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廂房裡的蓮花燈,在夜半時分,陡地被點亮。一陣寒意襲來,燦亮搖晃的光影中,一柄細細長刀悄悄地貼上若笑的纖頸,涼意讓她瞬間驚醒。
整個人累得沒勁的若笑,躺在床上歎息連天地問著又把刀子架上她脖子的人,「為什麼你們這些要找他的人,統統都愛把刀子往我的脖子上擱?」
這已經是第三次了,每次有人要來找封貞觀,她都要接受這種不平等的招待。
「封貞觀人在哪裡?」頂著光頭、身著一身袈裟的慈威,揚著刀示意她坐起來。
若笑邊在床上坐起邊整理著衣衫,「封老兄夜半就出門了,我也不知他是上哪去。」那個封貞觀也不知是怎麼了,坐在她的床畔看了她大半天後,就莫名其妙地出去了。
接獲密報而追來此地的慈威,面容就像是一名慈眉善目的年輕和尚,他不斷地打量著燭火下的苦笑,而後瞇細了眼。
「你是他的誰?」居然有女人會和封貞觀在一起?這個女人的來頭一定很大。
她誠實地歎口氣,「我是他的跟屁蟲。」
「你憑什麼跟著他?」慈威不信任地勾起她的下巴,愈看她愈是覺得美麗,嘴邊也不自覺地露出一抹垂涎的笑意。
在他那種不懷好意的眼神下,若笑七手八腳地將自己給包個密不透風,並且開始懷疑起普通的和尚會對女人露出這種眼神嗎?她總覺得這個和尚有點古怪,她不禁努力地想著封貞觀所結的仇家裡,有哪一個是個和尚。「憑我想勾引那個冷冰冰的假死人不行嗎?」她漾出媚笑,拿出識人的看家本領來套他的口風。
慈威對她的笑有些目眩神迷,手間的刀子鬆了又緊、緊了又鬆。而只是這麼一具簡單的反應,就足以讓若笑搞清楚來者是誰了。
「你想勾引他?」慈威重新審看了她一番,
「你也想搶飛龍玉?」這麼一個柔柔弱弱的女人也知道八卦玉的事?她是誰派出來的人?
她翻翻白眼,「我才懶得要他的那塊破玉。」那塊老是會引來仇人追殺的玉,送她她都不要。
「你不要飛龍玉?」慈威不知不覺地在她的身邊坐下,錯愕地問著這個有人把刀子架在她的脖子上,還能心平氣和的女人。
「不要。」她愛困地揉著眼。
「拜託你有話就快門,本姑娘累得很,我還想再睡一回。」
「那你與封貞觀是什麼關係?」慈威將刀面貼上她的面頰,讓想睡的她又不得不正經地坐好來回答他。
若笑合作地坐直了身了,可是她全身的寒毛卻豎了起來,她稍稍轉過頭。發現他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她露在衣額外的玉白頸項。
她沒好氣地睨他一眼,「本姑娘和他的私事你這個假和尚也要管?」難道沒有人告訴過他做事要敬業?想裝成和尚就得裝得一副六根清淨的樣子,老是用一雙色迷迷的眼睛看著她,是嫌她猜不出來啊?
他震驚地張大了眼,「你說什麼?」
「慈威公子,我建議你最好是打消念頭別去搶封貞觀的飛龍玉。乖乖的去當個真和尚,這樣你的命可能會長一些。」若笑乾脆一口氣把話說完,並且懶懶地盯著他,等著看他有沒有打算要走。
「你怎麼知道我是慈威?」他易容過無數次,這個女人怎麼知道他是假的?而她又是怎麼知道他的名字?
「封貞觀說過會有個叫慈威的人來搶他的玉,他還說……」她偏著頭回想,話說到一半又將小嘴一合上。將話嚥回肚裡去吊他的胃口。
慈威變得有點急噪,「他說什麼?」
「他說他要把你的這顆人頭拿回去給他家的子。」她伸手指向他光禿禿的腦袋,滿臉的同情。
「就憑他?」慈威一點也不把她的警告放在眼底。
廂房的門扉剎那間被一道凌厲的劍氣擊碎,蓮花燈的燈焰,急急搖動。
封貞觀慢慢地踱了進來,「就憑我。」
慈威立刻伸手捉起若笑,站在床前與他對峙著。
「老兄。」被人粗魯地捉著的若笑受不了地蹙起柳眉,「請你把刀子往那個姓封的脖子上擱,別再放在我這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身上了好嗎?」
為什麼他們每次都愛拿她當擋劍牌?
