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情式神飼養法Ⅱ BY:鶇
文案:
得到式神的陸羽,準備和子甫表哥一起回到式族的花蓮老家舉行成年禮。
根據一族的規定,在族人取得式神之後的一個月內,
一定要帶著自己的式神回去給族長過目。
因為父母刻意保持距離的關係,陸羽對式族老家的規矩全然不熟悉,
永遠維持七歲模樣的族長、神秘的左護法、帶著烏龜的龐克青年,
展現在陸雨面前的,是一個完全未知的全新世界。
只是……沒有想到卻在旅途當中,他們居然撿到了一個神秘的男孩。
而男孩的身上,竟埋伏著難以預測的可怕殺機!?
……
第一章
「店長、對不起我今天能不能提早走?」
市區中、小小的面攤裡,店長有些奇怪的聽著工讀生突如其來的要求。
「怎麼了?吳亞渝。」
「不——來不及了,對不起店長。」
連身上的員工圍裙都來不及脫下來,抓起了放在牆角的背包,吳亞渝一臉驚恐從後門沖了出去。「喂,你怎麼了——」
老闆在身後的叫喊,越來越聽不見了。跑過餐廳陰暗的後巷,就算是雨夜、就連雨傘也還來不及拿,亞渝仍然頭也不回的向前跑去。
因為那些人要來了、他感覺得到。那是種莫名的警覺性,自己的身體裡頭有些什麼在呼喚自己,要自己快點逃。
是的,這是逃跑。不是捉迷藏,也不是被抓到後可以當鬼重來的遊戲;已經這樣子躲藏了多久了?那些人又是從哪裡來的?亞渝搞不懂。只是這場追逐戰裡,沒有相同處境的同伴能陪他打倒對方,自己也沒有任何能夠抵抗的力量,只能逃、不停的逃。
租的屋子已經不能回去了,打工的面攤也不能再去了;下一個落腳的地方在哪裡?
拿出背包裡放著的報紙,窩在巷口旁的亞渝呆坐了下來休息。顫抖的手指翻開求職欄;幸好所有的家當都帶在背包裡頭,什麼時候都可以走。
只是,也沒有可以去的地方。
「媽……」小小聲的,將頭埋在報紙裡掩著淚水哭了出來。
他好想結束這一切,回到以往的生活。
他好怕,好怕在還沒來得及回到過往生活之前,就已經死在街上的某個角落。
一大早醒來,確認過準備要帶走的東西,陸羽認真的開始在鏡子前抓起頭髮、選過要穿的外套。
原本爸媽是叫自己穿西裝過去的——結果西裝買回來之後,穿上去的樣子實在是……唉,真的有這麼好笑嗎!為什麼陸瑕這傢伙居然可以笑到在地上滾來滾去?為什麼西裝這種邪惡的東西一定要長得高穿起來才好看?這根本就是西方世界的邪惡審美觀入侵……
「小羽,你還是穿平常穿的衣服去就好了。」爸語重心長的拍了拍兒子的肩膀說道。老媽則是捧著臉,很難過地望著自己穿起西裝來非常不搭調的兒子。
「噯呀,人家原本以為你穿西裝只是矮了些,可是怎麼看起來這麼娃娃臉呢……」
「媽,老哥這樣看起來好像國中生硬穿大人的衣服。」笑到倒在地上快要死掉的陸瑕,臨死前還不忘爬起來吐嘈一番。
「嗚,都怪媽媽沒有把你生得高一點,怎麼都沒像到你爸……你爸穿西裝可好看了呢。」
「老婆你說這是什麼話,你把兒子生得這麼帥他還有什麼好嫌的?小羽你怎麼可以嫌你媽、她生你這麼辛苦——」
「我沒有嫌老媽啊,你哪一句聽到我嫌她了?」
「老公——」
夠了夠了啦!於是在恩愛過頭的閃光爸媽的相擁而泣之下,前兩日的西裝試穿大會就這麼悲慘的結束了。陸羽生平的第一套西裝被冰凍進衣櫃裡頭,再穿上的日子大概是遙遙無期了。
倒是白鷲,在西裝專賣店裡頭出盡了風頭。
專櫃小姐很罕見的從自家的專櫃裡抱來了西裝,幾乎是排著隊想拎著白鷲去更衣室給他穿上。換過一套又一套的西裝,白鷲僅僅是有些疲倦的倚著手暫靠在桌邊,看起來為什麼就會像是西裝目錄上那些有打柔焦的照片呢!
「唉呀!少年人,這個褲管阿姨幫你改長一點;腿這麼長我還要拆兩套賣你哩!先生啊!你生到這個兒子真是英俊!有沒有缺女朋友啊?」
「哈哈哈、小姐你太客氣了,我那個兒子也要試穿,可以一起拿嗎?」
「喔喔,他是國中生嗎?」
「……我是大學生啦!」
真的真的快要被氣死了,陸羽非常慎重的在西裝專櫃裡發誓、這輩子再也不要和白鷲一起出來買衣服。最後自己只買了一套西裝,而老爸則給白鷲多買了好幾套。
「白鷲以後會比較常穿到,所以多給他買幾套換著穿。」
不可否認的,白鷲穿西裝真的非常好看,專櫃的阿姨為了多給白鷲帶一件外套走,還多給了些折扣。平常白鷲都穿老爸的衣服或是陸羽帶他去西門釘買的便宜衣服,正經的系上領帶、穿上皮鞋倒還是第一次。
所謂人要衣裝……陸羽把自己打理好之後,把剛洗完臉的白鷲抓到鏡子前來換好衣服。「來、領帶要這樣系,你還記得吧。」
白鷲有些緩慢的打著領帶,雖然不很熟悉但打得還算漂亮。雖然買西裝時有送領帶夾和袖扣,但陸羽覺得戴這些有些過於正式了——又不是要去上班,反而有些怪怪的;最後把領帶夾丟進行李裝好,只選一副銀的方型袖扣給白鷲別上。
「這樣就很帥了。好!我們走吧。」
白鷲跟在陸羽的身後提著行李,表哥已經坐在客廳裡等著了。
「喔喔——白鷲這樣看起來很棒呢。小羽準備好了嗎?我們走吧。」
雖然爸媽也很想跟著陸羽一起去,但爸爸要上班,而老媽不太喜歡這樣的聚會。最後決定就讓表哥帶著陸羽一起去就好了。
回去現在式族的族長所在的——花蓮本家,根據一族的規定,在族人取得式神之後的一個月內,一定要帶著自己的式神回去給族長過目。前陣子是因為表哥的事情而拖延了行程,現在終於得以成行了。
請了一星期的假,學校的缺席堂數又多了一節,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再說最近陸羽的心情很好,滿腦子都在打算著從本家回來以後的事情。
「小羽,你看起來很高興呢,很久沒有回去本家了吧。其實本家也沒什麼好玩的啦……」
雖然不是故意要澆陸羽冷水,不過這次的會面相當於式族的成人禮;是個非常正式嚴肅的儀式。而且也曾經發生過不好的事情……想起以前的案例,表哥不禁為身旁的白鷲感到有些緊張。
「那我們出發了!」
「小羽要早點回來喔。」
「伯父伯母,我們走了。」
踩下油門,表哥沒預料到,這次又是一段繞了一大圈才得已平安回去的旅程。
說真的,陸羽會這麼開心,並不是因為要參加成人禮的關係。而是前幾天班上的女生們聚在一起吵得沸沸揚揚,陸羽和其他幾個男同學湊過去看,才發現是女生們要辦聯誼,正在討論聯誼的會場。
「我覺得這個太貴了,不過這家好吃氣氛又好——」
「不管了,這次是大投資耶,就拼下去了吧!」
「好耶好耶!」
女生們紛紛在報名表上填了名字、大把大把的鈔票直接繳了下去。男生們一問才知道,原來這次的聯誼是學校天文社舉辦的,原本只是看星星的小教學講座,但參加的可不是普通人——主辦單位是K大醫學系,而且K大的幾個招牌帥哥,全都報名了。
傳說中K大今年有不少帥哥,程度就女生們的評鑒來說,分數是高得不得了!再說主辦的是醫學系,這種能上檯面又能出社會的好物件可不是天天都有得約,雖然是天文社的活動策略,但的確吸引住了大家的目光。
最後,這場天文講席完全變成了高級聯誼大會。
「什麼啊?天文社演講完,要去山上烤肉看星星,包車……這樣玩一個晚上要三千二?搶錢啊!」
男同學皺著眉頭,不敢相信這種價錢的聯誼還有一堆人想去。醫學系是有這麼好嗎?還沒交到女朋友的怨男們不禁噓聲四起。
「你們在說什麼啊,它是烤肉包車含住宿,兩天一夜的費用才會這麼貴的啊。不然看完星星這麼晚了怎麼還回得來?再說又沒不讓你們去,你們要去也可以啊。」
「是嗎?我看看有沒有美女……」
一聽到「美女」兩個字,男生們也可悲的圍了上去,紛紛領過報名表。
「什麼,是K大醫學系嗎?」
聽到這個校系,陸羽的耳朵一下子豎了起來;這不就是他的救命恩人「陳建宇」的系嗎?上次想要請他吃飯,但當天迷迷糊糊的就忘了和他要電話,沒有聯絡方法總不能自己跑到他的學校裡去找他吧,讓人多不好意思。
之後拖拖拉拉的又過了幾十天,沒料到這次這麼巧居然有聯誼,於是陸羽非常認真的拿起了報名表開始看。
「淑媛,你那邊有參加聯誼的人的名單嗎?」陸羽問道;負責辦理這次聯誼連絡事項的女同學,便把現在已經確認的對方名單拿給陸羽看。
「沒有耶,只有主辦人的電話姓名喔,你要這做什麼?」
「我看一下……耶?有陳建宇耶。」
上頭真的有陳建宇的名字!而且還是天文社方面的連絡人,這也未免太巧合了吧。和同學要來了這個陳建宇的E-mail之後,那天晚上陸羽就非常高興的加了對方的MSN。
MSN上秀出來的照片不是同一人,但對方是個很有耐性的人,花了幾十分鐘聽陸羽手忙腳亂的描述,然後替陸羽得到了一個結論——他說他並不是當天在公寓裡救了陸羽一命的人,但他想他大概知道是誰冒用他的名字了。
只是他還不很確定,說要先去找他所懷疑的那個人確定一下;他還說那個人應該也會參加這次的天文研習晚會,如果當天陸羽也來的話,大家就可以認識一下了。
『也許我猜錯了,不過我們班有很多人都會去,你也可以來認看看人喔。』
真正的陳建宇如此回應道;於是隔天一早陸羽就狠狠的繳下了那三千二百元,冒著同學鬧著「陸羽要去和美女醫生相親了」之類的嘲笑,決定要去那場天文研習晚會了。
而在陸羽開頭繳下那三千二之後,兩、三個陸羽的男同學也隨著他一起繳了錢。不光只有他一個男生去,也讓他安心了不少。只是此行的目的是要去尋找救命恩人——天啊!這麼丟臉的理由怎麼可以講出來、不行不行,打死不能透露出半點!
不過想著就快要能和那個不知名的男子再見面了,陸羽突然有種緊張卻又期待的感覺,計畫著萬一見到面要和他說些什麼,或是買個什麼禮物送給他……天文營的日子就定在下個月,正好是陸羽從花蓮回來的隔幾天。
所以說陸羽不光是在等成人禮,最重要的就是在等這場天文營。等成人禮回來以後就可以去玩了!想到就又高興得很想笑。
『小羽很高興。』白鷲看著陸羽老是想要笑又不敢笑的表情,疑惑的寫道。
和陸羽一起坐在後座的白鷲,仍舊是黏在陸羽的身邊;也不怕西裝弄皺了,照樣靠在陸羽身邊小歇著。不知道陸羽最近在心情好些什麼,可是問了他又不講,白鷲雖然覺得有些奇怪,不過看到自己最重要的小羽心情很好也就算了。
「白鷲你不要一直貼著啦——很熱。」雖然一面嚷著,但不像平常會用力把白鷲給擰著臉推開,反而很愉快的陪他玩了起來,還一直要塞點心給他吃。
表哥坐在前面開著車,一直提醒身後的兩人不要玩得過火,在車上要注意安全;但開了一、兩個小時後、倒也懶得管了。
「唉!你們兩個不要在車上玩來玩去,很危險的。」表哥無奈笑道。
「知道了、表哥對不起——都是白鷲一直要玩啦。」
白鷲有口說不出,無法替自己辯護,也只能乖乖的給表哥教訓。
這次的行程不光是要去花蓮的本家報到——如果只是要去本家的話,那大概三天兩夜就夠了,是因為陸羽的嬸嬸好久沒有見到陸羽了,便吵著要表哥順路把陸羽和白鷲一同帶去台南給她瞧瞧,順便叫表哥回家住個兩天。
那位嬸嬸就是上次送水蜜桃給陸羽慶祝的親戚,也是陸羽母親那邊的親人。嬸嬸並不是表哥的母親,但表哥算是她一手照顧到大的。
表哥的父親不是式族裡的人,母親也早早就下落不明。若不是表哥的舅舅沒有結婚也沒有孩子,一手想把表哥培養成自己的接位者的話,表哥之前恐怕也不會走那樣的精英路線了。
就算表哥以前是個勢利的神經病、又大受打擊而變成了愛上百合花的……也許現在也還算是個神經病,嬸嬸也都還是照顧著表哥,將他視如己出。所以出發的第一日,表哥和陸羽要先去台南住個一晚後再去花蓮。也許等從花蓮回來之後再去嬸嬸家稍作休息,載點水蜜桃後再回去臺北。
趁著自己在車上還有精神,表哥開始交代陸羽一些有關見族長的規矩;他們一家不是普通的家族,自然族長這個頭銜,也不是什麼靠背景或是輩分而輪出的管理階層。
陸羽對這些事情可以說是陌生到了極點;原因便在於陸羽的媽媽。陸羽的媽在年輕的時候也是個在族裡意氣風發的女子,但不知道什麼原因,陸羽的媽便退出了家族裡的主要活動,靜靜的待在臺北不再管事。
家裡不能講到太多有關於本家的事情,也反對陸家兄妹和其他族人一起學習咒術;雖然口裡講著自己的小孩她自己會教的話,但聽也知道那只是她推拖不想讓兒女學習的藉口。正好陸羽的爸天生就是個天賦極差的人,沒能力教自家兒女也就算了,又是個超級妻奴,於是陸家兄妹也就鮮少聽聞本家的事情。
陸家的兩個孩子正因為如此,在小時候都吃了那些孤魂野鬼不少悶虧;特別是身為哥哥的陸羽,妹妹陸瑕倒好,出生後有哥哥在保護,但小時候的陸羽還是會有些埋怨,若是自己也能像那些親戚的孩子們一樣學些法術,就不會老是被欺負了。
只是小時候都聽父母親的話,最後什麼都沒學到,長大之後猛然發現,好像已經沒有那麼重要了。
當年母親遇到的究竟是什麼樣的事情?陸羽完全不敢多問,不過聽說本家那邊也時常有些恐怖的內鬥,大多是錢財與地位上的糾紛——本家的資產相當的雄厚,儘管那些錢財是要用來照顧所有的族人用的,但還是有人不停的在做爭權奪利的愚蠢行為。
「小羽,有關於我們的族長湘氏,我想你應該還是有點基本的認知吧?」
「我大概知道一點——聽說她看起來還是個小孩子?」
「對,所以你可別把她當孩子或是自己嚇到了。還有千萬不能把她當孩子看,族長會降罰的。」
表哥說得十分慎重,陸羽也很認真的將這些細節一一記起。深怕有什麼族裡頭的規矩是自己不曉得的,會鬧笑話。
身為式族的族長,在繼位之時便不會再有名字,一律用他之前的姓氏來做稱呼;這一代的族長原本姓湘,即以「湘氏」做為稱呼。但式族的族長並不是用人選的,更不是用能力來決定,而是用命定的。
式家的每一代之中,必然會出現一個長不大的孩子;約莫到了七、八歲那年便停止生長。這樣的孩子在二十歲那年仍舊能招出式神,但也不會再長大,直到死時都還是七、八歲時的模樣。
