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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13度微醺愛戀 (幸福的濃度之二) 作者 : 惜之

13度微醺愛戀 (幸福的濃度之二) 作者 : 惜之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米寶 您是第1276個瀏覽者
只有他,
看到她的臃腫不會對她唱「大象」;

只有他,

讓她佔盡他便宜還不亦樂乎!

所以,在得知他要出國唸書之際,

她跟他約定好相見時要比的手勢,

以免到時他問:「小姐,你哪位?」

豈知,約定的時間過去,

他已跟她「相見不相識」!?

不行,

她一定要讓他想起她,

因為--她決定賴他一輩子了!


[ 本帖最後由 米寶 於 2009-6-20 09:50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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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我叫作林芷櫻,有點交情的都喊我阿櫻,痛恨我的叫我奸詐櫻、狗腿櫻、排骨櫻……什麼名號都有。

  你大可不必記住我的名字,反正我不會出現在接下來的幾本小說裡,因為我是個同性戀,而以同性戀為主題的小說想大賣,呃,有實質上的困難。

  雖然我長相超優、身材超贊,智商超高、優點多到「罄竹難書」……什麼?罄竹難書是這樣用的嗎?沒錯、沒錯,今年才改的用法,教育部長剛剛頒布的新解,記起來哦,下次考試絕對會考。

  重拾正題,男人都說我當同性戀未免暴殄天物,但我是那種喜歡把浪費當成高尚品德的女人,所以囉,我這種同性戀女生,絕對不會在接下來的幾本書裡面成為主角。

  我是寫小說的,性格孤僻、喜歡獨處是必備條件之一,對空氣喃喃自語是我的職業病,一下子哭、一下子笑,對我而言是正常情緒。

  我會抱著蠟燭輕輕對牆上的蒙娜麗莎說:「別在生日時哭泣。」

  什麼?你不曉得蒙娜麗莎為什麼會在生日時哭泣?你看不出她的身材嗎?典型的未婚懷孕嘛!她當然會在寶寶的生日時哭泣,哭怨那個只顧自己、死不負責任的小孩父親。

  我也會晃起仙女棒,站在陽台上對著月光說:「溫哥華的月亮呵,多麼皎潔明亮。」

  什麼?你又有意見了?在台灣看不到溫哥華的月亮?拜託,難道你頭上的月亮和溫哥華那顆,不是同一顆?

  基於我種種奇怪言行,附近鄰居開始傳出我的公寓鬧鬼、我被狐仙附身……這類不實言論。

  唉,真有鬼就好了,要是有幾個鬼治治世界上的壞蛋,也許就不會有人愛綁炸彈,炸炸別人的雙子星大樓;不會有人想盡辦法挖空窮苦百姓的微薄薪水;不會有人賣官、賣贖罪券;不會有人……

  看吧、看吧,我又在嘮嘮叨叨對空氣說話了,沒辦法,我的病在我的小說大賣的同時,更形嚴重。遠在加拿大養老的爸媽,害怕哪天我和自己聊得太愉快,直接從五樓往下栽,忍不住打006,叫我把公寓分租出去,於是,那幾隻成為我筆下主角的傢伙出現了。

  好啦,接下來的名字,你可以花點腦筋記一記,因為他們會出現在接下來的故事裡。

  我的第一個房客叫作賀緯翔,在我貼上招租單的第一天,他當著我的面把單子撕下來,告訴我,他租了。男是陽、女是陰,找個陽人來治治鄰居嘴裡的陰鬼,是個不壞的主意。

  我很阿莎力,點收了押金和前三個月的房租,指指上面,說:「五樓,門沒關,自己上去。」然後把招租單重新用膠帶貼回原處,這回更狠,我才貼完第一塊膠帶,夏書青就在我身後說:「把房間租給我。」

  我猛回頭,看見她,神智有幾分錯亂。我的美貌已經夠「罄竹難書」了,她的美更是、更是「罄紙難書」,連回收紙都用罄了,還寫不完。她冷冷的美、冷冷的說話語調……好,我承認,我有染指她的邪惡思想。

  於是,我吞吞口水,用比對賀緯翔溫柔十倍的口氣說:「請上五樓,門沒關,自己選你喜歡的房間。」

  當我傻傻地看著夏書青的背影時,喬力夫出現,他用我看夏書青的色狼眼死盯著我,我很明白那種眼神的意圖,但沒心情責備他,因為我還在肖想夏書青的美色。

  後來,我實在想不起他是怎麼拿走我手上的招租單、怎麼變成我的房客,總之喬力夫加入我的生活,變成我揮之不去的夢魘。

  他們同時搬進來的那個晚上,我立即明白自己作了多麼錯誤的決定。

  先是喬力夫偷渡到我的房間,下半身只圍一條和他身材不成比例的小毛巾,很無辜地告訴我停水了。

  停水關我屁事!?難不成要我吐口水讓他洗小禽鳥?

  當天,我理解喬力夫是個變態,他的變態有種學理名詞,叫作「精蟲氾濫八七水災式發射症」。

  好吧!就算我是同性戀,好歹也稱之為女人,體格上的弱勢是天生注定,於是,在喬力夫的魔掌伸向我傲人峰頂時,我逃到賀緯翔房前拚命敲門。

  救房東是件多麼教人崇拜的英雄事跡啊,可他居然隔著門,淡淡對我說:「兩條路,一,減免八成房租;二,你讓那個精蟲氾濫八七水災式發射症的男人玩死,從此我不必交房租。」

  賀緯翔是人嗎?他要是人就不會講出這種缺乏人性的話。

  我轉身敲夏書青房門求救,她先是假裝沒聽到,後來開啟一條小縫,嚴肅說:「我在趕報告,要是你害我趕不出來,我對你做的,絕對比睪丸長在腦袋正中央的白癡更殘忍。」

  她的門關上,我呻吟一聲。

  現在,我承認,我的公寓鬧鬼,而且這三隻鬼是我親手招進門,佛祖、觀世音菩薩、玄天上帝、耶穌、阿拉和祖靈,請你們幫我驅鬼,我願意早晚三炷香,每天唸經文,答謝神明相助。

  什麼?請鬼容易送鬼難?天……吶……救我啊!八代祖宗,救我啊!釋迦牟尼佛……

  半年後,我的哀號老天爺聽見了。

  在我被賀緯翔的鮮花惹出花粉熱後;在夏書青的礙眼男人登堂入室後;在喬力夫性能力衰竭後,祂幫我找到一個非常非常好的人,呵呵,我們決定搬出去,共度一生。

  我要把房間讓給下一個倒楣女生,你、你,還是你想租房子?歡迎來電加入。

  什麼?你想問,要和我共度一生的人,是亞當還是夏娃?哈哈!不告訴你。

  不過,也許、也許……等我心情不錯時,我會不小心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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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國中時期的夏書青身高抽到一百七十公分,從國一到國三,她昂首挺胸,傲視全校學生。

  請運用你的想像能力,一百七十公分,身材比「不甚苗條」大一點的女生,同學口中會出現什麼外號?

  你問我多「大」一點?

  不是很大啦,就體重大約在八十公斤左右,好啦,那確實蠻大一點,而這「一大點」讓夏書青在殘忍的同儕團體中,出現「大象」稱號。

  別氣男生嘴巴賤,佛家說,這叫作因果,她的「大只」,嚴重刺激到某些發育未完全的短小精幹男子,是她先用身高體重把男人的自尊心放在腳底下照三餐踩,才會惹來怨懟無數。

  自從國一,不,更早,是從小五開始,男同學在走近她時,習慣性地抬頭仰望玉山,然後在山腳下對她唱起這首歌——

  大象,大象,你的屁股怎麼這麼大?媽媽說,屁股大,才是漂亮;大象,大象,你的肚子怎麼那麼肥?媽媽說,肚子肥,全是大便……

  書青的身高體重,造就了男同學豐富的創作能力,將來他們當中要是有人變成周傑倫或Tank,請別忘記在金曲獎晚會上感激一下夏書青。

  剛開始,書青聽見那些惡毒歌詞時,還會有點反應,她會回說:「罵人就是罵自己。」然後利用班長身份公報私仇,三不五時迫害他們可憐的操行分數,或者向老師打小報告,把班上的亂源歸於壞男生。

  夏書青是班長、是模範生、是學校派出去參加各項比賽,為校爭光的優秀人物,他們能拿什麼和她對抗?

  她常在演講稿裡出現這類名句——人生不過短短數十載,有人善用每分鐘創造奇跡,有人卻把光陰浪費在取笑、打壓別人上。

  這種指桑罵槐的言詞,往往能滿足她對那些無聊男生的報復心態,只可惜那些膚淺的不成熟男生,完全聽不懂她話中的諷刺。

  想想,用這種高級言論對付白癡,未免浪費。後來,書青對婚姻失望的母親在家裡佈置了間佛堂,常常拿起佛經告訴她,放下、放下……

  慢慢的,她學會放下是對敵人最好的處罰,於是爾後,她再聽見大象歌時,總能順利擺出一張冷臉,用高傲態度、鄙夷眼神嘲笑男生的幼稚無知。

  她越缺乏反應,男孩子越覺無趣,弄到最後,自動放棄這種哄笑。

  所有男生都這麼令人討厭?

  並不,至少有一個男生例外,他叫作杜庚禹。

  杜庚禹瘦瘦小小,說話有點慢,功課普普,不太有自信,雖然家裡經濟相當不錯,穿著打扮很高級,但想當女生心目中的白馬王子,有某種程度上的困難。

  他是書青的鄰居,聽說小時候不好養,晚讀一年,年齡比書青整整大二十個月,可是從國小起,他的高度一直維持在書青耳下,從沒有超越過她。

  他站在書青身旁很像媽媽帶小孩,儘管如此,庚禹還是很樂意和書青在一起。你問我為什麼?因為……因為他們是青梅竹馬啊。

  被你看出來了?好吧,我的確是在敷衍你的問題,不過,真的沒有人知道為什麼他們的感情那麼好,包括他們的師長、同學和家人,因為無論怎麼看,兩人就是不搭調。

  「你考得怎樣?」

  杜庚禹坐到夏書青身邊,丟過一條牛奶糖,她順手接下,拆開包裝紙,含進去兩顆香滑甜蜜。

  「還好。」書青回答。

  高中聯考結束,今天回學校拿成績單,夏書青連看都不用看,第一志願絕對有她的份,至於杜庚禹……算了,能撈到國立高中念,他老媽肯定要組進香團,向全省各地的文昌帝君行達謝禮。

  他是學校中,少數不欺負她、少數肯跟她有交集的男生之一,如果硬要說她有異性緣,那麼別懷疑,她的異性緣全讓他佔了去。

  書青歪歪頭,靠上他的肩膀,幻想身旁的男人是高大威猛、無所不能的007。

  他的雙手撐在水泥地上,撐得非常用力,才不致讓肩膀垮台,夏書青的「豬頭」不是普通重,全校只有他敢讓夏書青壓在自己身上,不怕頸椎變形扭傷。還好,他舅舅的岳父的堂弟是專治跌打損傷的,如果真有萬一,不怕沒人醫。

  「你的『還好』是指差一點點考不上第一志願?」庚禹問。

  書青歎氣,他認識她快一輩子了,竟還沒搞懂她是多麼的低調謙虛。

  「我的『還好』是指差一點點就考滿分。」

  「你簡直不是人!」庚禹不敢置信地盯住她。

  「我瞭解啊,我早說過自己是神,我背後長了一對隱形翅膀,是你不相信。」

  「以後我們就不能一起上下學了。」用力吐氣,他的沮喪是貨真價實、童叟無欺。

  他們從小學就同班,她是他最好的家教老師。

  國小時,她願意為他手裡的甜甜圈幫他寫作業,為杜媽媽冰箱裡的汽水,免費替他補習課業,甚至為他便當裡面的鹵雞腿、糖醋魚,替他考試作弊,所以,今日她腰圍上的豐功偉業,他功不可沒。

  「你想我跟你念同一所學校?」挑挑眉,書青笑看他的無辜表情。

  這男人簡直是侏儒王子,國三了,還沒突破一百六十公分!每次杜媽媽哀怨地摟摟她的肩膀說「真希望庚禹長得像你一樣好」時,她都忍不住心虛,因為該進他身體裡的養分全讓她吸收,進入她的肥沃肚皮了。

  「你願意?」他喜出望外,抓起她圓圓的肉掌貼到自己胸口。

  功課上有書青罩,他能省下一半時間,至於省下來的時間做什麼?

  嗯……看看左邊、看看右邊……很好,沒有成年人在場,附耳過來,可以拿來炒作股票……

  喂,笑什麼?沒禮貌!他可是人小志氣高,雖然他個頭不高,但財富拚過比爾蓋茲是他人生的重大夢想。人家說有夢最美,有錢的男人最具自信,他既要自信又要美不行嗎?

  「好處呢?」

  書青笑瞇眼,呃,這句寫得太夢幻,事實上,即使不笑,她眼睛早被頰邊的油脂擠成兩條線。

  總之,她是笑了,笑什麼呢?笑他的好處全讓她撈走,他還能給什麼好處?

  杜媽媽買的參考書,她寫;杜家的精緻點心,落入她口;杜奶奶的香水有大半瓶噴在她的私人廁所……他前輩子肯定欠她很多,才會由著她予取予求。

  「你想要什麼好處?」

  書青坐直身,兩條肥滋滋的手臂摟住庚禹的肩膀,她理解這種動作看起來很奇怪,想像一下,大象趴在丹頂鶴身上是什麼景象。

  不過,她沒心情顧慮這些,至少,杜庚禹是她認識的男人中最善良溫和的,他不會取笑她的癡肥,不會在她面前唱大象,甚至很多時候,他帶著崇拜眼光欣賞她的成就。

  這樣的杜庚禹,雖然肩膀有點單薄、胸口沒幾兩肉,沒有給人小說家筆下的安全感,但起碼溫柔得讓人心花朵朵開。

  「我要股利分紅。」

  杜庚禹推開書青,認真望她一眼,她愛錢……呃、呃,理所當然。

  夏爸爸很有錢、夏媽媽很窮,夏爸爸的錢全進了外面的「狐狸阿姨」口袋,據夏奶奶說,狐狸阿姨生不出半隻小強,夏書青和老弟夏書槐是夏家的唯二後代。

  怪的是,兩個有理想、有前途的小孩,夏爸爸卻不肯把錢拿出來用力栽培,夏奶奶認為這種行徑叫作鬼迷心竅,也稱之為佛祖難渡有緣人。

  不論狐狸阿姨是不是真的狐狸精,她穿金戴銀是左右鄰居都看得見的事實,書青和書槐節儉到近乎吝嗇也是不爭的事實。他們願意撿別人的舊衣服,樂意把一雙布鞋補了又補,不介意自尊問題,尤其是他們搶獎學金的狠勁,讓全校師生眼睛為之大亮,所有老師一致同意,他們姊弟是來學校賺錢的。

  也許是多年好友的關係,也許是一點點的不捨加上心疼,他默許了她在自己身上搶錢的惡劣行徑。

  「可以,一年分一次,年底結算紅利時,我給你五分之一。」

  「才五分之一!?你知不知道念北一女,穿上綠制服,走路都有風耶?」她在算計他剩下的五分之四。

  「你有沒有認真分析過,以你的成績念我的學校,一年可以申請到多少獎學金?你要是選擇北一女,跟你搶獎學金的人肯定不少。」

  對於錢,他一向比她更精明,你可以說他是胡雪嚴投胎轉世,也可以說他是比爾蓋茲的私生子。

  他懂得轉投資、懂得分散風險、懂得計算報酬率,不像她只會把小錢積大,拿去定存,而低利息的台灣,一年期定存利息不超過二點五。

  書青的眼光在杜庚禹身上來回掃著,算錢……她一向算得沒他好,好吧,聽他一回。

  「好,我去念你的學校,附帶條件是,每天早上你們家的司機要接我上下課,我不想花冤枉錢搭公車。」

  「成交。」

  「你會不會等我去念後,反悔不認帳?」

  「不會,我的錢就是你的錢,朋友有通財之義。」他說過,心疼她對錢的不安全感。

  「通財之義不是這麼用的,我又不是向你借錢。」她糾正他的語文程度。

  「我承認我的成語需要再加強,走吧。」他跳起身,拉起她。

  「去哪裡?」

  「我請你吃冰。」

  「又吃?你不知道我要減肥?」書青甩開他的手,她十六歲了,聽說沒在青少年時期甩掉滿身肉,過二十歲後,肥肉會一世跟隨。

  「你?夏書青減肥?哈!」

  他笑得缺乏道德倫理,笑得沒想過未來三年還要靠書青全力相罩,他笑彎腰,小小的屁股對上她大大的臉龐。

  「不行嗎?」冷臉擺上,她驕傲的說。

  「可以啊,下輩子一定會成功。」

  他沒見過比她更會吃的人,夏書青能減肥成功,謝長廷就真的可以取代胡錦濤當大陸國家主席領導人。

  書青沒回應他的嘲笑,像腿踢上他的小屁股,庚禹瘦弱的身軀撲倒在泥地上,卻仍然笑不停。

  「你繼續笑吧,親愛的北一女,我來啦!」勾起書袋,書青往校門口方向走。

  庚禹忙斂起笑意,跳起身,追上書青,瘦小的手搭上她圓厚的背,又是鞠躬又是哈腰,一派的李蓮英對上慈禧。

  這天晚上,他們第一次偷喝酒,那是酒精度很低的香檳,但濃度再低,連喝三瓶也會醉倒。

  他們醉了,醉在夏家的沙發旁,酒醉的書青靠躺在庚禹身上整整一夜。

  幸運的是,庚禹並沒有因為這樣而窒息,也沒有因此而得內傷。
  夏書青有沒有減肥成功?

  算有吧,暑假過後,她的體重從八十降到七十公斤,你不能再用癡肥形容她,頂多說她長得有點「壯」,不過用「壯」來形容女孩子,仍嫌過分。

  聽說去美容中心減掉一斤肥肉,要花好幾萬塊錢,於是,書青趁暑假閒閒沒事做,天天慢跑、搖呼拉圈,並打死不見杜庚禹。書青並不是擔心他取笑自己,而是為了躲避杜家的美食,讓她功虧一簣。

  開學第一天,杜家司機來接她時,杜庚禹的嘴巴張出直徑七公分的圓。

  她非常欣賞他的表情,很樂意將庚禹的表情解釋成「驚為天人」。

  瞧瞧她的腰,才三十二吋,屌吧!暑假前的褲子她可以拿來當棉被了呢,像她這麼美艷的女生,讓庚禹這樣直勾勾的盯著,她很能理解啦。

  書青的快樂維持不到三十秒,他的話直接將她的想像力砸成0.0001mm的碎片。

  「你還好嗎?身體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杜庚禹摸摸她的額頭,測測她的體溫,再抓起她的手臂,尋找有沒有化療過後的痕跡,聽說得癌症會急遽瘦下來,他的親愛好友居然得了絕症……

  不要、不要……仰天長歎,他發覺耶穌沒人性,暑假才入教的杜庚禹決定回去信奶奶的媽祖娘娘。

  「我好得很。」

  書青伸手指,戳向他的額頭,連呸三聲,把他的爛想法呸出外太空。

  庚禹在想什麼,她怎猜不出來?不需要出口問,光看他的哀怨表情,她便猜到十之八九,這個杜庚禹啊,腦袋有多少顆細胞,她摸得清楚透徹。

  「為什麼你瘦成排骨?」他急嚷。

  「我?」她這種身材叫作排骨?他的標準會不會太寬了些?

  「你瘦得不成人形。」說著,他低下頭,在自己的袋子裡翻出裝滿咖哩餃的便當盒,遞到她面前。

  瘦得不成人形可以用在她身上?那電視裡面走來走去的明星模特兒算什麼?活動骷髏還是外星生物?

  瞄一眼他的餃子,她假裝沒看見,用強烈意志力抗拒它的誘惑力。

  「你、你暑假有沒有去上先修班?」東拉西扯,她逼自己的大腦忘記杜家的廚子手藝有多高超。

  「我的功課有你罩,擔心什麼?我比較擔心你的身體,要是健康沒了,書念得再好都沒用。乖,吃一顆咖哩餃,是你最喜歡的口味。」他哄她。

  庚禹的話,讓書青的強烈意志轉為薄弱。

  咖哩香在狹小的車廂內瀰漫,哦,香香香……在吃了兩個月的水煮青菜之後,你能想像咖哩餃是多麼天堂級的享受嗎?

  當嫩嫩的肥手掐起大拇指和食指往餐盒進攻時,倏地,書青看見自己和杜庚禹的手指,根本是、是……是豬蹄和雞爪!

