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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溫柔藏在傲情裡 作者:常歡

「記下來?」他揉揉眉心,臉上仍有著藏不住的倦意。「有關這一點,我倒是忘了你的潛力,我所認識那個狄家堡的『李茗煙』,她有過目不忘的本領。」

  「那並不是件好事。」提到狄家堡,她整個人變得很不自然,神色也略為僵硬。撇開這個惱人的話題,她問。「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武天豪。」

  帶著幾絲幸福的微笑。

  走到天涯海角都避不開,不如,就讓她去面對吧!

  客房裡,武天豪一人獨自輟飲著。

  一杯又一杯的酒下喉,武天豪帶著微微醉意,感覺身後有人推門而入,他沒有回頭,也無心無情回頭,房中的女子早把他的心攪亂了。

  那腳步聲盈盈然走近身前,而後在他身邊悄悄落足。

  不是幻覺,他也還沒醉到目眩眼花的地步,唐璨裡著斗篷就立在桌旁,小心地、安靜地握住他的手。

  微弱燭光中,只映得唐璨雪白的臉頰更顯晶瑩嬌艷,這一抬頭,武天豪就再也收不回視線了。

  嘗試地,唐璨露出微微笑容,輕輕撫摸著他的頭髮,這是第一次,她這樣主動對一個男人。

  「別喝太多,夜深了,你該歇息了。」

  他眨眨眼,把她拉過來,讓她坐在身邊,溫柔的、低啞的句子都是囑咐她小心的體貼。

  「你高燒才退,快快上樓去躺著!」

  她不理,逕自把他喝過的酒杯倒滿了酒,放在唇邊沾了沾。

  「唐姑娘,別喝!」

  「叫我小璨,或者璨璨都可以。」她避開他的手,把酒一飲而盡。

  她才把喝光的酒杯放在桌上,武天豪忽然捧著頭,低低地,苦惱地喊起來:「不是這樣的!不應該是這樣的!我怎麼可以任你這樣來來去去,你的感覺擺佈了我,我沒有辦法!」

  什麼也沒說,唐璨抱著他的頭攬進懷中,很快地,她含在眼眶裡的淚落了下來,又在飛快的一瞬間,她擦了去。她很倔、很傲,她不在心愛的另人面前哭泣。

  他說對了!真的不應該是這樣的,武天豪不該對她有情,但為何在她心裡卻多了一分難以言喻的歡喜?因為這男人畢竟是在乎她的!

  不是在狄家單單純純的欣賞,而是他心底一直有她。

  還記得景福大街嗎?怎麼會不記得?便從那個冬日起,她的心底就沒安靜過。

  感覺到她柔軟芳香的嘴唇落在耳邊,武天豪僵住了。

  「你……你在做什麼?」他酒醉委時醒轉,卻吶然不成言。她只是微笑地瞧著他緋紅著臉湊過去又吻了他一下,這次大膽無誤地落在他唇上。

  「你知道的,我常常……就是不聽話……」話到後來,她幾乎是紅著臉泣不成聲。

  他還是傻傻地看著她,不知道怎麼繼續。

  「回房去,好不好?」武天豪輕聲低喃。

  最後彷彿是這一生最大的決定,武天豪突然地緊抱住她,霧時她亦覺得,亙在他們眼前那沒有希望的末來,至少會因為這錯誤的一夜而生出幾許甜蜜又淒涼的回憶。

  天豪呵天豪!但願你心知我心,唐璨默默喊著,唇角卻笑得淚珠滾滾而下。

  聽到雨水斷續落在屋簷的聲音,他感覺懷中的溫熱身軀轉而變成了一顆大枕頭。

  不願睜眼的他,隱隱聽到有女懷春的輕盈歌聲,那聲音攀緣而上,唱的是——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雲,心如飛絮,氣茗游絲。空一縷餘香在此,盼千金游於何之,症候朱時,燈半昏時,夜半明時。

  然後他睜眼了,看見那婉轉嬌吟的女子就坐在妝台前,菱花鏡裡有女清靈如夢。她的上衣末穿好,慵懶地、無心地褪在肘上;一頭烏黑的長髮披垂在後,偶有細細尖尖白月牙兒梳齒穿梭而去,像春時在碧柳絲絲中躍動的雀鳥兒;武天豪再一細看,哪裡有什麼梳子,根本是佳人的玉纖香動,拂向黑夜星空。

  忽然他快速閉上眼,又小心睜開一道縫,半裸的女子隨著暗香悄然而臨,抓著紫色單衣,走到床邊,坐上床沿,而後不經允許地拉開他胸口的枕頭,俯身投在他身上。

  她伸長的手臂,一口氣挽他挽得好緊,「我知道你醒了,別偷懶!」

  他就被這樣的溫柔給真正擁醒了,褪下冷靜衣衫的唐璨既甜蜜又可人,對他頻頻眨眼,眼底有著乾淨分明的天真誘惑。

  「我一直很想幫你撥開這幾根頭髮。」他開口笑了,伸出去的手指在她臉上摩挲許久。

  而她仍是抿著嘴直笑,昨夜雲雨後的潮紅桃腮映著難用筆墨描繪的溫情。

  「撥開作什麼?」一會兒她問。

  「著看你是不是會變得比較不一樣?」

  「傻話!」她膩著他,後退的單薄身子隨著歡愉的笑聲輕輕貼著她蠕動著,再度撩起他對她的強烈渴望。

  唐璨笑著笑著還嫌不夠,索性整條手臂緊緊勾住他,又把身子湊上去壓向他,「我就是我,哪有什麼一樣不一樣的?」

  「別笑了,是你要問的,我說的是實話。」

  她笑得更放蕩了,笑得花枝亂顫,笑得青絲輕搖,笑得武天豪不得不抓緊她那頭厚實又亮麗的長髮尾端,以防散開,她的髮帶著榮莉花香,這麼濃郁放肆,卻又這麼清淡纖雅;而他對她的感覺,也是這麼兩極分明。

  唐璨仍掩袖咯咯嬌笑,罩上一半的淡紫長衫在她無意拉扯中又滑下臂膀,裸出一截繹紅緞面精繡碎白小花的抹胸,紅艷艷地,襯得她胸口肌膚更加白膩照眼,雖然昨夜他們那樣親密,但武天豪卻是第一次揭開唐璨萬種風情的那層紗,他看得有些恍惚,也有些酣醉。

  「別笑了,這麼有趣嗎?」他無法自拔,也跟著她咧開嘴。

  她搖頭,還是笑個不停。

  武天豪只好俯下頭,用吻封住她的笑。

  「晤……不要,這樣會愈弄愈亂的。」她真的乖乖收住笑,紅著臉喃喃地抱怨。

  「嫁給我,璨璨!」

  懷中的女孩僵了一下,之後抬頭,淺笑中遞給他一枚梳子。

  「幫我梳頭。」

  「璨璨,你聽到我的話了?」

  「你要娶我,是因為你是我第一個男人?」

  「……」他不語,也沒被她的輕佻話語傷了尊嚴,武天豪聽得出來,唐璨的口氣很認真,她不是隨便的女人。

  「為什麼不說話?」她的手朝後推了他一下。

  他起身跪吻了她頭頂-下,充滿柔情地替她撒下及腰的長髮全數撥開腦後,才開口。

  「我愛你,這個理由夠不夠?」

  她愣了一下,那老是晃個不停的肩膀又變得僵硬。

  「不好嗎?」他揣揣不安地問。

  「很好,但是不夠。」她輕輕地說。

  「如果你不滿意,我還有成千上百個原因。」

  回過身,唐璨接過他手裡的木梳,那對眼睛漾著水光盈盈。

  「告訴我第二個理由。」

  「我愛你。」

  「這個理由你已經說過了。」她嘴角含春帶笑,默默瞅著他。

  「沒錯,但這是第二個。」他很從容不迫。

  「那……第三個呢?」

  「也是我愛你。」他笑容更大了。

  提起一手,唐璨嬌憨可愛地覆著臉,另只手則對他搖晃四個手指頭。

  「第四個。」說完她隔著指縫間,淨拿亮閃閃的眸子瞧著向來斯文的他愈笑愈恣意。

  「還是我愛你。」

  「不行,你要賴!」那束濃密光滑的長髮忽然自武天豪手中柔順順地滑開,唐璨一收回螃首,再度搖散才梳平的一頭黑髮,純然一笑,笑得跟孩子似的,聲音嬌柔無邪。

  但摻落在髮絲縷縷間,有如斷線珍珠的眼淚,卻讓她自身其實最不禁碰的脆弱感情全然曝光。

  她不要天豪這麼待自己,因為他和她之間,根本是兩個世界的人哪!唐璨嗚咽地想。

  他眼前有大好的前程,那條路光明、爛燦;而她什麼都不是,只憑著一股決心活在這世上,一個賣藝女子是萬萬配不得的,這個虛榮的世界怎容得下他們的感情?

  而且,在某個尚末結束的事件裡,他們根本還是敵對的立場!

  不好!真的不好!唐璨緊緊合上眼,心裡喃喃。天豪,我求你,什麼理由都好,說你貪戀我的身子,說你對我只想要露水姻緣;甚至你可以默認我的答案,任何一個荒誕充滿傷害的理由都比這個強。我寧願你輕蔑我,也不要你愛我,我不要你出口那個字,你會綁住我的,綁著我沒有法子對你再裝下去。

  「我只想得出這個理由,它最沒道理,也最理直氣壯。」

  「別說了。」

  「璨璨……」她的手快逮覆上他的張口欲言。

  「拜託你別說了,我知道就夠了,天豪!」

  「那你……」

  「我不能!至少在現下,我沒法承諾你什麼。」

  「因為……七採石?」

  她困難地點點頭,並不打算把真相告訴他,她已經失敗了一次,曲承恩不會給她機會再錯第二次。

  「璨璨——」

  她知道他要問的話,飛快地,帶著某種明明掙扎無望的憂傷,唐璨珞住他欲出口的話。

  「你真的確定你要的人是我?」良久,她才穩住混亂的心跳,張口說話。

  武天豪皺起眉,一臉的不快。

  「你侮辱我,璨璨。」

  「不是侮辱,我只怕你後悔。」她偏著頭輕輕靠向他,微笑卻又不甚確定地開出保證,「就等這件事一結束,好不好?」
Life sucks, then you 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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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相知相許的日子,對唐璨來說,並不是真正的開心。

  只為她的心裡仍有著結,在沒有完全打開前,唐璨以為任何歡偷都是短暫空茫的。

  武天豪的求親令她失去反應的能力,但轉念一想,她其實知道,他就是這樣認真的人。

  那天傍晚,來福客棧走進一位客人,長驅直人地朝武天豪落腳的房裡推門而人。

  那時唐璨正倚在窗台上看雨簾纖纖,聽雨聲浙然,偶爾,她會提手去承接紅瓦間翻落的雨水。

  身後的武天豪輕輕環住她的腰,陪她賞著雨景,聆聽著雨聲,然後拉著她的手去抓那些握也握不住的雨珠子。

  還是不言聲,有的只是相視一笑,笑中千般柔情,箇中滋味,只有當事人知曉。

  即使短暫空茫,武天豪仍相信唐璨跟他在一起的時間,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絕對的快樂。

  既然快樂,相守是兩人必然的路,對末來他可以不焦不急,他相信自己,更相信她的心。

  只是對於她心上的結,他仍在苦思如何破解。

  一整個下午,直到黃昏,雨,仍末止歇,唐璨偎著心愛男人的體溫漸漸想睡了。

  馮即安推門走進來,看到的就是這樣情深意濃、春色融融的景象。

  唐璨被武天豪的身子碰到後一怔,也眨著眼清醒了。

  他們一齊轉頭看向馮即安,門口這個男人,表情傻得可笑,滿眼的疑惑全朝武天豪潑了去。

  唐璨先有動作,她起身,拉好略為皺亂的外衣,對馮即安禮貌客氣一笑,從容步出房,一點兒都無難堪窘困狀。

  「你比我預估的還要早。」武天豪轉向他,有著跟唐璨一股的自然,都是笑得坦然;而且,在那笑容之中,還有一抹難掩的幸福感。

  「那位是……」馮即安仍有些呆滯,搞不清情況地問。

  「珍珠耳環的主人。」

  馮即安驚喘一聲,奔至門口,唐璨的背影己失了蹤跡。

  「難怪看來挺眼熟的;我沒想到你還真的找著她了。」

  「坐下來吧!趕了幾天的路,辛苦你了!」

  「無妨,正巧到這兒來避避難,也是好的。」

  「什麼意思?」

  馮即安嘴一撇,走到他身旁把濕淋淋的斗笠擱下,同武天豪望著外頭煙雨暗干家;然後,他像想起什麼似的,整個人輕鬆地笑開了。

  這倒好,老二從此不會再有什麼遺憾了;過去常常看他這麼睹物思人,他心裡也亂。

  「她也認識我嗎?要不怎麼會衝著我笑?」馮即安問。「……」「怎麼不吭聲?」「三弟!」「晤——」

  「大哥最近好不好?」

  「老大?你不也聽到了?」轉過頭,馮即安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而後下意識的捏住下顎揉了揉,才喃喃自語道。「老大現在可是風光得要死!皇上親自頒下婚約,那朱清黎又生了張美得連和尚都要動凡心的臉,笨蛋也猜得出來這結局到底好還是不好。」雖這樣說著,他卻用一種不以為然的態度撇著嘴,然後又揉揉下顎。

  「挨揍了?」武天豪這才注意到馮即安下顎那塊淡淡的瘀青,他懷疑是否為狄無塵下的手。

  大哥不是隨便對兄弟拳頭相向的人,而且以即安的身手,就算碰到一流的高手,也不會白白處於挨打的局面不還手。

  還在疑問當口,當他聽見馮即安的喃喃自語,武天豪終於瞭解了一大半,這傢伙八成又揀錯了場合說話。他望著即安,這毛病要再不改改,以後會更慘!

  「大哥做的?」

  「是啊!這一拳。曙,你瞧,夠狠的!」一聽老二難得對他有同情的口氣出現,馮即安放下手,得了便宜又賣乖地換上滿臉委屈之色。

  「怎麼會這樣?」

  「你問我,我問誰呀?唉!算了,算了,別提了!」他兩手在空中亂揮舞一陣,滿臉不耐。

  「清黎郡主……是個什麼樣的女子?」

  「她啊——」馮即安收回手,頓了頓,原來的懊惱忽然轉為失笑,「唉!那女人是個異類。」

  「怎麼說?」

  「我很難跟你形容她,只能說,她很美,真的很美,比玉如霞,比長樂郡主都好看得多;但這並不是她最特殊的地方,跟她相處過,你才會發覺,她的個性才是最吸引人的。」

  止住笑容,馮即安朝正在沉思的武天豪俏然挪去,一搭肩,對他挑眉投去邪惡的笑,「不過話又說回來,你現在有了眼前這位唐姑娘,就是有一百個清黎郡主在你面前晃蕩晃蕩,只怕你瞧都不會瞧上一眼。嗯!透露一下,你們……到達了什麼程度了?」他的語氣裡淨是暖味。

  果真是死性不改,武天豪臉一紅,背過臉去咳了兩聲,顯然拿這位結拜兄弟無法可想。

  「說話客氣一點,人家還是個清清白白的姑娘!」

  「清清白白,是這樣嗎?」馮即安見他那模樣,這位義兄向來坦坦然然,現在居然不敢面對他回答,根本就是默認了;而且,就以他剛進來時,兩人之間那不言而喻的親密笑容,說什麼他都不相信這兩人之間沒發生過什麼,為此他笑得更加放肆。

  武天豪眼角白過他的下巴,這次的目光全是譬告意味。

  「唉!別火大!我可不想我美麗的下巴上再受一次傷。」立刻,馮即安舉兩手投降,一副知錯必改的樣子,「不鬧你了,我是來確定一下;你真把七採石追到手了,那……李茗煙呢?」

  提到七採石,武天豪的心整個蕩了一下。

  他始終沒忘大哥在關外交託給他的重任,也沒忘此行一路追來的目的,更不會忘記他向來公事公辦的原則。

  他的人雖不在宮門內,但在心中,仍有他的律法。

  律法告訴他,唐璨雖是心之所愛,卻也是他必須要交出去的;但……他知道,這己經是——不可能的事了

  原本一開始單純的想法,是要把唐璨和七採石帶回狄家堡,但是當他面對她的時候,卻衝動得改變了主意。那時候,他己經在兩者間做了選擇,接著下來所發生的事情,雖讓他思緒更紊亂,卻讓他更堅定了自己想要做的。