這樣的孩子便是族裡命定的族長,而此代的族長湘氏已經五十來歲了,但依舊是七歲小女孩的外表。
在族長之下的直屬,便是左右護法,擁有家族裡最高的權力。左右護法只要受到任命便是終身職,一直到死後才會卸任。在前任護法尚未死去之前,即使是新任的族長也不能任命新的護法。
陸羽想起了那個笑起來溫文柔弱的懸江,他竟和白鷲一樣都是人形的式神。而他的主人即是上任族長所任命的右護法,看見懸江任意的指揮著那些前來收拾善後的大隊人馬,還有那些對他畢恭畢敬的族人們——就連身為式神擁有的權力都是如此之大,也難怪本家給陸羽的感覺就是像八點檔連續劇裡的豪門企業一樣不切實際。
「你要把它當成八點檔豪門企業也是可以啦……」表哥苦笑道,「我之前也在本家住了很長一段時間。其實那裡的空氣很好,風景也很漂亮呢。」
只是恐怖的人還蠻多的,表哥倒是吞掉了最後這句話沒講,表情若有所思。陸羽想起了表哥的舅舅,他現在好像也還住在本家裡。
比想像中還快的下了交流道,嬸嬸在台南的家就快要到了。
在陸羽的記憶裡,嬸嬸以前是住在田邊的四合院裡頭;後來那間四合院的地給建商買去建了大廈、周圍的田地也全都變成大樓了。十幾年來田和四合院已經完全變成市區的模樣,人潮多得不得了。
因為是建商向嬸嬸家收購建地改建的,所以嬸嬸家分到了那棟大廈中的二層樓;一半拿來自家人住已經綽綽有餘,另一半當年便賣了當成做生意的資本。嬸嬸的丈夫拿那筆錢轉行做起了蔬果批發,現在家裡的經濟狀況算是相當的富有。
「小羽我們今天就住阿姨家,如果你不覺得累的話,我帶你去街上繞繞如何?」
「啊?可是表哥你開了這麼久的車很累了吧?不用帶我去逛了啦。」
人生地不熟的,加上又是市區,陸羽也實在想不出有什麼想逛的地方。只是表哥在這裡住過好一陣子,熟識的親人也都在這兒,這個地方應該就像他的家一樣吧。
想好好的向自己的小表弟介紹一下也是無可厚非,但既然回程時也還會經過這裡,陸羽覺得那等到事情處理完以後,再回來玩也比較放心。
「我也有點累了,對吧?白鷲……啊!我們現在要去嬸嬸家,你要聽話不可以撒嬌喔,等等會被笑的!」
嚴肅的吩咐白鷲要他不能給自己出醜,陸羽很心機的把所有的行李全往白鷲的身上丟;讓全身都掛滿了行李的白鷲再也空不出手來往陸羽身上伸,這招果然是有效到了極點。
看著白鷲十分狼狽的想要騰出手來卻又快要拿不動那些背包,雖然看到他傷心的表情有點不忍心,但也沒辦法了。陸羽的心一橫,打定主意要教會白鷲「不能在街上摟摟抱抱」這個道理。
「白鷲你這樣會不會太重啊?」表哥好不容易停好車,苦笑的看著身上堆滿行李又有苦不能言的白鷲,順手將他肩上掛著的幾包東西拿過來。
「啊、表哥你不能讓他把手空下來啦!」
「怎麼了嗎?」
解釋也解釋不清楚,陸羽深深的歎了口氣;三人往電梯走去,地下停車場相當的大,似乎是除了住戶之外,還有對外出租做為收費停車場。
「樓上是商家,十幾樓開始才是住戶;阿姨住在頂樓,等等你可以搭電梯到樓下逛逛呦。」
「好啊,我也帶白鷲去便利超商逛逛好了。」
「阿姨應該煮了很多菜等我們吃喔,好久沒有回來了,沒想到這趟出去了這麼久呢。」
一路閒聊著,轉身要刷卡進電梯間的時候,白鷲卻莫名的在電梯間前停下了腳步。
「白鷲你怎麼了,快點過來啊?」
回頭望過呆站在那兒的白鷲,陸羽和表哥都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情;聽著陸羽的呼喚也沒回應,之後拎著那一大堆的行李,好像聽見了什麼聲音似的往反方向快步跑去。
「小羽、發生什麼事了?」
「……我不知道啊!喂!白鷲回來啊!」
兩人追著跑了過去,白鷲直直地住通往機房的樓梯間沖去;那裡就連在此住過許久的表哥都沒有去過。終於,白鷲在一面滿是紅色管線的鐵牆前停了下來,四周又暗又濕,連從遠處照來的燈光都非常微弱。
「白鷲!」陸羽跑得喘呼呼的追了上來,只看到白鷲動也不動的望向牆內,然後小心的對著陸羽比出了「噓」的小聲手勢。
「不是要你不要亂跑……咦?」
陸羽的視線隨著白鷲探進了那片陰森的管線牆之內,裡頭模模糊糊的可以看見,有一雙很瘦很白的腳躺在地上。
「嗚哇!」
陸羽被那雙腳嚇得一下子驚呼了出來,白鷲趕忙拉住陸羽、順勢的把他拉往自己身邊。驚慌了幾秒之後、恢復冷靜的陸羽才緩慢的從白鷲的背後探出頭來。
「……那是什麼啊?」
沒隔多久表哥也追了上來。表哥脫下外套便往管線牆裡頭躦去,幾分鐘後那雙腳的主人被表哥從牆縫中給抱了出來,居然是個渾身滿是油污、而且還發著高燒的男孩子。
男孩子動也不動的倒在表哥懷裡,身上還散發出陣陣的惡臭。雖然燈光很陰暗,沒辦法仔細看清男孩子的長相,但說是遊民的話也未免太年輕,他看來甚至還比陸羽要小上許多。
「小羽,我們上樓!」
表哥撫過懷中男孩子的體溫燙得令他咋舌。領著還在發愣的陸羽和白鷲,表哥直接沖進電梯之中、把男孩帶回嬸嬸家放下後才打電話叫救護車。
那天晚上,嬸嬸家因為這個突然到來的孩子,全家人都忙得不可開交。原本隔天早上就要下花蓮的陸羽等人,也被迫在這裡多待上幾日。
而這個身上沒有身分證、行李只有幾件髒衣服——就連一點點零錢都沒有的男孩子,在醫生的照顧之下總算退了燒。他的身體除了脫水和營養不良之外沒有別的大礙,醫院方面雖然代為聯絡了員警,但員警來的時候這孩子還在病房中昏迷不醒,因此當天晚上,員警也只是草草做個簡單的筆錄後便走人了。
「子甫啊,你們怎麼還沒到家就惹上這種麻煩啊……哎呦,這孩子怎麼這麼可憐,一個人跑到這裡做什麼喔……」
心腸軟的嬸嬸一見到他們帶了這麼一個可憐的孩子回來,沒來得及指責陸羽和表哥,就慌張的在醫院照顧起了他來。打了點滴之後,這個男孩子到隔天早上便醒了過來,可是一醒來就想跑,而且對於身分相關的詢問,怎麼樣都不肯說上半點。
「是逃家的孩子嗎?」陸羽猜道。
「好像不是,不過阿姨說他很可憐,想要帶回去自己照顧。」
「啊,嬸嬸真是好心人耶。表哥,你要不要睡一下?」
因為這孩子的事情大家整晚也都沒睡,陸羽和白鷲的精神倒是還好,不過表哥在之前已經連開了數小時的車,又整晚沒有睡,人看起來已經搖搖晃晃走不穩了。
「人到了年紀果然就是熬不了夜啊。」表哥歎道。
「別這麼說嘛,是你太累了。」表哥的玩笑話歸一邊,已經這麼累的人還要他開車根本是不可以的事情。最後還是決定再休息一日,隔天早上再開車走,順便替嬸嬸看著那個來路不明的少年。
已經退燒的少年坐在病床上,愣愣地吃著嬸嬸燉給他的白粥。白鷲陪在他的身邊幫他倒水拿餐具,可是少年對於身邊的人好像沒有什麼反應,應該說他一直都沒有什麼反應,不管問什麼話,都只是愣愣的不說。
直到陸羽陪表哥去醫院的櫃檯辦住院的手續回來之後,病床旁坐著的白鷲,似乎嘗試著寫起什麼東西想給少年看。
少年對於不能講話,只能用書寫表達的白鷲,才總算是起了些注意。表哥見他們兩人獨處時的狀況不錯,也示意陸羽別進去打擾他們,果然沒隔多久,少年便也拿起筆來,在白鷲的筆記本上寫上自己的名字。
「嗯,我想的果然沒錯。因為白鷲總是用寫的……小羽你知道嗎?對於心情憂鬱的人來說,不開口而找別的方式溝通,反而會比較順利些。」
「……我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說法。」
陸羽不知道的,是薑子甫在以前非常憂鬱的那段日子裡,好一陣子都沒有說過半句話;直到某日開始有了想和別人溝通的念頭時,卻又失去了起頭說話的能力。最後是靠著一點一點把心裡的話寫下來、才緩慢的走出難關。
而那時陪著薑子甫走出來的正是他最心愛的式神。若不是她鎮日求著表哥講話,最後用耐心和愛說動了表哥,也許表哥到現在還沒辦法重新拾回自信吧。
只是有著女人般溫柔心思的百合們,也如同女人般說變心就變心——沒法去怪誰,而就連這趟返回本家的旅程,百合們也嫌棄的說她們不想坐車、更不想陪表哥一起出門之類云云;表哥只好沮喪的把她們繼續留在陸羽的家裡。
想起這段往事的確有些黯然神傷,尤其是想到那朵趁人之危奪人妻女的玫瑰,還有那個居然敢追求自己女兒的松樹盆栽,表哥的胸口就不禁燒過一陣怒火。如今的他好想打電話過去跟自己的寶貝們問安,但想也知道她們不會願意接的。
雖然聽不太懂表哥的話,更不想瞭解表哥對百合花的沉重愛意,但陸羽仍舊乖乖的待在門口等待裡頭的兩人對話結束;他想起之前白鷲似乎也是如此和那個死去孩子的哥哥李雅樹對談。那時獨處對談的兩人,模樣看起來都相當開心。
也許是誤打誤撞,但憑著白鷲的耐心和親切到迷人的笑容,應該很容易讓對方解除心防吧?再說白鷲對人完全沒有所謂的惡意,他所想的事情都是很單純的。
在白鷲起身離開病房的時候,躲在牆邊的兩人立即沖上前去拿過白鷲的筆記本;白鷲雖然嚇了一跳但還是搶不過表哥。筆記本上寫了幾行有關於那個少年的資料,還有他的名字——吳亞渝。
第二章
背著背包、穿著薄外套,陸紫燁十分失落的走在半夜無人的街上。想起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就一肚子的委曲,他自己也搞不懂怎麼會這個樣子,可是倒楣的事情就是一直往自己的頭上掉。
先是哲月不理會自己了,跑去念那個什麼醫學院來著的東西,成天給那些叫做報告還有教授的東西給整得團團轉;說要幫哲月的忙,可是哲月總是嫌自己幫倒忙,要自己去一旁隨便找東西玩去。
幹嘛不理人家啊——真是太過分了;那次紫燁偷偷的跟著哲月去那個什麼「醫學院」,想偷偷的看他在裡頭究竟是玩些什麼,可是只見到一堆抱著厚重書本、看起來快死快死的年輕人和一堆喋喋不休的光頭老男人,這種地方究竟是有什麼樂趣能讓哲月拼了命也要待在裡面,陸紫燁還真是完全搞不清楚。
和自己在一起玩不是很好嗎?以前哲月都會陪自己還有那些牌友們打麻將的。哲月的牌技可好的呢!手只要往牌上一捏就知道那個是什麼牌了;就連自己那些打了幾千年的牌友們都比不上呢。
踢著小石頭走在夜路上,想起了哲月陪著自己打牌、還故意丟牌讓自己糊的快樂過往;吹著冷冷的初冬的風,紫燁的心裡也越來越淒涼了。
對了對了、還有前不久發生的那件事情;就是那個哲月帶回來的男人——姜子甫,想到就覺得心裡一陣不甘,也難怪哲月當初要抓他回來!因為他是個壞人呀!
說要叫自己去國小那邊看樹靈,結果害得自己被式族給抓走了,還要哲月過來把自己給贖回去。雖然哲月說不可以怪那個人,可是從那個人被式族的人帶回去之後,哲月就整天心神不寧的恍惚模樣。
問他是怎麼回事,卻又不說;嚷起了那個薑子甫的事情,他似乎也是興趣缺缺。這麼說來他們到底是什麼關係呢?提起了薑子甫答應要陪自己玩,所以才會替他去國小找樹靈的事情時,哲月卻一副無聊到極點的模樣,說道:「你被騙了啦。」
就只有說這樣子,之後就又關回房間,說是要準備考試什麼的東西了;桌上很沒誠意的放上了幾張一千元,要紫燁自己去買飯吃。哲月平日是個過日子很節儉的人,紫燁也知道那疊鈔票就是他這個月全部的生活賣了,但氣不過哲月最近老是愛理不理的態度,居然還嘲笑自己被人家騙了——才沒有被騙呢!這麼聰明的陸紫燁怎麼可能會被騙?
抓起那疊鈔票,陸紫燁先是忍著淚水跑去大吃大喝了一番;待心情平靜了些之後,他決定要去把那個人給找出來、好好的求證。
就是那個害哲月心神不寧、又害自己被哲月給嘲笑的薑子甫!打定了決心之後、紫燁立即坐車上路。他要找到薑子甫,然後要薑子甫履行他的約定,帶自己去大玩特玩,還要買Wii回家向哲月炫耀。
就這麼決定了!招出了自己的式靈,紫燁很快的就追蹤到了那個叫做薑子甫的男人身在何方。只是很奇怪的,他並沒有待在臺北,反而是開車往南部前進;但這也沒有關係,不過是台南而已嘛,半天的路程就到了。
很快的追到了台南之後,還沒找到地方落腳填飽肚子,紫燁就感覺到了一股奇怪的壓力;找不出是哪一個方向傳來的,像是淺淺的散在風中的臭味那樣的惹人嫌惡,提早有了警覺的紫燁,開始小心的隱藏起了自己的氣息。
「怎麼這麼詭異呀……感覺有不妙的東西呢。」
儘管野性的預感在紫燁的腦海裡響起了警報,但這一點程度的危險他還不放在心上;找到夜市品嘗了台南名產的碗@和肉圓之後,他跟隨著薑子甫的氣息,來到了這家醫院。
為什麼半夜了還在醫院呢?難不成是受傷了嗎。溜進了急診室中,果然看到坐在椅子上稍作休息的薑子甫,開心的對著他揮手打過招呼,但他的表情卻像是見到完全陌生的人一般。
「這麼晚了,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呢?」
「我來找你了耶,有沒有想人家?」
「你是不是認錯人了呀,我沒見過你耶。」
我沒見過你耶,你認錯人了。
我沒見過你耶。
認錯人了。
幾句話宛如晴天霹靂劃過紫燁的耳中。
姜子甫非常非常自然的這麼說著,然後走到前面的販賣機去買了瓶汽水,遞給了傻在原地的陸紫燁。
「快回去找爸媽吧,別讓他們擔心羅。來,這個請你喝。」說罷,疲倦的薑子甫又靠回了椅上小歇。
不知道薑子甫的記憶已經被洗掉的紫燁,不敢相信幾天前才真誠的說要陪自己玩的薑子甫,現在居然完全不認帳了!眼眶裡強忍住打轉的淚水,紫燁默默的離開了急診室的等候區;可是又不曉得該往哪裡去,只好爬上對面大樓的頂樓,吹著風滴著眼淚,喝起薑子甫方才買給自己的汽水。
「嗚……」
小聲的啜泣了起來,不爭氣的垂下了白毛毛的狐耳朵,陸紫燁用力的拉緊了外套上附著的帽子,小心的遮著不讓耳朵露出來。看來那個薑子甫真的是個可惡的大騙子——不和他討回公道我就不姓陸!