  書青恨恨地別開臉,恨恨地對著窗外喃喃自語:

  「一千五百卡是最低熱量攝取,兩千卡是三成婦女一天熱量攝取……四千兩百卡是血管堵塞、腦中風高危險群……」

  「你在念什麼?」

  不知死活的庚禹又把便當盒往她身前送,她顫抖的看著黃澄澄的咖哩餃,忍耐、忍耐……然後忍耐破功,書青像瘋了似地對他大叫:

  「你知道瘦子找工作的成功率比胖子高嗎?你知道明明用心盡力,胖子就是會給人懶惰癡愚的形象?你知道胖子得高血壓、心臟病的比例是正常人的七倍半嗎?你知道生病會帶給一個家庭多大的傷害嗎?」

  在她連連說過幾個「你知道」之後,她忿忿地拿起一顆咖哩餃往嘴巴塞,接著繼續罵著庚禹。

  「記不記得小學一年級的我?我是班上的白雪公主,身材說多好有多好,老師疼我、校長喜歡我,要不是你搬到我家隔壁,要不是你轉到我的班級,要不是你卑鄙得用美食逼迫我的胃,我會變成今天這樣?我覺得你根本是別有居心,我認為你一定在暗戀我,害怕我被別的男生搶走,所以用這種卑劣手法把我變成人見人笑的大肥豬……」

  她越罵越順口,咖哩餃一口一顆、一口一顆,絲毫沒發覺自己正快速地將熱量塞進食道,更沒發覺「卑劣」、「別有居心」的杜庚禹笑得好高興。

  「好吃嗎?」他收起食盒,拿起面紙替她拭去嘴角碎屑。

  通常他會做這舉動,代表她進食完畢,不由自主地,書青低頭,望住空無一物的便當盒,大夢初醒……兩個月的辛勤奮發,就這樣子大江東去浪滔盡,千古英雄淚呵……

  她掄起拳頭,一下一下捶在庚禹手臂上。

  「都是你、都是你,我到底哪裡對不起你,你要這樣害我?」她氣瘋了。

  有這麼嚴重嗎?看著她眼眶裡的淚水,庚禹慌了手腳。

  他抽出面紙,擦去她眼角的淚,「不要哭、不要哭,很難吃嗎?不然,晚上到我家吃牛排好了。」

  牛排!?他一定是她命中剋星,一定是啦!

  「我不要!」

  「我們家來了個法國廚子,是我爸爸從五星級飯店高薪禮聘來的,我們全家都很喜歡他的手藝,晚上你帶書槐和夏媽媽一起來試試。」他鼓吹著,忘記書青剛捶過的地方還隱隱作痛。

  吸吸鼻子,書青把淚水收回去。算了,失敗就失敗,反正她胖了好幾年,不差這幾天,先試過杜家新廚子的手藝再說。

  就這樣,書青的努力毀於一旦。

  她從書包中抽出筆記本,收進庚禹的袋子。

  「這是什麼?」

  「我做的重點筆記,高中課程各科的前半本,你有空看一看,高中再念得亂七八糟,大學肯定考不到好學校,到時你再怎麼求我,我都不會去念你考上的爛學校。」

  「你確定?要是我分給你五分之二的股利呢?」他還想叫她陪他出國讀書呢!

  「想都別想,除非你考上的那所大學叫作台大。」

  她靠上他的肩,習慣性地庚禹用力撐起自己的肩膀,承受她壓過來的重量。

  書青抬頭看看他,又靠回他肩膀,再抬頭、再靠過去、再抬頭……

  「怎樣?躺得不舒服?」他揚起眉,笑著望住她疑惑的表情。

  「你長高了?」

  「你總算發現,我快跟你一樣高了。」

  「不會吧!才兩個月,你是吃生長激素,還是到大陸打斷膝蓋骨重新接合?」

  「我是真的長高,你沒發現我的聲音變得不一樣了?」荷爾蒙啊,真是神奇的東西。

  「是有點怪怪的,我以為你感冒。」

  「沒有人感冒那麼久。」他碰碰自己的下巴,得意的說:「你看,這是什麼?」

  「青春痘?」

  「不是那裡啦,是這根黑黑的。」他湊近書青,要她再看仔細。

  書青伸手摸摸他指的區塊,「是短毛?」

  「正確說法是鬍鬚,我是男人了。」庚禹很驕傲得意,吾家有子初長成呢!

  「真了不起,你看,這是什麼?」她挺起胸膛,挺出傲人雙峰,早在幾百年前,她就是女人啦!

  「是脂肪。」

  「是乳房、是人類生命的源頭,看清楚了嗎?不是每個人想有就有的。」多少女生羨慕她的豐腴圓潤呀!

  「誰說?乳房每個人都有,我也有啊。」

  庚禹撩起衣服,露出挺健的胸膛,六塊肌呢,不錯吧,這個暑假除了玩股票外,他還練出一副健美身材。

  「你是不是男人不必看乳房,要檢查的是第一性徵。」咬起下唇,她的表情裡隱含兩分奸險。

  「什麼叫作第一性徵?」庚禹問。

  「連這個都不懂!?難怪你的生物考不好,第一性徵就是LP,誰要看你的ㄋㄟㄋㄟ,當然要看重點部位。」說著,書青去扯庚禹的皮帶。

  好不容易意識到自己是男人的庚禹哪肯就範,自然是閃閃躲躲,不讓書青得逞。

  書青才不放過他,就算他們一樣高,可光就身材,她就能把他壓死壓扁,他想抗爭?下輩子吧!

  「停手,夏書青!你再繼續的話,我就不讓法國廚子做菜給你吃。」

  「正好,我要減肥。」抽出皮帶,她勝利地朝他瞄上一眼。

  「請記得,你是女人,女人對男人做這種動作叫作性騷擾。」

  「我是女人嗎?不對吧,我沒乳房只有脂肪,不是嗎?」手再度往下攻擊,她的笑容又邪又淫。

  「救命,李叔叔,救我……」庚禹對司機求助。

  「李叔,別理他。」這是他們兩人的恩怨,誰插手都不行。

  「李叔……」庚禹拚命護住自己的褲頭。

  「李叔,別管。」

  書青勝利地跨在他腰際,揚起他的皮帶,要不是空間有限怕甩到人,她絕對會當個西部女牛仔。

  「你再繼續的話,我要告訴夏媽媽。」

  「正好,你可以一面哭,一面說:『夏、夏媽媽……我、我被……被書青性、性侵害……』然後,我只好委屈自己娶你。」書青尖起嗓子學他講話,做作得想讓人巴下去。

  「夏書青,股利……」他可以用來威脅書青的東西不多。

  突然,車子煞車,書青沒坐穩,整個人趴到庚禹身上。

  肥肥的身子壓在他可憐單薄的胸膛已經夠過分了,她的嘴唇還貼在人家寬薄有形的唇上。

  緋紅迅速染上兩人頰邊,濕濕軟軟的四唇相接,瞬間,兩個初吻自人間蒸發。

  「少爺、夏小姐,新學校到了……」李叔轉頭,接下來的話被他吞進肚子裡。

  這回,夏小姐若不負責任的話,好像、好像有點……過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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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高一下學期。

  庚禹像換個人似的,一口氣抽高許多,濃濃眉毛下,深邃的眼睛勾引女孩的注目;薄薄的雙唇,引誘無數女生的幻想,幻想他的吻有多麼醇美醉人;又順又滑的黑髮,像他的性格,溫柔得教人無法抵擋,讓他成為全校最受歡迎的王子。

  他的功課一樣在中間位置,不好也不壞,但班代表、年級代表、社團團長全是他。他投兩顆籃球,就惹來一堆女生尖叫;他跑兩圈操場,就有一群人掌聲鼓勵;他身上沒裝電燈泡,卻處處閃耀光芒。

  他明明和國中時期一模一樣,兩顆眼睛、一張嘴巴,但跟在身邊的女人卻從一個夏書青,變成幾十個美少女。

  累,夏書青瞄一眼身旁的女孩子,不禁歎氣。

  她不愛當粉絲,卻不得不處在粉絲團間,抓抓頭髮,把書包往背上一甩,她後悔了,後悔為了省下公車錢,搭李叔的車子上下學。因此,全校同學都曉得她和庚禹關係匪淺,所有女生爭相巴結,逼她當紅娘,替她們牽起姻緣線。

  你或許想問,難道沒有人懷疑夏書青想監守自盜?

  拜託,你仔細看看夏書青的長相,水桶腰、泥柱腿、餡餅臉、豬下巴,凡有眼睛、有知覺的男人,誰會對這樣一副尊容提起興趣?不然,你去問問蔡依林,會不會把粉紅豬當成情敵?賀軍翔會不會拿戎祥當假想敵?

  「青,這是你最喜歡的芒果慕思,你試試。」紅髮女孩雙手捧上點心盒,上面附著一封粉紅色信箋,對著書青巴結道。

  她的身材就是讓這些東西給養出來的,書青很無奈。但問她要不要試?答案是當然要,放棄美食不是她的生活態度。

  收下信件,接過甜食,書青咬一口芒果慕思,深吸氣,呃,不是普通好吃,這群「崔鶯鶯」會害她提早向上帝報到。

  「青,你有沒有試過土耳其冰淇淋?我請你去吃好不好?」身材嬌小的隔壁班班花,搶到她身旁說道。

  「好。」書青心情不佳,剛好吃甜食來彌補。

  「那……這個。」班花拿起包裝精美的小禮物,害羞地看著書青。

  書青二話不說,收到袋子裡,皮笑肉不笑的說:「我會替你轉交。」

  「謝謝你。」班花立刻露出陽光般笑容。

  「青,上次,呃,就上次我托你交給杜庚禹的情書,你……」有著小圓臉的可愛美女問。

  「我拿給他了。」書青順手把女孩手上的巧克力接過來,放進書包裡。

  「他有沒有說什麼?」可愛美女問。

  「有啊,他說很感動你對他的心意,可惜杜爸爸對他的期待很高,希望他先不要和女孩子談戀愛,等順利拿到學位之後,再來談感情。」這是書青給的統一答案。

  湊近女孩耳邊,書青輕道:「別氣餒,你要繼續對他好,慢慢累積他對你的印象,這話我只對好朋友提醒。」

  這種人人有希望、個個沒把握的答案最不傷人,也最能鼓舞女孩們再接再厲。

  「你上次也對顏欣欣說同樣的話。」

  被抓包!她岔氣,咳兩聲,順順氣後,堆起滿臉假笑,繼續說:「因為你和顏欣欣都是我的好朋友啊!」

  顏欣欣、顏欣欣……誰是顏欣欣?書青想破頭,也想不起顏欣欣是何方人物。

  「小青!」

  庚禹的聲音從後方傳來,圍在書青身邊的女孩子瞬間紅了臉,她們紛紛掏出情書塞進書青包包裡,連同要孝敬她的小甜食。

  「嗨。」庚禹向大家打了聲招呼。

  好帥哦!女孩們笑得花枝亂顫,有人咬唇含情脈脈,有人眼光僵直移不開,有人就是呆笑。

  「我們先回去了,再見。」書青揮揮手,把他帶出女兒圈。

  「你的人緣很不錯嘛。」

  庚禹揉揉她的頭髮,把她的頭髮弄成一片糾結的髮菜。

  他喜歡這個動作,讓他自覺高她一等,想想從國小到國中整整九年時間,他一直受她的身高欺壓,現在……揚眉吐氣的感覺真好。

  「我的人緣好?你瞎了啊?好的人是你。」說著,書青把六、七封信塞進他手裡。

  「講話不可以這麼粗魯,我是看見常有一大群女生圍住你,所以猜想你的社交能力肯定良好。」庚禹溫和的說話。

  他不太有脾氣,對誰都溫柔,因此他讓班上同學樂於同他交往,不管是男生或女生都一樣。

  而書青進了高中後,沒了那群惡作劇的小鬼,就很少受嘲笑了,但處處表現優異的她,總和班上同學格格不入,她對誰都是冷冷的、保持距離,會主動找上她的,只有愛慕庚禹的女性。

  「對啦,我是同性戀。」書青扯扯嘴角,愛笑不笑。

  今日諸事不順,先是久違的老爸想念親情,居然捨得離開小老婆的窩巢,返回家裡享受當大老爺的樂趣。

  接著是英文老師太無聊,要她去參加英語演講比賽,哈哈……她的英文只能用來在考卷上拿一百分,要她開口說,傻笑比較快。

  再來,是無聊的護理老師,無聊到拿她的肚皮做脂肪測試,然後在全班驚訝的眼光中,得到一個嚇人的數據。

  擁有這麼不順利的一天,誰都有權利不開心吧!

  可是庚禹的心情很好,把信丟回她書包裡,勾起她的脖子,額頭對上她圓潤福泰的額頂左右搓揉。

  「做什麼?你跟我的頭有仇?J

  書青推開他,想扒開他的手臂,可是,夭壽仔,什麼時候他瘦弱的手臂加粗加寬,讓她越用力卻越感覺到要窒息?

  「嫉妒啊,誰教你老考全校第一名。」他笑笑,把她收進手臂間。

  「你少要白癡,我的程度本來就不適合在這個學校。」若非為了五分之一的股利,和怎麼領都領不完的獎學金,她哪會委屈自己留在這裡?

  「沒錯,我聽見教務主任和數學老師的談話,他們說也許你將是我們學校第一個考上台大的奇葩。」

  台大!他十輩子都不敢想像的學校耶!想到這裡,他忍不住縮小三歲,用國中時期的崇拜眼神望住書青。

  看一眼庚禹,被他的崇拜眼神收服,放下一整天的不滿情緒,書青捏捏他不夠豐腴的臉頰,說:「你好好唸書,不要一天到晚想股票,我會幫你撈間國立大學念的。」

  「怎麼可能!」他不以為意地笑笑。

  男生或女生都一樣。

  而書青進了高中後,沒了那群惡作劇的小鬼,就很少受嘲笑了,但處處表現優異的她,總和班上同學格格不入,她對誰都是冷冷的、保持距離,會主動找上她的,只有愛慕庚禹的女性。

  「對啦,我是同性戀。」書青扯扯嘴角,愛笑不笑。

  今日諸事不順,先是久違的老爸想念親情,居然捨得離開小老婆的窩巢,返回家裡享受當大老爺的樂趣。

  接著是英文老師太無聊,要她去參加英語演講比賽,哈哈……她的英文只能用來在考卷上拿一百分,要她開口說,傻笑比較快。

  再來,是無聊的護理老師,無聊到拿她的肚皮做脂肪測試,然後在全班驚訝的眼光中,得到一個嚇人的數據。

  擁有這麼不順利的一天,誰都有權利不開心吧!

  可是庚禹的心情很好,把信丟回她書包裡,勾起她的脖子,額頭對上她圓潤福泰的額頂左右搓揉。

  「做什麼?你跟我的頭有仇?J

  書青推開他,想扒開他的手臂,可是,夭壽仔,什麼時候他瘦弱的手臂加粗加寬,讓她越用力卻越感覺到要窒息?

  「嫉妒啊,誰教你老考全校第一名。」他笑笑,把她收進手臂間。

  「你少要白癡,我的程度本來就不適合在這個學校。」若非為了五分之一的股利,和怎麼領都領不完的獎學金,她哪會委屈自己留在這裡?

  「沒錯,我聽見教務主任和數學老師的談話,他們說也許你將是我們學校第一個考上台大的奇葩。」

  台大!他十輩子都不敢想像的學校耶!想到這裡,他忍不住縮小三歲,用國中時期的崇拜眼神望住書青。

  看一眼庚禹,被他的崇拜眼神收服,放下一整天的不滿情緒,書青捏捏他不夠豐腴的臉頰,說:「你好好唸書,不要一天到晚想股票,我會幫你撈間國立大學念的。」

  「怎麼可能!」他不以為意地笑笑。

  「死小孩,你不相信我的能力?」

  書青瞄他,她就是愛看他的崇拜,抬高手,輪到她摸摸他的頭,把他的頭髮搓成髮菜,不用多芬潤絲精梳不開。

  「小青……」

  「又不演白蛇傳,幹嘛叫我小青?」她截下他的話。

  書青不甘願當小青,要嘛,也要當白素貞,你沒看見她那麼大一隻,大只的人最怕被人家用「小」來稱呼。不信,你去喊小個子「勒咖」看看,看他會不會拿刀砍你。

  「我就是喜歡喊你小青。」

  「是嗎?那我要不要叫你小禹禹?」

  「我不介意,反正我們是青梅竹馬嘛。」他把幾朵從校園偷來的茉莉花放到她手中,他喜歡茉莉花甜甜的香。

  沒錯,好大一顆青梅,好瘦長的竹馬,他們是專門生來破壞青梅竹馬四個字的男女。斜他一眼,書青不說話,把他送來的茉莉花湊到鼻子下。

  「小青,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和你談。」停下腳步,他和她正面相對。

  「多重要?」

  「非常重要。」他態度認真。

  「你媽要生小弟小妹啦!」

  也對,他們家一脈單傳,若是禽流感大流行,杜家可能就沒傳人了。

  「你認真點好不?」搭住她的肩膀,他強迫她認真聽他把話說完。

  「說吧,我洗耳恭聽。」

  吃人嘴軟,他的好處她吃太多,不偶爾扮扮心靈導師實在對不住。

  「有一個女孩子向我表白。」他好像在訴說千百年來人類一直解不開的秘密似的。

  「表白?」冷哼一聲,她浪費了自己的認真。

  「對。」

  他喜孜孜的樣子好礙眼。

  「就一個女孩子向你表白?」挑眉,她還以為是多麼了不得的大事。

  「對。」

  她指指包包裡的情書,說道:「那麼你以為這些女生在做什麼?她們不是在表白嗎?」

  「問題是,她們沒走到我前面,沒直接告訴我,她們喜歡我。」他努力解釋之間的不同。

  突地,書青恍然大悟。對哦,杜庚禹的智商位在正常和不正常的臨界點,光看文字根本不會出現任何感覺,就像不拿出秦始皇的畫像,他永遠都記不住秦始皇這號人物一樣。

  天哪,她太對不起那票可愛迷人的崔鶯鶯,吃了人家的零食,吞掉人家數不清的小禮物,真是very  very  sorry。

  「因為、一個女生、直接、走到你面前、說、我喜歡你,所以、你開心、說不出話?」她緩慢地解釋他想表達的意思。

  「對,而且那個女生不是普通人。」

  「是楊貴妃,還是王昭君、趙飛燕?」頭有點痛,是良知在對她發出懲處。

  「你在說什麼?她是我們學校的校花,聽見沒有?是校花主動向我表白。」屌吧,校花耶!

  「我們學校有校花?」她刻意貶低校花的存在意義。

  「有啊,楊依依。」

  「她不好。」書青直覺反對她。

  「哪裡不好?」籃球隊的同學說,在這個學校再也找不到比她更漂亮的女生。

  「全身上下都不好!第一,她的頭髮太卷,很像瑪爾濟斯犬,不可愛。」

  「你不喜歡瑪爾濟斯嗎?」庚禹問。

  「我喜歡的是黃金獵犬,憨厚可愛,大得讓人好有安全感。」她提出意見。

  「那你不會去喜歡德國牧羊犬哦,它更大更憨……」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他望住書青,「我跟你討論狗做什麼?我在說的是楊依依,我決定和她交往了!」

  她瞠大眼睛瞪他,他的決定讓她的心臟加速跳躍,不舒服的感覺在全身蔓延。她不知道為什麼,這會兒沒時間分析心痛原因。

  「小青,你幹嘛不說話?」庚禹的手在她面前晃晃。

  說話?對,說話!她應該說服他放棄這種無聊的交往遊戲。

  「你高中沒畢業,不認真唸書,居然想要談戀愛?!幸好你不是我們家書槐,不然的話,我肯定要狠狠打你一頓,再把你軟禁在家裡,直到你搞清楚前途和愛情哪一個比較重要。」她以為自己在編導梁山伯與祝英台,每句話都說得鏗鏘有力。

  「不行嗎?奶奶同意我談戀愛,她說我們家三代單傳,要我多交女朋友,要是不小心懷孕,還可以把孩子帶回家養。」

  杜奶奶把「女朋友」當成生產工具?拜託,不是每個女生部生得出來好嗎?至少要找像她這種肥臀圓肚子的才生得出健康寶寶……唉呀唉呀,她在說什麼鬼話?

  「你頭腦不好,容易被女生騙。」

  「我的頭腦……還好吧!」

  「你不瞭解女生,女生很狡猾的,她們往往吃人不吐骨頭,而且喜歡斤斤計較,所以……所以……」

  「我知道女生很狡猾啊,看你就知道。」全世界還有女生比她更狡猾嗎?