  武天豪將手仲出窗外,摘下垂在窗沿的一片碧綠葉子;彷彿,把它當成是自己的命運,原來的一片完完整整,握在手心裡,他緩慢地、緊密地把葉脈枝條揉碎。

  就像在他心中所擇,他不會交出唐璨的,早在那一夜,他就把他的命運同她的揉在一塊,如果命運注定要讓他們一起碎,他絕不會逃開。

  「老二。」馮即安不再有玩笑語氣,看出武天豪神態的不對勁,他抱胸等待著答案。

  「李客煙就是唐璨!」武天豪手掌一展,那支離破裂的葉子紛紛落下。

  雖然訝異莫名,但一切事情的疑問都因這句話而變得再明白不過,還需要什麼解釋呢?馮即安知道武天豪猶豫不決的原因了。

  看過他對待那顆廉價珍珠的珍愛心情,目睹過他對李客煙超乎常理的態度,馮即安一直清楚知道,這兩個看來截然不同的女人,是怎麼影響了不易動情的武天豪。

  唐璨,僅僅為她的個人行為,毀了狄無謙一季以來為堡裡所花下的偌大苦心,更取走了七採石,還一路把他們兄弟三人要得團團轉。這件事還沒這麼快了結呢!因為光是老大那一關,就夠令人傷透腦筋,更別提狄無謙那一報還一報的硬漢個性,這一切恐怕是難了結了。

  「三弟!七採石我一會兒交給你,回頭讓大哥先送回關外去給無謙;至於唐璨的事,你暫時什麼都別對大哥說,只要告訴大哥,如果他信得過我,日後我一定會親自給他、給無謙一個合理的解釋。」

  「就這樣?」馮即安眼晴瞪得大大的,不敢相信武天豪的短短幾句話,就把這最燙手的山芋扔給了他。

  「對,就這樣!」

  「嗯!老二,你想收我的屍嗎?老大根本不聽那一套,尤其事關七採石的遺失,你簡直要我去送死!」

  「三弟!別再開玩笑了,我現在沒心情。」武天豪不勝厭煩地說。

  「別開玩笑的是你,老二,咱們交情一場,你這麼做才是真的說不過去,普天之下,誰能鎮得住老大那顆暴雷,你再這樣的話,我可要生氣了!」他握緊掌頭低吼著,「不是我馮即安有偏見,咱們三兄弟沒回狄家前都還是正正經經、沒病沒瘋的,結果呢?你去逮李茗煙,我跟大哥去救朱清黎,之後就什麼都不對勁了,這全都是女人害的!好吧!你們擇你們所愛,做兄弟的干涉不到這一層!老二二,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樣子已經走偏了,天哪!」他一手叉腰,一手捧著頭,不可置信地大叫起來:「眼前這個真的是我從小就認識的武天豪嗎?他會為一個女人犧牲至此?」

  「不要說了。」武天豪捏住拳頭,瞪著那一地碎落的葉子。

  「什麼不要說了?你不能逃避這些事,你知不知道」看到武天豪愈來愈憂傷的臉,馮即安數落的聲音便愈來愈低,末了他想起什麼似的,一團火氣又冒上來。

  「你別擺那可伶兮兮的模樣,長樂郡主的事你怎麼說?難道還要再犧牲我!」

  長樂郡主?武天豪錯愕地抬頭,不解地看著馮即安。

  走近房門的唐璨在門口猛然收住步伐,她穩住托著茶盤的手,小心地靠上門邊,傾聽兩個男人的對話。

  「你知不知道,皇上聽了九王爺的話,把清黎郡主做主許給了老大,現在王爺那老頭已經在策劃要把你和長樂郡主湊成對兒呢!」

  「我?」武天豪指著自己,仍是一臉莫名其妙的表情。

  門口的唐璨,一味捏緊了托盤。

  「你也知道朱樂姿那丫頭的脾氣,無法無天,又刁鑽任性,鬧得王府都快掀了,連王爺都受不了,清黎郡主也為此事已經搬進了『黎軒小築』待嫁;也就是因為這樣,王爺才想到要找個人當墊背,偏偏朱樂姿誰都不要,她心坎裡只中意你一個。王爺這一想到你,說你人品和脾氣都是官場上數一數二好的,雖說出身不高,現下又辭了宮,但這些都是小事!只要娶了郡主,加宮晉爵、榮華富貴是理所當然的事,在樂見其成的情況下,他當然會想法子如那朱樂姿的願!」

  「你不覺得,這實在太荒謬了?」聽完馮即安的話,武天豪偏著頭,難以置信地問。

  「誰教你那一陣子在京裡,老是對人溫溫和和的,說著笑著就避開了去,也不說好,也不說不好,那朱樂姿當與然以為你對她有意思。老二,你到底要怎麼樣?總給我一句話吧!」

  「什麼怎麼樣?」武天豪聽懂了,惱怒地-揮袖,這下子他是真的生氣了,唐璨的事還不夠他煩嗎?怎麼連毫不相干的王爺府都要扯上他?

  他根本就不喜歡那個動不動就拿權勢壓人的朱樂姿,溫文微笑,是他對女人一種習慣性的禮貌態度,再說他從沒說過什麼明示、暗喻之類的甜蜜話,朱樂姿喜歡他,只能說她會錯意,搭錯線,干他什麼事?

  撇開這點不說,武天豪最氣的是馮即安,打小便一塊兒長大,難道還不瞭解他的個性?

  他和狄無塵,還有馮即安,芋人都有個相同的共通點,就是他們都不喜歡跟那些拉雜瑣碎的名利權勢畫上等號關係。

  「我還能怎麼樣?這麼無聊的事也要告訴我,你茗是真想加宮晉爵,這種機會讓給你好了,我不要。」

  「讓?」馮即安大叫,「有沒有搞錯,朱樂姿喜歡的是你,她希望的駙馬人選也是你,這干我什麼事?我只是個傳信人,要不要還得由你去跟王爺說!」

  「別鬧了,我才不做那種無聊事!」

  「老二,這不是無聊,只要你去說一聲不喜歡,九王爺也不是那麼不通情理。其實啊,這女人是會變的,別看眼前的朱樂姿,尖牙利嘴地不討人喜歡,說不定婚後她奉你為天,性子也大大轉變,人呢,是溫柔如水,你說什麼就是什麼,有妻如此,夫復何求呢?」

  後頭這些對武天豪毫無意義的話,庸璨全接收了進去,拖著沉重的步伐,她腳尖用力磨擦地板,失神地走開了。

  朱樂姿……這位長樂郡主……王爺府裡最受寵的貴族千金……她唐璨有何資格去比過人家?

  面對她這打一開始便篤定知道的結果,唐璨撇開自己最不服輸的尊嚴,因為這明是她早看清的事實,但誰教她這樣愛他!誰教她偏偏卻又配不得他的愛!

  唐璨在樓下呆坐了好久,直到夜色深了,直到武天豪從身後柔柔地攬住她的腰。

  「怎麼不在房裡待著?」貼近她柔軟的身子,武天豪像一隻蜂,貪婪吸著她身上的香。

  「不想待。」她說,神情有些悶悶不樂。

  「生氣了?」

  「怎麼……」她看著他,才驚覺那位「長樂郡主」讓自己表現得反常了,「我沒有生氣。」唐璨站起來,很快掃舉步跨梯上樓。

  武天豪跟著進房,點亮蠟燭,他看著唐璨坐在床沿,手肘斜倚,眼底只是靜靜地注視著外頭綿綿不斷的小雨。

  久久之後,唐璨在寂靜之中傳來一句。「怎麼不去陪你三弟?」

  武天蒙說完,輕輕坐在她身旁,「他走了。」

  「走了?」唐璨心頭隱隱有些不對勁,這個馮即安來去之間似乎太詭異了。

  「嗯,京城裡待得慌,他來看看我,順便喘口氣。」

  「那……怎麼又要急著走?」

  「不好打擾我們。」他盯著她望,飽滿的唇角笑柔柔的。

  「你……」不知怎麼,她為那話裡的隱隱含意羞紅了臉,這人哪,她該拿他怎麼辦才好?

  「真壞!」她輕捶了他一下。

  「現在可以告訴我你在氣什麼嗎?」握住她的粉拳,武天豪輕聲問道。

  「我真的沒有生氣,天豪,我真的沒有。」她耐著性子,軟言地想解釋,稍後卻以幽幽歎息做結尾。

  「那為什麼不開心?」

  「因為……因為……」

  「嗯?」

  「我只是很討厭自己。」她別過身子,垂下頭低喊著。

  聽出話裡的不對勁,武天豪把身子朝她移去,攬著她,把她的手握得好牢。

  「別這樣。璨璨,你沒理由討厭自己,我也不許你說這種話。告訴我為什麼?」

  「天豪……」她喚了一聲,仍是意態闌珊。

  「我想多知道你的事,難道……這樣也不可以?」他堅定地望著她。

  她又歎息了,回過身,充滿憂悒的眼神有如小舟,一下蕩得好遠好遠。

  「九歲那年,我隨著乾爹投進了楊家班,八年多的歲月翻來滾去,戲台下看館們愛看什麼,咱們就演什麼;台上唱的那些曲兒,念的那些詞兒,說的那些世俗男女的喜怒哀樂、悲歡歲月,對我而言只是一樣謀生工具。」她嘴角泛出冷嘲的笑,回眸望他,兩眼卻全是滄桑無奈,「十歲那年,跟著班子裡師傅開始學唱戲,我記得,那一首《清平樂》我怎麼也背不上口,掌心、腿上連連挨了師傅好幾下打,惱我是塊木頭,說我沒吃這行飯的才情。我當時,只是看著拉胡琴的乾爹,但他避開了臉,不吭一聲,我死命忍著不敢哭出聲;直到夜裡,乾爹偷偷帶著藥摸進房來,他倚在床邊,只是沉默著替我上藥。後來,我才看清楚,他整晚都沒睡,紅著眼替我揉著傷。接著,不知怎麼地,第二天就開竅了,什麼。離腸婉轉,瘦覺妝痕淺。飛去飛來雙語燕,消息知郎近遠……縱然一點兒都不懂那種心情,我卻能照著師傅的話,全背得滾瓜爛熟,把意思唱得細膩,把眼神做得幽怨。起初心頭仍然有些彆扭,到了後頭,就完全麻木了。試想,一個連感情隨時都能作假的女人,能不厭惡自己,痛恨自己嗎?」

  「璨璨!」聞言有些心疼,武天豪攬腰環住了她。

  唐璨側然一笑,身子倒後朝他懷中靠去。

  她不再拒絕他的溫情相慰了,然而,在他清新又乾淨的氣息中,某些東西卻在這種體熱下被催化開,開始掙扎,那一夜不曾細想過的衝動行為漸漸被沉澱得清楚了、明白了,伴隨這種乾淨到近乎透明的感覺而來的,竟是一陣又一陣的……心痛!

  因為……這個男人不屬於她!

  他清澈如天,潔淨似水!而世俗濁濁紛紛,那泥沼般的風風雨雨不會讓她攀上去的。

  就算濺起泥花近身,他不在乎,她也不要害他!

  長樂郡主……那是什麼樣的女人呢?王族出身的女子想必都有分高貴的氣質吧!茗說驕縱,也是王孫貴族所能擁有的權利!

  最重要的是,她什麼都不能給天豪。她是個賊,將來更可能是個殺人犯,天豪跟她一起,付出的代價太大了。

  而且,她的性格又是那樣執拗倔強,要強的獨立和冷淡,任何男人都不會鍾情這樣的女人!

  忽地,唐璨握住胸口。不,她不能想,就任由這些含糊帶過罷了,她的人主只是-場戲,戲中的真情只有她徹底明白。

  只有乾爹為她築的夢想才是真實的!
Life sucks, then you 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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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狄家,是我第一次扮演自己。雖然名字不是自己,妝上的臉也不是自己,但卻是完完整整,沒有做作,也沒有虛假的唐璨。」

  她慢慢地說著,像要表白什麼,帶點慎重,又有些警戒;她長於演戲,但並不擅解剖自己。

  上方有半晌的不吭聲,武天豪貼著她的臉不再微笑,凝重的神色及至指尖觸及她髮際額邊的那道疤痕才緩緩淡開。

  「我知道。」武天豪仍在感覺那凹下的一條小痕,想起當時在馬房外,她將手覆在額上時,那堅定而且完全沒得商量的眼神。

  「天豪?」

  「嗯。」他摟著她,「那時候你不該忍的,不該這麼勇敢,不該跟我說那種自暴自棄的話。你就是把自己扮演得太好了,不哭不鬧,不怒不叫;你的深沉……連即安都感覺到不對勁!」

  「他?」

  「不要看他總是聒聒噪噪地沒半點分寸,事到緊要關頭,他看事情比淮都還雪亮。」

  「他也看出我的不對勁?」庸璨撥弄著簾鉤,有些心驚膽跳。

  那麼,自己能得手是幸運了?如果天豪沒有為她撿鞋,讓她意識危機而緊急撤離,她會有多少機會?

  但如果不是你,我可以想出更好的辦法離開狄家,是你逼我逼得太緊,不能怪我——她心裡想為自己辯駁,無奈卻開不了口。

  感覺在傷痕上移動的手指變得僵硬,唐璨摀住嘴,依舊是沉默。

  在她的戲台子裡,一開始就注定是沒有夢的。

  風……還沒有把落葉給吹散盡嗎?風……還沒有把她的心給吹冷透嗎?

  有沒有那種發展的可能,讓他們對彼此都徹徹底底地絕望?

  「記得咱們相遇的那一天嗎?」忍著那股難受,她軟言問道。

  「嗯……」武天豪避開她濃厚的髮香,含糊應著。

  「雲聚散,月虧盈……」她仰頭背著他咬牙一笑,含淚把她的心情明示。「海枯石爛古今情。鴛鴦雙影江南岸,腸斷枯荷夜雨聲。碰見你的那一天,我忽然……才明白了那種心情。」

  武天豪再也無法言語;那短短幾句詞,已把她的心意婉轉道盡,她——直有的驕傲、她一直不說的深情都坦白了。

  「是不是很傻?」見他仍沉默,唐璨吞下喉頭的硬塊。

  「不!」

  你傻!難道……我就不傻嗎?璨璨!璨璨!他心裡在狂喊,下意識地把懷中的唐璨摟得更緊。

  「你以為我是始亂終棄的那種人?」

  「不!」她搖頭失笑,笑容帶點悲涼,「只是……很多事情,是由不得你和我做主的。」

  「我只有一句話——嫁我!任何事,我們一起擔!」

  「我不能,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她說。

  「那又怎麼樣?我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她心裡大叫著,在他面前,卻只垂首撥弄著裙擺,「不怎麼樣。」她說。

  「到底是什麼事情?你告訴我,我可以幫你的,璨璨!」

  「不行!天豪,這是我自己的事,你答應過我不問的!」

  「那要什麼才算是我們的事?」他低低地喊叫出聲,帶著受傷的尊嚴,「璨璨,我己經放開一切了,就是為了等你一句話!」

  「對不起!對不起!天豪,我真的不能,我沒有機會再錯第二次!」她愁苦萬分地叫道。

  「既然這麼沒有把握,為什麼不能讓我幫你?」他再度逼問她。

  猛地,唐璨用力推開他,跳下床,她直視著窗外瀟浙浙的雨滴,咬著唇倔強地不說話。

  「璨璨!」他終於吼出聲,總是輕環著她的手不再溫柔,而是開始搖晃她,「說話!你說話,不要淨拿沉默對著我,我沒這麼好打發!我要幫你,我要幫你!你聽到沒有?」

  「因為我再也輸不起了。」自他的搖晃中驚醒,她悲哀地盯著他,很是慘淡。

  一顆晶瑩剔透的淚水落在他黝黑的手臂上,幾乎燙傷了武天豪。

  來不及去盛接,接著另一顆淚珠又跌碎了下來,攤流在他手背,開成一朵淒艷絕美的花。

  武天豪從來沒看她哭過,璨璨藏在深沉性格下那不服輸的驕傲和倔強是不允許她這麼做的;如今她卻哭了!哭得這麼無聲和壓抑,哭得這麼無助和痛苦……

  「我沒有勇氣再去賭了,我輸過一次,很慘,幾乎讓我羞愧得要自殺;可是事情沒成功以前,我絕不能死,也絕不能放棄……原諒我,天豪!請你原諒我!」

  「至少……-……告訴我到底是什麼事情!」他嚇到了,擁著她的手雖微微顫抖,但他仍不放棄逼她坦白。

  「你能答應我不插手嗎?」

  武天豪點點頭。

  打開包袱,唐璨顫抖地抽出一塊小小的帕子。

  打開那塊手絹,令武天豪驚心動魄地看見,潔白絹子中央那凝成暗色的血跡,以及中央那截枯骨,枯骨上是枚鑲著翠玉的戒指。

  「這是——」

  「我乾爹的,他們毀了楊家班,把他帶走,給關在牢裡,逼我去偷狄家的七採石贖人。頭一回,我不信邪,仗著自己有點功夫底子,心裡又牢記著地牢的出人口,我成功地闖了進去,然而卻撲了個空。他們早把爹換了地方,我此舉無疑是蔑視他們的威脅;於是他們砍下了乾爹的小指頭,差人送來,就是警告我別輕舉妄動。」

