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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譯小說] 一吻之間 作者:吉兒·柏奈特

第十一章-
    山姆簡直不能相信這種事。莉兒居然如此自制,沒有牢騷、沒有呻吟,而最令人驚訝的是居然走路也不再踉蹌了。當然他是稍微放慢了速度,因為距營區只剩不到一天的路程,而且也沒有任何西班牙人的跡象——這又是另一件使人吃驚的事。他扭頭向後看,她正緊跟在後面專注地走著,而這也就是為何她沒有每五分鐘就像橡樹一般倒地的原因。她不像以前一樣總是朝上看注視著四周,反而盯著地面,小心地跨過地上的籐蔓,緊擾著她的短裙不被路上的枝葉勾到。

    他轉身望向前方,目測小徑的傾斜度。在剛才的幾分鐘內他們開始爬坡。在幾百碼的前頭有座巖山,這條小徑便由陡峭的那面山壁通向山頂,青翠繁茂的籐蔓自巖壁邊緣像一扇窗簾般垂落而下。右側有一道細小的瀑布——那種常在叢林中花崗岩高地見到的小瀑布,水流快速向下衝擊光滑的石面,深紫灰色的岩石使得水花前端顯得更白,而植物的綠也更鮮活。

    他望著莉兒爬上斜坡,她因為椰子的重量而減慢了速度。如果他們在此休息一會兒,就可以解決其中一顆椰子,如此一來她的負擔也減輕些。有一部分的他其實很想替她背,不過她的態度阻止了他。她看起來很喜歡有事可做,為某件事負責,而他不願剝奪她的樂趣。一方面是因為那看起來對她十分重要,而另一方面也因為如此一來她順從多了,而且——也比較安靜。

    「我們在這裡休息一下。」他將來福槍斜靠在樹幹上,解下他的刀子蹲下來,等著她卸下身上的椰子。她將之卸下,然後跌坐在村旁將膝蓋靠在胸口。山姆割下一顆椰子剖開它,他們喝掉其中的汁液,然後他挖下裡面的果肉遞給她一大塊。

    「我們必須越過前面那座山頭。」他邊咀嚼邊告訴她。「那會很難攀爬,你也許會想卸下身上的負擔。」

    「你的意思是要把椰子丟在這裡?」她瞪視著他,彷彿他是在建議割下她的雙手一般。

    「根據我上一次的觀察,那是你身上唯一的負擔。」他的話中是自然而然帶著諷刺,不過他試著將其他的想法——斬斷她的頭也不會減輕負擔——吞回去。現在沒必要潑她冷水。這幾個鐘頭尚可忍耐,而且他們也爭取了不少時間,即使比不上他一個人時能爭取的多。

    她盯著剩下的五顆椰子,好像它們是她珍貴的寵物似的。「它們是變得有點重了。不過我們剛才吃掉了一個,這表示負擔會輕些。」她微笑著,他幾乎感覺她骨碌碌轉動的思緒。

    「我想你不會——」

    「不行。」他站起來,準備在她愚蠢地要求他幫她背那堆該死的東西之前繼續他們的旅程。

    「我不覺得有什麼不可以的。」她大聲地歎口氣,然後起身重新背起那些椰子。「我們離營區不遠,你不需要這些東西的。如果你覺得太重,就把它們丟掉吧。」她的臉上浮現堅決的表情。「這不是重點,背這些椰子是我的工作,而我堅持要做好它。」

    「就隨你的意思吧。」山姆轉過身開始縮短他們和那座山近百尺的距離,而她則跟著他。接下來的一個鐘點他們只是不停地攀爬,蹣跚地爬上險峻的小徑,小心翼翼地越過常常阻礙他們前進的巖壁。

    她現在有點落後了。他一回過頭正巧看到她用力打了打背後的頭髮,有些疑惑地看著自己的手,然後再度搖了搖她的頭,等著。顯然什麼事也沒發生,因為她無奈地聳了聳肩後,迎上他的視線。

    「我以為我感覺到了什麼。」她轉過身去。「你有看到任何東西嗎?」

    他檢查了她的背。「沒有東西,連一隻蚊子也沒有。」他轉身向上爬入一條岩石裂縫裡,這條裂縫連結小徑這端的盡頭,然後沿著陡峭的山壁和近一百五十碼處的小徑相接。

    他解下背包伸出一隻手。「來吧,這一段我得幫你。」他將她拉上身旁的巖架,打開背包拿出一捆繩子,將一端綁在自己的腰上,然後轉向莉兒。

    「我需要將另一端繩子綁在你身上,因為這個地方離地面有將近八十英尺的距離。」他用頭朝下面點了點,然後將繩子打了個結,她的臉色忽然變得蒼白而猶豫。「好了。」他站起來,她仍眺望著峭壁。

    「別往下看。」

    她移動了一下椰子,然後臉色蒼白而焦慮地看了他一眼。

    「把椰子留下來,莉兒。」

    她搖搖頭,仍然看著下方。

    「如果你往下看,鐵定會頭昏眼花而害慘我們兩個,懂嗎?」

    「好嘛!」她抬眼看著他,然後緊緊握著他的手。

    他們幾乎花了永無止盡的時間,才走過整條裂縫的四分之一。在整個過程中,山姆像在安撫一匹受驚的馬般不停地和她說話,他的聲音堅定、沉穩,像是在保證他會平安地將她帶過去一樣。

    「靠著邊走,莉兒。」他說,在狹窄的岩層上又向前移了幾步。「這邊比較窄——」她驚喘一下。

    他真想為了告訴她這裡比較窄而狠狠踢自己幾腳,因為這可能會嚇得她失去理智,他衷心希望能修正他的錯誤。

    「沒關係的。」他轉過頭想安慰她……但卻僵在那裡。

    「不要動。」他命令道,向上帝祈禱她會照他的話做。

    一隻巨大的毒蜘蛛正沿著椰子爬到她的左肩上。

    山姆看到她驚覺的眼睛緩緩移向左邊。「不管你要做什麼,就是不准動。」她的嘴巴張大。

    她看到它了。

    她的眼睛因恐懼而大睜。

    他可以感覺到那即將衝出口的尖叫「不要——」

    「啊……」

    他移向她。

    她上上下下的跳,一副在原地跑步的樣子,而手臂則不斷揮向她的頭和頭髮,然後繼續尖叫著。天啊,不停地尖叫。

    蜘蛛像黑色小毛球般和椰子一起飛向天空。

    他伸出手去抓她飛舞的手臂。

    岩層邊緣開始發出震動的聲音,然後她便跌了下去,仍一徑比芝加哥疾風更快速地揮動她的手臂。

    山姆向後弓身,彎曲膝蓋以便應付即將來臨的震動,他牢牢握住繩子,他隨時有可能感覺到她吊在巖架下的重量。

    被用力拉扯的繩索陷入他的腰裡,不過他仍緊抓著它。他的肩膀吸收了這個衝擊,不一會兒,繩子自他的手中滑動了一下,速度之快使他的手掌像被燒過一樣。他更抓緊了些,不去理會手上那灼熱的感覺,緊抓著繩子直到它停止晃動。

    只是她的尖叫聲並未停止。

    山姆做了個深呼吸,開始將繩子繞在他的拳頭上。

    忽然間它又稍稍滑了一下。

    「不要再尖叫了!不許再動!」他咆哮著,然後低語著加上一句:「你這個白癡!」他拉起繩子繞過燃燒般的手,甚至她不動時他仍能感覺到那痛苦,然後他繼續將她拉上來。而在他拉扯繩子的過程中,她不斷地嗚咽著直到他將她拉到岩層上為止。「天啊,天啊!」她呢喃著抓住他的手。「快離……開……這裡。」

    他將她的背推向巖壁。

    「你有……沒有……看到那……個可怕……的東西?」驚嚇過度的她只能邊喘氣邊說話邊打嗝以便呼吸。

    他雙膝落地,手中仍鬆鬆地握著繩索,不知道自己是該打她還是擁抱她。不過她倒替他選擇了。她衝向他懷裡,然後緊緊用手臂繞著他的脖子。他可以感覺到她的顫抖。他們的心跳快速地悸動著,他是因為剛才所費的九牛二虎之力和危險,她則因為害怕和哭泣。

    「它真的好五,又黑,而且還毛毛的。」她對著他的胸膛低語著,她的鼻息溫暖,手臂仍繞在他的頸子上,身子還是抖個不停。緩緩地,他將手移向她嬌小起伏的背,她像是尋求慰藉般地將身子藏入他懷中,她的胸部抵著他的胸膛。

    他停止進行到一半的動作。他不該碰她的,他不想碰她,他不能碰她,根本沒有理由讓他碰她。他的拳頭握緊放開,然後開始縮短和她的背部僅僅兩吋的距離,漸漸向下移……

    她推開他,眨著眼睛,困難地吞嚥了一下。

    他的嘴唇有點干。他俯視著她,將一些理智塞進他騷動的腦中問道:「你還好嗎?」她吸吸鼻子點點頭。

    「很好,現在我可以扭斷你愚蠢的脖子了。」

    她難過地凝視他好一陣子,然後哭了起來——淒慘的,為她所遭遇的一切。山姆瑟縮了一下,完全相信如果他死後下地獄,那裡一定是充滿女人的哭聲及尖叫聲。

    「我弄丟了那些椰子!」她哭號著。

    看她哭得如此可憐,他實在不願再多她了。她的南方口音中充滿了羞慚和挫敗,一副她是犯了潘朵拉的罪,將痛苦的瘟疫散播世間,而非只是丟掉了一些蜘蛛爬過的椰子。不過想到那只蜘蛛飛越天空的樣子,山姆又認為她確實是散播了瘟疫,而她的哀號則真的使他痛苦萬分。他幾乎要為他的念頭笑起來,不過看了她一會兒後,他決定還是讓她發洩出來比較好,雖然這對他的耳朵一點也不好。

    她真是個麻煩精。他對她的第一個印象是驕縱的小富家女,但現在又對這個想法感到懷疑。除了無助和會惹麻煩外,賴蕾莉——他搖搖頭,仍然無法接受這個名字——還有其他的特質:孤獨和沒有安全感,那些他原以為金錢和地位可以彌補的缺憾。孤獨對山姆而言並不陌生,像現在他就寧可獨處。他能完全控制自己的生活,而他也比較喜歡這樣。他總是謹慎地選擇朋友,而其數目一隻手就可數完了。信賴對他而言是很難付出的,他迫使大部分的人努力來贏得它,但由於他嚴厲的要求,他們通常都只有放棄。

    在昆西街上,你能讓朋友怕你多久,和他們的友誼就能維持多久。不然的話,他們會在你背後戳一刀,畢竟他們也必需求生存。他曾聽人將叢林比喻為那種只有適者生存的地方,但就他現在所處的叢林中的爭鬥和小戰爭,都不足以和他從小努力讓自己活到成年的戰爭相比。

    對,他瞭解生存的意義。不過他仍記得每次有人看著他時,讓他興起似乎他的前額刻著「白種的私生垃圾」字樣的感覺。那花了他好些年才除去身上的這個印記,但現在看著莉兒時,他又懷疑也許有些缺憾還在原處。

    她的哭泣聲消逝,但他仍多給了她一分鐘。「你好了嗎?」

    她看著他。當她一副失神落魄的樣子時,他實在狠不下心嘲笑她。山姆搞不懂她,她的行為一點邏輯也沒有,事實上她的心思是以他從未遭遇過的奇怪方式運作的。他甚至有那麼一刻猜想過,也許這個輕率的女人生來就是要浪費他的時間的。呃,無論如何,他沒時間去分析了,他要一勞永逸地擺脫她。然後一切都將恢復美好和正常。

    「我們不需要那些椰子。」他向她保證,希望能結束她這場小小的「秀」。「我需要它們,它們是我的責任。」

    他厭惡地搖搖頭站起來,抓住她嬌小發抖的肩膀,然後把她拉起來。她又哭泣了一會兒,看看四周然後仰頭看著他。「我討厭蜘蛛。」

    「莉兒,過來。」

    她向前靠近了些,而他將手放在她肩上將她轉向,讓她向下看到巖壁的另一邊。他指著下面。「你看。」

    她伸長脖子看向山底。「那只是另一條河川。」她揉揉眼睛。

    「不,」他說道。「那是個乾淨的水池。看到瀑布了嗎?」他感覺到她在點頭,這個女人怎麼一點反應也沒有。「想洗個澡嗎?」

    她旋過身子,雙手像厚臉皮的乞丐一樣緊抓著他胸前骯髒的襯衫。「洗澡?」她看起來一副快要昏倒的樣子。

    他微笑地撥掉她抓在胸前的手拿起背包和來福槍。「走,」他牽著她的手帶她走下通往水池的小徑。「去洗澡!」

    莉兒站在瀑布下,用山姆給她具有肥皂作用的油滑葉片塗抹骯髒的皮膚。她特別使勁擦拭她的肩膀,想洗掉那隻大蜘蛛所遺留下來噁心的感覺。隨著大葉片的摩擦,所有的淤泥和塵埃都順著衝擊的水流逝,感覺簡直就像置身天堂一樣。

    她觀察著所站的地方周圍灰色的石塊,除了一個讓水流出去的小缺口外,那些石塊幾乎將她完全包圍住。剛開始她有點多疑,擔心山姆會看見她,於是她便問他她如何能確保自己的隱私。

    而他則告訴她他有比偷看她更重要的事要做,但她仍不肯行動,於是他帶她到另一個類似的巖穴。這兩個洞穴皆自然凹進山壁中,而且正好位於水池相對的兩邊。一塊隆起的巖壁分開兩個地方,所以如果他想偷看她的話,必須爬到岩石堆上才能清楚地看到她,因此她在那邊可以避免男性的窺視。而因為她急欲洗個澡,因此也很願意相信他。為了能讓自己乾淨些,她連撒旦也願相信的。

    水的感覺真好。她讓它衝過她的長髮,像淨化的手指溫柔地撫過她的頭皮。她用手揉了揉當做肥皂的葉子,然後將它塗抹在頭髮上,使其生出一些聞起來像昂貴的異國香水的肥皂泡,接著將頭向後仰,不時轉動地沖洗她的頭髮。

    一陣吵雜的聲音自急速的水流聲間傳入。她轉身盡可能用手臂及手掌遮掩身上的重要部位,然後向後退了幾步伸長脖子向外觀望,滿以為會抓到傅山姆站在岩石上偷窺她。可是那裡並沒有人。

    怎麼回事,她想著,那聲音聽起來分明像男性的呻吟聲——而且是很大聲的男性呻吟。她開始擔心起來,於是彎腰撿起剛才洗好擰乾晾在瀑布旁石頭上的內衣。她看了束腹一眼,那是她唯一想丟棄的衣服。然後她踏入蕾絲邊的襯褲裡,拉起來綁好腰上的繩扣。所以它們潮濕地緊貼著她,像是她的第二層皮膚,而且是透明的第二層皮膚。接著她將手臂套進束腹裡,一邊掙扎著摸索那些小珍珠紐扣,一邊不時探頭看著那個遮蔽的巖壁。