  「杜庚禹!」她用眼神威脅他。

  「小青,你不要擔心我,我們從小到大在一起,在你身上我早早學會如何和女生相處,知道怎麼躲過颱風尾。」

  「你有和我談戀愛嗎?」她想向他解釋,女人一旦談戀愛,佔有慾會讓女人變得可怕,但他的下一句話,把她的解釋踢進外太空。

  「和你談戀愛?誰會想和林旺談戀愛……」

  他笑得前仆後仰,笑得她的自尊心從高空墜落。

  血色瞬間從她臉龐刷下,她瞪他,壓抑下翻湧的情緒,眼眶卻已翻紅,她咬住下唇,咬出深刻痕跡。

  他以為她要用肥掌心打人,於是撐起肩膀,嘻皮笑臉的準備挨她兩下,但奇怪的是,她只狠狠盯他半晌,然後就轉身跑開了。
  她以為他欣賞她的胖,她以為他對臃腫有不同於一般人的見解,她以為他雖然不愛唸書、不夠聰明,但至少不像別的男生那樣膚淺。

  後來,她知道了,他和別的男生相同,只不過有求於她,所以忍下諷刺她的快樂感受。

  在他心中,她是大象、是猛瑪、是恐龍、是豬頭,她這種人不夠資格列入女朋友行列,她永遠當不成男人心目中的青春偶像。

  死盯鏡子裡的自己,她恨恨地瞪住自己的圓鼻子、寬臉龐,以前可以忍受的尊容,今夜突然變成該死的醜陋。

  咬住下唇,從不嫌棄自己的夏書青,開始不滿意身上的每寸肥油。

  她捏捏自己的肚子,在上面擠出一團五花肉,「我要你們在一個月內消失。」

  她用力拍打自己的象腿,「我要你們在三個月裡面少五寸。」

  她掐掐自己的臉頰,「請你們在兩個月之內退位,把眼睛的位置還給它們。」

  就這樣,她捏遍全身,每捏一處就下一道命令,彷彿肥肉是有意識的主體,經過她一番恐嚇就會自動消失。

  「我會瘦下來的,絕對會瘦下來。」她對自己宣誓,態度鄭重,和總統宣誓就職一樣。

  書青蹲下身,清出抽屜裡面所有的糖果、巧克力,把它們全數丟進垃圾桶裡,她在回收箱裡翻出瑜珈招生廣告單,想也不想的撥出電話,問明了時間地點,整理一下包包,直往樓下跑。

  「書青,你去哪裡?要吃飯了。」夏母說。

  「姊又要去隔壁杜哥哥家討飯吃。」正在看電視的書槐沒抬頭,因此沒接觸到書青的冷眼。

  「書青,別吃太多,過了青春期沒瘦下來,以後想瘦下來就很困難了。」夏母苦口婆心的說。

  她開始考慮,要不要學孟母三遷,搬到一個沒有食物誘惑的地區生活,只是以女兒的身材來看……恐怕要搬到肯亞才有機會改變。

  「媽,我去上課,九點多回來。」套上運動鞋,她對母親說著。

  「你什麼時候開始上補習班?功課跟不上嗎?」夏母很詫異。

  書青不想說謊,也不想讓母親知道自己受了多大的刺激,甩上背包,她打開家門立即走出去。

  意外地,庚禹站在她家牆邊,一臉無辜地望著她。

  不理!書青自顧自的牽起腳踏車,而庚禹則是默默走到她身邊,拉住她的把手,走在她的右手邊。

  「我猜,你在生氣。」

  廢話,她的火氣旺到不需要猜測,一眼就看得清。

  「我不曉得你在氣什麼?」

  不曉得?除了白癡,你對他還有更好的解釋?
  「你是不喜歡我交女朋友,還是不喜歡楊依依?」

  都不喜歡!不喜歡他交女朋友、不喜歡楊依依,但更不喜歡他的虛偽,看不起她的身材大可以明講,不必憋那麼多年,讓她誤會那麼久。

  「為什麼不說話?你真的很生氣哦?」歎氣,他抓抓頭髮,女人難懂。

  要說什麼?說說就不氣了嗎?冷哼一聲,書青跨上腳踏車,準備邁出減肥的第一步。

  「先不要走好不好?」他堵到前面,不讓她的腳踏車往前。

  四目相望,他的眼神在求饒,她的表情冷淡。

  扯扯唇,庚禹說不清楚為什麼。

  她生氣、他心慌;她不說話、他的胃在腹腔造反。幾年下來,她的情緒和他的情緒掛勾,她心情差,他的心境也不會站到優勢圈,她開心,他才會看見晴朗藍天。

  他們之間,就是這樣一點一點走到今天的局面。試著改變行嗎?大概可以吧,但庚禹不想改變。

  他覺得這樣不壞,他喜歡她與他同進同出,喜歡和她搶一塊排骨,喜歡把口袋裡的糖果餅乾偷偷送進她的衣袋裡,喜歡她被他養得圓潤。

  庚禹遲遲不讓開,書青很火大。

  「杜庚禹,你到底要怎樣?」

  哈,終於說話!庚禹笑開好看的濃眉、笑彎兩道寬寬的薄唇,他的快樂因為她的開口現身。

  「要不要吃烤鰻魚?我特地拿一盒來給你。」他將保鮮盒放到她的車籃裡。

  「你曉不曉得林旺吃素?」書青頂他一句,然後看著他的表情,從茫然到恍然大悟。

  原來……他想笑的,可這回聰明地忍住了。

  「你因為我的無心玩笑而生氣,而不是氣我交女朋友?」他問。

  「你交女朋友和我有什麼關係?」口是心非,她別開臉。

  乍聽他想談戀愛的同時,那塊壓在胸口,迫得她窒息想吐的東西是什麼?為什麼想起楊依依她就翻胃想吐?這些事,她還沒有時間釐清。

  「所以,你不介意楊依依的存在?」庚禹又問。

  介意,她介意得要死!介意楊依依說話嗲聲嗲氣,動作矯揉造作;介意她的眼光輕薄,態度輕佻,她分明是現代版的潘金蓮,雖然他的身高已遠遠超過武大郎,但難保她不會旋枝出牆門,去找風流斯文的西門慶,惹惹英武的武松小老弟。

  用力瞪他,瞪到眼睛差點脫窗,最後她咬牙切齒,再度違反自己的心意,說道:「我為什麼要介意她的存在?」

  「那就好,我還以為你為這件事不開心。」

  長手搭上她肩膀,高個兒好處多,以前他的手總圍不起她「寬闊」的肩背,如今……呵呵,看一眼自己的長手,簡直輕而易舉。

  氣死氣死,就算被他氣到吐血,他肯定還滿臉無辜的說:「沒想到小青看起來那麼強壯,身體卻很糟。」

  「可以放手了嗎?」瞄一眼他的大手,扭扭肩膀,她想把他的手扭下來。

  「不可以,奶奶在等你一起吃飯。」

  奶奶習慣餐桌上有小青的笑聲,她的口才相當棒,講的故事很有趣,常逗得奶奶奸開心。

  「不要。」

  「還生氣?跟你道歉行不行?都是我不好,我不應該亂講話,不應該開那種刻薄的玩笑,請你原諒我的頭腦比較笨,反應比較慢。對不起,對不起,你打我一百下,然後原諒我好不好?」庚禹抓起她的手,揮上他的臉頰。

  書青縮回自己的手,伸手不打笑臉人,有再大的氣也消了。

  「我哪有那麼小氣?」又嘴硬。

  「那……吃飯?」

  「我有課。」推推肩上的包包,她臉上寫著「我很忙」。

  「以你的成績哪裡需要上補習班?」他問。

  「你以為台大那麼好上嗎?你以為在我們學校考第一名,台大就稀罕你嗎?」打死她也不讓他知道她要去學瑜珈。

  「那好吧,我讓司機送你去。」

  「不必,我騎腳踏車去。」

  「女生晚上騎腳踏車很危險,現在治安不好,常聽到夜行女子遇襲。如果你愛騎腳踏車的話……你等等,我回家騎腳踏車陪你去,再不然,今天我陪你去試聽,如果老師教得還不錯,我就跟你一起報名補習……」他叨叨絮絮念個不停,十足的老媽子架式。

  聽著聽著,書青冷冷的臉色緩緩化開,不經意地,一抹笑意浮上眼簾。

  是關心嗎?十年交情畢竟不是虛假,唇角微微上揚,楊依依暫時離開她的腦袋中央。

  「不必了,那是高階班,上的課你連一個字都聽不懂。」

  「別看不起我,如果我用心一點,說不定兩年後,我可以和你考上同一所大學。」

  「不要想太多,希望越高失望越大。」她笑著頂回去,現下,連那句傷人的林旺也遠離她的心。

  「總有一天,我要讓你成為服從我的屬下。」

  「幻想有助於人類放鬆心情,但是過度幻想會讓人變得不實際。」她欺壓他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

  「要談實際,誰比我更實際?說,哪個中學生有本事年賺八十萬?」雙手橫陶,書青從沒本事打壓他的自信心。

  這年頭,有錢的人最偉大,當老闆要錢、買官要錢、想賺大錢還是得先湊出足夠的金錢來錢滾錢。

  他沒說錯,別說中學生,就是成年人也不見得人人可以年收入八十萬。

  仰頭,她的眼對上他的,一瞬也不瞬,看得他心發毛。

  「幹嘛用這種眼神看人?」庚禹問,

  「看不出來嗎?我正在崇拜你。」書青用食指戳戳他的額頭。

  「真的假的?我怎麼卻只看見你的虛情假意?」他閃過她的佛山無影指問著。

  「有虛偽的崇拜已經夠好了,不然你還想要什麼?」她食指點著他的額頭。

  「當然要真心的崇敬。」

  「那你先回家,洗個澡,躺在床上,記得,兩隻手臂要支著後腦勺哦。」

  「做什麼?」

  「睡覺——作夢會比較快。」說完,她咯咯笑開,下午的不歡而散消失在他們的記憶裡。

  「小青,你實在一點都不可愛。」兩手夾住她的臉,他正對她的眼睛說話。

  「我從沒說過自己可愛。」

  對啦、對啦,他的校花比較可愛嘛,還用比嗎?

  「你也不夠漂亮。」他在替她的長相打分數。

  「我從沒對自己的容貌做過誇大宣傳。」要看美女?去找楊依依啦!

  書青抓住他的手背,想把他的手從自己的臉頰拉開,問題是,他的力氣挺大的,她拿他沒辦法。

  「你也不懂得討人歡喜。」

  「你以為我是卡通人物啊?要不要我裝兩個長耳朵,喊喊皮卡丘?」她沒好氣的說著。

  「你不夠溫柔體貼、你說話不會輕聲細語、你不會裝出嗲嗲的聲音、你沒有一般女孩子有的優點,真不明白……」庚禹輕歎著。

  「不明白什麼?」她口氣有點沖,論誰被這一大串話批評,口氣都不會秀氣到哪裡。

  「不明白為什麼我那麼喜歡跟你在一起。」

  他的結論,把她的氣衝進排水溝裡。

  是啊,她也不明白為什麼自己那麼喜歡和他在—起,會不會上輩子他們是連體嬰?

  「跟你在一起我很自在,什麼話都可以說、什麼事都可以拿出來討論,好像只有你能分享我所有心事。我喜歡和你一起唸書、做功課,你在的時候我才能定下心來,為什麼呢?是你比家教老師更凶嗎?」

  他不懂,她也不懂,因為他們都處於不理解感情的青少年時期,當隱隱的嫉妒出籠,他們誤以為是自己的荷爾蒙不對勁;當微妙感覺浮上心頭,他們嘻嘻哈哈用笑聲輕易帶過。

  他們不去分析自己的心情,不刻意釐清彼此關係,他們享受同處的每一分鐘,快樂、愉悅、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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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高三。

  夏書青和杜庚禹都有了些微不同。

  庚禹和楊依依變成校對,走到哪裡都見得著兩個人的身影,楊依依粘人的功力無人匹敵,她建立起防護網,把庚禹擺在中心,任何女性都不能僭越。

  她也拿書青當假想敵,處處散播謠言,這點讓杜庚禹很不平,每次兩人吵架,原因都是夏書青。

  不過,吵架歸吵架,楊依依從沒想過分手這件事情,畢竟庚禹不但長得帥,家世更是無人能敵,於是嬌嗲幾聲,保證自己不再罵書青後,兩人又和好如初。

  至於書青,她的變化可大了,她的瑜珈練得出神人化,幾次在學校的慶祝活動上表演,都獲得熱烈掌聲。

  她的體重從八十公斤變成五十公斤,小兩號的頰邊印著兩朵粉色鮮嫩,不是腮紅妝點,而是渾然天成。

  一百七十公分的模特兒身材,走到哪裡都引人注目,掐得出水的肌膚、少了脂肪堆擠的水靈靈大眼、紅得誘人的櫻桃嘴……林旺搖身一變,變成下凡仙女。

  一時間,追求她的男孩子紛紛出籠,演出情場廝殺記,套句庚禹的話,她從水餃股變成績優股。

  但她冷淡的態度總能輕易擺平男生的熱情,所以追歸追,至今尚未有男生和她出現固定交情。

  庚禹在籃球場邊找到書青,她剛打完球,全身汗水淋漓。

  「口渴嗎?」

  接著,一杯飲料出現在書青的視線中,她抬頭,笑著推開飲料,從自己的包包裡拿出白開水。

  「是少糖的。」

  庚禹把吸管湊到書青嘴邊,她喝一口,接著搖頭,把飲料推回去。庚禹聳聳肩,沒表示意見,然後把吸管放進自己嘴巴裡。

  「臉那麼臭,和楊依依吵架了?」書青問。

  這兩個人三天兩頭吵架,累不累啊?

  他抽出書青包包裡面的毛巾,替她拭去額間汗水,起風了,她這樣容易著涼。

  「我真是無聊。」庚禹說。

  無聊?點點頭,書青同意他的說法。

  「沒事跑去談戀愛,找個女生來東管西管,煩都煩死了。」

  庚禹攬過書青的肩膀,不介意她一身汗,把她納在自己懷裡,享受長手臂包住她全身的成就感。

  還是青梅竹馬比較好玩,不吵不鬧、談天談地,這種感覺好窩心。

  「這次又是為什麼?」書青問。

  「為了……」庚禹瞄她一眼,一切盡在不言中。

  書青懂,她成為他們之間的爆炸點不是第一次了。

  「怎麼起的頭?」書青歎氣,黑鍋背久,她背出滿臉灰。

  「她要和我去看電影。」

  「去看啊,你很喜歡看電影不是?」書青說。

  肚子有點餓,書青從包包裡找出兩根削好的芹菜,放進嘴巴裡面啃,兩年下來,為了減肥,她養成非常特殊的……呃,飲食習慣。

  就著她咬過的地方,庚禹跟著啃一口芹菜,不好吃,但兩天沒排便了,清清腸胃也好。

  「今天晚上你要到我家幫我補數學,記得嗎?而且我們只剩二十六天就要聯考,不是剩下兩千六百天,0K?最重要的是,要看電影的話,我寧願跟你去,才不要帶她去。」

  「這些話你只對我說,還是你也對她說同樣的話?」書青搶回自己的芹菜,然後咬一口。

  「我對你們都說同樣的話,哪裡知道我才說完,她就開始亂喊亂叫,你說她該不該去看心理醫生?」

  庚禹很悶,抓過書青的手,再咬一口芹菜,他不想交女朋友,麻煩極了,可惜他還沒學習如何同女生分手。看一眼書青,她沒有交男朋友的經驗,要她指導自己如何分手,恐怕有困難。

  楊依依吼叫什麼,用肛門都可以想得出來,她會大罵:那個變態女生為什麼一天到晚霸住你?要男朋友不會自己去找嗎?反正她已經不是恐龍了,還怕沒有男人喜歡嗎?她根本是居心叵測,她的目標是你,只有你這麼笨,老當她是哥兒們……

  「你說這種話,誰都要誤會。」書青說。

  「我沒說錯啊,看恐怖片,她從頭叫到尾,叫得我神經緊繃;她愛看文藝片,每次看得眼淚鼻涕四飛,坐在她旁邊很丟臉,我對劇情沒感覺,她還會罵我無情無義、沒心少肺。還是和你看劇情片比較有意思,我們可以討論導演的拍攝角度,探討劇情給人的啟示。」

  庚禹用力吐氣,整整兩年,談戀愛讓他忘記自由呼吸是什麼感覺。

  「聽起來,談戀愛有點辛苦。」

  「還是你聰明,打死不交男朋友。我真不懂,已經解釋過幾千次的話,為什麼她老弄不清楚?是不是她的頭腦很糟糕?」庚禹歎氣,就著她的手連咬兩口,把芹菜吃得精光。

  「解釋什麼?」在褲子上抹抹,因為他的口水留在她的手背上。

  「解釋她是女朋友,你是好兄弟,兩個人角色不一樣不能比較,難不成有了女朋友就要拋棄好兄弟?」他說得理直氣壯。

  「好兄弟?你當我是七月半出現的哦。」書青戳著他的額頭。

  對於男女之間的事,他總是少了那麼根筋。算了,那是楊依依該煩惱的事,與她無關,反正她只是好兄弟嘛!

  酸酸的滋味湧入心田,她假裝沒發覺。

  「你不必煩惱聯考,杜爸不是替你在美國申請到學校了?」書青轉移話題,因為老說楊依依實在很無趣。

  「我不想去。」這也是他煩心的事情之一。

  「為什麼?去美國唸書很好啊,要不是我太窮,我也想去。」

  「真的嗎?我替你出學費,我們一起出國。」庚禹喜出望外。

  不明白是不是多年習慣養成,他習慣身邊有書青在。

  她在,他覺得心穩氣定;她在,他覺得任何事都能輕易解決;她在,他莫名安心。很奇怪吧,在女生身上尋找安心?不過,她就是讓他好安心,毫無道理。

  書青瞄他一眼,說實話,他的提議讓人動心。

  但是不行,她不能離開台灣,媽媽太懦弱,書槐年紀太小,沒能力抵抗狐狸精的搔擾。前陣子,老爸不曉得哪根神經線沒綁好,主動跑回家住半個月,狐狸小姐受不了深閨寂寞,居然到元配家討人?!世風日下,也沒低下到這等程度好不!

  老爸不在家,媽媽被罵得眼淚直流,若不是她當機立斷,請出掃把伺候,狐狸的囂張氣焰何止如此。你說,在這種情況下,她怎能為自己的高興隨心所欲!

  「不行。」書青收起包包,站起身,杜家司機應該快到校門口了。

  「為什麼不行?」

  「我愛台灣。」她隨便扔出借口。

  他追上前,手搭上她的背,理所當然的拿她當專屬枴杖。

  「愛台灣的方法很多,你可以捐錢給政府,也可以學成歸國貢獻所學。」他要她改變心意,別讓台灣成為他們中間的第三者。

  「我偏愛與台灣共生死,我和台灣約定好要天長地老、海枯石爛、永世不分。」

  「你不想我嗎?」

  庚禹的問題,問得她心顫兩下。

  當然想,而且想得嚴重。

  他和楊依依約會,不過短短一個晚上不見面,她便覺得若有所失;校園中,他的長手環上依依,她就暗地妒恨起楊依依竊據領地;他發燒請假,她迫不及待趕回家,奔到他病床邊,說是好心替他講解今日課程,事實上是——整整一天沒看見他的容顏,心慌得救人無從理解。

  她喜歡他嗎?還用說,從小到大,天天膩在一起,就算不喜歡也膩出喜歡感覺。

  愛他嗎?像楊依依那種不得手誓不罷休的愛情?她、她不確定,對於愛情,她是門外漢。

  當女同學在青春期,開始對愛情出現幻想時,她窩在庚禹的書房裡看終極警探;當多數女孩子開始崇尚名牌時,她不在乎外表,牛仔褲休閒衫隨便一套就往外跑。她不懂臉紅心跳,更不明白何謂小鹿亂撞。

  「你會想我對不對?」停住腳步,他握住她的肩膀說話。

  「你會回來對不對?」她沒回答,反問他。

  四目相望,書青望著庚禹好看的眼睛,充斥他眼底的……是眷戀不捨?

  這樣的眼光,是否也會出現在對楊依依的告別上?抿唇,她老是吃小醋,卻又不敢吃得明目張膽,她真不知道該拿這樣的自己怎麼辦?

  「當然會回來,我爸的公司還等著我接。」他說得篤定。

  「很好,我等你回來。」書青笑了。

  確定自己不會失去他的訊息,確定分離只是短暫,她心安。

  「你又不是王寶釧,幹嘛學人家苦守寒窯?」庚禹玩笑的說。

  她一句等你,奇異地安慰了他的不安,怪吧!她就是有這等魔力,教他心平氣定。

  「如果你肯騎白馬回來,那我守幾年寒窯又何妨?」她嘻皮笑臉的說著,把未成形的思念塞進腹問。

  「小青……」突地,庚禹想說的話哽在喉問。

  「嗯?」

  她不喜歡他填滿不捨的臉,照理說,她該為自己有這等影響力感到驕傲,但是她卻沒有。

  「你會忘記我嗎?」

  「你會忘記我嗎?」她問同樣的六個字。

  「當然不會。」他連想都不用想。

  「當然不會。」她的回答和他一樣流暢。

  「打電話給我?」庚禹握住她的手,兩人繼續往校門口走。

  「國際電話費很貴,我負擔不起。」搖頭,她說的是實話。

  「我付。」他的錢很樂意在她身上浪費。

  「好啊,那我照三餐打,打到你對我感到不耐煩。」她對他展開笑靨。

  「我不會,不過你要向我報告大學生活的點點滴滴,而且要鉅細靡遺。」

  「沒問題。」

  「還要寫信給我。」他對她做足要求。

  「你寫五百個字給我,我就回你四百九十九個字。」十指相扣,她拉起他的手前擺後蕩,和小時候一樣,只差沒唱「走走走走走,我們小手拉小手,走走走走走,一同去郊遊」。

  「為什麼不給足五百字?」

  「這叫作女性的矜持。」

  主動比男人少一點點,專心比男人少一點點,東一點、西一點,這些點點點,湊成矜持兩個字。

  「不對,我給你五百個字,你應該還給我一萬六千個字。」

  「你放高利貸啊!」拿五百還一萬六干,這是哪一國的利率?!

  「你知不知道美金換台幣的匯率是一比三十二?你的數學那麼好,一定算得出五百乘以三十二是多少。」

  「真了不起,以後你用美金、讀美國書,什麼都可以拿來乘以三十二。」

  「羨慕的話,我誠摯邀請你同行。」

  「同行就不必了,但我要收回剛剛的話。」

  「什麼話?」

  「我等你回來這一句。」

  「為什麼?」庚禹一驚,因為她的不願等待。

  「因為你未來的四年要在美國過生日,四年乘以三十二,等你回來時,已經是個連路都走不穩的老公公,我何必浪費時間等一個百歲人瑞?」

  他仰頭大笑,兩人辯論總是她贏,所以囉,古有明訓,小人女子最難養,有多遠就躲多遠。

  「不行,就算我變成百歲人瑞,你都要推著輪椅來機場歡迎我歸國。」

  「為什麼?」

  「為了你存在我這邊將近九十萬的股利。」

  高中三年,利滾利,她的五分之一紅利翻了數十倍,你可以喊杜庚禹股神,也可以趴在他腳邊說萬歲、萬歲、萬萬歲!總之,他就是有本事在一堆上下跳動的數字裡賺到金錢。

  「喂,這筆錢請你在出國前結清。」什麼都可以不認,只有錢不能不認。

  「我有這麼打算啊,但我打算投資美國股市,你不想跟進?」

  「不想,美國人很狡猾。」

  「可是美金可以乘以三十二呦!」

  三十二、三十二、三十二、三十二、三十二、三十二……當九十萬乘上迷人可愛的三十二……書青不禁感到頭暈目眩。

  「好吧,為了乘以三十二,和美國人的狡猾賭了。」

  「有勇氣,那麼你可以回給我一萬六千個字羅?」他的勒索成為習慣。

  咬牙忍過,她勉強自己點頭,「好。」

  杜家的車子駛近校門,兩人雙雙坐進轎車裡,他們的話題自然不會因為換了個空間而被打斷,相反地,他們可以聊的事情多到嚇人。

  你想知道後來書青的信,字數有沒有乘以三十二?