  她喘口氣,定了定神,又繼續說道,「他們太狡猾了,我不得不照著做,你不知道當我看見這條染血的絹子,心整個都碎了!他們居然這樣對待一個手無寸鐵的人,乾爹……他根本不需……不需要受這種罪!」話到最後,她掩著臉泣不成聲。

  「他們是誰?」武天豪咬著牙,很努力地控制自己的情緒。他要幫她,就絕對不能受她心情影響。

  「曲家,野州第一首富。對狄家堡跟朝廷交易時所獲得的優厚利益,他們早就想聯合江南一帶的富賈,取而代之。」

  「這跟你又有什麼關係?你跟他們有什麼瓜葛嗎?曲家大費周章地抓走你乾爹,逼你取石,這說不過去。」

  「他們以為我辦得到。」對這答案,唐璨拭去淚,忽然連連冷笑,笑中甚是輕侮。

  「你的確是辦到了!」

  「想知道什麼原因?天豪,我知道你一直想問我,一個普通戲子怎麼會易容術,又怎麼會有武功底子?這些懷疑藏在你心裡有多久了?你從來不問,這又是為什麼?」

  他定定看著她,「你該知道的,我不問,是要你親口告訴我。」

  她垂下眼,又出現那種充滿侮蔑的笑。

  「因為我是唐阿喜的女兒。天豪,聽過這個人嗎?十年前偷遍大江南北,來無影去無蹤的。妙手神偷,唐阿喜——」

  「唐阿喜!」他驚訝地重複。

  她點點頭,表情木然,「我是他女兒,跟了他八年,那時年紀雖小,但易容術這把戲根本難不倒我。我的武功也是他教的,學不好,他就叫我記在心裡,要我日後背著人拿出來常常練;這些東西,他在斷氣前,盡數都教給了我。」

  武天豪不敢出聲,他清楚要她挖掘出往事,是件相當殘忍的事。

  眨眨眼,唐璨忽然捏著他的手,深吸了口氣,強作開朗地笑了笑。

  「自作自受,他死前是這麼對我說的,說這是他活該應得的報應,他只是抱歉,讓我這麼小就失去了照顧;也就是從那天起,我便跟了乾爹,從此隱姓埋名,不曾再跨足江湖。你聽完了,這就是我的故事,看起來隱姓埋名並沒有什麼幫助,只要有心……」她再度哽咽,「哪兒……哪兒也躲不了!」

  把她緊緊地攬在懷中,武天豪閉上眼,深切感受到當年一個小女孩失去親人的折磨與心傷。

  「我抱歉,曾經那樣逼你。」

  「職責所在,又怎能怪你?」她擦掉眼淚,搖搖頭。

  他心疼地吻了吻她,希望她能為此好過些。

  「答應我不插手嗎?」

  「但是,你一個人能應付他們?」他摟著她體恤地搖著,語氣沉重。

  「我不知道。」

  「那就讓我幫你,璨璨!」

  「不!我做不到!」她脫離他的懷抱,激烈地拒絕。「我不能允許乾爹再受到傷害,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捧著頭,她痛苦難持地叫起來。

  「璨璨,看著我!」他一次一次輕撫她的臉頰,抹去她斑斑淚痕。

  「別說了,我做不到!」她想推開他,武天豪卻末動分毫。

  「可是你相信我,是不是?」

  她沉默了——這一刻她多氣他呀!好氣他說對了,好氣自己的確是相信他的!

  「你保證……他不會再受傷?」她疑懼地問。

  「絕對不會。」他充滿信心地對她微笑。

  「曲承恩是很小心的人,此事從頭到尾,他始終沒有出面見過我,代他出面的是曲展同,曲家的大少爺。」

  「有沒有可能,這件事單純是曲展同策劃的?」

  她搖頭,表情忿恨,「那不干我的事,碰了我爹,他們就該死!」

  那就是唐璨原來真實面目嗎?武天豪凝視著她忿怒怨毒的眼神,這一刻她像個殺人不眨眼的兇手,沒有冷靜的思考。他想到那截乾枯的指骨,又思及唐璨方才在他面前慟哭的模樣,募然,他明白唐璨對於愛的那分內斂和專情,從來就不輸給他對她的。

  陳阿文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呢?他似乎是唐璨這世間最最在乎的,能讓唐璨如此死心塌地,想到這裡,武天豪的心竟有些許的發酸。

  這種感覺簡直是無理取鬧嘛!他竟然妒嫉一個老人?如果有一天,他能讓唐璨這樣深意相待,定會死而無怨。

  就在那時,倏然,他完全解開了自己一直掙扎不已的結,原來全是隨著心裡那分盼望突然湧來的心悸感。

  「你比我想像中還要敬愛你乾爹。」他輕柔地說。

  把視線從空茫的仇怨中拉回,唐璨看著他,那容顏瞬時柔化成了水般。她倚著欄杆,兩眼俱沉醉於往事中——

  「沒有人能衡量出他在我心中的地位,八歲那年,我親爹把我托給他,從此乾爹全心全意照顧我,他是個老實木訥的莊稼漢,不懂江湖恩怨,連被人冤枉了都不知如何辯駁。他只知道我親爹救了他,他拚死都要讓我周全,其實……」她笑了笑,臉上有心疼,也有無奈,「他比當時八歲的我還不會照顧自己,不知冷不知熱的,成天還把我掛在心上,他哪裡把我當女兒看,他其實疼我、供我就像個祖宗似的。有時連我都看不過去,還會管他說他幾句,他也只是笑著順了我的意,說我像他當年老家的媳婦兒春玉。」歎了口氣,她喃喃道。「可惜他受冤流放的那些年,老家淹了一揚大水,春玉乾娘不知到哪兒去了。後來咱們爺倆進了戲班子,一邊藉著走江湖方便找人,一邊躲掉我親爹過去招惹的仇家。我一直盼著能快點找著乾娘,這麼一來就可能脫離班子,去做咱們一直想做的夢。」

  「夢?」

  「嗯,我也有夢想的。」她微微一笑,兩隻小手交握著疊在顎下,眼裡閃著歡喜自得的光芒,才一下子,她的煩惱全拋卻了,那模樣伊然是個天真無邪的少女。

  「其實也沒什麼,對多數人而言,這個夢很卑微的,我希望和乾爹、乾娘住在山裡,蓋間小茅屋,有塊自己小小的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這樣的表情他只見過一次,就在狄家的馬房,他對「李茗煙」開始有更深一層的感覺,也是從她驟然無防備的笑顏而起的。

  在腦海中勾勒著那幅畫面,武天豪回憶起她只看過一遍便默下的曲兒。

  一溪流水水流雲,兩霧山光潤。野鳥山花破愁悶。樂閒身,拖條籐杖家家問。誰家有酒?見青簾高掛,高桂在楊柳岸杏花村。

  武天豪愛憐地望著她,他托著下巴微笑地想。他永遠也看不夠她的變化!

  「我爹帶著我跟著楊家班走遍大江南北,不管台上再怎麼風光,仍抵不過咱們爺倆想找個地方安定下來的心願。老爹說,只等他一找到娘,咱們就找個清靜無人的山裡,快活、淡泊地過日子,築個簡簡單單的茅草屋子,只要能遮蔽風雨就夠了;屋子邊上呢,要有幾株老樹,長得很高很大的那種,因為高高的樹梢才能把太陽啦,月亮啦掛起來,然後濃綠的枝葉撐開一地的清涼樹蔭。我告訴阿爹,要在對門的山坡上養些小羊、小牛啦!我可以當個牧童,每天……」

  突然警覺自己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唐璨緊急收口,她不該說這麼多的,山村野叟的夢想,哪能比得上那些富貴榮華?

  「天豪,你有什麼夢想?」話鋒一轉,她的笑像水墨,潑得他從恍恍惚惚回轉到真實。

  「我?」他指指自己,有些錯愕。

  「對呀!你有什麼夢想?」

  我渴望你山裡的小屋有我,我渴望你能讓我陪在你身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要陪你生生世世。他不假思索地在心裡大喊著。

  自小以來,他一直是一個人,七歲被師父帶上山,認識了活潑開朗的即安,從此一道走的路上雖不再寂寞;但他知道,在心底深處,一直有一部分是完全空白的。他曾奢求著,想擁有一分能讓他覺得心滿意足的溫柔,在關內、關外跨足黑白兩道的生涯裡,他不是沒碰過;然而,總是少了那麼一點點能讓他心悸的。

  「天豪……」唐璨疑問地望著他沉凝而思的臉。

  抬眼,他臉上笑得極為細膩溫存。

  「過來。」他招招她,輕輕將她帶進懷裡,貼著那茉莉香味,武天豪癡癡地笑了。

  他要的那一點點就在這兒,在他懷裡,讓他的心是三月的春雷,悸動又欣喜。

  但是,在他未幫她把陳阿文救出曲家前,他不願對她承諾什麼;即使心中早下了決定,他還是沒有把話說出口,他答應過她,不再給她增加心上負擔,暫時,什麼都先別提吧!

  「天豪!」

  「嗯哼?」

  「你怎麼啦!」

  「我喜歡這樣抱你,感覺自己就像一座山似的。」

  「嗯!」她依著他,難得有的快樂整個沉澱,為什麼他不說話,他難道不知道,她好想好想分享他的夢!

  男人的夢……她想著,整個人忽然落寞了,說完了夢,她就該回到現實了。男人的夢有什麼好懷疑的,不就像馮即安說的那樣——加官晉爵,飛黃騰達!

  可惜,她給不了他……

  「怎麼啦?」察覺到她的不對勁,武天豪小心翼翼地問。

  「晤……」她抿抿嘴,很勉強地扯了一下嘴角,還能再說什麼呢?「我的夢想很幼稚,沒什麼好提的。」

  「璨璨,也是因為有夢,才有希望,不是嗎?」

  「也許吧!不說這些了,我乾爹的事怎麼辦?」

  「讓我去跟曲家談交人的事。」

  她抬起頭,「你……願意將七採石交給他們?」

  「為了救人,也不得不這麼做了。」他沒有猶豫為難之色,要不是確定自己是清醒的,唐璨幾乎要以為他在說笑。

  但武天豪不是馮即安,他說一是一,他不會說笑,更不會拿她爹的事當兒戲。

  「狄家——」

  他掩住她的嘴,「沒關係的,救人要緊;可是你要答應我,讓我出面談這伴事。」

  「天豪?但……他是我爹!」

  「璨璨,上回你輕舉妄動,已經害得你爹失去一隻小指,由這裡可以看出曲家根本不在乎你爹的生死。讓我先到曲家,去確定他好不好,再拿七採石去換人。」

  「但……這沒道理……」

  他嚴肅地搖頭,「以你現在的情緒,完全不適合和曲家接觸,你對他們恨之人骨,巴不得殺之為快,你確定見了曲展同還能像在狄家臥底時那麼冷靜?你做得到嗎?璨璨。」

  「我……我……」她別過頭,緊咬著下唇不語。

  「璨璨,相信我。」他肯定地說,堅定的下顎輕昂著,充滿了信心。

  「請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絕對、絕對不會傷害你的。」
Life sucks, then you 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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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鄂州,首富曲院。

  「我不會談條件!」坐在廳堂中央那名玉樹臨風的男子閒閒地撥弄著指上的金戒指,抬起一隻眼懶懶望著武天豪。

  「她乾爹在我手上,唐璨沒有談判的權利!武天豪,我尊敬你,讓你進曲家,是因為你過去還有這麼點兒份量,不要當曲家是怕你們『邊城三俠』。我不管你們三兄弟在關外是如何叱吒風雲,都別到咱們江南來撒野,咱們就把話敞開來說好了!事實上,這件事我計劃了許久,如今我已經等得不耐煩了,她如果要,就趕緊讓她拿七採石來換人;她不要,我便叫人把陳阿文給抬出去!」

  那男子仍在把玩著戒指,武天豪想到那截枯骨,想到璨璨壓抑的哭聲,幸好沒讓她來,他想。那種不悅的程度持續在他心裡頭升高,連向來脾氣溫和的他都要受不了這種人,更何況是有直接仇恨的璨璨?

  跟他談判的曲展同有著不可一世的驕傲,作嘔的虛假笑容,輕踐人命的態度,要不是他心裡的律法,他會如法炮製,削下曲展同那根掛著金戒的小指。

  「你惹得起狄家堡?」他問。

  「哈!偷七採石的是唐璨,可不是我曲展同,狄家追的是她,干我什麼事?」曲展同一攤手,高傲尖銳地笑起來。

  「不過,話又說回來,我看那丫頭也不怎麼樣嘛!聽咱家一個下人說,模樣雖好,身段卻干扁得很,平平板板沒半點女人味,而且性子還潑辣得很。女人嘛,我認為總

  是柔順點好,怎麼,武大俠喜歡那個調調?」輕桃地附在武天豪耳邊,曲展同極盡輕蔑地悔辱著唐璨。

  下一秒,曲展同再也說不出話,在他還沒笑出聲前,便被武天豪一把捏住了喉頭。

  「信不信,我可以馬上讓你變成死人?」

  看到週遭的家丁紛紛拔出刀來,武天豪眉頭皺都沒皺一下,只是一徑地笑,溫文、優雅一如他進來時那般不卑不亢,但那對眼睛卻是不在乎地看著曲展同臉色愈來愈紫。

  「說實話,我也等得不耐煩了!讓我見陳阿文一面。如果他活得好好的,我會讓你拿到七採石,要是他身上再有少了什麼東西,你不但拿不到石子,我還會連本帶利地從你身上討回來,懂嗎?」最後那兩個字著力很輕,但在空氣中卻宛如落下一枚寒冰。

  曲展同用力去扳他的手,卻毫無用處,武天豪的手像鐵鉗股,怎麼也動不了,曲展同猛力喘息,嗚嗚咽咽地只是猛點頭。

  「照……照他的話……去做!」喉頭一鬆,曲展同又咳又嘔,兩手亂揮亂擺。

  「什麼事這樣慌慌張張的!」

  難得跨出暖香閣,才出門,便給丫頭撞了一下,杜秋娘頗為不快。

  「大夫人,奴婢該死!」名喚絹兒的丫頭神色慌亂慘白。

  「算了!算了!什麼事情,看你嚇成這樣?」

  顧了順氣,絹兒才把事情說明白,「方纔……奴婢經過大廳,看到大少爺給人捏著脖子沒吭聲,護院拿著刀劍又搖又晃又罵的,奴婢嚇得……嚇得……」

  聽到曲展同被脅迫的消息,杜秋娘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嫁進曲家多年,她早學會冷眼旁觀週遭一切動靜,曲展同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她這個名義上的娘,頂多在喪禮上揮灑幾滴眼淚。不過,憑良心講,她倒是希望那個阻大包天的男人把那混帳給掐死算了!

  與其禍害干年,倒不如早死早好。她漠然地想,嘴上卻沒忘問一聲。「是誰這麼大膽,敢脅迫少爺?老爺花下銀子請來的那些護院呢?是死啦,還是怎麼著?」

  「奴婢不知,我只聽到那個抓住少爺的男人說要找個叫什麼……什麼陳阿文的,我……大夫人!大夫人!您怎麼啦?」絹兒望著臉色忽然變得跟她一樣慘淡蒼白的主子,一下慌了手腳。

  「沒事……你說,叫陳——阿——文?」杜秋娘艱難地問。

  「是啊!」

  隨著下人的肯定回答,杜秋娘的紗扇掉落在地上。

  陳阿丈?不會的,只是同名同姓罷了!這世間不會這麼巧,她很早便耳聞曲展同在西院關著一名犯人,但在曲家,每個人都各自有自己的生活圈,加以曲承恩向來功利至上的身教言訓,即使心裡清楚誰要幹什麼泯滅良心、傷天害理的事,為少惹事端,彼此還是不會去搭理。唉!曲家的大宅是野州最華麗的房子,卻也是最富貴的牢籠!

  她一直念著不會不會,但心裡卻不停地冒出那種可能性。世間事哪有說得準的呢?這萬一要是真的呢?萬一那名人犯就真的是她認識的那個陳阿文呢?

