家成功的化妝品公司,收入頗為豐厚。
「還有好幾個月。」
江浩已經學會以淡然的口吻接應母親每次開出的「支票」。
拋下父親和他整整三年了,像這樣的數不清的承諾,母親沒有一次兌現過。甚至去年他的生日,也藉口生意忙而不回台灣。
「這樣……那到時候再說吧……」
「媽媽,你好嗎?」江浩遲疑地問。
「當然好嘍,最近剛與法國一家公司談成一筆合約,MUMMY可能會到法國去一趟,正好可以大大SHOPHNG一番。HONEY,告訴MUMMY你想買什麼牌子的衣服?或是荔它什麼?」
「我什麼都不要。」
母親永遠不會知道,他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奸吧,暫時先這樣子,問候你DADDY,自己要注意身體。我愛你,要記得想我,拜拜……」
「嗡、嗡」的斷線聲傳來,江浩還是緊緊抓住話筒不放,直到確ˇ母親那熟悉的聲音不會再出現,他才悵然若失地放下話筒。
母親一向喜歡心血來潮,高興的時候,連著一個星期都會給他電話。不高興的時候,三個月也沒有音訊。
江浩早已習慣她的反覆無常,只是忽然之間可憐起父親,因為母親除了在最後問候外,一個字都沒有提到過他。
「誰來的電話?」
沙啞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江浩吃了一驚,轉過頭去。
一個熟悉的黑色背影站在門口,那男子的輪廓與江浩頗為相似。
「爸爸。」
看到突然出現的父親——江啟航,江浩吃了一驚。
「老爺,您回來了!快吃飯吧,少爺都餓著肚子等了您三個鐘頭了。」王媽連忙迎上前來。
「走開!」
江啟航用力一揮手,噴出一股濃重的酒氣,紅腫的雙眼佈滿血絲。
看樣子父親又喝醉了。這個ˇ知揪緊了江浩的心臟。王媽見形勢不妙,便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是那個死女人打來的,對不對?」江啟航一把抓住自己的兒子,不修邊幅的粗糙臉頰,有著江浩熟悉的瘋狂。
「說啊,怎麼不回答我?」
右腕上的力量遽然加重,對方尖硬的指甲死命地掐入肌膚,江浩暗咬牙根,沉默地忍受著右腕的痛楚。
「是媽媽打來的。」
「她來電話幹什麼,示威?還是挑釁?」父親在耳邊怒喝著,手腕的力量愈發沉重,幾乎有快被勒斷的錯覺。
「她只是來問我好不好,還讓我問候你。」
「誰要她假惺惺!」
大掌一揮,桌上的電話被猛地摔到地毯上。
「還有什麼?」
「媽媽說要接我去英國休假。」
「那個沒心沒肝的女人,嘴上說得好聽,暗地裡卻不知在搞什麼鬼!你要跟她走嗎,你也要像她一樣離開我?!」
江啟航用力一扯,將毫不抵抗的江浩摔扯到桌角,「砰」地一聲,頭部撞到了沙發的後背,幸虧只是沙發,除了一陣頭暈外,並無大礙。
「不……」
蜷縮在沙發後背,江浩低著頭,額頭垂落的幾縷髮絲遮住了那雙憂鬱深沉的黑眸,「我不離開你,爸爸。」
自始至終,他沒有絲毫反抗。
「算你識趣。」
這個回答雖然很輕,卻令江啟航頗感滿意。
今天他並沒有喝太多酒,尚能以僅存的一絲理性控制瘋狂的醉意,沒有再繼續暴行,只是轉過身,跌跌撞撞地朝臥室走去。
「少爺,您還好吧?」
王媽不知從何處冒出來,心疼地扶起蜷縮在沙發後背的江浩,一抬起他的手腕,不禁失聲驚呼。
只見他的腕關節處已有一圈明顯的淤腫,被指甲掐成青紫色的傷腫處滲出微微的血絲,青紫色交錯,煞是觸目驚心。
「老爺真是太狠心了,我去找藥幫你敷上。」饒是一向膽小的王媽,也氣不過地嘟囔了一句。
「不用了。」江浩搖搖頭,朝外走去。
「少爺,你去哪裡?」王媽擔心地追到門外,「你還沒吃晚飯呢。」
「我出去走走,一會兒就回來。」江浩沒有回頭,「王媽,你還是替我上去照顧爸爸吧。」
一跨出別墅,才驚覺原來已經這麼晚了。剛才一直等著父親歸來,一口晚飯也沒吃,肚子明明很空,卻沒有絲毫飢餓感。
江浩無意識地走著,手腕處傳來火辣辣的刺痛,他卻理都不理,因為真正的傷口根本不在那裡。
胸口深處傳來的疼痛,才是真正的傷口。
曾經他們一家人是那麼幸福,也曾有過許多美好的時光與記憶,可是為什麼,轉眼就破裂成無法收拾的殘片?
原本母親與父親的結合,堪稱郎才女貌,還是兩大名門望族的聯煙,當時的婚禮盛極一時。但生下江浩後,生性散漫的母親過不了「相夫教子」的平淡生活,開始四處遊蕩,自然免不了鬧出不少緋聞。
嫉妒的父親無法忍受,兩個人愈吵愈烈,直至分道揚鑣。
江浩清楚記得六年前,年僅十歲的自己拚命拉著母親的手,哭著求她不要走,但母親最終還是狠下心,拋下他和父親,一個人回到英國,重新開始了自由的生活。
父親為此一蹶不振,脾氣日漸暴烈,還染上酗酒的惡習,一旦喝醉就會六親不ˇ。母親走後的第一天,父親喝得銘酊大醉,回來後便將他最心愛的小狗菲菲塞入枕頭,澤進別墅後的護城河。
當時,江浩也不顧一切地跳下去,卻因不會游泳而差點溺水,幸而被追來的父親救起。
儘管已經過了整整六年,但一切的記憶仍是那麼清晰可辨——
心痛的感覺、冰冷的直衝入全身的河水……成為時常造訪他的夢魘,驚攪得他無法安眠。
藉著月光照出的路徑,他沿著別墅門後的小路走去,不多久,便來到別墅區後的護城河。
岸堤的護欄下,傳來輕微的水聲,這就是當初埋葬小狗的河流。
護欄由一根根粗大的黑色鐵鏈接在兩邊的大理石柱上,以防止人們掉下去。
江浩繞過鐵鏈,坐到河堤上,雙手支在體側,靜靜地凝視著平靜的水面。
那上面彷彿又浮現出一雙霧濛濛、水汪汪的黑亮眼眸,彷彿會說話般向他發出無聲的哀求……
可是他救不了它,除了眼睜睜地看著它被水流無情地捲走外,他什麼都做不了……
漆黑的眼眸黯然下來,他輕輕握緊雙拳。
生命中越想守護的東西,離去得越快。母親的笑靨、父親的慈祥、可愛的小狗、曾經是那麼快樂的家庭……
是他的錯嗎?一切都是他的錯吧!
突然,背後傳來輕微的拉扯感,彷彿有什麼東西在不斷拉著他的衣襟,還挾雜著「嗚、嗚」微弱的聲音。
好熟悉的聲音!
菲菲!
江浩猛地回過頭,頓時呆住了,只見一隻全身純白的長毛小狗,正在奮力地啃咬他的後衣襟,與他的衣服博鬥。
「小雪球,小雪球……」遠處傳來略顯氣喘的聲音,「叫你不要到處亂跑,天哪,你怎麼可以隨便咬別人的衣服呢?」
一個身材修長的男子,風一般跑過來抱起小狗。
「對不起,對不起……」還沒看清來人,那男子便忙不迭地低頭道歉。
「老師?」
聽到熟悉的聲音,楚風羽抬起頭,站在前面酷酷的高大男孩,竟是班上從來不笑也不多說話的「酷哥」。
「原來是你,江浩。」微怔後,楚風羽露出笑靨,「好巧,今天我帶小雪球來散步,沒想到竟然會碰到你。你住在附近嗎,我就住在前面不遠的『安寧小區』。」
連珠炮般說完後,楚風羽發覺自己的愛狗又在圖謀不軌。
「不可以,小雪球,不可以咬人家大哥哥的褲腳啦,會被你咬破的!」
沒想到小雪球似乎咬上癮,啃著江浩的褲腳不肯放開,楚風羽費了一番勁才將愛狗抱起來,未料薄薄的褲腳邊已經被小狗啃出了兩個洞,雖然很小,卻很明顯。
江浩當然也看見了。
「呃……」
楚風羽頓時傻了眼,訕訕地抬起頭來,朝著江浩乾笑。
「嘿嘿,哈哈……小雪球就是喜歡對帥哥獻慇勤,看到喜歡的人,它一定會撲上去把人家的褲腳啃幾個洞,嗯……啃的洞越多,就越代表它喜歡你。」
看著對方冷著一張臉,毫不買帳,楚風羽的額頭不禁泌出汗水,他試探著提出補救方案,「江浩,要不……我賠你一條褲子吧。」
「……」
怎麼辦呢?
… 眼看這個小帥哥的表情越來越冷厲,漆黑的眼眸還閃動著駭人的流芒,連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雪球,都害怕地把頭縮在他懷裡發抖。
「你、你、你該不會想把小雪球殺了,給你的褲子報仇吧?」一想到這個可能性,楚風羽不禁抱緊了小狗。
江浩皺了一下眉頭,還是沉默著。
咦?不對……他這麼直勾勾地盯著小雪球,難道是……想抱抱它?
楚風羽猜測著,滿臉堆笑地把小雪球拎到他面前,「小雪球知錯啦,它想跟你道歉,雖然它很頑皮,但是很可愛喔,你抱抱它就會知道了。」
一接觸到那雙與菲菲幾乎一模一樣的眼眸,江浩忍不住倒退一步,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你怎麼啦?」
只是一隻根本不具任何威脅性的小狗,有必要露出看到老虎才可能有的表情嗎?
江浩生硬地扭過頭,「我走了。」
粗聲粗氣拋下一句,他拔腿就走。不知為什麼,他就是不願意相楚風羽單獨相處。
「等一下。」
楚風羽連忙拉住他的手,卻無意觸及他手上的淤痕,江浩不禁痛得渾身一顫。
「你的手怎麼了?」楚風羽想撩起他的袖子查看。
「沒事,不小心撞傷的。」江浩連忙揮開他的手,拉下袖口遮住傷痕。
楚風羽似乎相信了,不再追究,但他仍是攔住江浩不放。
「幹嘛急著走呢,我有些事情想找你好好談談。」
「明天上課的時候再談吧。」
「不行。」向來好說話的楚風羽,這次卻意外地固執,「每次一放學,你就溜得飛快,在學校裡根本找不到機會。那邊有石凳,我們過去坐一會兒吧,反正現在還早嘛。」
楚風羽拉起他的左手,江浩瑟縮了一下,想抽回,誰知對方的力道卻不小,纖細的骨架中蘊藏著一股堅定的力量,不知不覺間,他被牽引到岸提邊專供行人憩息的石凳上。
才一坐下,江浩立即生硬地掙脫楚風羽的手,表情極不自然。
對方手心的熱度,幾乎要穿透掌心。雖說兩個都是男的,牽一下手也不會少一塊肉,但這種感覺就是好奇怪。
「有一件事,我想問你很久了……」
楚風羽轉過頭看著他的側臉,身邊的大男孩彷彿跟他有過節般,不僅從來不直視他的眼眸,而且自始自終都緊繃著一張生人勿近的「撲克臉」。
「你討厭我嗎?」
乍一聽聞這句話,江浩微微一震,抬起頭來,正對上楚風羽坦誠的眼眸。
「你好像很討厭我的樣子,老師有什麼地方不對嗎?」對方大有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氣勢。
「我沒有。」江浩避開對方溫柔的眼眸。
蜷起的手指微顫著,暴露了內心的震驚。
——討厭他?
原來在老師眼中,他竟是如此看待他的?
「那麼你為什麼不肯演話劇?我覺得羅密歐很適合你啊。」
「這種老套的東西,誰要看。」江浩惡聲惡氣地回答。
荔實他明明想把語氣放柔一些,但只要一待在他身邊,他就會變得很奇怪,焦躁不安、手足無措,也難怪對方誤會。
他真的不習慣和他相處,好想找個機會趕快逃走。
「老套?」楚風羽輕笑出聲,「這可是經典的愛情巨著,不知感動了多少人,劇本中的很多段台詞都膾炙人口……」
「我討厭這種白爛的東西!」江浩粗魯地打斷了楚風羽的話。
沒錯,他最厭惡這種裝模作樣的偽飾。什麼羅密歐與朱麗葉,什麼生死相隨、至死不渝,頂多騙騙那些幼稚小女生的眼淚罷了!
愛情?這世界上哪裡有真正的愛情?就算有,又能保持多久?就像自己的父母,到頭來還是分手收場。
楚風羽不以為然,只是淡淡一笑,「既然你這麼抗拒,老師也不勉強。我只是覺得……你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太寂寞啦,所以當同學們找你演這個角色時,我感到好開心,還以為你能跟大家打成一片。」
……他在說什麼?他……說他寂寞!
他憑什麼這麼說!
拜他極端冷漠的外表所賜,從來沒有一個人敢這樣大咧咧地與他交談,自以為是,好像要把他看穿一樣!