封貞觀兩眼停留在慈威那只摟緊在若笑纖腰上的大手上,看著這個一向以淫名出名的慈威.在拿若笑當人質時,還邊對她毛手毛腳……不知哪來的心火忽地竄了上來,刺目的光芒從他的眼中迸射而出。
「交出飛龍玉。」』慈威一邊享受著若笑的溫軟芳香,一邊朝他露出獰笑,「不然我就殺了她。」
「你拿我來威脅他也沒用,在他眼裡,我根本就不算什麼。」若笑兩手直撥著那只不規矩的大掌,氣呼呼地想甩開這個敢偷吃她豆腐的男人。
封貞觀卻意外地啟口,「放了她。」
若笑頓時僵住不動,不太相信她剛才所聽到的話
「你會在乎我的死活?」他知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啊?他的血不是冷的嗎?
「馬上放了她。」封貞觀直視進慈威的眼辱,聲音裡透著前所未有的寒意。
慈威開懷地大笑,嘖嘖有聲地在若笑的耳邊讚歎,「美姑娘,沒想到你還真能將這個姓封的勾到手,你不簡單。」這些年來,司馬相國不知送過多少美人給封貞觀,封貞觀都是連看也沒看的就把她們給推了回去誰知道他手中的這個大美人的魅力居然這麼大,竟能夠左右這個從不牽念任何人的封貞觀。
若笑征愕地自言自語,「剛剛他所說的話一定是口誤,你和我都聽錯了。」
「慈威、你若是想保住你的人頭,立刻放開她。」封貞觀運起丹田內火,迫不及待地想將上次便收回體內的掌勁,全數送給眼前的慈威消火。
「還是口誤嗎?」聽著封貞觀的威脅,慈威更是得意地問著懷中的若笑。
若笑幾乎訥不成言,「他喝錯藥了……」是不是最近他喝藥喝多了,所以把他的腦袋給喝壞了?
他怎麼可能會為了她而威脅別人?
「要我放她,先拿玉來。」慈威有恃無恐地將懷中的若笑當成寶,不但不放人還志在必得地向他要玉。
封貞觀還是千篇一律的回答。「辦不到。」
慈威將刀柄一轉,「那我就只好拿她開刀了。」
拿她開刀?這個男人有沒有搞錯?他搶他的玉,干她什麼事啊?
「你開什麼玩笑?」若笑的睡意瞬間消逝無蹤,一時重重地撞向慈威的丹田,一掌勁擊向慈威握刀的手,逼他不得不放開她來。
意外的慈威,不急著去擒住騙他是弱女子的若笑,袖袍一翻,先朝封貞觀撤出漫天毒粉,並在看不清的煙霧中朝他擲出袖中所有暗器,而後吹了聲口哨,呼喚伺伏在外頭的同伴一塊兒殺至。
趕忙退到一邊避難的若笑,根本就看不出來那陣白霧裡是發生了什麼事,她只聽見陣陣金屬交錯的聲音以及哀號呻吟;當她心急地想去看看封貞觀的安危時,沒想到那個愛吃她豆腐的慈威竟在她一閃身時來到她的面前。一亮晃的刀子快速地削向她。
紅艷如蓮的燈火下,數縷青絲緩緩飄墜在地。
「假和尚,你是想讓我做尼姑啊?」被一刀逼退至牆邊的若笑,嬌聲怒斥向那個把她的長髮削去一大截的慈威。
「不只如此,我還會送你們到黃泉下頭做一對鴛鴦鳥!」愈看她那嬌艷的模樣慾火愈是旺盛的慈威,又一刀刀地刻意避過她的要害、反而削起她的衣衫來。
「誰要你把我和他送作堆的?」沒處閃躲的若笑,氣壞地看他把自己厚重的衣衫一件件劃破撕去,不甘心地四處找著東西砸向他。
「不要的話,那就跟我回去當我的小妾日夜伺候我!」慈威偏頭閃過一隻朝他擲來的花瓶,一掌探向她的胸襟。
「你想得美!」若笑不假思索地就將火辣辣的巴掌轟上他的面頰。
吃了巴掌的慈威,眼中頓時狠意盡現,再也不對她手下留情。
刀尖嘶嘯地劃過她的左掌;勉力偏身躲過的若笑緊按著被劃破的掌心,緊咬著唇不肯出聲,並在被逼得無處可退之際閉上眼,等著慈威殺至的亮刀降臨。