  不管是真是假,她都要去證實,珞江再過幾天就要回來了,她必須趕在這時候確定這件事。

  「我到西院去。記住,任誰都不准提這件事!」

  「可……老爺要是問起來,奴婢……」

  杜秋娘霍然轉身,滿眼的輕蔑,「他還會想到我?哼!他的心怕不早飛到彩雲閣那賤人身上去了。絹兒,你放一百個心,這暖香閣,到死都只有咱們主僕兩人。」

  「夫人,你這兩天氣色不好,有事煩心?」

  「沒什麼。」回過神,杜秋娘仍沉浸在與陳阿文見面的情形裡。

  再見故人,十多年的記憶全部一點一滴地被撥開。當年在老家,陳阿文和她親妹子春玉以及她和甄銘,兩對挺好的。阿文是莊稼漢,是個沒心眼的好人,而甄銘,是鎮上有名的縹師,不但武功底子扎實,對自己也是死心眼兒,如果她那年有春玉一半的心,事情不會發展到這麼不可收拾的地步。

  就是因為她不認分,那時她年輕,仗著自己花容月貌,想著可以藉此換得比跟著甄銘更美好的生活,看過太多貧困的她,實在恨透窮人永遠擺脫不了和疾病、飢餓為伍的日子,那年……杜秋娘接過絹兒送來燙熱的手巾兒拭了拭臉,恍惚地回憶著——

  那年她不顧一切跟了曲承恩,不在乎有沒有名分,甚至把久病的娘都氣死了!然後呢……甄銘似乎就為此斷了音訊,但她並不在乎,曲承恩送她的金銀首飾掛在身上是那樣沉甸甸的,她只顧自己永遠能笑得那樣雍容華貴,哪兒還管舊人去向?

  河道潰堤了的那一年,大水淹沒了小村,春玉和她姊妹一場,哭哭啼啼地跑來求她收留;而阿文呢?杜秋娘記得那時她在鏡前拈著一頭長髮,神色不耐煩地問春玉,誰知這一問,春玉倒哭得更凶了,說阿文人老實,給壞人栽髒人了獄,不知流放到哪兒夫了。大水淹了田裡毀了生計,她肚子裡還懷著沒滿三個月的孩子,一個婦道人家不知怎麼活

  「絹兒,我要你問的事,問了沒有?」杜秋娘警覺地回神,轉頭問丫鬢。

  「奴婢問過管家,珞江小姐這會兒已經越過地界了,絹兒猜想,現正在路上了。」

  「樊記的人呢?到了沒?」

  「也在路上,大概這一兩天就到了。」

  「嗯。」杜秋娘神智有些渙散,十六年了,她一直不曉得那孩子生得什麼模樣,是跟她爹一般平實敦厚,還是像她娘一樣嬌憨可人?女孩家嘛,該長得像娘的!

  但杜秋娘心知,她是寧可珞江生得像她親生父親陳阿文,也不要像春玉,美麗的女人在這個世間,是沒有個什麼好下場的。

  但願珞江不會有那種結局,雖然她的出生一開始就注定是悲劇。

  「大夫人!大夫人!」絹兒小小聲地,推了她一下。

  「什麼事?」她不悅地瞪著丫頭。

  「老爺真的要跟。樊記商號,結下這門親事嗎?」絹兒怯怯地問。

  「我怎麼會知道?」她惱怒地說。

  想到樊記那對色迷迷的父子,她一股火氣就直直上冒,曲承恩合著該干刀萬斬,他把誰視作聯姻工具都沒關係,就是別想動珞江的主意!

  春玉都給他逼死了,現在竟連她唯一的女兒都不放過,杜秋娘咬牙切齒地想。

  「下去,別來煩我!」

  「是。」絹兒委屈地點點頭。

  「慢!你記得一會兒到後院地牢給那陳阿文送碗雞湯去,要是旁人問起什麼,就說是我的意思。」

  「是。」雖然疑惑不解,但絹兒這次沒敢再亂開口。

  下人走後,杜秋娘再度陷進沉思——

  陳阿文……她喃喃念著,對了,珞江那孩子究竟生得怎麼樣呢?杜秋娘繞著縷髮絲,很渴望地想像著;只要別像春玉,「樊記商號」也許會放棄這門親事!

  春玉就是生得模樣太好,對了曲承恩的眼,下場才會這麼淒涼,然而……杜秋娘恨恨朝手背張口咬去,淚水迸流,這種疼痛算什麼呢?那個悲劇,難道她不是始作俑者?

  那時曲承恩正妻才病故,屍骨末寒,曲家大大小小眾侍妾吵成一團;只有她,冷靜得一如花豹,看準了目標伺機而動,等待一口咬死獵物地致命出擊。

  她用最現實的殘酷逼得春玉妥協,讓曲承恩拿到他要的;而她,就這麼不費吹灰之力地扶了正,安安穩穩坐上曲家大夫人的寶座。

  至於春玉,她根本就忘了這個妹妹……

  她就這麼呆坐著,直到約莫午後時分,暖香閣的門,傳來了輕叩響聲。

  「大夫人,珞江小姐來了!」絹兒歡喜地在天井旁朝裡頭一陣輕喊。

  房裡的杜秋娘站了起來,細碎步走出。

  「珞江!姨娘盼這天好久了!」杜秋娘望著蒙臉的女孩,臉上全是期待的神情,又摻點討好的笑容。

  掩上門後,杜秋娘看著女孩慢慢拉下面罩,一張淡漠無笑稚氣清純的臉蛋頓時顯現。她約莫十五六歲的年齡,姿色有說不出的白皙照眼,但配上那毫無感情的表情;尤其是那略帶些褐色的眼眸,讓人一接觸就自腳底冷上心頭。

  笑容僵在當場,杜秋娘不由得機伶伶地打個寒顫!

  那張臉好像——春玉,她閉上眼,整個人搖搖欲墜。

  如果她沒記錯,珞江今年才不過一十六,一個十六歲的女孩,一個在無情無義,只有權力至上的教條下教育長戚的女孩;而造成今日局面的罪魁禍首,全是她杜秋娘!

  這些年來她一直想著珞江,含著歉疚的心,她想著珞江的模樣,想著珞江的性子,用妹妹春玉的框子去想像;好不容易盼到這孩子回來了,卻是一個失去歡顏的女孩。

  甄銘。甄銘,她心裡哀哀地喚著一個人,不停地問:這孩子是無辜的,你怎麼可以報復在她身上?

  「師父要我來看看您。」曲珞江冷淡依舊,態度只像執行一個命令,完全沒有個人情緒。

  甄銘!他還……記得自己?杜秋娘心情分外激動。

  提及故人,這個她曾論及婚嫁的男子,卻因自己嫌貧愛富而放棄的幸福……杜秋娘的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了。

  在她扶正後沒有多久,甄銘便以他高強的武藝被曲承恩延聘進了曲家護院。再見面的兩個人,隔著重重奴僕,男的不再溫情以侍,他稱她的口氣是恭敬的一聲「大夫人」,但他看她的眼神,卻鄙視地像看待妓女,不但鄙視,而且嫌惡!

  她記得她那時居然能夠視茗無睹,只是一徑貪婪瞧著在丈夫那肥短手指上的那枚閃閃發亮的金環,那麼純色的金亮光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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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他近來好嗎?」面對曲珞江的沒有表情,杜秋娘整個人更加畏縮。

  「老樣子。」曲珞江冷冷淡淡,似乎在師父的調教下,也不太瞧得起這與自己有血緣關係的中年美婦。

  是啊!我看到了,杜秋娘痛苦地笑笑。她是自食惡果,她認命,如今活著,也不過是個錦衣玉食的活死人罷了!悲矣!悲矣!「早知如此,何必當初」這八個字,是她心底最深的痛悔啊——

  曲承思很快地就玩膩了總是愁顏不展的春玉,一個大腹便便的女人在無依又失寵的情況下,是應該安分些,但春玉卻一再企圖逃離曲家,曲承恩為此大怒,把春玉關進了柴房。她這個做姊姊的才登上「大夫人」的位置,為了保住地位,把丈夫的話當成了金科玉律,戰戰兢兢沒敢半句違背;只有甄銘,念著故人情誼,總在夜深人靜後,按時偷進了柴房悄悄替春玉加衣送飯。

  直到珞江一落地,春玉就自殺了,臨死前把珞江托給了甄銘,待她聽到消息,趕進柴房時,只來得及面對那雙空洞的含恨雙眼。

  那時她就後悔了!哭著想要把孩子抱回,甄銘推開她,只是一臉陰惻,望得她毛骨諫然!

  曲承恩對春玉的余怨末消,連帶遷怒到孩子身上,他完全知道珞江的血緣,要不然以他好面子的個性,絕不會任曲家骨血流落在外。不顧杜秋娘的哀求,他要甄銘帶走孩子,假以時日,將珞江訓練成一名只供曲家軀使的奴才。

  她不敢相信,看著甄銘木然地點點頭,之後,他便走出了曲家,再也不歸!

  甄銘這一走十六年;這一走,再回頭已是百年身。

  「姨娘,東院地牢新轉進的那名犯人——」

  曲珞江猛然收口,看見倒茶的杜秋娘一時間沒有提穩茶壺手把,失手潑出的茶水把桌上淹得一片濕透。

  曲珞江眼光銳利地盯著心慌意亂的杜秋娘。

  「沒……沒事,這茶燙手!燙手!」杜秋娘語無倫次。

  「……」曲咯江沒有續問,但已瞭然於心。

  你爹的為人不值得你敬重;但是杜秋娘,更讓人鄙視!

  師父的話仍言猶在耳,她看著杜秋娘,想著這婦人藏不住的苟且之事;為此她更加作嘔。

  「我只是來告訴姨娘一聲,這段期間,爹把東院交給我管轄,西院的那名犯人已經轉交東院,我來找大娘是因為守牢的焦伯說,姨娘對那陳阿文特別照顧。」

  「我……」

  「人言可畏,加上姨娘的身份,不可不檢點!」

  杜秋娘刷白了臉,這些話……她眼前一花,重重地坐倒在凳子上。

  她不怪曲珞江說出這種話,當年是她種下的因,理當由她來嘗這惡果;只是她怎麼也想不透,眼前跟她講話的人真的只是個小女孩?

  而這其中,竟聞不出一絲惡毒的冷諷,就好像她生來就是這麼講話似的。

  「陳阿文是你親娘的一位舊識,姨娘……姨娘這麼做並沒有錯!」她囁懦地解釋。

  「是嗎?」提到從沒印象的親娘,女孩的態度依舊冷得嚇人。

  見女孩轉身要走,杜秋娘叫住了她,「珞江,你要去哪?」

  「大牢。」

  話才說完,杜秋娘己經衝到她面前!

  「珞江……你見陳阿文做什麼?」

  「那是我的事。」女孩橫過她一眼,漠然地回答。

  「也是我的事。」杜秋娘叫起來,「珞江,你不可以傷害他,千萬干萬不可以!」

  略過這女人的懇求,曲咯江合上門,轉過身的面孔略略出現了慍意。

  從小師父就教她討厭、鄙視這個女人,這個和她有血緣關係的女人,在自小養成的是非觀念裡,杜秋娘就像是她黑白人生中黑色的一面,沒有為什麼,也沒有理由可循,在師父嚴厲的教導下,她從也不會去問自己不該明白的事,就像是……命中注定般。

  彷彿她只為著一個使命而生,師父命令,她要拿下曲家,她要坐上曲家的龍頭位置,不管她是否為女兒身,不管她只有十六歲,師父說過,甚至在必要時,她連她親爹曲承恩都可以推下來——

  抽掉人性最基本的親情,人世間只有自己最可靠。

  記住教訓的,才能成功,記住感情的,就一定會失敗!

  從她五歲那年被迫哭著宰殺了一隻活生生的白兔,她就知道沒有感情是一件很梗利的事,只為師父說過,在「利」字當頭的權貴之家,只有這麼做才能確保她的生命安全。

  「讓我告訴你什麼才是你的事,你的位置已經是有名無實了,乖乖地過日子,不落他人口實才是你應該做的。至於那陳阿丈,爹既然已經下令了,你就沒資格過問這些事。」曲咯江冷言出聲。

  「啪」!一個耳光打在曲珞江生嫩的臉上,杜秋娘望著自己顫抖的手,不敢相信自己真打了她!

  「我……對不起……珞江,姨娘不是……對不起!」杜秋娘掩著臉哭了起來。

  捂著臉頰的曲珞江仍舊無表情,只是目光裡充滿了更多的嫌惡。

  「這一次就算了!珞江敬姨娘是個長者,但是下次……你不會再有機會碰我。還有,我在的這段時間,不准你再去見陳阿文。」

  「珞江!」杜秋娘慘叫一聲,然而回應她哭泣的,是女孩越過水謝花台不曾停駐的腳步聲。

  珞江,你不准傷害陳阿文,你沒有權利,也沒有資格!杜秋娘想奔出去大喊那個深埋在心頭多年的秘密,但是她不能,這會殺了珞江,那女孩承接了甄銘十六年來所灌輸的曲家驕傲,秘密一旦出口,不但會砸碎洛江,也會害死她自己!當年珞江被甄銘抱走時,曲承恩就逼著她當著春玉的屍身發過毒誓,關於此事,她終生不得洩露半字!

  然而,她早就不在乎自己區區一條賤命了,從春玉死的那刻起,杜秋娘日日夜夜,便活在被良心鞭苔的痛苦裡,她留在曲家,為的就是她能從保護珞江的行為中獲得一點救贖。

  只是一人算不如天算,當年她再怎麼狠,都狠不過曲承恩。珞江被甄鉻帶走了,被訓練成沒有感情的工具,杜秋娘知道甄銘是在報復她,報復她當年貪慕曲家榮華而毀婚的薄情。

  「珞江……不要,聽姨娘一次……不要傷害陳阿文,他是……他是……」嗚咽中,杜秋娘始終沒把「親爹」那兩個要命的字說出口,仆倒在台階上,杜秋娘自春玉死後,第一次為往事哭得肝腸寸斷。

  從被移進這個更窄小的監獄之後,除了吃飯、安歇,還有杜秋娘偶來的探視,陳阿文總是在一種閉目瞟思的狀態,好像他一點兒都不關心自己的生死。

  的確是這樣,就在西院,他和杜秋娘兩人和淚相談後,他就再也沒有活著出曲家的打算了。

  最可憐的是小璨那孩子,阿文歎息,他深知義女的個性,她不把自己帶出這牢獄,是絕對不會死心的。

  只希望小璨能聽聽武先生的勸,那男人是個正直的好青年,過去他點化不了小璨,武先生那溫文又且堅毅的性格,應該可以軟化她。

  「喂!喂!陳阿文!」獄卒在鐵門上大力地敲打著。

  陳阿丈緩緩睜開眼睛,暗淡的光線中,他看到那窮兇惡極的守牢人身後有一名個兒嬌小的女孩,然後……他的眠睛睜得更大了。

  直到那毫無表情的女孩在他身前蹲下,這時間他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連呼吸都緩了,就怕不小心一動,女孩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退下!」那女孩語調平板地交代一聲。

  當沉寂的大牢只剩他們兩人,陳阿文終於驚喘一聲,整個身子朝旁一歪,脫力靠倒在欄杆旁。

  曲珞江打量著被囚的男人,接受著對方從一見到她就出現的眼神,那是一種……一種她完全不熟知的感覺,似乎……太柔軟了,軟得連她十六年來所培養成的冷漠都會自然地化開,就算面對自小把她照顧長大的師父,她也沒有這種感覺。

  在她看來,這個陳阿文只是個再平凡不過的男人,姨娘不可能會跟他有什麼瓜葛,那麼最有可能的,就是所謂「同鄉」的說法了。

  那……他也認識娘嗎?

  對曲珞江來說,親娘的存在與否,只是暗藏在心裡的一個疑問,不是親情。

  她從來就沒有感情的,只是不知為何,在這男人的面前,她卻輕易地就卸了甲。

  「你……你一定是珞江,對不對?」陳阿文艱難地吞了口口水,微笑著說,臉上的表情不算激動,只有一分定定的歡喜。

  對於這孩子的事,杜秋娘沒有瞞他,可是她卻不曾提及,這孩子長得這麼像春玉。

  「是的,我是曲珞江。」出乎意外,曲珞江發現自己竟然反常地沒用點個頭就帶過這問題,她向來不愛說太多廢言廢語。

  「長得……長得真好!跟你娘一個樣,都好看!好看!」他大膽地仲出手去,顫抖著輕撫了她的臉頰。

  從來沒有男人能在對她這樣之後還能活著!曲珞江並不稀罕他稱讚,但是這位初次見面的壯年男子,他的碰觸和讚美卻沒讓她有作嘔、虛假的感覺,彷彿就像是父親對一個女兒的疼愛,父親……對女兒?

  她在想什麼?她從來不需要感情作點璨,就算要,她姓的是曲,她的父親是曲承恩,這種疼愛不該從個陌生人身上討。她忽然快速地站起身,掉頭避開獄中老人殷切的視線,下意識地,她捏緊拳頭。

  「好不好看是我的事,跟你毫不相干!」說完她像要逃離什麼似的,發急地奔出了地牢。

  在她身後,陳阿文只是默默地凝望著曲珞江的背影,兩行熱淚靜靜地垂下。!
Life sucks, then you 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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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那顆晶瑩璀璨的七採石在空中劃個漂亮的弧度後,才要落進曲承恩大張的手裡,一直在旁邊垂頭喪氣的陳阿文突然大力地掙開了曲良,用身子狠狠去撞曲承恩,那顆石子就直直落在地上。

  發出很清脆的一聲,石子碎成七八塊!