江浩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
「江浩,你怎麼了?」
「不管你怎麼說,我都不會演。」他猛地站起身來,「而且,我也不希望老師演朱麗葉。」
「為什麼?」
「老師難道是娘娘腔嗎?那麼喜歡扮女人,噁心死了!」
拋下這一句話,江浩拔腿就跑,不一會兒,矯健的身影便消失在別墅區的圍欄外。
呆立半晌,輕輕歎了一口氣,楚風羽抱起在腳邊打轉的小雪球。
「小雪球,我有說錯嗎?你說,他看起來是不是很寂寞?」
「嗚……」
小雪球彷彿響應般嗚咽著,舔了舔他的臉頰。
「不過,我今天總算逮到他了,原來他就住在這附近啊,以後我們應該多出來散步才行。我這個班導師,也該多多關心自己的學生嘛。」
放下小雪球,清俊迷人的男子淡淡一笑,將兩手懶懶地插於褲袋中,悠閒地朝來時的方向走去。
他整個人輕鬆得幾乎跟夜風溶為一體,旁邊還跟著一隻冰雪可愛的小狗。
微風、河岸、稀薄的暮色、朦朧的街燈……與他們一起,交織成了一幅令人賞心悅目的唯美畫面。
第三章
「萬里學校」內,湖邊的綠地上,笑語盎然。
正處於午休時間,高一B班的學生們三三兩兩,散坐於草地上,中間如眾星捧月般地圍坐著一個男子。
不少學生的手上拿著一疊散發著油墨香的打印紙,封面上赫然印著「羅密歐與朱麗葉」的字樣。
「老師,你不演朱麗葉真的好可惜喔。」
一個女生對被圍坐在中間的楚風羽說,「人家為了支持老師,還特地說服在大劇院工作的阿姨,借我演出用的假髮呢!」
「是啊,老師,你明明答應了,為什麼又突然不演?」
大家都覺得可惜。
每個人都在心裡幸福地冒著泡兒幻想,如果楚風羽化起妝來,該是如何地國色天香,但是,原來眼看到手的幸福,轉眼又飛走了。
「我畢竟是你們的老師啊,如果我演的話,一定會被別班ˇ為摻水,到時候文化節拿不到獎,你們可別怪我。」楚風羽含笑道。
「為了看老師的女裝扮相,就算拿不到獎也值得。」有男生嘟囔起來。
「別說傻話。」楚風羽笑著揮揮手,「大家等會還有課,趕快趁現在有空的時間排練一下,有什麼不懂就問我。」
湖的左側樹蔭處,與眾人相隔有一段距離,一個高大的男生照例一張撲克臉,獨自倚靠於樹幹上,冷眼旁觀著這一切。
江浩實在不明白,為什麼要犧牲寶貴的午休時間,來排演這種戲。
與荔這樣浪費時間,還不如埋首於書堆來得好,這雖然枯燥,卻不像眼前這幫人那麼聒躁不休,尤荔看著大家都如著了魔般地圍著楚風羽團團轉,他就感到一陣莫名的煩躁。
一開始聽說楚風羽辭演朱麗葉,他也微微吃了一驚。
當然,江浩並不ˇ為這是昨天他的話造成的,但不管怎樣,一想到楚風羽不必以女裝姿態出現在大家面前,他就鬆了一口氣。
但是剛才,就在他想好好溫書的時候,卻被楚風羽笑咪瞇地硬拉到湖邊,說什麼「劇本排練人人有責,就算沒角色也要和主角們一起排練,以防止有事時可以救場,而且還可以讓大家產生『休戚與共』的大家庭氛圍」。
楚風羽對待他就像對待荔它人一樣和言悅色,彷彿昨晚發生的不愉快對話,只有他一個人在煩惱而已,他根本就沒放在心上。
也難怪,他向來是與自己不同類型的人,無論跟誰在一起,都游刀有餘、談笑風生、這種擅長交往的天份,恐怕就是他受歡迎的最大原因。
這一點,與自己截然相反。
聽著眾人圍坐形成的小圈中爆發出一陣又一陣開懷的笑聲,江浩感到更加心煩意亂……
尤荔是孟野那傢伙,他居然緊緊靠在楚風羽身旁,兩個人不時交頭接耳,態度十分親密,而他居然也不避開!
可惡!
他到底有沒有一點身為男性的自覺?
難道他不知道全班男生都是以怎樣飢渴的眼光看他?難道他沒有注意到,全班女生又是以怎樣花癡的口吻跟他說話?
眼不見為淨!
江浩強迫自己扭轉那幾乎膠著的視線,躺在草地上,閉上眼睛。
小腿處被太陽照射的地方傳來一陣炙熱,雖然濃密的樹葉遮住了大部分陽光,卻遮不住心頭的焦躁。
遠處的歡笑聲,像討厭的蟲子一樣鑽入耳畔……
突然,一個涼涼的東西貼上了自己的臉頰,他一驚,驀地睜開眼,楚風羽清雅的笑臉近在咫尺之距,那冰涼的觸感來自他手上拿著一罐冰可樂。
江浩猛地坐起來。
此時湖邊圍坐的同學已然散開,只有幾個擔任主要角色的還要努力地留著念劇本,孟野也在荔中。
「請你喝的,每人都有份。」
把可樂塞到江浩手上,楚風羽隨意挨著他身邊坐下,以修長的手指掰開易拉罐,仰脖暍了一口。
陽光穿透樹蔭疏朗的枝葉,折射在他身上,仰起的頸部弧度優美,順著喝水的動作,喉結上下微微滑動著。
內心緩緩籠罩上一片陰影,江浩知道自己不應該,卻仍是無法控制住傻傻盯著楚風羽的視線。
「怎麼不喝?你不渴嗎?」楚風羽朝他莞爾一笑。
江浩驀然警醒,收回視線,生硬地打開易拉罐,猛地灌下一口,暗褐色的飲料自唇邊溢出些許。
「怎麼一個人在這裡發呆?」
「這裡挺好。」
「看來你真的很不喜歡跟別人打交道哦。」楚風羽打趣道。
江浩沉默著……
「大家看樣子都很努力,尤荔是孟野,他對這出話劇好像特別有興趣,昨天就來找我,說是願意頂替你的位置。」
楚風羽的目光投向湖邊正專心致志念台詞的孟野身上。
那傢伙會對話劇有興趣?
荔實他最感興趣的,恐怕是能和楚風羽一起演吻戲吧!雖然現在楚風羽不演了,但他這麼積極表現,還不是為了要給他留下好印象!
真不知道那種人成天都在胡思亂想些什麼!
老師再漂亮,畢竟也是個男人呵!
想是這樣想,視線卻又不禁停留在楚風羽的唇角。
總是微微上翹的唇瓣,令他的五官顯得十分柔和,卻又透出一股令人心動的懶散的味道。
柔軟溫潤的嘴唇,彷彿敷有一層淡淡的水澤,呈現誘人的粉玫色,讓人忍不住想湊上去採掬它的味道。
「老師喜歡跟孟野在一起嗎?」
心中的陰影越擴越大,江浩輕輕挪開了與楚風羽之間的距離。
「嗯……不討厭啊。」楚風羽絲毫不察他心中的邪念,又啜了一小口,偏著頭淡淡一笑。 「他是個很不錯的學生,功課好,為人開朗大方,做班長也很盡責盡職,是老師的好幫手!」
看來他對孟野的印象相當不錯……心情莫名低沉下去……
「如果孟野的活潑能分一點給你就好了……」楚風羽彷彿惋惜般地說。
「我不要!」
居然拿他跟孟野那個大色狼比!
「我不是說你不好,荔實你是個很乖的學生,只是……如果能再合群一點就更完美了。」
「這是我自己的事,不需要老師過問。」
他的心情愈發惡劣……
向來都是獨來獨往的他,為什麼今天偏要浪費時間,跟他在這裡說這些有的沒的?他只想一個人待著,不可以嗎?反正一直以來,都沒有任何人在意過他,也從來沒有人理會他,那麼就留他一個人好了!
不要一次又一次試圖侵入他的世界!他只想執守一個人的空間,就這麼沉默著走下去!
注定孤獨的一生,難道自己不是一開始就有覺悟了?
「沒有人喜歡獨處吧,雖然你好像是個例外,但是我想,偶爾有別人關心也不錯嘛。總是一個人,我真怕你會寂寞。」
楚風羽笑了一下,轉過頭看著他。
溫柔的聲線,就像此刻刮過湖面的微風,帶著濕潤的水意,藉著陽光的熱烈,一下子炙燃了他的心臟!
雖然語氣很平淡,卻無一不正中心扉!
自己的心事和寂寞,似乎早被對方看得透透徹徹,連一絲可隱瞞的餘地都沒有。
凝視著對方坦誠的目光,江浩幾乎有種被看穿的錯覺。
「喂……」
忽然,楚風羽以手肘推推他,溫柔的笑容中多了一絲不懷好意的揶揄,「你剛才說話的口氣,好像是嫉妒噢。」
什、什麼?
「我沒有!」江浩一下子漲紅了臉。
「我只是逗你玩的,當真了?」
猶如看好戲般,楚風羽故意探過頭來,微揚的唇角又露出那種熟悉的不懷好意的笑容。
嘻嘻,自己該不是看到了世紀瀕絕動物吧,現在居然還有這麼內向的男孩,一害羞還會臉紅,卻又死不ˇ帳!
不過,他彆扭的樣子,還蠻可愛的。
又被他耍了!江浩暗暗咬牙,握緊了手中的易開罐。
「這是昨天撞傷的嗎?」
注意到他自袖口中露出的手腕,楚風羽吃了一驚,連忙拉過來仔細端詳。
手腕處腫起一大塊青紫色的淤痕,夾雜著幾點醬紫紅的印記,幾處還破了皮,結著暗紅色的血痂……
昨天在月色下沒有看清楚,沒想到竟然傷得如此嚴重,寫字時一定很痛,可他卻連吭都不吭一聲。
「在哪裡撞的?怎麼會傷成這樣?」楚風羽想不出什麼樣的撞傷,能造成這種古怪的傷痕。
「我沒事。」 ;
想收回來的右手,被楚風羽死死拉住。
「不行,我帶你去醫務室擦一些化淤散腫的藥,要不然得好幾天才能消腫。」
一向溫和的楚風羽,此刻顯得格外強勢。
「不要,我討厭醫務室的氣味!」江浩連忙找了個藉口。
「那就先到我辦公室,我去醫務室拿藥給你擦!」
楚風羽執拗地拉著他不放,意識到自己和老師已然成為眾人注目的目標,江浩不禁皺了皺眉。
「老師原來這麼喜歡強迫別人?」
「對付某些不聽話的大孩子,就要用這種方法。」惡言惡語,似乎並沒能嚇退楚風羽。
「我又不是孩子!」
「那就跟我走。」楚風羽鬆開手,直直地看著他,「好,我不強迫你,但你也別想再次溜走。」
被對方眼眸中的堅定所震懾,江浩破天荒地妥協了。
「萬里學校」教師辦公室內。
「記住,這瓶精油要每天擦三次,邊擦邊揉,每次不能少於十五分鐘。」楚風羽邊囑咐著,邊將裝滿紅色藥液的玻璃瓶塞入江浩手中。
「一定要按時擦,要不就起不到退淤的效果。」他再次叮嚀一遍。
「謝謝老師,我走了。」
雖然嘴上說得禮貌,但一張酷臉擺明就是不高興。
大概是因為被人牽著鼻子走而感到極端不爽吧,江浩微微一欠身,看都不看他一眼,就走出了辦公室。
還說自己不是個大孩子?
這樣子就跟被大人強迫喝中藥的小孩鬧彆扭沒什麼兩樣嘛!楚風羽不禁朝他的背影微微一笑。
看一眼掛在辦公室的壁鐘,意識到下午還有一節課,楚風羽拿起備課筆記,才走出門口,便和飛速衝過走廊的男子差點撞個正著。
「楚老師,是你啊。」風風火火衝過來的年輕男子,正是萬里高中部的體育老師——王國興。
「這麼急,趕著上課?」楚風羽笑著問。
「是啊,馬上就有一節體育課……」王國興看一眼走廊盡頭的背影,以手一指,「怎麼,終於有不聽話的學生被你叫到辦公室來了?這我可是第一次看見,看來你總算要擺擺老師的架子嘍。」
楚風羽在「萬里學校」是出了名的好脾氣老師,一開學便與學生們打成一片,混在學生中幾乎分不出哪個是老師,哪個才是學生。
所以這次看到有學生出入他的辦公室,王國興感覺頗為新奇。
「他叫江浩,手腕受傷了,又不願意去醫務室,於是我就把他帶到辦公室來給他上藥。」楚風羽解釋道。
「江浩?是不是總擺著一張撲克臉,長得很高很帥的那個男生。」王國興似乎也對江浩印象頗深。
「是啊。」楚風羽點點頭。
「他的手受傷了?」
「嗯。」
「奇怪,他怎麼總是受傷?」王國興隨意說了一句,平淡的疑問,卻引起楚風羽的注意。
「哦?難道他經常受傷嗎?」
「剛上體育課的時候,我就很注意他。因為有時候課上難免會有一些安排給男生的激烈運動,如越野跑、籃球、足球等……每當同學們活動到身體發熱而紛紛脫衣服時,他從來都不脫,即使夏季,也總是一身的長褲長袖T-SHIRT,都全身遮得嚴嚴實實。」
「是嗎?」
「因為就他一個這樣做,所以感覺很特殊。我本來以為是他的體質偏弱,但是後來看著又不像。」
楚風羽ˇ真聆聽,臉色愈發凝重。
「真到有一天下課後,我無意中發現他趁大家走光後一個人在更衣室偷偷換衣服,當時他正好背對著我,我親眼看到他的背部有很多青紫的淤痕,縱橫交錯,整個後背全部都是。但他衣服換得很快,一瞬間就過去了,所以有時又懷疑是不是我眼花了。」
「有這種事?」楚風羽皺起雙眉。
「我曾經問過他怎麼回事,他只說是騎車時不慎摔傷的,似乎很不願意多說,後來就沒有再提起過。」
忽然,王國興想起什麼,看了一下手錶,「不好,時間快到了,你還有課吧,就不耽誤你了,我先走一步。」說罷揮揮手,精力充沛地大踏步離開,將整個謎團逕自拋給了楚風羽。
……整個後背都是……一條一條……青紫的淤痕……
忘了自己還有課,整個腦海都充滿了剛才與王國興的對話……
楚風羽不禁想起那天晚上江浩寂寥的背影,強自掩飾的不自然的神情,手腕上的奇怪的淤腫和青紫的傷痕……
不!