  答案揭曉——有!

  庚禹寫五百個字,她就回四百九十九個字,然後複製,複製三十二次。
  「你是怎麼教女兒的?她居然拿掃把打長輩,將來長大還得了!」夏父坐在客廳裡,對妻子怒目相向。

  書青進門,聽見父親的斥喝,她冷笑,抬頭挺胸走到父親面前。

  「請問父親大人,我拿掃把打哪位長輩?」她沒有半分愧色。

  「你阿姨今天哭哭啼啼到辦公室向我告狀。」書青的桀驚不馴讓夏父更火大。

  「媽媽有姊妹嗎?我怎麼不曉得自己有「阿姨」?」

  「看你這種態度,我根本連問都不必問,就曉得你做出什麼好事!」

  「你問過什麼話了?沒有吧,你不是一進門就罵媽媽沒把我教好?她當然教不好我,我們是單親家庭嘛,倘若我和書槐變成太妹流氓,也很正常呀。」書青繼續挑釁,她為母親不平,這種有名無實的婚姻早該丟棄,她不明白母親還在乎父親什麼?

  「單親家庭?我死了嗎?」夏父厲吼著。

  「對於一位偶爾拜訪的男性,我很難將他當成父親。」書青沒被嚇倒。

  「繞彎罵我?你的教養還真好,我該不該誇獎你?」

  「給你一個良心建議,等我變成援交妹或某某企業家的情婦時,你再來質疑我的教養,到時絕對還來得及。」書青的性格有幾分父親的影子,她不向強權妥協,遇強則強。

  「夏書青!」

  夏父指著女兒,氣到說不出話,夏母急忙走上前,插在兩人中間。

  「別氣,書青最近準備聯考壓力很大,自然脾氣大了點。何況,那天林小姐有點急躁,她一上門,二話不說就四處搜查家裡,罵我們把你藏起來。

  書槐在浴室洗澡,她還無預警的踢開浴室的門,把書槐嚇壞了。我怎麼跟她解釋,她都聽不進去,還推倒家裡不少東西,要不是書青,我真不曉得怎麼應付。」面對丈夫,夏母的聲音不敢放大。

  「連你也站她那邊,難怪她會無法無天!」夏父用怒眼瞪著妻子,她馬上閉嘴,退到旁邊。

  「你不必遷怒,媽沒做錯事,我也沒做錯事,做錯事的是你和情婦小姐,是你沒辦法對婚姻忠貞,是她沒弄懂時代再進步,也沒第三者敢上元配家裡找情夫!你不妨去教教你的情婦,何謂寡廉鮮恥……」

  書青話沒說完,一巴掌已轟過來,她的臉被打偏,傳來一股熱辣感覺。

  「反了,做女兒的可以光明正大教訓父親?!不要忘記,你吃我的、穿我的、住我的……」

  突然,書青截下父親的話,「總有一天,我不必再看你吃穿!」

  語畢,她拋下書包,轉身衝出家門。

  夏母歎氣,看了丈夫一眼。

  「為什麼用這種眼光看我?她頂撞我你沒看見嗎?」

  「你仔細想,她做錯什麼?假使外遇的是你父親,他總在你需要他的時候缺席,你的心理是否平衡?」

  「再不平衡,也該遵守規矩。」他不認錯,雖然他後悔打了女兒。

  夏母鼓起勇氣說道:「是你先破壞了婚姻該守的規炬,又怎能去要求女兒呢?」接著她轉身,在進房前又回頭道:「如果我是你,我會花點精神調查林小姐背著我做些什麼。」

  她吃齋念佛,用佛教精神支持自己走過風雨,她告訴自己不忮不求,莫道人是非長短,但女兒和丈夫處成這樣總非好事。

  「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只是單純建議。」

  幾次上街時,她碰到林小姐,見她和一名年輕男子親密相擁,她沒對任何人提及,直覺認定這是因果,沒什麼好說。但是今天……她是有些衝動,卻也是太心疼女兒的關係。

  夏父沉默,深思妻子的話,一時間,兩人之間氣氛尷尬。
  書青直覺衝進杜家,衝上二樓杜庚禹的房間,然,門還未打開,她已聽見楊依依的聲音。

  「你不要出國好不好?」楊依依用著哭聲說道,顯然她哭過好一陣子。

  「學校申請好了,那是我父親的期望。」他的聲音透露出無奈。

  「不然,我跟你一起去好不?」楊依依哭得很慘,梁祝十八相送也沒這樣淒涼。

  「我是去唸書,又不是去玩。」說也怪,他只想要書青同自己一起出國,半點都不想讓楊依依跟從。

  「誰曉得你會不會交新女友?那些外國女生可是一個比一個還主動。」

  「是我擔心你才對吧,你那麼漂亮,不曉得會被哪家少爺追走呢!」

  被男友稱讚,楊依依破涕為笑,「那你還放心離開?」

  「我也不願意啊。」庚禹是好好先生,儘管心裡不耐煩到極點,他依舊陪笑臉。

  「沒有變通辦法嗎?」

  「寫信給我?」他不要求她的字數乘以三十二。

  「不要,寫信很麻煩。」

  「打電話給我?」他不會主動替她付電話費。

  「台灣和美國有時差。」

  「不然你想怎樣?」他耐著性子問。

  「我要你春節、情人節、中秋節、聖誕節,都回台灣陪我。」

  要不要連母親節、父親節、植樹節都回來?書青在門外聽得忍不住翻白眼。

  她不想知道庚禹如何擺平楊依依,於是轉身走進庚禹的書房。

  書房是她最常待的地方,滿面的書牆、一張長書桌、兩把椅子、一組高級真皮沙發,還有四十二寸的液晶螢幕。

  他們在這裡度過長長的童年和青少年時期,一起啃書的日子將結束,不能倒流的光陰哪,教人不勝唏噓。

  書青走到書牆旁,裡面有一大半的書是她的,哦,更正——是她想看的。每次她知道有哪本書不錯,便遊說庚禹買下,庚禹往往翻沒兩頁就自動棄權,幾年下來,他再笨也知道書青的心眼,但他還是樂於被她拐騙,書一本接一本買,買到滿屋書香味。

  書青曉得,他只對商業叢書感興趣,滿腦子的生意經,市儈的人往往不討喜,偏偏市儈的他在她心底炙手可熱。

  怎麼辦?她真的不捨得他離去,她不確定十幾年的感情會薄得像風箏隨風遠揚,還是重得像石磨,壓在人們心底,不管離多遠、不管思念多沉重,感情依舊一如往昔。

  此刻,書櫃的玻璃映出書青的容貌。

  嚴格來講,她夠漂亮了,許多人說她比楊依依更美上幾分。國文老師在課堂上,以她為例,講解有志者事競成;色色的數學老師好幾次問她要不要當他的乾女兒,氣得庚禹猛跳腳,直說畢業後要找人扁他。

  可是,不管她再漂亮,他從沒想過追求她,不管她在林旺的年代或是模特兒的現今。

  「小青……」庚禹打開門,一看見她,立即笑出一口白牙。「我聽管家說你來了。」

  「解決楊依依了?」她笑笑的說。

  「對啊,女人真的很麻煩,幸好你和她不一樣,要是你也一把眼淚一把鼻涕,我會先死給你看。」庚禹走近書青,拉著她走到沙發上坐下。

  「你妥協了?往後每年的聖誕節、情人節,都會出現在我們眼前?」

  「你偷聽我們的對話?」瞇眼,他想演凶狠的惡人,卻演得四不像。

  「說話這麼難聽,我純粹是關心,關心哥兒們的愛情順不順利。」

  「書青……」他審視她的臉,兩道漂亮的濃眉攏起,「誰打你?」

  癟嘴,斂起笑意,她不想談。

  「是夏爸爸?你們又起衝突?書青,你這樣讓我很擔心。」

  「放心,沒事。」她別開臉,將紅色部分避開他的視線範圍。

  「你就不能對大人的事情少一點憤慨?」勾住她的下巴,他把她受傷的部位轉回來。

  「說得簡單,搞外遇的不是你爸爸。」

  「你至少要相信夏媽媽,她是成年人,絕對有能力處理自己的婚姻問題。」

  「她要是有能力處理,就不會讓婚姻演變成這樣。」

  「奸吧,你插手之後事情解決了嗎?」

  書青語頓。

  庚禹歎氣,走到櫃子邊,打開抽屜,拿出藥膏替她敷上,那是她專用的藥膏,他要求自己記住,出國前先替她準備十盒備用。

  「可不可以請你答應我,不要再讓自己受傷?」

  這種事怎麼承諾?打人的不是她,她如何控制父親的情緒?但望著他憂愁的眉目,她忍不住地點了頭。

  他展顏,鬆了一口氣。

  「很好,希望我回國時,你是平安健康、完完整整的,依舊是我記憶中的模樣。」

  「若是我又胖起來呢?」她開玩笑的說。

  「那麼我們得弄個手勢當暗號,看到這個暗號我就知道是你,你也會認出我。」

  「學鹹蛋超人嗎?不要,太俗氣。」

  「嗯……這樣呢?」他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相疊,其餘三指往上翹,擺在右眼前方。

  「又不是跳孔雀舞,比這樣做什麼?」

  「學校裡很多同學說你是驕傲的孔雀,所以,孔雀等於夏書青,夏書青等於孔雀。」

  厚,以前說她是林旺,現在說她是孔雀,難道她怎麼變都脫離不了動物圈?

  「好啊,以後我看見你要比這個手勢。」她把食指頂在鼻頭,「你的頭腦不靈光,長相很豬頭,所以,豬頭等於杜庚禹,杜庚禹等於豬頭,這叫作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庚禹沒生氣,反而開心大笑,摟過她的肩膀,兩人笑倒在沙發裡。

  「我喜歡這種感覺,雖然明天就要分離,但你仍能開開心心的送我上飛機,不會哭喪臉、抽抽噎噎的,彷彿生死別離,永不再見。」

  「你怎知我不想哭?我只是把眼淚往肚子裡吞。」別開臉,她笑得好假。

  「你才不會哭,你是夏書青,不是別人。」他說得篤定,但當他扳過她的臉,無預警的兩顆淚水滑人他的掌心。

  他震驚極了,愣愣的望住她,說不出話。

  「那是汗水,和淚腺無關。」書青刻意揚起一抹笑。

  汗水?在有空調的涼爽室溫裡,會出現汗水?欲蓋彌彰!

  伸出大手,他環住她,輕拍她的背,不理會她的掙扎。

  「我保證,我一定會回來,我會寫信給你,會打電話給你,會在聖誕節當你的聖誕老人,把快樂送到你眼前……」

  他的保證多到數不清,她只聽見前面幾句,便聽不清後面的了。

  室溫沒調高,她的「汗水」卻越聚越多,濡濕了他的前襟。

  今夜,有兩個女孩子在他胸前哭泣,只不過,楊依依的淚水讓他想逃離,而書青的眼淚灼燙了他的心,隱隱地,他想留下,不願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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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又是暑假,四年了,畢業證書到手,書青馬上趕回南部老家。

  守株待兔三十天,她每日在杜家門口徘徊,期待杜家大門開啟,和昔日好友再眾,可惜,庚禹失約了。

  望一眼杜家緊閉的大門,書青背起行囊,帶著失望回到北部。

  四年裡,發生很多事情,多到二十二歲的夏書青感歎起滄海桑田、人事變遷。

  庚禹離開台灣的第二個星期後,父親搬回家裡,為了與庚禹的約定,她以保護自己為前提,刻意不和父親打照面。

  母親後來找機會和她談,說父親和外遇對像已經分手,他誠心希望和家人修補感情,於是在母親的懇求下,她試著接納父親。

  聯考過後,父親工作重心轉到台北,他們便舉家搬遷,母親總算得到她盼了一輩子的圓滿家庭。

  即使搬家,書青仍透過電話、E_mail和庚禹連繫。

  她曉得他在唸經濟,卻迷上唱歌演戲,知道他在學校的社團裡有不錯的表現,他不單單在台灣當王子,到美國也成了王子,他的歌迷很多,黃紅黑白人種都有。

  他的女朋友一個換過一個,每當新人角逐女友寶座時,總讓他看見女人的心機有多重,他同意書青的話,女人是種極其複雜難懂,且狡猾的生物。

  而她則告訴他,她的功課很繁忙,但她選對了科系,決心為下一世紀的新黑死病——憂鬱症而努力。她還說,如果他對女人的心理感興趣,她很樂意提供咨商服務,收費不高,一小時只收五百塊……美金。

  庚禹回答,五百塊美金他付得起,他初到美國時,探聽的不是住宿問題而是股票行情,他在最短的時間內進入股市,努力讓兩人的共同基金以倍數方式成長。同學訝異他的能力,紛紛學他加入股友行列,沒想到,輸掉老本的比賺到利息的人多好幾倍。

  看吧,想當股市名人,不是誰都能的。

  她回信說,好啦好啦,別驕傲,她願意封他為股神,但做人不可過度得意忘形,要是把她的九十萬輸光,等他回台灣,她肯定會剝下他的皮做背心,就算動物保育協會要舉發她,她也照做不誤。

  他說,他的皮不保暖、不防風、不防雨,唯一的好處是像人皮,穿在身上的透明感,讓想裸體卻不敢裸體的男女正大光明。他還說,你不必擔心,現在的你長相明艷照人,根本不需要披上人皮充美女,所以他的皮還是留在他身上,製造下一波經濟效益。

  一來一往的信件,讓他們不覺得兩人之間有距離,忘記美國到台灣需要長長的十六小時飛行,他們仍同以往一樣分享心情、分享成就和開心。

  然,這一切卻在幾個月後的聖誕節突然斷了線。

  她發出的E_mail再也收不到回信,她打電話,電話那頭永遠關機,她直接寫航空信……不曉得是不是送信的飛機掉進大海裡,為什麼發出去的信永遠收不到回音?

  她發火,拿起和庚禹同拍的照片,對著照片裡面的男人大罵,罵他沒良心,罵他要切斷友誼至少給個道理原因,哪能這樣子莫名其妙消失蹤影。

  寒假,她回到南部老家,想找杜奶奶和杜媽媽問問庚禹的情形,卻發現杜家大門深鎖。

  她四處按鈴請教鄰居,杜家是不是發生什麼事情,大家都說不曉得,猜測大約是杜先生賺大錢,搬到別處豪宅裡。

  就這樣,杜庚禹離開她,離開得很徹底。

  幾年後,書青搬進離學校很近的公寓裡,和小喬、賀緯翔、房東阿櫻同居    。

  書青回到公寓,放下包包,阿櫻湊上來,勾住她的肩膀說:「我有演唱會的門票,晚上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去聽?!」

  演唱會?沒興趣。

  「不要。」

  「為什麼不要?又要去跟監?」阿櫻問。

  書青課餘時在貳週刊裡當記者,「記者」是潤飾過的說法,白話文叫作狗仔隊,專門跟監當紅的偶像明星,每每追到某顆星賓館外遇,雜誌大賣,老闆的紅包讓人興奮得不想離開這行,於是一年又一年,她正式成了貳週刊一員,嗯,是只業績不壞的小汪汪。

  「沒有,只是很累。」書青不想多說話,滿滿的失落演化成委屈。

  她理解這種委屈既無聊又沒趣,知道自己想再多都解不出庚禹失約的謎底,可是忍不住的是她的心情,她總是一想再想,想他的容顏、想他不守約的心。

  「你回南部是度假還是做苦工?」小喬插進話,他喜歡書青,喜歡阿櫻,喜歡所有有胸部的漂亮女性。

  聳肩,她不想回答。

  朋友常說她是冰山美人,說她連個微笑都不肯給,他們哪裡曉得,她的笑容早早隨著航空信掉進百慕達三角洲。

  「走啦,好好瘋狂一次,小喬和緯翔都要去哦。」阿櫻不放棄鼓吹。

  「Dam唱歌很好聽,他是台灣人,卻在美國歌壇崛起,CD銷售量比Blue更好。這次他臨時回台灣開演唱會,早在兩個星期之前,票就銷售一空,要不是托阿櫻的福氣,我們根本沒機會。」小喬拿著門票在她面前晃。

  「他撒美金嗎?」書青冷淡的問。

  「撒美金?」小喬沒弄懂她的意思。

  「書青的意思是,聽演唱會有錢可以領嗎?」沉默的緯翔一語中的,猜中書青的心聲。

  「你瘋啦!什麼叫作一票難求你沒聽過?」小喬瞠大眼,以為眼前的兩腳生物是外星品種。

  聳肩,書青不置可否,

  「書青,小喬說的話多半是狗屎,但這次他說的是真的,Dam臨時決定回台灣舉辦演唱會,造成全國轟動,報紙媒體天天都在討論這件事,你是狗仔隊一員,難道不曉得這個消息?」阿櫻推開小喬,走到她身邊。

  「不曉得。」

  整整三十天,她待在老家,二十四小時中有三分之一時間望著杜家大門,期待黑頭車出現,將她的小竹馬載回家門。她沒心情看電視,沒心情買報紙,她全心全意守候他的承諾,可是這個杜庚禹居然正大光明毀約?!

  「書青,你是不是生病?」小喬怎麼看都覺得她不對勁。

  書青沒回話,背起包包往房裡走,突地,輕輕的聲音傳來,是不愛說話的緯翔。

  「你們不要勉強書青,反正她房裡有Dam的照片了,去不去看本人都無所謂。」

  一句話,緯翔留住她。

  「你說什麼?」

  旋身,書青望住緯翔的背影,他始終在拈花惹草,擺弄一盆不曉得什麼鬼名字的盆栽。

  「我有說什麼嗎?」緯翔還是不輕不重的語調,他壞得讓人想咬他。

  「你說什麼?Dam的照片?」書青衝到他面前,半點都沒有她說的疲憊。

  緯翔笑而不答。

  這種態度最惹人嫌,握起拳頭,她想跑進廚房拿來平底鍋。

  「說!什麼Dam的照片?」書青又問。

  不說話,他就是不說話,書青的心臟在胸膛裡猛跳,微喘的氣息暴露出她的焦慮。

  小喬和阿櫻都一頭霧水,他們搞不清緯翔在布弄什麼懸虛,也搞不清書青的驚惶為的是什麼。

  「別生氣,不過是Dam的照片嘛,來來,我拿給你看。」說著,小喬把門票遞到她眼前。「看得清楚嗎?不清楚沒關係,這兩天的報紙都有他的消息,我找給你,」

  小喬彎下腰,在書報架上翻找,找出這幾天的影劇版,堆到書青手上。

  「他啊,未演先轟動,如果你不去看就太可惜了。」

  書青愣住了,門票上的男子躍人眼簾的同時,狂跳的心幾乎要跳出胸門,她、她……快要暈倒……
  魂不附體,書青不確定自己是怎麼度過這三天。

  演唱會回來後,每天,她抱著小喬提供的報紙,一行行閱讀。

  沒錯,庚禹說他念的是紐約大學:沒錯,杜爸爸是通訊業的龍頭老大,近來市場已不再局限於台灣;沒錯,他風流花心,所有女生都想打進他的生活圈;沒錯,那是他的鼻、他的眼、他的薄唇,她永遠不會錯認的杜庚禹。

  他回台灣了,卻沒來找她?

  為什麼?他紅了,不再需要她這個哥兒們?