擦過眼淚,陸紫燁站在對面大樓的頂樓上氣憤的住醫院裡頭望;沒見到醫院裡頭有什麼動靜,倒是順著吹來的風,聽見了些細碎的耳語。
吱吱喳喳的下級使魔的對談聲音,這些徒有些小本事、但做事說話都非常不檢點也不守規矩的使魔,對紫燁來說是等同於蒼蠅那樣的存在。雖然只消吹口氣就能把他們燒得乾乾淨淨,但閑著也是無聊,再說他們現在聊的話題、倒是引起了些紫燁的注意。
聲音比較尖的那只講起話來像在狂笑,低沉的那只倒是不太講話;紫燁豎起了耳朵,努力的將聲音聽進耳中。
『那個原來在那裡。不得了的發現啊!我們快回去稟報主人,還有那些式族的。呸呸,原來他們住在那裡難怪找不到。』
『嗯……主人會很高興的賞、賞賜我們的……』
『哼哼!當然是賞賜啦!賞賜!手和身體、吃那個吃那個!』
『把他帶回去吧?』
『可是式族的人在那邊,打不過他們、打不過他們。』
一會兒尖細一會兒厚鈍的聲音不斷的交互傳來,難聽到紫燁都想把耳朵給捂起來了;但他還是耐住性子把那兩個小妖的閒話給聽完——他們似乎是有個主人,然後主人叫他們去找些什麼東西,這東西是和醫院裡頭的那幾個式族是有關的。
醫院裡的式族?那不就是薑子甫嗎?除了薑子甫外好像還有別的式族在裡頭,紫燁閉上雙眼專心的往醫院的方向嗅了嗅,一個、兩個、三個……人數倒還不算少呢!不過有個味道倒是讓紫燁整個人疑惑得快要跳了起來,那個味道和哲月好相似。
不光是哲月,還有個讓紫燁覺得似曾相識的人的味道,不是薑子甫、而是在薑子甫身邊……沒有親眼見過也不曉得是誰,但這氣息就是很熟悉,好像在哪兒聞過,應該是很重要的東西,記憶卻稀薄到想不起來。
想想也罷,紫燁雖然就狐妖來說年紀尚小,但好歹也是近千歲的年紀了。腦袋就算是頂好的人,千年來的瑣事也不可能一一記住。暫時不去把這事情放在心上煩惱,現在那陣和哲月相似的氣息,倒是吸引了他的注意。
「噯!吵死了,碎念得我都不能思考了。」
兩隻下級使魔的尖笑聲音,在講完重點之後仍舊不斷的傳來,弄得紫燁覺得耳根很不清靜;從口袋裡掏出一隻哲月給他折好帶著的紙鶴往外一扔,紙鶴瞬間化為了一隻圓都都的小白文鳥,乖巧的停在紫燁的手中。
這紙摺已經作過特殊的處理,不管是誰來招喚,叫出來的都會是哲月的式靈。這是因為哲月本身的靈感實在太差的關係,要招一隻式靈也得磨上個老半天,於是紫燁便拜託他的牌友們替他施了這個簡便的法術。
哲月的式靈雖然不強,但和他的主人一樣聰明;但為什麼哲月招出來的式靈會是這種圓都都的模樣呢?關於這點就連紫燁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但文鳥總比討厭的老鷹或是鷲來得好,再說文鳥看起來還蠻好吃的,每次看到文鳥肥都都的模樣,看起來好像很好吃,他都好想要咬上一口。
雖然紫燁不是這式靈的主人,但式靈是認得紫燁的;雖然他記得紫燁一天到晚追著自己要烤來吃,非常的討厭,但基於人情上的考量,還是不得不幫紫燁的忙。於是臭著臉的小文鳥,乖乖的聽著紫燁的吩咐。
吩咐完後,紫燁揮手趕過文鳥,幾秒後便聽見了那兩隻下級使魔的慘叫聲。之後身上還染著黑血的文鳥,撲撲翅膀飛回了紫燁的手中。
「這群人好像還蠻有趣的,嗯……到底是誰在跟蹤他們呢?我都還沒教訓到那個薑子甫,是誰那麼討厭要和我搶人的?」
手中的文鳥羽毛上傳來了陣陣黑血的腥味,「去把這兩個傢伙的主人找出來給我。」紫燁對文鳥喚道。
「揪!」
「好痛!」
白文鳥不太甘願的啄過紫燁的手之後、振翅飛去。
似乎察覺到接下來會有有趣的發展,紫燁的心情一下子變好了起來,遠遠的觀察著薑子甫的舉動,追蹤著他的氣息,忽然覺得他看起來也沒有那麼討人厭了。
陸羽和表哥拿過白鷲的筆記本猛看,雖然得知了那個少年的名字還有一點點的資料,但好像惹得白鷲有點生氣。
這也難怪,白鷲到現在為止仍然不能順利的開口說話,雖然陸羽的媽曾經介紹白鷲到社區大學去上了幾堂的手語課,還逼著陸羽要陪著一起上課,可是到現在也才教了些基本的東西,要溝通是不可能的。所以那本筆記上寫的不光是白鷲平常的生活記事、還有他和別人的對話,平常白鷲是連陸羽都不給看筆記的。
「白鷲對不起嘛——我真的沒有看到別的東西,你不要生氣了嘛。」
頭一次見到白鷲這麼不開心的皺著眉頭,就連陸羽誠心誠意的合上雙手向他道歉,他都要過了二、三十秒才心軟的轉頭回來。陸羽自己也知道錯了,不管自己還在人來人往的醫院走廊上坐著,就整個人往白鷲的身上抱過去;從沒見過白鷲這麼生自己的氣,他也心慌了起來。
望著陸羽對著自己猛道歉,白鷲的心裡也是越來越難過,反而覺得做錯了什麼事的好像是自己才對,摟過陸羽就把他抱在自己的胸前不放。幸好這裡是醫院走廊,這樣哭著抱在一起的晝面並不會太引人注目。
原以為自己已經看習慣的薑子甫,還是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也覺得這兩個人真是蠻好笑的……不過,既然吳亞渝好像沒有要逃走的意思,也曉得他們不是壞人了,他也想安心的休息一下,不然明天恐怕會沒有開車的體力。招了計程車把一行三人全載回了嬸嬸家,卻才發覺嬸嬸還沒來得及給陸羽和白鷲準備房間。
「陸羽,你要來我的房間睡嗎?不過我房間只有單人床,我看看……你和白鷲睡床上吧,我打地鋪好了。」表哥說道。
表哥在嬸嬸的家裡有著自己專用的房間,但這間房間原本就是客房;所以嬸嬸家已經沒有多的客房可以給陸羽和白鷲睡了,只能在表哥的單人房裡擠一擠。
「不要吧,表哥你睡床上啦,我和白鷲睡地上就好了!而且……噯,白鷲你要不要睡客廳?」再說表哥的床是單人床,陸羽看樣子也覺得擠不下,兩個人睡地上還比較合理。
「為什麼要睡客廳?不太好吧。」
嬸嬸家客廳的椅子是那種老式的古董椅,上頭還有鑲乘涼用的翡翠板,在這種天氣睡那種椅子,恐怕會有冷死的危險。而且在房間外都是穿拖鞋或是不脫鞋的,所以睡地板實在是行不通。
「可是……我怕他吵到你啦。」陸羽有點為難的解釋道。「白鷲他最近會一直說夢話,也聽不懂他在講些什麼,不過很吵就是了。白鷲你說對吧!老是吵得我睡不好覺。」
白鷲聽著陸羽的指責,露出了些沮喪的模樣。
「一直講夢話?」
「嗯呀,平常不講話等到睡著以後才講,你說他奇不奇怪。」
「唔……一直講夢話啊。」表哥磨著下巴思考了起來,「沒關係的小羽,你叫白鷲睡外面客廳會被阿姨罵。而且我現在已經很累了——他吵不醒我的。」
覺得「講夢話」這件事情,說不定和白鷲的特殊能力有關;小羽也許覺得這是很普通的事情,但關於式神的能力,是必須好好的去觀察才能發現的。雖然很想清楚點的解釋給陸羽聽,但現在的薑子甫實在是太疲倦了,只想要好好的躺下休息一下。總之給小羽上課這種事情還不急,改天再說就可以了。
頭一沾到枕頭後,表哥便沉沉睡去。陸羽還是堅持自己和白鷲打地鋪就好,剛洗過澡的白鷲在外頭走廊上吹乾頭髮後才進來房間裡,身上還帶了些沐浴乳的香氣,靜靜的往陸羽身旁坐下來,臨睡前好像在想些什麼。
「白鷲。」陸羽把棉被往白鷲的身上蓋去,然後找了件T恤給白鷲套上。「睡覺羅!」把白鷲拉著一起躺下來,白鷲習慣性的把自己的位置往上調些,好把睡在枕上的陸羽往身邊拉近。
「很熱啦!不要抱了。」
扭了兩下不過動不了身;白鷲雖然看起來瘦,但卻是結實型的人,光是一隻手壓在身上就已經重得要命了。不過重歸重、就算現在把他踢開他還是會再黏上來,索性忍耐著不理他。
被白鷲弄到熱得都流汗了,滾了一圈想扳開他卻反而被他壓在背上;睡得實在是很差的陸羽,在半夢半醒之間,耳邊似乎又聽見了白鷲的夢囈。
『——羽。』
「……唔嗯嗯別吵……」
『他死了——亞渝——』
「啊?」
聽見這話瞬間驚醒了過來,陸羽拉開白鷲的手,卻發現他根本還在睡;可是方才聽見的是白鷲的聲音沒錯。
某種毛骨悚然的感覺爬上了陸羽的後腦勺。
「你別和我開玩笑了啦,喂喂。」
在一片黑暗中用力的搖過白鷲的肩膀,但四周除了表哥與白鷲的呼吸聲外,什麼都沒有。陸羽的小聲呼喚完全叫不醒白鷲,但這種詭譎的黑暗與氣氛讓他莫名的覺得害怕了起來,他非得要把白鷲叫起來陪自己說說話不可。
但睡在身旁的白鷲怎麼也搖不起來,而身後的門,卻微微的發出了打開的聲音。
只能靠著微光模糊地看清四周的輪廓;門縫外站定不動的,卻是一個陸羽從未見過的少年。水聲滴滴答答的在他的身邊響起,沾黏過陸羽的手的,是一整片溫熱黑色的液體。
『好痛……』
『……痛。』
少年淺淺的哭泣著,這晝面卻讓陸羽覺得好熟悉。
第三章
一覺驚醒的隔日,陸羽睜開雙眼的那刻,只覺得喉嚨像是要裂開那樣的乾痛;汗水卻濕透了全身,掀開被子的那刻一碰到風,便冷得發抖了起來。
冷的瞬間卷回被子裡頭,可是又覺得悶得太熱;轉回頭時、卻很不巧的,猛然起身,卻一頭撞上在自己身邊換衣服的表哥,結果自己反而往後摔倒,手指狠狠的撞上床腳。
「哇啊啊啊啊!」
痛到差點掉下眼淚,腦中的壓力也似乎在瞬間全炸開了,陸羽索性用棉被蓋住頭,趴在枕頭上尖叫了起來。沒隔幾秒便聽見白鷲咚咚咚的破門沖進房裡的聲音,只見表哥非常尷尬也非常不知所措的站在床邊,手上的衣服不知該繼續脫還是穿回去……
「等、等一下啊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不過是換個衣服也會出事,最近也未免太多災多難了吧!幸好白鷲沒有沖進來就是先往自己臉上揮上一拳,差點讓他嚇得心臟都要跳出來了。
「小羽你發瘋啦,怎麼亂叫一通的。」
「討厭死了——啊啊啊!」
陸羽繼續卷在棉被裡不理人,腦中亂轟轟的完全不能夠思考。昨晚所見到的黑暗景象、聽到的聲音——難道全是場夢嗎?如果是夢的話,還真是場徹底的惡夢啊!
那個遮蓋住視線的深沉黑暗,少年細碎哭泣的聲音好像到現在還在陸羽的耳邊打轉纏繞著。低落的情緒隨著身體上的不適整個暴沖了出來,從小到大都鮮少這麼激動的陸羽,眼淚一下子就在眼眶中打轉了起來。
繼續把頭整個蓋住、想逃避掉這種痛苦的情緒波動,卻只是徒勞無功。最後眼淚完全無法控制的大滴大滴掉了下來,連擦都來不及、整個枕頭都硬是被沾得全濕。原本待在一旁的白鷲和表哥都真的嚇到了,把陸羽抱起來圈在懷裡、輕輕的拍過他的背想安撫他的情緒;卻又不知他為問而哭,該從何安慰起。
「嗚……」哭到不時往白鷲的懷裡猛追,雖然很痛但望著陸羽崩潰的模樣,白鷲也驚慌得感覺不出痛了。
「小羽喝點水,冷靜點。」
只能靜靜的陪在陸羽身邊的兩人,輕輕的把陸羽已經緊到僵硬的手扳開,勉強喂他喝進了一點水。原本預定中午就要出發南下的行程,也只好這麼耽擱了下來。
冷靜了一個上午,陸羽才照著表哥的要求,詳細的將昨晚的夢境重述出來。其實回頭想想、那也並不是什麼非常恐怖的夢境,但那些無來由的悲慟情緒,卻隨著夢境的降臨而壓垮了陸羽的心思。
怎麼會這樣?陸羽這輩子沒有這麼恐怖的經驗過。那些情緒好像不是自己的,卻又已經牢牢的被鑲進心底。
感到事情必有蹊蹺的表哥,特別用了藉口叫白鷲出去買東西,留下自己和陸羽獨處問話。
「我、我夢到白鷲在講話……那應該是夢吧,我也分不清楚。」
「他說了什麼?」
「……他說、亞渝,我應該沒聽錯,就是那個吳亞渝;白鷲說他死了,叫我醒過來。」
「可是我看到他還在睡,我覺得很可怕可是叫不醒他,之後就看到那個男的……」
記不清楚他的模樣,只能大概的形容他的樣貌;但除了「很清秀」以外,陸羽實在講不清楚他的長相。不過陸羽很確定自己從來沒有見過那個夢中的人。
「他一直哭,說很痛。」
「唔……你不認識他嗎?不過小羽我和你說,這不是真的,這是你做的夢。因為我看過這間房間了,完全沒有外來靈體的痕跡在。」
表哥握過陸羽的手,試圖讓他安心下來。
「別去想這件事情了,吳亞渝他還在醫院,他一點事情都沒有,好嗎?」
「嗯……」
沮喪的低下頭去,儘管表哥這麼說著,陸羽的心底還是感受到劇烈的不安。
「那麼,我們明天再出發好嗎?你再睡一下,我們再走?」
「啊,不要吧,我不想再在這裡睡了……我們還是走吧,好不好?表哥。」
想到還要在這麼恐怖的地方睡一晚,陸羽寧死不從;趕忙哀聲拜託表哥快點帶自己離開。趕快辦完本家的事情,他現在累得好想要回家了。
「說的也是。好吧,那我們行李收好就出發,你去把衣服那些收一收,我去打電話給阿姨。」
拍拍陸羽的背,把心思轉到收拾行李上頭的他,看起來稍微有精神一點了。拿起手機撥電話給嬸嬸告訴她現在要離開了,電話那頭應該還在醫院裡的嬸嬸,卻交代了件讓表哥感到棘手的事情。
電話那邊傳來的嬸嬸的聲音聽起來相當的開心,一點都不像是在醫院中探病的人,講話的聲音大到連電話拿遠了都還聽得見。
「子甫啊、阿姨和你說,你那邊還有多的衣服吧——你幫阿姨一個忙、把這孩子送去本家吧!」
「什麼?」
嬸嬸很高興的吩咐過了表哥,原來事情是這樣的,嬸嬸的三個孩子現在都已經各自成家了,孫子孫女也自己照顧得很好,沒有托給嬸嬸代為照顧。嬸嬸現在待在家裡和老伴養老也是無聊,正好見到這個走失的孩子亞渝,便很想要把他留下來照顧。
但人不能說留就留,嬸嬸家和亞渝是非親非故,要留人也要先經過員警啊、社會局什麼的關卡;所以嬸嬸就打電話去給本家,希望本家能幫她早一步查出亞渝的身分,也許能夠找到亞渝的家人,那麼就能名正言順的收留亞渝下來照顧。
沒想到本家的回答竟然是——這孩子和我們家很有緣分,所以嬸嬸不止可以收留他,本家也會給予相關的支持。而且這話還是族長親口說的!既然族長都親自下令了,亞渝也就算是自家的人了。
只是族長說道,她知道亞渝會不習慣,所以想親口和亞渝說上幾句話;嬸嬸對於這樣的事情當然是喜出望外,提過表哥和陸羽正好也在此地的事情,本家負責處理這件事的人便說,既然他們也要回本家的話,就順道將亞渝帶回本家吧。
所以嬸嬸要表哥帶著換洗的衣服去醫院,順便將亞渝帶去本家。
「真是太令人意外了,這麼說來族長早已經知道亞渝的事情了呀?」陸羽驚訝道。
「不,好像是嬸嬸打電話回去以後,卜師為了這件事蔔了卦,看卦的結果做的決定。」
難以想像那個在停車場被白鷲給找到的少年就要變成自己家族裡的人了,也許一開始讓白鷲找到他就不是件巧合吧。之後他會改姓薑或是湘嗎?說不定會和自己一樣變成姓陸呢。
「表哥、你知道他幾歲嗎?」想起亞渝的模樣,陸羽好奇的問起。
「不清楚耶,不過很快就會知道了吧。但我猜他比你小一點,你等等在路上可以和白鷲一起和他聊聊吧。」
「嗯,好呀。」
陸羽爽快的答應,之後靠在白鷲的身上休息了起來。
到醫院見到吳亞渝的時候,他的精神看起來已經好很多,燒也退了。雖然身體還有些虛弱但沒有大礙。
他已經聽說過嬸嬸想要領養他的事情,雖然他一直拒絕,但似乎也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最後嬸嬸只好照實告訴他——因為他還未成年的關係,所以如果他再沒有地方去的話,可能就得要去什麼中途之家一類的了。
吳亞渝聽了那些話後,才面有難色的點頭答應嬸嬸。本家的人似乎是直接用卜卦算出吳亞渝的身分,他今年才十七歲,國中還沒畢業就輟學到處打零工維生,其他的資料本家的人就沒有告訴表哥了。
近日他正逢命中的大凶與血光之災,這也是本家在他還沒來得及養好病之前,就急著要他到本家去一趟的原因。
過不了這關的話,性命恐怕會不保。怕嬸嬸會過於擔心,這件事當然沒給嬸嬸知道,而是由本家負責處理這件事的人直接告訴表哥。
「請一定要小心的將他護送過來,這孩子就拜託你了。」本家接應的人很慎重的在電話中吩咐過表哥,既然是族長親自下的命令,那一點可都馬虎不得。「我們會安排保護他的人,請儘快接他到本家就可以了。」
「那沒問題,就交給我吧。」
上次才剛砸掉工作的表哥,對於這件看似簡單的事情也不敢輕視;如果再出什麼差錯——搞不好今年的工作就全沒了。
近來的運氣實在不好,而且路上有白鷲和陸羽在,想起陸羽今早告訴自己的夢境、還有現在本家所卜卦出來的結果——亞渝這孩子究竟是什麼來頭又牽涉到了什麼樣的事情?