    仍然沒看到任何人。她套上又縐又破的襯裙,低頭朝下看了看。雖然她尚未束緊腹帶,不過至少大部分的身軀都已被衣服遮好了。另外,雖然覺得有點多餘,她仍然穿上束腹。因為雖然多點自由很好,不過全身乾淨更棒。呃,幾乎是全身上下都乾淨了,除了牙縫中的肉屑以外。

    也許她可以借山姆的小刀來將它們挑出來,主意已定,她開始穿越淺淺的水池。先前他說為了避免她在四英尺深的水中淹死,所以特別將她放在水池較淺的一邊。她到達巖壁後才發覺忘了穿上鞋子,她望向遠處,發現一些她可以利用來當階梯,因經年累月受水沖擊而光滑又平坦的石塊。

    在舉起一隻腳的同時,她朝下望了望。和這四天來穿越叢林的長途旅程的危險比較起來,她懷疑攀爬這些石塊會更危險。她開始向上爬,幾分鐘後便到達巖牆的頂端了。她撐起上身以便越過岩石邊緣可看到另一邊。

    一口氣像塊圓石般梗在她的喉嚨裡。

    「哦,老天!」她低語道。

    山姆站在水池的北側距她不到五英尺遠。他的背斜對著她,及腰的水正輕拍著他光裸的上半身,他正在刮鬍子……用那把大彎刀。他抬高方正的下巴用刀刃左右來回地刮著,視線隨著在臉頰上輕刮粗毛的刀刃移動。一面破鏡子倚在巖架上,他伸手將其調整到一個較好的位置,然後微轉頭用彎刀再度刮除黑色的鬍髭。

    她將身軀往岩石外再探去,繼續觀察他。但他又微微轉過身,她只能看到一點他的胸膛和側面。她的上半身差不多都探到岩石外了,而她的視野也很好。他像黑玉一般的長髮光滑地自前額向後披散,水流則像曲折的小河自他背後起伏的肌肉流下。他轉動他的下巴,抬起手臂替刀刃尋求一個較好的角度。這個動作拉緊了他的皮膚,在他胸前堅硬的肌肉下,她清楚看到每根肋骨的輪廓和緊繃成波狀的腹部。

    博山姆和她的兄長們一點也不像。

    感到嘴巴乾涸的她吞了口口水,卻因此而幾乎咳嗽起來。她將頭縮回下面以免暴露出自己的形跡,隨即又情不自禁地慢慢將頭伸出岩石外,只見他正伸出手調整鏡子的位置,陽光照射在他皮膚上的水珠,他的背部閃閃發亮。她突然好想知道他皮膚摸起來的感覺。這真是件最奇怪的事。想想看,居然會希望去撫摸某人的皮膚。她皺著眉頭,一副手上捧著三十塊銀元般地盯著發癢的手掌。

    他刮完鬍子了;她仍繼續伸長脖子看著。他拿起兩片和他給她的同樣葉子,用它們慢慢擦拭他的胸部。她真希望他能再轉過來些好讓她看得更清楚。他突然轉過身面對水池,她的嘴巴鬆開,急忙將身子往下縮,但仍越過岩石邊緣繼續偷窺。捲曲的黑色毛髮自他的腰部向上延伸——或者說自他的胸口向下延伸。她注視著他好一陣子,試著決定哪種是對的。最後她決定不論毛髮自哪裡延伸都不重要,反正它就長在那裡,而每次他用葉子擦過它時,那些毛髮都會反彈起來。

    他伸展雙臂筆直靠著頭部伸了個懶腰,然後將身軀左右扭動了一下,這些動作展現了他身上每束鼓起的肌肉和每根肋骨,他身體的每個起伏都是那麼的迷人,讓莉兒都忘記要呼吸了。他再度背對她,池水輕拍他的腰部。他看著鏡中他的下顎,摸了摸下巴,然後表示「夠好了」的聳聳肩,轉身潛入水中。

    莉兒很快地閉上嘴巴探出身子,一心想看清楚他的泳姿,她的腰挨在岩石的邊緣上踮起腳尖。他曬黑的身軀自水面下掠過,然後浮出水面再潛下去,像河裡的鱒魚一樣地游著——只差蹲魚並沒有剛好浮出水面那麼強壯的臀部。

    她的嘴巴張開,然後她用手蓋住自己的眼睛,聽到他所造成水花飛濺的聲音,緊接著則是一片嶺寂。她等著,想偷看卻又有點害怕,最後慾望戰勝了恐懼,於是她慢慢分開她的手指。

    他又背對著她站在那面鏡子前面。他傾向前用一隻強壯的手指擦拭他的牙齒,這動作提醒她來此的目的。她以舌尖掠過牙齒,想起她是來向他借刀子的,然後她再度看向他。他正拿著鏡片顯然在尋找一個好角度,而當他將它舉高時,他背部的肌肉一陣收縮,她因而將原本想對他說的話給忘了。

    「喂,莉兒。你能不能向右邊移一點?」

    聽見他的聲音她僵住了,原本集中在他背部的視線向上移,一個黑皮眼罩和一隻愉快的褐眼正從鏡子裡盯著她。但他的視線並非停留在她臉上,而是在稍微下面的地方。她順著他的視線向下看,開著大口的束腹使她的腰部一覽無遺。

    她喘了口氣,雙手蓋向胸部。一個大錯誤……

    她的手原本是唯一避免她跌落的支撐。她向前跌落,越過石牆頭朝下地落入水中。在翻轉過來後她擺動手臂好站立起來,水在她的鼻孔內燃燒著。他的手臂摟住她,將她拉上來,而她浮上來後所聽見的第一個聲音是一陣男性低沉的笑聲。她邊咳嗽邊對著他赤裸的胸膛咕噥。當她的手如願已償地擱在他的皮膚上後,它真的不再發癢,反而感覺很溫暖。

    「很享受吧?」他的語調中帶著詼諧。

    她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臉脹紅起來。「放我下來。」

    飛快地看了他的臉一眼,她知道了他的想法。「不要在這裡!」她迅速補充道,知道他正準備把她丟回水中。

    他露齒而笑看看她,然後跨上幾個石階到她那邊,將她放在石牆的頂端。由於困窘,她開始扭絞她的頭髮,然後終於無法再裝下去了,她只好看著他,想著自己要說些什麼,沒有什麼可說的,因為他們倆都知道的事是無法用任何借口來遮掩的:她在偷看他,而且是在她極力爭取自己的隱私後。像這種時候。她真希望地上能裂個大洞讓她鑽進去,然後躲到別的地方去——任何地方,只要不是這裡。

    他涉過水池懶洋洋地靠在鏡片附近的岩石上,交叉著強壯的臂膀。他的視線移到她的胸部上,臉上同時浮現一抹男性自信的笑容。「很好,非常好。」

    她真想去死!她只是緊抱著自己的胸部。

    「但需要我幫忙嗎?賴莉兒小姐?也許——」他轉身將手臂以一種令人困窘的慢動作向上伸展,一副在為雕刻家擺姿勢的樣子。「這個角度可以嗎?」

    「我是來向你借刀子的。」她宣稱,不敢直視他愉悅的眼睛。

    「你真的是來借刀子的嗎?」

    「對。」

    「嗯,為什麼聽起來不怎麼合理呢?」他望著圍著水池的石堆。「真有趣,我沒看到任何椰子樹,你這次打算把刀子拋到哪兒呢?」

    「拋到你卑劣的心臟上,不過我懷疑刀子能刺穿它。」她閉上眼,知道自己不該偷窺,不過看他的態度,除非她瘋了才會承認這一點。

    「此外,」她說道。「我是要借那把小刀,」她指向放在破鏡子旁的皮帶和刀子,還有件東西在她知道他有以後,她也想向他借用。「也想借那個鏡子,謝謝。」「不行,你不需要。」他走向掛著刀子的皮帶。

    「什麼叫『不行,你不需要』?我當然知道自己要什麼。」

    「你不會要鏡子的。」他的語氣就像摩西對紅海講得一樣肯定。他的自信惹惱了她,讓她覺得自己彷彿又回到家中,她的五位兄長老是告訴她汁麼該做,什麼是她需要和她該如何想的時光。

    「我對總是告訴我該做什麼的男人實在既厭倦又噁心。」

    他拿起小刀轉過身,一雙眼睛詼諧地凝視她好一陣子。帶著令她心生警覺的笑容,他拿起鏡子涉水走向她,然後在距離她一英尺遠的地方停下來,她的視線仍停留在他臉上。

    「悉聽尊便,賴莉兒小姐。」他遞給她鏡片和小刀,然後誇張地鞠了個躬。她凝視著他黑色的頭頂,然後將刀子和鏡片緊抱在胸前,繞回她那一端的巖壁。她一邊往下走一邊聽見身後傳來的笑聲。而那只使她移動得更快。她高傲地抬起下巴慢慢往下爬,小心不讓自己滑倒以免更丟臉。她沿著水池邊的沙地走到瀑布後凸出的巖壁,以便在用刀子挑齒縫中的肉屑時能有些隱私。

    她感覺到他仍在注視著自己,於是到達目的地後她便回頭看,只見山姆正用手肘支撐在石牆上探出身子。他露齒一笑,手飛快對她敬了個禮,然後開始可惡地數著:一、二、三……這舉動使她更加憤怒。

    她故意不理他,先把手中的東西放下爬上巖壁,然後拿起刀子和鏡片愉快地消失在水簾後面。

    「七!」他喊道,明顯的是想讓在瀑布後的她聽見。

    她坐下來將鏡片安置在一個好角度。

    「十二!」

    她看向鏡子……

    「十四!」

    ——然後尖叫起來。

    他的聲音傳入洞中。「看到那些斑點了是吧?只花了十五秒,不錯嘛!」山姆邊看邊等……

    她的頭自瀑布後探出來。「我的天啊!」她的手遮在臉頰上——這幾天來一直佈滿小紅點的臉頰。「我這樣有多久了?」

    「有一陣子了。」他微笑著。「現在你確定你沒多吃那些漿果嗎?」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告訴過你了。」

    「你才沒有!」

    「我跟你說過不要吃太多的。」

    「可是你沒提到這些紅點。」

    「我警告過你了。」

    「可是沒提到紅斑點。」

    他聳了聳肩。「警告就是敬告,我不覺得非要用某種方式才可以。」

    她舉起鏡子然後瑟縮了一下,用手指碰碰臉上紅腫的地方。「它們什麼時候會消失?」

    「別問我,我不認識任何長這種紅斑的人。」

    「它們會消退吧?」

    「也許。」

    「什麼叫也許?你不知道答案?」

    他又聳聳肩。

    「可是你知道叫我少吃一點!」

    「因為我曾被警告過,也沒有笨到去嘗試看會有什麼結果。」

    她的頭縮回水簾後。雖然聽不見她的聲音,但他確定她剛剛又叫了他「該死的北佬」。

    「動作快點,莉兒,做好你要做的事,然後穿上衣服,我們要出發了。」她沒有回答他。

    「聽到我說的話嗎?」他吼道。

    「聽到了!」她同樣大聲回答他。

    他對自己笑笑,愉快地走回去拿他的東西,從水裡出來穿上褲子和襯衫。他從沒想過會遇到任何像賴蕾莉這樣的人輕率易受騙太過單純,而且比一隊壞脾氣的老騾子更頑固。她是個離家在叢林裡逃亡的女人,而且她在這裡是如此適應不良,以至於山姆就算想要也無法棄她於不顧,而事實上山姆也不想如此做。他要那筆贖金,她仍是個人質,不過她並不知道這一點,而且直到她父親贖回她以前大概都不會發現。

    昨天他也許會說無論贖金是多少,都不足以彌補他過去這幾天的遭遇。因為當一個人需要越過數百英里的叢林,而裡面又充滿急欲奪取他性命的毒蛇、西班牙士兵和敵對的游擊隊時,最不需要的就是和一個愛發牢騷且剛愎的女人作伴。不過他是個傭兵,如果價錢談攏,他就必須做該做的事。這件事當然也不例外。這其中有金錢牽扯在內,而且可能是相當大的一筆。再者,他也需要金錢來補償幾天的遭遇。

    然而經過今天的事後,他又發現她的另一面。他原本以為她是一個富有的勢利鬼,不過看來他錯了。想想她要求幫忙做一些事,還有像對待美國國寶一樣地背著那些滑稽椰子的樣子。她有種奇特、但他可以瞭解的自尊。而他起初以為是傲慢、自我得意的表現,其實是恰好相反,她一點也不自傲,而是極度缺乏安全感。

    他繫上皮帶,用力將一端穿過扣環,突然有種想分析她這個人的需要。其實他根本不想瞭解她,她就是個少根筋的麻煩女人。

    他背起背包拿著來福槍越過巖堆到莉兒的那一邊。「準備好了嗎?」

    她爬到凸出的石塊上,將鞋子、鏡子及小刀放到口袋裡,跳到靠水池邊的淺水中,然後像一般女孩子避免衣服弄濕一樣地撩起粉紅色潮濕的裙子。

    他忍住笑意搖了搖頭,等她走到他身邊。她套上鞋子,然後直起身子將鏡子和小刀遞給他。他將鏡片塞回背包,刀子則被收回刀鞘中。

    她的衣服仍然破爛,不過已經乾淨多了。她甚至扯下更多的蕾絲用來當緞帶,好將正由潮濕時較暗的威士忌色轉為微干時金黃色的頭髮紮在腦後,那束乾淨閃亮的頭髮正如絲般垂落於她斑斑紅點的肩上。她的臉、頸子和肩膀上到處是粉紅色的小點。他大聲說出他的想法。「你的衣服和你的紅點還真配。」

    她先是像放了一天的屍體般地僵硬起來,然後和將他的彎刀拋至天國時一樣地揮動她的手臂。

    他抓住她揮舞的拳頭,拉著她抓在他胸前避免她揮出另一拳。「住手!」她抬頭瞪他,嘴唇因憤怒而抿成一條直線,她的臉也因同樣的原因而脹紅,使他忽然有種想拂去她臉上憤怒的渴望。他低下頭,她的嘴只距離他不到一英吋,他甚至能感覺到她的呼吸。

    一顆子彈擦過他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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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山姆和懷中的莉兒一起伏至地面,心跳加速地側躺在地上,山姆調整兩人之間的來福槍,等待下一顆子彈來臨他好準備發射。但對方沒有再度開火,而身為軍人的他知道如果有下一發子彈,他們最好是離開原地。這一陣岑寂告訴他,他們的狙擊手已經移到另一個更好的位置了。