  不!這樣推論不公平,他們之間失聯太久,也許他找不到自己。

  對,這種說法才公道。

  長久以來,她總替庚禹找借口。他考不好,是因為題目太爛:他作業沒寫完,是因為社團活動太忙;他被女生纏,原因不是他的桃花種太多,而是女生閒過頭。所以這回,錯的不是他,而是自己隨父母親搬家。

  那麼接下來,她該如何讓自己站到他面前,做一個豬頭手勢,提醒他,兩人之間的約定,也許他還她一個驕傲孔雀,那麼他們就可以接起一大堆說不完的話題。

  想到這裡,飛散的魂魄附回本體,她精神奕奕。

  追蹤大明星對她而言不困難,困難的是,Dam只在台灣停留兩星期。

  然,天下無難事,再難都逼退不了有心人。
  在躲躲藏藏,演足FBI間諜戰後,她總算進入飯店樓層。

  她手提水煎包,那是中學時代的杜庚禹最喜歡的點心。

  國中時期,他們下課後,常到學校對麵攤販買兩顆水煎包,一面吃一面回家。冬天,剛起鍋的水煎包,抓在掌心暖呼呼的,咬一口,那滋味極棒,他們相視而笑,接著一二三,比賽開始,先吃完的是贏家,輸的人下次付帳。

  她是一個錢打上二十四結的吝嗇鬼,要她付帳?沒門兒!於是她次次贏,回回要他俯首稱臣。

  微笑染上,她看一眼手中的水煎包。

  這家水煎包店是她在無意間發現的,口感味道和學校那間很像,第一次買到時,她高興了一下午,從此每個星期,她都走上幾遭,用同樣的香氣、同樣的滋味,懷念從前。

  「你是誰?為什麼在這裡?」

  書青沉醉在回憶中太開心,居然沒發現眼前走來的男子。

  「是杜先生要我送水煎包過來的。」書青強自鎮定。

  對方看她一眼,想確定她話裡的可信度,「哪位杜先生?」

  「杜庚禹先生,他是我們店裡的老主顧,每次回台灣,都要讓我們送來幾顆水煎包。」書青態度自若,說謊第一要素——不能臉紅心跳,自露痕跡。

  男子心想,沒錯,Dam的中文名字是杜庚禹,若非熟識,沒人知道,而且他對水煎包的狂熱讓人受不了,但大夥兒買來買去,老買不到他要的口味。

  也許她的話是真的。只不過,她的外表實在缺乏說服力,哪個賣水煎包的女生會長得那麼窈窕漂亮?穠纖合度的身材、精緻細膩的五宮、水蜜桃般的水嫩肌膚,說她是模特兒,可以,但說她是攤販妹妹實在說不過去。

  真要說她在賣東西,那麼她賣身比賣水煎包更合理。

  隨著對方的懷疑眼光,書青只好繼續編說詞。

  「水煎包是我爸媽賣的,這時候家裡正忙,所以我爸叫我外送,要我順便問問杜先生,回美國的時候要不要替杜奶奶帶上一些冷凍包。」

  她曉得杜奶奶?那麼他們之間的確有交情,點頭,他說:「我是Dam的經紀人,許佑嘉,請隨我來。」

  過關了!好險,書青吐吐舌頭,因為她並不確定杜奶奶是不是在美國。

  書青跟在對方身後,他敲兩下門,聽見裡面的回應聲,推開門,庚禹正坐在沙發裡,對著電腦敲鍵盤。

  書青看一眼電腦螢幕,又在玩股票!這個人,想當一輩子股神?

  抿唇,她輕笑。

  「Dam,你訂水煎包是嗎?老闆送來了。」許佑嘉說。

  庚禹抬眸,眼光接觸到書青。

  驀地,熟悉感閃過,他愣了足足三秒鐘,然後起身,走到書青面前,雙手扣住她的肩膀,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拚命在記憶裡搜尋她的影子。

  「我們……認識?」尾音往上抬,他不確定她曾經存在。

  居然問出這麼過分的話?!難不成短短四年時間,她的容貌大變,從美麗變成天仙,美到教他認不出她是誰?

  書青伸出食指,用力頂上自己的鼻頭,豬頭、死豬頭、蠢豬等於杜庚禹,若是他再認不得她,她就要把他的頭扭下來餵狗。

  「你覺得呢?杜庚禹?」她滿臉的怒氣。

  看他們的互動,許佑嘉笑笑,沒問題了,他們是舊識。

  「我先出去了,你們聊。」

  他離場,沒人在意,庚禹還在記憶中搜尋她的身份。

  「你說你帶了水煎包?」庚禹問。

  只想到吃?該死的男人!她在肚裡罵他一頓後,還是乖乖地把水煎包遞過去。

  不過,短短幾句問話,書青確定他將她遺忘徹底。

  酸澀翻進心頭,說不出的滋味晾在胸口,多年交情算什麼!轉個頭就忘得一乾二淨,人家是大明星,多少美女在身邊圍繞,了不起得很,誰在意什麼青梅竹馬、什麼哥兒們交情?離開這片土地,他的人生自是不同,何必回頭遵守什麼約定?

  庚禹接手水煎包,咬一口,不敢置信的笑容揚起。

  「沒錯,這就是我要的口味。」

  「這不是學校門口那家,是我在台北另外找到味道相近的店。」書青沒好氣的回答。

  夠沒志氣對吧?等了四年,居然等來一個陌生人!幹嘛啊?幾時開始,她的鄉音無改鬢毛衰,還要他笑問客從何處來?

  「學校門口?」他又望她,眼光裡再次帶著研判。

  「對,學校對門,一顆五塊錢,每次我們買兩顆,吃輸的付錢,你就是那個老吃輸的倒楣鬼。」

  白癡,幹嘛跟他提往事?說不定那是人家刻意要忘記的部分。

  「所以,我是讓你佔盡便宜的男生?」他好笑的問。

  這會兒,他確定了他們是舊識,確定他的熟悉感其來有自,他們是好朋友,在過去,在他遺忘的那段曾經。

  「佔便宜?把話說清楚哦,我出賣精力教你功課,雖然你是個扶不起的阿斗,我好歹沒讓你留在倒數三名處徘徊。你沒本事考上好學校,我放棄第一志願,陪你讀爛高中,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居然說我佔盡便宜?!」

  庚禹大笑,他高興自己的心電感應沒出錯,他就曉得這次回到台灣必有收穫。

  「不要用你的桃花眼對我笑,你的笑容只能迷惑心智不成熟的小女生,要是她們教過你數學,就會理解你的大腦沒有邏輯這類基本配備,若是她們陪你背過英文,就會清楚你的記憶力和黑猩猩相差無幾。你說,誰會喜歡一個頭腦空空,只有礙眼笑容的男性?」她詆毀他,原因是——她實在太生氣。

  「很多人說我的頭腦很棒。」

  「對啦,你對投資股票是有一套,不過這和頭腦無關,這叫天分、本能,你前輩子肯定是錢鼠,哪裡有錢哪裡去。」

  「我有幾十萬個粉絲,她們都沒嫌過我的笑容礙眼。」

  他說得很無辜,這表情、這口吻、這態度,他分明是當年的杜庚禹,都幾年了,長進度看來是零。

  「這叫作識人不明,倘若她們知道你有多花心,好不容易交到校花女友還心神不定,直說戀愛太麻煩,就會明白像你這種沒耐心的男人,誰喜歡誰倒楣。」

  原來他交過校花女友?

  「你漂亮還是我的校花女友漂亮?」

  庚禹突如其來的問句,問得她頭腦出現空白,他到底在想些什麼?須臾,她訥訥回答:

  「我們各有春秋,想找她嗎?上星期,我回台南老家,聽說她結婚懷孕了,你恐怕已經失去機會。」

  「當時,我沒考慮過追求你?」

  「你說我是林旺,沒人會想和林旺談戀愛。」女人夠小心眼吧,一句批評,讓她記恨多年。

  「我怎麼會笨到說你是林旺?」

  嗯,真的很笨,她不單單美麗,她充滿生氣的眼瞳、她紅潤光澤的臉龐,吸引多少男性目光,就是盛怒中的她,都教人忍不住心動,不自主地他伸出食指勾起她的下巴。

  「做什麼?」書青退後兩步,被哥兒們輕薄,還真有那麼一點類似亂倫的思心。

  「以前我怎麼喊你?」他湊近她的鼻尖輕問。

  分明沒有曖昧,她就是聽見淫慾,彷彿他正用眼光一件件褪去她的外衣,直透……底層。

  「正常的時候喊我書青,火大的時候叫夏書青,起肖的時候,叫我小青。」她努力維持正常的呼吸頻率。

  她被他的眼光性騷擾了,她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認錯,也許他不是杜庚禹,只是一個很像杜庚禹的替身。

  「小青……很好,我喜歡這個名字,以後我叫你小青,」

  「可不可以……」書青吞口口水,「不要用這種眼光看我,好像你真的對我沒有半點記憶。」

  他笑了,笑出滿口白牙。

  「我是啊,三年半前一場車禍,撞掉我一部分記憶,醫生用過很多方法都補不起那段空白。小青,你肯幫我嗎?」

  她恍然大悟,難怪他失聯,難怪他忘記自己,忘得一乾二淨,難怪啊……

  四年,她空等了四年,天天猜、天天想,她任由思念盤踞,她臆測他為何將自己排除,她的若干疑問總是自問自答,沒想到,他忘記她,情非得已    。

  「我又不是醫生。」

  「醫生對我沒用,我不要你當醫生。」他魅惑人的話語,一句句把她逼到牆邊。

  「我可以做什麼?」她退一步,因為他有窒人氣息的威力。

  「陪我回到過去。」

  他和四年前不一樣,他有了偶像魅力,眼睛一勾,會勾掉女生半條魂魄;嘴角一揚,會揚開女孩子心門,然後長驅直入。

  「我不是小叮噹。」

  「我沒叫你當小叮噹。」

  他又笑開,額頭頂上她的,親暱相觸,恍若這舉動他們已經練習過無數次;她的心跳加速,她的呼吸變得紊亂,他傭懶的笑容像高濃度醇酒,為她染上薄醉。

  「我的意思是……我沒有時光機……」

  她變蠢了,正常的夏書青不會說這種白癡話!天,真是物以類聚,近朱者赤,近他這塊墨,她全身上下、裡裡外外,染了個通透。

  無視她的徘紅羞澀,他大笑,拉起她的手走到衣櫃邊,隨手抓出一些證件、金錢,笑說:「我們去冒險。」

  未走出門,門扇已傳來幾聲敲叩。

  「Dam,江紀萍小姐來了。」是許佑嘉的聲音。

  聽見她的名字,庚禹猛轉身,扯過書青,將她推到牆邊,在她耳邊低語:「我們從陽台離開。」

  為什麼?來者是鬼?

  話未出口,庚禹急著將她往外推,指指鄰房陽台,二話不說將她抱起,跨過欄杆,再將她輕輕放下。

  他環住她的腰準備逃跑時,像想到什麼似的,折回房間,拿走書青帶來的水煎包,再走出陽台,一個俐落翻身,跳到鄰房。

  「動作快點,被那個女人發現的話,我們什麼事情都做不了。」

  書青在他的連聲催促下,沒有多想隨著他進入鄰房。

  三分鐘後,他們偷偷摸摸離開飯店,搭上南下的自強號火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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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幾天前,她才搭火車回到台北,沒想到短短幾日,她又搭南下火車,往台南跑。

  書青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發瘋,但她知道,庚禹坐在身旁,她好安心。

  這份溫暖窩心很久沒出現過,似乎他出國時,也一併將她的安心帶走。

  是一封封往來書信,勉強維繫自己的感情,足從未改變過的溝通口氣,讓她有一切照舊的幸福溫馨,她以為他們之間的感覺不會降溫,只會持續升溫。哪曉得一夕間,她失去他,失去得很徹底。

  偏頭,他在睡,平和的臉上勾起一抹似有似無的笑容。

  他睡很久,從上車吃光水煎包後,同她聊沒幾句,就閉起眼睛,整個人直接往夢鄉飛奔而去。

  很累是吧?肯定的,這幾天電台、電視節目、新聞媒體都是他,他幾乎成了新一代的媒體寵兒,硬是擠下那些當紅影歌星,佔據大幅影劇版版面。

  她想過,他將接手杜爸爸的公司,也想過他會是華爾街當紅的經理人,可從沒想過,他成為偶像歌星,轟動全世界。

  看來,這四年他過得比她精采。

  在作夢嗎?夢見什麼?夢見成功大學的大榕樹、夢見大學池裡的魚吃掉他們無數份早餐,還是夢見莉莉冰果室的木瓜牛奶和剉冰?

  她手中有支捕夢網就好了,那麼她就能進入他的夢鄉一窺究竟。

  庚禹到美國後,她不再費心維持身材,說也怪,她居然沒有復胖的跡象,她猜,也許是沒有他在身邊塞美食,也許是……思念常教人消瘦……

  想念他,不是她生活中的主要部分,但他總是不時跳出來,刺激她的知覺神經,久而久之,思他念他,成了她的習慣。

  買洗衣精時,她只挑有熊寶寶的那個品牌,因它的香味和他身上的氣味最相近。

  買書時,她總在無意識狀態下,挑一本商業雜誌,儘管她明白,自己對商業一點興趣都沒有。

  出門逛街時,她逛啊逛,不久就發現手上抓了杯椰果綠,那是他最喜歡的口味。

  她沒辦法和女同學去看文藝愛情片,只能租動作劇情片,和小喬、緯翔窩在公寓裡面,看得又叫又笑,彷彿他一直在身邊。

  他不在,但她從未讓他真正離開。

  庚禹的頭靠在書青肩上,她看見他額頂有一道長長的傷疤,不明顯,但近看,那長度未免教人心驚膽顫。

  很嚴重的車禍嗎?嚴重到他Lose一段重要過去?

  難怪他的手機沒人接、他的信箱沒人回應,難怪杜家人全數消失在舊時巷弄,他是杜家的命根哪,是杜爸爸唯一的傳人,他受這麼重的傷,全家人一定悔恨交加吧,也許杜爸爸會怪自己,早知就別將他送到美國去。

  伸出食指,輕觸他的疤痕,隱隱抽痛的,是她的不忍。

  他的大手突然伸出,包住她的手,兩顆深邃的黑眼珠對著她笑。

  「很久以前就不痛了。」

  他曉得她心疼?

  心撞兩下,下一杪鐘,書青笑開,沒什麼了不起,從很小的時候他們就知道,彼此心意相通。

  「那次的車禍很嚴重嗎?」

  「對,我在病床上躺三個月,奶奶和媽媽整天掉眼淚,說要帶我回台灣,但我父親比較相信美國醫學。」他笑笑,和煦的笑顏帶給她一絲暖意。

  「怎麼發生的?」事發已久,她仍想知道當時的經過。

  「聖誕節前夕我出門買禮物,回程時,被一個酒醉駕車的男子撞上,我醒後,奶奶把我買的禮物交到我手上,我卻怎麼也想不起來那份禮物要送給誰。」

  在每個深睡的夢境中,一個女孩子的身影在他眼前飛掠,他追上前,想追出她的真實面目,卻發現無論多麼努力,都追不上她的腳步。

  「什麼禮物?」書青問。

  「一個鑽石別針。」

  「很漂亮嗎?」

  「非常精緻,回台北我拿給你看。」

  「也許我知道你要送給誰。」

  「誰?」

  「楊依依。」

  「她是……」

  「你的校花女友,你答應要回台灣和她共度聖誕節,我想你是為了遵守諾言。」

  「那位已婚的校花女友?」早上書青提過,可惜他對她沒印象。

  「高一時,你很興奮的跑來找我,告訴我楊依依向你表白,然後你決定和她成為男女朋友。」

  那是他們第一次吵架,她永遠記得那聲林旺,把她的自以為是殲滅,從此,她捨棄福態,追求骨感。

  「這麼隨便?人家告白我就無條件接受?」

  「你以為你的行情很高?」斜眼睨他,書青似笑非笑。

  「你的意思是,青少年時代我是醜小鴨?」

  「國中畢業你的身高還不滿一百六,百分之八十的女生比你高,誰會對你感興趣?高一那年,你奸像吃了生長激素,一口氣長高二十幾公分,才勉強有人青睞。所以,有校花主動追求,那是光榮好不?」

  「從此楊依依成為我的女朋友?」

  「沒錯。怎樣?有沒有印象?」

  庚禹搖頭。

  他倒是對小青很眼熟,不曉得為什麼,他感覺她在他的生命中佔有大半區域,他想,他們很熟,在過去,在他忘記的那段日子。

  「車禍之後你很痛苦嗎?」

  「痛苦?應該說我的家人比較痛苦吧。」他輕笑。

  好多年了,奶奶還是經常在清晨時問他,你知道我是誰嗎?因為奶奶被嚇壞,擔心寵了一輩子的長孫忘記她是誰。

  「為什麼?」

  「清醒時,看見很多雙眼睛焦慮地望著我,我卻如何都記不起來他們是誰。為了我的病,父親把事業重心栘到美國,奶奶和母親日夜守住我。相信嗎?我在美國演出時,不管走到哪裡,媽媽和奶奶都跟在我身邊,這種情形看在外國人眼裡簡直匪夷所思。」

  「你覺得難以忍受?」

  「多少,不過我很清楚,他們是擔心再次失去我。」

  「杜奶奶常說你貼心,說有你這麼個孫子比人家幾十個孫子更值錢。這次你回台灣,他們沒意見?」

  「其實,我不必回來的,但,我隱約覺得非回台灣不可,彷彿我和誰訂下約定,一定要履約。你知道我和誰約定嗎?」

  他問,她臉紅。

  是嗎?即使記憶不在,他仍沒忘記兩人的約定?

  大眼睛四下轉,她笑開。

  「你的笑容很詭異,你知道我和誰約定對不對?」

  「不對。我又不是你肚子裡的蛔蟲,我怎知道你和誰訂約?」

  要演梁山伯與祝英台?今天不行,今天心情太好,天氣太晴朗,這種日子下適合演悲劇。

  「或許你知道一點蛛絲馬跡,想想吧,除了楊依依,我還有其他紅顏知習?」

  「你以為我們要好到,你的大便是什麼顏色都會向我報告?」這種比喻實在壞了她的端麗形象。

  「我大概不會向你報告大便顏色,但也許我會和你分享交友心得。」

  猜得那麼準!他是真失憶這是假失憶?眼光定在他身上,書青不語。

  他的手心壓在她的手背上,認真的眼光對上她。

  「告訴我,以前我是怎樣的人、我們怎麼認識的、為什麼我們的交情那麼奸?」

  看看窗外,書青縮回自己的手,笑說::「台南到了,先下車吧,你問的問題應該由你自己解答。」

  「我們直接回老家?」

  「不,我們先去成大撿酸果。」

  「什麼?酸果?」他黑色的瞳孔裡寫滿疑惑。

  書青用力歎氣,「看來,你是真的全部忘記了,沒關係,我慢慢帶領你走入回憶吧!」

  她拿起自己的太陽眼鏡和鴨舌帽,替他戴到頭上,不想讓路人認出他。

  他接過太陽眼鏡,那上面還留有她的餘溫,她軟軟的手心替他撥弄頭髮,像個細心的小妻子,小妻子……他們之間有那樣的關係嗎?

  書青伸手,握住他的大手,現在,他們一起回到過去,一起走入時光隧道。
  縱身跳躍,一次兩次,還是摘不到酸果。

  她夠高了,但低枝的酸果已讓人拔光,她幾次勾扯都摘不到高枝果實,氣得瞪住樹梢,感覺很火大。

  同她作對?手擦腰,書青瞇眼,仰頭尋找其他果實。

  「它很好吃嗎?」庚禹看著不起眼的莢狀果實,實在很懷疑。

  「不算好吃。」許多女生喜歡吃酸的,但她並沒有那麼喜歡。

  有一年,她聽見同學說,酸果的滋味像愛情,酸進牙縫裡,想吐掉又捨不得。那個時候,她不懂愛情,那個時候,她也不明白思念會蝕人心,是過度思念、是回憶太深,一點一滴教會她,那個懵懂的感覺名叫愛情。

  她的愛情很可憐,當愛情在身邊時,她輕匆,不在意,當愛情遠蘸,她才覺醒,然後獨自一個人,在她剛剛理解的愛情裡自言自語。

  終於,等啊等、盼啊盼,盼得他回來,盼得他再次來到身邊,偏偏他忘記他們共同擁有的過去。

  庚禹雙手橫胸,看她一上一下跳得起勁。「既然不好吃,你幹嘛那麼賣づ叩?·」

  「這叫浪漫,懂不?」橫他一眼,這男人幾時懂過浪漫?

  「不懂。」

  「那你幹嘛唱情歌,讓一大群小女生如癡如醉?」

  「那是商業、市場,我沒要求她們要癡呆啊,我要有這個心思的話,乾脆餵她們喝兩瓶威士忌。」

  學她抬頭,庚禹企圖替她尋找一心想要的酸果,但大約季節已經過去,枝頭上所剩的果實不多。

  「你有很多女朋友嗎?」

  「對。」他不否認。

  「為什麼交那麼多女朋友?不累嗎?」

  「有點累,女人是種複雜難懂而且狡猾的動物。」他的話出口,她整個人定格。

  不是、不是說……他失憶?這句話明明是多年前,她說給他聽的……她懷疑的望著他,她要不要繼續相信,他真的忘記自己和過去?

  「幹嘛這樣看我?」

  透過墨鏡,她皙白的皮膚染出一層淡褐色,看起來健康朝氣。她向來讓人感覺活潑熱情?不,不說話時,她給人冰冷的疏離感,幸好,面對他,她將冰冷拋去,留下熱忱。

  「沒有。」

  書青猜測,也許她的話入了他的潛意識,就像她教給他的歷史,背過幾回合,也能在月考中拿下不錯分數。

  「你明明有話想說。」

  「秦始皇有哪些重要貢獻?」她拋出的問題和腦袋中想的一致。

  「書同文、車同軌,定度量衡,建萬里長城。」想也不想,他隨口答出。

  答案出籠,兩人都嚇一大跳。他半張嘴,有幾分傻。

  書青笑開懷,她沒猜錯,他習慣把她的話灌入潛意識。

  「我怎麼會知道這些?」對於自己的「博學」,庚禹有幾分心驚。

  「你敢不知道,我就把你的腦漿擠出來搾汁,保證比夏天的西瓜汁更清涼退火。」

  書青抬高下巴,驕傲得很,所謂名師出高徒,就算學生不怎麼高明,但他起碼把她的話送入潛意識裡,有生如此,師復何求?