總之,現在能做的只有把吳亞渝平安的送到本家去了。
絕不能讓小羽知道這件事情。表哥想起今早陸羽哭倒在床上的模樣,決心要將這番話隱瞞到底。
替吳亞渝辦好了出院手續,嬸嬸還一路送亞渝和表哥一行人到了醫院門口,三交代五叮嚀的才目送他們開車離去。
吳亞渝看起來有些慌張的模樣,車上的三個人中,除了白鷲以外他都不認得。不過他知道是表哥等人把自己送去醫院的,現在又明白這家的人想要幫助自己,格外顯得有些靦腆;對表哥和陸羽的稱呼後面都小心的加上了「先生」,聽得陸羽一整個覺得怪彆扭的。
「不要叫我什麼先生啦,這樣聽起來好奇怪喔,叫我陸羽就好羅!」
「對呀,也不要叫我姜先生啦……我以後也算是你親戚羅,你也叫我表哥就可以了。」
「……是、好的……」
吳亞渝有些不知所措的回應道。他似乎很想和白鷲說點話,可是又顧慮到還有其他人在車子裡、而有些不好意思。雖然他的年紀比陸羽還要小上三歲,而且又很消瘦,但個子還是比陸羽來得高。
原本想要借陸羽的衣服給他穿,但肩寬實在是不合;最後便借了表哥的襯衫來穿。袖子雖然要往上卷些,但寬寬鬆松的穿起來舒服多了。對方的年紀比自己小還比自己瘦,身高卻硬生生的高出一大截——讓陸羽看得悶透了。但長不高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誰叫自己的身高像到媽媽,苦水也只能往肚裡吞。
說不定白鷲會長這麼高,是因為你的補償心態哩。記得陸瑕是這麼說過的,的確是很想長到這麼高的陸羽倒也無從反駁。
不過仔細看看亞渝的模樣,長得白淨、給人的感覺又乖巧,講起話來輕輕柔柔的又有禮貌,也難怪嬸嬸一見到就說喜歡他,這樣的男孩子很難不讓老一輩的人喜歡。
不知道為什麼好好的一個少年會選擇躲在停車場的地下室中,過著遊民似的生活,不過這個社會裡本來就有很多荒唐的事情,報紙打開來就全部都是,如果要問他流浪的理由的話,那交給嬸嬸他們來做還是比較好些。
想不到還能和亞渝聊些什麼,陸羽只好和他閒扯一些最近兩天發生的事情。問他有沒有缺生活用品,嬸嬸人好不好呀之類無關緊要的話題,最後在亞渝稍稍有興趣的提問之下,講起了自己的大學生活。
「嗯、所以說我剛考進去的時候,那個老師啊很討厭耶,都超喜歡嚇大家的,後來有一次……」
看到亞渝聽得津津有味的樣子,陸羽也就更高興的把自己大一、大二所發生的好笑事情全和他講了。講到好笑的地方,他也開心得猛笑了出來。
「……大學聽起來好好玩喔。」
「你等等明年也可以去考一所來念呀,現在大學很多的。」
「我不行啦,我很不會念書……我……」亞渝結巴的再也講不下去,「我不行吧。」
只是斷斷續續的講著不行,亞渝看起來似乎有些沮喪,但仍然很堅強的露出微笑。陸羽望見他挽起袖子下的手腕上,有好幾道刮得連皮肉都翻起來的舊傷。
看起來是很痛很痛的傷口,他一定不像自己一樣有個在心煩的時候可以回去的家吧。他在那個黑暗的地下停車場裡不知道住了多久,也許他原本的家、比起那個陰暗的停車場更來得恐怖。
「你不要擔心,你就住在我們這裡,大家都會照顧你的。」這麼說著,陸羽非常正經的抓過吳亞渝的手,打從心底和他做保證。
「明年你來考我們學校,當我學弟吧!」
「……嗯。」
吳亞渝似乎不知該如何回應陸羽的懇切,只能低了頭,好像在掩飾自己的淚水。畢竟在這兩天裡,他一下子遇見太多對自己太好的人了,簡直就像是夢一樣吧!換過乾淨的衣服坐在開著冷氣的車中,有些害怕夢會隨時醒來。
從他開始流浪之時,就一直試著不要再與他人深交;可是這群人給了他很奇妙的感受,就好像回到了以往的家中那樣,回到當年與母親兩人同住,每天平凡度日的時候。
表哥從後視鏡中偷偷的瞄著後座的兩人,心裡悄悄的稱讚著陸羽做得不錯;一路上他都相當警戒路途中的狀況,甚至非常慎重的在車上架上了結界與保護的咒語,所有的目的都是順利的讓亞渝能夠平安的抵達本家。
如此戒慎的開著車,一路上都很順利;終於在接近傍晚的時刻、本家的房子出現在視線之中。
「哇啊,和我印象中不一樣了呢……」
陸羽興奮的趴在車窗上猛往外頭瞧。自己大概也有五、六年沒有回到本家了,記得那時候的本家還是傳統的老四合院房子,所以陸羽都把本家當做大家口中的「故鄉老家」。雖然意思上勉強說得通,但畢竟不能算是如此。
以前很舊的房子現在全都翻新了,雖然還維持著舊四合院的結構,但從外觀看來已經完全不是那種古式的建築。聽說是因為族長住膩了以前的舊房子,但又不能遷離這塊土地,所以近幾年來只好大興土木改建原址。
「很漂亮吧,光是請建築師做設計——還不包括裝潢真正動工的費用,好像就有這麼多呢。」表哥悄悄的比出了幾根指頭,光是數字的位元數就令陸羽咋舌了。
「裡面現在都改成西式了,還有中央空調的冷氣呢,住起來很舒服的。而且客房很多,你可以和白鷲睡雙人房。」
「喔喔,亞渝和我睡一起也可以。」
表哥把車子開去稍遠處的停車格中停好,提著大包小包行李。在半途中還多出一個人的旅程,總算到了目的地。
「總算到羅……」
本家的周圍都有密不透風的保護結界,還有長住在此擔任護衛的式族人,只要進到這裡頭來,任憑是什麼妖魔鬼怪都無法越雷池一步。表哥這下子才松了口氣,白鷲則是貼心的將三人的行李收過來自己背著,不要亞渝和陸羽這兩個現在身體狀況還頗糟的人拿重物。
『羽,先去睡一下?』白鷲雖然拿著重物,但還是很勉強的在筆記上寫道。
「表哥,可以先去放行李嗎?」
的確如白鷲所言,陸羽是很想休息了;表哥雖然也知道大家都累了,但進本家時的規矩並不少,陸羽也不是從沒來過而不知道。走到門口時接應的傭人就已經在等著幫忙送行李,表哥大概詢問了一下,說道只要先去向左護法請安就可以了。
左護法——算是表哥的近親,陸羽不太懂表哥他們一家人的血緣關係究竟是如何,很多事情大家也滿避諱的不敢多提;陸羽只知道因為表哥家的前一代有過姻親上的糾紛——似乎是有近親結婚的事情,所以彼此的輩分就亂掉了。
總之搞不清楚左護法究竟是表哥的誰,但也沒什麼太大的問題;對於陸羽而言,左護法就是左護法,完全是個身分崇高且無法接近的對象。陸羽的印象中,左護法是個嚴厲得不得了的男人,小時候的陸羽怕他怕得要命。
「表哥啊,左護法——嗚喔,感覺好緊張喔。白鷲也要帶著一起去嗎?可不可以留他下來啊?」
「小羽你緊張什麼啊,不過是問候一聲沒事的。白鷲……嗯,白鷲照理說還不能去露面,你留下來陪亞渝可以嗎?」
表哥模糊的想起族裡好像有條規矩——式神進本家時,要先給族長見過後才能再拜訪其他的人。雖然這條規定是擺著好看的還是真的要守,表哥實在無法確定,但為了保險起見還是把白鷲留下來好了。
再說亞渝還不算正式的入藉自家門,讓他們先去休息也有個伴;要等著見左護法,之後也許還得端個茶之類的……耗一耗應該也要幾個小時。
把行李和那兩人都交給傭人們領去客房,表哥拍了拍陸羽的肩膀要他打起精神來。「小羽,你就再橕一下子吧,應該不會拖得太久。」
「我會橕住的——」
陸羽用力的拍拍臉頰,強逼自己張開雙眼。向左護法問安可是件關係著自己將來前途的大事,一點都馬虎不得;但沒想到陸羽才正踏出門,腳底下就踩到了一個硬硬滑滑的東西。
「嗚哇!」
差一點被腳底的東西弄得滑倒,陸羽反射似的叫了一聲。定神一看才發現,剛才自己所踩到的東西,竟然是一隻巴掌大的小烏龜。
「怎麼房子裡有烏龜啊?」
差點滑倒而嚇了一大跳的陸羽,順手便抓起了那只地上的烏龜;小烏龜四腳懸空的在陸羽手上扭來扭去,模樣相當的遲鈍。
「哈哈!表哥,這烏龜看起來好好笑喔。怎麼動得這麼慢啊。」
「啊?烏龜?」
沒想到表哥一聽聞到「烏龜」兩字,臉色卻是一轉為冷笑。
「小羽,它不是烏龜,它叫做小嗶。」
「啊?難道它是式神嗎?」剛剛開玩笑似的把烏龜一把抓起,陸羽不禁一陣緊張,這下要放走它也不是,繼續拿著也不是。
「不!它是寵物。既然它爬到這裡了,它的主人應該在這附近吧。」
「原來如此啊,不過它還蠻可愛的呢,叫小嗶……表哥你知道它的主人是誰嗎?要不要撿去還給他呀?」
料想這丟掉寵物烏龜的主人,肯定是個調皮搗蛋的小男生之類的吧,才會把自己養的烏龜丟得滿屋子爬。沒想到表哥卻搖搖頭,伸手向陸羽接過了還在緩慢掙扎著的小嗶。
「這樣吧,我去找個垃圾桶把它扔了;啊、扔垃圾桶好像不太好,我拿去後院把它埋掉好了。」
「什什什……什麼?表哥你瘋了啊,不是這樣的吧!」
幾分鐘前還相當正常的表哥,看到這只烏龜時卻瘋言瘋語了起來。別說這是誰的寵物了,明明就是活生生的可愛小烏龜,怎麼會說出把它埋掉這種話呢!但表哥卻一臉很愉快的繼續喃喃自語了起來。
「埋起來也不好,萬一爬出來就糟糕了。這樣吧!我拿去燒掉好了,龜殼燒裂了還能拿去賣呢。」
表哥笑盈盈的捏著手中的小嗶,小嗶非常無辜的繼續在表哥手中晃著腳做無用的掙扎。而表哥的這番話,聽得陸羽連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快!小羽,我們趁左護法還沒到之前,先來去把這東西燒了!這真是難得的機會啊。」
「什麼難得的機會啊!表哥你醒醒啊!」
趕忙抓住了表哥的手臂,不讓他把小嗶給帶走;但表哥似乎並不是在鬧著玩而已,而是真的要走去後院把小嗶丟進垃圾焚化爐給燒了!
「小羽你在做什麼,再不快點那傢伙就會出現了……」
「什麼那傢伙啊!表哥,反正你不可以做這種事情啦!」
「噯,你怎麼反過來攔我?」
「我當然要攔你啊!」
就在兩人拉拉扯扯之時,房間的門砰的一聲,被一隻穿著軍靴的腳給踹開了。
嗯——該怎麼說呢,破門而入的年輕男子,身上穿的並不是軍裝,而是類似龐克風的打扮,也許是什麼軍裝龐克的愛好者。就連頭髮都抓得非常有型,還挑染了紅色。
活像是從什麼偶像劇裡跑出來的時髦演員,一腳踹開房門的他,手裡居然還拿著一柄很長的木劍。
「姜子甫你這混蛋!給我把小嗶放下!」
破口便用長劍指著表哥的鼻子大罵,但表哥似乎完全不為他所激怒,只是冷冷的笑了一下,然後把那只無辜的小烏龜給收進口袋之中。
「不——要!」表哥非常挑釁的回應道。聽得陸羽快嚇出一身冷汗。
天啊!這個人究竟又是誰!陸羽努力的思索過自己腦部的認人資料庫,但關於本家的記憶實在是太少了。看青年的模樣似乎比自己還要大上幾歲,朝這個方向努力的推理過去,陸羽的腦中終於出現了一名可能的人選。
印象中,自己見過最多堂、表兄弟的一次,是某年過年時大家聚在一起的時刻,裡頭的確是有一個很愛打架、很像孩子王那樣的男生。他們家好像是有三兄弟,但因為母親是不曉得哪一國的外國人的關係,所以他們家三兄弟便跟著父母親一起去了國外,從此也未再和陸羽見過面了。
三兄弟中,最大的哥哥似乎比表哥的年紀還大,而最小的弟弟和陸瑕同年。除了他們三個人外,雖然還有別的親戚孩子是陸羽在長大後便完全沒再碰面的,不過那種凶巴巴又不耐煩的模樣,就陸羽的記憶中,就只有他了。
這麼說來,這個人三兄弟中的二弟——陸少悠!自己的堂哥!
「堂、堂哥?」
陸羽小小聲的試著問道,對方對於自己的記憶似乎也相當模糊;但他看起來並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多做思考,轉過頭去後又開始對著表哥大吼。
「算了和你這種人講話也沒有用,我直接宰了你比較快!」
「哼,你沒有式神也想和我打?自不量力啊。」
表哥拍了拍那個裝著小嗶的口袋,模樣相當機車。而陸少悠也很快的被他的舉動給激怒了,擺出要揮劍砍下的架勢,但似乎又在顧慮著表哥方才的話,只好壓仰住滿腔的怒氣、按兵不動,改為嗆聲。
「那你的那兩朵小花又去了哪裡?啊,和別人跑了嗎?」
「……你完蛋了。」
此話一出,完全刺中了表哥的痛處。他立即從從口袋中夾出符紙、和折成了動物形狀的紙摺;兩方的恨意都在瞬間沖到了頂點,戰火看來是一觸即發。
不曉得他們是怎麼結仇的,又或許只是同輩間的打鬧而已——只是和一般人的程度不同。陸羽絕望的看著兩位——非常幼稚的長輩,但即使他們方才的拌嘴是何其幼稚,萬一他們真的打起來,後果可不是只有拆房子這麼簡單。
再說自己還沒有跑遠!拜託不要在自己還沒避難前就開打啊!