    他查看右側地帶,祈禱狙擊者是西班牙人,因為他們的毛瑟槍是眾所皆知的不精準。如果狙擊者是西班牙人,他們就還有一線生機。

    石牆雖然只距離他們約十英尺遠,但這十英尺全是無遮俺的空地。而瀑布那邊凸出的岩層也距離他們差不多遠,但他並不想讓自己困在巖穴裡,因為那裡雖有一個入口和三面石牆可以保護他們,但卻只有一條逃生之路,這是許多人——死了的人——會犯的一個技術上錯誤。

    方才下斜的彈道可以判斷出槍手是在高處。他掃視叢林那邊,他們必須找個掩護點。他看向莉兒,她佈滿紅斑的臉上是純然恐懼的表情。

    「仔細聽好,我們必須跑到我身後的那一小塊叢林裡去。」

    她抬起頭想越過他的肩看他所說的地方。

    「不要朝那邊看!」他粗啞地低聲命令道。「你曾洩漏了我們的去向。」她的頭停在半途。

    「現在我要滾過去站起來。」他將夾在他們之間的來福槍移到她身後。「我必須用槍繼續瞄準目標而且隨時可能發射,所以當我滾動時,你必須抓緊我的脖子,然後在我起身時鬆手,朝那片竹林跑過去,瞭解嗎?」

    她點點頭小聲重複了一遍:「抓緊、放手、跑。」

    「很好,數到三我們就開始,—……」

    她的手臂緊緊環住他的脖子。

    「二……」

    他將來福槍抵在她背部下方,他的手指扣著扳機。

    「三!」

    他舉起來福槍抱著她一起滾動,不久後他們起身,她鬆開手開始奔跑,一圈子彈掃射過他們旁邊的沙地。

    山姆也回了他們幾槍,然後跟在她後面跑,毛瑟槍的子彈則發狂似地撒落在沙地。另一個狙擊手突然自對面開槍,子彈朝下擦過山姆身旁。他轉身向上方的山脊小徑開了幾槍,一個西班牙人摔了下來,他看到很快的又有另一個西班牙人從旁邊上來替補那個位置。

    又開了三槍後他衝進竹林,看到莉兒的粉紅色洋裝就在他前面移動著,跑了五步後他便趕上她,而且還超前。於是他抓住她的手,拉著她以他心跳的速度狂奔起來。他拖著她一起跳過灌木叢。她跌倒,他立刻拉她起來,但絲毫沒有慢下來。他朝北方爬上山想甩掉他們。

    空氣越來越濕重。我們快到河邊了,他想著,同時拉著她穿過高高低低的棕櫚枝葉。竹林像一道牆般地擋住他們的去路,山姆咒罵一聲。彎刀砍斷竹子的聲音會像畜欄吸引蒼蠅般的引來西班牙士兵,他停下腳步抓住煞不住腳而衝向他的莉兒。「安靜!」他緊抓著她激烈聳動的肩膀穩住她。「我們要慢慢、安靜地穿過這個竹林,如果我砍斷竹子,他們會聽到那聲音。」

    她點點頭。他拉著她的手悄然潛入竹林中,踩過長在林間像春天的牧草般濃密的大麻。這一片綠海中沒有任何光線。他們緩慢而無聲地前進,不斷延伸的竹林感覺像個巨大的監牢,也可能是一個墳墓。

    光線穿透綠色的竹林,短短幾英尺外就是盡頭了。他仍屏住呼吸不敢輕舉妄動,不確定竹林外是什麼或有誰在那等待著。他試著看清楚前方,不過那就像隔著牢房的鐵窗望出去一樣無法看到全景。

    他停住。前面有塊空地,四周圍繞著蘭花,而上方則是拱形的菩提樹上的籐蔓構成的綠色天篷。他先向左邊看了看,然後是右邊。

    「跑!」他拉著莉兒緊跟在後。

    一大群鳥兒自樹頂上飛散開來,所造成的聲響比炮彈還人。它們的尖叫聲貫穿天空,其頻率比來福槍聲還高,揮動翅膀的聲音比一干支在風中飄揚的旗幟聲音還大,藍天瞬間因滿天驚恐的鳥而轉黑,西班牙人的喊叫聲自他們背後傳來。

    「該死!」

    「老天啊!」

    他們繼續跑。兩分鐘後一條又寬又急的河川擋在他們面前,而莉兒不會游泳。他轉身將來福槍掛在她背上,然後背對她蹲下來。「抱緊我的脖子,將腳繞在我腰上。千萬不要鬆手,即使在水中也不可以!」

    「可是——」

    「快點行動!」

    感覺到她的四肢環抱住他,山姆立刻跳入水中游至河的中間,讓水流帶著他們到下游。很快地轉頭看了一眼,他知道來福槍仍繫在她背上。

    「你還好嗎?」

    她環在他脖子上的手臂收緊。「嗯。」

    「很好,那你可以停止勒死我了嗎?」他用刺耳的聲音說著,然後在他亞當蘋果上的壓力稍解後喘了口氣。

    「對不起。」她喃喃道。

    他們安靜地隨波而下,山姆一邊觀察四周的叢林一邊讓他們保持在河中央。河道突然彎曲,寬度也變得只剩下二十英尺,他試著衡量兩岸的距離,心中思索著該繼續隨波逐流或上岸走路比較好。

    但他沒有機會做出決定。

    他們在轉個彎後直接進入西班牙人的火網中。

    子彈擊入水中。

    「屏住呼吸!」山姆喊道:感覺到她胸部深呼吸的動作,他立刻潛入在槍林彈雨中唯一安全的水底。

    他沿著河底游著,然後轉向東邊河岸最高的地方。他希望現在仍是如此,不過他也不能確定,河水實在太污濁了。他的肺因屏住呼吸的壓力而燃燒,她的手仍緊抱著他。他還能承受一分鐘的壓力,她卻不能,他必須浮出水面才行。他向上游,像他以前上百次一樣將一切交付命運來決定。運氣好的話,他們將可以躲過西班牙士兵在靠近河岸的地方換氣。在接近水面時他向上及後面看了看,一些子彈落在他們身後的水中。然後他看到他們上方一艘小船的陰影。他游向河岸,然後在水中拉下她圈在他頸子上掙扎的雙手,轉過身面對她,接著用他的手掌捧住她的臉頰。她的眼睛突然睜開,他讓她的頭向後仰,嘴巴和鼻子向上,然後他們浮出離小船不到幾英吋的水面,她大口吸氣。

    他的右手仍穩住她的頸子和頭部,左手則壓著她的唇。「噓!」

    他朝離他們不到幾英吋的船點了點頭。

    槍聲自他們身後響起,他謹慎地退後幾英吋好看清楚船內。船是空的,而船纜繫在河岸的蘆草叢中。他轉向現在已呼吸正常地抓著他肩膀的莉兒,將她的手繞在他脖子上。「我現在要轉向游過那些蘆草叢,抓穩了嗎?」

    她睜大眼睛點點頭。

    他盡可能安靜地移動,只露出他們的頭在水面上,然後沿著船索穿越高長的香蒲間,來到河邊一片可提供遮蔽的紅樹林中。

    逼近河岸邊時,他看到固定繩索的石頭。然後他朝四周觀望了一下,附近沒有人,他移入紅樹林交錯垂覆的枝葉中。抓著莉兒的手,他在她的臂彎中轉身和她面對面。接著他鬆開她的手,抱住她的腰,兩腳不斷替他們兩個踢水。

    「抓住那根樹枝。」他朝頭上的一根細枝點點頭。

    她緊抓住那根樹枝。

    「很好,你能再支持幾分鐘嗎?」

    她點點頭。「你要去哪兒」

    「回到船那邊,我要將它拖到林中,我們待會兒要乘著它到下游去。你留在這裡不要動,除了抓住樹枝躲在這裡以外什麼都不要做,懂嗎?」

    「好。」她喃喃道,環顧了一個四周濃密的樹林。

    山姆移向岸邊船纜消失的蘆草叢和泥水中,拿出小刀割斷繩子,抓著它的末端游回小船邊。

    交叉射擊繼續著。然然實際上子彈沒有聽起來的多,山姆仍潛入水中,然後在河邊的蘆草叢中浮出水面。在這位置他可以看到來福槍開火發出的閃光,看來似乎有五個人分別躲在對岸的樹林和灌木中,而且他還可以聽到他們的叫喊聲。他們繼續在河面上布下彈幕希望能擊中他。其中一名士兵對其他人下了個往下游移動的命令,山姆無法再等待了。

    他慢慢將船往蘆草叢拉,暗自希望那些士兵不會注意到這邊的動靜。在全神費注地努力許久以後,他終於將船首拉入蘆草中。又過了幾分鐘,他盡可能快速地將船拉向紅樹林,知道在有人發現船不見以前,他們只有幾秒鐘的時間。

    他將船推到莉兒身旁的樹枝下。

    「上船!快點!」他舉起她丟入船中,然後他自己也爬了進去,拿下她肩上的來福槍,甩掉槍支上的水。「你還好嗎?」

    「嗯。」她嚇得縮到浸在幾英吋泥水中的船槳附近,正在揮掉臉上的蚊子。他轉身蹲在船首,一枝接一枝地抓著紅樹林的樹枝,讓船在樹林的遮掩下移向下游,越來越密的樹林,使時間看起來像午夜而非正午,他們越深入林中蚊子就越多,就像冬天飄落的雪片般在空中飛舞著。

    他聽到她的低語聲,於是轉頭向後看。她坐在原地,佈滿紅點的臉上儘是沮喪的表情,正用手指甲上上下下用力抓著紅腫的手臂,其力量之大八成可以抓掉幾層皮膚了。他轉回去繼續將船向前拉,心中則感謝有那些蚊子讓她保持忙碌。

    一陣靴子的跑步聲自河岸傳來,山姆立即停止動作,士兵靠近了,太近了。他轉過身,就在這個時候,她在被咬的手臂上用力拍了一下,聲音之大連馬尼拉都聽得到。一個西班牙人喊了一聲,子彈便自他們週遭的樹林間飛來。

    他抓住那些樹枝,盡可能用力地向後拉,終於船自林中滑到河川上,子彈仍繼續追逐著他們。

    「劃!」他喊著,從船首向敵人開槍。

    「怎麼做?」她喊起來。

    他彎身拿起槳將它們塞到她手中。「把它們伸入水中劃,該死!」他再度開火。士兵沿兩岸跑過來,而且不斷地射擊著,小船則只是順著水流慢慢前進。子彈不斷地撒落於四周,其中一發擦過山姆的肩膀,他痛縮了一下,但仍繼續反擊著。船突然向一邊傾斜,他可以聽見身後莉兒拉著槳的聲音。士兵正涉水走向他們。山姆擊中兩個,然後繼續叫道:「劃啊!劃啊!」

    她是劃了——用一支槳畫著完美的圓,船一直打轉。

    「狗屎!」山姆丟下來福槍,躲開槍擊將她推下去坐在她上面,兩腿將她扭動的身體固定於船板上。接著他抓起槳伸入水中,用盡全身的力氣開始劃。

    船隻迅速順流而下,西班牙士兵的喊叫聲及槍聲自後面響起,船快速往下游而去,脫離了子彈的射擊。

    他停止划動讓船順著水流的速度移動,疼痛的手臂靠在槳上休息,閉上眼睛將頭向後仰。他等待著能量的平息,血流的平緩及全身肌肉的鬆弛。他下方的女孩開始低語地蠕動起來,他真想扭斷她白皙的喉嚨,並好好享受虐待她的每一秒鐘。

    「讓我起來!」

    山姆開始數數,然後祈禱,結果沒有一樣發揮功效,他的手指仍渴望掐住她的脖子。就算是白癡也會劃該死的船吧。

    就在此時她粉紅色的臀部撞到他的小腿,他朝下瞪著它,用盡所有的自制力才沒用他穿著靴子的腳踢向她粉紅色晃動的臀部。他移開他的腿,她則砰一聲坐起身,佈滿紅點的臉上滿是對他剛才的舉動不滿的憤怒。

    「下面根本無法呼吸!」她邊說邊撥開臉上潮濕的頭髮。

    「抓住槳。」

    「為什麼?」她朝四周寬廣、流速變緩的河面看了看。「我們還沒脫險嗎?」「對你而言還沒。」他給她一個毫不幽默、致命的笑容。「現在開始劃。」「我為什麼要劃?你是男人,難道你不會劃嗎?」

    他舉起來福槍指著她。

    她的嘴巴張大。

    「你可以學著劃或者挨槍子,總之選擇權在你。」

    「我——」

    他緩緩傾身向她,來福槍上的扳機喀嗒一響。「劃!」

    她先是看看槳,然後轉向他,再來是槍,最後又回到他身上。八成是他臉上的表情讓她相信他已瀕臨失控邊緣,因為她抓起一支槳伸入水中,然後就和先前一樣,船開始打轉。

    「雙手各抓一支槳。」他咬著牙根說道。

    她雙手各抓著槳。

    「將它們向你身後拉。」

    左側的槳划過水中,但右側的槳卻向上滑濺起一些水灑在山姆身上。

    他坐在原地數著,數到三十二才擦掉他好的那隻眼睛上的水滴,然後瞪著她。水滴繼續從他鼻子上滴下。

    她聳聳肩。「它滑開了。」

    「再多的錢也無法……」他咕噥著。

    「什麼錢?」

    「沒什麼。」

    「瞧!船自己在動了。」她微笑起來,船遇到較快速的水流開始往下游移動。「我現在可以不用劃了,」她轉頭天真地對他笑了笑。「一定有個幸運天使在眷顧我。」對,而我則有根叫莉兒的芒刺在身。

    他先查看河岸,然後觀察太陽的位置和其後的山脈,試著找出他們的位置所在。他發現再走幾英里便可以到海邊,也就是說他們只須幾個小時就可以到龐安德的營區。一陣啜泣聲傳入他的思緒中,他回過頭查看出了什麼事,只見她正面無血色地盯著身旁的河面。小船因一陣橫流的搖晃,她因此跌到船側,然後一陣痛苦的呻吟聲脫口而出。她的頭靠在原地好一陣子,接著她舉起手撫向突然汗涔涔的前額。

    她呻吟道:「我覺得不太舒服……」

    當他們到達山腳下時已幾近天黑時分了。莉兒停下腳步試著調整呼吸,自從暈船後她就一直很虛弱,山姆雖然沒說什麼,不過也沒再要她划船,只是他說過的幾句話卻下流得令他不屑重複。

    「我們在這休息。」他將來福槍置於黑色的石子小徑上,逕自瞎弄著什麼。她朝他們下方的山谷望去,一塊塊方形深綠色的土地像巨大的階梯般分佈山谷周圍,大部分的方塊地都由分隔它們的山溝中的泥水來灌溉,只有一小部分顏色較淺葉狀的土地凸出四散於褐色的大石堆外。

