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為她已有反悔之心,自以為紳士地放鬆施在她手腕上的力道。
鐘含馬上掙脫他的箝制,雖然兩手疼痛得完全無法使力,但她仍作最後的困獸之鬥,抬起膝蓋,猛力朝他的兩腿之間撞去。
趁他疼得彎腰站不起來的時候,她拔腿狂奔。
但越風的動作比她快得多,她才跑了幾步,他已臉色陰霾地擋在門口,她的寒毛立刻豎立起來。
在她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他揮出一記右勾拳,把鐘含打飛過半個房間,直到撞到牆壁才停下來。越風警戒地跨到她的面前,絲毫沒有扶起她的意思。
鐘含真希望自己已經死了,那樣就不會這麼疼痛。
但她仍活著,承受巨大的痛楚。她眼前發黑,腦袋嗡嗡作響,只聽見他冰冷的聲音:「你咎由自取。」
說完,他轉身走出房間,沒有再看一眼蜷縮在牆角的鐘含,因為她的可憐狀阻止不了他仍然揍她的慾望。
她欲哭無淚地昏死過去。
鐘含再醒過來時,天是亮的。
越風面無表情地注視著他千萬的傷害。她的雙眸紫黑、腫脹,長髮散亂,臉上淚痕交錯。視線再往下移,她的手腕腫成原先的兩倍大,慘不忍睹。但他的雙眼中依舊只有冷漠。
「你下星期天回台北。」他說完就轉身離去。
即使全身都痛得要命,她還是倔強的譏諷道:「陳越風,我萬分地可憐你。你打我,我的傷口很快就可以復元,但你被人拋棄的難堪,不是打我發洩就可以解脫的。為此,我深深地同情你。」
「省下你的同情心吧!今後你會需要它來同情你自己。如果你還想留著你的舌頭的話,我會勸你別再與我為敵,你不會真想領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吧?」他毫不留戀地離開她。
他的威脅令她心寒。縱使屋外有火熱的大太陽,她依舊覺得寒冷。
鐘含失去了時間的概念。昏沉中,她感到一雙冰涼的細嫩的手覆蓋在她發熱的額上。她覺得全身無一部分像是屬於自己的,強烈的疼痛令她忍不住呻吟出聲。
她整整昏迷了三天還未清醒,這對她來說或許是件好事。芭芭拉苦澀地想。
三天前,她在舊金山接到越風的電話,要她到夏威夷照顧他的妻子。雖然她自己的診所很忙,但看在老朋友的份上,她仍然放下一切趕了過來。越風曾幫助她的丈夫山姆戒掉毒癮,挽救了她的婚姻,於情於理,她都該幫他這個忙。
但剛看到鐘含時,她嚇壞了。
越風太過份了,竟毆打自己的老婆,而且下手這麼重。芭芭拉細心地把鐘含脫臼的手接回去,又幫她做冰敷;她頰上的淤青已經好多了,但她的高燒仍不退。
鐘含在午夜醒來,她下了床,一站直身,一陣暈眩攫住她,但並無大得。她很快地發現兩手可以活動自如,接著,她走到鏡子前,滿意的發現她的臉已經消腫,雖然下顎還是紫色的,但及肩的頭髮可以掩飾。
她知道屋裡有另外一個人。她悄悄地走向客廳,一個陳越風的女友類型的女人躺在沙發上睡著了。
鐘含很感激她的照顧,不管這位美女出於何種動機她回到房間,收拾幾件輕便的T恤和短褲後,便悄聲地離開別墅。她要離開這兒,在這個屋子裡,她沒有辦法恨他。
鐘含轉了一班船,來到另一個小島。她找到一家小旅舍,並且很幸運地得到一間遭客人臨時取消的雙人房。
這間旅舍只有十個房間,鐘含一來到這裡,就和兩位來這度假的英籍女子結為好友。她們三人一起參加大大小小的舞會,或一起觀日出、賞日落。她的生活很久沒有這麼愜意逍遙了。