抱著頭也不知道能躲到哪裡去,突然間、陸羽的眼睛瞄到了表哥的口袋。表哥把那只小嗶給丟在外套的口袋裡頭,而小嗶正伸出小小的龜腳,很害怕的企圖從表哥的口袋中逃出。
對對對——就是這樣!快點爬出來吧!陸羽在心底為小嗶大叫祈禱著,終於在表哥與陸少悠的數分鐘對罵後,小嗶咚的一聲從表哥的口袋裡頭掙脫了;但它並沒有往陸少悠的方向爬去,反而往兩人的反方向悄悄逃走。
真是只識時務的烏龜……不對,它應該是式神吧!方才表哥說它是寵物,看來只是損它的話而已。既然是式神居然還逃走啊——你的式主和別人大打出手了耶!陸羽沖上前去,雙手用力的撈起了還在慢速逃亡中的小嗶;表哥和陸少悠見到陸羽抱住小嗶的模樣,似乎都不明白為何小嗶突然跑到了陸羽的手中,相當的驚訝。
「你們不要吵架了——堂哥,這個還給你,拜託你們不要吵——」
陸羽把小嗶捧在手中、卻又不敢走近陸少悠身邊,將小嗶還給他。表哥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非常難看,只見陸少悠大笑一聲說道。
「喔喔!做得好啊,快拿過來給我。」
「陸羽!」
陸少悠伸手便要抓回那只小小的烏龜;陸羽一時也愣住只能由他把烏龜抓走,瞬間耳邊只聽見表哥的咒文隨著一陣灼燙的風狂燒而來,方才表哥手裡的那只紙摺化為一隻白毛貌似狼的走獸,半透明的型體穿過陸羽與陸少悠兩人之間,硬是咬走了小嗶。
但那只白狼的式靈在咬走小嗶之後,卻沒有回到表哥的手中,反而直直的往外沖出門外,看得三人都愣住了。
「怎麼沒回來?」
表哥伸手又要拿符,門口卻傳來了聲喝斥。
「住手!放肆,竟敢在這種地方做這麼危險的事情,你們兩個都給我站著!」
那頭白毛的式靈乖巧的跟隨著那位站在門口、發出喝斥聲的中年長者,而長者也誇獎似的摸過了那狼的耳朵。表哥和陸少悠一見到門口出現的那人,都立即收起了彼此手上的傢伙,臉上露出了驚恐的表情。
這聲音雖然只在數年前聽過一、兩次,而且那時的陸羽年紀小得都快記不清事情了,伹他很肯定的知道,這名威嚴十足的長者肯定就是——左護法大人。
「左護法,薑氏子甫覲見。」
「左護法,陸氏少悠到此。」
雖然不到要下跪拜見那種程度,彼此間也都還是血親的關係,但左右護法在家族中是地位崇高的存在,表哥與陸少悠都非常正式的低頭報上氏名。本家就是一個這麼與現實體制不同的地方。但也因為如此,式族的人們才能夠在渡過千年的歲月傳承之後,還能夠堅守住自己的家族。
但這禮節對於陸羽來說可是生疏得要命,他不像表哥那樣從小在本家中長大,年幼時也不必行這樣的禮,望著身邊兩個低下頭來,動也不敢動的堂哥與表哥,一時間結結巴巴的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倒是左護法瞄了陸羽一眼之後,似乎就明白他是誰了。
「你是陸羽?」
「是、是的!」
「喔……是來覲見族長的嗎?聽說你的式神是人形,這可是很難得的呢。」
左護法的手撫過下巴,微俯著視角望著陸羽。陸羽忽然覺得這動作好像有些眼熟,仔細一想,表哥在想事情時、似乎也常做出相同的動作。
是因為是親戚的關係嗎?再仔細的瞧瞧,兩者眉宇之間倒也有相似的氣息,倘若左護法再親切年輕一些,那可就和表哥很像了。
「明天要覲見族長,不用太緊張,自然點就好了。你瞧瞧,手都在抖了呢。」
「……好的!」
溫和的拍過陸羽的肩膀,陸羽忽然覺得左護法其實並不像外表那麼難以接近;面對這樣的長者,反而有種害羞的彆扭感覺。但對著陸羽和顏悅色的左護法,一轉頭望過那兩個方才差點打起來的人時,便馬上換了另一種態度。
「你們兩個,最近是怎麼搞的?連點規矩都沒有!」
「……真的很對不起。」
「都這麼大了規矩自己明白。這拿去。」左護法伸手拿過式靈口中咬著的小嗶、遞還給陸少悠,之後轉頭問過表哥,「子甫,那孩子人在哪裡?」
「您是說吳亞渝嗎?」
「本家決議派少悠擔任他的保護者,以後他會陪在那孩子身邊,你就不用再保護他了。」
「好的。」
「沒事的話,子甫——你來我的房間一趟,陸羽、少悠,你們可以先去休息了,明天還要忙呢。」
左護法說完後轉身便離開;表哥立即跟隨在左護法身後離去。留下心疼的擦拭著手中小嗶的龜殼的陸少悠,還有大喘一口氣的陸羽。
「嗚哇!小嗶——薑子甫這混蛋,居然讓式靈把你的殼咬成這樣!我非宰了他不可!」
陸少悠從身上拿出了一條和他很不搭調的手巾、小心翼翼的往小嗶的殼上用力擦拭。好像深怕他手中的寶貝小嗶被薑子甫給摸髒了。而小嗶依舊是緩慢的伸著它的小小龜腳動著,完全就是一副普通烏龜的模樣。
「小嗶,會不會痛啊,我有替你把殼擦乾淨喔。腳有沒有弄髒……」
雖然陸少悠不停的對著小嗶關心滿滿的自言自語,但看慣了表哥對著他家裡的兩朵百合花說甜言蜜語,這根本就不算什麼怪事了。
陸少悠手忙腳亂的弄了很久之後,似乎才猛然發現自己身邊還有個陸羽在。轉頭愣愣的望過陸羽數秒,問道:「你是小羽?」
他回想自己小時候的記憶,總算想起自己以前好像有個叫做小羽的堂弟。
「啊?對對對。」既然方才已經確認過他就是自己的堂哥陸少悠了,陸羽也就不想再問候一次。只是自己和他實在不熟,獨處一室只剩下尷尬的氣氛。
「喔,好久不見了呢,你多久沒回來本家啦。聽說你這次是回來見族長的,有式神了嘛,不錯不錯。」
「……謝謝。」
「你的式神是人啊,還真是難得呢。對了,我先和你介紹一下,這是我家的小嗶,來、小嗶打個招呼吧。」
說道、看來十分開心的陸少悠笑著將手中捧著的小小烏龜遞向陸羽,小烏龜居然發出了小小聲的「嗶——嗶——」的叫聲,讓陸羽驚訝了一下。難怪這只烏龜被取名叫做小嗶,原來它會叫!
仔細看看,還頗可愛,陸羽家雖然沒有養過島龜,但小時候班上的同學倒是有不少人養過烏龜、或是帶來學校裡頭玩。其實烏龜也是種很親切的動物吧,特別是慢吞吞的動作,讓人看了就覺得很可愛。
「你剛剛對我家小嗶很好,我都聽到了。你果然是我們陸氏的人啊……心腸很好,不像那個薑子甫!以後我會好好罩你的!有什麼事情就來找我吧,絕對會幫你擺平的!」
「啊,堂哥謝謝你,不過我想先去找客房在哪裡……」
「這樣啊,你還沒去客房啊。」豪爽的摟過陸羽的肩膀,陸少悠把小嗶塞回自己的口袋,然後另一隻手撈起了他方才丟在地上的長劍。「我帶你去吧,對了你剛才是和那個吳亞渝一起來的嗎?我也正要去找他呢。」
「白鷲和他在一起……」
「白鷲?」
「啊,是我的式神。」
「就是那個——啊,我順便去認識一下好了。你要介紹給我喔!他應該沒像懸江那樣是個老古板吧,哇哈哈。」
「那那那表哥怎麼辦?不等他了嗎?」
「唉你不要管他,他今天不會回來了啦!」
「咦?」
就這樣被一路大笑的陸少悠給拉著,陸羽被他給拖往了客房。打開門時,白鷲正和吳亞渝兩人在吃晚餐。沒見到和陸羽一同出去的表哥,卻見到另一個陌生人夾著陸羽回來,兩人都嚇了一跳。
「這是我堂哥……」
「哈羅!」
陸少悠的視線住房內一掃,「哇,那個是白鷲嗎?哇喔……他很不錯呢!」一眼就認出了白鷲,陸少悠發出了不知所謂的驚歎和大笑聲,之後他走往了吳亞渝的身邊。
吳亞渝呆看著陸少悠坐到自己的身邊來,急得有些想往白鷲的身旁躲,畢竟陸少悠的造型實在太有個性了點,但陸少悠身上淡淡的香水味——不知道是髮膠或是香水的淡雅香氣,讓他感覺很舒服。
咽了口口水,吳亞渝有些不安的不敢直視眼前的這個男人,但陸少悠卻主動的拉過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身邊。
「你好啊,叫我少悠就行了。」
「咦……」
「別怕。」
「本家任命我——從今天開始陪在你身邊保護你。」他橕著手肘,貼近了亞渝的身邊微微一笑,「你就放心的和我在一起吧,其他的事情就不用擔心了。」
「保護……我?」
亞渝有點不敢相信似的,眼神望向了陸羽和白鷲,似乎是想要向他們求取確認。不過隨著陸羽點了點頭,亞渝的目光也被重新拉回了陸少悠的身上。
「對呀,就是你。」
陸少悠笑著,大手輕輕的揉過亞渝的頭髮。吳亞渝聽完,眨了眨眼睛,便被他一手拉起。面對陸少悠的的出現,他好像還不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不過對於這個男人的感覺,雖然心臟緊張的狂跳,卻不感到害怕。
不知道為什麼,他的直覺——他總是賴以為生的直覺告訴他自己,眼前的男人不是個壞人,但不知為何,對於他的靠近卻有些許的猶豫。
「走吧!餓了嗎,我帶你去吃飯!」
「……好、好?」
低著頭小聲的答應,但足以讓身旁的陸少悠聽得清楚了;陸少悠愉快的笑著確認之後,抓起還手足無措的吳亞渝,便準備要離開。
「人我帶走羅,陸羽謝啦!」
白鷲不清楚是怎麼回事,陸羽趕忙和他解釋說這人是本家派來要保護亞渝的人,和白鷲保證明天還能再見到他們。白鷲點點頭表示他明白了,脫下身上的外套遞給亞渝穿上,才讓陸少悠帶走亞渝。
「堂哥掰掰。」
揮過手,一轉眼間,堂哥就已經拉著亞渝,跑得不見蹤影了。
第四章
吃著燒鴨飯,一份七十元還加飲料的奶茶,陸哲月終於覺得自己重新活了過來。
忍著餓到不行的肚子,勉強的上完了早上的課,但還是熬不過中午——幸好他的好同學陳建宇先生發現他的臉色不對,掏出錢包裡頭亮晃晃的鈔票就把陸哲月往學生餐廳裡頭拖,總算保住了他的血糖值。
「我說——早上吃空氣、中午吹風、晚上喝水,陸哲月,你怎麼會這麼窮啊!你這麼窮要怎麼念完書啊,我怕你下個月就餓死了!」
陳建宇正好也有事要找他,這才逼問出哲月已經一整天沒吃東西的事情。他模糊的知道自己的好友家裡有個調皮搗蛋的弟弟,卻沒想到這個弟弟把他好哥哥的生活費全給卷走了,人也不知道上哪玩去了。
於是身無分文,存款又不到千元領不出來的陸哲月,因為找不到有百元鈔的提款機,最後只好餓死於課堂之上。其實當年子宣去世之時,是有留一筆錢和一間公寓、汽車在哲月名下讓他使用;但那筆錢畢竟也不能算多,在繳完重考班貴到爆炸的學費之後,還熬不到哲月升上大一,就全部用完了。
不幸中的大幸是不用擔心房子的事情,靠打工的話,一個人的生活是不用擔心的,再加養個紫燁也還算過得去。如果要專心當個妖怪的話就不用擔心這類金錢的事情,可惜哲月只想專心的當個普通人類。
望著現在埋頭猛吃的好友,陳建宇不禁深深歎了口氣。
「我說你也管管你弟,他這樣也未免太誇張了吧!這麼不懂事的小孩子你管不動的話交給我,我帶回去給我姐管個兩天,保證他回來的時候聽話得像只小貓咪!」
說到陳建宇的姐姐,就不能不提陳建宇的家庭,現在和陸哲月是同學的陳建宇,家裡是非常不錯的醫生世家,而且是名符其實的醫生世家——所有人的唯一職業,就是醫生。
放射科、治療師、心臟、腦科……什麼都有,拼一拼大概都可以自成一家醫院了。為了維持這個奇妙的傳統,家裡頭的小孩也是一生下來,就以醫生為目標開始做培育。
陳建宇的姐姐也很理所當然的當上了醫生,還成了醫院裡「院花」。美豔的陳大姐所開設的外科診所,幾乎是天天爆滿。而陳大姐的潑辣也是出了名的,據說有次一個很不檢點的男醫師趁著陳大姐開刀之時想趁機偷摸她,差點被爆怒的陳大姐丟手術刀射死。
這件事情很快的就被傳回了母校,陳大姐也成為了……課堂上的活教材,因而聞名於校。
不過想想紫燁,他可不是小貓咪而是千年狐妖啊。但千年這個詞對他來說還真是……一點用都沒有;他到底什麼時候才會變得成熟點呢?也許自己沒有那個壽命能等到看見的一天吧!
「唉,算了啦,等他回來我會好好講講他的。」
「你就是這樣才會落魄到連飯錢都沒了;那你現在身上還有錢用嗎?」
無話能再反駁對方,陸哲月也只好默默的繼續吃飯——而且這飯還是陳建宇請客的。
「好啦,這邊你先拿去用,我養你養到月底,不夠再和我說。」
「這……多謝了,等薪水發後我馬上還給你?」
「不用還我了,你下個月還我,還不是挖下下個月的錢補?你只要答應我,替我辦一件事就可以了。」
陳建宇露出了極其燦爛的笑容,笑得陸哲月心裡一陣惡寒,看來絕對不是什麼好事情……但現在也只能默默接受,因為要是再沒有錢可以用,就連明天騎車上學的油錢都沒有了。
「我們天文社這次辦的活動——你知道的,為了招募正妹新生,我們可是用盡了各種手段啊。這件事真的非常的簡單,你只要穿帥一點,來幫忙做招待就行了。對了,之後我再告訴你一個秘密。」
「……好吧。」
無奈的只好點下了頭;之前建宇就在到處找人參加他辦的社團活動,說是什麼過夜的豪華天文營。自己並不是很喜歡參加這類的活動,就以沒錢參加這個理由給推掉了。現在居然要自己去當接待……天呐,也只好硬著頭皮去了。
「不過,你是要和我講什麼秘密?神秘兮兮的搞什麼?」
「這個嘛,我問你呦,你前幾天是不是和一個男孩子從某間公寓裡出來啊?被我看到了呦。」
陸哲月聽的差點嚇得把手裡的筷子給弄掉,「你你……你看錯人了吧……」
「呵呵,看來是真的呢。」
一看過哲月那種明顯的反應,陳建宇就知道果然是他了。陸哲月這個人說謊的功力極差,只要講到一點點心虛的事情,反應就會和平日完全不一樣。暗暗的看著他驚慌的模樣,陳建宇差點忍不住笑了出來。
拍了拍還在心虛中的陸哲月,趕緊換過話題,「好啦,那就這麼說定了呦!我要打電話去把你的名字刊上報名表了……」
當然還要多灌點水、把哲月的照片也一起登上天文社的社網才行。想到報名的漂亮女生應該又會增加許多,陳建宇樂得直呼這筆交易真是太劃得來。
「這樣,我先走了喔,回頭見……對了,你也該存錢買台電腦了啦,人這麼難找!」
「掰掰。」
什麼電腦,聯手機自己都只用最低費率……還是二手的呢。陸哲月苦悶地繼續把飯吃完,今天已經沒有課了,時間也還早。是不是該去把紫燁給找回來?想也知道他的手機不會開,可是自己的式靈對他也沒有用處……該怎麼辦呢,早該想個能和紫燁連絡的方法了!