  「你很暴力。」

  「想當年,沒有我的暴力,有你今日的成績?」

  「成績?對了,你說過你教我功課,還陪我留在爛高中。」

  「沒錯,你沒有變成文盲,應該感激我的暴力。」她伸出拳頭,供他膜拜。

  他學她,伸出大拳頭,一張一縮,將她的小拳頭包在手心中央。

  突地,一陣悸動傳進心中。

  庚禹不懂,沒有魔咒,她和哈利波特也沒血緣關係,但怎麼會握住她的手,他便覺得好快樂,彷彿自己本來就該這樣一直、一直握住她的手。

  「好吧,我感激你。」

  說著,他彎腰低身,向上一躍,雙手往上攀,摘下酸果遞給書青。

  打開,裡面的果仁已經被小鳥啄食過,原來,小鳥也喜歡愛情的滋味。

  「怎麼了?」

  「不能吃。」書青把剝開的果莢遞到他面前。

  「再接再厲,一定能找到可以吃的。」他又抬頭,試著尋找其他的。

  「算了,季節過去,不能勉強。」書青聳肩。

  沒錯,世界上很多事不能勉強,只是她不知道,他和她之間是否也隨季節過去,只存惆悵。

  「以前我們常來嗎?」放下高舉的手心,他轉頭問她。

  「對。」

  用力點頭,馬尾巴鬆開,他伸手將她的亂髮撥到耳後,又是一個潛意識的習慣動作,她舒心、他快意,他愛那份熟悉感,而她戀上他的溫柔,在多年以前。

  「酸果並不好吃,為什麼我們常來?」

  「重點不是好吃。」

  「那重點是什麼?」

  「好玩。」

  「好玩?」他看看樹梢,再看看書青。

  「我們在盛產季節裡摘下一大盒,每次打賭輸了的人,就要吃一顆。」

  她喜歡看他酸得瞇眼皺眉的模樣,喜歡他溫溫和和的抗議聲,抗議比賽不公正,他是個好男生,真的,很好的男生。

  「結論是,它不是不好吃,而是非常難吃?」難吃到成為懲罰工具?

  「它的味道有點像有機烏梅。」

  「有機烏梅?不懂。」庚禹搖頭。

  眉目相對,他們對出一點點心動感覺,這個女孩很特別,特別到三年多來,他所認識的女人在腦海問自動退位。

  「製作烏梅需要用很多的藥劑,有的傷身、有的傷肝腎,但酸果不用加工就有了烏梅的酸滋味,所以它當然是有機烏梅。」

  她詳加解釋,像小時候教他唸書一樣,他不笨,但別想叫他把不懂的知識死記,她必須給他邏輯、助他思考。

  「通常我們打賭什麼?」笑望著她,他喜歡她說話時的神采飛揚。

  「很多啊。」

  「舉例。」

  「打賭你隔天的考試,考不到六十分。」

  「這種打賭不公平,你教我功課,自然很清楚我的程度到哪裡。」他抗議,

  「是不太公平。」她同意。

  「還打賭什麼?」

  「打賭你沒本事讓校花楊依依離開你。」

  這是她的小心眼,她想,也許可以借由賭約,讓他們兩人分手。可惜,她失敗了,因為這個好男人不願意讓女人傷心。

  「這更不公平了,為什麼我要為一個打賭讓女朋友離開我?」

  「我同意,不公平。」書青點頭,反正他好、她壞,他正直、她奸詐,從小時候就是這樣。

  「還有呢?」

  「還有,我能不能在半個月裡減掉兩公斤?」

  「這更過分,能不能減兩公斤,你的嘴巴和身體是控制變因,為什麼我和你賭這個?」

  「對啊,所有的打賭都對你不公平,只不過……」她笑笑,猜測當年的他和她一樣,對愛情很懵懂。

  「只不過什麼?」

  「你被我欺負,欺負得心甘情願。」而她為他,同樣付出得心甘情願。

  他被她欺負得心甘情願?什麼時候他變成可以被欺負的男人?

  他交往過無數個女朋友,她們覺得他不溫柔,她們說他斤斤計較,對愛情吝於付出,她們的句句批評造就了分手結局,可是沒和自己談過愛情的小青,居然處處佔他的便宜,並且教他心甘情願?

  「能讓我心甘情願被欺侮,只有兩種情形。」

  「哪兩種?」

  「第一種是我愛你,第二種是我怕你。你說,是哪一種?」

  「又愛又怕羅!」她不明說。

  低眉,書青在泥土裡看見破裂的酸果,彎下身拾起,笑開眉眼。

  「你找到了?能吃嗎?」

  「看看羅。」撥開果莢,她挖出一顆黑色種籽,酸果不只吃起來像烏梅,看起來也像烏梅。

  書青輕咬—口果肉,…酸啊,酸的她瞇眼。

  庚禹沒吃,兩頰先發酸,突地,關於酸果的記憶跳進腦海……沒有經過思考區,他接話:「它可以放在剉冰裡,加煉乳一起吃。」

  微張嘴,她錯愕,「你想起來了?」

  「我吃過對不對?」

  「對,有一回你輸慘了,要吃掉五顆酸果,你索性買來剉冰和煉乳,滿滿地加了整盤,才吃一口,你直說好吃,我忍不住搶過湯匙試試看。你沒騙人,味道果真很不錯,到最後根本分不清是誰受罰,我們分工合作把酸果煉乳冰吃光。」

  「那次我賭輸什麼?」

  「你賭我交不到男朋友。」

  那年,肥胖還是她的重點特徵,他沒說錯,男生對林旺產生不出感覺,壞男生嘲諷她,奸男生遠離她,她像塊沾了大便的麻薯,走到哪邊都是笑話。唯有他例外,不管別人的笑鬧眼光,堅持和她一起上下學,一起玩耍嬉戲。

  他是她童年、青少年時期,唯一的幸福。

  「你交到男朋友了?」

  吐吐舌頭,她掹笑,笑彎腰,笑得前仆後仰。

  「笑什麼?」扳正她的上半身,他問。

  「我作弊。」又笑,她笑進他懷裡,笑得臉酣耳熱。

  「什麼?作弊!」捧著她的臉,庚禹佯裝生氣,看來她很壞,難怪他選擇忘記她。

  「我付十塊錢給五班的林承惠,叫他假裝是我的男朋友。」笑容末斂,她的快樂寫在眼簾。

  「你真奸。」

  「我早告訴過你,女人是難懂複雜而且狡猾的生物。」

  「這句話是你教我的?」

  「不錯,你是好學生,知道你把我的話牢記,為師的甚感安慰。」

  「我想,我受你的影響一定很深。」說著,他把她重新收回懷間,這樣的親密他一樣覺得熟悉。

  「受我影響又不是壞事情。」

  「誰知道?」庚禹取走她咬了一半的酸果,放進嘴巴裡,果然酸得沁心。

  「好吃嗎?」

  「不好吃。」皺眉,他實說。

  「很好,你的感覺沒被那場車禍撞掉。」

  突地,一個念頭打進腦際,他是不是和她有承諾?他是為了她回來?

  「為什麼不說話?發傻?」書青用手肘推推他。

  「今晚我們睡哪裡?」庚禹隨口找出話回應。

  「我家羅,你有你家的鑰匙嗎?」她勾起他的手,兩人並肩走。

  「沒有,請鎖匠來幫忙。」

  他喜歡她倚在他身上的感覺,那是感動,是說不出口的幸福味道。

  「你怎知你老家沒被賣掉?」

  「說的也是。」他點頭同意她的話。

  他們一路聊、一路前行,他們說著舊事,聊起舊時心情。她沒問他在美國的生活,他也沒提及她的近況,他們說說談談的全是兩人共有的舊時光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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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百盞燈光倣傚著萊茵河的浪漫。

  庚禹環著書青纖細腰際,她把玩手中的鬼針草,笑眼瞇瞇。

  「這麼開心?」他問。

  「想到一件蠢事。」

  「你的還是我的?」

  「當然是你的,我怎會做蠢事?」她總在他面前驕傲,不管過去或現在。

  「我做了什麼?」

  「小六那年暑假,你騎腳踏車載我到安平玩。」才兩句話,她又忍不住笑開。

  「然後?」她的笑容染出他的好心情。

  「才騎到安平路頭,你上氣不接下氣,滿身汗水淋漓。」

  「我的體能這麼差?」

  「不怪你,當時我的身材是巨無霸,你的個頭比我小,載我當然吃力,我提議載你,你的男性自尊受傷,然後一語不發,死命踩著踏板前進。」

  「可憐的我。」

  「是啊,我同情你的可憐,想跳車,沒想到用力過猛,把你連同腳踏車一塊兒勾倒,我們兩人趴躺在菩提樹下唉唉叫。我叫一聲、你喊兩聲,我罵你真笨,你說用這種方法搞謀殺的,我是史上第一人。我反駁,說問題出在你的重心不穩,你大聲回罵:「你就是我的重心,你沒坐穩,我當然會摔倒。」

  他說這話時,沒有太多想法,了不起是從物理學角度看事情,但十三歲的她卻有了聯想,從此,她為了成為他的生活重心而努力。

  是女生比男生早熟吧,早熟的女孩雖不識愛情,卻悄悄地將他捧入心,她對他的舉動看法全數在意……

  望住她低頭沉思的表情,他淡淡的問:「過去,你一直是我生活的重心,對不?」

  書青訝然的眼神抬起,從幾時他們的心意相通至此?

  「別用我不懂的眼光看人。」

  庚禹莞爾,大手從她的腰際滑向肩膀,這個女人有時精明過人,有時迷糊,而迷糊的眼神常叫人心醉。

  一次一次,假設他們的心思對上幾十次,是不是她可以大聲說,他們之間除了友誼還有其他更多更多?

  靠在他身上,她甚至可以聞到他的汗水味,夏天的台南有點悶,但他的體溫並未帶給她不適的感覺。

  「我只是驚訝。」

  「什麼事讓你驚訝?」

  「以前你常說搞不懂我在想什麼,現在,你老是猜中我的念頭。」

  「換句話說,你的確是我的生活重心?」庚禹問。

  笑而不答,她抬眼凝視夜空,濃濃的烏雲壓在頭頂,明天會下雨吧,七、八月是台灣的颱風季。

  「又不說話?」庚禹勾住她的下巴,深邃的眸子望進她的眼睛,「我不喜歡這樣,你的行為欠缺禮貌,以後,我問一句,你必須馬上回答,聽懂沒?」

  「聽懂了。」她合作,因為他的「不喜歡」。

  「那麼,你曾是我的生活重心,對不對?」

  「不知道,你從沒對我說過重心之類的話,只不過,我們一起上課放學,我們相處的時間、對彼此說過的話,比對家人還多,」她坦白的說。

  「結論——我們是很親密、很親密的朋友?」

  「那要看你對親密的定義是什麼。」

  「我們有超友誼的關係?」

  「你胡說什麼?本姑娘是二十一世紀為數不多的處女。」手擦腰,她將他的瞹昧眼光瞪回去。

  「我是你的性幻想對像?」

  「你想太多。」這個男人……忘記她穿幾號鞋了。

  「真可惜。」他一臉惋惜表情。

  「可惜什麼?」

  「我以為你是偶像劇裡的女主角。」他長手搭上她的肩,鼻子湊近她的髮絲深吸氣。

  「你在說哪國鬼話?」分開太久,她抓不出他的邏輯。

  「偶像劇裡,男女主角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分手,男主角遠走天涯,卻沒想到在異鄉出車禍,喪失記憶。」

  「故事太老套,那是五O年代的陳舊劇情。」

  「老戲新裝啊,京華煙雲都換過好幾個劇組了,時時有人翻拍。你別打岔,繼續聽我的故事。女主角在台灣苦等愛人回來,卻遲遲等不到,後來孤伶伶地生下一個小男孩,他的眼睛像爸爸、鼻子像爸爸、嘴巴像爸爸,他全身上下都是強勢基因,讓人一見面便能猜出他的父親是誰。」

  「繼續說啊,我看你還能編出什麼荒謬劇情。」

  「你……有沒有一個很像我的……侄子或弟弟妹妹?」他意有所指。

  食指往他額際戳去,她推開他的腦袋。

  驀地,他抓住她的手,興奮的說:「你常常這樣推我的頭,對不對?」

  很好,被抓包,他想起的第一件事居然是被她欺負?!

  「哪有!」打死她都不承認。

  低下頭,他仔細觀察她,「你一定有。」

  「沒有。」

  誰會對一個失憶症患者承認自己的罪行,又不是頭殼壞去!

  「你有。」

  他說得篤定,臉湊近她,紅雲又飄上她臉龐。

  「我沒有。」

  飄開眼,這男人越來越過分,過分到不曉得對女生逼供該適可而止。

  「你有。」

  她在退縮?有趣!他以為她天不怕、地不怕,連重重警衛封鎖,她都敢闖進來不是?

  「你憑什麼說我有?」

  「我的眼睛告訴我,你在說謊。」他指控。

  「你的眼睛是測謊機嗎?」書青伸出兩手,抵住他的胸膛。

  「嗯,人性化測謊機。」

  不理會她抵在他胸口的小手掌,他往前兩步,她向後退三步,一退再退,她退到菩提樹幹上。

  「什麼叫作人性化測謊機?意思是準確度很低?」

  講來講去,她就是不承認自己曾經欺人。

  「不對,意思是我不會對敵人趕盡殺絕。」低下頭,他的唇湊到她額上。

  這回,他不再用視線尋找熟悉點,他用鼻子、用嘴唇,尋找舊回憶……

  是的,他的唇印上她額間,那是榮莉花香,是他記憶中久違的味道,緩緩地他的唇往下滑,他觸到她的唇,柔軟甜蜜。

  輕輕觸、輕輕吻,不激烈,卻燃起溫柔文火,同時燒上兩人心問。

  閉上眼,他擁她人懷,圈住她,身子輕輕搖擺,不自覺地他唱起歌,不是情歌,沒有撩人愛語,有的只是甜甜的溫馨。

  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芬芳美麗滿枝啞,又香又白人人誇,讓我來,將你摘下,送給別人家,茉莉花……

  當了歌星果真不同,印象中,他的歌聲沒有這般低沉醇厚,今天的他,聲音像磁石,吸引著她的心思。

  輕輕地,她的記憶飄回遠古時期——

  那個下午,那個蟬鳴聲震人耳膜的下午,他們為什麼事吵架她忘記了,她只記得他捧來滿手的茉莉花,歉然地對她唱起同一首歌。

  芬芳美麗滿枝啞,又香又白人人誇,讓我來,將你摘下,送給別人家,茉莉花……

  從那個時候起,她愛上茉莉花,甚至養成習慣,相邀茉莉花香伴自己入眠。
  她沒猜錯,隔天果然下雨,她在小弟的床上將庚禹搖醒。

  「今天有通告?」揉揉眼睛,一看見書青,他有點晃神,然後想起精采的昨天。

  「你還沒清醒?」

  「不,我醒了。」

  說著,庚禹伸出兩手,一勾一拉,將她拉倒在身邊,不顧她的驚呼,翻身將她壓在下面,兩個淺淺的啄吻,吻開一天的序曲。

  沒經過女士的同意,做出這等動作,很差勁吧?沒辦法,遇見書青,他的紳士風度掉入外太空。

  「你做什麼?」親她親上癮了?得寸進尺的壞庚禹。

  「我在回憶。」

  「回憶?」

  「我想我們以前一定常常在清晨時……」

  話沒說完,書青截下,迅速轉移話題:「我們沒有,起床吧。」

  「下雨了,哪裡都不能去。」

  他們本來計畫去孔廟找那棵土芭樂,嘗嘗酸溜溜的原始風味,再去延平街買好吃到不行的蜜餞,然後登上安平古堡的高塔,遠眺安乎港灣。

  「我們去搭帳篷。」翻身,她下床。

  「下雨天露營?很奇怪。」

  「才不會,到頂樓吧,趁現在雨小,快把帳篷搭起來。你先刷牙洗臉。我把帳篷搬到樓上。」

  書青的提議很奇怪,但他沒出聲反對。

  他起身,套上昨天兩人同買的休閒服,他在最快的時間內上樓。庚禹不記得自己曾搭過帳篷,但他訝異自己對這工作的熟練度。

  最後,他們在最短的時間裡,把帳蓬搭好。

  帳篷裡,兩個人屈膝對坐,兩兩相望,半晌不發一語。

  看看上面、看看外面的斜飛雨絲,對,有感覺,同樣的事,他似乎做過無數次,這種熟稔讓庚禹心情開朗,彷彿遺失的記憶正一點一點回到自己身土    。

  書青打開兩把手電筒,搖晃光圈,光影飛掠,在他眼前相互追逐。雨聲打在帳篷上,滴滴答答,清脆響亮。

  「我不知道雨聲這麼好聽。」語畢,他頓了一頓,想起什麼似地,拉住書青,止下飛掠光影。「同樣的話,我說過對不對?」

  「對。」她點頭,和他一起笑開懷。

  「告訴我,把所有的事統統告訴我。」

  他的興奮引發她的快樂,書青歪歪頭,想著該從哪裡說起。

  「最早,是你發現我常在教你數學時發呆,你得意的說:「原來你也有不會的時候。」

  「你不是不會,你是在傾聽雨聲。」他愉悅地接出句子。

  「你想起來了?」這回輪到她抓住他的手問。

  「只是一些畫面,片片段段不成章法。」

  不過,這些片段已經夠他開心了,大手一張,張出一片網,他把她網在他懷裡,這張網中有他、有她,有他們兩人共同的過去。

  唉,本想保持距離的,她不想趁他失憶期間訛詐他的溫情,畢竟他說過他們只是哥兒們,不是愛情,她不該給他錯誤認知。

  但,他的懷抱寬闊得教人心暖。

  「沒錯,我是在聽雨聲。那天的雨很小,雨聲小得聽不見詩情畫意,你神秘兮兮的說:「我有辦法放大雨的聲音,」我回答:「沒什麼了不起,找來兩支麥克風便行。」你不說話,下樓對管家交代幾句,不到一個小時,你拉著我爬上頂樓,你們家的頂樓很大,頂樓中央搭起一座帳篷,我們爬進帳篷裡,聽著雨水打在帳篷上方,滴滴答答歌唱不停。」

  「我們在帳篷裡面唱歌對不對?你唱雨的旋律,你的歌聲很難聽,我嫌了一句,你便氣鼓了臉,罰我唱二十次雨的旋律,一次一次又一次,我唱消了你的怒氣,唱出你的笑容,唱得你又開始手舞足蹈,開開心心的跟著我哼歌。」

  「對。」

  「小青,我想起來了!我記得你當時的模樣,你很漂亮,短短的頭髮上面夾了兩根不時髦的黑髮夾,小小的瓜子臉,大大的兩顆圓眼睛,眼睛裡閃爍著智慧光芒,你是我見過最聰明的女生。」他高興大叫,若不是帳篷太小,他一定會抱起她轉圈圈。

  「你記得這個帳篷嗎?」書青追問。

  「我送給你的,在我出國之前。當時我說:「對不起,以後再也不能陪你聽雨聲,一個人聽雨也許有些無趣,不過,你可以大聲歌唱雨的旋律。」他慢慢接出一個個甜蜜回憶,回憶中有疼惜、有難捨心情。

  「對,你是這麼說的。」

  「這些年,聽雨時你有沒有唱雨的旋律?」

  撥開她的劉海,細看她的臉,是了,是這張臉,在他空白的回憶中心晃來晃去,總算,他總算跑到她面前,看清她的臉。

  「沒有。」她搖頭。

  「為什麼沒有?」

  「你說我唱歌很難聽。」

  「那麼在乎我的批評?」庚禹揚眉,那麼聰明的女生,竟將他一句無心話語放進心底?可見她重視他,一如他對她的重視。

  「當然。」她在乎他說的每句話。

  「那麼下雨天時,你做什麼?」

  「我改變習慣,聽風不聽雨。」

  「聽風?」聽雨,有他才有定義。

  「我有一串風鈴,十幾個陶片串在一起,每個陶片都是一隻小鳥。風來,小鳥們相互撞擊,清脆的聲音敲響了我的思念。」

  「你想我?」

  「想,很想很想。」不肯招認的話,在他親暱的動作下,她願意承認。

  「你喜歡我?不管現在或以前?」

  笑笑,她選擇不回應。

  「唱歌給我聽好嗎?」轉開話題,他的問題太敏感。

  「好,先等我一下。」

  「嗯。」

  庚禹撐起雨傘走出帳篷外,書青從透明的塑膠窗戶望出去,凝視他漸漸離開的背影。

  將頭埋在膝間,她沒想過再見面會是這番情景,甜甜的笑蕩在唇角,重逢呵,需要多少奇跡。

  十五分鐘後,她聽見他的歌聲。

  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芬芳美麗滿枝鱷……讓我來……

  書青笑出聲,她知道他記起另一次的帳篷聽雨,那次,他用瓷盤裝滿茉莉花,那是杜奶奶親手種下的花朵,杜奶奶養得很好,季季開出白色小花,淡淡香甜時時散播。

  五分鐘後,他們並肩躺在帳篷中央,茉莉花香盈滿小小的空間,手電筒的光影相互追逐,二剛一後,畫圈圈、繞方形,那清清脆脆的,不單是雨聲,還有男女喜悅的笑語。
  庚禹在半夜,從書槐的房問偷渡到書青房間睡覺。

  他瞭解這種行為很不正常,書槐的床是King  size,而她的是正常的床,會讓他的腿在床外懸空,不經意翻身就摔落地。

  但,他喜歡在她身邊入睡,彷彿她是個人形捕夢網,能將他的好夢、惡夢一併捕抓。

  所以他來了,小心翼翼,怕擾醒她。

  他坐在床沿,欣賞書青的睡姿,她摟著棉被,一條腿跨在棉被上方,短褲往上掀,長長的白腿盡在眼前,庚禹笑笑,她連睡覺都不安分。

  他側躺在她身邊,把她的身體擺正,拉過棉被將兩人蓋住,下一秒,她的腿又伸過來,不過這回她橫跨的不是棉被,而是他的腰問。

  「若我不是正人君子,你的貞操將岌岌可危。」說著,他將手伸進她頸後,她順勢整個人趴到他胸口。

  他感到有些壓迫,但他甘願,摟緊她,細聞她發問的茉莉花香,親親她的額,五分鐘後,他沉睡。
  庚禹先醒來,在滿室陽光中欣賞她微微顫動的睫毛。

  她很漂亮,眉宇間流露著英氣;她很聰明,總能在傾聽之間引導你找到問題,難道是她念心理系的關係?庚禹很難想像她穿起白袍,成為口Doctor夏的模樣。

  食指劃過她的唇,她的唇很柔軟,這是他的經驗談。上回在菩提樹下吻了她,空空洞洞的心補起一個小小角落,若是多吻幾個回合,是不是心會漲滿,再尋不著空洞?