    「那是什麼?」她問山姆。

    他自手邊的工作抬起頭,臉上浮現困惑的表情。

    「那是什麼?」她伸手一指。

    「樹。」他又埋首於自己的工作中。

    她瞪著他的頭頂。「我指的是樹上的東西。」

    他草草瞥了一眼。「鳥。」

    「我知道那是隻鳥!我問的是哪一種鳥?」

    「我怎麼會知道?」他甚至連抬頭看她也沒有,只是繼續收集落葉和細枝。她不再發問,只是看著那隻鳥。過了一會兒她喝了口水,然後極力克制住自己不將水壺往山姆堅硬的頭上砸去。不過她仍不自覺地盯著他的頭,想像真的如此做了會得到什麼反應。

    他單膝跪在地上用一塊石頭敲擊他的刀子。

    她決定自己並沒有那麼勇敢,所以她只是從他肩上探出頭問道:「你在做什麼?」他沒回答她,反而低下頭朝地面吹氣。一縷煙突然升起。他直起身後,她看到一小把火正在刀鋒附近燃燒著,她猜不透他是如何辦到的。

    他站起來將刀收回刀鞘。

    她凝視著他靴旁的火焰,他彎身取了一些菩提樹枝放入火中,她脫口說出心中的想法:「你是怎麼弄的?對它念些咒語火就點著了嗎?」

    他俯視著她。「該死的芒刺小姐,也許我就是這麼做的。」

    她閉上眼睛做個深呼吸,這個男人甚至不能文明地跟她說話。接著她睜開眼瞪著他,心中沸騰的挫折感使她忍不住想告訴他一些她的想法。

    不幸地,就在這當兒,她一個腳踏得太用力,不穩的地面開始崩裂,莉兒像傑克後面的吉兒①似地一路滾向山下。水濺在她的臉上,泥濘沾得她滿身都是,多刺的稻穗不斷刺她的手臂和肩膀,最後她像個球般滾入一塊注滿泥水的稻田中。一塊石頭擋住了她。①譯註:乃電影綠寶石中之男女主角。

    嚇呆的她坐在那裡好半晌,才擦掉眼睛和臉上的泥濘。她所聽到的第一個聲音,是自山頂傳來的山姆的嘲笑聲,他公驢般男高音的笑聲。

    「喂,莉兒!你的鞋子又打滑了嗎?」他不停地笑著,顯然對自己的幽默很自得其樂。

    她抬頭不高興地望著他被黃昏的天空所勾勒出的黑色身影,然後她的不高興消逝。由於無風的關係,他黑色的長髮自然拔在寬闊的肩膀上,而他的拳頭則插在寬皮帶上。那全然男性自傲的姿勢就像個正在指揮臣民的帝王一樣。自雲中露出的一點陽光照過他開立的雙腿,那雙曾將她釘在船底如石頭般堅硬的腿。戴著黑眼罩的他此刻看起來就像個海盜……

    她怎麼會有這種念頭?

    好吧,她想著,不管它是怎麼來的她都不喜歡它,再者她也不喜歡他。然後她將握住一把淤泥的手緩緩自水中舉起,凝視著手中的東西好一陣子。他不斷的嘲笑聲刺激了她,她飛快轉身使盡全身力氣將泥團丟向他,但它錯過目標足足有一碼遠。他笑得更大聲了。「需要再向左移三英尺多。」

    她氣得又丟了一把,但還是沒擊中。

    他用手圈著嘴巴喊道:「也許你可以睜開眼睛再試一次!」

    她握緊雙拳,十分希望能將整田的泥濘倒在他身上,不過她不準備再次娛樂他。此外她從不睜著眼睛扔東西,因為那會使她頭昏眼花。她坐直身子,決定言語攻擊會比泥球更有效。「如果亞伯拉罕①的身子像傅山姆你這樣,那就不會是犧牲了。」①譯註:乃舊約聖經中之先知。

    「如果上帝有你作伴,它不需要十字架就會成為殉難者了。」

    「你真是個卑鄙的人。」

    他交疊雙臂。「你知道水蛙都在稻田中繁衍嗎?」

    她掙扎著站起來,轉身試著爬上一塊岩石——一塊突然移動起來、有毛的石頭。「我的天!」

    一個長著兩隻彎曲長角的褐色牛頭從水中浮起,她不知道自己該跑還是該尖叫。她尖叫了。

    那只動物眨了眨它褐色的眼睛,抬起它巨大的頭叫了起來,聲音大得讓莉兒閉上了嘴。摹然,又有三顆「石頭」滾動起來,漫步走向她。莉兒只花了三秒的時間便到了山側,開始向上爬離這塊水田,只是沒多久又嗚咽地滑了下來。

    一隻樹幹般強壯的手臂環住她的腰,然後一路抱著她上山,最後將她置於山脊上。她坐在地上顫抖了好一陣子,試著調整自己的呼吸。

    「那些是什麼東西?」

    她皺起眉頭。

    「水牛。」他沾著泥污的手在褲子上擦了擦,然後抬起頭笑道:「它們不會傷害你的,」他彎下腰撿起來福槍。「除非它們滾到你身上。」

    她站起來看著那些巨大的野獸,然後記起赫利有些重量超過一千磅的得獎牛,不過這些水牛的體積足足有赫利那些牛的兩倍大。她做了個鬼臉。

    「有沒有水蛙在你身上?」山姆問道。

    她恐懼地屏息,急忙拉起裙子檢查她的腳,還好上面除了一些污泥外什麼也沒有。山姆吹了聲口哨。

    她的頭猛然抬起發現他正在窺視她的腳,於是放下裙擺瞇著眼瞪視他。

    他懶洋洋的笑容告訴她根本沒有水蛙。

    接著她又回頭望向那些水牛,它們身上也沒有水蛙,她搖了搖頭,為自己的易受騙感到厭惡,也為山姆使她像個傻瓜而生氣。他總是做這種事。

    「快點,莉兒,該上路了!」

    她將視線自水牛身上移開,發現山姆早已走了好一段路了。她飛快地趕上他。天就快黑了,屆時他們唯一的光線來源就是山姆手上的火炬。

    她又開始餓了。她停下來,手撫向臉上尋找那些紅點,她臉上的肌膚還很乾燥,因此不管那些漿果如何美味,她都不能再吃了。她查看了一下四周,然後因看到某個東西而微笑起來。吃點香蕉也不錯。

    朝山姆的方向望去,她仍能看到他的火炬,去摘下它們只需要一分鐘左右的時間而已。於是她跑向香蕉樹,拉扯它的樹葉試著抓到上方那些綠色的香蕉。她不斷地跳起來打著那串香蕉,直到它落到地面為止。她摘下一些塞進口袋裡,然後直起身子向上看,她的視線和一雙位於污穢黑臉上綠色的大眼相遇,那個人正露出比山姆更邪惡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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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山姆聽到她的尖叫聲而停住腳步。現在又怎麼了?

    她再度尖叫,這一次更大聲了。

    他搖搖頭,死人八成也被吵醒了。

    他回頭沿著小徑走回去,然後在聽見莉兒類似掙扎中發出的不清楚的聲音後慢下腳步。他邊解下肩上的來福槍,邊自一株高大的夾竹桃樹叢間望向那一小塊空地。五個身穿黑衣、臉上偽飾地塗滿污泥的男人站在空地上,其中最高的那個人正指著莉兒的嘴巴努力抓牢她,其他的人則一副驚愕的樣子——表情呆滯而且想必耳朵嗡嗡作響。山姆完全可以瞭解他們何以會有如此的表現。

    最高的那個男人咒罵一聲拿開他的手,她咬了他一口。

    她臉上出現一種山姆已十分熟悉的表情,接下來的尖叫聲就像熱氣般升上樹梢。這次多了兩個人才制伏住她,看來她已學會如何戰鬥了。

    山姆懶洋洋地倚在一棵椰子樹幹上,雙臂交叉看著她一邊用指甲抓向其中一人的皮膚,一邊試著用另一隻手揍向另一個。他不得不勉強承認她的確不賴,他又看了一會兒才說道:「不知如何和淑女交手了嗎,老柯?」

    高個子放下捂在耳朵上的手抬頭看向山姆,臉上有著意外的表情。「我想我聾了,山姆。」他搖了搖頭,不悅地看著他的手一會兒。「她才不是淑女,她是只帶爪的野貓。」他停下來看著她,然後加了一句:「一隻帶斑點的野貓。」

    她先是瞪著他的朋友葛吉姆,然後移向他。她再度跟抓著她的兩個人掙扎,兩腿亂踢。

    吉姆看著她掙扎。「腿不錯嘛!」

    她停止掙扎時小臉已脹得通紅。山姆的視線停留在她的胸部上。「我不知道也,她只給我看其他部位。」

    雖然嘴巴被人用手蒙住,她喘的聲音卻還聽得清清楚楚。

    山姆忍住笑,無情地繼續任她自己去掙扎,然後才說道:「事實上,她是賴蕾莉小姐,不過我都叫她的小名莉兒,也就是賴莉兒(癩痢兒)。」

    吉姆那邊傳來一陣哄笑聲,這正是山姆所預期的反應。「對,她就是賴大使的女兒,賴莉兒。」

    她又咕噥起來,山姆猜得出她是想糾正他她的名宇。

    他笑著火上加油地說道:「她來自南卡羅萊納州,她家擁有核桃木之家、寇氏工業及桃樹農場。」他可以聽到她被蒙住、憤怒的聲音,再次忍住笑意。

    吉姆困惑地看著他。

    「是美國大使的女兒。」山姆加了一句,看著他朋友塗黑的臉上頓然醒悟的表情。「你怎麼會和她扯在一起?」吉姆倚向他的來福槍,用眼神朝她比了比。「多虧了路拿上校。」

    吉姆靜下來,視線在他們之間前後移動。「你要拿她怎麼辦?」

    山姆舉起左手,拇指和食指互搓著比出代表金錢的手勢。

    吉姆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臉上浮現與讓他們第一次見面後就稱兄道弟相同的貪婪表情。「多少?」

    「還不夠彌補我這幾天所付出的代價。」山姆朝突然安靜下來的莉兒瞥了一眼,仔細觀察她,只見她的表情從恐懼轉為被背叛。他一度以一年的薪俸打賭她沒有聰明到可以瞭解事情真相的地步,不過現在看來他錯了。將視線自那雙受傷的藍眸移開,那種被背叛的無辜者表情使他有種多年未曾有的感覺——罪惡感。

    他拋開這種感覺注視著吉姆。「我必須和安德談談。」

    吉姆點點頭,看莉兒的眼光中不僅有金錢上的興趣,還帶了些色慾。

    山姆突然有種想將吉姆的注意力自她身上引開的衝動。「你在離營區這麼遠的地方做什麼?」

    「西班牙人愈來愈深入內陸了,他們上個星期才在聖克莉斯汀駐守過。」這個消息使山姆吃了一驚。聖克莉斯汀離這裡不到十五英里,而且是個不小的內陸城鎮,龐安德很多手下都來自那個地方或周邊地區。如果西班牙人已經攻下它,就意味著他們已經深入游擊隊的勢力範圍,也代表不久後他們將會和游擊隊開打。西班牙人典型的作戰方式就是先佔下一座城,聚住裡面的人,然後酷刑虐待無辜的村民再讓這些殘酷的事流傳出去,如此一來當然會引出那些激動叛軍,然後他們再將之一舉消滅。「槍支到了沒?」

    吉姆搖搖頭,調整了一下背上常伴左右的弓和一袋箭。他的朋友用來福槍是圖其速度較快,只是山姆知道他更喜愛弓箭的安靜和準確。

    山姆看著吉姆一身黑衣,用油將頭髮後梳和塗黑偽飾的臉。「在出任務嗎?」吉姆露齒而笑,白牙在他黑黑的臉上閃亮著。「謠傳西班牙人有新的炸藥,」他朝他的人點了點頭。「我們想也許可以幫他們減輕一些負擔。」

    山姆大笑。他的朋友是營區中出名的神偷,他能深入敵營竊取任何東西。去年十一月他們剛到這海島的營區時,吉姆找到一大堆甘薯,於是興起偷只當地鎮長的火雞,好讓他們能過個傳統美國感恩節的念頭。

    「我想我還是快回營區去卸下我的負擔比較好。」他用眼神指向莉兒,她的眼睛正冰冷地瞪著他。山姆不理會她,只是朝抓著她的兩個菲律賓士兵點點頭。「介意我帶走賈西跟蒙特嗎?」

    「請便,從我耳朵的嗡嗡聲和手上的咬痕看來,你比我更需要他們。」吉姆微笑。「城裡只有兩百名西班牙士兵,他們遠不比她可怕呢。」

    莉兒試著去踢其中一名正在大笑的士兵,卻失了準頭。而且要不是他們緊抓著她的話,她就跌倒了。

    吉姆將手指放入嘴中吹了個口哨,一棵樹的枝葉開始晃動起來。樹葉不斷自樹梢上落下,一隻紅頭黑身的八哥從樹上飛了下來,先在他們的頭上繞了一會兒,最後停在吉姆的肩上。他從襯衫口袋中拿了些東西餵它。

    山姆呻吟著說道:「來自地獄的黑鴿。」

    那隻鳥呱呱叫了起來,一邊前後搖晃著它的頭,一邊蹣跚地在吉姆肩上走著,然後做了兩次鼓翼的動作尖叫道:「哈、哈……」

    莉兒的眼睛幾乎快凸出來了。

    「放輕鬆,曼莎。」吉姆安撫地輕拍著八哥。「你再刺激它,山姆,它會啄掉你唯一好的那隻眼睛。」

    他大笑。「那隻鳥知道它如果靠近我三英尺之內,我就會把它烤來吃,也許我們應該在感恩節用它辦場盛宴。」

    「山姆完蛋了!最好小心點!」曼莎喊著,頭部則隨著每個字搖擺。

    他真恨那隻鳥。

    吉姆朝他開心地一笑,又餵了它一口。「是你一直威脅要吃了它,它才自衛的。不要忘記,」他伸手摸著抬頭咕咕叫的鳥。「女性比較喜歡人家稱讚而不是刺激。」「吉姆是我的英雄。」曼莎喊著,用頭摩擦著主人的耳朵,然後直起身將黑色羽翼舉至胸前呱呱叫著。「山姆不是。」

    「好了,我們該走了。」吉姆飛快朝山姆嘲弄地敬個禮,然後對莉兒拋了個媚眼,便和他的手下及那只可憎的鳥消失於灌木林中……

    山姆注視著莉兒。雖然被兩個士兵架住,她的視線仍未曾離開過他。她不斷掙扎,在一個士兵的手中嗚嗚說著什麼,但山姆故意不去理會她所製造出的噪音。這樣做也沒有用,他仍能感覺到那雙眼中的責難,而他並不喜歡如此,甚至也不喜歡他自己。