閑著也是閑著,躲到圖書館的角落去把式靈先招出來,原本是想看看有沒有什麼別的方法可以找到紫燁的,但這次招出來的小文鳥樣子很怪,翅膀旁還沾了點黑汙汙的髒血,好像才剛從外頭奔波回來。
「你怎麼搞的呀?怎麼弄得全身都髒兮兮的呢。」
抓過撲著翅膀掙扎的小文鳥,哲月小心的擦過它的羽毛;仔細瞧瞧,小文鳥的身上還沾著紫燁的氣息,看來前不久才被紫燁給使喚過。
「紫燁怎麼會招你來用呢,他自己不也有式靈可以招嗎?」
猜想大概是紫燁拿了自己折的紙摺去召喚,哲月為了要在危急的時候能夠快速的將式靈召出,早就處理過那些紙摺;大概是因為紫燁覺得這樣召比較省力方便,才會用自己的式靈吧。
不過這麼一來可就好辦了!既然這只式靈被紫燁召喚過,它一定也知道紫燁是在哪兒將它召出來的。更甚者,如果它身上還帶有紫燁交給它的任務,它就能夠飛回紫燁身邊。
這就等於找到紫燁了!小力的拍拍小文鳥的翅膀,哲月趕忙問道,「紫燁有叫你做些什麼嗎?快告訴我。」
文鳥撲撲翅膀,點了點頭;雖然守密也是身為式靈的任務,不過反正眼前的人才是它真正的主人,也就把所有的細節過程全都講了,當時文鳥見到的晝面,全都像是投影似的傳入了哲月的腦海之中。
紫燁召出他時、眼前所見到的醫院招牌、給他的命令,最後追蹤到的結果……只是最後紫燁沒有把他給召回去,所以直到陸哲月把他再召出之前,他都還在監視著紫燁說要找的「目標」。
小文鳥的眼裡出現的「目標」,是一少一小的少年與女孩,但他們給陸哲月的感覺,都不太像人。
光從外表就能略見端倪了,他們明顯的還保留著妖異的特徵;少年不避諱的還留著耳旁的細角,不知是龍角或是鹿角,但十分的漂亮。女孩則是有雙如同水晶似透明的銀眸,娃娃似端秀的容貌與無神的表情,令人印象深刻。
只有畫面,感受不出些什麼特別的訊息,哲月以往也見過不少的大妖,他們多是紫燁的牌友——三不五時缺了牌腳,就會哭著打電話到陸家找人頭。大妖們要化身為普通的人類簡直是和吃飯一樣簡單,就算要他們變成其他物品的形態都沒問題,但絕大多數的大妖都是愛漂亮的,他們不止要變成人類,還要化身為不可多得的俊男美女。
如果他們對自己原來的種族感到得意,在化身為人之時——有時會刻意的留下一些特徵不去變化,以突顯自己的尊貴、或是單純的喜歡漂亮罷了。那晝面中的二妖似乎就是屬於這樣的類型,他們並非變得不好,只是喜歡自己原本的模樣。
也就是說,他們是以做為妖物為傲的。這種類型的大妖更是棘手,說穿了就是不喜歡人類,討厭那些對他們已經沒有信仰的現代人。但又不得不順應潮流化為人身,十分難搞。
文鳥監視他們倆的時間頗長,他們倆對話的內容也多,哲月無法立即的讀完這份記憶,只模糊的聽見一些關鍵字詞;什麼式族、陸家的少年……核心……但光憑這些詞,陸哲月很快的肯定這件事又是和式族有關了。
紫燁沒事搞失蹤,又去惹那些式族的人要幹嘛呢?想到麻煩又要纏上身了,陸哲月感到一陣的無力;但再無力也得去把紫燁給找回來,也許還能在他真的惹上式族的人之前阻止他。
把文鳥揣在懷裡、回到家中換過了汽車,小文鳥揪揪的在副駕駛座上跳來跳去。「辛苦了,就麻煩你帶我去紫燁那兒吧……對了,最好不要繞路,現在油價實在太高了……」
文鳥聽到,啪的一聲飛到了哲月的肩膀上,紅色的小喙輕巧的往南邊的方向啄了啄,示意哲月開往他所指示的方向。
送走了亞渝和吵吵鬧鬧的陸少悠後,陸羽邊吃晚餐邊和白鷲講起了方才發生的事情,包括陸少悠和表哥閑著沒事愛吵架、還有左護法等等。白鷲方才已經吃飽了,空著雙手待在陸羽身邊,便拿起筆記本寫字和陸羽聊天。
感覺好像很久沒有聊這麼久了,平日陸羽出門上課不能帶著白鷲,回家也有其他的事情要做,沒辦法一直陪著他。現在什麼事都沒得做,反而得到了專心獨處的時光。
在陸羽不知道的時候,白鷲會寫的字多了許多;陸媽媽給他買了一個可以查字的翻譯機,但白鷲還是喜歡用小本的字典。平日可以帶在身上不說,閑著沒事的時候就翻著字典認字學詞,看來這麼努力的他,沒過多久可能連英文都能讀了。
沒有教會白鷲些什麼,陸羽現在反而覺得有些良心不安了。這麼和白鷲寫字聊天雖然很緩慢,但比起一開始都不能溝通來得好。這麼說來,陸羽忽然想起了表哥與他的百合花,還有陸少悠和小嗶……還有自己的父母的式神;明明那些式神沒有一個是人形,但式主卻還是能順利的和他們溝通——就算能和他們溝通的也只有式主本人而已。
以此類推,白鷲就算是人形好了,又或是不會講話,也應該有辦法能和自己順利的溝通呀?應該是有什麼辦法能讓白鷲和自己以式神和式主的方式來溝通的,而不是用誰都可以做的手語和寫字來對談。
「真是讓人煩惱啊——」
盯著白鷲的臉,猛地想看出些端倪來,面對式主突如其來的專注目光,白鷲卻只是在疑惑了兩秒之後,顯得有些發愣。
「白鷲,你快想想,有什麼辦法可以和我說話呀?」
陸羽問道,雖然一開口就覺得這是個蠢問題;不過他還是想嘗試看看。再說白鷲待在自己身邊都快要一個月了,仍舊是一點特殊的能力都沒有展現出來。
白鷲究竟有沒有特別的能力啊……上次見到的懸江,用起法術的模樣是多麼的有魄力;居然還能夠使用幻術,把自己和其他人都給唬得一愣一愣的。別說是陸羽希望白鷲能變得那麼厲害,就連他自己都很想變成那樣厲害的術者。
只見白鷲似乎被他的問題給難住了,很疑惑的思考了一會兒,卻還是轉頭回去,用寫的和陸羽講話。
結果反覆的鬧了一夜,陸羽還是無法從白鷲身上挖出些什麼秘密來;事到如今也只能照老爸老媽說的,在見到族長之後,帶白鷲去找本家的醫師看看了。
當天晚上,雖然客房的的床躺起來非常的舒服,但陸羽還是沒辦法安眠。揉揉眼睛醒過來的時候,天色也才微亮。根本沒有睡上幾個小時,那種疲憊感覺真讓人感到挫折。
翻身看了看睡在隔壁的白鷲,他睡得很熟的樣子,完全沒有被打擾到。
「對了……夢……」
模模糊糊的想起,自己剛才所做的夢。好久沒有像最近一樣,每個晚上都不停的作夢了;是因為作夢所以才睡得不好嗎?
夢境悝依稀記得,他有夢到白鷲——似乎像是白鷲的人;還有那個在嬸嬸家夢見的少年。
那個少年究竟是誰呢。純粹是夢中的角色嗎,還是的確在哪裡見過卻又忘掉的人?
翻來覆去,陸羽百思不得其解。
隔天一大早,傭人們就很貼心打來內線電話,請兩人稍作準備,到飯廳中用餐。陸羽說他不清楚飯廳的位置,傭人們便直接到客房的門口等待,由管家裝扮的一位先生,親自帶陸羽與白鷲到餐廳去。
從小就住在小家庭裡的陸羽,家裡可以說是相當隨興的,一大早就被傭人給敲門叫醒、還得慎重的去飯廳用餐,對陸羽這個總是熬夜還要睡到中午的大學生來說,早起簡直是種生不如死的折磨。
但本家就是個規矩這麼多的地方,就算是整晚沒睡、眼裡全是苦惱的血絲,陸羽還是乖乖的橕著起床來去用餐。昨晚發生的事情,他也早就累到精神恍惚、沒力氣再去想了。
而飯桌上,除了滿臉愛困的陸羽外,還有一個看起來更累更悶的人,就是昨晚和左護法一起離去之後,便整晚沒再出現的表哥。
表哥的模樣,簡直和他當日知道自己被百合花給甩掉的時候差不多陰沉。陸羽無力的吃著稀飯,只見表哥連筷子都不動一下。
「表哥你到底怎麼了啊。」看著眼前這個比自己更有氣沒力的人,陸羽也只得勉強打起點精神照顧他,只見表哥想張口講話,卻又吐不出半個字。
「……唉,還不就是被罵了一整晚。我早晚會被群青給整死!」
「群青?」
「……哎。」
問不到群青到底是什麼來著,表哥已經無力的趴倒在桌子上了。吃完早餐之後,陸羽問道什麼時候才能見族長?表哥回應說左護法已經去請示,其實族長也沒有事情,只是要等她心情好,肯見人了,才能夠排時間。
「這一、兩天就一定能見到,畢竟你這件是大事;不過就是得留在這裡等,要隨傳隨到才行。」
「那我不能出去羅?」
「本家周圍散散步那些倒是可以,但市區那種沒辦法立即趕回來的地方就不能去了,從這邊繞過去可以看到海,等等可以和白鷲去散散步如何?」
表哥似乎是很想去休息了,而陸羽同樣也是想睡得要命,對什麼漂亮的沙灘海景是完全失去了興趣。只是想到萬一又做惡夢……只是現在自己真的困得什麼都沒法去想了,就夢裡被鬼壓倒也不想逃了啦!
「這樣啊,那你也去睡一下吧,這種模樣等等怎麼見族長……唔,白鷲你有事嗎?」
白鷲拿著筆記湊近表哥身邊,好像是在問些什麼,表哥看過後點了點頭。
「你說亞渝呀?以後陸少悠那傢伙都會跟在他身邊的,你不用擔心他。」
是亞渝沒有出現在飯廳和大家一起用餐,所以白鷲擔心了。但想想如果他帶著陸少悠一同出現在飯廳裡和表哥碰了頭,那大夥兒應該也不必吃飯了……幸好亞渝沒有出現。
陸羽和白鷲的客房,位在這間房子裡的二樓,聽表哥說,陸少悠的房間在同棟的三樓,面海可以看見風景的大套房。以後亞渝會和他住在一起,不過他們怎麼沒有下來吃早餐,表哥就不曉得了。
不曉得為什麼表哥和陸少悠的感情這麼的不好,到了一見面就要打得你死我活的地步,不過陸羽已經沒那個閑精神去管了。恍恍惚惚的回房間睡到了下午,才被白鷲給搖醒。
原來是亞渝回來了,今天一大早陸少悠就開車帶他到市區裡去採買一些衣物和日用品,還修了頭髮;他的頭髮原本就有點長,不過設計師沒有動到他的長度,雖然只是幫他修出了點造型,但看起來好看太多了。
整理得乾乾淨淨之後,亞渝整個人看起來好開心;他還買了禮物要給白鷲和陸羽,所以才跑來客房找他們。
送給白鷲的是支漂亮的鋼筆,給陸羽的則是一條白色圍巾,都是他和陸少悠一起挑的。看到他現在這樣天真又健康的樣子,根本無法和前幾日第一次在地下停車場見到他時的慘狀聯想在一起。
「亞渝,謝謝你羅!」
看起還不是什麼很昂貴的物品,貴重的是亞渝想答謝他們倆的心意,陸羽也就高興的收下了這條圍巾。不過圍上去以後才發現,這條圍巾的質料又輕又暖,肯定也不是什麼便宜貨。
「我和他說要送就要送好一點的,而且這也算是我送你的見面禮。」
陸少悠笑道,看來這些禮品都是陸少悠做主出錢的;身為久久未相見的堂兄弟,這不止是代表亞渝的禮物,同時也是堂兄弟相見之後的第一份見面禮,萬萬寒酸不得。
陸少悠今天沒帶著那把長木劍在身邊,背上倒是多了個長方型的黑色箱子;有點像是樂器的盒子,重量應該不輕,但看他背的頗輕鬆,不曉得裡面裝的是什麼。聽他說亞渝現在和他一起住在樓上的房間裡頭,在族長說可以離開之前,應該都不會去別的地方了;他還很熱情的邀請陸羽改天再回本家來找他們玩。
「我之前沒和我哥他們一起出國,後來住在學校裡……你以為我和他們一起出國了呀?沒有沒有……我都在這邊跟著師傅修行,後來我大學時才跟著一起過去,這兩年才回來臺灣。」
聊過陸少悠這幾年來的經歷,陸羽這才知道他們一家人是去英國了。少悠的母親是英國人,父親和陸羽的爸是同輩,赴英留學時在當地結婚生子;回臺灣就職了一陣子之後又被調回了英國,所以全家又遷了回去。
「我是因為式神的關係才被留下來的,我們家離開前,族裡的卜師說我們家裡只有我會有式神,所以要我留下來過一陣子再跟過去。他算得真的很准,我哥真的沒有式神,我弟現在雖然還沒二十,但看來也不會有了。」
他把小嗶放在地上讓它自由的爬來爬去,小嗶果然就是少悠的式神。
「他算得這麼准,難怪我爸媽早和我說我會有式神了……不曉得我妹會不會有?」
「嗯,這就不知道了耶。當年也是因為要出國才會算的,一般來說不會提前透露?但我想你們家的人應該都會有吧。」
事實上陸少悠的父親就已經沒有式神了;當式族的血緣淡薄到一定的程度之時,生下來的孩子也會漸漸的失去這樣的能力。而陸少悠的大哥和弟弟,也幾乎沒辦法看見什麼。
陸羽的父母嚴格來說也算是遠親,但陸家爸媽倒是從沒有提過想要陸家兄妹回去和族裡的人交往的事情。畢竟他們當年也都是自由戀愛而結婚的,對於這種事情應該完全不強求吧。
稍微閒聊過了下午,兩人也和陸羽告別離開了;少悠說晚上要帶亞渝去市區吃小火鍋把他養肥一點。而在晚餐之前,陸羽也終於接到了能夠覲見族長的傳召。
「啊,終於……好耶!」
等見過族長之後,就可以回臺北結束這段勞累的旅程了!陸羽不禁歡呼。
「小羽整理一下吧,晚上九點覲見,八點就要去會堂等了喔。」來接應的表哥說道,方才也跑去補眠的他,現在也恢復精神了。
「沒問題!」
興奮的替白鷲選過衣服,自己也打理整齊之後,還不到預訂時間的八點鐘,一行人就進了主房的會客廳等待。
而會客廳中,幾位傭人已經在準備了。表哥拉著陸羽坐下,細細的再和他講述過待會兒覲見族長的流程;這也算是正式的見面儀式,任何一點細節都不得有馬虎。
「進房的時候,我會先以長輩的身分走在你前面——之後替你報名引見;隨後族長身旁的侍從會端茶給你,你再把茶奉上去給族長。族長會坐在主位之上,因為右護法不在場的關係,所以右側會由左護法的侍從替代。」
「啊,右護法他……我還以為能再見到懸江呢。」
「懸江也說想再見你一面,可惜他是很忙碌的,右護法現在在住院,身體狀況非常的不好……總之剛才的流程你都記清楚沒有?來,講一次給我聽。」
「我記得了,就是奉茶和報名號嘛。可是之後呢?不曉得族長會問些什麼……好緊張啊。」
「之後你要把白鷲介紹給族長。如果她沒什麼興趣的話,為你們祝禱後她就會叫你們完禮了;然後左護法會拿族譜出來,讓你簽上自己和白鷲的名字在上頭,這樣儀式就算結束。」
「好、我知道了,走吧!」
「都記住了吧?加油喔。」
「我會加油的!」
深深的吸口氣穩定心情,祈禱一切都很順利,千萬不要有什麼奉茶時手滑或是跌倒之類白癡的差錯啊!不過整個會面引見的儀式中,白鷲都是不需要做任何動作的,畢竟人形的式神自古以來就不多,因此也視同一般式神來過禮。
「等禮成之後,我帶你去吃烤肉慶祝,愛吃多少就吃多少呦!」
「好耶!」
看著陸羽的心情因為聽到烤肉吃到飽而放鬆了許多,表哥也安心了不少。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令他煩惱的事情,雖然現在不提也沒關係,但還是順口告訴了陸羽。
「還有,小羽,等等你進去以後,族長右側那個代替右護法出席的人,你對他千萬要客氣點……」
「咦?」
「——他就是群青,陸群青。詳細的關係我改天再和你說,不過他能站上右護法的位置——你應該可以理解,他在族裡的權位有多高吧?可是不是我要說,他這個人的個性很難搞、惹他不開心就糟了……」
群青?這名字不就是表哥今天早上帶著滿臉恐懼,小聲的提到的名字嗎?不會是個超級難搞的老人家吧。天啊、想到居然有人能把這個神經兮兮的表哥整得那麼悲慘,陸羽趕忙收起笑容,喃喃的默背起等等會面的程式。
只不過等到進入會廳之時,眼前出現的兩人,著實的出乎了陸羽的意料之外。