  所有的人都呆住了!曲承恿愣愣瞪著那盈盈閃亮的碎片,不解到底是發生什麼事,唐璨直覺朝武天豪望去,那男人似乎早預見這種情形,臉上沒有一絲訝異。

  而就在七採石一迸裂開的同時,曲展同第一個便心知肚明中了圈套了!他忿恨地看著待劍森森而立的唐璨,又想到武天豪曾不費吹灰之力把他逼得有如喪家之犬,他立刻大呼著園中早埋伏好的打手。

  「東西是假的,殺了他們!」

  唐璨二話不說,飛身刺向曲承思,眼看這一劍就要將賊人斃命於劍下,她卻難以相信接下來事情的變化,一直護著陳阿文的武天豪竟然趕過來,硬生生地把她刺向曲承恩胸口的劍鋒挑開。

  「別這麼做!小璨,他不值得讓你變成兇手!」

  就在同時,曲家的護院統統趕了進來,唐璨再度持劍朝曲承恩殺去,但同樣好的機會再也不可能有了。

  「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我重重有賞!」曲承恩嚇得面無人色,尖聲大叫,而他的寶貝兒子曲展同早拉著一個護院,匆匆忙忙躲進房裡避難去了。

  圍過來的人愈來愈多,一片混亂中,陳阿文忽然發瘋似的逃開兩人的保護,笨重地抓著鐐銬朝曲承恩狠狠勒去。

  「你逼死春玉!我殺了你這個惡賊!」陳阿文聲嘶力竭地吼著,完全忘了自己背後門戶大開;援救不及的情況下,唐璨眼睜睜地看著陳阿文被恃刀趕來的曲家保鏢硬生生砍了兩刀!

  「爹!」唐璨見狀淒厲大叫,發瘋似的亂劍揮開前頭的兩人,及時扶住陳阿文倒下的身子。

  武天豪見狀大驚,他忿恨地轉向砍殺陳阿文的護院。

  「璨璨!帶老伯走,快!」武天豪咆哮著,兩眼幾乎要爆出血絲。只見銀光一閃,就在同時,只聽到那名護院慘嚎一聲,握刀的那條手臂連著刀,被砍落在地。曲承恩再精明冷酷,也被這種駭人的身手給嚇住了,掩著臉,他瘋狂地叫喊起來。

  「救命!阿江——」

  語音才落下,那道纖細的身影自屋內掠出,一道劍光彈開武天豪出手的那一劍,黑影子直直橫在曲承恩和武天豪之間。

  「阿江!阿江!」曲承恩冒著冷汗,顫巍巍地吐了口氣,拚命朝那黑衣蒙面的瘦小女子身後鑽去。

  此時所有的家丁也都放棄追擊傷重的陳阿文和唐璨,他們全部圍在曲承恩四周,無視於地上那名昏死的保鏢,只是把主人圍得牢牢的、緊緊的,就像一道珞死的人牆,冷睨著武天豪。

  「爹!我是璨璨,你醒醒啊!爹——」唐璨拍打著陳阿文的臉頰,驚慌狂亂的眼神充滿害怕。

  陳阿文仍茫茫然地張著眼神無意識地瞪著,然後一陣傷口的劇痛讓他驚醒過來。

  「小璨!」他努力張口,眼睛渙散地看著四周。「這裡……這裡是什麼地方?」

  「爹!」唐璨鬆了一口氣,但是看到父親背上湧流而出的鮮紅液體,她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是一間廢置的屋子。阿爹,小璨把你救出來了,對不起,讓您老人家受這麼多苦!」

  陳阿文劇烈地搖頭,「不是……不是你的……錯……爹……爹從沒怪過……怪過你……孩子……聽我說……阿……阿爹找到……阿爹找到你娘了。」隨著一縷血絲滑下嘴角,陳阿文露出真切的笑容。

  「是……爹找到娘了……」她點頭猛附和。

  「對……找到……找到了……咳……咳……」

  她輕輕拍撫著陳阿文的背後,雙手所觸及的全是粘糊糊的一攤血。

  淚水刺痛她的眼眶,咬著牙,唐璨發誓等爹的傷一好,不管怎麼艱難,她都非要殺了曲承恩不可!

  「乾爹,您別說話,小璨帶您找大夫去,您不要說話了。」

  「沒有……用的,小璨,沒……沒有用的,這個……這個……」陳阿文嘔出一攤血,仍努力想自懷中抽出什麼東西。

  唐璨激動地握住他亂動的手,開始死命搖頭。

  「不!乾爹,小璨不許您說這種話,我馬上去找大夫!您等我!」

  「不要……小璨,你……東西……一定要給……珞……珞江,珞江……」陳阿文語無倫次,最後只能迸出幾個教唐璨心痛的字眼,「小璨,記……記得……記得阿爹愛你……阿爹……找……找你娘去了……」

  他孱弱的身子在她懷中忽然彈動了一下,之後就完全靜止了。

  唐璨睜大眼,悄然的,她呼吸也停頓了,只有一顆豆大的淚直直從她眶裡落下,落在陳阿丈再也不會疼她、愛她,同她一起背負這人間悲喜的肩上——

  不要!爹!不要這樣對小璨,她瞪著屋樑一角,眼淚晰哩嘩啦往下掉,就是沒勇氣去看父親的臉,去搖晃父親的身子。

  在她生命裡,那一直支撐著她熬過來所僅存的一丁點兒夢想全都碎掉了!

  坐落在山水間、白雲深處的小木屋,守著一畝小田,她和爹娘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再大江南北,像沒根浮萍似的四處飄零。台上的絕代風華,台下的人情冷暖,她知道那都不是真的。

  那夢想能托著白雲,能掛著明月,能垂在大樹下……她仰面看著流星,而後吸進一口冰涼甜淨的夜風。

  而今什麼都跟著爹去了,她下意識地收緊手臂,把父親的身子攬得更緊,心臟被一輪輪的痛絞碎著,她心底淒苦地喊著。爹!您別走,您不可以把小璨一個人丟下!

  爹!這樣不對!

  咱們爺倆說好要一輩子在一塊兒的,找到娘……然後一家子就可以在一起了……當然還有武天豪……雖然從不出口,雖然自知不會實現,但她仍把武天豪放進那小小微不足道的夢裡!

  武天豪!她喃喃念著,愕然之間竟忘了悲泣,之後像是得了失心瘋般,她傻傻笑了起來,騰出手拭去的淚珠沿著指尖自掌心流下,混著陳阿文的血,腥濃血痕淡了,感情希望也淡了。

  如果兇手是曲承恩,那武天豪就是間接的幫兇!

  是他多事!是他格開了她殺掉曲承恩最直接命中的那一劍。

  是他多事!他根本不是真心要幫自己,他換走真的七採石,用個假的七採石把自己騙得好慘!一路從桐縣到廬陵,他假意逼她交石的動作做得多麼真切,那男人其實只想報仇,她被騙得好慘!

  都是他多事!才讓曲承恩底下那些狗奴才有了砍殺她爹的機會!

  傻瓜!哭什麼呢?掉什麼眼淚呢?她看著那混雜的血和淚漠漠然地想著,她連末來都沒有了,還要眼淚這種懦弱的東西幹什麼?她不哭了,也不相信人了!她付出過一次,自以為是地掏空了自己,所得到的結果,夠她咀嚼一輩子了!

  為什麼?她從來……從來不曾恨一個人到這樣的程度?

  為什麼?為什麼那個人偏偏是天豪?

  到現在……你的心還是護著他!唐璨,你真是天生賤命!她喃喃念著。

  過了良久,也就只是這麼一動也不動地坐著,廢墟外的暮色漸漸加深了,懷中陳阿文的身子也愈來愈僵冷。

  武天豪衝進來時,只看見唐璨纖弱的身子劇烈地顫抖著。抱著陳阿文己失溫又傷痕處處的身子,沒有放聲大哭,也沒有歇斯底里,她只是背著他,把頭認命地埋進陳阿文的頸窩。

  「璨璨……」武天豪閉上雙眼,在他的人生裡,從來沒有像這一刻那般的忿怒和無助。

  他想勸她什麼,可是喚了她幾聲,唐璨始終沒抬頭,他幾乎是有些害怕地蹲在她身邊,輕輕搖晃著她。

  唐璨終於抬起頭來望他,臉上淚痕已干,但不知是否為淚光回映,那雙瞳子朝他望來時,特別炯亮冷靜;其中還有……冷淡如生人的迴避,甚至怨怒!

  「璨……」面對那樣的目光,武天豪什麼話都說不出口了,璨璨從來沒有這樣過,像是讓針猛戳了一下,他在她面前第一次瑟縮了。

  「你要我相信你,可是你卻背叛了我!」她靜靜地說,騰出一隻手快速地拭掉眼角那顆不聽話的淚珠。

  「璨璨!我沒有!」

  「去問我爹吧!」她一聲不響把懷中的屍身朝他推去,然後不顧兩腿如萬針戳刺的麻痛,快速地站起來。

  「去問他!去間他!看看你的仁義道德,對曲承恩那下三濫來說,究竟值得幾斤幾兩?」

  「璨璨!」

  「去問他啊!去問他!也許你還能嘲笑他的死僅僅為了一顆不值錢的假石頭!」

  「璨璨!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子!」

  「不要叫我!你沒有資格叫我,如果你還有一點自覺,從此就別再來煩我!」

  「你要去哪?」他看到她踉蹌跌走了一步,兩腿抖得很凶,但纖細的肩膀始終挺得筆直。

  她沒理他,也不回頭,倚在門上,再出聲時,她的語氣冷怨如仇人。

  「替我把阿爹埋了,這是你欠他的。」

  武天豪放下陳阿文,快速地移步至她身邊。

  「你要去找曲承恩?」

  「不干你的事。」

  「不!你的事就是我的責任,我在牢中答應過你爹的!」

  她霍然轉頭,很想提手一個巴掌便朝眼前這張好看的臉打去;但是她不,對,如果她打了他,這男人心裡至少會舒服些,她不要他好過,她要他難受,要他痛苦,要他為自己犯下的錯負責!武天豪不值得她動手,就讓他去被所謂的良知可悲地鞭答而死吧!

  走江湖的日子讓她把人性看得比生命還透徹,武天豪、狄家堡主人狄無謙,還有那個冷漠的大鬍子狄無塵,甚至那個老帶著一張笑臉面具的馮即安,都暗藏著這種能自我毀滅的因子;只要她不開口,這些男人一直奉為神旨遵行的可悲俠氣和愚蠢道義就夠他們痛苦一輩子了!唐璨深深明瞭這點,她捏住拳頭,抱定主意絕不輕示原諒,她要武天豪永遠活在害死她爹的自責裡!

  「答應什麼?答應你一定會救他出來,是死的救,還是活的救?」

  她轉身要走,一手卻被武天豪捉得牢牢的。

  「放開我。」她怒吼。

  「我不!除非你不去找曲承恩,要不我絕不放手。」

  「你以為你是誰?」她掀掀嘴角,冷淡一笑。

  「璨璨!」他幾乎要出聲求她了。

  「我再說一次,武天豪,放手!」

  「不放。」

  兩人的氣息逼得這麼近,要不是喪父之悲早痛麻了她的神經,唐璨也許會被他那股濃郁、全然男性的氣息給迷惑。

  茫茫中,她的思緒飛回在廬陵纏綿溫柔的那一夜,這男人的手是怎麼環抱著自己,還有他那句濃得化不開的一—

  我愛你,這個理由夠不夠?

  瞪著他,一時之間彷彿吸進了某種能致人於死的毒氣。愛,這個理由就是太足夠了,才使得她的爹為此付出了代價!愛,那有什麼用?這男人嘴裡說愛,事實卻是害死爹的幫兇!

  唐璨驚駭地體認到這點,她的感情全部徹底凍結,冰冷得有如銳利刀鋒,再一回眸,過去的溫情恩愛都煙消雲散,她心已經冷透,容不下愛了,再也容不下了——

  「這是最後一次,武天豪,放手!」她用力拉扯自己的手臂,卻發現末動分毫。

  「不放。」仍是簡單的兩個字。

  「當真?」她正視著他,眼中浮現的濃濃殺意幾乎可以令常人膽怯。

  為此他更不能鬆手了,他不會眼睜睜地看著唐璨毀滅自己。

  如果讓她這麼做,那他也完了!點了點頭,武天豪幾乎是痛心地默認了自己的答案。

  他不可能放開她的,因為他把感情都投注下去了;雖救不回陳阿文,但說什麼他都要保住唐璨。

  不光是在曲家對陳阿文許下的承諾,還有對自己,唐璨是他今生最美好的夢想,他不可能任由這個夢被打碎。

  武天豪不打算讓她知道,在此之前他們說好的,什麼都不談;或者,他悲哀地想,如果陳阿文不死,他有時間,有把握軟化她對感情的強硬態度,但是現在……她定會拿這件事當笑話看。

  見對方仍執拗地不肯放手,唐璨丟出一把薄刃匕首,「鏗」地-聲跌在地上。

  武天豪難以置信地望著那把鋒利小刀,又回頭盯住她含恨的臉。

  「你要是不放手,就只有兩個選擇,一是把我變成個死人,像爹一樣,死人不會給你找麻煩,也不會出言罵你滿口假仁假義的可笑道德——」

  「不!你明明知道我不會這麼做!」他嘶啞著嗓子,滿眼痛楚之色。

  「那就剩另一個選擇了。馬上放開我,讓我去殺了那個下三濫!」

  「璨璨!不要把事情逼到這步田地,你相信我,一切都會好轉的,我會替你討回你爹的血債,再試著相信我一次!璨璨,別把事情做得這麼絕!」

  她什麼都沒說,只是一徑瞪著陳阿文的屍身,好像在嘲笑他的保證是多麼可笑。

  武天豪的胸口一陣刺痛,頹喪地放下手。

  「我不會再相信你了。」她依然安靜,小心揉著被他抓痛的手腕,飄然地拾起匕首,驕傲地走出去。

  那句輕、靜、如霜的宣言像永不翻轉的誓言般,粉碎了武天豪的自制力;他撲向前,再度挾制了唐璨。

  「我不讓你走!我跟曲家對峙過,他們找了幫手!璨璨!要打,你是打不過他們的!」

  「放手!」她開始拳打腳踢,甚至失去理智地抓著匕首朝他又砍又揮,武天豪一次又一次地閃開。

  最後,他真的怕她傷了自己,索性尋個空隙,忍痛一招將她打昏。

  唐璨軟綿綿的身子癱跌在他懷中時,武天豪才發現她的臉上都是濕答答的淚痕。

  陳阿文的屍身被移開前,武天豪發現了陳阿丈身上那封要給唐璨的信。

  原來陳阿丈早就沒有活著的打算了,難怪那天在牢裡,他會覺得不自在,畢竟那種態度很不尋常。武天豪還記得那慈祥男人和他討論著璨璨的神情,陳阿文豁達地對他說笑著,告訴他許多璨璨的事,看起來彷彿是佛門中將悟道的和尚,只待把唐璨這最後的牽掛交繪他,從此對這世界不再有任何依戀。那時他還私心以為,是自己錯看了。

  看著在屋子一角昏睡的庸璨,武天豪把信收妥;然後就像那一次在狄家馬房,他抽了汗巾,只是這回不再是因為受傷的李茗煙,他盡可能小心、輕柔地捆綁住唐璨的手腳。

  為了你好,我只能這麼做了!璨璨,他苦澀地輕撫著閉目中略帶哀愁的睡顏。

  外頭,新漸有雨滴落在屋簷的輕微聲響,一滴一落,一落一響,先是零零落落,而後潺潺晰浙,當一陣一陣漸漸加大的風勢飛捲而過時,水氣便完全浸住了廢墟。

  那晚的暴雨下得特別大,像極了某個春意融融的清冷午夜,沒有纏綿,沒有佳人倩笑,像要懲罰自己一般——武天豪走出屋子,在雨中開始奮力掘著坑,他沒有拭去阻擋視線的雨水,只是用力地、發狠地朝下掘著挖著。

  雨水把他淋得夠濕了,灌得更徹底了,而在心底,武天豪流下的淚也夠多了;但這些全都洗刷不去他對唐璨的愧疚!

  廢墟裡,唐璨依舊沉淪在自己無止盡的惡夢裡——

  朱紅的火光跳躍著,乾爽的柴枝被燒得辟叭響,吵醒了縮在屋角睡得不安穩的唐璨。她頭痛欲裂口乾舌燥,眼眶因落淚過多而燒痛;最重要的是,她發現自己的手腳竟然被人綁得牢牢的!