龍吟的聲音貫穿了她的耳際,她怯怯地睜開眼,那柄似龍的劍就近擱在她的面前,適時地為她接下慈威的刀勁。她還來不及看清,在陣陣刀劍流光閃去後,看見了那個本欲殺她的慈威,僧袍上畫上了數道血痕,喘息不停地以刀立地撐著身子。
若笑反應不過來地看著封貞觀冷肅的臉,在廂房門前的那陣白霧散去後,她也沒看見有什麼人在那兒,只有殷紅的血漬,從門口一路濡染至外。
解決完一整打人才有空來救她的封貞觀,在伸手拉她起地時,驀地睜大了眼瞳,直盯著她那被削去一截的青絲。
好似絲絲的細弦,在他體內一根根地繃斷彈裂,嗡嗚不散的聲音迴盪在他的腦海裡,什麼束縛著他修性和理性的東西,在地上若笑那些斷髮映入他眼瞳時全數甭裂,一陣暈眩,令所有的心血狂濤地湧至。
「你……」他握緊龍吟劍,劍尖不停地抖動,暴怒地狠瞪向慈威。
若笑被他的異樣嚇壞了,「封……封貞觀?」
慈威先發制人,氣勢如虹地劈殺而至,「奉相國手諭,必須取回你的首級。」
龍吟劍嘶嘯而過擊碎了那柄長刀,封貞觀猛烈地出掌,一掌將他震飛數尺,再旋風似地在他落地前,縱躍至他的面前一劍直取他的心房。
「誰——准——你——碰——她?」封貞觀在慈威癱軟地傾身靠向他對,在他耳邊森冷地問。
「我……」慈威尚未說完話就順著龍吟劍的抽出而橫倒。
挾帶著風雪的強風陣陣吹入室內,在血的氣味蔓延至若笑的鼻尖前,封貞觀在忽明忽暗的燈火下回到征然無語的若笑身邊,為她覆上大麾攔腰將她抱起。
急急的風雪打在臉上,讓若笑清醒了一些,當她左右四顧時,他們已經遠離了那座古寺,又回到了樹林裡。她畏寒地縮過他的懷裡,頭昏腦脹地捉緊他任他在林裡飛奔,直到她睜開雙眼時,眼前又是一片溫暖明亮。
一間已生好火的小小木屋,阻避了外頭所有的風雪,四周靜謐得只聽得見柴火的燃燒聲,方纔的那些彷彿不曾發生過似的,都被掩埋在外頭的風雪中。
一陣刺痛令若笑低下頭來,發現封貞觀正扳開她血流未止的掌心,小心翼翼的為她止血上藥。但就在他抹去她掌心所有的血絲時,一道筆直劃過她掌心的陳年刀傷,清清楚楚地在她的掌心中浮現。
他的眼眸動了動。
已經上好藥的若笑,弄不清他為什麼直盯著她的掌心,並且緊握住她的手不放。
「封貞——」她的聲音消失在他的吻裡,帶著不曾有過的炙熱焚燒著她。
她不明白他縱放的狂情是為了什麼,但他奔騰的熱血、激切的纏吻,讓朦朧中的她嘗到了他不曾給過她的溫柔,那些他一直吝於給她的,此刻他全然傾放,直吻進最深處,像是要穿透她的靈魂。
若笑在暈眩中推開他,喘息地看著他黑黝的眼眸。
她試揉地問:「你……心動了?」
封貞觀沒有任何反應,只是目光灼灼地看著她,像要把她深印進他的腦海裡,但在他的耳裡她的問話儘是盤旋不去。
即使他沒有回應,喜悅和歡欣還是緩緩地滲入若笑的心房,讓她雪似的臉蛋,如牡丹似地泛紅。
她朝他綻出瑰艷的笑,篤下地告訴他,「你為我而心動。」
封貞觀沒有否認,因為這一次,他不知該怎麼再向他的心否認。
☆ ☆ ☆
日光如水地棲落在若笑的臉龐上,刺目的陽光讓她不得不醒過來。
風雪已停,清晨的陽光又來到人間。忙了一晚,累極了的若笑,窩在小木屋內的床上不肯起床。她半瞇著眼眸,看著那透過窗欞照得她睜不開眼的陽光,覺得天氣還是冷得讓她連動也不想動。
她邊打哆嗦邊抱怨,「那顆太陽一定是假的……」一點也不暖和,虧它還那麼大那麼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