來到此地一個禮拜後,那兩位英國朋友崇拜的口氣告訴她,旅舍住進了另一個中國人。就在晚餐時,鐘含聽見熟悉的聲音。
「鐘含!」
她嚇了一跳,抬頭看見一位成熟、俊逸的男子,腦海裡立刻浮現一個同樣吸引人的少年。
「龍笑雲!」她也喚他。「沒想到會在這兒遇見你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鐘含本來想假裝不認識他的可是她驚訝的表情已經洩漏了一切。』
「只是相處恨晚。」笑雲看見她睜大了眼,連忙打圓場道:「開玩笑,別介意。」
「笑雲、你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了!」
「是嗎?我可是一眼就認出你,你還差點不認得我哩!」
「沒有的事。」鐘含有點不好意思地拍拍的肩膀,再怎麼說,他們也是青梅竹馬的朋友。「現在該怎麼稱呼你?龍大法官,還是龍大律師?」
「助理檢察官。」他糾正。「我決定回台灣發展。」
「明智的抉擇。憑你的學、經歷,能夠很輕易地進入政治界。」
「別挖苦我了,含。我沒有那麼大的野心。」
「沒有野心?我不信。」她嗤之以鼻。
笑雲的眼神明顯地呈現痛苦。
「抱歉,我不是故意這樣說的。」
「你沒說錯。」他的語氣無奈,完全沒有國際級律師的盛氣。
「怎麼了?」明知不該問,但畢竟十多來的好友,她無法不關心他。
「一言難盡。」他的神情落寞。「今晚一起吃飯好嗎?」
見他如此失意,她也不忍心拒絕。「好吧!」
「我去接人,七點。」
「OK!晚上見。」鐘含的心裡始終覺得怪怪的。他的事業已達到高峰,以他的本事,應該沒有什麼事可以難得倒他,但他卻一副極需要朋友的神情。
她納悶地回到房間,一打開門,蘇珊和莉娜馬上從隔壁房跑了出來,異口同聲地問:「那是你男朋友?好帥哦!」
鐘含連忙解釋:「不,我已經結婚了,哪來的男朋友?他是我小時候的玩伴,我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面,今天碰見他,真是太巧了。」
「就像你們中國人說的,有緣。」莉娜說。
「可以這麼說,但我已經結婚了。」鐘含不太願意承認這個事實。
「他未婚嗎?」這是她們最關心的問題。
「他離婚了。」
「太棒了!」莉娜興奮地喊著:「Elan,你說他想不想拿到英國公民權?我可以和他結婚。」
「你真不害臊!」蘇珊已經有了論及婚嫁的男友,並且全心全意地愛著他,根本不瞄別的男人第二眼。
「你懂什麼!」莉娜斥道,轉而求鐘含。「Elan,你一定得幫忙,把他介紹給我。就約他明天一起看日出吧!那一天的早晨是最美麗的。」
她的計劃引起鐘含和蘇珊的大笑。「我盡力而為。」。
莉娜熱情的親吻她的臉頰。「謝謝你。快一點告訴我他的事。」
鐘含把自己所知道的全部告訴莉娜,莉娜聽了,對龍笑雲更是著迷。
她們要回房間之前,莉娜猶不斷地拜託鐘合邀龍笑雲一起看日出,鐘含也再三保證自己一定會盡力。
七點正,笑雲準時出現在鐘含的房門口。他穿著一套帥氣的白西裝,和鐘含的白色雪紡紗洋裝正好配成一對。這一對出色的男女一來到酒吧,立刻成為眾所矚目焦點。
「請坐。」他選了靠角落、較隱密的位置。
兩上曾經相當親密,卻多年未見的好友,一時不知道該聊些什麼。