先是陸群青,他完全不是陸羽想像中的老人家,反倒是個樣貌極其豔麗纖細,氣質跋扈驕傲的年輕男人;他穿著一席深海藍的唐裝,眼光落在他的雙眸上時,竟有種比女子還嬌的感覺。
說他是族裡的心腹,陸羽看起來倒不很像,說他是某人的情夫還差不多。
望著走進廳裡的陸羽一行人,他淺淺的楊起笑意;這時陸羽終於明白,為什麼表哥要叫自己小心這個人了。這個人的笑容之好看,好看到對著你望過一次,你這輩子就沒辦法忘掉。
但他的笑容再好看,再無法挑剔,某種直覺似的討厭感,還是在陸羽的心頭揮之不去。他發現自己無法喜歡陸群青這個人,卻又講不出個所以然來。
而更讓陸羽感到奇妙的,就是族長湘氏了。
她真的是個小女孩,穿著紅色小旗袍,雙頰粉嫩透紅的六、七歲模樣漂亮小女孩。但她的人就像是洋娃娃一樣,若不說她是個活人,陸羽第一眼見到她,可能會懷疑她是不是擺放在那兒的陶瓷玩偶。
踢著小小的鞋子,抿著擦的粉紅的小唇,那雙憂鬱的眼中卻又透露出了她的年齡。陸羽幾乎沒有過這樣的感覺,但在見到那個女孩子的瞬間,一種空蕩蕩的虛無感掃過陸羽的心底。
那是一種落寞低迷的情緒,感覺眼底此刻所有見到的東西,都只是整片的荒蕪。
她很寂寞,就算不開口,也感受得到她的寂寞。
說服過自己,這些感情不過是自己的想像——沒有人說她很寂寞,只不過是自己有這樣的感覺而已吧?而表哥已經走向前去,從侍從的手中接過熱茶。
「……陸氏子孫名羽,在此…………」
專心的講過那些制式的臺詞,跪過族長之後、將茶奉上族長的手中。從頭到尾族長都沒有任何的表情,她接下了茶喝過,半閉的眼看過陸羽、沉默不語;之後視線落到了白鷲的身上。
她轉了轉眼珠,嫩的細微的孩童聲音,從她的口中發出。
「……聲音……」
像打量似的繼續看著眼前的兩人,這句話卻嚇到了陸羽;聲音?指的是白鷲的聲音嗎?只見族長招招小手,示意要白鷲到她身邊去。白鷲望著她,表情也恍惚的變得無神了起來。
他走過去,任族長的一雙小手撫過他的雙頰;「白鷲?你叫這個名字嗎?」族長柔聲問道,白鷲點了點頭,笑得有些苦澀。
「你過來吧。」
放下了召過白鷲的雙手,這次她呼喚過陸羽。陸羽趕忙走向前去、讓族長為他倆完成了祝禱。
最後拿毛筆簽過那張群青所捧出來的族譜,儀式總算順利的結束了。
「太好了,總算結束了!」
回到客房中丟下外套,陸羽尖叫歡呼了出來。表哥也連連稱讚陸羽做得不錯;想當年表哥的會面式……嗯,其實是在他召式一年後才舉行的。而且情況糟透了,儀式中沒有半個人敢說話,連名字都是由左護法代簽。
「這樣我們明天下午就可以上去臺北了,早上和左護法請安後就能走了。」
「白鷲——好棒!」
高興的往白鷲身上無尾熊抱,白鷲被陸羽勒到了脖子,難過的晃來晃去;表哥看他們樂得亂跳也不好打擾,突然門外傳來了敲門的聲音,一名傭人低著頭前來找人。
丟下還在歡呼的陸羽悄悄拉上客房的門,傭人是來找自己的;一問之下,原來事情有異。趕忙跑到位於偏房的醫務室中,果然情況比傭人所轉告的更糟。
原來下午時,陸少悠帶著亞渝又去市區了;說要帶他去吃小火鍋還有繼續採買日用品。但亞渝走在街上時突然發起了瘋來,他突然變得非常驚慌,甩開陸少悠的手就想要逃走。
陸少悠接下的命令不止是保護他,同時也是監視他;二十四小時待在他身邊的原因之一,為的就是為了不讓他逃走。但亞渝實在是像發瘋了一樣的整個人崩潰,最後陸少悠只好把他打昏帶了回來。
「他好像感覺到了些什麼……然後說……他們來了?」陸少悠伸直了手,任本家裡的醫生為他包紮;薑子甫看了下他的傷口,這不是什麼人的咬傷抓傷,而是……
「他會咒術?我不知道……」
「好像是不會,我看應該是天生的,不安的情緒引爆了力量,然後就……砰!」
陸少悠的右手臂上,燒傷了一大片。皮肉簡直就像是被炸開一樣;這樣的傷勢還能夠勉強自己開車將亞渝帶回來,他的耐力實在驚人。
「不過你做的對,與其抱著那種傷待在那邊等救兵,更可能會先遇到的是妖物。」
「多謝你喔,但我和你說,那時小嗶已經幫我擋下第一擊了;要不我現在早就頭被炸飛,躺在地上等人撿腦漿了,你這渾蛋。」
「天啊。」
能爆開陸少悠的式神——小嗶的防禦網,這已經不是普通的精神衰弱能造成的損傷了,爆發的瞬間,至少可以一次炸死十幾個人!待在吳亞渝身邊的若不是有專防式神的陸少悠,就連自己也可能就這麼死了。
「我是要把他打暈才會傷到手,還好他是真的很弱,敲一下就昏了。」
「那吳亞渝呢?」
「在那個房間裡,群青在看著;我包紮好再進去。我叫你來是為了這個,你別給陸羽知道這件事,趕快帶他走吧。」
「亞渝等等醒來肯定又會嚇得半死,別給陸羽知道……他說他好不容易才交到朋友……」
「……好。」
陸少悠的回答是話中有話,要是亞渝醒來之後發現陸羽還在——萬一因為心情不好而再次引爆他的力量,後果不可預料。
送走陸羽,已經不光是要保護亞渝,更是保護周圍的人。
「我會和他說,陸羽一早就有事先走了,他會相信的。」
「那我也會和陸羽解釋一下。」
「交給你了。」
再次看到陸少悠的傷勢,表哥很嚴肅的思考了起來;那樣的傷勢,他工作這麼多年都還沒碰過。
這下子實在想像不出族長為何要將吳亞渝留在族裡的理由,式族的力量都是非常穩定的,所以一族也才能夠在凡世中平安的生活。像吳亞渝那樣擁有爆發性力量的人,他們一族以往也不是沒有碰到過;但那樣的血族往往活得不久。
力量太強大的,總是很快就遇到同樣強大的敵人;所謂太硬的鋼會斷,式族正是因為有著低調的祖訓,雖然在這一行中的知名度高,卻鮮少有樹大招風的情況。
草草的應付過陸少悠,他打了不少的麻藥,現在腦袋也開始有些意識不清了;待會兒醫生還要替他將手上裂開的傷縫合,薑子甫也就先行離開了。
有關於白鷲聲音的事情,其實他已經請示上去給族長,但族長要做出反應恐怕還要一陣子;給陸羽見到陸少悠的傷勢的確也不好,不如就照著陸少悠的意思,提早帶他們回臺北去好了。
「小羽,行李收一收,我們現在就走吧。」
「啊?現在就走,沒有要給左護法請安了嗎?」
「不用了,行李拿了就走吧。」
「那亞渝他們呢,不是要和他們去吃烤肉……怎麼回事?」
「不不,你快去收一收,烤肉的事情改天再說。」
折回了房間就帶走了陸羽兩人,薑子甫的心底也頗有不祥的預感;讓吳亞渝如此不安的原凶——他口中所說的「他們」究竟是誰?原以為將事情交還給本家之後自己便不再有牽涉了,便也沒有過問陸少悠是否有問起亞渝的過去。
但現在看來似乎是不妙,萬一有什麼東西跟到本家來找亞渝,就算那東西進不來本家的結界,像陸羽這樣毫無戰力的人也別想踏出去一步了。不能讓小羽突然被困在這裡——自己答應過阿姨要平安帶他回去。本家的人會遇到什麼樣的危險,陸羽的母親一向是最清楚的;更是因為如此,她甚至不想要陸羽回來這趟。
趁著還沒出事之前快走——就算沒事也是避開風頭;催促過陸羽快點上車,被一路催著拿行李的陸羽完全搞不懂是發生什麼事情了,只覺得表哥幹嘛這麼著急,問起能不能和堂哥還有亞渝說再見,表哥也說不行,要快點上路免得塞車。
「不過是塞車……表哥、今天不是星期假日,不會塞車的啦。」
覺得表哥不讓自己和堂哥及亞渝說聲再見,實在是有點太過分了,但也不能說些什麼,只能趕快把行李給包一包,通通塞給白鷲讓他拿到表哥車上去。
「衣服有三袋、白鷲你背好,還有表哥的提袋你拿著……啊!」就要開車,臨行之時的陸羽,卻發出了驚叫聲,「亞渝送我的圍巾……」
陸羽那日收下圍巾之後,才發現圍巾原來是幾千元的高級貨;沒用過這種高級貨的陸羽小心的又把圍巾給折回了百貨公司的袋子裡頭放在桌邊,方才收拾行李的時候就忘了拿。
不能不帶走堂哥和亞渝送給自己的圍巾,陸羽轉頭便要跑回客房。「表哥、我忘了東西,我去拿一下!」
「小羽別拿了!」
表哥雖然在身後大叫著,但陸羽這次才不聽他的;叫白鷲留在表哥那兒等自己,陸羽用跑的沖回偏房;但才推開門走沒二步,正在玄關上脫鞋子的陸羽,卻感覺到胸口傳來一陣燒灼的痛感。
「……什?」
越來越痛、越來越痛,陸羽伸手撫過那塊疼痛到快讓自己麻痹的部位,手掌上卻沾出了滿滿的血。
而他的身後,悄悄的走過了一名穿著傭人裝的雙頭妖怪;扯下了幻化用的人皮面具,他擦了擦方才用來刺穿陸羽胸口的黑長指甲,貪婪的舔了些血後,如野獸般的撕咬過陸羽的胸膛,埋首啃過他的血肉。
與表哥一同站在本家門外、等待著陸羽的白鷲,在這瞬間,突然覺得自己的身體起了強烈的變化。
右背與右肩上的朱紅色刻痕,總是讓自己感到溫暖安心,氣息如同陸羽一般感覺的東西,現在正慢慢的從自己的體內剝離了。
隨之而來的,是痛苦的無力感,彷佛被沉入水底窒息的感覺,一瞬間讓他反胃想吐。
直覺的明白,應該是陸羽遇到了什麼不測;但這樣的改變來得太快太過劇烈,最後連站穩雙腳都沒有辦法,完全無法控制自己身體的白鷲,只能攤軟的跌坐在地上;表哥不斷呼喚著自己的聲音,在耳邊離的越來越遠。
渾身不斷的顫抖了起來,倒在沖上前來扶住自己的表哥懷裡;白鷲第一次這麼的想說話,但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是他終於順利的開口,講出了憑著他的意志所順利組織出的一句話。
「羽有危險……」
「白鷲?……你在說話?你說什麼?」
「我要去救他!快!我要過去!」
不能相信這麼快自己的預感就成真了,表哥用力的扶過白鷲,帶著他順著陸羽剛才跑過的方向走去;甫一推開偏房的大門,一攤紅血流成了淺池。
而已經昏迷不醒的陸羽,躺在血池的源頭裡。
「怎麼可能!」
薑子甫失聲喚道,但微睜著雙眼的陸羽,已經完全沒有反應了。還殘留在他身體上頭的妖氣,濃重得讓他嗆鼻。
「小羽!醒醒、醒過來啊!」
這是不可能的,本家裡頭,怎麼可能有妖怪能闖入?結界難道失效了嗎!
定神往窗外望去,應該要長駐于本家之中的結界,竟然完完全全的消失了。
第五章
意識很模糊很模糊,站在溫暖的空氣之中,眼前盡是一片柔光交織成的白霧;陸羽總覺得這個地方有些似曾相識,卻又沒辦法讓思考清晰一些、好回想出一點線索。
隨意的四處走著,他終於明白了,這個感覺——是夢。
陸羽想起來了,上次在學長的家裡過夜,自己是真的有夢見白鷲;就是像這樣的情景、光亮的白霧,溫暖如沈沒于溫水中的安心感。那時的白鷲不知道在和誰對話,自己聽不見也無法靠近。
之後也陸續的又夢見了幾次,但醒來後便不記得了;現在不曉得為何會知道這件事情,也許在夢中的自己所能得到的資訊,和醒來的時候不相通吧。照理說應該再往前走些、就又能夠看見那個自己無法在夢中所接近的白鷲,但這次陸羽想錯了,夢境裡頭沒有出現白鷲,反倒是出現了那一個和白鷲說話的男人。
「你究竟是……」
陸羽想往前走去,卻又想起自己即使向前走去卻也是徒勞無功;但止住腳步之後,那個男人反而往陸羽的身邊走來,穿過那像煙一樣的迷霧,伸出大手將陸羽給拉往自己身邊。
穿著古裝的男人,十分溫和的笑道;雖然是個很有書卷氣息的男子,身材卻十分的高大、體格也非常之健壯。他大笑著將陸羽往懷裡頭拉,然後帶著他在一張棋桌前坐下。
『來,你坐這邊吧。』
男人的口音有著重重的腔調,但很奇妙的,陸羽完全聽得懂他在說什麼;有時候連他接下來想要說些什麼,都在他開口前便知道了。
「你到底是……誰?」
男人在棋桌的對面淺淺一笑,陸羽忽然發現,他現在所坐的位置,便是白鷲平日在夢中所坐著的地方。
那男人沒有回答陸羽的問題,只是微笑著下起了棋,『陪我下幾著吧。』,這麼說著,他排起桌上的象棋。陸羽拿起手邊的另一副,但他這才想起自己根本不會下象棋。不過男人要他隨意下就行了,於是陸羽伸手碰過一卒。
碰過那只卒的瞬間,陸羽的眼底突然出現了某些影像,讓他驚訝的將手給縮回;抬頭望過那個男人,他仍舊一臉怯意的模樣,示意陸羽繼續。好奇的再碰過那些棋子,影像漸漸的拼湊成一整部的電影,那是某個人的回憶。
聲音、資訊逐漸的結合,眼前的男人也越看越熟悉了起來;陸羽立即明白他是誰了。
『我是陸尋。』男人沉穩的微笑道,『但也不是真正的陸尋,你不用擔心,這只是我留存在血脈中,留給你們這些後代子孫的記憶。』
陸尋——不就是式族的祖先嗎?那個最偉大的人、最強的咒術家。家族裡之所以會有式神,是因為他要保護後代的子孫……
這是陸羽從小讀到的觀念,式神就是要用來保護家族的人的,可是為什麼在這個夢裡,總覺得這番話有哪裡怪怪的。
眼前的陸尋繼續說道:『沒想到你居然能夠來到這裡,你的天賦可能比我想像中的來得更好些。』
「我的天賦?」
『可惜……很遺憾。』
「遺憾什麼?」
於是,在陸羽還沒來得及從男人的話中清醒過來之時,周圍的白霧居然已經化成了過去的景色,那是陸尋還活著之時的時空。
人們與妖物共存、力量還遠遠不及妖物的時代;加上各類的迷信以及錯誤的知識,引來了許多不必要的痛苦與死別,而陸尋無疑是個受當時人們崇敬的存在,他有著天賦的強大能力,再加上濟世救民的仁慈之心,很快的就成為當時最受人們信賴的法師。
只是較少人知道,在他還很年輕的時刻,他曾為了某地的乾旱,而封印了一隻大妖;那只大妖也曾是他過去的朋友。
好像是很老套的劇情,但這只大妖的能力之強,遠遠超過人們的想像;陸尋當年還太過年輕,能力也不足夠,只能硬生生的封住那只大妖。那是很悲慘的一段記憶,陸羽可以感受得出,那只大妖也並不想死,只是因為殺自己的是陸尋,所以他便認了。
陸尋的記憶裡全是那大妖的身影,只是有一點令他非常震驚;陸羽似乎能夠明白,為何自己的老祖宗要在夢中現身,並給自己看過這一段往事了。
那只大妖的聲音,和白鷲一模一樣。
大妖並非以人的模樣出現,但曾化為人身過;他能夠流暢的用人語開口講話,為了和陸尋說話,他保留了自己化為人之時的聲音。
模樣是恐怖的巨獸,開口卻是悅耳的男子聲音。藉著陸尋當年的記憶,陸羽看見大妖輕輕的展開羽翼、為自己遮擋落雪的景色。
感受到的是——非常的寧靜,令人懷念的心情。
陸羽看得呆了,直到身旁的陸尋再度開口,才猛的回過了神來。他有些悲哀的歎氣,同樣也仰望著夢境中的滿天雪花。
『你讀到了,很好。這些事情,你就記住吧;就當作是我給你的交代。』
再度將心神放回眼前的陸尋之上,他淡然說道,有些哀傷的笑著。什麼交代?這個人說的話,陸羽覺得自己一個字也聽不懂,完全是文不對題的對話。
『……這是萬不得已的,他的聲音……因為你的關係,現在被重新生了出來……所以那時候便立即的封印了。很遺憾……』
「你是說白鷲的聲音嗎,我不懂,他的聲音是被封住的?」
『不過已經無所謂了……』
「等等!為什麼你——」
有人在干擾?