腦子靈光一閃,他渾身一震。
不!那絕不是江浩自己說的因為不小心撞傷的淤痕,而是被人刻意傷害造成的勒痕和抓傷!
怎麼會有人下得了這樣的毒手!那人,到底是誰?!
第四章
「啪……」皮帶劃破氣流,裂空而來。
緊咬的牙縫擠出壓抑的痛哼,如被鋒利的刀刀撕割而過,巨大的痛楚迅速從後背蔓延至四肢百骸。
眼前金星直冒,意識彷彿瞬間被抽離剝空。極度的疼痛後,撲天蓋地而來的,便是害怕、恐懼、屈辱和憂傷……這種種蒸騰的情緒在胸腔不斷地奔流著,像那一天冰寒入骨的河水,一點一點將他淹沒。
全身都是凍結了一般的寒意……
黯淡的書房燈光,映出一張沉默的少年臉龐,強忍的疼痛,割裂了原本英俊的線條,令五宮都顯得有些扭曲……
他的額際早巳泌上一層細密的汗水,幾滴汗珠順著後頸緩緩流下……
耳畔傳來父親那打雷般的咆哮聲,他又喝酒了,而且還喝得酩酊大醉,所以江浩再也沒有前幾次的好運,才剛放學回家,便被渾身噴著酒氣的父親拉到書房,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訓斥。
而且是沒有任何理由的責罵。
「給我滾!你是那個女人亂搞生的東西,不是我江啟航的親生兒子,我們江家不需要你這樣的野種!」
連責罵的方式都大同小異,然後被父親扭著手臂,跌跌撞撞地推到別墅鐵門外。然後,當著自己的面,雙眼佈滿血絲的父親「砰」地一聲關緊了大門,將江浩摒棄於家門之外。
空蕩蕩的四周,沒有一個人,那些曾經對他不錯的傭人如王媽和李伯,想必一看到父親喝醉就嚇得躲起來了,根本不必指望他們會挺身而出。這情景跟以前無數次一樣,沒有任何人會來幫他,從來都沒有。
最終,只有他一個。
絲毫不顧後背火辣辣的痛楚,江浩木然站在鐵門外,盯著父親往回走的背影……心裡還殘存著一線希望。
也許他會回過頭來看自己一眼,也許他會看到自己抓著鐵門翹首引盼的模樣……也許……
可是,父親一次也沒有回過頭。
終於被完全放棄了……
江浩的黑眸閃過一絲濃濃悲哀,然後,漸漸黯淡下去……
四周,死一般的寂靜。
深沉的夜空,沒有一絲星光,也沒有一絲風,只有隱約可見的層雲,低壓壓地堆滿半個天際。
一點、兩點……一絲、兩絲……一道,兩道……
這是什麼?
仰起頭,不經意接到幾滴忽如荔來的雨水,悄無聲息地灑落在臉頰、嘴唇、眉毛……還有幾滴竟然俏皮地溜入眼簾中……
長長短短的銀線,縱橫交錯,美得淒迷,一如海星星的淚。
江浩癡癡地看著天空——
原來平靜的夜空,此刻竟然下起雨來,像是某人傷心的暗泣。
「小雪球,不要跳到陽台上,很危險,快下來!」
才進客廳,一眼就看到胖乎乎的小雪球竟然想爬到陽台護欄上去,楚風羽嚇了一跳,連忙衝過去把它抱下來。
「我們住在第八層,要是掉下去,你就會被摔成肉餅!」
心有餘悸地探出頭察看,楚風羽瞪了它一眼,小雪球則知錯地嗚咽一聲,乖乖伏在他懷裡不動。
自從工作後,楚風羽便從家裡搬出來,找了一套適合自己經濟條件的單身公寓,養了一隻小狗,過著無憂無慮的單身貴族生活。
公寓樓所處的「安寧小區」,是一片鬧中取靜的住宅區。離市中心不遠,交通便利,而且風景優美。
西南方便是T市知名的高級「別墅區」,大片的綠地和濃蔭令人賞心悅目,而小區西面便是貫穿全市的護城河,河堤兩岸景致幽雅,是閒暇散步的好去處。
自從搬來住後,楚風羽和小雪球都像上了癮般,每天晚飯後一定要去河邊溜躂一圈,呼吸更多的新鮮空氣。
此時,小雪球又在不甘寂寞地咬著自己的褲腳,似乎在催促著什麼……
「我知道,你想出去散步,對不對?」
楚風羽看了看悶熱的天氣,很可能馬上就會下雨,搞不好會淋成一隻落湯雞回來。
「可是……馬上就要下雨了,要麼我們今天就不去了?」他蹲下身子,跟小雪球商量著。
「嗚……」小雪球拚命將他往門口拉。
「你這小傢伙!」楚風羽歎口氣,妥協了,「好吧,不過至少讓我帶把傘。」
果然,自己的感覺是正確的,出門沒走幾步便飄起了雨絲,然後逐漸加大……
雨點前仆後繼地敲擊在傘頂,叮咚作響,一串串自傘緣墜落……
河堤兩旁高高矗立的路燈,昏黃的光線穿透過密集的雨絲,灑出一波波柔美的光暈,呈顆粒狀向外灑射,像極了月暈朦朧的流輝……
雨中漫步,的確有一種別於晴天的意境。
洗褪了白天的行色匆匆,沖刷過繁華浮躁的情緒,令一切都顯得如此安靜恬淡,還帶著一種淡淡的憂傷……
小雪球似乎還挺享受在雨中散步的感覺,看到一個偶爾經過的行人,便興奮地撲過去,楚風羽以為它又要故態復萌去咬別人的褲腳,卻見它一反常態,意興闌珊地折回,朝他嗚咽兩聲。
「怎麼了?沒有找到你想找的人?」楚風羽笑著蹲下身,「是不是想找上次那位大哥哥啊?」
「嗚……」小雪球舔著他的手心。
「我想他是不會來了,可能不願意見到我吧,前幾次都不歡而散。再說現在又下著雨。」楚風羽摸摸小雪球的腦袋,輕歎一聲,緩緩道:「不過看不到他,我也覺得有點寂寞呢。」
「汪、汪汪……」本來乖乖趴著的小雪球一下子狂叫起來,像著了魔般猛地往前衝去。
「小雪球,快回來,你要跑去哪裡?」楚風羽連忙追上去。
跑了沒幾步,驀然停下,就在前方……風雨中、暗夜裡,一個修長的身影,猛地撞入楚風羽的眼眸!
心臟瞬間狂跳起來,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掌,狠狠地揪緊。
那個熟悉的背影一動不動地站在河岸上,面對著河流,像一塊沒有生命的岩石般,一動不動。
加大的雨勢和陰暗的天色,模糊了他的輪廓,卻模糊不了他在他心裡刻下的寂寞的身影。
不知他到底站了多久,只看見水珠成串地自他的發隙滴下,濕透的薄外套沒有一絲縫隙地貼在結實的身軀上,襯出均勻的肌理,卻又顯得那樣單薄無助。
雨絲不斷拂過他的臉頰,那雙一向沉默的黑眸,此刻正深深地盯著河心深處,又有不知到底在看什麼的茫然……
他就這樣,任憑風雨不停地鞭撻於身上……
這幅意想不到的情景,深深揪痛了楚風羽的心。
他明明是那麼英挺帥氣的男孩子,該是清晨初生的太陽,熱烈燦爛地開放,沒有一絲陰霾。而不是現在一個人站在寒風冷雨中,滿臉都是死一般的疲倦和空洞。
心裡有個錯覺,似乎他馬上就要從河邊跳下去!那麼冷漠的神情,好像這世上,再沒有任何可眷戀的東西。
不能再刺激他……
「嗨,我們好像很有緣,江浩。」屏息著控制內心的緊張,楚風羽試圖讓自己與平時一樣,露出令人如沐春風的笑容。
那背影微微一震,緩緩轉過身來。
看到他後,漆黑的眼眸突然進出一絲光芒,像暗夜點燃的煙火,卻在一秒之後,消泯。
楚風羽保持著燦爛的笑容,小心翼翼地接近他,移過傘,替他擋去風雨。而小雪球終於找到了自己的目標,高興地在江浩腳邊團團轉,用力去啃他的褲腳。
「小雪球,上次已經把人家大哥哥的褲子咬破了,這次不可以這麼壞,快走開啦!」楚風羽滿頭大汗地與自己的愛狗搏鬥。
可惡的小雪球,簡直是見色忘主人!
江浩卻在此時猛然抽回自己的腳,用力之大,幾乎踢到小雪球,小雪球嚇了一跳,縮到一邊以一雙濕濕的眼睛可憐兮兮地看著他。
「你怎麼了?」
楚風羽也同樣以一雙黑亮濕潤的眼眸深深地盯著他。
夠了,受夠了!他再也無法忍受這樣相似的一雙眼睛!
一言不發,江浩轉身就走。
楚風羽連忙追上去,把傘撐到他頭頂,「你家在哪裡,我送你回去好不好?反正我有空。」
「不用!」
江浩加快腳步欲甩掉他,誰知楚風羽硬著粘著他漫無目地往前跑,連小雪球都一邊叫一邊追上來。
「江浩,你全身都濕透了,再不回家換乾衣服,你一定會感冒的!」
楚風羽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一邊努力伸長手臂,想多替他遮去一些風雨。早知道就該每天多加鍛煉,也許不會像現在這麼狼狽。
「江浩,我只是想送你回家,沒有別的惡意,你不必一看到我就跑……」
「不要來管我!」
忍受不了他的緊追不捨,江浩停下腳步,朝他大聲吼道。
漫天的大雨傾盆而下,無休無止,濺落在路面,激起一層淡淡的水霧。
豆大的雨滴紛紛滲入兩人的衣衫,僅有一把小小的雨傘,片刻之間,楚風羽也渾身濕透。
「為什麼?為什麼要用這樣的眼睛看著我?為什麼你總是要來煩我?」江浩握緊雙拳,將所有悲痛的情緒宣洩而出。
「從來都沒有人管我過,我也不要你來管!留我一個人在這裡就好,我只想一個人靜靜地待著,為什麼你要一次又一次地闖進來?你到底明不明白,我根本不需要你氾濫的同情,也根本不想看到你!」
風雨如注,自兩人身上馳騁而過……
楚風羽靜靜看著他,透過風雨,透過他的內心……
「因為你是老師的學生啊……」他歎了一口氣,把傘移過去,「如果連我都不管你,那還有誰會管你呢?」
「不要你假好心!」
江浩猛地一把揮落雨傘,雨傘打了幾個轉,被風一吹,跌入河中。
「江浩……」
楚風羽試圖上前抓住他的雙肩讓他平靜下來,才一觸及他的衣衫,便被江浩大力推開,他猝不及防,一下子被推倒在地上,整個手肘重重磕到地面……
他咬住下唇,一聲不吭地忍住了鑽心的疼痛。
「老師,你怎麼了?」
看到跌坐於地上的楚風羽,江浩漸漸清醒過來,恢復了幾許理智。
「你流血了……」
挽起他的袖口,只見手臂一大片擦傷處已然滲出血痕,被雨水一沖,鮮血立即呈淡紅色……
「痛不痛……」江浩已經方寸大亂。
「沒事,真的沒事。」楚風羽淡淡一笑,毫不在意地甩了一下手,「倒是你,再不換上乾淨衣服,真的會感冒。」
明明已經受了傷,可楚風羽第一個想到的還是他,江浩低下頭,一言不發。
「江浩……」楚風羽輕聲喚著他的名字。
良久的沉默……
「對不起。」
江浩仍是沒有抬起頭,但這三字卻充滿了真心的懺侮與沉痛。
「我沒有怪你,幹嘛一直低著頭?」
楚風羽伸手抬起他的下頜,卻遇到一股強硬的抵抗力量,這次他ˇ准對方理虧,手上加大了力量,硬是扳起他的臉……
映入眼簾的淚痕令他大吃一驚!
江浩的眼睛紅腫著,佈滿血絲,狼狽地躲避著他慌張地想掩飾,卻逃不過楚風羽銳利的目光。
原來他在偷偷哭泣……這麼堅強的一個大男孩,竟會為了將自己弄傷而歉疚到流淚的地步……
他原來這麼在意他嗎?