  庚禹又想吻她了,沒多考慮,低下頭,他封住她的粉紅雙唇。

  甜的,她半夜肯定起床偷喝蜜;軟的,和她全身肌膚一樣柔軟;濕濕潤潤的,她一定擦了不少頂級護唇膏,保養她的雙唇。

  他吻上癮,閉起眼睛,他在她的唇間輾轉流連。

  吻了多久,他沒帶表,不是太清楚,但睜開眼睛後,發現書青醒了,正睜大眼睛盯住他。

  他退開,但他的手沒打算讓她離開,於是她還在他的勢力範圍。

  「為什麼你在這裡?」她很努力,努力控制失速的呼吸頻率。

  「我作惡夢。」

  很白爛的借口,他知道,她又不是他母親,他作惡夢與她何干。

  「作什麼惡夢?」伸出手,她為他拂順滿頭亂髮。

  「我夢見我在前面跑,一大堆記者和歌迷在後面追,我跑得很快,四處找你,跑到幾乎不能呼吸。」

  「你是不是擔心這幾天沒和經紀人連絡,會出什麼事情?」她為他焦慮。

  「不會出什麼事,演唱會之後我有十五天假期。」

  他隨口唬爛,事實上他的工作多到不行,他一鬧失蹤,經紀人肯定焦頭爛額,但顧不得了,他想和小青在一起,誰都不能阻止他的決心。

  用力,他將她的頭壓在胸問。

  「要不要我去買幾份報紙,看看有沒有什麼關於你的新聞?」她在他陶前講話,不曉得他怎會突然那麼激動。

  「不要。」他不讓任何事打斷他和書青的相處,更不想聽經紀人的尖叫,要求他立刻趕上工作進度。

  「不然,你打個電話給經紀人,這樣貿然出走不是好事。」

  「我不想。」

  「這個不想、那個不做,把事情壓在心底,實在笨得可以。」書青把頭抬起,對他說教。

  「你怎麼樣?」他突地轉移話題。

  「我很好啊!」他的問話很奇怪。

  「你和夏爸爸相處的怎樣?」他抓出她最不願意和人討論的部分。

  「你又想起什麼?」她反問。

  「想到你每次和夏爸爸吵架,就跑過來找我。你不哭,倔強地瞠大眼睛,什麼都說沒關係,其實對你而言都有關係。」他想起的舊事越積越多,多到從畫面變成故事,有了因、有了果。

  那時,她說:「沒關係,我和書槐早就大到不需要爸爸。」

  但他知道,她在意,在意另一個女人瓜分父親的感情。

  她說:「沒關係,我媽媽有菩薩洗滌心靈,早把婚姻關係看淡,有沒有丈夫都不要緊。」

  但他曉得,夏媽媽把關係看得再淡,還是期待圓滿家庭。

  她說:「把那個偉大的公司、把他的財產全送給狐狸精也沒關係,反正我和書槐有足夠的能力養活自己。」

  但他明白,公司、財產是不重要,重要的是父親對他們的重視是否超過外面的女人。

  庚禹知道她重視父親,卻句句沒關係,他瞭解她好驕傲,驕傲到不去要求父親施捨親情。他懂她,一直都懂。

  「你在說什麼?」

  翻過身,她不想談,卻讓庚禹抓住,他環過她的腰,轉回他胸前,他的長手長腳當繩子,把書青圈在他的範圍裡。

  「杜庚禹,你做什麼?」

  「我很高興。」

  他的邏輯肯定有問題,她問他做什麼,他居然回答很高興?!更扯的是,她居然順著他的回答回應!?

  「你高興什麼?」書青問。

  「我高興當大家都認為我是Dam的時候,你叫我杜庚禹,我高興你看見的是我的本質,而不是我外在的亮麗光環。」

  「對我來講,你本來就是杜庚禹,有什麼好懷疑?倒是你,不要叫我小青可不可以?」

  「你又不演白蛇傳,我幹嘛喊你小青?」他回了一句很久很久以前她對他說的話語。

  「你記起來了!」

  「嗯,我記起很多事,你是我的鑰匙,替我打開塵封回憶。」

  「這是讚美?」

  「不,這是交情,沒有這種特殊交情,誰都幫不了忙。說吧,你和夏爸爸處得怎麼樣?你答應過我,不和夏爸爸對峙、不讓自己受傷,說!你有沒有做到?」

  「你想知道什麼?」她沒好氣的說。

  「全部。」

  「什麼全部?」

  「你父親外遇那件事怎樣了?他們還在一起?」

  「何謂外遇?在外面不小心遇到的兩個男女,既沒婚姻約束、也沒有小孩子牽絆,有的只是經濟供需,你認為這樣的兩人能維持多久的愛情?」

  「他們散了?」

  「對,我父親面對外遇的外遇時,居然驚慌失措,當他目睹第三者的英挺帥氣、年輕活力後,徹底打垮他的自信心,尤其他發現,女人拿他的金卡給小白臉買名牌的時候,表情更是精采絕倫。後來,他居然回家尋求我母親的支持,好笑吧?」

  後來,書青才曉得,那次狐狸精找上門,目的是逼父親幫她買一棟房子,好送給那位喝粥男子(粥,軟飯是也。),父親不願意,避開幾次後,躲回家裡,她忍耐不住才上門找人。

  「夏媽媽還好嗎?」

  「我母親問他,是不是可以體會她的感受了?」

  「之後呢?」

  「爸爸不動聲色,收回給那個女人的所有東西,珠寶、金卡、房子等等,那個女人氣瘋了,上門挑釁,被我用掃把趕出去。我把她對我母親說過的話,送還給她。」

  「你說了什麼?」

  「我說,有本事就栓好自己的男人,不要到別人家裡鬧,誰知道是不是你人老珠黃,我老爸看上更新鮮的小女生,我建議她去第四者家裡,把該她的珠寶黃金搶回來。」

  「她有沒有暴跳如雷?」夏家上下,只有書青有本事讓人難堪。

  「有,她在我家門口守株待兔。我和小弟打電話給爸爸,讓他別回家,那段時間是我們全家人最齊心合力的一次。」

  「不仁,一家子對付一個弱女子。」他用反諷法,諷刺可憐的「弱女子」。

  「她要是早點體認我們是一家人,就不會為了自己拆散一個家庭。」

  「後來?」

  「她鬧到我爸公司,她找到雜誌社為她出頭,然後我們對著媒體睜眼說瞎話,完全否認她曾經存在過。她輸了,而我爸看見家庭對他有多重要。不久,我爸轉移事業重心,我們舉家北遷,而母親得償所願。」

  「等待多年,夏媽媽總算贏了。」

  「你覺得我母親贏了?不,真正的贏家是我父親,他的背叛沒受到撻伐,反而在兩個女人中佔盡優勢,男人女人的戰爭打了數千年,女生從未真正贏過,對不對?」

  「我不這麼想,我認為男人女人合作了數千年,也許有紛爭、也許有不愉快,但終究攜手走完人生。當然,女人的包容力比男人強,往往男人犯了錯,女人選擇用體諒、包容相待,而男人心胸狹窄,比較不懂得對女人寬容。」

  「你承認自己是心胸狹窄的動物?」斜眉,書青對上他的眼。

  他笑笑不答。

  「改天,我們一起去拜訪夏爸爸。」庚禹說。

  「我爸爸不認得你了。」

  「夏媽媽一定會記得我。」他說得篤定。

  「為什麼?」

  「要是我家隔壁住了個笨小孩,學業功課都要仰賴我女兒,他唯一會的東西是股票,三不五時拿著報紙到我面前,要我幫忙看電視,注意今日股票有多少漲幅,我一定會把他牢牢記住。」

  「你連這個都想起來?」她訝異。

  「對,我玩股票不敢讓家人知道,只好拜託夏媽媽幫忙。我還記得,她常說我是個很特殊的孩子。」

  「她常誇你的生意腦筋,還預言將來杜爸爸把事業交到你手裡,你會將它發揚光大。」眼底閃著喜悅光芒,她高興著他丟失的回憶慢慢被拾起。

  「你有個弟弟叫作夏書槐,也是個靈精的小鬼頭,他很驕傲地對我撂下話,約定好,二十年後商場上一較高下。」

  「對,我弟有嚴重的戀母情結,不容許我母親欣賞別人。」

  你一句、我一句,兩人細說往日光陰,說得興起、說得快意,她忘記他的夜半偷渡,他忘記小小的床躺起來不舒服。

  他擁她在懷裡,說到激動處,她猛抬頭撞上他的下巴,他的疼痛模樣教她笑彎腰。

  這天,他們在床上聊到近午,仍然覺得不夠,他們有滿肚子的話想說,期待時空為他們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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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回到台南第七天,他們踩遍舊時足跡,訪遍就讀過的小學、中學。

  他們刻意不看報紙、不開電視,他們假裝庚禹不是紅透半邊天的Dam。

  他們之間,手牽手變成習慣,相依相偎成了常態,偶爾,他環起她的肩:偶爾,她靠上他的背;偶爾,他們在彼此的懷裡沉睡……

  他們漫步在中山公園裡,布袋蓮正開,紫花綠葉在湖面上畫出夏天風采。

  小時候他們常在這裡出沒,並不是想當綠林好漢,而是這裡的兒童圖書館太迷人,它替兩個小孩開闢出新世界,整個暑假,兩台腳踏車二叫一後,他們幾乎在這裡泡上半個夏季。

  賣芋冰的老伯伯騎腳踏車,按著小喇叭經過。

  「吃冰?」庚禹問。

  書青搖頭,從減肥第一天起,很多食物她不再碰觸。

  「甜食是萬惡之淵?」他笑著說出她的千古名言,然後不理書青的意願,逕自買了兩球酸梅冰,把一球塞到她手中。

  「你記起我的話?」他像恢復迅速的病人,時時帶給她驚喜。

  「記憶像拼圖,最難拼的是前面幾片,往後每拼一片就少了幾分困難。」食指勾住她的食指,兩隻手前後擺盪。

  「你的記憶拼圖拼出幾成了?」舔一口酸梅冰,酸酸甜甜,那時顧不得衛生問題,更沒有身材憂慮。

  「七成。」

  「這麼多?你確定?」

  他把她的腦袋壓在自己肩上,他偏愛當她的依靠。

  「要不要聽聽我記起什麼?」

  「說啊。」靠在他肩上,舔著不衛生的酸梅冰,涼風從樹梢吹過,幾隻蟬在枝頭高鳴。

  「小學時期,這裡是我們的天堂,你愛上圖書館的歷史小說,我迷上裡面的武俠漫畫,我們各看各的,誰也不打擾誰。」

  「誰說不打擾!你的屁股長蟲,看不到幾個鐘頭,就拉著我往外跑。」

  「我拉你去抓蝌蚪,溜冰場邊的斜坡處,有一個小小的水塘,每次下雨,水滿了,很多蝌蚪、小蝦在裡面游泳,記不記得我們還抓過青蛙回去養?」

  「記得。蝌蚪長出後腳時,你問我,我們抓回來的是不是恐龍。」她輕笑,誰教他只看漫畫不看生物百科。

  「對啊,有腳有尾巴,模樣和漫畫裡面的恐龍很相像。」他的字典裡面沒有「羞恥」和「上進」兩個形容詞。

  「結果,你嚇到半夜尿床。」

  「哪有?我不記得這件事。」

  「你連抓青蛙的事都記起來了,怎會忘記半夜尿床的事?哦,是選擇性遺忘。」食指戳戳他的頭,沒錯,她就是喜歡欺負他。

  「沒記起來的事,我一律當誣告。」

  庚禹拉開她的食指,攤在眼前看清楚,女生真的很小,即使像她那麼高的女生,手指頭一樣小小只。

  「我猜,你也順便忘記你欠我九十萬。」

  「九十萬?」

  他們才在一起七天,他怎麼就欠下她一大筆債?

  「我就知道,又是選擇性遺忘。」

  無妨,她早晚會逼他把錢吐出來,知不知道考大學時,她本來想念「討債系」的,若不是國內大學不開這類系所,她肯定成為此系高材生。

  「把話說清楚。」

  庚禹拉高她的十指,折下—根尾指,他想不起她的九十萬是怎麼算出來的。

  「上高中時,你和我交換條件,我陪你念你考上的高中,你把賺到的股利分我五分之一,三年的累積加上利上滾利,你離開台灣時,剛好是九十萬。然後你帶著我的九十萬到美國炒股票,約好四年後交還,現在……錢拿來!」書青伸出手心,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他恍然大悟,握住她的手掌,笑說:「我終於想起來,我在存摺裡面註明的predator是誰了。」

  「你居然說我是掠食者!」書青收回手,雙手擦腰,一臉的潑婦相。

  「不是嗎?你拿我的錢滾我的錢,滾來滾去,滾的都是我的心血和智慧。」

  「你打算說話不算話,吞掉我的錢?」斜眼看人,她用小人之心去度他的君子腹。

  「不,我的錢就是你的錢,朋友有通財之義。」

  「笨蛋,通財之義不是這麼用的,我又不是向你借錢。」她順口回答。

  「我承認我的成語需要再教育。」

  庚禹話一出口,又是一陣熟悉,兩人相視,然後同時大笑。

  「這些話我們說過?」

  「沒錯,恭喜恭喜,你的腦筋越來越正常了。」

  「我是失憶,不是智障好嗎?」

  「有差別嗎?」歪頭,她笑眼望他。

  暖暖的笑,暖上他的心,拙住她的腰,庚禹鄭重對她說:「小青,我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有的是片段、有的是場景,雖然我還想不起我們以前的關係,但是我敢說,以前的我一定非常非常喜歡你。」

  「喜歡有很多種,你知道你對我的喜歡是哪一種?」

  她不要太早對號入座,欺騙自己,話該由他來說明。

  「以前年少無知那段,我忘記了,但現在這一段,我很清楚自己對你是哪種喜歡。」

  「哪種?」

  閃閃的眸子帶了幾分希冀,她盼著他的答案,希望是自己想要的那一個。

  「男生喜歡女生的那種。」庚禹說。

  「當然不是男生喜歡男生、女生喜歡女生那種,我可沒有特殊癖好。」書青笑答。

  「是和一輩子有關的喜歡。」庚禹再說。

  「父母親喜歡小孩,人們喜歡自己的職業,都是和一輩子有關的喜歡。」她在雞蛋裡挑骨頭。

  「是不離不棄的喜歡。」他加重口氣。

  「好朋友之間,的確應該肝膽相照、不離不棄。」她的挑釁越來越過分。

  「是想牽著你的手,用戒指把你套住,逼你夜夜和我在同一張床上醒來的喜歡。」

  再挑骨頭啊!庚禹勝利地看著書青,看她的羞澀、看她小女人般的赧顏,好、快、樂。

  「走吧。」他勾住她的腰,那已不是古時候的三十五寸,而是他可以一手掌握的範圍。

  「去哪裡?」書青問。

  「我記得在我用錯成語,說了「朋友有通財之義」那夜,我們喝了三瓶酒。」

  「所以現在……」她還是不曉得要去哪裡。

  「複製。」

  「複製?」她不懂他的意思。

  「複製我們的青少年時期。」不由分說,他拉著她走。

  庚禹沒想過,現在的他們和當年不同,純純的喜歡添入曖昧,兩人的交情增上眷戀,這個複製將他們的關係複製出……唉……複雜關係……
  「乾杯,祝你歌唱事業順利。」高舉酒杯,書青有了五分醉。

  「等我拍完沐浴乳廣告,賺進五千萬元,我分你一半。」他對她好慷慨。

  「兩千五百萬嗎?太棒了,不必花錢買樂透就可以賺那麼多錢。」

  書青從後面攀到他背上,她親親他的後頸,親親他的髮鬢。

  「沒有那麼多,經紀人要拿一些,還要扣掉一些稅。」搖頭,他搖開她落在他頸間的長髮。

  「拍沐浴乳廣告,你要全裸入鏡嗎?」

  再倒一杯酒,葡萄香檳又甜又香,滑滑的好順口,書青喝一口,再把酒杯遞到他嘴邊,邀他同醉。

  「你想太多,要我全裸入鏡何止五千萬。」

  莫名其妙走進演藝圈、莫名其妙大紅,他不曉得自己是怎麼一步步走進他從沒想過的工作圈,然事實證明,他做得很好。

  「你的身體有那麼好看,值得人家砸大錢一窺究竟?」半瞇眼,她不屑。

  「你實在太不瞭解我的魅力,看清楚哦,我可是兩百萬粉絲的性幻想對象。」說著,他動手解開身上的鈕扣,褪去上衣,露出線條分明的肌肉。

  庚禹醉得不像書青那麼嚴重,但他絲毫不覺得把身體攤在書青面前有何下妥。

  「我摸摸看。」

  書青伸出食指戳戳他的胸肌,戳兩下不過癮,再多戳幾下,這一戳,從胸肌戳到腹肌,戳到接近……近重點部位……

  庚禹抓住她的手,阻止她繼續,笑問:「怎樣?不只是好看而已,對不?」

  「感覺不錯,有彈性,就是不曉得口感如何。」

  「想咬嗎?」他大方遞出手臂,靠到她嘴邊。

  書青不懂得客氣,嘴巴湊上去,張口就咬,一樣,咬兩下不過癮,她一路咬上他的肩膀。

  「味道怎樣?」略略的疼痛、微微的發癢,她的「咬」忽輕忽重。

  「不壞。」

  突地,天花板在她眼前旋轉,那是華爾滋,澎恰恰、澎恰恰,讓人愉快輕鬆的華爾滋。

  「換我。」

  抓起她細細的手臂,聞一下,是他最喜歡的茉莉花香,糟糕!他又想唱茉莉花,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好一朵……

  突然,庚禹揉揉眼睛,她在做什麼?

  為什麼她脫去她的襯衫?為什麼她抓住他的手心,在她身體四處磨蹭?

  「換你捏捏看,要是你捏得出半分贅肉,我就請你。」他大方,她比他更大方。

  這些年,她努力保持身材,不大吃、不大喝,走路上學、跑步兼差,她把生活中每一個可以運動的時間,用得淋漓盡致。

  白白的身軀,美美的線條,在他的手心下面展盡風情,她的身體成了清新美麗的茉莉花,他咯咯笑著,不確定自己的口水有沒有滴在地毯。

  「沒有贅肉,一百分。」庚禹縮回自己的手,他懂星火燎原的道理,知道該同頭腦不清楚的書青保持安全距離。

  「口感呢?」她學他,把手臂遞到他嘴邊。

  他笑著搖頭,不咬。

  「快咬一口。」書青催促。

  他又搖頭,避開。

  「別懷疑,我也是肉雞,絕不是飼料雞,品質有掛保證的哦!」她堅持他咬。

  「不要。」別開頭,男人咬女人,算什麼?

  「要、要、要,我要你咬。」喝醉酒的女人一旦番起來,會讓人瘋掉。

  她推他倒下,整個人騎到他身上,粉紅的上半身只剩下一件胸衣,向前俯倒,她把手放到他嘴唇上。

  「咬一口,咬一口就好。」

  都被人騎到身上了,你說,他還能不咬?沒辦法,男人走到這個地步,只能屈從,乖乖張嘴、乖乖輕咬,也許是咬得太輕了,她居然咯咯大笑。

  「你笑什麼?」望著她笑到不行的臉,庚禹問。

  「你知不知道女人是種狡猾的動物?」

  春風拂過,她的臉畫滿春意,他不知道是酒精為她染上春情,或是兩人間的曖昧舉止勾起他的心悸。

  「知道。」這句話她教過他很多次。

  「知不知道女人在你身上投資一分,就要回收十分?」

  「這點我倒不是很清楚。」庚禹臉上的笑容增加幾分辛苦,由於她的磨蹭,他不該起反應的地方起了反應,「憋」是種辛苦工作,因此他現在很……呃……很辛苦。

  「我要開始回收了,你咬我一口,我要咬回十口。」說著,她低下頭,從他的臉咬起。

  「一、二、三……」越咬越開心,她用賺大錢的心情在他身上啃咬,一個全裸鏡頭要超過五千萬呢,那麼她豈不是正在大賺特賺?

  「小青。」緊握拳頭,庚禹的聲音變了調。

  「嗯?」她沒理人。賺錢中,請勿打擾。

  「不要再咬。」他警告。

  人的耐心有限,這點誰都知道。

  不要咬?誰理他!揚揚眉,她沒聽進他的警告。

  肚子那邊好像不錯咬,於是她低下頭,但她的唇還沒接觸到他的小腹,整個人已被騰空抱起。

  抬起迷濛醉眼,她看見他抱住自己往二樓房間走。

  不要啦,她還不想睡覺,她要繼續咬他的肉,繼續喝葡萄酒。

  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呵、呵呵……他變成匈奴人……匈奴血很好喝哦,又甘又甜,來,看拜,再來一杯……

  捧住他的臉,書青醉眼迷濛,現在她的醉意又增加三分。

  「哈,你是喬峰!不對,喬峰是契丹人,你是完顏阿骨打,哈哈,咚咚……咚咚咚,你是完顏阿骨打。」

  「完顏阿骨打是女真人。」強忍衝動,庚禹勉強回了她一句。

  「你記起來了?好棒哦,小庚禹好棒,總算記起來,這一題一定會考。」說著,她抱住他的頭東親西親,臉頰、鼻頭、眉毛、眼皮、嘴唇……

  他的唇很軟很甜,很像匈奴人的血,喝一口吧,文天祥一定會以她為榮……吮起他的唇,一下再一下,好好吸哦。

  她咯咯輕笑,他則是忍耐到最高點,好不容易,他抱她進房間,好不容易,他把她放在床鋪上,好不容易,他僅存的意識要自己去沖沖冷水澡。

  但是——她抱住他不放!