陸尋的影子,在方才的影像消失過後,突然變得越來越稀薄;還沒來得及回答陸羽的問題,他似乎卻要離去了。
『誰?』
「怎麼回事?」
就在陸尋的身影逐漸變得淡薄的時候,一陣不知從何而來的少年聲音,卻猛然在陸羽的意識中響起。
「過來!」
少年聲嘶力竭的大吼聲音,宛如要將這個夢境世界給擊碎;這聲音究竟是從何而來的?聽起來卻有著似曾相識的感覺……
陸尋為這聲音露出了嫌惡的表情,而這時的陸羽卻突然被強大的力量給拉扯住。他轉頭一看,是一個少年,他緊緊的拉住自己的手,往白霧與亮光的另一端跑去。
『不准走!』
身後的陸尋吼叫了起來,但少年連頭都不回,將陸羽給推出了這個白色的世界。
「你……」
在身旁的白光相繼熄滅的那刻,陸羽見到了那個少年的樣貌。
果然是他啊。不知為何,陸羽望著他,如今卻已經不再感到害怕。
他正是那一夜,在黑暗之中出現于陸羽的夢中,那一個渾身沾染黑色鮮血,喊著痛的少年。
不似當夜的情景,現在的他看起來很乾淨,他對陸羽笑笑,之後放開了手。
「你到底是誰……」
只見到周圍的光霧快速的轉暗,在玄關前倒下的記憶,再度在陸羽的眼前快轉了起來。之後便是完全的黑暗,直到所有的意識全被吞沒。
拖著白鷲走回偏房,一拉開門的那刻,薑子甫整個人愣住了。陸羽倒在大片的血泊中動也不動,白鷲沖上前去將陸羽扶在自己懷裡,陸羽胸口裡湧出的鮮血,在瞬間便將白鷲的衣服整片染紅。
白鷲拼了命的叫著陸羽的名字,陸羽卻已經完全沒有反應了;沖往玄關旁放著的電話打過內線呼叫醫生,幸好姜子甫才正從陸少悠那邊回來,知道本家的醫生正在那邊替少悠處理傷口,應該只要幾分鐘就能趕到。
但看著陸羽流掉的血量——還有白鷲那已經不能算是正常的反應,薑子甫也心冷的明白,陸羽是凶多吉少了。
到底是誰對陸羽做這樣的事情的?居然能在本家裡頭對式族的人下毒手,難道就是吳亞渝所激動躲避的「他們」嗎?要帶陸羽離開這裡,就是為了要避開接下來的災禍,為什麼偏偏就是陸羽……
望過走廊上點點滴過的血跡,薑子甫捏過符咒,小心翼翼的循著血跡的方向跟了過去。看著小表弟倒在地上已經昏迷不醒的模樣,他再也無法壓抑心底的憤怒。不禁希望這一切根本是場夢,而陸羽現在還好好的!
「——到底是誰,給我出來!」
幾乎是一步一隻的丟下紙摺,落地的紙摺紛紛幻化為透明銀白色的狼群;大群的走獸圍繞在薑子甫身邊低吼了起來。即使自己的式神沒有在身邊,要說單打獨鬥的實戰,現在的薑子甫也有把握可以橕下數場。
薑子甫的式神,柔兒和芙兒,兩朵粉紅色看似嬌弱的百合花,平日只有和身旁的植物講話聊天,還有罵罵她們的主人如此的功用而已。可一到實戰的時候,她們可就不一樣了。
使用咒術之時,最重要的就是啟動一則咒術之時的力量,這需要的集中力與本身的力量是非常強大的;即是是有資質、有在長期修練之人,也絕不可以過度使用,不然會耗損自身的壽命,甚至當場死亡。
但只要有那兩朵百合花與薑子甫配合,百合花能夠引來四周圍源源不絕的山靈之氣,讓身為式主的薑子甫幾乎無限的使用各種咒文,且完全不耗損自身的精神。
有百合花在身邊時,薑子甫打起架來可說是無人能擋的;但此刻雖然百合花不在身邊,薑子甫為了陸羽,豁上性命也要逮到那名殘忍的兄手。仔細的算過自己的體力,感官全開的搜索過自身周圍的妖氣;但令薑子甫震驚的,是這潛入本家宅中的妖物並非泛泛之輩,而是個不得了的大妖!
強到令薑子甫顫抖咬牙的妖氣,妖氣中還夾雜了些奇怪的感覺……不似低劣的妖物臭味,反而像是神靈的感覺?但神靈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又怎會去傷害無辜的陸羽?
身旁的式靈發出了低沉的嗚咽聲,隨後往著妖物氣味傳來的地方撲去;跟在式靈之後往前沖去的薑子甫,卻聽見了一陣孩子的尖叫聲。
「不要啊啊啊!」
站在走道轉角的,是一個莫約十三、四歲的男孩子!式靈化為走獸接連的往他身上撲去,狠狠的往他的手腳猛咬。男孩子嚇得拼命揮手想要趕走那些正在大口咬自己的走獸,最後哀鳴了一聲,落在地上化成了一隻幼白狐。
小白狐咪的尖叫了起來,卷著尾巴躲到了牆角邊邊;走獸亮出利齒就要往他的脖子上咬下去,薑子甫見狀趕忙大手一揮,將那幾隻走獸趕到身後。
方才那個男孩子,不就是之前在台南的醫院裡向自己搭汕的孩子嗎?撚過符咒往白狐的頭上一貼,小白狐狸似乎是被嚇得暈了過去,亂踢亂踹的小腳也停止了掙扎。
「這小東西是什麼啊?」
拎著小狐的尾巴,這狐狸小到像貓咪一樣;看起來根本就還沒換毛長大。毛絨絨的尾巴抓在手裡,感覺很像是在抱絨毛娃娃一樣。
搞不懂這小狐狸是怎麼來的,方才見到他由人變狐,看來是只小狐狸精吧!但這氣息感覺起來很熟悉,不正是方才感應到的大妖的氣息嗎?難道這白狐不是妖而是僊?但不管是妖是僊,年紀也未免嫌太小了。
傷害陸羽的兄手就是他嗎?可是這狐的身上滴血未沾,撬開小嘴裡頭的牙齒也是乾乾淨淨;再說,這走廊上的血滴還未到終點。
把昏過去的小狐隨手往風衣口袋裡頭一塞,薑子甫繼續往前走去,果然有股稀薄的低等妖妖氣飄在風中,是因為方才這只小狐的妖氣太過於強烈、才將另外那個充滿惡意的妖氣給蓋了過去。
不像是很厲害的妖物,薑子甫小心的隱藏過自己的氣息跟著向前,果然在不遠處、看見了一個穿著男傭西裝的傢伙,散發出了深綠色的妖異之氣。
『喀喀,那個傢伙人呢,快點、找出來……』
『……人啊人啊……找出來、殺掉……』
妖物假扮成的男傭,領子上頭露出了一顆醜陋至極的妖物頭顱;看起來一半已經腐爛掉的男人頭頂上掛著稀疏的黑髮,尖細難聽的聲音不停的在喃喃自語著。他伸出了長著黑色指甲的大手,嘎啦嘎啦的想將眼前的門把轉開。那是偏房通往後院的小門,平日是鎖著的;看來這妖物是想從後門出去、直接走到另一棟的偏房——
吳亞渝所在的那間房子!
亞渝所說的,一直在追著他的妖怪就是這個傢伙嗎?但薑子甫很肯定,這鬼東西絕對就是襲擊陸羽的傢伙!光是他的黑色指甲上所沾的人血,就是他方才攻擊陸羽的證據!
這可惡的傢伙,非殺了他還給陸家一個交代不可!念過了定身咒,薑子甫企圖將那妖物給定在原地之時,背後卻突如其來的刮過一陣冷風;轉身一看,背後居然出現了一個和眼前一模一樣的腐爛人頭,只是背後的這個妖物只有人頭而沒有身體,但這兩個人頭很明顯是一夥的。
『後、後面……』
飛在薑子甫身後的人頭張開吐著蛆蟲的大嘴、飛著朝薑子甫大口咬來;跟隨在周圍的式靈立即分散開來往兩方咬去,但這兩顆人頭也非簡單的妖物,張開一口爛牙也反過來和那些走獸互咬,沒有身體的人頭很快的被數隻式靈給制住了,但戰力分散的結果,是另一方的其他幾隻走獸,被有身體的那妖物給撂倒。
啪的一聲、妖物伸長了他的黑色指甲,接連刺穿過薑子甫的式靈;式靈被破的薑子甫架過結界,妖物卻接著轉過身來攻擊他。料想著不能波及到這棟建築物——
醫生可能正在門口為陸羽做急救;薑子甫硬是解開結界、靠著走步閃過妖物的攻擊破門而出,企圖將妖物引出這間房子。但那長甲的妖物卻不中他的計,反而轉身回去殺過薑子甫的式靈、營救過自己的同伴。
「可惡——」
伸手撚過爆裂的符咒,卻又不敢出太重的手;正在瞬間的猶豫之際,從門的外頭閃過一陣劍風,竟是抱傷前來的陸少悠。
「給我閃開!」
右手臂僅用紗布釘牢,血還從手下不斷的滲出;但打了麻藥的他好像已經完全失去了感覺,右手不能動便乾脆換左手持劍,木長劍劃過之處、怪頭妖吱的一聲驚退了數步。
陸少悠年幼之時便給式族算了命,在得知自己將有式神的命運之後,便拜族中的師傅潛心習藝。手裡的那把長劍可不是普通的木劍,而是百年桃木所刻制;當然那劍也不光是百年桃木那麼簡單。
桃木斬靈,鐵劍斬妖;轉身先往地上被制住的那只頭顱怪上劈上第一擊、桃木即粉碎掉了那怪物的妖氣!再斬過第二劍,橫打過那長甲的妖怪,桃木之上的靈氣在瞬間震得他再也無法站起身來。
「看我殺了你們!」
陸少悠怒道,旋劍回過右側手邊,鏘的一聲將那劍上的桃木給敲落下來,原來那柄長劍外的桃木竟是偽裝成劍身的劍鞘!
普通的桃木劍沒有攻擊力,但這把長劍的桃木劍鞘之下,藏著的是一柄霧銀黑色的塑鋼長劍,刻滿了咒文的塑鋼劍身,如同劈砍豆腐一般的將妖物的身體給切成兩段。薑子甫同時也丟出符咒,將兩具妖物的肉身用淨火給燒毀。
姜子甫原本想要將妖物給炸毀,幸好擅長近戰的陸少悠不顧傷勢前來支援;才以最小的損害結束掉這一場戰鬥。兩妖物的屍體隨著淨火被燒成了炭灰,本家的傭人及保鑣們也隨著爆炸的聲音聚了過來,開始替兩人收拾善後。
「陸少悠,小羽呢?小羽他……」
「陸羽他……醫生去救他了。剛才醫生自己開車要將他送去醫院,應該已經在路上了。」
陸少悠撇開了臉,不敢肯定的說出「他沒事」這樣的話;似乎也明白事情不妙。
「我要去找他,你也受傷了,一起走吧!」
「薑子甫你冷靜點;我不能去,我得回去看著亞渝。」陸少悠撿回地上的桃木鞘,但思考了二秒之後,改口道,「算了,你等一下,我把他一起帶去!」
薑子甫這才知道,原來在他方才離開之後不久,吳亞渝便醒了過來;似乎是被那雙頭妖怪的妖氣給驚醒的,他喊著說那兩隻妖怪已經潛進本家裡來了,但陸少悠正在手術,亞渝又講不定確切的位置;雖然已經稟報上去要求搜察本家,但沒料到這麼快就出事。
雖然知道那兩隻妖物已經被解決了,但聽見陸羽受到重傷的消息,吳亞渝的情緒一下子就又崩潰了;但前不久才剛灼傷了陸少悠,現在的亞渝雖然急得哭到滿臉都是淚水,還是強忍著將自己的力量小心的壓抑下來。
坐上姜子甫的車,陸少悠小心地伸手將亞渝給摟在身邊,任他窩在自己的身上大哭起來。哭到連嗓子都啞掉的他,才抽噎的講出這幾年來他所過的生活。
幾年以前,吳亞渝和母親兩個人住在新竹;他從來不曉得自己的父親是什麼人,據說自己好像是母親和別人婚外情所生的孩子。男方之後給了一筆遮羞費,便沒有再和母子兩人有連絡。
原本母子兩人過的也挺快樂,但在亞渝升上國中那年,一切忽然就都變了。
從以前亞渝就是個感應很強的孩子,亞渝的母親雖然沒有這方面的天賦,但對於自己兒子的異能倒也是樂觀的接受。可是那天,那個奇怪的傢伙忽然找上了自己,就在自己回家的路上、硬是將自己給抓走。
那應該就是所謂的妖怪吧?以往也只見過一些別腳幽靈的亞渝,從沒想過現實世界之中真的有如此恐怖的妖物存在著!長得像是人,但他感覺得出那些東西的內在有多麼的殘暴。
儘管亞渝本身也有不算差的攻擊力,但那群妖物也非泛泛之輩;亞渝邊躲邊逃,最後還是被他們給捉了起來。原本當時就該被殺死的亞渝,不知道是幸或不幸,其中一名妖物的手下,不知為何對他非常的示好。
亞渝也不明白為何他要對自己示好,但也免除了殺身之禍和其他的災難。此後那人不知是為了保護亞渝還是如何,便將亞渝軟禁在某間公寓之中,不管怎麼哀求那個人,他都不讓自己離開。
完全和外界斷了連絡,大概過了兩、三年左右,亞渝終於無法再忍受這樣被軟禁的生活了;他好不容易逃出了那間公寓,想要回到母親身邊,但再見到母親之時,母親不僅不認得自己了,還已經嫁給了某戶好人家,懷了下一個孩子。
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這些人究竟又想要自己怎麼辦才好?
亞渝唯一所曉得的,就是那些妖怪拼命的想要殺死自己;若不是當初有那個人保護自己,恐怕自己早已經橫死街頭。
再也無處可去的亞渝,只好學著在路上打零工、不斷的流浪;原本以為那個妖物已經放棄自己了,沒想到事情沒那麼順利,對方一直派手下在尋找著亞渝——幸好亞渝的直覺很准,總是能趁早逃開,不會給他們捉住。
之後為了徹底的逃離那些傢伙,亞渝只好不斷的南北來往,找盡可以躲藏的任何地點;終於他發現了那間陸家嬸嬸所住的大廈,只要躲在那棟大廈附近,不知為何,那些妖物便無法再找到自己。
所以亞渝便躲藏在那棟大廈的地下停車場裡好長一段時間,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不敢輕易的出去;大樓的管理員一度將他給趕出去,但亞渝還是只能偷偷的跑回來。直到最近天氣變涼、營養又失調的他終於生了重病,差點以為自己就要死在那個角落了。
「你知道那個要抓你的妖物是什麼來頭嗎?」陸少悠問道,亞渝只是很害怕的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他很少和我講話的。可是你們今天殺掉的那兩個怪物,我知道他們是那個人手下的嘍羅。」
「只是嘍羅……」
將他往懷裡頭拉得更緊了些,子甫與少悠兩人一聽此話,都立即明白亞渝惹上的可能是狠角色,又或是他所說的話中夾雜了謊話。但此刻被自己抱在懷中的他不停的發著抖,像只掉出巢的幼鳥。
管他是謊話什麼也好,陸少悠接下任務之時也發了誓,絕對要保護這個和自己弟弟年紀相彷的孩子。
尤其是聽到亞渝被迫與家人分離的那一段……他不禁想起了自己;過去也是因為式神的關係才被硬留在臺灣,無法與家人一同前往英國。當年的自己為了這件事情,一度相當的沮喪。
更何況是……像亞渝這樣,在離別之後,看見自己思念的親人們,已經完全不記得自己了。這是多麼悲哀的事情。如果可以的話,陸少悠多麼希望,不管是誰也好,絕對不要像自己一樣、小小年紀之時便被迫與親人分離。
拍過亞渝的背,他正哭得傷心;陸少悠悄聲說道:「你忘記了嗎,我說過我會保護你。你就算逃到遠處躲起來,我也會跟在你身後看著你。」
「你不要哭。」
「我……嗚……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陸少悠伸出大手,用力的撫過了亞渝的頭髮;掌心擦過了他的臉頰之後,企圖將他的眼淚從雙頰上抹乾。
可是粗手的他反而弄得亞渝的臉上沾到了少許的血;想替他再擦乾淨,亞渝卻捉著他已經受傷的右手,哭得更傷心了。
薑子甫心想,亞渝已經不會有問題了——陸少悠這傢伙的脾氣硬歸硬,卻是頑固在對的地方。以後有他陪在亞渝的身邊,除非他死,不然他一定會一直看著亞渝。
現在的薑子甫唯一擔心的只剩下陸羽了。
開車急馳往醫院之時,陸羽已經被推進了手術室;命在旦夕。
[
本帖最後由 黑暗帝王 於 2015-1-10 16:39 編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