    「塞住她的嘴巴。」他命令著,聲調銳利得幾乎可以切割冰塊,他轉身拿起來福槍喊著:「走吧!」

    自此他不曾再回頭看向她。

    在那士兵關上門以前,莉兒又多踢他兩腳、咬他一口。然後她奔向關起的破門用力敲擊起來,而它只是嘎嘎作響,一點也沒有移動。

    那該死的北佬!她真希望這就是他的皮膚,如此的話她就可以狠狠踢他幾腳然後咬他的手。他一直都計劃用她來換贖金,而她甚至還開始覺得——因為他一直都在救助她——也許他沒有想像中那麼壞。不過現在她終於稍微瞭解他幫助她的動機了,他是希望得到一部分贖金作為酬勞。

    他不是壞,是壞透了。

    她還愚蠢地認為他會帶她回父親身邊,原來他只想得到那些錢,只想賣掉她。對他而言,身為大使之女的她的價值只在於她所能帶給他的贖金——對路拿上校和傅山姆而言,她的價值只存在於她的姓氏。而她懷疑對父親而言她又是處於什麼地位。她希望他能珍視她,不過實在很難去想像一個幾乎不曾陪在她身邊的父親會如何珍愛她。在愛做夢的少女時代,她曾幻想父親是個聰明而勇敢的男人,他為了報效國家而犧牲與女兒共處的時間。她曾幻想過在他們重聚的那一刻,他會告訴她他是如何渴望能看著她成長,多麼願意陪她一起度過一個小女孩一生中幾個重要的時刻,可是他無法做到這些事,因為他必須對其他更多的人負責,不能自私的只顧及她,那對不起他的良心。但現在,獨自處在黑暗的小屋中,她開始懷疑這個夢想是否會實現。眼睛終於適應屋裡的黑暗後,她開始觀察四周的環境,板條箱、桶子和盒子堆得幾乎和天花板一樣高。她走向它們,卻被某樣東西絆了一下,她往下一瞧,發現那是某種長形的金屬工具,她曾聽過兄長稱它作鳥棍。她用腳將它推開,然後走向桶子,拂去上面的灰塵坐下來。這裡好安靜,她環視四周的黑暗,覺得害怕和孤獨。不知道他們會把她關在這裡多久,一想到他們也許會關她個好幾天,她不禁覺得可怕,彷彿又回到三歲時被關在黑暗的井裡一樣;兩個地方連空氣聞起來都如此相同:潮濕而濁重。那時井裡唯一的光源是上方的開口,而現在屋內唯一的光線則來自嘎嘎作響的門縫及柱間的裂隙。她所能看見的只有一把掛鎖。

    她突然有種想尖叫得連屋頂部被震塌的衝動,但卻只做了個深呼吸。

    某個東西在她身後板條箱的角落飛奔而過,她趕忙抬起腳抱著膝蓋查看地板。一陣寒意襲向她的手臂,她開始顫抖地想像著那些和她共處一室的是什麼東西……還要好些天……而且單獨的……她等著它再度出現。

    山姆無法置信地看著游擊隊的領導人,他簡直無法相信他剛才所聽到的。「什麼叫你不要她?她可是值一大筆贖金,安德!」

    「我不在乎她會帶來多少披索,我只在意這將會為我們的計劃帶來多少麻煩。」龐安德——卡地布南的叛軍領袖——在桌後停止踱步,不悅地直視山姆的眼睛。「你犯了一個錯誤,我的朋友。如果我們利用她要求贖金,你的政府會要了我的頭,而她的父親則會在一旁觀看。誠如你所說,西班牙人已為我們帶來太多麻煩,我們需要來自美國的任何支持,這可比贖金重要多了。賴大使擁有太大的影響力,我不能冒險失去美國這個靠山,大多數菲律賓人長久的努力可不能毀在一些橫財上。」

    山姆望著游擊隊長踱方步,所有得到獎金的希望都像風中的燭火一般快速逝去。他突然有種捶打某些東西的衝動,只得將拳頭塞進口袋裡。「那我們要拿她怎麼辦?」「不是我們,」安德若有所指地看了他一眼。「是你。」

    山姆吃驚地愣了一會兒,然後開始向後退,雙手伸在前面。

    「哦,不,不要找我。我已經被她纏了好幾天了,讓別人帶她回去,我不要再跟她有任何牽扯了。」

    「你帶來的,你就必須帶回去。」

    「如果我拒絕呢?」山姆忽然有種四面楚歌的感覺。

    安德臉色一變,憤怒明顯地浮現在臉上。「那你就得不到任何酬勞。」他的拳頭重重落在桌面上。「傅山姆!你到底在想些什麼?我需要美國的支援,如果我的手下帶她回去,看起來會像是我綁架了她,而不是古貴都。」他開始邊踱步邊說話。「也許你不想做,不過你還是必須帶她回去,因為你是美國人,可以說服他們我和這件事一點關係也沒有。」

    「讓吉姆去,他跟我一樣是美國人。」

    「不行。」他舉起一手,一副山姆得了失心瘋般地看著他。「如此一來,那個女孩將無法……純潔地回到家。你和我一樣清楚將女孩放在離他一英尺內的地方,不到十分鐘她就會躺在他身下了。不行,你要帶她回去。」他頓了一下,然後與山姆視線相對。「她還是完好的吧?」

    「嗯,我可沒那麼笨。」山姆握緊口袋裡的手看向窗外,卻沒有注意到天黑,反而想起一雙指控的藍眸。

    他不喜歡這樣,也不喜歡再度和她一起旅行的想法。他失算了。安德是對的,不過這並沒讓整件事情比較好忍受,也沒減輕他想揍扁某些東西的慾望。

    獎金沒了——那能讓他在罪惡感中好過些的東西,而且他身為傭兵的那一面對免費送她回去並不感到高興。再者,由於他錯誤的判斷使他的工作岌岌可危,而他身為軍人的自尊也因此受到損害。以往他從未讓自己陷於這種處境過。

    總而言之,為了送她回她父親身邊,他又將與她糾纏不清了。這件工作將比以往更困難,因為從他和吉姆的對話中,她已經知道了他所有的計劃。唉!他的大嘴巴可真的搞砸了一切。

    他轉身倚在牆上,裝得毫不在意地說道:「我們可能有個問題。」

    「什麼問題?」

    「她知道了。」

    「她知道什麼?」

    「我打算拿她換贖金。」

    安德咒罵一聲,然後含糊地說了句菲律賓土語。

    「你說得對,我是太笨了些。不過我可以告訴你,那女人有本事將馬基維利①變成低能兒。」

    ①譯注;意大利政治著述家,著有《君王論》一書。

    屋內一片岑寂。山姆沉思地揉揉前額,他必須想個辦法彌補他的過失。他又想了一會兒,回憶他和吉姆的對話內容,她絕對知道他將拿她換贖金的。

    不,他修正剛才的想法,她只知道他會得到報酬。他一躍離開牆邊走向指揮官的桌子,雙手置於左右兩邊桌角,傾身告訴安德他的主意。「她只知道我計劃帶她來這裡拿錢,我們可以說服她這一切只是一場誤會。」

    「我們?」

    「我需要你的幫助,我們必須讓她知道我們計劃送她回她父親身邊,而且不要贖金。不過你必須幫我,我們必須讓她以為我所提到的錢是指我救了她的獎金。」山姆停了一下,忽然記起一件他差點忘了的事。「你想懸賞發出來了嗎?你也許可以說服她父親發出懸賞。」

    看他的指揮官一眼,山姆就知道自己是拿不到一分錢的,不過他體內芝加哥街頭小鬼的那一部分仍願孤注一擲。他聳聳肩說道:「算我沒提這件事好了。」「狗改不了吃屎是嗎,我的老友?」安德笑了笑,然後在桌後坐下。「只要能說服她,無論做什麼都可以。我會寫信給她的父親,告訴他我們找到她,她很安全。至於你呢,則是個將帶她回家、值得信賴的美國人,我會替你安排一下,以防大使突然想會見你,我不想讓他或其他人知道我們的位置。槍支隨時會到達,我們可不能錯過那艘船。」他抬頭看著山姆。「我也會告訴她我們只是關心她的安全,我會幫忙說服她有關懸賞的故事。不過在我們有她父親的消息以前,她可是你的責任。西班牙人越來越接近了,我有太多的事要做。」

    該死!為了這個命令,他是注定要和她糾纏在一起了。

    「她在哪裡?」安德問著。

    「我把她關在補給屋旁的小屋裡。」山姆惱怒地回答。

    一陣大大的敲門聲自門口傳來,門開處一個士兵走了進來。他先挺直肩膀朝安德行禮,再來是山姆。「那個女人逃跑了。」

    他們只花了十分鐘便找到她了。

    可是足足花了五個人一個半小時的時間才完全將她身上的倒鉤鐵絲柵欄剪開。因為只有一把火炬,這項工作便更加困難了。山姆猛然合上他的懷表,將之放回襯衫口袋裡。他彎腰拔起插在地上的火炬,然後直起身將火炬舉高些,讓那些人能看見黑暗中的東西。他將穿著靴子的腳擱在在營區邊緣五層高的沙袋上,看著賴蕾莉小姐被拉出柵欄的過程。她八成是想從用來防禦敵人入侵的螺旋狀鐵絲留下爬出去。因為當他們發現她時,她正像只粉紅色的蟲憤怒地被裹在鐵絲繞成的繭裡。山姆看來,幾乎所有銳利的倒鉤不是鉤住就是纏在她的衣服及頭髮上,而其他沒纏到她的腳的鐵絲則像釣魚線般糾結在她的腳和手附近,至於她的雙手則各持著一根鐵鍬。

    看了她一眼,他立刻知道他絕對拒絕再度和她一起穿越叢林。如果一定要送她回去,他寧可帶她走山路。如此一來,他大可將她塞入一輛牛車裡,和她一起騎回馬尼拉或任何她父親所指定的地點。山姆才不管他們是否必須要穿得像農夫、土著或西班牙人,總之他就是不要再和她一起進入叢林裡,門都沒有。

    那些人終於清除完她身上所有的鐵絲,其中一個將她手中的鐵鍬拿走———這是件山姆很感激的事。因為他有預感,只要找到機會她會將它揮向他的。

    他們邊笑邊說著土語地將她拉起來。她甩了甩頭看了他們一會兒,臉上浮現出困惑和一點恐懼的表情。那些士兵仍繼續對她露齒笑著,山姆看到她僵硬的肩膀鬆弛了下來。她當然不會知道他們在笑什麼,他們正用土語笑她是只喝醉的蝴蝶。

    只要看她一眼,任何人都會發現這是再貼切不過的形容。幾段鐵絲像昆蟲的觸鬚般凸出於她亂七八糟的頭髮上,她的裙子上纏著幾條長鐵絲,撕成一條條的布料看起來就像欲振乏力的粉紅色翅膀。他的第一個衝動是告訴她她現在的模樣,不過也知道現在說任何一句話都會被誤解為諷刺而使她生氣。如此一來,他們就無法說服她她將被送回她父親身邊,而非用來交換贖金。

    她試著踏出步伐,但再度搖晃了一下。他走向她伸手想扶她,但她猛然將手自他的掌握中抽離,輕蔑地看了他一眼。「不要碰我!」

    他和安德面面相覷,安德暗指自己的胸口表示要試試看,山姆樂得作壁上觀。安德向前朝蕾莉慇勤地敬個禮。「賴小姐,我是龐安德。」他直起身對她微笑。「我對你在我們這個小地方的……不便感到很抱歉。」他用手比向一根火炬亮度所及範圍內的柵欄、溝渠、沙袋和鐵絲圈。

    她憤怒地拉扯裙子,一些鐵絲隨之掉落地面,但其他仍鉤在身上的鐵絲卻像吉他的斷弦般彈了起來。「嗯,我也是這麼想,不過當然你是需要這些……來關住你的人質。」她用手臂朝四周揮動,一根鐵絲因而鉤住她的頭髮,她呻吟著將它自頭髮中扯出來,皺著眉頭看著纏繞在鐵絲上的金髮。

    安德僵了一下。「人質?我不瞭解。」他的視線自莉兒身上移向山姆,一臉的震驚。做得好,安德。對我而言太誇張了些,不過仍做得很好。山姆微微一笑。她將鐵絲丟至肩後。「別因為我是女人就把我當成笨蛋,我聽見他說的話了。」她瞪著山姆,手指指控地在他臉前揮舞。

    他一徑直視著她微笑道:「什麼話?」

    她的下巴像騾子準備踢人之前一樣的凸了出來。「你告訴你的朋友你打算自我身上弄點錢,而當他問多少時,你還告訴他要看『你』的決定。」她轉而將指控的手指比向安德。

    安德大笑地搖著頭,一副好像這整件事是個大笑話似的,山姆也如法炮製。她挺起肩膀,下巴憤怒地抬起。山姆自她冰冷的眼神裡看出她想踢他們幾腳。

    「賴小姐,你一定是誤會了,山姆指的是安全將你帶回來可以得到的懸賞獎金。」安德微笑著。

    她用那種小紅帽看狼扮的祖母般的困惑眼神看著他們兩個,山姆和安德交換了一個算計的眼神。

    「我們和美國政府交情很好。」安德告訴她。「我已經送消息告訴你父親你很安全——當然這要感謝山姆,然後他會盡快在我們確定回程安全後送你回馬尼拉。」她很安靜,將視線自山姆的上司移向山姆身上。

    他則盡可能就一個獨眼傭兵之所能露出無辜的笑容。

    她注視著他,然後交疊起被鐵絲刮傷的胳臂說道:「我怎麼知道是不是真的?」她學乖了,不錯嘛,他帶著些敬意看著她想道。

    安德用手比了個無奈的手勢。「我沒法證明我真的送了張紙條。」

    「你能證明你和我國政府有聯繫嗎?」她抬起帶有刮痕的下巴。

    兩個好問題,山姆驚奇地想著。

    「啊,這我就能證明了。」安德拿起火炬靠向附近的沙袋。「看到這個嗎?」他指著袋子上印的字。

    莉兒走過去看,山姆知道上面印著「美軍給舉,美利堅合眾國所有」,他是從舊金山一個補給軍官那裡買來的。那人只要價錢談攏,是很樂意提供美軍的任何物品的,不過她不會知道這點。