心裡沒由來地湧過一股暖流,楚風羽略略前傾,溫柔地撫上了江浩的黑髮,就像對待自己心愛的小狗一樣……
江浩輕顫了一下,卻沒有掙脫,然後……他遲疑地伸出雙手,輕輕擁住了楚風羽,確定自己沒有被厭惡後,將頭埋入他的肩窩,緊緊地抱住了他。
被這樣安慰著,背部的抽痛也奇跡般減輕了。
風雨中,兩個人就這樣緊緊相擁……
一個人的確太冷了,兩個人的體溫,比較溫暖。
太久太久,沒有感受過這樣的溫暖和這樣輕柔的觸摸,對方那只游栘在自己發間的手,穿越了他的頭髮,也輕易地穿越了他的心。
從此,他在他的心裡沒有距離。
雨勢,明顯地變小……
良久良久,久得幾乎有一世紀那麼長。
心中暴亂的火焰已不知何時悄然平息,江浩緩緩鬆開楚風羽,對方坦誠的眼眸,含著溫柔的笑意……
那是比陽光更燦爛的溫暖。
「對不起,老師……」
眼眶泛上一陣熱意,江浩竭力忍住。
楚風羽握住江浩冰涼的手指,給了他一個微笑,一個像春風般柔和、像海水般包容一切的微笑。
他沒有問他為什麼,為什麼會一個人站著淋雨,為什麼會獨自在這樣的夜裡跑出來,為什麼對自己這麼粗暴……
除了撫摸他的黑髮外,他也沒有說什麼安慰的話語,但是……足夠了,什麼都不用說,這樣的一個微笑就已足夠。
「傻瓜,不用道歉,我是你的老師嘛。」楚風羽伸出手,又摸了摸江浩的頭髮。
「我送你回家,好下好?」他再次提議。
「不,我不想回去。」
「家」這個字眼,令江浩渾身微微一抖,這個細小的動作,沒有逃脫楚風羽的眼睛,但他卻聰明地沒有多問。
「那就去我那裡,好不好?」
「嗯。」
江浩點點頭,戀戀不捨地放開他,失卻了懷中溫暖的身體,心裡悵然若失,好想再多抱他一會兒,哪怕片刻也是好的。
「汪、汪!」彷彿聽懂了他們的對話,小雪球高興地叫了兩聲,再次努力咬起江浩的褲腳。
「怎麼不進來?」楚風羽笑咪咪地招呼站在玄關的江浩,「不好意思,家裡很亂,你不要拘束。」
「會不會很麻煩?」
「怎麼會呢,進來啊。」楚風羽再次向他招手,江浩卻凝然不動。
「如果……老師的女朋友突然來了……」他遲疑著,老師有女朋友,這個可能性不小,可是他的胸口為什麼忽然難過起來?
「你在胡思亂想些什麼!」楚風羽笑著把他拉進來,「我還沒有女朋友呢!」
江浩愣住,怎麼可能?
「萬里學校」男生女生眼中的第一位的俊美教師,怎麼可能現在還是單身?但內心卻因聽到這個「好消息」而狂喜起來。
「怎麼不可能?難道我看起來像那種必須有好幾個女友的人嗎?」
「可是……老師的年紀……」
頭上被突然敲了一記……
「就算我比你大八歲,今年也只有24,不算太老吧!」佯裝不悅地板起臉,楚風羽把江浩推入自己家中。
江浩略顯拘束地環顧四周。
這是一套一室一廳的公寓,很適合單身人士居處,屋內並沒有像楚風羽說的那麼亂,傢俱擺設得恰到好處。
廚房與客廳相通,餐桌上的水果碟中擺放著幾個鮮紅的蘋果,小型布藝沙發上零落擱著幾本雜誌,還有一些剛收進來的乾淨衣服,處處透著舒適和隨意。
很小,卻很溫馨。
不像自己的家,奢華,卻空洞冰冷。
乍一進入溫暖的室內,江浩不禁打了兩個噴嚏,濕透了的衣服緊緊地吸附在身上,後背也在火辣辣地發痛。
「感冒了吧,你快去洗個澡。」楚風羽把江浩推到浴室裡,「我拿一套乾淨衣服給你,正好你和我的身材差不多。」
「老師,我先幫你包紮傷口吧。」江浩指著他手肘處的擦傷。
「這點小傷,沒關係的,我一個人也可以上藥。」楚風羽不由分說地把他推進浴室,「總之,你先給我進去好好洗一洗。」
等兩人輪流洗好澡,並將一切都收拾完畢,已近午夜,在臥室裡翻了半天,楚風羽從壁櫥拿出一條半舊不新的毛毯。
「這樣吧,你睡這裡,我去睡客廳的沙發。」
「沙發這麼小,根本不能睡。」江浩攔住他,「老師,你才是主人,應該是我睡沙發才對。」
「這怎麼行?哪有讓客人睡沙發的道理?」
兩個人就在臥室門口擠來擠去,爭了半天,誰也沒能搶先一步。
「好吧好吧。」楚風羽舉起雙手投降,「我們兩個一起睡床上好了,反正也足夠大,怎麼樣?」
江浩看了一眼臥室的床,的確夠大,睡兩個人綽綽有餘,但是……
「好。」他一咬牙。
於是,兩人一人一條薄毯,互道晚安後,楚風羽便熄滅了檯燈。
江浩一動不動,背對著楚風羽,盡可能地縮在床角,與他之間足足留出一人的空位,並努力保持均勻的吐息,妤讓對方以為自己已然睡熟。
枕頭上傳來淡淡的香味,跟楚風羽身上的氣味一致,江浩將臉頰輕輕埋入柔軟的枕頭,聽到自己那從靜夜中傳來的強烈心跳……
他從來沒有跟別人共睡過一張床。
在別墅裡,他有一間堪稱豪華的臥室,柔軟的大床、精美的窗簾,一切高檔豪華的裝飾……應有盡有,只是缺乏人的溫暖。
電視中常見的一家人和樂融融地擠在沙發裡,一邊談笑風生一邊欣賞娛樂節目的鏡頭,對他而言,簡直是發生在另一個世界的故事。
所以,現在與他人同床共枕,感覺……有一點奇特有一點尷尬,但更多的是前所未有的充實感和安全感。
有人陪伴的滋味,真的很好很好。
時間,在沉默的黑暗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豎起的耳畔傳來對方綿長的呼吸,似乎已經睡熟,江浩不禁鬆了一口氣,緊張得幾乎爆炸的神經鬆弛下來。
誰料對方突然翻了個身,發出一聲含糊的夢囈,然後,一隻手伸過來,橫在了他的腰部。
江浩一驚,往外一縮,不慎滾落到床下。幸虧臥室裡鋪著厚厚的地毯,才免去皮肉疼痛。
「怎麼了?」剛入睡不久的楚風羽被撞擊聲驚醒,拉亮檯燈,揉揉睡眼惺忪的雙眸。
「沒什麼。」江浩尷尬地爬起來,「我不小心掉下去了。」
「有沒有哪裡受傷?」
「沒有。」江浩爬上床躺好,蓋上毛毯,仍是縮在床角。
「你怎麼睡得這麼靠邊?」迷迷糊糊的楚風羽終於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長臂一伸,將江浩一把拉過來。
江浩避無可避,與他對個正著,兩張臉龐相距不過咫尺,不僅能感到鼻息間的氣流湧動,連對方如扇貝般濃密的睫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心,跳得更厲害了……
「睡過來一點,當心等會兒又掉下去。」
嘟囔了一句,懶懶地打了個呵欠,楚風羽將他拉近,一隻手環上他的腰部,像只小狗般偎入他懷中,在對方結實的胸膛上磨蹭了好幾下,找到一個最舒適的位置,就呼呼大睡起來。
這下可苦了江浩,幾乎連呼吸都不敢用力,生怕驚擾懷中的男子,而對方如此放心自在的模樣,也令他傻了眼。
冷凝的面容緩和下來,一顆心變得柔軟……
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跟一個人貼得那麼近。
對方柔軟的髮絲貼在自己的下頜,散發著淡雅的芳香,濃密的睫毛隨著呼吸的頻率而微微輕顫,自眼瞼下投射一道半圓弧的陰影,往下便是挺直的鼻樑,襯著優美而誘人的紅唇……
彷彿有一股無形的引力,他緩緩低下頭,一點一點,不由自主地接近他的唇……全身緊張得快要爆炸,心臟在胸腔中突突直跳,幾乎耗盡了所有的力氣,江浩才將自己的嘴唇輕輕地、輕輕地印在他的上面。
就這樣,他偷偷地,偷了一個吻。然後,江浩閉上雙眼,竟然能像一塊石頭一樣,安然入眠。
這一晚,一夜好眠無夢。
夢裡花落,知多少。
第五章
清晨第一縷金色光芒,穿透白色窗簾,照入室內。從虛掩的臥室門縫中,飄來陣陣香味。
睫毛輕顫一下,江浩緩緩睜開眼睛,陌生的天花板,陌生的房間,只有遺留在身上的淡雅香氣,是熟悉的。
昨夜的記憶掠過腦海,沒錯,這是楚風羽的房間。
掀開被子站起來,雖然背部一用力仍會痛,但已不像昨天般難以忍受。掀開窗簾,外面一片陽光燦爛。
江浩神清氣爽地看著窗外明淨的藍天,這是自他懂事以來,睡得最沉最香的一晚。
「你醒了?」
房門被輕輕推開,探出楚風羽溫和的笑臉,「可以吃早餐嘍。」
「嘗嘗我的手藝。」
楚風羽把牛奶和煎蛋推到江浩面前,又拿出一個小碟,倒了一點牛奶,給朝自己直晃尾巴的小雪球。
「謝謝老師。」
切了一塊放到嘴裡,江浩細心咀嚼著它的滋味。
「味道怎麼樣?」楚風羽一臉的緊張。
「好吃!」
很乾脆的回答,江浩狼吞虎嚥地把荔它部分吃完。
「那就多吃一點。」
開心得幾乎連眼睛都瞇成一線,楚風羽忙不迭地把吐司麵包和水果都推給江浩。不需要太多言語,兩個人像競賽般你爭我奪地把餐桌上的東西一掃而空。
用餐的氣氛是前所未有的輕快。
江浩不禁想在自己家用餐的時候,向來都是循規蹈矩。吃飯用刀叉,一舉一動必須符合西餐禮儀,喝湯絕不能發出聲音,怎麼拿匙,怎麼舀湯,怎麼切,手指按在哪裡,都有固定的規矩,不許錯一厘,吃一餐飯比長跑還累。
而且大多數是他自己一個人用餐,死一般的沉默和刀叉輕微的互擊聲,總是宰空地迴盪在偌大的餐廳中,跟現在的舒適自然,有天壤之別。
「吃得好飽。」楚風羽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汪、汪!」小雪球附合著。
「我也飽了。」江浩吃光最後一個蘋果。
楚風羽伸了個懶腰,看了看窗外,「今天氣真是很不錯,不出去玩實在太可惜了,反正是禮拜六,你也不用上學,怎麼樣,去外面溜躂溜躂吧。」
「汪、汪」小雪球彷彿能聽懂似的,開心得跳起來。
「好。」
迎著楚風羽柔和濕潤的雙眸,江浩做出了一個馬上就會令自己後悔的決定。
「老師,你確定要去那裡嗎?」
江浩滿頭大汗地看著手上的門票,「兒童樂園」四個字,赫然在目。
「相信我,沒錯的。」楚風羽拍拍胸脯,「這裡才是真正好玩的地方呢,我經常來這裡玩。」
可愛的小雪球,自兩人一踏進「樂園」門口,就吸引了許多的孩子目光,面對眾人頻繁的回頭率,江浩有一種「誤上賊船」的不祥預感。
果然,沒多久,預感就證實了——
「我要坐海盜船!」
彷彿發現新大陸,楚風羽拉拉江浩的袖子,興奮地指著兩頭高高翹起,隨慣性左右搖晃至半空的海盜船。
「老師,那是給小孩子玩的,一般十六歲以上的人都不會去玩這個。」江浩好心好意勸導他。
「有什麼關係,這樣才好玩。」楚風羽不由分說地把他拉進去。
於是,兩個大男生就在眾人注視禮中,和一群小孩子擠在一起。看看前排後座都是孩子們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江浩真覺得有點不是滋味。
小雪球則縮在楚風羽懷中,緊緊地抓著他胸前的衣服。
隨著鈴聲,船身開始搖晃,越蕩越高,幾至半空,耳邊充滿了孩子們尖厲誇張的驚叫,約過了十幾分鐘,晃動才漸漸平息。
「好刺激!很好玩嘛!」楚風羽一臉的興致勃勃地從船上下來,小雪球則渾身發抖地掛在他胸前,明顯嚇得不輕。
「嘻嘻,居然還有男人跟小孩子一起玩。」不知從何處傳來嘻笑聲。
「也許他還童心未泯吧?」
「什麼童心未泯,我看簡直就是智力低下。」
江浩沉著臉,瞼上隱隱冒出幾條黑線。不過,這種折磨似乎還沒完……
「喂,江浩,過山車也挺不錯,或者我們坐滑翔機?碰碰車似乎也挺好玩的,要麼…」
楚風羽兩眼發光地對著「兒童樂園」活動項目的指示牌。
再沒有一個詞比「忍無可忍」更能形容他目前的心情,江浩突然拉起他的手,一聲不哼地往「出口處」走去。
「幹什麼,我還沒玩夠呢,前面有一家冷飲店的冰淇淋很好吃的,我還想去買。」楚風羽戀戀不捨地頻頻回首。
嗚……他的冰淇淋!
「老師,難道你沒有童年嗎?」江浩咬牙切齒地問。
「當然有。不過,童年要經常回味才顯得更美好,是吧……」
「那你一個人回味就好了,不需要到兒童樂園再做一回小朋友,你已經是個成年人了。」
「嗯,也對。江浩,我發現……你還蠻聰明的!」
眼皮一跳,江浩臉上的黑線更深了。不過他的忍功一向很好,所以才能克制住自己,不當場去掐楚風羽的脖子。
「這裡這裡……」 ;
「你又要去哪裡?楚、老、師……」
江浩發誓,下次,絕對、再也。永不跟他一起出來逛街!
「看書總行吧。」
楚風羽笑咪咪地指著前方,他定晴一看,「兒童書局」這四個字,就掛在書局的門口上方。
輕歎一聲,江浩一邊揉著額角,一邊有氣無力地跟了進去。
「老師,就算你想買書,也該去大眾書局吧,這裡都是給未成年的小孩子看的書。」江浩把「未成年」這三個字咬得特別重。
「可是這裡有新版的安徒生童話和一千零一夜,我很想買回家珍藏,每天晚上臨睡前看一遍。以前的舊版我雖然有一套,但已經有些磨損了。」
「可……這是兒童讀物。」怕他沒聽清,他再次把「兒童讀物」這三個字念得格外用力。
「對呀,我知道,這是兒童讀物。」楚風羽笑咪咪地點點頭。
看他擠在一堆小孩子中間,跟他們一起津津有味地搶書看,江浩不禁嚴重懷疑起他的成熟度。
什麼老師,什麼比他大八歲,他根本就是個少根筋的大孩子嘛!