  奮力咬著牙,她立刻吞嚥下那股惱怒之至的恨意,冷靜地用力坐起身。

  他的人整個都是濕的,雨水在他身子的四周淹成一圈水漬;他似乎不覺,只是專注地盯著那飄搖不定的火勢凝望。

  有一股雨水的濕霉味正瀰散開來,映著火,唐璨直視著他垂目對著火光思索的身子。

  在他們之間,還放著那染著血,映著火光,晶亮璀璨的透明碎石片——假的七採石。

  這一刻她心裡完全雪亮了,到桐縣的前一晚,她落馬後拼著命帶走的不是真的七採石,武天豪全都算計好了。

  而她呢,就像個傻子!她的人,她的心,統統落到什麼都沒有的下場!

  「這是什麼意思?」她啞著嗓子,口氣很冷靜。

  「你醒了。」他震動了一下,抬頭對她溫和笑著。
Life sucks, then you 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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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麼意思?」可恨!他怎麼敢用那種無動於衷的口氣跟她打招呼、跟她說話!伸出被牢牢捆住的兩隻手,唐璨一臉興師問罪狀,眼裡的恨意更甚!

  「嗯……」他以手支著頭,向來冷靜的臉上出現了一種深刻的疲倦和憂傷。

  看到他的表情,唐璨一瞬間忘了該怎麼做,收回手,她放棄對他的質問,開始努力地想要解開這捆死她手腳的布條。

  而良久之後,唐揉發覺到,她根本無能為力。

  「武天豪!你最好別被我逮到,我會加倍還給你的!」她冷茗冰霜,不再有前一夜揮刀相向的怒氣,只有手腳不停地又掙又拉又扯。

  他用的布條很輕軟,也刻意放寬捆綁的緊密度,但仍抵不過她狠力地亂拉亂動,她兩道雪白的手腕上己出現層次分明的紅色勒痕。

  武天豪看著那些痕跡,忽然走過去,雙掌合住她的手。

  「別再動了,你會破皮流血的。」他口氣中有一絲怒意,命令地說。

  她漠然地撇過臉,在他厚大冰冷掌心間的手仍沒有停止掙扎。

  他朝掌心施壓,把她溫熱的手安然無恙地合住。

  她緊咬著唇,緘口不語。那神情比當日所扮演讓他無計可施的李茗煙還要陌生可怕!

  「除非你答應我不輕舉妄動!」

  唐璨霍然轉頭,拿眼死死瞪著他。

  「休想!」她堅定地輕吐出兩個音。

  「那麼我就這麼綁著你、抓著你,我不會讓你去殺人,也不讓你傷害自己。」

  「綁我多久?你能綁我一輩子?」唐璨連連冷笑,語氣充滿了輕蔑。

  他什麼話都沒說,只是定定地看著她。

  「如果你不聽話,是的,我會如你所說,綁你一輩子。」

  唐璨被惹得再次發怒。

  「你不成婚嗎?你沒別的事可做嗎?你的榮華富貴呢?你的長樂郡主呢?你發什麼瘋!我跟你非親非故,我唐璨愛死愛活干你武天豪什麼事!你憑什麼束縛我?」

  「就憑我對你的感情!」

  不要聽!唐璨閉上眼,她不要聽這些話!

  我愛你,這個理由夠不夠一我愛你,這個理由夠不夠……這個理由夠不夠……

  她搖頭,心裡咆哮著,不要聽!她絕對絕對不要聽!

  「不用拿你的感情浪費在我身上!你的對象是朱樂姿,不是我這種人,武天豪,你聽清楚沒有!」她失控地怒吼。

  朱樂姿?他悟然,不曉她如何得知長樂郡主的名字。

  「被我說中了是不?」她冷笑。

  武天豪雙眸在她臉上流連許久,才慎重輕緩地搖頭,「我早就成婚了,十天前,在廬陵,我和一名叫唐璨的女孩訂下終身,她是我此生認定永不渝的妻子。」

  心裡的掙扎還沒法控制,這句話再度令她如遭雷擊般的僵在當場。

  那刻意被掩埋的一縷柔情蜜意被赤裸裸地挑起,讓她有一陣子地失神;但很快,庸璨又丟開了,堅決而徹底地丟開。她的眼神不復往日的沉靜清朗,滿腔欲報父仇的恨意,把她曾經柔軟過的心磨得尖毒又銳利,在森冷的夜中發著寒光;她做到了!武天豪說了什麼,她都聽不進去,也什麼都聽不見!

  從陳阿丈在她懷中嚥氣的那一刻起,她只想手刃仇人,眼底只浮現著曲承恩血濺五步、橫屍當場的慘狀,她只要報仇!

  是的,她只要報仇,只要能讓她殺死曲承恩,她什麼都可以不要!誰敢以身擋她,她就殺誰,包括眼前這個男人,雖然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得到,反正一開始他們之間就是個錯誤,無冀、無望,她己經不在乎了!

  好久好久,她就這麼陌生、冷然地坐著,武天豪注視著她,許久許久之後,他漸漸地鬆開手掌,在她的雪白皓臂上,他看到那一圈淡青色的抓痕。

  這是昨夜,他試圖攔住她所造成的吧?天!他用了多大的力量,瞪著那抓痕,他心裡迴盪著自己曾說過的話。

  相信我,璨璨,我絕對不會傷害你。

  他眼角掃過唐璨,見她合掌迅速把那些透明石子碎片掃起來,墨色瞳子映著光采,變得詭漓、明亮。

  「再也……不需要了,我再也不需要了,不需要你,不需要這些爛東西。……」她喃喃地在嘴裡念著。

  武天豪的視線呆滯地從那圈抓痕徐徐移到她兩手中攤著的透明碎石上。

  那句話仍在他心版上敲打著。我絕對不會傷害你!

  他有何資格約束她?他早就傷害她了!他一路追蹤她、逼迫她,要她相信他開出的保證;但陳阿文卻因他的保證而致死!昨天那兩刀砍在陳阿文身上的時候,便把她的心砍成了兩半!而他,居然傻得以為,仍可以力挽狂瀾!

  終於,他在那雙黑黝不可測的瞳仁裡證實了一切;終於,他看到他們之間沒有結合的希望;終於,他也看到了自己的一廂情願和她的無動於衷——

  他們之間,就像這個假的七採石,如今,全都碎得乾乾淨淨了!

  她再也不會相信他了!

  「原來我們之間,對你一點意義都沒有,是不是?」他啞聲說著,「原來我們之間,根本比不過你的大仇大怨是不是?你認為你乾爹的死,我要負起大半的責任是不是?是!我承認是我錯估了曲承恩,錯估了曲展同;但是唐璨,你卻不知道,就算我們順利地救出陳老伯,他也沒有再活下去的念頭了……」

  要不是她的手還被綁得牢牢的,唐璨相信自己會舉劍殺了他!他怎麼敢……怎麼敢這麼說!

  「住口!住口!你竟然敢推誘這個過失!我輕視你,我鄙視你!武天豪,我還以為你真的比我了不起,看來,你的良心也高尚不到哪裡去!當然啦,死的是我爹,又不是你爹,你要怎麼想是你的事;可是你該死的給我聽好,我絕對不會原諒你的,絕——對——不——會!」

  她握緊石子,無視於石子碎片刺傷了她的手心,狠狠地,她用力朝他扔去。

  「滾吧!走得遠遠的,我根本不需要你!以前不需要,現在更不需要!哼,武天豪,在我們之間,你贏了!我承認你比我厲害、比我行,甚至比我還狠,因為你比我還會演戲!為了什麼?李茗煙嗎?她要了你是嗎?很好,你為我欺騙你所報復的手段已經成功了,現在誰都不欠誰了,去娶你的朱樂姿吧!去當九王爺的好女婿吧!去加宮晉爵,去飛黃騰達!你把我玩夠了,我認栽,現在你可以放手了嗎?武大爺!」

  聽到這些話,武天豪還真以為,唐璨親手把匕首送進他的胸膛;不過,她的確是成功了。

  沒有開口再辯解任何一個字,緩慢地、專心地解開她手腕上及腳踝上的布條之後,他慢慢地站起身;唐璨則按揉著手腕內側的紅腫,朝屋裡頭縮了一下。

  武天豪走出去,踏出門檻時,他停了一下,很平靜地開口:

  「如你所願,我不會再纏著你,從現在開始,你自由了。」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走出廢墟外,走進那寒冽無比的淒風冷雨中。

  唐灤仍白漠著一張臉,冷冷瞥著他在熊熊火光中更顯壯闊高大的背影,忽然胸口有種無形的悲苦壓得她想喚住武天豪。她幾乎受不了,她想伏在他懷裡大哭出聲,想說她不是故意的;然而……一如心中誓約,她再也擠不出半點眼淚。

  很多事情,包括曾經有這麼一場開始於風中的感情,注定也要在帶著雨絲飄落的風中,就這麼樣結束了——

  縛上白布,唐璨殺氣騰騰地踏進曲家,她的心意絕冷,但動手的每一招卻足以致人死地。

  刀光劍影中,有一名黑衣蒙面的女子在場,她根本連曲承恩所住的內院都進不去,更何況是殺掉他!

  更讓人生氣的是,所有的下人和護院都移開了,唐璨單打獨鬥地面對她,卻處處被逼得手拙;但說也奇怪,這名比她瘦小的女子並無殺她之意,只是一次又一次地格開她的攻擊。

  「我不想動手,唐璨,你沒有勝算,還是快走吧!」

  「你到底是誰?」唐璨咬牙切齒。

  「你不必知道,還是聽我一句勸,走吧!有我在這兒,你非但殺不了曲承恩,可能連命都會賠上!」

  「我就是要殺他,替我爹報仇!」唐璨怒吼一聲,拼著殘佘的力量,又衝了上去。

  聽到陳阿文己死的消息,那黑衣女子忽然呆愣了一下;當唐璨又衝過來時,她亦因此被唐璨削去一截長髮。

  「別太過分!」那女子惱怒地喊,聲音極為纖嫩,「就算你要報仇,兇手也是曲展同,不干我爹的事。」

  「你們曲家的惡賊都一樣。」唐璨揮劍又砍了過去。

  閃開那一劍,曲珞江縱身一翻,被陳阿文死訊所刺疆的神智一時忽然清醒過來。

  沒錯,殺陳阿文的兇手是曲展同,那個雖然精明刁練,見了刀劍卻只會畏首畏尾的男人。哼!精明有什麼用,師父說過的,他才是她要對付的重點。

  在曲家,曲展同是你唯一的勁敵。

  沒錯,師父早說了,為了拿下曲家,只要有必要,她連曲承恩都可以推下,何況乎只是有一半血緣的兄長?

  杜秋娘她都沒放在眼裡了,曲家那些兄弟姊妹又算什麼?

  離了唐璨幾步之遙,即使是動了殺機,曲珞江的眼神仍控制得很好。

  「曲展同前幾天就動身到京城去了,你在這兒大叫大鬧也沒有用,有本事,就拿他洩恨去!這些下人只是聽命行事的奴才,你殺了這些傀儡有什麼用?不過多具屍體,你也多負條罪名罷了!正主兒不去找,淨為這些奴才費事,豈不浪費時間?」

  唐璨收住搏命的招式,整個人喘吁吁,茗非親耳聽見,她難以置信這些話是出自眼前的女孩口中。

  面罩下的女孩,究竟有張什麼樣的臉孔?曲家剛退下的那些護院喚她一聲「小姐」,這唐璨也聽清楚了,但既是曲家人,態度為何又暖昧不清?

  彷彿,這位曲小姐也希望能藉由她之手,除掉曲展同!

  「你到底是誰?」

  「我說過,你不需要知道這麼多。只要記得,曲展同人在京裡,你要動手就快些,他這會兒還以為自己安全了,你如果要取他性命,這個時機是最好不過了。」

  拍拍肩上方才翻滾間沾上的塵埃,她輕鬆自如地揚聲呼喚下人:

  「來人,送唐姑娘出去!」

  「慢著!」唐璨惱偎地叫住她,「雖然我不知道你是誰,也不知道你為什麼要幫我,但你最好想清楚,我不買你的帳!」

  「我向來也不喜歡和別人有瓜葛,不過……」曲珞江的聲音比她還冷、還可怖,「至少有件事是確定的——」曲珞江轉過身,兩眼像鬼火似幽幽地朝唐璨看去,注視她好半晌,「我不會讓你死。唐璨,我絕對絕對不會讓你死!」

  來不及思考這句話,唐璨便望著她輕飄飄地一轉身,迅速地消失在院角。

  拾起劍,不等曲家傭人畏畏縮縮地開大門,唐璨快快翻牆去了。

  「咱們該動身了!」立在暗處,曲珞江目送著唐璨離去,眼神複雜難懂。

  「你這招借刀殺人要是讓曲承恩知道,他不會放過你的。」巫青宇在她身後靜靜出聲。

  「你以為我在乎?」曲珞江橫過他一眼,神色不快。

  背過身,在師兄面前,她再也不需要強裝什麼,動作也不似在唐璨面前那般輕盈快速,反而是多了分僵硬。

  陳阿文死了!他死了!

  她走得很快。不,要她如何相信這樣好的一個人就這麼死了?她還記得每回到牢裡探他,那男人總是綻著的笑容。

  他那無慾無求的笑完全……融化了她;甚至,讓她學會怎麼抽出些微的感情淡淡而笑。

  如今他卻死了,她想為此做些什麼,卻連最基本的淚水都流不出來。

  暖香閣的夜,花香正熾,曲珞江的腳步,不由自主地跨了進去。

  暗淡月下,杜秋娘靠在假山石上,神色哀愁。

  「珞江!」她一見到來人,錯愣地喚了一聲,急忙站起身來。

  曲珞江沒有說話,神色如冰如霜。

  「怎麼了?」

  「陳阿文死了。」她靜靜地對杜秋娘報出這個消息。
Life sucks, then you 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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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京城。

  坐落在故東廠大人賀宅正後院的一座精美雅致的小庭園,通過朱紅小門,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名家設計的山水亭閣及雕樑畫棟;畫褸正門上方,有綠竹餒空雕出的四個隸書大字——「黎軒小築」。

  裡頭住的可不是普通人物,這別館可是九王爺最鍾愛的女兒清黎郡主待嫁時暫居的小屋;三個多月前,她才被皇上指定賜婚,配予新任的武德將軍——狄無塵。

  從離開廢墟,到走進這裡,至少也有一段時間了。外表看來似乎無傷,然而武天豪卻明白,那段風中淒情,早把他的人整個都掏空了。

  無塵仍在關外末歸,他只得搬進這裡,隨侍清黎郡主。

  他始終記得,第一眼在「黎軒小築」外瞧見朱清黎的模樣。即安說得好,一個「美」字並不足於形容她,他只知道當時他真是太驚異了,驚異這位稀世美女竟是大哥未過門的妻子!那雙閃閃生輝的桃花眸子,笑起來比大漠的星星還明亮,挺直的鼻樑,襯上豐艷的唇角,茗不是他在心底早有唐璨,面對那張臉,他定會忘了自己是誰。

  即安形容得好,這是一張笑起來連和尚都會動心的臉。

  所謂字面上的艷光逼人,他那時才真正瞭解到;原來該屬於女人的柔媚發揮到了極致,也能化為強烈光芒。

  早在進京前,他就聽即安說過,長樂郡主和清黎郡主素來不和,直到他見到朱清黎,疑問這才打破。

  所謂不合的原因或者便在此,一個目空一切的美女,是很難忍受有另外一名比自己更美的女人出現,即使是自己的姊妹。

  清黎郡主,是武天豪所見過最好看的女人,比朱樂姿、玉如霞,甚至是……唐璨。

  而最難能可貴的,是她的內心。

  幾日相處下來,慢慢地他才瞭解大哥為何願意答應這門貴族親事。這位出身特殊的郡主,性格天真放任、活潑開朗,和內斂的唐璨比起來,是完全屬於兩個世界的人;尤其令他歎服的是,在朱清黎優雅折人的外表背後,她還有分男人也及不上的豪爽。

  大哥和清黎郡主的組合,令武天豪聯想起自己,內心不由更加抑鬱難耐。

  唐璨……她如今人在何處?雖然說好不要在乎,但是他怎麼也做不到。

  「天豪!」朱清黎托著一盤點心,快速地走進來,「喏,吃果子,小雁要總管剛採下來,挺鮮的呢!」

  「郡主,你不用做這種事的。」他吶吶地說。

  「唉!又來了,真是的,都在這兒住了一段時間,還把自己當客人呢!要是你大哥從關外回來,我非要他好好說你一頓。」

  「郡主……」

  「唉!叫大嫂、叫大嫂!」朱清黎搖搖手,甜甜一笑。

  雖然是待嫁,可是她早把狄無塵當夫婿看待了,她一向很誠實地面對自己的感覺,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不像別的女孩兒家,心上雖歡喜,但嘴上卻顧忌這顧忌那,別彆扭扭,看了就討厭!