    她看過那些印刷字後直起身,繼續凝視著他們兩個,似乎想在他們身上找出事情真相。

    安德脫下他的夾克放在火炬附近,然後將它的村裡翻出來。「唸唸。」

    她傾過身大聲念道:「美軍之物。」

    他又將身上的刀和刀鞘放在它旁邊,指著刀鞘上刻的字。

    「美軍之物。」她重複一遍。

    「葛麥茲!過來這裡。」安德叫一個士兵站過來。「舉起鐵絲剪讓她瞧瞧。」她傾過身念著:「美軍之物。」

    「你現在還懷疑美國不是我們的靠山嗎?」安德問。

    她鬆了口氣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笑容,然後用手輕拍著自己的胸前。「我無法形容自己有多麼如釋重負,這整件事真讓人難受。」她若有所指地看了山姆一眼。安德對他使個警告的眼色。「山姆是……有點粗枝大葉,賴小姐,不過他是個好軍人,一個你能終生信賴的人。有他在左右我總是覺得很安全,我確定不管他做了什麼,目的都在使你們兩個活命。」

    她不相信地哼了一聲,這舉動激怒了山姆,他的手開始發癢。

    「賴小姐,一等我安排好,山姆就會護送你回家。」

    「我寧願讓別人送,拜託。」她一副在點餐的表情。

    「很不幸,這是不可能的。只有他最適合,他和你一樣是美國人,而且是最能勝任這任務的人。恐怕你們兩個必須包涵一下對方,我是有很多手下沒錯,但他是我最信得過的。」

    山姆給了她一個幸災樂禍的笑容。

    「而且,他是自願的。」

    他的笑容退去。自願者?去你的!他給他的指揮官一個如此涵養的眼神,然後收到另一個警告的眼神。

    莉兒仍站在原地,然後歎了口氣。「我想我們別無選擇了。」她拿掉衣服上的一小段鐵絲。「你可以跟我道歉,畢竟你對我不是很友善,你知道的。」

    他才不道歉呢!「我可救了你那驕傲的南方臀部。」

    「你看吧!」她抬起鼻尖和下巴轉向他的指揮官,僵硬地背對著山姆。「他還稱我是根在……的芒刺,你知道哪裡的。」

    「屁股,你是根屁股上的芒刺。」山姆無視指揮官的存在。「你現在還是。」「你們兩個都安靜!」安德吼著。

    「可是——」莉兒和山姆同時開口。

    「一個字都不許再說。」安德伸出他的手,然後甩了甩頭。「我想你們倆這些天來經歷了太多事,我改變主意了。」他看著山姆。「也許分開一陣子會比較好。」「感謝上帝。」山姆「低聲」得足以使他們都聽見。

    她喘了口氣轉過身面對他,像隻牛頭犬般瞪著他。

    他的指揮官則用眼神告訴他他做得太過分了。一陣沉默後,安德又說道:「等一下,也許你們該一起商量怎麼做。」他的表情像是在警告山姆不得再造次。

    而他也沒有,只是閉緊嘴巴。那個女人讓他做了最笨的事。

    安德迅速朝她敬個禮。「我必須回去了。最近我們情勢吃緊,這將使我非常的忙碌,我會讓山姆照顧你。記住,你們曾一起成功地到達這裡,我確定接下來幾天你們一定也能克服彼此的歧見。」他注視著她。「這個安排是為你著想,我們一有你父親的消息就會通知你,賴小姐。」他朝山姆點個頭,然後轉身消失在黑暗的營區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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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莉兒將線拉緊咬成兩段,然後將針線置於臥鋪旁的桌子上。她拿起一件黑色褲子,它的腰身看起來比較小,於是她站起來將褲子套在她所獲得的新內衣上——小號的男人內衣。

    襯褲和無袖的襯衣都是新的美國政府供給的棉製品。雖然已是最小的尺寸,對她而言仍太大了。袖口在她的腋下張著大嘴,襯褲也是用腰帶勉強支撐住的。她穿上黑色長袖的帆布襯衫後,袖子沉重地垂於手下。她試著捲起袖子,由於另一隻袖子不斷滑下來,她很難完成此項工作。

    她終於成功地將袖子固定在手肘的部位,雖然捲住袖子緊箍在她的皮膚上,不過至少不會再阻礙行動了。接著她將襯衫下擺塞入褲內,扣上褲扣。

    褲子有點緊,不過總比以前的破布好多了。她轉頭向後望,想看看褲子是否合身,手則沿著身側的縫線下滑,經由她自學校唯一學得的縫紉技巧加以改過後,已經不像原先那麼緊了。不過她是用刺繡的方法縫的,只希望它們能保持現狀。

    穿褲子的感覺很奇特,不像平常穿的裙子那麼重,也不像她在叢林中所穿的短裙。她看著褲子所顯示出的腿部曲線。長褲在她的臀部和大腿的部分顯得特別緊,可以說是太合身了些。她想也許該重新修改一次,不過她實在不願如此,因為她一向不喜歡縫紉。她擅長的只有刺繡——她名字的字母、花朵這一類的刺繡。

    她想不透為何這些工作總是和女人連在一起,尤其是和淑女。淑女學校的教師總是對淑女該做和不該做的事嚴格加以規定,但對莉兒來說,那些能做的事很少是有趣的。跳舞是她較喜歡的一件事,但淑女必須等男士邀請才能跳舞,這八成是歷史上某個傲慢的男性所發明的另一個愚蠢的規定。用這些規定來評價淑女的程度簡直就是愚蠢至極。她另外一個興趣是騎馬,雖然她哥哥赫利總是覺得她不夠格接近較烈性的馬,但事實上如果他也被迫用淑女的側鞍,一個膝蓋鉤在前鞍上的話,看起來也會是很無助的樣子。她實在難以理解,人要如何用那種姿勢騎馬呢?至少她就無法做到。而令她覺得厭惡的是,男人總覺得他們在世上所扮演的角色就是指導女人該做些什麼事,然後再去解救她們。這一切就像一場無益的運動。

    不過這是男人控制的世界,至少她的世界是如此,她的五位兄長總是喜歡告訴她該做什麼,自己卻為所欲為。而她的父親則從不管她,現在也不急著想見自己的女兒。如今她又困在一個滿是男人的營區,特別是其中還包括一個像騾子般頑固、不懂社交禮儀又像炸彈般圓滑、優雅的北佬。

    山姆是個奇特的男人,一個強硬的傢伙。她想起他的拒絕道歉,和他的無禮。他總是用些可怕的詞彙稱呼她。不過他仍有些地方引起了她的興趣,她猜想也許是因為不同的生長環境使然,因為她從未遇到過像傅山姆這種人,所以才會被他吸引。她在社交場合認識的幾位男士都是南方紳士,自修剪適當的髮型到光亮的皮靴,在在說明他們是完美的男性典範,他們有禮貌、優雅而且長相英俊。山姆也很英俊,不過是屬於比較粗護的那種。她在腦中勾勒出第一次在小巷中看到的他的臉,心中某個警鈴突然響起,像是在警告她要遠離他,在以前,這種狀況會嚇到她,但現在卻只令她更感好奇。以前那些有禮貌又英俊的紳士沒有人——一個也沒有——能使她如此一腦袋棉花。但山姆做到了。

    他有很強烈的自尊,也許比查爾斯頓的南方人還強。她想起自己將食物分給他吃的時候,他那立時完全顯現無遺的自尊。

    他總是故意言語粗魯,咒罵的次數多到足以使他明天和魔鬼面對面。他有點神秘,而且非常危險。她猜想那是否因生長在貧民區而造成,或是有別的原因——也許和他的眼睛有關?傅山姆不是個紳士,不過……他有些別的特質。雖然他大聲告訴全世界她是他的重擔,卻從未遺棄她,一次也沒有。她歎口氣懷疑這代表什麼,然後告訴自己別太深究。

    她用手撐著下巴第一百次地環視這個小房間。這裡真是簡陋,地板是某種粗糙、幾乎裂開的木頭製成,牆壁雖然經過粉刷,不過顏色——如果能稱之為顏色——是無光澤的灰色。房裡還有兩張木椅,其中一張橡木製的椅子只剩一邊把手和一條搖晃的椅腳,而另一張椅子則漆成綠色,想想看這島上每樣東西都漆成綠色的樣子,就好像這個地方的綠色還不夠多似的。

    不過這顏色尚可忍受,那張鐵製的椅子就不行了。當山姆拉著她到這個房間,丟了些寢具和乾淨的衣服在床上時,她便錯誤地坐上那把椅子。她原本是想欣賞山姆像頭水牛般在房內來回踱步的樣子,於是便往離她最近的一張椅子坐下,好讓自己在他發洩怒氣時能更舒適些,不料卻膝蓋頂在胸前地陷入椅子的橫木中。就算有人在椅子下放把火她也無法移動了,於是他開始令風雲為之變色地詛咒著將她拉出來。

    回憶令人困窘,她猛然坐在堅硬臥鋪上,望著放在一雙有兩排金屬環和鞋帶的皮靴旁紅色的厚襪子,由如石頭般堅硬且無縐紋的皮革,她可以猜出那是一雙嶄新的靴子。不過那皮革是如此的硬,她懷疑就算是那些強壯的士兵也無法將它弄皺。很明顯的這是一雙男人的靴子,不過看起來尺寸小得可以讓她穿,她不禁猜想山姆是從哪裡弄來這雙小靴子的。

    她一副「誰知道,誰在乎」的樣子聳了聳肩,套上襪子再穿上靴子,然後站起來試試看合不合適。她邁步向前,腳上沉重的靴子像馬蹄般在地板上發出很大的響聲。接下來的幾分鐘她在房內不停走動著,試著習慣穿這雙沉重的鞋子走路。終於她滿意自己能不跌倒地走路後,她決定無法再忍受被監禁並決定去營區中探險。一眨眼間她已來到門邊,打開它走了出去。這同時,吉姆正彎過距她不到三歎遠的轉角,至少她推測那個人是吉姆,因為那只黑鳥正停在他的肩上。

    那人很高,只是不像山姆那麼強壯,他的頭髮也不像以前一樣梳向後面,暗金色的頭髮在頭頂處顏色變淡,兩翼則有點灰白。他的眉毛顏色很深,使他的金髮相形之下顏色更淡了。他的臉黝黑而稜角分明,沒有像上次一樣塗了污泥。他絕對是莉兒所見過最英俊的男人,以至於他只是站在原地癡癡地呆望著。

    「停,吉姆!三點鐘方向有母雞!」那隻鳥揮動兩次翅膀,站在它主人的肩膀上用好奇的黃眼盯著她。

    吉姆停住腳步。「哦哦,肉食動物來了。」

    莉兒感覺到臉脹紅。

    「最近還有震破誰的耳膜嗎?」他微笑道,同時給她一個甜得足以澆在鬆餅上的眼神。

    她沒注意他所說的話,她的注意力被別的東西吸引住了——他的眼睛。她有種很奇怪的感覺,覺得這男人的綠眸似乎能看穿她的衣服,他不懷好意地踱向她,她則不住向後退直到背部抵在門框上。

    他又靠近了些。「你看起來有點迷失的樣子。」他一隻手放在門側柱上,然後朝她傾下頭直到距離她只有兩吋。他的眼睛眨也不眨,那眼神簡直快把她燒焦了。他有著又長又密的黑睫毛,和一雙她完全不希望知道的經驗的淡綠色眼眸。這個男人是包在鐵罐中的火焰。

    過了像幾小時的幾秒鐘後,他耳語地說道:「我幫你找回自我如何?我甚至可以讓你……」他一手扣住她的下巴,用大拇指緩緩撫弄著。「咬。」

    「我的天!」她急忙低頭鑽過他的臂下,瘋狂地四處張望,然後盡可能大聲叫道:「山——姆!」

    那隻鳥呱呱叫著飛到茅舍的屋簷上,尖叫道:「強—一奸!哈哈哈……」這同時吉姆直起身子。「該死的女人!你是從哪兒學來的尖叫?」他像是要停止耳鳴般地甩甩頭。

    山姆全速自轉角跑過來。

    莉兒飛奔入他的懷中,手臂像紫籐般繞在他的身上。

    「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啊?」吉姆搖搖頭。

    「山姆來啦!他又滿啦!快拿鏟子來!」那隻鳥在它的棲木上大聲叫喊。又有三個人跑過轉角,其中兩個拿著彎刀,另一個則持著一把巨大、寬槍身的槍。莉兒看著這三個人,做個深呼吸。那個拿大槍的人正用它指著她,她驚喘一下,差點爬到山姆身上去。仰望著山姆試著說話:「我……他……我們……」接著她便哭了起來。「狗屎!吉姆,你笨蛋!」

    「你說什麼?」吉姆像是極其痛苦地皺起眉頭。

    「山姆是笨蛋!山姆是笨蛋!」

    「我要殺了那隻鳥。」山姆低語道。「不要哭了,莉兒,他不會傷害你的。」但她哭得更大聲了,根本無法停止。最後山姆強壯的手臂環住她,她的眼淚才減少到只剩些微的哽咽,同時也感覺著他手臂的溫暖和手掌溫柔地撫摸著她的背。他有一副最舒服的胸膛。

    「這超出限制了。」

    「我聽不見,你說了什麼?」吉姆眨眨眼。

    「離她遠一點!」山姆大聲得讓莉兒跳了起來,她在山姆手臂所圍成的圈圈中轉身看著吉姆。

    他注視著他們,視線自她移向山姆。「啊,我懂了。」他給了莉兒一個氣惱的眼神。「我聽不見,不過我看得到,真是一目瞭然哪!」

    「你見鬼的看到了什麼?」山姆的咆哮在她的上方造成回聲。

    「沒關係的,山姆老兄,我絕不會侵犯你的所有物。」他露齒而笑。

    「山姆買下這塊地了。」那隻鳥得意地叫著,吉姆則爆笑出聲。

    莉兒仰頭看向山姆,他也同時一臉駭然地看著她。他的手臂像她的肌膚突然著火似地飛快放開她,向後退了兩大步,讓他們之間隔開相當的距離。她立即渾身冰冷。「我才不想要她,吉姆,我只是必須保護她直到她毫髮無損地回她父親身邊為止。」他當她是危險的流沙般地望著她,然後將憤怒的視線移向他的朋友。

    她的心一沉。他如此公開的表示對她缺乏好感使她覺得很丟臉,也覺得受到傷害,因為再度有個男人不希望有她在身邊。她極力想忍住即將奪眶而出、愚蠢的淚水。「所以離她遠一點,這是命令。」山姆朝那支由士兵拿著的巨大槍枝點了點頭。「槍枝到了,我需要你幫忙。」

    趁著沒人注意,莉兒很快地擦乾眼淚,做了個深呼吸,然後才抬起頭來。其中一個士兵——她想他的名字應該是葛麥茲——正微笑地朝她點點頭,好像在告訴她沒事了一樣。然後他和其他士兵一起轉身離去,她也覺得好些了。山姆也許不喜歡她,不過至少他的手下並非如此。