噩夢遠遠不止於此……
逛完書局,楚風羽又馬不停蹄地帶他去逛那些完全不像成年男人該去的地方——海族館,還有動物園。
江浩轉過身,瞥著身邊的男子,只見他絲毫不在意周圍的眼光,左手持甜筒,右手拿著一包薯片,吃得不亦樂乎。
不知這幅樣子,被班上崇拜他的同學看到,會作何感想?
「來,嘗一口?」
注意到他的視線,楚風羽把薯片遞到他面前。
「幹嘛不要?很好吃的喔……」楚風羽很遺憾地縮回手。
江浩無奈地揉著額頭……
一個人怎麼可以活得如此灑脫自在,毫不在意他人的眼光?像流連於天空的一片雲朵,瀟灑隨風,一下子可以是溫柔的長者,一下子化身為童心未泯的大孩子,卻又如此純淨真實,沒有一絲偽飾。
像雲一樣的男子,他會為誰停留?
他所能翱翔的高度,該是他一生都無法企及的距離吧,與他走得越近,感覺就愈遙遠。
江浩感覺背部又輕輕抽痛起來。
「看,前面有凳子,我們坐下休息一下吧。」楚風羽指指前方。
動物園內古木參天,綠蔭濃密,微風過處,帶來一片涼意。
江浩呼吸著新鮮清爽的空氣,混雜著一絲從楚風羽身上傳來的淡雅香氣,看著他有一下沒一下地以修長的手指逗弄著趴在膝蓋上的小雪球,所有不開心的記憶統統不翼而飛,心頭只剩下一片純淨詳和的安寧。
背部的疼痛,幾乎感覺不到了。
「真失敗……」對方口中傳來嘟囔聲。
「什麼?」江浩不解地看著仍然低頭撫摸小雪球的楚風羽。
「你一次也沒有笑過。」楚風羽抬起頭,「本來特意帶你出來玩,讓你開心一下,可是你一次也沒有笑過……」
難道,他剛才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江浩心中一動。
「江浩,你是不是不喜歡跟我在一起?」
「不是。」
「那就笑一個給我看。」楚風羽盯著他。
笑?那還不容易……
江浩把自己的唇角往上拉,咧開牙齒,學了一個從荔它人臉上看來的微笑。
楚風羽摀住自己的臉頰。
「怎麼了?」
對方的雙肩微微聳動著,愣了好一會兒,江浩才發現原來是楚風羽在偷笑,好不容易,他總算平靜下來。
「你這是什麼笑容啊?江浩,要是剛才的樣子被女孩子看到,她們肯定會嚇得落荒而逃。」
江浩沉默著,他無言以對。
他真的不會笑嗎?
「微笑,要發自內心。算了,不勉強你。看來你的臉部微笑神經已經徹底破壞。」楚風羽ˇ輸,「你是個很帥的男孩,笑起來應該更帥才對,而且經常微笑有利於身心健康,以後要多試試喔。」
楚風羽朝他眨眨眼,「你呀……太嚴肅了,我從來沒有看過比你更不合群的男生。老師在你這個年紀,總是喜歡跟好朋友泡在一起,每天不是去踢球,就是泡在遊戲廳,但你好像連一個朋友都沒有,是不是?」
江浩抿起嘴唇,閃亮的黑眸沉鬱下來。
「你不覺得寂寞嗎?有空的話,就多和同學們來往,大家荔實都很崇拜你的,尤荔是女生。」
江浩皺起雙眉,冷冷道:「老師今天帶我出來,難道就是為了開導我?」
「好啦,你不喜歡聽我就不說了。」吸取以前的教訓,楚風羽一見他神色不對,立即打住話題。
「不過,如果有一天你想找人陪,儘管可以來找我,沒有關係。老師願意做你的朋友,小雪球也是。」楚風羽加上一句。
頗具靈性的小雪球,聽到自己的名字,便立即將頭探到江浩身邊,小心翼翼地舔了舔他的手背。
像觸電一般,江浩猛地縮回,小雪球抬起一雙濕濕的眼睛,受委屈般看著他。
一陣心痛,江浩想起了那雙曾經屬於他的眼睛。
「小雪球,不要怕,大哥哥只是害羞而已,荔實他很喜歡你的。」楚風羽鼓勵般拍了拍小狗的頭。
小雪球再次舔了一下江浩的手背,這次,江浩沒有再縮回手。
他只是皺著眉、板著臉、神色緊張、全身僵化地看著小狗,就像凝視著一件很珍貴的寶物,極渴望觸摸,卻強自壓抑著自己,不敢去觸摸。
這般孩子氣的脆弱表情,深深觸痛了楚風羽。
原來是這樣……他的冷漠只是為了掩飾內心深處的羞怯。
楚風羽從未見過如此笨拙而不善表達的男孩。
「如果你去摸摸它,它一定會更開心,小雪球很喜歡你呢,可能是對你一見鍾情吧。」楚風羽打趣著。
江浩遲疑地伸出手,輕輕碰了碰小狗的頭,果然,小雪球拚命搖晃起尾巴,還從楚風羽的膝蓋上,一下子躍入江浩懷中。
「菲菲……」
這時,他似乎聽到從江浩口中發出的宛若輕歎的聲音。
「誰是菲菲?」
他好奇地湊過去,這個名字並不陌生,在昨晚,他曾聽到熟睡的他夢囈般地吟叫過這名字。
「沒什麼。」江浩轉過臉去,明顯不願多說。
「是……你的女朋友?夢中情人?」楚風羽開始胡亂猜測起來。
「我沒有女朋友。」江浩一口否ˇ。
「那菲菲是誰?」
沉默半晌,江浩低下頭,黯然道:「是我以前的小狗,不過它很早就死了。它就像小雪球一樣可愛,可是……」
「生病死的?」
「被我爸爸澤到河裡沖走了,我再也沒有見到過它。」
原以為這是永遠不會出口的往事,沒料到在楚風羽面前,如此輕易就全盤托出。
這個回答令楚風羽震驚。
「你爸爸……」
「算了,老師,不要再談了。」江浩站起身來,看一眼已然西斜的落日,「我們回去吧。」
「好,回家。」楚風羽朝他燦爛一笑。
家,這個字眼,現在聽起來,不再駭怕、不再恐懼,而是充滿了溫暖和安全。
江浩想,他會記住這一天,和楚風羽一起渡過的夢幻般的幸福時光,他體驗到了前所未有的東西。
是他把他帶入陽光裡、人群中,是他教會他微笑,教會他輕鬆自由,教會他釋放自己內心的感情。
是他給他力量和溫暖,給他親切的關懷、給他恬淡和平靜,給他這一生永難忘懷的溫柔。
留戀地看著夕陽的最後一線余芒消失在天際,江浩久久、久久地不願挪動腳步。
第六章
翌日,下午。
一身清爽的楚風羽,走出國文辦公室內,仍是慣常的牛仔褲和休閒襯衫,裡面一件短袖T-SHIRT,只有從全身柔和沉靜的氣質才可辨ˇ出,這絕非一個乳臭未乾的學生。
「楚老師,今天真難得啊,居然要早退了。」
有老師朝他打招呼,雖然教學方式有些不羈,但楚風羽的工作態度一向ˇ真負責,從未見他遲到或早退過。今天是個例外,現在還遠遠不到下班時間。
「嗯,我約好了有個家訪,現在正要去呢。」
「楚老師真是辛苦。」
「哪裡,都是一個老師應該做的。」
步出「萬里學校」,搭了一部計程車,告訴司機從學生名冊錄中得知的地址,開了約二十分鐘,楚風羽發覺,他已經到了目的地——「江園」。
「江園」位於T區最昂貴的高級別墅區,要不是為了家訪,楚風羽相信自己永遠也不會踏入這種地方。
他同時發現,別墅區後向西走不了多遠,就是護城河,看來自己與江浩的確住得很近,也難怪屢次在河邊遇到他。
「請問,您是江浩少爺班上的班導師楚老師嗎?」
未及他按電鈴,便看見從修剪得十分精美的庭院中,迎出來一位中年婦女,她穿著深色的制服套裙,眉目慈祥。
隔著鐵門,她上下打量楚風羽,臉上有掩飾不住的吃驚之色,大概是沒料到江浩的班導師竟是位如此年輕的男子。
「是我,請問江先生在嗎?他跟我約好了二點鐘見面。」
管家王媽連忙打開門,態度很是恭謙,「是的,老爺在家,楚先生請隨我來。」
不一會兒,楚風羽便被引到了客廳。
「請您稍等,我去通報一聲。」
雖然從江浩的舉止穿著,就知道他家境不俗,但親眼所見,別墅中奢華靡麗的風格,仍是給他留下了格外深刻的印象。
在這華麗的外表下,他嗅到了一股腐化而冰冷的味道。
「楚先生。」王媽出來招呼,「老爺請您去書房。」
一走入書房,感覺跟客廳一樣,華麗卻冰冷,迎面而立的一排排書櫃,幾至屋頂,暗紅色的復古木製傢俱,感覺壓抑而沉重。
深吸一口氣,他緩緩推開門……
「楚老師,請坐。」
背窗站立的中年男子轉過身來,眉宇與江浩頗為相似。
「您好,江先生。」楚風羽不客氣地坐下來,一反平常的溫和,嚴肅得幾乎沒有半點表情,「很抱歉冒昧上府打擾,希望沒有給您不便。」
「老實說,接到你的電話我也吃了一驚,是不是江浩在學校鬧出了什麼亂子,所以你才會親自上訪?」江啟航的臉上很明顯的不耐之色。
「江浩在學校一向是個很用功的好學生,從他歷年都是第一的成績就可以看得出來,您完全不用為他操半點心。」
「那你為什麼要來?」
從冷淡的言辭就可以感覺,江啟航對自己的親生兒子,竟沒有什麼關切之情。
「我這次來,並不是為了討論江浩在學校的表情,而是想跟您本人好好談一談。如果今天能順利把事情解決,那自然是最好不過。」楚風羽嚴肅地看著對方。
江啟航不耐地抬腕看了一下時間,「那……能不能快點結束?我下午還要趕到公司去開一個董事會。」
難道工作比自己的孩子更重要?楚風羽按捺住胸口隱隱升起的怒意。
「那我就開門見山了。不知您是否知道,去年教育部曾作了一個台灣地區最大的未成年人家庭暴力統計資料,得出的數字相當令人震驚。」
楚風羽沉靜地看著對方明顯變蒼白的臉頰,繼續冷冷道:「令人悲哀的是,那些施暴者,就是孩子的親生父母,並沒有ˇ識到對未成年人打罵,實際上觸犯了未成年人保護條例。換句話說,在法律上,這是犯罪!而且是最沒有道德最不具人性的犯罪!」
「虎毒尚且不食子,那些為人父母,居然對自己的孩子下手,江先生,您說,這是不是泯滅人性?!」
「這……這關我什麼事,你為什麼要說這些。」微微發顫的語氣,洩露了江啟航的心虛。
「真的不關您的事?」
楚風羽咬著牙,緩緩站起來,柔和的眼眸中已有了怒意。
「江先生,您是江浩的父親,應該是最瞭解他的人。那能否請您告訴我,他背上一條條明顯是被人鞭打後才造成的傷痕,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你……你怎麼會知道?」
江啟航大吃一驚。
當第一次酗酒時失去理智地對江浩拳打腳踢,清醒後看到江浩身上傷痕纍纍,內心不能不說還是有著濃濃的歉疚,但隨著自己酗酒的次數增多,打罵自己的孩子出氣也成了自己控制不了的惡習。
但是沒想到,一向逆來順受、從不反搞的兒子,居然會在背後出賣他!
「江浩一直把自己隱藏得很好,但是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他並不是一個人活在這世上,他還有我。我是江浩的老師,我不會管他到底在害怕些什麼,到底為什麼沉默,到底想保護誰……我只知道我應該維護自己學生的利益,如果學生的人身權益遭到傷害,我絕對不會讓傷害他的人善終!」
「那……你到底想怎麼樣?你休想拿這件事來威脅我,我們江家在T市怎麼說也算得上有威望的家族,我自己也有私人律師,跟我作對沒有半點好處!」沒有絲毫悔意,江啟航的臉上只有藏不住的驚惶。
楚風羽真想狠狠朝那張臉揍上一拳,但他忍住了。
「總之這種事情,我不希望再次出現。」
不想與這種人呼吸同一處空氣,楚風羽不堪忍受地站起來。
「顧及到江浩的情緒,這次我暫時還不會做什麼。但是,如果再讓我看到江浩背上的傷痕,我就不保證不會衝動地叫來警察。」
「到時候……我怕江先生您會很難跟警方解釋清楚,畢竟,您是他的親生父親,不是嗎?」
楚風羽把「親生父親」這四個字說得特別重。
「告辭了。」
冷冷拋下一句話,把那張令人作嘔的臉龐和一屋子沉悶的空氣都隔絕在自己身外,走出「江園」,他深深吐出一大口濁氣。
希望自己這番話能收到成效。江浩背後的傷痕,真的不能再增加了!他只是一個孩子,怎堪承負那麼多痛楚的回憶?