  朱清黎笑道:

  「咱們講好了嘛!沒旁人在,要叫大嫂,要是有外人哪,才許你叫郡主。」

  她喜歡狄無塵,好喜歡好喜歡那塊大木頭,所以她認為武天豪叫她大嫂,根本是天經地義,管什麼成親前成親後的,想到狄無塵……唉!她嘟著嘴兒傻傻地笑了笑,但一見到武天豪憂悒的臉,她又悶悶打住了。

  「又在想她了,是不是?」一見武天豪的表情仍是快快不樂,朱清黎歎了口氣。面向他,雙手托著下顎,輕柔說道:「天豪啊,說句老實話,要不是你們分開了,我倒真的想見見那位唐璨呢!」

  「別……提了。」他苦澀地回她一笑。

  又是一陣沉默,朱清黎在心裡數了好幾下,忽然很不避嫌地出手拍了武天豪的肩頭一下。

  「要別握,就連你的心裡也別握。走,咱們換套衣裳,出門晃晃去。」她開朗地笑了笑,「去嘛!過日子就是圖個開心,在這兒東想西想也是胡混一天,倒不如出去找些樂子。」

  對這位郡主,武天豪永遠技窮,她的笑容中,有一分比瘟疫還要快速的傳染力,而且她的話,語帶雙關之外,偶爾會隱含著出乎人意料之外的新意。

  她說得好,要別提,就連心裡都別提了,陪她去逛逛吧!分點心思,說不定,他的傷會好得更快!

  紛紛擾擾的市集上,清黎郡主和他皆是一身書生便裝,悠然自在地走著。

  然而儘管如此,街上路人不時仍會瞟來奇異的眼光,或者錯身而過後,又紛紛轉頭注視;原因是這兩位一高一矮的書生,一個生得太俊逸出塵,一個則是有華美姿容,都是那麼引人注目。

  但朱清黎是不管這些的,愛看任他們看去,她的快樂又不是建築在這些人的眼裡。

  「哎!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啦!那兒有一個攤在賣炊餅呢!」她歡喜地朝前衝去,肩膀擦到一個負著包袱垂首走過的女人,她喃喃地說了聲抱歉,轉過臉,在人聲鼎沸的大街上叫著武天豪。

  「快啦!天豪,你快點啦!」

  那在前頭走的女人忽然渾身一僵,忍著沒敢回頭去看看她所喚的「天豪」,只是停在最近的一個賣玉石的攤位前,久久沒有動靜。

  「姑娘,買塊玉吧!避邪的。」那小販見有客人,一張嘴討好地笑著。

  女人的眼神清亮地映著一塊塊繫了紅繡線的碧玉,眼角卻瞥見那追來的男子。她僵硬地微微轉開些許角度,隨手抓起一塊特別油綠的玉珮假意研視。

  「郡主!」推擠過人群,趕上來的武天蒙無可奈何地笑著,「你太頑皮了,走這麼快!」

  「哎呀!是你太慢了嘛!天豪——」朱清黎嬌嘎地笑了笑,盡把小手舉得高高的,指著街的另一邊兒,「瞧!那兒有炊餅賣呢!咱們包幾個正道羅村後頭邊吃邊玩吧!」

  他看看天色,神色好氣又好笑,「郡主,就要晌午了呢!你不回去用膳?」

  「我知道啊!不過,誰在乎呢!武天豪,你不會跟他們一樣,要我回去吧?」她忽然可憐兮兮地抬眼看著他,又可憐兮兮地猛搓著那長長寬寬的大袖子,「小雁說碧羅村的景兒不錯呢!我早就想去看看了,難道你跟我在一起不開心嗎?」

  天!她居然像個妹子跟他撒嬌呢!那口氣弄得他這位「大哥」真不知如何是好?

  「跟郡主在一道兒,我當然開心呀!」差一點,他就要忘了自己的身份,摸摸她的頭要她別再這麼裝了,為此武天豪難得咧開嘴,溫柔地笑了笑,「那你得聽話,別到處跑,乖乖在這兒等著,我去買炊餅,別跑遠了!要是找不到人,我會擔心的!」

  「嗯!」朱清黎眼珠子一溜,用力地點點頭,那模樣有說不出的清俏可愛。

  那立在賣玉石攤前的女人,眼眸更加明亮了,亮得……就像在淚水中浸過似的,掌心上那塊被隨意拿起的玉石,忽又被快速安置回攤位裡的紅布面上,碧綠石頭間,不知怎麼地卻含了一滴水。

  定了定神,等不及小販開口熱切地詢間,她很快地又移走了。

  殺不了曲承恩,死一個曲展同也是可以的,反正她什麼都沒有了,就算殺人,她也沒什麼遺憾。

  武天豪……她瞪著這座曲家別館,不解復仇的心為何變得茫然,握著劍的手更無力了,她在想武天豪,想他

  ……就像早預定了自己不可能活過今晚,所以,她縱容自己想武天豪。

  女人……陷進戀愛後果真是會變的,說什麼長樂郡主任性潑辣,見了武天豪,不也柔軟得跟水一樣?

  而男人呢?

  你是我此生不渝的妻子!

  這句誓言猶在她心中迴響著;然而,是嗎?在片刻的此生不渝後,他就跟另一個女人開開心心!

  唐璨慘慘地笑了,干她什麼事呢?那男人本來就不是她的,倏然,她握著劍柄的掌心緊密得沒有縫隙。

  「曲展同,納命來吧!」

  靜靜地宣誓完,她翻身攀進了牆。

  館內,曲展同摟著懷中從百花樓送來的小風姑娘,正開心地俯下頭要好好香一記時,廂房外的那扇門被猛烈地撞開,一個護院哀叫著滾進來。

  他用力推開小鳳,身子朝後縮子好幾寸。

  「來人,有刺……客,有……刺客!」看到門外進來的女人,他駭得連話都說不全了。

  避過飛來的那一劍,曲展同只覺臉上一陣刺痛。

  兩名趕來的護院同時飛身跳進,一人纏攻唐璨,另一人掌心凌厲快速地拍中了她的背。

  剎那間鮮血狂嘔而出,她踉蹌地用身子撞開窗狼狽地跳出。

  失去重心的唐璨摔在院子一角,護著翻騰不已的胸口,她又吐了一口血,但沒忘拼著餘力把長劍一震,寒光閃閃,逼退了幾個想圍過來的膽小下人。她還努力想要睜開眼,但只能無意識地眨著,彷彿不明白眼前的景物為何在夜色中會變得更黝、更暗;她怒視那些逐漸逼近的男人,可是,終抵不過身上傳來的巨大痛楚,兩跟一翻,她昏死了過去——

  看到敵人倒地,曲展同迫不及待地領著提刀的下人大肆喧嘩,嚷嚷叫叫地跑出來,似乎急於挽回方才一見唐璨提劍殺來便膽寒的顏面。

  「殺了這賤人!」曲展同忿怒地大吼,撫著臉頰上那一道輕微刀痕,恨意更盛。

  「不准動她!」一個聲音響起。

  曲珞江站在門外,徐徐走進眾人間,神態冷靜從容。

  她注視著倒在一旁的唐璨,這女孩比在野州見面時更加憔悴了。曲珞江的不贊同浮現於眼底,殺人不能只憑一股恨意和勇氣,唐璨這種打法無疑是自殺。

  「你想幹什麼?讓開!」曲展同咆哮,「曲良,動手!」

  「是!小姐,你也看到了,這姓唐的賤丫頭意圖行刺少爺,實在太危險了,我先廢了她手腳,看她還有什麼能耐!」

  曲良才說完,刀便要落下,立刻一枚鐵錐子打在曲良的腳邊,在石板上擦出了幾點火花,嚇得他尖叫著朝外跳了好幾步。

  「你要敢動她一根手指頭,我會連你兩條手臂都砍下來!聽到沒有?」曲珞江惱怒地瞄過他。

  曲良退了一步,乾嚥著口水,想把情況解釋清楚。

  「小姐,可是這女人想要殺少爺,如果老爺知道,怪罪下來,小的擔不起。」

  「難道你擔得起我?」曲珞江眼中寒光一瞥,曲良駭得噤聲,轉而向曲展同救助。

  「曲良說得沒錯,這女人本來就該死!珞江,你不覺得你管得太多了?」

  她轉向另一個曲家主人,心中充滿鄙視,真懷疑這個男人跟她竟有相同的一半血緣。

  她的教條裡從來沒有貪生怕死;或者,這就是有錢人的特權吧!

  再差一點點,唐璨就可以不落痕跡地完成她的計劃了,可惜……

  「爹說過,他出遠門的這段日子,由我負責曲家的一切,不管是在野州,還是在京裡,所以我管這事自是應該。哼!我以為你應該嚇得躲起來了,怎麼,這回跑得比誰都還快?」

  「放肆!」曲展同狠狠地摑了曲珞江一巴掌,為她公然的侮辱惱羞成怒。

  放眼曲家十來個兄弟姊妹,哪個不是對他服服貼貼的,但這個野丫頭,下山沒多久,就沒把他放在眼裡。

  一旁的曲良還沒來得及去扶起被打的曲珞江,就被她揮開了手。

  杜秋娘打她,她可以忍,但對於這個男人,她可沒必要白白受他的悔辱。

  雖然在曲家她排行最小,雖然在曲家她只是個不值錢的女兒,但並不代表她天生命賤。

  樊記和曲家結合所帶來的優厚利潤,還得靠她牽成,連曲承恩都對她有分尊重,這個曲展同一該死!

  才一想完,她感覺衣衫飄飄,耳聞「啪」地一聲,殷紅火辣的五指掌印打得她面前不可一世的曲展同立刻仰面朝後平平飛去。幾聲此起彼落的尖叫之後,這一摔重重地撞了倒幾個下人,曲珞江望著猶如鬼魅股出現在她身旁攙扶她的師兄。

  「你要是膽敢再碰她一下,我保證到時候你所受的苦,絕對不會少於地上的這位姑娘!」

  巫青宇漠然的聲音一如寒冰,那黑白分明的一對眼珠子全是殺氣,冷幽幽地,在風中朝曲展同逼射而去。

  「反……反了,來人哪」在下人扶持下狼狽起身的曲展同捧著高腫的臉,原來的劍傷更加痛楚,他的精明高傲一時盡消,現下只能像隻野獸大吼大叫。

  然而,曲家下人早在野州那場七採石的爭奪戰裡,明白了曲珞江的地位,儘管她是個無名分的小妾所出之女,曲承恩卻對她格外看重。

  這位曲小姐的過去是個無人能解的謎,她自小被送上棲颯山,一十六年來,她活在人鮮得知的世界裡;而今她第一次下山,第一次回到曲家,就做了一件其他兄弟姊妹都做不到的大事——奮不顧身地擋在曲承恩面前!

  以她的力量是很難抵擋武天豪的,但是有她的師兄巫青宇趕過來,就是這位看似不良於行,卻毫不猶豫地就扁了曲家大少的男人,他們師兄妹倆還合力護全了曲承恩一條老命。

  雖有外人相助,但在曲承恩心裡,從此這一對兒女的差別待遇就出來了。曲展同也許繼承了父親的冷酷和精明,卻沒有曲珞江那一分敢於隨時拋出自己性命的魄力。

  在曲家大少爺的怒喝下,居然沒有人願意動一下下身子,曲珞江他們惹不起,而巫青宇,才親眼目睹過他動手時的那分纖塵不染與狠辣至極,任誰都無膽去碰。

  「你……你們給我記著!總有一天,你等著,姓巫的,你別落在我手上,總有一天……」曲展同抖著手指指向巫青宇,狠話撂下,扭身就要離開。

  「慢著!」曲珞江在身後叫住他。

  回過頭,曲展同瞪著這個有一半血緣的妹子。她的出現,一如他對於謀取七採石的戲劇性發展的不解。

  原擬可以得手的七採石不但沒拿到,還造成自己在父親心中的地位大大動搖,曲展同的心裡,充滿了對曲珞江這意外殺出的絆腳石的恨意。

  要說他恨唐璨和武天豪,倒不如說他更恨曲珞江。唐璨和武天豪不會讓曲承思愈加清楚他的過失,但曲珞江會,加上她的年紀,這件事更讓人忿怒。

  但是……他撫著自己的臉,慶幸黑暗中攙扶他的下人看不到他痛得淚水直冒,一雙眼狠狠掃過巫青宇,曲展同想。這個走路一跛一跛的男子絕對是個殺人不眨眼的狠角色。

  他緩緩轉向曲珞江,再次詛咒這兩個人的存在,但他更惱自己的愚昧,干盤萬算,他居然笨到要拿自己的勢力去壓兩個在山裡成長的混蛋,這一男一女看來根本就是不在乎、也不理會世間權勢的粗人。

  「唐璨的事怎麼說?」曲珞江淡淡地問。

  曲展同咬牙切齒地看著她,許久才發現她臉上的五宮連顫都沒有顫動一下。

  而那威脅話出口後,始終沒再開口的巫青宇則輕緩地小移了一步。

  曲展同末受傷的一邊臉頰痙攣了,忍氣吞聲之際,他悶悶地開口,「爹說,他不在的時間,你做主就好……曲良!」末了兩個字,他幾乎是發洩地怒喝。

  「小的在。」那比主子還要貪生怕死的男子畏縮地應了一聲,戒慎地偷瞄了巫青字一眼,繞了一大圈奔至主子身旁。
Life sucks, then you 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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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帖際遇]: nebula被小賊們打劫現金23Ds幣.


「爹出門前交代的,珞江小姐說什麼就是什麼。」

  像逃命似的,這位向來不可一世的曲家大少爺,夾著尾巴,忿怒又驚駭地走掉了。

  心不甘情不願地拉起地上女人的身子,曲良的感覺是忿恨的,他向來就討厭這個過於冷靜和精明的曲家小姐,她比曲家任何人都還要難掌握!

  抱起唐璨,他跟在曲展同身後,也忿忿地走掉了。

  「這樣做好嗎?」巫青宇負手站在身後,冷言問道。

  看著唐璨的身子垂垂地掛在曲良龐大的肩上,在夜色中愈離愈遠,曲珞江的心,並無一絲勝利的快感。

  「你不贊同?」她撫著眉心,想到計劃不茗想像中的順遂,加上唐璨又受了飭,她的頭微微脹痛起來。

  「不是不贊同,只是你爹向來不輕言饒人,如果讓他知道你這麼心軟……」

  「不會有人告訴他的。你聽到曲展同的話了,爹不在的這段時間,由我當家,誰還敢說什麼?」截斷師兄的話,曲珞江僵硬地走出屋外。

  人夜後,朱清黎仍無睡意。

  她來回撥弄著一頁書,翻覆來去,就是那幾句惱人的迴文詩,什麼手紅冰碗藕,藕碗冰紅手,郎笑藕絲長,長絲藕笑郎……唉!她索性閉上眼,掩嘴又打個大呵欠。

  「郡主,您該歇息了。」丫頭小雁捧著茶走進來。

  「我知道,下去吧!」她揮揮手,很例行地問了一句,「武公子呢?你送茶過去沒有?」

  「錦春丫頭送去了,可……」小雁的臉色忽然變得很是古怪。

  「幹嘛吞吞吐吐的?有什麼事就快說!」

  「武公子……」小雁小心地看了她一下,才輕輕地說。「人不在房裡呢!」

  「不在?」朱清黎在凳上直起身子,尋思著,都這麼晚了,武天豪還會到哪兒去?隨即出言打發走丫鬢。「我想武公子可能是有事情,別這麼大驚小怪的,你下去歇著吧!」

  「是。」

  丫鬃走後,朱清黎愈想愈不放心。也罷!反正自己精神好得很,去他房裡看看也好。

  一過花園,朱清黎脫下鞋子,躡足偷偷越過幾個打盹的守衛,到了西廂房外,她慢慢地蹬上階梯。

  「誰?」房裡的武天豪低沉喝間。

  「我……清黎。」她小聲、誇張地喊,又叩了叩門,「天豪,快開門,要是被別人瞧見,咱們就慘了!」

  幾聲斷續細碎的紗帳磨擦聲後,門才被拉開,朱清黎忙亂得拎著一雙鞋就先跌了進來,一見到武天蒙不豫的表情,她有些愕然。

  而且還不只於此,在這夜涼如水的冷天裡,他居然上身赤膊,肩上只披了一件外衣。

  「大嫂,你怎麼可以這樣?夜深了,這樣不好看!」他譴責地說。

  朱清黎回過神,不高興地白他一眼,「你這人怎麼這樣?吃了火藥啦!我可沒惹你,錦春丫頭說你人沒在房裡,我才想到要過來看看。人說長嫂如母,我是關心你,你可別凶我喔!」說完她彎下腰一邊穿著鞋,一邊偷偷打量著被薄薄紗帳遮起來的大床。

  「咦!裡頭有人哪?」朱清黎對仍是一臉不快的他促狹。地擠擠眼,「算了!知道你沒事就好了,下回要出門,記得跟我說一聲,唉!我不打擾你了!」她暖瞇地笑了笑,拉開門又要走出去。

  「大嫂。」武天豪凝重地叫住了她。

  「沒關係啦!我不介意的,男人嘛!何況你又不是無塵,打擾了你,我才不好意思咧!」她還是笑,就像個孩子似的。

  武天豪搖搖頭,走過去把紗帳拉開。

  「你知道也沒關係,大嫂,我信得過你;而且,這件事也要靠你幫忙。」

  朱清黎呆住了!床上躺著的女孩消瘦而蒼白,襟上全是血跡,而一旁堆置著武天豪的外衣,點點滴滴,也是血跡。

  所有的孩子氣和笑容在剎那間收得乾乾淨淨,朱清黎一抬頭,嚴厲的目光朝武天豪望去。

  「怎麼回事?你傷了這女孩?」

  武天豪仍是搖頭,臉上有一抹悲愴,「你一直想見的唐璨,就是她。」

  朱清黎用手覆住那聲尖叫,慢慢地走到床邊,坐了下來。

  她有張清雅秀麗的臉龐,昏睡不醒的容顏是蒼白而優愁的,顯然她受了嚴重內傷,嘴角邊仍有未干的血痕,偶爾,她會發出一絲疼痛難安的呻吟。朱清黎咬著唇,她不喜歡這種連閉上眼都備受侵擾的待遇。

  「她更……瘦了。」武天豪癡癡地望著唐璨的臉,喃喃地說。「她很……好強,可是,總是不知遣怎麼照顧自己。」伸出手,他小心地去握唐璨的手。「你為什麼……為什麼一定要這樣傷害自己?」頃刻間,兩潭水氣浮現在他眼裡。

  清黎忽然鼻酸了。

  誰說「情」字這一關,就一定是快樂的?有些人,終究是要受盡黯然神傷的折磨!