    吉姆站直了倚在木屋牆上的身軀,吹了一聲口哨。那隻鳥來來回回走著,呱呱叫個不停,但並沒有離開它的棲木。「快點,曼莎。」吉姆伸出手臂。

    它拍動著翅膀再度踱步,不願離開屋簷。

    「你是怎麼了?」他注視著那隻鳥,然後將手伸進襯衫口袋拿出一顆堅果。但那隻鳥不理會它,逕自尖叫著,吹了一聲口哨後自屋簷飛向莉兒的頭。她像棵胡桃樹似地直立著,睜大眼睛低聲道:「它會咬人嗎?」

    「只咬我。」山姆說道,他的視線對準她的頭頂。

    「有人能將它弄下來嗎?」莉兒喃喃道,感覺到鳥兒將重量自一腳移至另一腳。吉姆走向那隻鳥。「別這樣了,你。我們去幫山姆的忙吧!」

    「噢!幫山姆!他滿啦!給他一把鏟子!」曼莎自她頭上跳下來,莉兒因此鬆了口氣。但接著那隻鳥又自吉姆手臂上跳回莉兒的肩膀上,她僵在當場,試著自眼角看過去,鳥兒變換位置,然後哼了些喉音,伸直脖子凝視她。「這是誰?」

    她望向山姆,然後是吉姆,最後是那隻鳥。「我是賴蕾莉。」

    「噢,漂亮的賴雷莉。」那隻鳥兒輕快地低下頭用鼻子輕推著莉兒的下巴。她驚訝地笑了。「那你又叫什麼名字呢?」

    「我是曼莎,我是只八哥,山姆是個笨蛋。」

    莉兒咯咯笑著抬頭看山姆,他很不高興。看到一個男人能被一隻小鳥激怒,使她不禁吃吃地笑得更厲害了。

    他轉向吉姆。「把那只該死的鳥留給她吧,兩個都不知道何時該閉嘴。現在走吧!」他旋過身大步離去。

    吉姆聳了聳肩開始跟著他走。他匆匆朝山姆的方向瞥了一眼,然後很快地轉向她。「待會兒。」他有點太大聲地說著。

    「搞什麼鬼!」山姆回過頭吼道。吉姆皺了皺眉頭,打了幾下自己的耳朵,大聲笑著跟在他後面。

    莉兒望著他們離去,然後轉過頭看看八哥。「現在我可有伴了。」

    「隊伍停下①。」曼莎用低沉的聲音叫道。

    「我看必須給你增加一些字彙。」她轉過身走回小平房。「現在,曼莎,說北佬……」

    ①譯註:原文中同伴與隊伍為同一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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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刀刃劃過空中,山姆往後一跳躲避銳利的刀鋒。他再度蹲伏將自己的刀子擺好等待。其他人在他四周打鬥著,他可以聽到人落地發出的砰然聲響,勝利者的歡呼和落地者吐氣的聲音。他不理會那些聲響,反而緩緩深吸口氣,控制著自己。他和他的對手繞著圓圈,以兩種武器和銳利的戰士本能,集中注意於戰鬥上,準備好只要其中一人眼睛一眨便展開準確致命的行動。

    山姆看著它發生,那總是先出現在眼神裡。那人突然一躍向前,他的刀像步槍刺刀般舉在身前。山姆攫住他的手腕,將那人的手臂連刀一起向上一扭,另一隻手臂致命地按在那人的喉嚨上。山姆緊勒住他。

    不到十歎遠的地方,一顆金色的頭——一顆「空無一物」金髮的頭——從灌木叢中伸出來,然後又鑽了回去,灌木叢嘎嘎的騷動聲大得足以使訓練中的人聽見。山姆放開那個士兵。「休息一下吧。還有葛麥茲……」

    士兵撿起他的刀收回刀鞘中。

    「……下一次不要眨眼。」

    士兵點點頭離開這個用來訓練武裝格鬥的小鬥技場,山姆轉身走向灌木叢等著,那並沒花很多的時間。

    鄰近的灌木叢開始搖動,樹枝噼啪地斷裂,一聲驚喘劃破空氣。他搖搖頭走向周邊地帶,倚在一棵低地松的樹蔭下。莉兒正置於巨大的巴豆樹叢後穿著義勇軍的靴子用腳尖走路,這是一件山姆願用一個月的酬勞打賭不可能的事。不過既然她是用腳尖走路,他便假定她的用意是想保持隱密且安靜。想到此他不禁厭惡地吐了口氣,她居然一路抱怨。

    她正朝向他移動,但時常停下來從樹叢中探出頭看。在距他不到五歎的地方她再度停了下來,抬高屁股彎身自樹枝間看出去。她的金髮用一條麻繩綁起來垂在背後,他仍能看到那些顏色較淡的髮絲混雜在其他深色的頭髮中,那是種深金色他最喜歡的老黑酒的顏色。

    穿著吉姆為她偷來的黑色叛軍制服,她看起來和原先不一樣了。她換換重心,將他的視線吸引至她包裹在黑長褲下渾圓的臀部和雙腿,使他突發奇想:無論是誰,發明裙子的那個人該被槍斃。

    「他去哪兒了?」她喃喃自語著,打破了他的專注,將他的注意力自她的臀部移回她不斷在樹縫間移動的頭。

    山姆嘴邊浮起一抹懶懶的微笑,自樹上挺直身子。「在找我嗎?」

    她驚喘一聲然後閉起嘴。

    他望著她轉過頭目瞪口呆地盯著他,大睜的眼睛猛然移向左、接著右,一副想說些什麼的樣子。最後他放棄了,決定等她主動開口時他恐怕早已成了祖父。「你想要什麼?」

    她的肩膀向後挺一挺,抬起下巴。

    天啊!現在又怎麼了?

    「我想找些事做。」

    「聽著,我以前告訴過你,這是個作戰基地,我們在訓練士兵為他們的自由和生活而戰,可不是什麼社交俱樂部。」

    「龐先生在哪幾?他管理這個地方,我想他會給我一些事做的。」

    「安德正在奎松會見古貴都,暫時不會回來。」他雙臂交叉於胸前加了一句:「所以說你和我是黏在一起了。」

    她歎了口像刮颱風的氣,然後朝四周看看。他看得出她正試著思考,心中突然閃過一個想法:他隨時有可能嗅到煙味了。

    她看入他眼中。「我只想找些事做,我難道幫不上什麼忙嗎?任何事都可以,拜託你,山姆。」

    「那只該死的鳥去哪兒了?我聽說它讓你很忙。」

    「吉姆今天帶它一起。」

    「那一定很有趣。吉姆一直在抱怨他再也沒看過曼莎了。我知道它很喜歡你。」帶羽毛的笨傢伙。

    「它是不想跟他一起走,不過我說服它了。」

    「我確定那對吉姆的自尊一定大有助益。」其實她有本事將吉姆那只可憎的鳥誘走一點也不會影響到山姆,沒有那隻鳥不斷地饒舌他仍然可以繼續活下去。此外如果這樣能使這女人忙碌些,對他而言就更好了。但現在她又開始無聊了,也許給她一些事做讓她遠離他身邊是值得的。「你能做什麼?」

    她看起來有點找不到答案的樣子,不過仍一臉熱切。她問道:「你需要我做些什麼?」

    我需要你離開,他一邊困惱地拂去褲子上的灰塵,一邊試著想出某些事。慕地他停止動作凝視著沾滿灰塵的褲子,然後因找到一個完美的解決之道而微笑。「洗衣服。」「洗衣服?」她臉上的急切消失了。

    「跟我來。」他自她身邊走過,很快便聽見她靴子的重擊聲自身後傳來。他穿越營區走向北邊,那裡有十幢長方形的木造營房。他繞過一個轉角,走過一堆桶子和一處男人娛樂用的小鬥雞場,她匆匆忙忙跟在他身後,他倏然感到她拉著他的手臂。「山姆?」

    他停住。「什麼?」

    「那是什麼?」她指著排在沙袋旁的土坑。

    「鬥雞場。」他轉身繼續前進,她卻又猛扭過他的手臂。

    「什麼場?」

    「那些人在空閒時用來鬥雞的地方。」

    「鬥雞?」

    「嗯,他們將兩隻雞放在那土坑中讓它們互相打鬥,然後打賭會是哪只贏。」「我的天啊……」

    「賭博在這些島上很盛行,這是他們用來放鬆身心的方法。」

    她臉上的表情像是看到魔鬼一般。「那些雞呢?」

    「它們就像得獎的寵物般被嬌寵,以它們的力量和贏的場數為憑被買進賣出。而且因為菲律賓人很看重這種運動,所以大部分的雞都過著比貧民區的孩子還好的生活。」「那些雞會有什麼結果?他們不會受傷嗎?」

    「在這運動中只有強者才能生存,其他的……」山姆聳了聳肩。

    「騎馬也是一種運動,賽馬也是,草地網球和crouquet都是種運動,甚至北佬棒球也是運動,但是將兩隻無助的雞關起來打鬥卻絕不是運動。」

    「這些話留著向那些人說。現在走吧,我還得回去呢!」他走了開去,經過一些補給的板條箱轉過另一個轉角。他聽見她的驚喘聲,於是停下來轉過頭去。她站在那裡越過板條箱向後看,他隨著她的視線看見畜捨裡八個各裝著鬥雞的雞籠。「哦,這些可憐的雞!我為它們感到難過。」她的聲音悶悶的。

    他也該死的難過他為什麼笨得居然走這條路,他抓住她的手臂。「你到底想不想找事做?」

    她點點頭,不過仍盯著那些雞籠,一副好像裡面是生病了的小寶寶一般。「快點。」他將她拉向自己,決意要給她一些事做,讓她保持忙碌並遠離他。

    那些可憐的雞。莉兒歎了氣攪拌一大缸煮沸的衣服,繼續注視著營房,仍無法忘記那些雞籠。這些天來她已經開始愛好鳥類了,曼莎第一次停在莉兒肩膀上後,就幾乎成為她最好的同伴。那隻鳥睡在葛麥茲刻給它的木製粗棲木上,它也多次棲在莉兒頭上和她一起到廚房小屋去。那些人也都對她很好,總是對她微笑而且送些小東西給她,例如一些給鳥吃的花生米、一桶新鮮的水、成熟的木瓜和芒果。但這些喜悅只維持到她看見那些雞,瞭解前一天晚上遠處傳來的大聲歡呼是怎麼回事為止。

    她用一隻因攪拌而酸疼的手臂用力拭過流汗的前額,然後看向另外五個正在沸騰的大鍋。為了忘記那些雞,她試著專注於正在做的工作,像個巫婆般攪拌一桶桶煮沸的衣服。她已經換過工具,從一根攪拌的竹板到一根山姆稱之為攪拌棒的木製長棍。它是一根長長像掃把的棒狀物,棒子的上端是兩個木製的把柄,用來讓她握住然後扭轉,自底端伸出的木腳則可以攪拌衣服打出灰塵。

    她抓著攪拌棒——多麼可笑的名字呀——將手臂伸向前額擦掉汗水,然後撩開潮濕的頭髮。洋娃娃①應該是那種你將它穿上很漂亮的衣服放在床上的東西。那是一種玩具,一種可以玩的東西。她移到另一鍋開始攪拌裡面的衣服。這可絕不是場遊戲,而是一項艱難的工作。她吐了口疲倦的氣,然後看向營房,第一百次地想像著那些雄雞。它們也是用來做遊戲的,但那是種殘酷的遊戲。

    ①譯注;洋娃與攪拌棒之原文同為Dolly。

    想到他們做那麼殘忍的事還稱之為一種運動她不禁生氣起來,她只是想想都會寒心。不過當然了,這是一種男性的運動,而男人做什麼都是可以被接受的。但她並不覺得鬥雞是可以被接受的,她也懷疑其他的女人會接受這類的事。這整件事就是不太對勁,而且似乎該有人為此做些什麼。

    她舉棋不定地咬著嘴唇。她敢嗎?光是想像鬥雞是什麼樣子就足夠了。她敢,那附近現在沒有人,那些男人都在別的地方。

    山姆並沒有說煮這些衣服需要多久,不過它們很髒,所以煮得越久就會越乾淨。這說法很有道理,對,十分有道理。

    她將竹板和攪拌棒鉤回屋側的吊鉤上,然後查看附近是否有人。仍然沒有人。想必是天助我也,她如此決定道。

    在上帝的陪同下,她閒逛到轉角探出頭四處張望,看向營區寬廣的中央,有一些士兵正在搬動一些她猜是裝槍和補給品的板條箱。等到確定他們都轉身後,她才匆匆穿越過圍場,盡力試著不發出聲音。如果山姆看見她,一定會知道她想去哪裡,那個男人總有能耐在她最不希望他出現的時候出現。

    她跑到第一排營房,背緊挨著木牆藏好自己,接著朝轉角四周窺探。沒人跟在她後面,那些人仍忙著講話、嬉笑和工作,她默禱感謝一番。

    幾秒內她已站在那些雞籠前面望著那些雞。她移向最靠近她的雞籠,一隻褐色的雄雞正扇動著它的羽毛,喉嚨則發出滿足的咯咯聲,搖動垂在它鳥喙下紅色的東西。它舉起腳像曼莎一樣換換重心。莉兒心意已決。她跨向前,手伸向木製門閂。「啊唷!」那只雄雞啄了她,她猛地縮回手,壓住流血的地方瞪著它。「你這個不知感恩的東西,你!」

    那隻雞目瞪她。

    「不過話說回來,打鬥是你唯一知道的事,不是嗎?」

    雄雞偏著頭。

    「我瞭解。」她說,四處尋找長得足以弄開木閂又不會害她被啄得血跡斑斑的東西。她找到一根棍子後跑回雞籠邊,然後一個個地打開所有的門。

    有件她沒考慮到的事發生了。

    它們是鬥雞,為了忠於所受的訓練,它們打了起來,就在空地上開始咯咯叫地互相啄著對方。羽毛滿天飛,而塵土則四處飛揚,然後爆發出最可伯的聲音——呱呱、咯咯的尖叫聲震耳欲聾。這一切真是糟透了!

    它們不斷呱呱鳴叫,令她一陣恐慌。她手上握著棍子揮舞著跑向那些雞。「快走!快走!你們全部!」她上下跳著揮舞棍子試著將它們趕入得以重獲自由的叢林中。它們四散分開,有些飛入灌木叢中,有些則不見蹤影。

    成功了!