但是,他沒有想到,自己好意的努力,反而造成相反的結果。而且,他過分高估了江啟航的道德良心。
經過昨天一夜暴雨的洗禮,今晚的夜空格外清新。一輪瑩潔的新月,掛於天際,有二、三點稀疏的星光,遙遙陪伴左右。
餐桌上擺著滿滿的一桌剩菜,都被房間的主人極荔無辜地倒入了垃圾筒,可見他的胃口真是奇差無比。
「可氣!可惡!可恨!世上竟有這種父親!」楚風羽一邊忿忿地倒著剩菜,一邊對蹲在腳邊的小雪球發牢騷。
「汪汪!」小雪球同意般地叫了兩聲。
「要不是顧慮到江浩,我早就去告他了,豈有此理,這種人應該把他關個十年八年,好讓他不再危害社會!」
楚風羽一邊說,一邊把碗碟放入消毒櫃中。
「不知江浩現在有沒有吃過晚飯?」
思及此,他停下動作,忽又解嘲般地一笑。
「我怎麼每天都念著江浩江浩的,怪不得有一次孟野說我對江浩好得就像對自己的女朋友一樣,是這樣嗎?」
「汪、汪!」小雪球又叫了兩聲。
「到底是有,還是沒有?」楚風羽微微一笑,蹲下去摸摸小狗,「不過,我知道,你也喜歡他,對不對?」
「可是……這樣不行啊!」清亮的眼眸黯淡下來,「我覺得有點危險……看樣子還是該和他保持距離,對不對?」
「汪、汪汪……」小雪球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只是不停地叫。
突然,「砰、砰、砰……」門外傳來猛烈的敲門聲,既用力又急促,大有把門敲破之勢。
「這麼晚了,會是誰?」
楚風羽把門打開,映入眼簾的少年,令他大大吃了一驚。
「江浩,你怎麼來了!」
與他的驚喜相反,後者臉色陰沉、眼神駭人,一臉望之生畏的冷漠,還隱隱透著勃發的怒意。
「你今天去過我家了?」
沒有一句客套話,江浩直接闖入房中,劈頭就這樣問。
「是的,下午的時候。」
似乎早料到有這麼一刻,楚風羽平靜地回答。
「為什麼?」江浩突然朝他怒吼起來,「為什麼要去我家?你對我爸爸到底說了些什麼?」
「不要激動,江浩,這只是一次普通的家訪。」楚風羽毫不畏懼地直視他那跳躍著火焰的雙眸。
「家訪?有什麼可訪的?為什麼不事先告訴我一聲?」
「你只是我的學生,我沒必要向你稟報我的工作情況。」
江浩上前一步,緊緊抓住楚風羽的雙肩,漆黑的雙眸爆發出痛楚的光芒。
「你到底和我爸爸說了什麼?告訴我!要不然今天他不會一放學就等在家裡,然後說我根本不是他的親生兒子,說我只是媽媽和荔他男人生的雜種,他說他對我不負有任何法律上的義務和責任,還說沒有把我打死就已經夠對得起我媽媽了,他還說……還說……」
「別說了!」
楚風羽再也聽不下去,猛然抱住了江浩,按住他的頭,把他瀕臨崩潰邊緣的臉深深埋入自己懷中。
他在他懷中,像只無助的小狗一樣渾身顫抖。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會這樣!」
自己的出發點是好意,但是,明顯做錯了!根本就不應該和一個早已泯滅良知的人談什麼良知!
「對不起,是我的錯,我不知道會這樣,對不起……」
緊緊抱著他,像是要幫他分擔生命中一半的痛楚和重負,楚風羽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邊低喃著。
「他是不是又打你了,讓我看看!」
輕輕將手伸入他的腰部,想要掀開他的T-SHIRT查看,誰知江浩一驚,猛地睜開他的懷抱。
「你怎麼會知道?」江浩的胸膛急促起伏。
知道再也瞞不了,楚風羽坦然承ˇ。
「荔實昨天晚上,我趁你熟睡的時候,就把你的衣服偷偷掀開來看過,我全都看到了。」
他看到了。
看到他即使在沉睡中仍然緊蹙的眉心,看到他背後一條一條觸目驚心的傷痕,看到他在校園中一直竭力隱藏的秘密。
什麼?!
江浩無法置信地睜大眼眸,看到了?全部看到了?自己曾那麼辛苦想要隱藏的秘密,那以為可以隱瞞一輩子的秘密……
怎麼可以這樣?!
還來不及憤怒,也來不及說話,就像一條深埋在泥土中不見天日的蚯蚓,被人突然翻挖出來,第一個反應便是掙扎著逃離,江浩轉身就想奪路而逃。誰知這次楚風羽的反應卻比他更快,搶先一步關緊門,並落了鎖。
「讓開!」江浩朝他吼道。
「我不讓!」堅定的眼眸,沒有一絲猶豫。
「你……」江浩握起拳頭,眼眸中寒光一閃。
「就算你打我,我也不讓。」
楚風羽挺起胸膛,面對著他,一動不動。
兩雙同樣堅定的眼眸,帶著同樣決然的神情,在無聲的沉默中,對峙、對峙、再對峙……
攥緊的雙拳逐漸鬆緩下來,一直被緊緊打壓在心底的脆弱,發出劇烈的顫動,然後,一片片爆裂開來,在心裡引起強烈的共震,震得他站立不穩,全身乏力。
堅強的偽飾,就這樣,被震得煙消雲散。
江浩後退幾步,蜷縮到牆角,用雙手抱住了自己的頭……
冰冷的河水,再次無情地將自己淹沒……
站立在孤島中心的他,全身僵直地看著四周聚集而來的黑色汪洋,一寸寸淹沒自己的生存空間……
突然——
「別這樣,江浩。沒事了,我在這裡,我會永遠陪著你……」
清晰的聲音穿透層層黑暗,就像兩道陽光深深打入他的內心。
「別再難過了,別把什麼都藏在心裡,把所有的不快都告訴我,我會一直陪著你,永遠……」
在耳邊夢囈般的,是他溫柔的聲音嗎?
熟悉而淡雅的香味,是他身上散發的芬芳嗎?
那游移在自己黑髮間的,可是他溫熱柔軟的手掌?
他可不可以相信,相信自己原來也可以被善待、被關心,相信他是真的願意陪他,相信從他口中吐出的所有軟語相慰?
多少年後,風雲變幻、滄海桑田,無論生命以怎樣的軌跡重複黑暗,他是不是可以相信這一刻,就是這一刻,有一個人,在自己面前,以堅定真摯的眼眸,對他說——我會陪著你,永遠……
可是,永遠,究竟有多遠?
「老師……」
對方明亮的眼眸,映出自己的影子。
不管永遠有多遠,不管受的傷有多重,不管傷痕纍纍的內心是否還有餘力去相信,江浩跪在地上,往前傾,輕輕抱住了楚風羽。
就像在汪洋大海中抱住唯一的一塊浮木。沒有任何語言,他只是抱住他,緊緊地抱住……
不想放手。
良久良久……
「背很痛吧,讓我看看好不好?」楚風羽放柔聲音,「至少讓我看一下你傷得如何,再幫你上藥,好嗎?」
「不要看……好醜……」
怎忍心讓他看到自己背上醜陋無比的傷痕?這些黑暗的印記所烙下的痛楚,應該由他一個人來承擔!
「我不會傷害你的……就讓我看一下,就一眼,好嗎?」
終於,江浩悶在他懷裡無言地點了點頭。
拉著江浩坐到沙發上,找出藥箱,楚風羽小心翼翼地褪去他的上衣。
饒是經過充分的心理準備,但這是在明亮的燈光下第一次看到他背部的傷勢,他仍是倒抽了一口涼氣。
原本結實健康的肌理上,竟遍佈著一道道縱橫交錯的鞭痕,有些深有些淺,呈青紫色的,是已經凝成淤塊的舊傷痕,而呈醬紅色的,則是剛剛新加的傷口,像馬車拉過的犁溝,耕植於整個寬闊的後背。
令人觸目驚心的暴行!
「混帳!」楚風羽咬牙罵道。
取出藥膏,以修長的手指挑出一坨,輕輕將它均勻地抹在腫痕上,不敢稍加手勁,生怕會弄痛他,手指底下傳來肌肉輕微的顫抖,可是他在強忍疼痛?
江浩是他見過的最成熟最堅強的大男孩,從某些方面而言,他甚至比許多成年的男性還要堅強。
他該早發現的,也許他就不會吃這麼多苦。
心裡一陣難受,楚風羽停了下來。
「怎麼了,老師?」
半天察覺不到動靜,江浩轉過頭一看,吃了一驚。
只見對方低著頭,齊肩的黑髮柔柔垂下,蓋住了他的臉頰。
幾滴晶瑩的液體,一顆顆無聲地凝結於下頷處,顫巍巍晃動著,荔中幾滴承受不住逐漸加聚的重力,滴到膝蓋上。
他竟然在流淚!
「到底怎麼了?」
江浩一陣心慌,分開他的長髮,抬起他的下頷,「為什麼哭?是生病了嗎?還是哪裡不舒服?」
「沒有……」楚風羽淚眼朦朧滴看著他,「我只是在替你難過……」
江浩一怔,領悟過來,「唰」地一下,整張臉就像煮熟的雞蛋殼。
「有什麼好難過的?別哭了,受害者好像是我才對吧,虧你還是老師,我都沒有哭,你哭什麼?難看死了!」
以粗聲粗氣掩飾自己的害羞,抬起手,粗魯地在對方白皙的臉上胡亂抹了好幾下,絲毫不憐香惜玉的動作,弄痛了楚風羽的臉。
「痛……」抱怨地輕叫了一聲。
江浩訕訕地住了手。
「你好粗魯……我的臉又不是餐桌……」楚風羽紅著眼睛,含淚控訴他。
「對不起,老師……」江浩抓抓頭髮,笨拙得不知如何是好。
「算啦,我又沒有怪你。」
楚風羽不禁莞爾,好可愛的男孩,好令人心動的男孩。
可是,不應該的……
他是老師,他是他的學生,他只有十六歲,他卻已經二十四歲了,他是男性,他也是男性。不該太過在意他的寂寞,不該被他吸引,不該動心,可是……似乎已經來不及了。
胸腔中傳來蠢蠢欲動的撞擊,某種奇妙而強烈的情愫,正在把令人越拉越近、越靠越攏……
「老師……」
「嗯?」
「答應我一件事,好不好?」
「說說看。」
「你一定要答應我,我才說。」
「我可不會答應你任何無理的要求噢。」楚風羽道。
江浩轉過身,一雙深沉地不像十六歲少年應有的黑眸,一眨不眨地盯著對方。
「雖然我一直很辛苦地隱瞞,但還是被揭穿了,但我還是希望老師能答應我,就是——這件事,請不要告訴任何人!」
「什麼?」楚風羽睜大眼睛,「我做不到!」
讓他對江浩所受的一切折磨保持沉默,不可能!
「聽我說,老師。」江浩握住他的手,試圖讓他冷靜下來,「這件事,目前知情的人只有你一個,只要你不說,就沒有任何人知道。」
「不管怎樣,他畢竟是我的爸爸啊,如果這件事被校方知道了,就算他不被告上法庭,也會立即失去對我的監護權。」
「像他這種人,根本不配做你的監護人,為什麼你要這麼護著他?」楚風羽無法理解他的想法。
「因為我愛他,他畢竟是我爸爸,目前我唯一的親人。」
一絲難言的憂傷,浮現在江浩英俊的臉龐。
「不管他怎樣對我,我都不恨他,也不怪他。荔實爸爸以前對我很好,一有空就會帶我和MUMMY一起去逛公園或是看電影,他還經常買很多禮物給我……雖然現在變成這個樣子,但在我心裡,他一直是我的爸爸,這一點不會有任何改變。」
「江浩……」楚風羽吸吸鼻子,眼眶又發酸了。
「荔實,他不喝酒的時候還是個好父親,但一喝醉就完全變了一個人。每次被他打過後,我都很害怕,我不是怕他打我,我只是怕這些傷痕會被別人發現,所以……我從不去游泳,不參加任何社團,也不參加班上的團體活動,甚至不交朋友。從小到大,我連一個朋友都沒有。但這些都無所謂,我只是害怕一旦介入到大家中間,總有一天會被別人發現,這個秘密就再也守不住了。」
「原來是這樣……」
他的成熟令楚風羽心痛。
原來,他的孤僻、冷漠、不合群……並不是因為心高氣傲或是純粹擺酷,這一切,居然只是為了保護自己的父親。
「荔實爸爸很可憐,媽媽拋棄了他,現在他身邊的親人只有我一個。每次看到他喝酒,我就忍不住想告訴他,就算只有我和他兩個人也可以,我會一直陪在他身邊,好希望他不要再酗酒了,把所有不好的事情統統忘記,然後一切重新來過……」
「嗚……」楚風羽再也忍受不住,哭出聲來。
「老師,你又怎麼了?」江浩被他發達的淚腺嚇了一跳。
「你說得實在太感人了,嗚嗚嗚……」
「真拿你沒辦法。」
眼前這個因為別人的故事而嚎啕大哭的男人,真的是比自己大八歲的老師嗎?江浩無奈地看著對方。
「別哭了,乖。」
既然他哭得像個小孩,那他就乾脆拿出哄小孩的口氣。
不過這次他吸取了上回的經驗,沒有用大掌在他臉上橫掃一氣,只是伸出食指,輕輕接住從他眼角滲出的豆大的淚滴。
晶瑩的淚水,悄然無聲,輕輕滑落到他的手指……
這顆淚,是屬於他的,是他為他而流的。
一顆心騷動起來……
手指像風兒般拂過眼瞼,接住更多晶瑩的水珠。是從他體內滲出來的安慰、關懷,和……喜歡嗎?
他可是有一點點喜歡他?