  「你也受傷了嗎?」朱清黎間。

  「沒有。」他很快地清醒了,眨掉了不該有的淚,「我很好,我沒有受傷。」

  第二天清晨,趁守衛換班時,他們兩人偷偷把唐璨安置在黎香苑,就在朱清黎寢房的隔璧。

  武天豪一步也沒有離開,他伏在床邊,癡癡地守著唐璨。

  而當天的中午,朱清黎下一道命令,小雁衝進了黎香苑,把武天豪請出來。

  「大嫂找我?」

  「對!」她甜甜地笑一笑,揮退丫頭,把那件折好的染血外衣擱在桌上。

  「消息已經傳出來了。」她說,眼底的笑意漸漸淡去。

  「什麼消息?」他問,心裡卻隱隱有了譜。

  「你外衣上的血是怎麼回事?」折騰了一夜,她的精神還是很好,只是口氣變得更冷靜。

  朱清黎是個聰明的女孩,武天豪知道她要說的話,臉上卻還是坦坦然。

  「西郊外曲家別館的少主人和僕人死在林子裡,是你做的嗎?」

  「大嫂聰明。」

  「你知道這有什麼後果?」她提高了一點聲音。

  「知道。」

  「武天豪!」她幾乎要怒吼了,她不解,他怎麼如此,無動於衷?

  「大嫂,我把璨璨交給你了。她是個好女孩,從頭到尾,她都沒有傷過一個人,這一切,都是我的錯,大嫂,請相信我!」武天豪抬起頭,雖對著她溫和地笑著,口氣卻比石頭還硬。

  「到底是怎麼回事?」聽到武天豪那不容置疑的口氣,朱清黎忽然疲倦無比,「你總得告訴我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吧?沒頭沒腦的,你說你把人交給我,然後呢?」

  「從一開始,你說你會給你大哥一個解釋,可是從你在江南找著唐璨,直到你把七採石托給即安交還無塵送回狄家堡,這些日子發生的事、原因,你都沒有任何交代。我知道我無權干涉你們兄弟間的事,但是事情到了今天這個地步,於情、於理,你至少要對我有個說明吧?要不然等你大哥回來,他會怎麼想?」

  「我知道。」垂下頭,他依舊默默無語。

  「你知道卻不說,是不能,還是不願意,或者……這根本就是為了唐璨?」朱清黎耐下性子繼續說,「我不像你大哥,我不懂什麼男人和男人之間的義氣和承諾;我只知道,要我幫忙,就一定得把話說清楚!」

  「大嫂,我只請求你替我好好照顧璨璨,那麼,武天豪感激不盡,也能無牽無掛地走了。」

  「我不要這一錢不值的感激,我只想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到底想知道什麼?」拗不過她的一再逼問,武天豪臉色沉了下來。

  「所有的一切。」

  他瞪著她好久好久,最後,他深吸了口氣,開始慢慢述說那個由風裡起緣的故事。他一直說,說那幽幽暗香的故事,說他們彼此深藏在心裡的那分情素,陳阿文的生與死,以及她恨他……直到在林子裡,那狗膽包天的曲家主僕居然敢趁著她重傷昏迷時,想要剝開她的衣物以逞獸慾,要是昨夜沒有蒙面人通知他……要是他晚了一步……

  有關那一幕,武天豪忽然捧住頭,他不敢想。天!事情已經過去了,但是每一次只要他想到這裡,整個人的血液幾乎就要凝固!上天明鑒,他這一生從沒怕過什麼,但對昨夜,他是真的真的害怕!

  害怕從此便永遠失去了唐璨,縱使她能狠下心對於他們之間完全不屑一顧,但他卻沒有辦法放開她!

  僅僅就只為著一個理由——他愛她愛得那樣深;所以,他一點都不後悔,揮劍殺了曲良和曲展同。

  忽地,朱清黎抓著他的袖子把他拉坐下來。

  「坐著,我叫小雁泡壺茶,眼前的事咱們需要慢慢合計!」

  「這……這是哪裡?」唐璨虛弱地睜開眼,警戒地望餚四周。

  「一個安全的地方。」有個清脆嬌婉的聲音在上方回答她。

  「郡主。」唐璨聽到武天豪優郁的聲音。

  郡主?那這裡是……。-。是王爺府了?她為何會在這裡?還有武天豪,是他帶她到這種地方來嗎?

  唐璨發白了臉,采不及質問自己昏倒後的際遇,尊嚴的受創讓她失去理智。武天豪該死!他怎麼敢帶她到這個地方來!

  想起身離開,不經意她卻埋進一個溫暖的懷抱裡。那熟悉的氣味、熟悉的體熱,她開始顫抖……不,她不要碰他!光是這樣,她就受不了!不要!她虛弱地推著他,她想恨他!她要恨他!

  「走……走開!」

  「她現在不想見你,武天豪!」那女聲咯咯笑,清脆的笑聲很是囂張。

  「你……」唐璨扶住床柱,努力睜大眼看清楚那出聲嬌笑的女人。

  那就是長樂郡主嗎?她冒著冷汗想。怎麼會有這麼美而不俗的女人呢?那天在街上偶遇,她遲遲不敢回頭去瞧瞧這位郡主的模樣,而今這樣近的距離,夠她看清的,也夠她自慚形穢的。唐璨抬頭望著武天豪,又轉頭看看那仍撥弄著頭髮,一臉開朗笑容的女子,她心痛地想著,這兩個人……還……還真的很相配!

  「璨璨,你的傷還沒好,別太累了。」隔了好久沒有見面,武天豪沒想到唐璨還是這般怨他。

  她瞪著他,胸腔急速起伏不定,「走開!」她喘吁吁地喊。

  想到在市集,他們在她背後上演的那一幕……和舊人此生不渝地海誓山盟後,便是和新人開心嗎?他要開心,幹嘛帶她到王爺府,侮辱她、恥笑她嗎?哼!她真的好恨他,也不齒他的為人!想都沒有想,唐璨揮手一個巴掌過去。

  如果她打痛了他,也許他不會這麼生氣,至少她有力氣跟他鬥,可是拍在他頰上的掌心卻軟得一絲力道都沒有!武天豪崩潰了,失去往日的自制,他抓住她的手,眼底全是心痛難忍——

  「你到底要我怎麼樣?該做的我都做了,你就這麼恨我?恨得連自己的身子都不顧了?是不是非要我死,才能贖掉害死你爹的罪過?」

  「出去!」她低頭吼著,痛恨自己的眼淚這麼不爭氣地立刻冒出來,眼看就要落下。

  「我不!唐璨,我受夠了!你到底要我怎麼樣?你明白講,生死一句話,我倦了!」武天豪忿怒地低吼著。

  「出去吧!天豪,讓她休息一會兒,要吵架也要有力氣才成哪!」朱清黎絲毫不受影響,推著武天豪,她仍是笑吟吟地走出去。

  在門口,她還不忘回眸朝唐壤望去。

  「這裡是『黎軒小築』,我自個兒住在這兒,武天豪叫我大嫂,你想的話,也可以這麼叫。對了,放心住下來吧!你要是真討厭武天豪,我會替你把他趕出去!」她笑著笑著,末了才堅定地說。「放心,一切都會沒事的。」

  還沒對郡主的身份反應過來,唐璨整個人便被朱清黎的那張漂亮冶艷的臉蛋給笑傻了。
Life sucks, then you 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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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雲,心如飛絮,氣茗游絲。空——一縷餘香——在此,盼千金游於何之,症——候——朱時,燈半昏時,月半明時。

  還不到清晨,唐璨就醒了,醒得很乾淨,乾淨得一無睡意,她躺在紗帳裡,聽著那清亮的嗓音唱著。

  就在不久之前,她也曾為一個男人唱過這一首歌。

  那個男人……讓她的心沉甸甸的……

  「燈半昏,月半明……」她反覆念著這兩句,分明叫自己別記掛他,但心裡卻清楚,自那次她動手打了他以來,整整一個月,她都沒有再見到他了。

  再度合上眼,她以為或者自己應該馬上就走,不管她心裡其實已經喜歡上這位正在唱歌的清黎郡主,因為,她也明白,終究,這兒不是她唐璨的世界。

  她的傷已經好了大半,然而……天下之大,她卻再無容身之處了。沒有爹,除了復仇,她的心還能有什麼冀望?

  「醒啦!」玉手掀開簾子,朱清黎那對桃花水眸兒正斜睨著她。

  「嗯。」她慌亂地應了一聲,起身時全身坐得僵直。

  「幹嘛這麼緊張?」朱清黎嬌媚一笑,「我又不會吃人,就算吃,我也不吃女人,我吃男人!」

  她禮貌地抿抿嘴。一個月不算短,她總還是不習慣這位郡主言行的——怪異!

  「想找武天豪?」

  唐璨心虛,急忙搖頭。

  朱清黎托著香腮盯著她,仲手遞了碗茶給她。

  「這樣騙你自己有什麼好處?都這麼久了,不覺得無聊嗎?不過,這會兒就算你想找人,也找不到了。」

  找不到?她悟然地望著郡主,語氣因壓抑而變得怪異。

  「為什麼……找不到?他去哪兒?」

  「不知道。」朱清黎聳聳肩,變成反而是一副不想理她的模樣。

  唐璨知道她是故意的。

  「郡主!拜託你告訴我好嗎?」

  「你喜歡武天豪嗎?」

  「不!」她咬牙堅持這個答案。

  「嗯——那敢情好。」朱清黎笑了笑,「他到王爺府去了,去找我妹子。」說完吸了口茶,盯著她又是壞壞地笑。

  唐璨立刻知道她又在唬人。

  「郡主!」唐璨歎了口氣,是真的對她無可奈何,這女人的心思怎麼這麼活躍?

  「好嘛!好嘛!我要說嘍!有關於武天豪啊,唉!小璨,你先告訴我嘛,都一個多月了,你氣也氣過了,到底你害不喜歡天豪?」

  「不喜歡。」她咬著唇,答案仍是倔強。

  「既然如此,那他去哪兒與你何干?」朱清黎冷下臉,滿臉不快。

  「我只想問他,為什麼送我到這兒來?」

  「他是來托我照顧你的。」朱清黎望了她好久,表情忽然沒有生氣,反而變得有些優愁。

  「郡主……」

  「願不願意當我的妹子?小璨。」

  「為什麼這樣問?」她的感情忽然崩斷了,「郡主,為什麼這樣問?你不會沒有理由就收我做妹子,告訴我,武天豪去了哪裡?快呀!」唐璨搖著她,失控地、焦灼地掩不住驚慌之色。

  她問完話的一瞬間,烏雲罩上朱清黎向來笑語燦然的臉。

  「到底怎麼回事?說!」唐璨一手捏著棉被,臉色已經變了。

  「你動手打武天豪的那天晚上,他到衙門自首去了。送你到我這兒,是因為他相信我會好好照顧你。」

  那茶水忽地潑在襟上,好燙的一碗茶,庸璨的心口整個都抽痛了。

  「為什麼要自首?」

  「他為你殺了人。」朱清黎悲哀地盯著她,「連我都看得出來,他對你下的感情有多深,像他那樣溫文和氣的男人,都會……」

  「不!我不要聽!」唐璨掩住耳朵,被茶燙傷的胸口更疼了。

  不值得,她不值得他這麼做,這些日子以來,有關那晚的事,她都倔傲地沒有問起任何人,但無論如何,她萬萬都想不到,事情竟是這樣的發展。

  「他殺了……誰?」

  「曲展同和曲良,還有在野州,他重創一名護院。」

  是不是要我死

  武天豪怒吼的聲音猶言在耳,唐璨捧著心口,閉上眼喘息著。不要!她從來就不要他死!她愛他呀!她寧願自己死,也不要他受傷!

  見她那模樣,朱清黎歎了口氣,拍拍她的肩,「他臨走前留了東西給你。」

  「什麼東西?」她呆滯地問。

  隨著尾音一落,馮即實推開門走了進來。他手裡拿著兩封信,那總是開朗的笑容消失在臉上,唐璨的心更沉了。

  「我出去了,有什麼需要再傳小雁叫我。」朱清黎對馮即安說完,便抱著琴走了出去。

  「馮公子。」唐璨禮貌又強作堅強地點點頭。

  他勉強點了頭,把信封交給她。「老二畫押入獄前交代的,只有你能拆。」

  「這是……」她捏著第一封信,是阿爹歪歪斜斜的筆跡,土黃色的箋上沾有血痕。

  「這是你爹死後,老二在他身上發現的,看起來,你並沒來得及看到這封信。」

  「乾爹……」唐璨喃喃念著,顫抖的手用力撕開了封口,抖開裡頭那張薄薄的紙箋——

  小璨:

  阿爹走了,怕今生再也沒機會讓咱們做父女了。

  你是這麼乖、這麼聽話、這麼善解人意的一個丫頭這世間如有輪迴,等下輩子咱們再結緣了。

  把七泉石還給狄家!阿爹不想你這麼做,武先生是個好人,阿爹看得出來,他真的很關心你,你要好好珍惜,別再倔強了。

  想到可以了結一樁心事,阿爹實在很歡喜,日後有刊麼遺憾,也都不算什麼了。在九泉之下見到你親爹,我會告訴他,你過得很好。

  別去找曲家報仇了,阿爹已經把事情弄清楚,死也瞑目,只希望你能聽爹一句勸,很多事冥冥中白有定數,殺人、報仇不能解決事情的,只要你今後好好聽武先生的話,爹就很開心了。

  這個結局是阿爹自己選擇的,千萬別去怨怪任何人,原來咱們尋訪這麼多年,你乾娘早就屍骨成灰,爹和你乾娘夫婦一體,她先我而去,爹自無存活之理。

  另外,阿爹交你保管的那只囊袋,可否請你轉交給曲家最小的女兒——曲珞江。在阿爹被囚的這段日子裡,她帶給阿爹很鄉很多的快樂,請原諒阿爹的私心,也別怪阿爹這麼做,她是你乾娘為陳家留下的一脈骨血,那個香囊,原本就該她的。

  千萬別告訴她有關於身世的事,她年紀尚輕,還不能承受這一轉變,其實姓陳、姓曲都不重要了,只要她好好活著,阿爹在九泉之下,就很開心了。

  那些你認為不公平的事,就讓上蒼去決定一切吧!

  阿爹不鄉銳了,記得,阿爹真的疼你!

   父絕筆

  下意識地捏著胸前的香袋,唐璨舜時明白了乾爹在臨死前對她重複的那些句子。她有些心灰意冷,但轉而一想,自己佔了父親這麼多年的愛,那曲珞江卻從來沒有得到過分毫,夠了!她能有什麼好怨?

  再打開第二個信封,是武天豪給她的;然而,封套裡卻沒有書信,她只捏到一枚凸出的小物,倒了出來,那枚小物是顆似曾相識的小銀白圓珍珠,是那一年,她在景福大街遇到武天豪,之後她一直遍尋不獲的珍珠耳環。

  她臉色再度發白,心臟絞痛得讓她幾乎尖叫,耳際也嗚嗚作響。

  「他人……如今在哪裡?」

  「大牢。」

  那顆珠子被唐璨用力捏牢。不要!武天豪,你做了什麼!你為我做了什麼!

  「我要見他!」她捏著珍珠,哀哀地求馮即安,「幫我,馮公子,你做得到,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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