笑雲先開口:「華喧那丫頭,不知道她怎麼嫁出去的,現在竟然是兩個孩子的媽了!」
「喂,大家都是朋友,說話別那麼難聽……雖然我也曾這麼懷疑過。」
他們相視大笑,一下打破了十年的距離。
「你呀!最不夠意思,在國外十多年。從不回國看看老朋友。」
「我忙得天昏地暗。」如果當初他和鐘含結婚,現在會有幾個孩子呢?笑雲感傷地想。
「賺錢賺瘋了吧?」
「喲!」他誇張地大叫,「十多年不見,變得這麼市儈。」
「彼此彼此,我怎能和您相比呢?龍大律師。」
「哼!整人的本領是甘拜下風。想當年你把我得獎的文章調包,換成你那篇令人作嘔的黃色小說,張貼在公佈欄裡,害我差點被學校開除。」
回想起學生時代,他們不時地開懷大笑,互揭過往的瘡疤,毫不留情地互貶對方。國際知名的大律師對上她的憐牙俐齒也寧願服輸。
笑雲著迷地看著鐘含。她是他十年來朝思暮想的情人,眼前的她是那麼有女人味、那麼迷人,他願用他現有的一切換回她。
「時間過得真快,你已經是一位家喻戶曉的大律師了。」鐘含優雅地舉起酒杯。「乾杯。恭喜你。」
笑雲情深意濃地望進她閃亮的雙瞳裡,她嬌媚的風采令他傾心不已。他也發現,縱使經過這麼多年,自己最愛的始終是她。
「你愛陳越風嗎?」他已由報章雜誌得知這樁舉世矚目的婚姻。
「是。」她看出他眼裡的愛意,心中有些惶恐。
「幸運的傢伙。」
「你呢?準不準備再婚?」
「不。」除非新娘是你。他在心裡補上一句。
鐘含笑笑,「你會的。一定有許多條件很好的女人圍繞在你身旁。況且,以你的名氣,那些女孩的媽媽絕不會放過你的。」她試著以輕鬆的態度化解彼此之間的緊張。
「是,但這個世界上不會有第二個鐘含。」突然,他衝動地緊握她的小手。「你是我今生唯一的愛人。」
鐘含嚇了一跳,心中喟歎著:太遲了!也許早兩個月,她會考慮接受他。擁有一個愛自己的人男人,比擁有有一個她愛的男人幸福。
她抽回自己的手,淡淡的提醒他,「你在十年前已經說過一次了。」
十年前,笑雲棄她而去時,她曾發誓永遠不要再見到他。但經過這些的歷練,她早已原諒他了。
「陪我跳支舞,好嗎?」笑雲要求。「走出這間昏暗、沒有人認識我們的酒吧後,你再也不可能屬於我了。」
鐘含把手放進他的大手裡,在心中暗暗回道:笑雲,謝謝你,從來沒有人給我像你這麼的愛。
「除了這個舞台,我注定不能擁有你。」笑雲控制不住地緊緊擁住她。
在他溫暖的懷抱裡,鐘含感受到許久未曾擁有的柔情,她像在茫茫大海浮沉的孤舟,終於在笑雲的臂彎裡找休憩的港口。今夜,她放縱自己讓他愛她,過了今夜,她會更加孤獨地繼續生活。
「我明天回台北。」她必須遠遠地離開笑雲。
「也好。」他輕吻吻她的面頰。「我多不想放開你,但這是我唯一的選擇。」
「謝謝你。」她哽咽道。
笑雲苦笑,他不知道自己有什麼值得她感謝的。
「我留下台灣的住址。你隨時都可以來找我。」
接過他寫好的紙條後,鐘含毅然地離開他。
臨桌一群客人好奇地盯著這對出色的中國人分開、各自離去,其中一個美國人犀利地注意他們兩人的一舉一動。
會議廳內安靜無聲,遠流集團的高階主管們都非常緊張地等著異常沉默的總裁回答。
好一會兒,越風仍是毫無反應。
「總裁,您認為這個提案如何?」總經理不安地加大音量,謙恭地詢問。
越風這才回神,「貝克、喬治、傑士、欣怡,你們評估一下,三天後給我詳細的報告。」
下達指令後,越風又陷入沉思,看來最近他除了快成為虐待妻子的丈夫之外,還將成為失職的企業龍頭。