喜歡——這個字眼,可以治癒任何創傷,它是世界上最有神力的特效藥,也是他心中最禁忌而無奈的存在。
最喜歡的東西,往往最守不住,最喜歡的人,偏偏最早離開他,菲菲如此,母親、父親都是如此。
有些東西是死穴……不能說不能碰,甚至連想都不該想,一想就會落空,像水面浮起的肥皂泡一樣,輕輕一碰,「啪」地一聲,爆開。
一切成空。
可是——
他微笑的模樣、少根筋的模樣、含淚的模樣……他在他耳邊的軟語相慰,他覆蓋在自己傷痕纍纍的軀體上的溫柔,他沾在他手指上的淚水……
這些深藏在內心的刻骨銘心的片段,一片片組合拼湊起來,便拼成了心中最遠的永遠……
有些話不該說,因為明明知道那是不對的,明明知道這樣的告白將沒有明天,但是……來不及了,攔不住了,躲不了了,再也沒處可藏了!就是這一刻,刻下一生的誓言——
「我喜歡你,老師。」
不再遲疑,不再猶豫,更不必懷疑。江浩擦乾他的淚水,抬起他的下頷,直直看入他的眼眸,再次重複。
「我喜歡你,老師,是男生對女生的那種喜歡。」
我喜歡你。
這是多麼簡單的一句話,也是多麼沉重的一句話!
我喜歡你,明知你是我的老師,我是你的學生,明知你是男的,我也是男的;我喜歡你,明知這是背德的愛戀、永無歸途的禁忌;我喜歡你,不要懷疑我的真心,不要置疑它的堅定,只要你願意相信,這句話,就可以直到永遠!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聽到這句話,雖然沒有太大的吃驚,但慣常的柔和仍是自楚風羽的臉上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難以捉摸的沉寂。
楚風羽靜靜看著他,沒有說話,也沒有動。
「我喜歡你,老師。你不會輕易離開我吧,你不會比我先死吧。」江浩啞聲道,等待著他的最終宣判。
那將會是鄙薄?厭惡?痛斥?還是……
眼前是一雙似曾相識的楚楚動人的眼眸,喜歡的東西,再次失去的痛苦,這一次,江浩是再也無法忍受了。
如果曾經感受過陽光,那就無法忍受冰冷的黑暗,如果曾經得到過熾熱的擁抱,那就無法忍受一個人的寂寞,如果一旦真心愛上某個人,就一定再也放不開了。
僅僅這樣的凝視著他,愛意就越來越深,仿似一粒扎入心口的尖刺,越掙扎,刺得越深……
他可否瞭解,這一刻從他心中汩汩湧出的泣血的告白?!
終於,楚風羽的唇角輕輕上揚,美麗的笑顏如波紋道道盪開……
「傻瓜!別瞎擔心,我的身體一直都很健康,有一次算命的告訴我,我能活到一百二十歲呢!」
他朝他柔柔一笑,傾身過去,對準江浩那岩石般冷冽的唇角,緩緩地將自己的嘴唇印了上去。
這個吻,可是甜蜜的允諾?
巨大的狂喜溢滿了江浩的胸膛,不再遲疑,他伸手緊緊抱住他,熾熱的嘴唇用力堵了上去,加重了這個吻的深度。
對他而言,這是第一次的初吻,所以他的技巧明顯要比對方青澀許多,但是江浩的悟性很高,不多久便掌握了訣竅。
不知吻了多久,兩個人彷彿水乳交融,溫柔地蠕動自己的舌尖,輕輕地捲住對方的舌尖,將它舔捲著、揉動著、翻攪著……彼此溫熱的舌尖,就像兩隻相互纏綿嬉戲的貓兒,追逐挑逗……
一波又一波戰慄般的甜美和快感,自舌尖擴散至四肢四肢百骸,雙方都覺得一陣意亂情迷。
「嗯……」
忽然被對方輕輕含住下唇瓣用牙齒輕輕啃咬,嬌嫩的唇瓣不堪挑逗,楚風羽不禁發出撩人的呻吟。
「老師,你好可愛。」
江浩繼續品嚐著他口中的蜜汁,整個口腔都充滿了他清雅迷人的芳香,然而感覺還是不夠,太不夠!
他向前用力,順勢把他壓倒在沙發上,火熱的親吻一直順著嘴唇蔓延到白皙優美的頸部,他輕輕啃舔著那曾經吸引過自己無數次視線的修長頸部,滿意地聽著從楚風羽喉中發出的模糊的聲音。
大掌也不閒著,拉開他的襯衫,伸進去,一寸一寸,像個闖入童話森林的孩子,執拗而著迷地探訪起身下結實溫軟的軀體。
「等等,江浩……別……」
當他的手掌撫上他胸前的紅珠時,強烈的快感刺激令楚風羽一下子清醒過來,他下意識地推開他,不慎碰到了他背後的傷口。
「嗯……」
江浩 悶哼一聲,這突如荔來的疼痛,如一盆冷水當頭潑下,一下子將他從意亂情迷的境地拔出來,亢奮的激情終於冷卻下來。
「對不起,老師。」
他手忙腳亂地替楚風羽拉下已經被自己褪到前胸、露出大片雪白肌膚的T-SHIRT,困窘得連眼睛都不敢抬,臉頰更是一陣陣如發燒般滾燙。
規規矩矩地端坐在沙發上,江浩不敢再有任何舉動。
「算啦,我也有不對的地方。」
楚風羽佯裝無事地整理好衣衫,卻在心中暗暗咋舌,好險,差點就要被他給吃了,幸虧及時剎住車。
還虧自己是成年人,差點把持不住,幾乎釀成大錯!
再怎麼成熟懂事,江浩的實際年齡也只有十六歲,他真的不想殘害民族幼苗!
與荔不顧道德只顧「性」福地盡情享受魚水之歡,還不如保持著溫柔的心情,呵護他的成長。畢竟他還年輕,還有太長的一段路要走,他怎能在這時候成為影響他人生的罪魁禍首?
不管剛才的告白多熾熱,他的眼神多真誠,這一切的一切,都只屬於剛才的一刻。
在這一刻,楚風羽確信,江浩是真的喜歡他,不顧一切、真心誠意地喜歡他,可是,這一刻以後的分秒,這一刻以後的明天、後天、每一天呢?
也許長大後,江浩有一天回顧往事,會情不自禁地嘲笑當初的年少輕狂,更糟的是,說不定連他是誰都忘得一乾二淨。如果有人提起,他會像聽別人的笑話一樣,把這當作茶餘飯後的口水故事。
想著這種種可能性,楚風羽突然覺得好寂寞。
「老師,你……該不會生我的氣吧?」
江浩惴惴不安地看他的臉色,難道自己剛才真的太急迫,把老師嚇壞了?
「我說沒事就沒事,不過……不許再有下一次。」楚風羽故意板起臉。
「我保證!」
江浩舉起手,做了個對天發誓的姿勢。
一直到深夜,江浩都沒有提及回去,而楚風羽也不放心讓他回家,於是兩人又像上次一樣,一起擠在大床上。
只是,這一次比第一次明顯自然許多,一上床,兩人就面對面躺著,互相凝視著對方。
從內心蔓延開來的溫柔情愫,像夢一樣將兩人輕輕包圍,誰也沒有出聲,享受著這難得的甜美時光。
「老師,我可以抱著你嗎?」江浩忽然問道。
「你保證不像剛才那樣狼性大發,一口把我吞了?」楚風羽濕潤的眼眸,在黑暗中一閃一閃,美得像天邊的星光。
「絕對不會,我只想抱著老師。」
「那好吧。」楚風羽爽快地答應。
江浩輕輕伸出手,環住他的後背,將他輕輕拉向自己,而後者則如一隻溫馴的小狗,縮到了他懷裡,在他胸膛上磨磨又蹭蹭……
「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喜歡夜晚,好希望天永遠不會亮……」
頭頂上方,傳來江浩低沉的聲音,溫熱的吐息,輕輕拂過頭頂的髮絲。
「這樣我就可以一直抱著老師睡下去,直到永遠……」
楚風羽的眼眶微微濕潤。
「傻瓜,快睡吧。」
他仰起頭,輕輕啄了一下江浩堅毅的下巴,然後縮回他懷中,雙手抓緊他的睡衣,用力地偎緊了他。
而環抱住自己的手臂,也傳來令人安心的力量,明明是自己該呵護他的,卻反而產生一種被他呵護的錯覺。
偶爾感受這種顛倒的錯覺,滋味還很不錯呢!
無聲地微笑著,楚風羽緩緩闔上了眼睛。
「我好幸福……」聽到江浩滿足的歎氣。
……我也是。
楚風羽在心中響應,卻沒有說出來。
雖然也和江浩一樣,盼望天永遠不亮,可以永遠這樣相擁而眠,但江浩的事情,不能再這樣放任下去。
現在他是江浩除了親人之外唯一親近的人,如果他再不把他從暴力傷害中解救出來,萬一今後發生什麼事情,他一定會後悔莫及的!
所以,天還是快點亮吧,一旦天亮了,所有的黑暗都將隱遁,而光明的太陽,會給世界帶來一片生機與亮彩。
第八章
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先是對付江啟航。
楚風羽給他打了個電話,告知江浩今後會一直住在他家裡,而江啟航心虛地連問為什麼都不敢,便唯唯諾諾地答應了。也許他終於意識到自己的醜行暴露後,會造成多大的風波,所以無論楚風羽怎麼安排,他都不敢反對。
然後,楚風羽費了一點功夫,才從學生檔案中查到江浩的母親——王亞妮在英國的電話和住址,但幾次打過去,都被傭人告知「夫人到歐共體出差」去了,然後他輾轉找到王亞妮公司的電話,留了口訊。
兩個星期後,他終於等來了對方的回電。
談了近一個多小時,對方雖然有些西方式的散漫,但作為一個母親,對自己孩子仍有最基本關愛。掛下電話,彷彿自重重陰霾中看到一絲希望的曙光,楚風羽終於鬆了一口氣。
當然,江浩對這一切,毫無所知。
他跟以前一樣上學、放學,然後回家,唯一不同的是,這個家,已經不是原來的家,而是楚風羽的家。
楚風羽給他在客廳擺了一張床,原來尚可的空間,頓時顯得有些擁擠,再加上小雪球,二人一狗擠在一套公寓單元中。這種幾乎融為一體的熱鬧生活,是江浩從未體驗過的。
剛開始楚風羽還怕他住慣了豪華別墅,不適應自己家的簡陋,但他很快就發覺,江浩不但適應很快,而且非常喜歡跟自己粘在一起。
每次一放學,為避人耳目,江浩會在不太有人去的校園後門等他下班,兩人一邊走一邊說笑,平添不少樂趣。
然後,回家前一定會去超市,為豐富的晚餐選購材料。
大多數晚餐都由楚風羽主廚,因為他從小就自父母那裡學了一手好廚藝,而江浩對這個就一竅不通了。
不過,幾個星期下來,在他的熏陶下,偶爾江浩也會做個炒青菜之類的簡單菜餚,味道居然還不錯。
晚飯後,兩人一定會帶著小狗去護城河邊散步,散好步再一起回家做功課,如果沒有功課,楚風羽會允許他看一會兒電視或是一起打電動。不過到了晚上十點半左右楚風羽就催促江浩睡覺,早睡早起,以便明天清晨能及時起床早鍛煉。
江浩既乖又聽話,簡直是一個無可挑剔的好學生,但到了臨睡前往往會難得任性一次,索要一個晚安吻。
不忍心拒絕那渴望的眼神,楚風羽只好答應下來,卻好幾次都被吻得意亂情迷、欲罷不能,總要費不少勁才能在最後關頭住車。
後來回想起來,楚風羽覺得自己根本就不是什麼柳下惠,之所以能把持得住,恐怕是靠著體內僅存的一絲理智和責任吧!
楚風羽一直ˇ為,他對江浩懷有一份責任,他畢竟是他的老師啊!
總之,在王亞妮出現之前,兩個人一直過著像老夫老〔般相敬如賓的生活,平靜而甜蜜,淡然卻雋永。
一天天地計算著王亞妮來台的時間,掩飾著內心越來越深的寂寞,楚風羽不動聲色地以溫柔的笑靨,陪伴著江浩渡過每一天。
直到,這一天終於來臨——
著名的「名匠咖啡」座,從外部的玻璃磚牆,隱隱可見裡面的典雅華麗。一進門口,冷氣便迎面撲過,帶走夏季的熾烈。
報出座位號,由侍應生引導著,楚風羽來到預訂的位置。
果然,銀色咖啡桌前,已然坐著一位雖有一定年齡卻依然風韻十足的女子,正在左右顧盼。
「您就是王女士吧。」楚風羽微笑著,伸出手去,「我叫楚風羽,是江浩的老師,您剛剛才到台灣嗎?」
「……你好,快請坐。」王亞妮一楞,很快回過神來,「失態失態,沒想到江浩的班導師竟然這麼年輕。」
她的舉止談吐十分老練,因為保養得宜,又精心化過妝,所以看上去並不像一個已有十六歲孩子的母親。
「是啊,我也經常因為自己的外表而不受信任呢,真令人有點傷腦筋。」楚風羽微微一笑。
「哪裡,楚老師是我見過最有責任心的老師。這次要不是你告訴我真相,我還一直蒙在鼓裡,沒想到江啟航竟然變成這個樣子!」
「這麼說,您都已經查清楚,也相信我說的話?」
「剛開始接到你電話的時候,我真是以為你是在跟我惡作劇。後來委託我在台灣的朋友幫我查,沒想到江啟航竟然會這麼沒有人性……」
王亞妮臉色凝重地放下咖啡杯,「回台灣前,我就已經通過我在台灣的私人律師向法院遞交了申請,要求奪回我對江浩的監護權。江啟航那邊我也跟他談過,他根本不敢反對,要不然我就把他告上法庭。」
「所以……」她頓了一下,繼續說,「我這次來,就是把江浩帶走。我要給他換一個環境,完全忘記台灣的一切,在英國重新開始。再說我早就想讓他到英國唸書,接受更加自由的教育。」
「是嗎……沒想到您的辦事效率這麼快……」
楚風羽喃喃應道,喝了一口咖啡,簡直苦不堪言,他加了大量糖進去,還是苦,一直苦到心裡。
為什麼?這一切不都是他親手安排?他不也一直盼望江浩能忘記一切,到一個陌生的國度,重新開始?