  她還在笑,如春天般的笑容,半裸的身子蠕動,她勾住他的身子,不教他逃走。

  庚禹用力喘氣,他的理智在最短的時間內被殲滅。

  在她喝夠匈奴血之後,他也大口啜飲起來,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

  封住她的唇,他在她唇問流連,他的手順著她的身體曲線,一寸一寸往下滑,絲般的觸感挑起他的劇烈反應,瞬間迸發的能量教人難招架。

  半晌,他氣喘吁吁,靠在她身上,不穩的呼吸、不穩的氣息,這麼熱的夏天呵……該開冷氣。

  「庚禹?」她睜眼望他,些許清醒。

  「什麼事?」

  「我們要做愛了嗎?」醉醉醒醒,她但願繼續不願停。

  「你想要嗎?」庚禹回問。

  「你有經驗嗎?」

  男人要是在這時候說沒經驗,會被笑死,可他不習慣在她面前說謊,於是他誠摯地搖了搖頭。

  「沒有。」他向來潔身自愛,即使女友—個換過—個。

  知道他的誠懇換到什麼嗎?該死,居然換到她的哈哈大笑I:

  「笑什麼?」她傷男人的自尊,傷得很徹底。

  「你居然沒有經驗!?紅透半邊天的Dam居然沒有性經驗!哈、哈哈!」

  她的嘴巴張得很大,大得可以裝進一隻八爪章魚。

  「難道你有?」他反問。

  她的習慣和他不同,她習慣當驕傲孔雀,所以這時候,再痛她都要打腫臉充胖子,於是她笑著點頭。

  「當然有啊!」

  她有看A片的經驗,是小喬租回來讓阿櫻發情的,沒想到差點遭殃的是她自己。

  聽見書青有經驗,他的臉上長出一坨大便。

  這個隨便的女人,也不想多年出門在外,他不採野花,她居然和郵差亂來?!下次出門,他該在她身上綁起貞操帶。

  「幹嘛擺那個臉?大不了事後我包紅包給你。」書青嘟著嘴說。

  這叫作什麼?叫挑釁!

  於是,庚禹恨恨褪去衣褲,拿出武器,他打算在今天徹底將潔身自愛捨棄。

  自作自受是什麼?你可以在書青的表情裡看到,他的武器比A片裡的更壯觀,他堅硬的身軀帶來強大的威力。

  砰——世界大戰開打,戰敗國是夏書青。

  夜闌人靜,庚禹看著床上倦極累極的睡美人。

  性經驗?!哈!微笑爬上庚禹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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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今天沒下雨。

  今天沒刮颱風。

  今天的天氣很晴朗。

  今天……今天沒有演出狀況劇的話,他應該坐在飛往美國的飛機裡。

  「你錯過飛機了。」書青說。

  他很差勁,打死不起床,大大的身體包住她小小的「胡虜肉」,嘴巴還忙著吸吮她的「匈奴血」。

  伸出食指,他在她胸部上戳一戳。

  「明明就是飼料雞,還魚目混珠,騙人是土雞。」他取笑她。

  「喂,少過分。」她用雙手護住胸部,「這裡是女人的聖地,不是想摸就可以摸的。」

  「瞭解,不可以摸,只可以親。」說著,他低下頭,「咬一口」的遊戲繼續。

  「杜庚禹!」她恐嚇他。

  「遊戲是你開始的,我玩上癮了。」無賴的笑開,庚禹控住她的拳頭,在豐腴柔軟問享受溫柔。

  「昨天我喝醉。」拉過棉被,她把自己蓋得密密實實,以防他的侵襲。

  「對,你醉得很凶,醉到忘記自己是處女。」

  「我們要討論責任歸屬問題了?」板起臉孔,書青問。

  她不是生氣,是嘔。

  她還不確定,當他的記憶全數回籠時,他對自己的感覺是當年的哥兒們,還是眼前的長久喜歡?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麼,演唐朝豪放女嗎?

  「可以,先討論比較好。原則上,昨天我是處於被動狀態,所以你該負擔大部分責任。」他笑得很邪惡。

  「奸啊,給我紅包袋,我在裡面裝上六十六塊錢,祝你心想事成。」皮笑肉不笑,書青說得滿肚子火。

  「你真吝嗇,男人的貞操只值六十六塊錢?」

  「不對,六十六塊是相對物差。我的貞操減掉你的貞操,不負不正,那六十六塊是用來補貼你昨夜辛勞,給你買運動飲料補充電解質用的。」

  簡直荒謬,一夜情過後,躺在床上的男女竟在討論這種問題?要是讓她提議,她會建議討論一下早餐還比較實際,她……餓壞了。

  看著她節節攀升的脾氣,庚禹知道自己該適可而止。

  庚禹下床,穿上衣褲。

  他伸出手,把包得密實的書青抱起來,讓她坐在他膝上,頭靠進他胸膛,「別生氣了好嗎?」

  氣他?她憑什麼氣啊?他說的沒錯,是她主動,是她把香檳當汽水暍,是她取笑他的男性貞節。

  書青緊繃的身子有了幾分柔軟,她的頭貼在他頸間,細細地品味他的氣息。

  「昨天不是我們預計中的狀況,有點衝動、有點欠缺思考,但我不後悔,你呢?你後悔嗎?」

  後悔?不!她搖頭。

  「我很高興第一次是你,如果可以重新選擇,我仍然希望自己的第一次是你。」

  庚禹親親她的額、親親她的發,濡濕的唇在她頭上印出溫熱。

  「為什麼?因為我也是第一次,基於公平原則?」書青問。

  「公平原則?天,你比我還像商人。聽好,就算你不是處女,我同樣希望你是我的第一次。」

  「因為我長得比別人亮眼,我的身材比別的女生棒?」

  「你知道身為名歌星的好處嗎?」手圈在她身上,他抱她,像抱個需要百般呵護的小嬰兒。

  「賺很多錢?」

  「對,還有許多條件好到不行的女人想上我的床,想和我發生一夜情,作為紀念。」他絕對沒有誇大自己的身價。

  「你又不是風景區的紀念品,還買一送一呢!」

  「很多八卦雜誌裡說,女星為了找人捧自己,會和名男人吃飯。吃飯是檯面上的事,至於檯面下的……你應該很清楚。」

  「當然,我就是專門調查那些檯面下的部分。」不然你以為狗仔隊在做什麼?替明星看門嗎?

  「你說什麼?」他沒聽懂她的話。

  「沒,你繼續說。」岔開話題,她不想討論自己的職業。

  「我想告訴你,你不是我見過最漂亮、身材最好的女人,但我最想和你上床。」

  「為什麼?」

  「以前的事我幾乎都想起來了,我甚至記得你臃腫肥胖的模樣,圓圓的、嫩嫩的,很可愛。」庚禹捏捏她的臉頰,她瘦下來了,再沒有那種肥嫩豐潤的手感。「我記得我們時刻粘在一起,我知道我們不必刻意尋找話題,就有聊不完的事情。我還想起來,有一回你出水痘,媽媽不准我過去找你,連著兩星期沒見到你,我全身上下不對勁。我知道自己很喜歡你,比我所想像中的更喜歡。」

  「你說我是你的哥兒們。」

  「對,我說過,知不知道我為什麼這麼說?」

  「為什麼?」

  「當時我正在談人生第一場戀愛,對不?」

  「對,和楊依依。」

  「她讓我對愛情不耐煩,我實在無法忍受和她在一起時講的蠢話。」

  「情人中間本來就會說些無聊蠢話。」

  「那些蠢話讓我要很努力才能克制自己,不把她抓起來,從樓上往下丟。」

  「這麼嚴重?」

  「我不耐煩她永無止盡的要求。她要求我陪她吃飯、要求我陪她看電影逛街、要求我接送她上下學、要求我和她一起做功課。她的功課不好,我的也很糟,兩人湊在一起只能湊出一個結果,補考或死當。」

  書青不明白,那些事她從沒對他要求,他就對她做盡了呀!

  「我覺得愛情煩人,擔心我們之間的關係演變成愛情,於是我把你界定在一個完全不同的位置——哥兒們。你說,是不是很完美?我可以和你從早聊到晚上,說些言不及義的廢話,卻說得好開心。我們騎腳踏車到安平,就為了吃一碗豆花,很好吃嗎?並沒有,但一段午後時光,讓兩人都覺得愜意。」

  她笑了,沒錯,他們做的事還不止這些。

  有次,某個合唱團體到百貨公司辦簽唱會,他陪著她排了兩個半小時的隊,結論是,偶像沒有她哥兒們的帥。

  她想看千禧年的日出,他在她房裡窩到半夜三點,然後兩個人爬到頂樓,冷透了的冬天,他們圍起一件棉被望向天空,等待干禧年第一道曙光,等到了沒?沒有,他們在千禧年的曙光中沉睡。

  「我常和楊依依吵架,她怪我寧願和你在一起,也不願在她身上投資注意力,她說你是監守自盜,不懷好心。」

  這個嘛,她的良心沒勇氣跳出來替自己說項,她的確有這個惡意,只不過隱藏在心底,從不說明。

  「她批評你的身材,說你胖得像豬,我氣不過,默默支持你減肥,好讓我在她面前揚眉吐氣。」

  「是哦,給我綠茶喝,這算支持?」抬眸,撂下一個眼光,她不苟同他的支持。

  「那是少糖的,」庚禹為自己辯駁。

  「給人喝毒藥,給半杯會比給一杯來得罪輕?」

  「剛上高中的暑假,你第一次減肥,瘦了十公斤。」

  「沒錯,你卻在最短的時間裡把我喂回原形。」

  「我想,從那時候起,我就在潛意識裡擔心。」

  「擔心什麼?」

  「擔心你被別的男生搶走,擔心其餘男生瓜分你的時間,你再不會和我去抓蝦子,你會把時間花在打扮上,和不同的男生出門。我想,從那個時候起,我就很喜歡你,喜歡到想佔住你所有的時間和精力。」

  「你對自己那麼沒自信?」

  「別忘記,直到國三畢業,我還是黑矮人族群。知道嗎?你瘦下來,有很多男生要求我替他們送情書。」

  「情書呢?」

  「我自作主張,把它們銷毀。」

  「原來你是害我嫁不出去的元兇。」她笑笑,沒對他的作法過分認真。

  「這份害怕在我出國唸書時達到最高點,我不斷寫信給你,擔心你被別人追走。同學笑我,說我寫信比寫報告還勤快。」是告白,他要把自己的心意,一句句對她說清。

  「笨蛋。」她輕聲罵。

  「出車禍後,我想不出在台灣的任何記憶,每次努力回想就頭痛。奶奶和媽媽捨不得,所以不准我回想,可是到了夜半,你的身影總在我夢裡晃來晃去,我拚命叫你,要求你讓我看看你的真面目,你卻不回頭,直到那天,我們在雨天的帳篷裡,我總算看清你的面容。」

  這種話算不上情話,可她聽得好窩心,雙手環住他的腰,她在他胸口處默默許願,但願他們的愛情天長地久,再不要出現另一番波折。

  「今年,越近暑假,我的心越不得安寧,我告訴自己無論如何一定要回到台灣,尋找失去的記憶。我的工作行程排得滿滿,不過,我還是逼著經紀人替我安排一場台灣演唱會。」

  是啊,她知道他有多紅,那些剪報敘述了他的成功歷程。

  「我很高興你出現,很高興我丟失的那段重回,很高興我沒錯過你,很高興我們又為彼此圓出完美圈圈。小青,我真的真的很高興,你是我生命中第一個女人。」

  還需要更多甜言蜜語嗎?不用了。

  「小青。」他在她耳邊低語。

  「嗯?」她醉了,醉在他的情話裡。

  「記得我為了挑選聖誕禮物出車禍嗎?」他問。

  「記得。」

  「我買的鑽石別針,是孔雀造型的。」說著,他微微推開她,她抬頭看他的動作。

  庚禹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相疊,其餘三指往上翹,擺在右眼前方,說:「這是孔雀,孔雀等於夏書青,夏書青等於孔雀。」

  不必猜測,那是她的聖誕禮物啊!書青主動送上自己的唇,主動回應他的多情,主動告訴他,我愛你。

  驕傲孔雀對他臣服,這一生,這一世。

  圍在身上的被子往下滑,春天偷偷竄人兩人中間,那份悸動呵,重新敲開他們的心門,這天,他們一樣無悔……
  算是正式進入戀愛期了吧。

  他們穿同款同式的牛仔褲、棉T,他們喝同一品牌的礦泉水,不管走到哪裡,他們都是兩手相系;不管停在哪個時間點,你都會看見他們掛在嘴邊的愛意。

  他真的很喜歡她,相當喜歡,她也真的愛他,相當愛。

  白天,他們在安平的小巷弄裡東逛西逛,在安平古堡的樹蔭下倘徉,夜裡,他們在不大的雙人床問,探索彼此。

  奸幾次,庚禹但願日子就這樣,這樣過完一輩子,不想他的演藝事業、不理會那些紅塵俗事,和小青懶洋洋地在氣溫超過35℃的台南,戀愛。

  台南市花——鳳凰木盛開過後,走在樹下,落英繽紛,紅紅的花辦飄得人們滿身。

  書青笑著替他撥開發問花辦,他卻接下更多的花辦,鋪在她黑黑的髮梢上。

  「你像走紅毯的新娘。」手背在她臉龐滑過,他的笑映在她眼中,那是無法言喻的幸福。

  「那麼我該不該替你準備一身白西裝?」

  「只要你同意嫁給我,我自會張羅所有結婚事項。」

  結婚?他們的交往尚未超過兩星期呢。

  書青遲疑的望著他,她不想破壞他的快樂,也不想草率決定兩人未來。

  「你在猶豫?」一眼,他看出她的心意。

  她但笑不語。

  「是擔心或者不確定?」他的手搭在她的肩上,他不會是她的負擔或限制,他想做的只有愛她,不斷愛她。

  「有擔心,也有不確定。」她莞爾。

  這就叫作心意相通,不過一個簡單眼神,他便分析出她的心情。嫁給這樣的男子很危險,將來她有外遇,一個眼神、兩個動作便讓他在心中存了底。

  走到庚禹身後,書青自背後抱住他。眷戀他的體溫呵,抱住他,感覺安全篤實。

  「擔心什麼?不確定什麼?」庚禹扣住書青落在他腰間的手,輕輕撫觸。

  「擔心愛情只是短暫感覺,維持不了長久。」書青的臉靠上他的背,微微的汗濕,分不清是他的或是自己的。

  「愛情的確是短暫感覺,但我有自信將感覺無限制延長。」

  「怎麼延長?」

  「未來不管再忙,我不會忘記告訴你,我愛你。在每年的情人節、聖誕節,在你的生日、在你想傾聽我的心事時,我會讓你充分明白,我對你的愛,從未更改。

  偶爾,我們要放下工作,把小孩托給長輩帶,我們要重遊台南每一站。

  到莉莉冰果室喝木瓜牛奶時,我們要想起那裡的可爾必思和愛情的滋味相似,想起我說過,如果那是我們的愛情,我要在裡面放進一整瓶蜂蜜。

  到孔廟喂松鼠時,想起我們曾說過,要學習松鼠的自在,不管何時、何處,都要把對方的快樂擺在第一位置。

  到武廟拜注生娘娘時,我們要印證一下,它足不是真給了我們一對寶貝,一個哥哥、一個妹妹。當然,一定要到月下老人那裡向它致上最衷心的感謝,謝謝它賜給我們圓滿姻緣。」

  庚禹輕笑,將她拉到身前,伸出長手臂將她納入懷中,兩手縮扣,將她扣在自己的胸膛裡,這樣的緊扣,她成了他的一部分。

  「婚姻是很難的課題。」父母親的經驗教會她,愛情不可靠。

  「當然難,我們必須花很多心思去經營每一天,也許你會發現我有無數缺點,也許婚後我會讓生活折磨得忘記溫柔,但我相信,你會找個無人的空間流淚、排泄怒氣,然後再找出一百個理由原諒我的壞處。

  也許婚後大部分時間,你要在婆媳問題、夫妻問題、孩子教養問題中周旋,有時你會覺得力不從心,偶爾你會埋怨自己的決定太匆促,埋下之後的辛苦,但我的笑容和感激,會讓你感覺一切值得。小青,我保證在未來的每一天成為你的支柱,在你覺得自己快要不行的時候,給你加油打氣。」

  他花那麼多口舌說服,她如何不感動?

  「你能保證給我穿金戴銀,對我像對待外遇那麼寵溺嗎?」書青仰頭問。

  「俗氣的女人。」他大笑,然後回應:「可以。」

  「你能保證讓我吃香喝辣,要虱目魚給龍蝦,要蛤蜊給鮑魚嗎?」

  「可以,你要白木耳我給你喝燕窩,你想吃豆芽我給你松露。」他笑得更大聲了。

  「你可以把錢都交給我保管、買房子都用我的名字?如果有了外遇,你要保證她拿不到你半點好處。」

  「好,我還要逼她把我的月租費交給你,按月繳清。」這個小青真傷人,她到底愛他還是愛他的錢?

  「你能保證我生了小孩變成肥婆後,不用林旺來稱呼我?」

  「可以,我保證陪你喝白開水解渴、吃燙青菜當正餐、啃芹菜作為點心,直到你恢復苗條身段。」

  耳朵貼在他胸口處,聽著他的字字真心,愛情呵……怎能不說它美麗?

  「我們在一起時間那麼短,你怎麼曉得自己不會後侮?怎能確定我們是彼此正確的另一半?」書青問。

  「錯,我們在一起快一輩子了。從小學開始算起,沒有哪對情人談戀愛的時問比我們更長久。」

  「小時候的事怎能把它算進戀愛過程?」她搖頭,在他胸膛處。

  不准她反對,庚禹用掌心夾住她的臉,將她固定在看得見自己眼神的角度,他要用眼睛傳達真心,要用誠懇融化她的不確定。

  「為什麼不能?你沒背過那首詩?」

  「哪一首。」

  「妾發初覆額……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總之到最後,青梅不是嫁給她的小竹馬?」在她的脅迫下,他背過不少詩詞。

  「你的學問真好,好好的一首詩,也能把它背成這樣?」

  「所以我的中文造詣需要再加強啊,小青,你肯教導我,像小時候教我功課那樣用心嗎?」

  「我考慮考慮好不?」

  「好,給你一天考慮,明天同樣的時間、同樣的地方,我會提出同樣的問題。」

  「如果我的答案是否定句呢?」

  「什麼叫作否定句?是不是「我不嫁你不行」、「不要告訴我你改變心意」之類的句子?」他的眼底閃著慧黠。

  她想笑,原來他也有霸氣的一面,

  「看來你的中文真的需要再努力,」

  「沒辦法,我是ABC。」

  「才四年,你有本事變成香蕉?我才不信。」

  「假設你不答應我,我會在二十四小時之後,再帶著你,來到同樣的樹下、同樣的下午四點三十七分、問你同樣的問題。倘若你還是一樣給否定句,那麼我會日復一日做同樣的事,直到紅花落盡、綠葉飄零,乾枯的樹枝上只剩下我們拿來要大刀的果實,我一樣站在樹下,回想我們國中時期學郭靖、黃蓉拿刀練武功的傻樣子。然後春天到,綠葉萌芽、紅花重啟夏艷,到那時,我再問你相同的話,直到你被我的誠意打動。」

  不用等到那個時候,她已經被打動。

  「先問問長輩的意思吧,你總要回美國先告知杜爸爸、杜媽媽這消息,說不定,他們早為你安排了企業聯姻。」

  「你放心,我只和夏書青小姐進行企業聯姻。」

  凝望她,一動也不動,他的眼神總讓她妥協,從小到大,她沒有一次不敗在他的溫柔眼光下。

  「小青,請嫁給我。」

  「奸吧,希望我們都不會後悔。」她笑了,猶豫的心情吃下安定劑。

  「我保證不會。走吧,我們去訂機票,要結婚了,我們有許多事情得做。」他一面說一面拉起她的手,往回家方向走。

  「什麼事?」

  「我們先回台北見你的父母親,告訴長輩我們的決定。然後,我回美國,把合約的事情處理掉,帶著家人回台灣籌備婚禮。」他在腦中組織所有該做的事。

  「為什要把合約處理掉?」不當歌星了嗎?

  「當歌星是很辛苦的工作,我得四處奔波,不能常陪在你身邊,為了兌現對你的承諾,我決定捨棄歌星這個角色。」

  「會不會太可惜?」

  「有一點,它的收入真的很不錯,尤其還能聚集很多美女的眼光……但不需要了,我有你的眼光,有一個安定的家庭,這比什麼都令我心動,」

  「解決合約是很複雜的事,沒問題嗎?要不要我幫忙?」

  「相信我,我可以處理得不錯。」

  相信他?當然,從現在起,她要學習的課題是信任,相信他的能力、相信他的誠心,相信他能將她帶入幸福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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