會議廳內的各級主管皆竊笑不已,天凌也是其中之一。為了能和姊姊團聚,在他美國分公司的研究告一段落之後,請調台灣;萬萬沒想到,他一回國,姊姊就出嫁了,而且對像還是陳越風……
據他兩個星期來的觀察,陳越風已為姊姊神魂顛倒。他的心中十分欣慰。同樣是男人,他明白陳越風是個不愛則已,愛則驚天動地的男人。
越風很快就察覺自己的失常。當下一個提案進行時,他以特大的嗓門,大罵他一眼即看穿的紙漏,而這個提案竟然出自美國分公司備受矚目的天才之手。
夭凌也笑不出來了,因為這一份報告是他提出的。
越風臉色陰霾地警告:「鐘天凌先生,以你的學歷,應該有足夠的能力發展更省電的原動力。明天給我完整、沒有任何錯誤的報告。」
天凌鬆了一口氣,至少他沒有馬上被革職。他的確犯一個嚴重的錯誤,而他之所以會犯下這個致命的錯誤,必須歸功於那個可惡至極的陳越苓。
他早在五年前即深深地愛上她,更計劃在三十歲以前娶她。他並不知道越事是陳世青的掌上明珠、陳越風的寶貝妹妹,要不是在姊姊的婚禮上當場逮到,恐怕他至今還被她騙得團團轉。
被捉弄的滋味並不好受,而她竟一而再、再而三地將他玩弄於股掌之間。
他第一次見到越苓是在念麻省理工學院時。那一天非常冷,他在餐廳打工至午夜,冒著雪回到他租賃的公寓時,無意中看見黑髮、黑眼的她蜷縮在門邊。他同情這位中國留學生在隆冬的認得晚無家可歸,所以帶她進入他三坪不到的房間。他原本睡在地板上,但那晚的氣溫在零度以下,而他又冷又累,於是,他爬上了窄床。他自信自己對一個小女生還能自持,但是躺在他身邊的竟是成熟的女性胴體,而且她先誘惑他的。兩人戀情即從那時得以點燃。
熱戀中的他被這個妖女騙得一塌糊塗。那晚之後,她用各種理由要他搬進她大而豪華的公寓,開始同居生活。他白天忙著上課,晚上則疲於打工賺錢,他們的時間似乎沒有交集的時候,只除了午夜,他分享她的床。
而當他難得的與她一塊游時,總有一堆人在背後指指點點,當時他曾納悶地阿她,她給他的,當然是一個又一個謊言。
他真是笨哪!陳氏企業負責人的干金有誰能忽略?
自己如果不是表現得像個白癡,也不會遭人譏笑。他苦笑一聲,決定終止兩人多年來的關係。畢竟,在美國同居是很正常的事,但在台灣可就不一樣,而且對像又是陳家的大小姐,他可不想給姊姊添麻煩。
再說,他若是得被迫娶她怎麼辦?他無意高攀,也養不起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
天凌抬頭盯著陳越風,發現他與越冬有許多相似之處——他們有同樣吸引人的五官和貴族的氣質,盲目的愛卻使他忽略了這些。例如,她在美國的豪華公寓便不是一般人住得起的,而他在裡頭住了五年之久。
姊這麼久沒有回來,總裁的心情也一天比一天壞,這已經是公司同事們茶餘飯報閒聊的熱門話題。十四天來,陳越風根本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暴君,一點點芝麻綠豆的錯誤,他也能發一頓火。
各階主管無不懷念鐘含的鎮定神情。她回以總裁的態度,每每令眾人折服。
天凌非常擔心遠在夏威夷的鐘含,更衷心希望陳越風的不悅不是她引起的,不然,她可就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