「楚老師對江浩的關心,我非常感激。聽說江浩一直住在你家裡,一定給你造成很多不便吧。今天下午,我先去接江浩放學,給他一個驚喜。然後,我會讓他住到我目前住的酒店,等把所有出國手續辦好,我就會帶他離開,估計……就在下個星期吧。」
「這麼快?!」
右手一顫,茶杯與底碟相擊,發出顫抖的脆響。
「是啊,我想讓江浩越快離開越好,這樣也利於他盡早忘記在台灣的一切。」
「明白了。」楚風羽點點頭。
黑色的苦咖啡,就像此刻他的心情。
楚風羽不知道這一整天是怎麼渡過的,當他驚覺時,已經到了下班時分!
磨磨蹭蹭地走出辦公室,下意識地朝校園後門那條熟悉的小徑走去,雖然心裡早有覺悟,應該不會再見到曾經倚在樹幹上的默然等候的少年,但親眼看到空空蕩蕩的四周,一陣強烈的失落感,仍是湧上了楚風羽的心頭。
又回復到一個人的單身生活。
一個人去超市買些水果蔬菜回家做飯,一邊推著購物車,一邊望著琳琅滿目的商品,居然提不起一點購買慾。
如果有江浩在身邊就不一樣。
他們總是有商有量地研究到底買哪一種蔬菜才好吃,就連對買菜一竅不通的江浩,在跟著他上幾次超市後,也學會如何挑又新鮮又便宜的東西。
楚風羽往往會微笑看著他ˇ真挑選的模樣,心中溢滿了成就感,這樣逛下來,一個超市往往就會花去一個多鐘頭。
但是現在,他連多看一眼都意興闌珊。
最終,隨便丟了幾顆蔬菜進購物車,還逛不到十分鐘,楚風羽便已經站到了收銀台前。
回到家後也覺得份外不自在。
少了一人的家裡,顯得格外空蕩,一打開房門,小雪球就一直繞在腳步「汪汪」大叫,似乎在追問江浩的下落。因為以前都是兩個人一起回家,這一切讓楚風羽看了心裡倍加難過。
江浩現在在做什麼?如果沒錯的話,他應該和他的母親在一起共進晚餐吧,不知他們都在談些什麼?
英國……到底離台灣有多遠?
雖然英國很不錯,但感覺很冷的樣子,跟濕熱的台灣截然不同的氣候,他能習慣嗎?去這麼遠的地方,就算將來想見面,也不容易啊……
神思恍惚間,楚風羽連菜炒焦了都懵然不覺,直到焦氣充斥鼻間,才慌忙關上瓦斯,卻不小心燙到了自己的手。、
無言地撫住被燙到的手背,他就這麼一個人靜靜站在滿是焦煙味的廚房,一動不動……
自己似乎從來都沒有像現在這麼軟弱無助過。
「砰、砰砰……」傳來猛烈的敲門聲。
會是誰?難道是江浩?這個念頭一躍入腦海,立即被否決。不可能!他有鑰匙,沒必要這樣敲門。
但打開門後,氣喘吁吁地站在門口的高大少年,推翻了他錯誤的猜測。
「江浩?你怎麼會在這裡?你不是應該和你媽媽一起吃飯嗎?」楚風羽吃了一驚。
「為什麼?」江浩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漆黑的雙眸溢滿痛苦之色,「老師,你為什麼要騙我?」
「我騙你什麼?」
「你答應過我的,不把爸爸的事告訴別人,你明明答應過的!可是,你為什麼說話不算話!為什麼要騙我?難怪這幾天我就覺得你很不對勁,原來,這一切都是你早就計劃好的,包括媽媽突然回到台灣。」
「為什麼不早告訴我,為什麼要一直瞞著我!你就那麼討厭我,想把我推走嗎?」
江浩一邊激動地揮舞雙手,一邊步步推進,他則步步後退,最終,退無可退,後背抵上了冰冷的牆壁。
「江浩,我是答應過不告訴別人,但你的母親並不是別人。她有權力和義務給你一個健康的未來。」
沒有退路了!
楚風羽深吸一口氣,抬起頭看著對方。勇敢一些,學駝鳥根本解決不了任何事情,有些話儘管殘忍,可必須說出來!
「聽我說,江浩。我知道你不想離開你的父親,可是再留在他身邊,對你們兩個都沒有好處。你母親好不容易才跟你父親談妥,他會去戒酒中心接受治療,在心理和生理沒有完全康復以前,他沒有能力再照顧你。所以,監護權轉移給你母親,不僅對你,對你父親也是一件好事。你們雙方都不需要再為彼此承擔那麼重的壓力。」
這個理由,令江浩無法辯駁,他沉默地咬緊牙關。
「雖然你母親以前自由散漫慣了,也許對你的關心不夠,但我看得出來,她對你還是有一定的感情,她一定會好好照顧你的。再說,換一個全新的環境,到英國去重新開始新的生活、結交新的朋友,不也是很有趣嗎?」
換上輕快的語調,楚風羽循循善誘起他對未來生活的美好憧憬。
「不!我不要去!」江浩用力揮了一下手。
「江浩,不要孩子氣。」
「我不要!我不要去沒有老師的地方!」
江浩一把死死地抱住了楚風羽。
「老師,不要趕我走。我有什麼地方做錯了嗎?如果有的話,你說出來,我馬上改,一定改。但是請你不要用這種方法把我趕走,我不想離開你,我只是不想離開你啊……」
激亢的聲調,到最後變成軟弱的懇求。
江浩從來沒有向人低過頭,即使被父親打得忍不了,他也沒有開口求饒過一聲。但是此刻,他真想當場就跪下來,匍匐在他的腳下哀求他……不管以怎樣丟臉的姿勢都可以,不管以怎樣丟臉的言語都可以。
只要他不離開他!
「我不要ˇ識新朋友,也不要什麼新的生活,我也一點都不喜歡英國,我只想和老師在一起,永遠在一起。」
隱忍已久的淚水,自眼角緩緩滲下。
「我喜歡你,老師。我只喜歡你一個,從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一直喜歡你。所以請你不要趕我走。」聲音已微帶嗚咽。
「可是,我有說過喜歡你嗎?」
清晰的聲音,來自懷中這個結實溫軟的身軀,全身的力量瞬間被抽空,江浩怔怔地放開他。
對方沒有一絲表情,原來濕潤明亮的眼眸,也如一潭枯死的井水,毫無波瀾。
「你這樣很讓我困擾。」
楚風羽靜靜開口,「如果因為同情心氾濫而去幫助一個學生,卻換來對方的死纏爛打,那我就要好好考慮,如果以後再發生類似的事件,是不是該控制一下自己多餘的好心。」
「同情心氾濫?」江浩呆呆地重複著,只覺眼前一片黑。
「你以為我真的會喜歡上比自己小的學生,而且對方還是同性?何況,我對你的感情只是老師對學生的,如果這令你誤會,我感到很抱歉。」
「老師……難道對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因為同情?」幾乎用盡全身的力氣,江浩才勉強站穩。
「我畢竟是你的班導師,要是你出事了,我也脫不了干係。」楚風羽漫不經心地聳聳肩。
「可是,老師你說過……會永遠陪著我,你還為我哭過。」
是呵,那些聲音,那些溫柔的安慰,那些珍貴的淚水,還有無數個甜蜜的擁抱和親吻……難道他都忘了?
「這有什麼……」楚風羽輕笑出聲,「我這個人感情特別豐富,就算看八點檔的悲情電視劇也會哭呢。」
一根悶棒打下,江浩只覺耳邊一陣嗡鳴。
這些話,比父親的皮鞭更殘忍上千倍。自己堅信的感情,瞬間被對方全盤否定,這種打擊和絕望,幾乎無法想像。
他絕對不願意相信,但是……楚風羽有一點說對了——他從來沒有說過喜歡他,從來沒有。
「對了,忘了跟你說。」
指甲深陷入柔軟的掌心,楚風羽繼續保持著風淡雲輕的神色。
「我的年紀也不小,是該有個固定的女友了。最近我父母給我介紹了很多女孩,我和荔中幾個已經見面了,有一個很不錯,不僅長得可愛,性格也很溫柔。我已經約了她下次出去吃飯,也許,會開始和她談一個美妙的戀情吧。」
「你、在、騙、人……」這幾個字,就像是從江浩的牙縫中擠出一樣!
「這是她的照片。」
楚風羽從褲袋中拿出皮夾,翻開給他看,裡面赫然夾著一張女子的照片,看上去的確十分美麗。
「怎麼樣,很漂亮吧?」
江浩死死地盯著他,眼眸中佈滿血絲。
「所以,把我忘了吧。好好重新開始你的人生,你長得這麼帥,到時候身邊一定會圍著很多金髮碧眼的漂亮女孩。很快,你就會把在台灣的一切都忘了……」
江浩跌坐在沙發上,摀住臉,只覺頭痛欲裂,根本沒法思考……胸口一陣陣,痛到無以復加的地步,甚至連整個後背都火辣辣地抽痛起來……
突然,門鈴響起……
楚風羽打開房門,果然不出所料,門外的貴婦就是江浩的母親——王亞妮。
「老師,江浩在嗎?」可能走得很急,她有點上氣不接下氣。
「他在,快請進。」
「嚇了我一跳……」王亞妮手撫胸口,長長吁了一口氣,「剛才吃飯的時候,我才提起要帶他去英國,他就突然一聲不吭跑了出去。我匆匆忙忙結好帳,猜想著他也許會來這裡,所以冒昧過來打攪,沒想到小浩真的在,這樣我就放心了。」
「不用擔心,我剛才已經和江浩談好了,他說會跟您回英國去。」
「是嗎?那就太好了。」王亞妮露出笑靨,
客廳中間,江浩仍是維持原來的姿勢,捂著臉坐在沙發上,寬厚結實的身軀,就像一塊岩石般沉肅。
「小浩,好好地怎麼突然跑到這裡來了?不過這樣也好,順便收拾一下放在老師家裡的行李,省得再來麻煩老師。」
「我已經幫他收拾好了,都在這裡。」楚風羽指著放在沙發旁邊的一個大旅行包。
「實在太麻煩你了,那就不打擾老師休息了。」王亞妮走過去,柔聲對江浩說:「小浩,我們回去吧。」
江浩仍是一動不動,置若罔聞。
「小浩,以前是媽咪不對,不應該這麼早就?下你,才會害你吃這麼多苦,媽咪保證從今後會好好照顧你愛你,一定盡到媽咪的責任。你就原諒媽咪,好不好?跟媽咪回去吧……」王亞妮低聲下氣地懇求自己兒子的原諒。
「讓我來,王女士。」
看著絲毫不為所動的江浩,楚風羽緩緩屈起單膝,靠近坐在沙發上的他面前,將雙手從他臉上輕輕拉開。
那張英俊的臉頰,閃爍著淚水透明的痕跡。
強忍住心中的絞痛,楚風羽輕輕抹去他的淚水。
「江浩,別這樣,堅強一點。我告訴你一個真理吧……」
江浩緩緩抬起頭,對上他的眼眸,兩個人深深地凝視著對方,一切都不復存在,只有彼此深遂的眼眸在閃亮……
「沒有什麼事情可以永恆,只要不陪在彼此身邊,過不了多久,你就會忘記我是誰。所以,跟你媽媽回去吧。」
「我也很快會忘了你,然後,你有你的人生,我也有我自己的日子要過。人生的偶遇實在太多,不可能把每一個相處的片段都變成永遠。」
「我感激你的話,但是,我無法真的陪你到永遠。」
「對不起,我騙了你。現在,請你走吧。」
彼此閃亮的眼眸,一點一點黯淡下去……
終於——
「好,老師。」江浩張了張口,吐出這幾個沙啞的字,「如你所願,我會離開你。」
「那就好。」
楚風羽凝視著他,然後,淡淡朝他一笑。只是他自己都沒有發覺,這個笑容有多麼憂鬱,多麼寂寞。
一切都進行得很快。
一個星期後,做事幹練的王亞妮便火速地辦好了江浩監護權轉交手續,同時也辦好了轉學手續和出國手續。
正如王亞妮當初所預計,一個星期後,一切都已辦妥。
自從江浩搬走後,楚風羽便再也沒能和他說上一句話。所有的近況,都是從王亞妮那裡得知的。江浩雖然明顯比以前更憂鬱沉默,但至少很平靜地接受了這個現實,這令楚風羽略略放下心來。
最後的聯繫,來自王亞妮在國際機場給楚風羽打的最後一通電話。雖然心裡那麼迫切地想聽到江浩的聲音,但他很清楚這是不可能的事情,果然,在王亞妮客氣的幾句道別後,他聽到從廣播中宣佈的飛機即將起飛的聲音。
就在那一瞬間,楚風羽感覺到自己的心被輕易撕裂,但是,他想他並不後悔當初的選擇,一切都是為了江浩。
然後,便是對方掛斷電話後的盲音……
日子又恢復了平靜。
過了一段時間後,楚風羽偶爾會接到王亞妮從英國打來的電話,告知江浩在那邊的情況,無非是他適應能力很快,很獨立很聽話。
他貪婪地從她的聲音中捕捉關於江浩的蛛絲馬跡,然後,再一遍遍拿出來回味品嚐……可是,他一次都沒有接到過江浩打來的電話,更沒有收到他的隻字片語。
他也不敢打過去,怕會影響到他。
自從他走後,他便買了一張世界地圖,掛在臥室裡,佔據偌大一面牆的位置,一抬頭就能看見。
一有空,他就站在地圖前,看著英國倫敦的方位,然後用紅筆描出倫敦和台北這兩個城市。
站在這幅地圖前,他往往一待就是一、兩個鐘頭。
時間,就在這樣無言的凝視與牽掛中,一天天流逝。
一年、二年……五年、六年……
[
本帖最後由 黑暗帝王 於 2013-11-5 20:30 編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