    「狗娘養的!」

    啊喔。她僵在原地,那是山姆的聲音,無論在任何地方她都能認出這詛咒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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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那些人會殺了你,如果他們不動手,該死的,或許我會。」山姆大步走向她,試

    圖在沒引起暴動之前把莉兒拖離現場。

    她愕然楞在那兒罪惡感接踵而至。她雙臂緩緩垂在身側,長棍順勢跌落地面。羽毛

    和揚起的塵土被拋在那些「叛徒」雞後面,它們早已像撤退的軍隊般隱入林中去了。

    他的手臂蛇般迅速地勾住她的腰,在她製造更多麻煩之前拎起她。他把她緊扣在臀

    側,旋身準備把她帶回小木屋。

    她出聲抗議,他只扣得更緊。「閉嘴!」

    他火速穿越營區,響雷般踏上階梯撞開房門,走向臥鋪,當她是個沙袋似地丟在上

    面。她尖叫著撥開落在臉上的金髮怒視著他。

    他貼近她的臉,她的藍眼先是閃過憂慮,接著爬起來退後,她的背結結實實地撞在

    牆上。她警覺地看左又看右,再看左——她的逃生方向不定。

    她還未及站起來他已用手臂擋住她。他將她丟回去,兩手放在她的兩側,他的上身

    懸在她上面擋住她,不讓她有絲毫移動的空間。「你這小笨蛋,該死的小蠢蛋,你知道

    你剛才做了什麼嗎?」

    他困難地吞嚥著搖搖頭,他又把臉更移近些。她盯著他慢慢點頭說道:「我救了那

    些雞。」她低語道,然後又加上一點無知的驕傲道:「現在它們都自由了。」

    「好極了……那些該死的雞現在自由了,你為你自己的行為感到很驕傲嗎?」

    她本來不敢作聲,但一會兒後她輕輕點了一下頭。

    「感覺上好像做了件高貴的事,不是嗎?那些雞自由了,但那些人卻不自由,你知

    道那些人為什麼會在這裡嗎?」

    「為了戰鬥!」她說話的口氣充滿自信,好像她真的知道一樣,但實際上卻非如此。

    「是的,他們是在戰鬥,但不是為了好玩,也不是真的想殺人,那只是你的想法。

    這不是遊戲,他們是為了自由而戰,貢獻他們的生命追求我們美國人視為理所當然的

    『自由』。這裡不是南卡州貝維德,這裡是菲律賓,一個西班牙殖民地。這裡的人民沒

    有自由,不能涉足政府,什麼也不能做。當地的神父被處以絞刑並任其在廣場腐爛,而

    西班牙修道士卻以教堂的名義竊取人民一切值錢的東西。女人及小孩也被抓去煙草園及

    可可樹園做奴工。」

    她的唇開始顫抖,但卻沒有阻止他說下去,他已經氣瘋了。

    「那些男人在這裡學習如何戰鬥來挽救他們的國家,其中大多數將永遠無法再和他

    們的家人見面。他們將因你認為理所當然的『自由』而死,那讓你與這世界的殘酷現實

    完全隔絕的自由。」

    「他們唯一的——我的意思是只有這麼一個——娛樂就是鬥雞。這在你的想法中或

    許稱不上是娛樂,在上流社會的美國精英眼中這也許很醜陋,但這裡並非——我再重複

    一次——並非是美國。你無法在這裡為所欲為,要每個人都變得跟你一樣,尤其當你對

    這些人根本一無所知時。」

    「其中有些雞的價值甚至超過那些人三個月的薪水。當他們贏錢時,他們會將錢偷

    偷帶給許久不見的家人。現在你讓他們失去了唯一的娛樂,唯一能讓他們忘記或許明天

    就是死期,或許再也看不到他們的妻子、他們的母親,還有他們小孩的方法。

    「他們在這裡一無所有,沒有家庭、沒有『爹地』。他們過著躲躲藏藏的日子,每

    天都承受著被西班牙軍發現的威脅,或是來自另一夥叛軍的麻煩。你曉得西班牙人如何

    對待叛軍嗎?」

    她搖頭。

    「有時候,他們會用火燒,你會聽到那些人的尖叫。你知道烤人肉的味道聞起來像

    什麼?」他攫住她的肩膀搖晃她。「知道嗎?」

    「不知道。」她低語道,眼淚如雨般流下臉頰。

    他不在乎她是不是哭得像山洪爆發,只想為她所做的蠢事好好地教訓她。

    「假如你聞過,你將永遠不會忘記那味道。有時他們也會用其他的拷問方法,好比

    用像我手臂一樣長的金屬針,刺進受害者的腳,一下接一個,然後從另一邊慢慢地拔出

    來。有時,他們只砍一條手臂或一條腿,一個鼻子或耳朵,有時四者皆有。有的時候他

    們也會砍其他部位,有時甚至挖出一個眼珠。」

    他放開她,她倒在臥榻上大聲地啜泣。他不在乎。他偽裝地輕視著她,他已經對她

    所犯的愚蠢錯誤感到既反感又疲倦。「就躺在那好了,賴大小姐。躺在那好好想想那些

    可憐的雞吧!我想的還是那些人及如何回去教他們戰鬥,好讓他們能活得自由。而且在

    晚上,當他們又累又寂寞,比扳機的彈簧更緊張時,我會試著去找些東西來緩和那些緊

    張。你瞧,比起自己或對一些該死的雞,我更關心在這個煉獄般小島上的人。」

    他走向門口,打開它,然後停下來轉頭看她。「我不知道你父親在哪,而現在我甚

    至不在乎他是誰,我所在乎的只有你能盡快滾蛋。」他走出去,摔門的力道之大使得牆

    壁都為之震動。

    山姆暴風般刮出小屋已整整一天,除了兩頓餐食和水——葛麥茲送到她門口,敲門

    後不說一個字也不笑,甚至連看都沒看她一眼地遞給她——她再沒見過或聽過別人了。

    莉兒由小屋狹窄的窗口向外看,卻不敢走出去,而且就算恐懼不足以使她待在屋內,

    山姆的話帶給她的羞辱和傷害也足夠了。門外傳來靴子的聲音使他趕回床上。

    門打開,山姆拿著一個小盒子走進來。他並不快樂。三個士兵跟著他走進來,他們

    手上都抱著一堆衣服。

    「放在這裡。」他指著前方的地板,放下的衣服很快便形成一座小山橫在他們之間。

    她忘了洗衣服了。她憂慮地看著那些人放下衣服,猜想著她放走他們的雞他們對她

    會有什麼感覺。他們沒有一個看向她,只是照命令做完便離開了。

    門在最後一個人身後關上,然後山姆走向她。他彎腰自那堆東西頂端撿起一件襯衫,

    一言不發地將襯衫自肩膀處拎起,啪的一聲在空中甩了一下,扣子飛過空中像彈子一樣

    在地板上彈跳著。

    她扮了個鬼臉。他又拿起一條褲子用力甩了甩,扣子也同樣的掉了下來。

    「每件襯衫,每條褲子——至少是這些沒黏在鍋子上的——都有相同的問題。」他

    丟下那些衣服。「你忘了它們了,對不對?」

    他的談話有點失去控制,有某種感覺使他擔憂起來。她點點頭。「可是你把我拉進

    來這裡,我——」

    「我很驚訝你沒有聞到它們燒焦的味道,」他打斷她。「營區的其他地方都聞得到,

    搞不好連西班牙人都可能聞到了!」他一邊走向她一邊咆哮著,在逼近她後才停止。

    她試著不退縮。他的脖子又脹成紫色了,這是她又搞砸了什麼事的徵兆。

    「你要將每顆扣子縫回這堆衣服的每一件上。」他將盒子丟在床上。「你想找事做,

    現在有了。」他轉身邁了幾大步到門口,然後離開小屋。

    她看著關上的門好一會兒,又很快地瞥一眼那堆衣服,然後打開盒子。裡面放著一

    排又一排的黑線和一大罐的別針和針。她抱起一個籃子彎腰撿起四散的扣子。

    一個小時後,籃中已裝滿各種不同大小的扣子,衣服則在原地等待著。她皺著眉頭

    看著它們,然後認命地歎口氣。山姆說對了一件事:她現在有事做了。

    五小時後,她咬斷線,舉起第二十七件襯衫,看向那些扣子,八個中只有三個是正

    確的尺寸。她皺了皺眉頭。她已經找遍整個籃子,所有扣子的尺寸都不相同。她試著將

    一顆過大的扣子穿過扣洞中,不合適。於是她做了和先前同樣的事:她剪大扣洞,這樣

    一來便解決問題了,至少對過大的扣子而言是如此。而那些太小的就只好保持原狀了。

    有人敲門,她尚未起身門便開了,吉姆手上拿著食物走了進來,曼莎停在他的肩上。

    「啊!」那隻鳥拍了兩下翅膀,然後飛向它最喜歡的棲息地——莉兒的頭上。曼莎

    彎下身試著上下顛倒地看她,這使得她笑了起來,然後那隻鳥開始唱道:「哦……哦,

    一路到南方棉花之地……」

    「啄,曼莎,我好想你。」她低聲道,在那隻鳥盡情歌唱時伸出手。曼莎繼續以南

    方腔唱著站到莉兒手上,她將鳥兒帶下至眼睛的高度。

    「我希望你還教了它別的,我已經聽這首歌兩天了。這首歌和淑女學校的規則。」

    吉姆穿過房間,手上仍拿著盤子。「你們女人不會真的相信那些東西吧?像是氣溫超過

    八十度時不可以討論音樂這類的事?」

    「你有一張大嘴巴,曼莎。」她喃喃地撫摸了它幾下。她看著那個盤子,讓鳥兒跳

    到桌子上,轉過身來接下餐盤。

    「我特別喜歡『不要接近會使你在城裡抬不起頭來的人』,山姆說你是個勢利鬼—

    —美麗,但還是勢利。」

    她自他的手中接過餐盤,不去理會他在她身上徘徊的視線。

    他看了看那堆衣服,然後看著她。「被熱水燙著了?」

    她砰一聲放下餐盤瞪著他。「這話太沒品味。」

    「我沒品味,」他移向她。「卻不介意品嚐你。」他靠近,使她不斷後退直到她的

    後膝蓋撞到床邊。「我就喜歡勢利鬼。」

    「山——姆!」她盡可能地大叫。

    吉姆咬牙甩甩頭,然後說:「他不在這。」

    「他在哪?」她不喜歡吉姆的眼神。

    「他在聖弗南多,不過我確信他已經聽見你的聲音了。」他撫摸著她的臉頰。

    「住手!」

    「我停不下來,也不認為你要我停。」

    她拍開他的手。「不要煩我!」

    她從眼角看到一抹黑亮的影子自窗口飛出去。他們把曼莎嚇跑了,這使得她對吉姆

    更加憤怒。她伸手要推開他,他卻抓住她的雙手,一邊親吻它們,一邊將她拉向他。她

    踢他。

    「該死!」他縮了一下,突然不再緩緩的進行誘惑。他將她的雙手釘在他胸前,雙

    臂箱緊她,而她則蠕動著想踢他,他卻用雙腿把他壓靠在床緣上。

    她張嘴尖叫,他的嘴立時蓋住她的。她試著抽身,他卻用一隻虎頭鉗般的手定住她

    的頭,使她無法動彈。他的舌頭試著強行進入她的雙唇間。

    突然間她自由了。事情發生得太快,她跌回床上時僅看到山姆的長髮自眼前掠過。

    她爬起來時聽見的是拳頭落在肉上的聲音和痛苦的呻吟聲。山姆和吉姆在地板上滾動打

    鬥著——至少山姆是在打鬥,他是唯一出拳的人。

    「我告訴過你要離她遠一點的!」山姆抓著吉姆的衣領,用力朝他揮了一拳使他飛

    出打開的門外,山姆緊跟著追了出去,莉兒則跑到門邊。

    他們在塵土中翻滾喊叫著。人群開始聚集起來,在這兩個男人週遭圍成一個圓圈。

    山姆身體朝後弓起然後揮拳,而吉姆則將手臂向上伸阻擋山姆的飛拳,接著用他的靴子

    踩向山姆的胸膛將他推開。「你瘋了!我們從不為一個女人打架的。而且你見鬼的回來

    做什麼?」

    「我該死的慶幸我回來了。」山姆咆哮著,在一片塵埃中猛然起身撲向他。

    吉姆滾動著,然後掙扎地站起來。「住手,老兄!我不想打你。」

    山姆站起來面對他的朋友。「打我!請便,試試看啊,快點,吉姆,打我!」他的

    下顎猛然抬起,手指指向那裡,挑釁地要吉姆揮拳。「快點,快點。」他氣喘吁吁,繞

    著他的朋友轉圈時眼中帶著致命的神色。「打我呀,好讓我宰了你!」

    「你老是說你不想要她,你這個豬腦的混蛋!」吉姆躲開山姆的左拳,緊接而來的

    右拳卻將他擊倒於地上。他蹣跚站起來擋住山姆的下一拳,自己也揮了一拳,不過這並

    未阻止山姆,他像個想粉碎另一個人類的瘋子般壓在吉姆身上一拳一拳地打著。這一切

    太可怕了。

    莉兒自階梯跑下來。「住手!住手!」

    兩個人都沒注意她,只是吉姆開始用力反擊,力氣之大連莉兒都可聽見全力擊中下

    巴的指關節發出的聲音。

    她望向那些士兵。「想點辦法!拜託!阻止他們!」那些人卻只是注視著她,眼睛

    眨也不眨,而且絲毫未曾移動。然後他們轉頭看著他們的美國指揮官沒命地對彼此揮拳。

    她轉身跑進屋內抓起用來清洗的水桶,雙手使勁將它拖出門外來到階梯下,拖向那

    兩個打滾流血的男人。山姆八成是看見她了,他突然停止動作,拳頭高舉著,將他的頭

    急轉開。

    她將桶子往後一甩,吉姆在此時揮出壓倒性的一拳正中山姆的下顎。她聽見吉姆拳

    頭的聲音,然後山姆倒向地面失去知覺。她緊閉眼睛將水潑出去,但水桶卻隨之而去砰

    一聲擊中吉姆的頭,一秒鐘後他也失去了意識。

    「哦,天啊!」她將手拉離自己恐懼的臉龐,那些士兵正注視著她,他們充滿敵意

    的表情就像她是背叛基督的猶大,而她手上握的是白銀。他們其中一些人低聲說著什麼,

    她很高興自己聽不懂。不過她也不需要聽懂,因為他們的視線已經告訴了她,他們將山

    姆和吉姆的打鬥歸咎於她。

    做了一個深呼吸後,她朝山姆前進一步,但那些士兵卻擋住去路,他們聚集在那兩

    個男人躺著的地方形成一道人牆將她阻絕在外。她從未感覺如此無助及無力過,望著他

    們抬走他們的指揮官,那疼痛的感覺變得更加激烈,她除了士兵們模糊的背影外什麼也

    看不見。

    一個空的木製線軸滾過地板,莉兒的視線隨著它移動。曼莎正在玩它,它的頭下垂,

    黑色的羽翼上揚,一邊用頭撞向線軸使它滾動,一邊則唱著它最新的歌曲:「不可思議

    的優雅」。每次她唱到「我」的重複句時,都會轉身把那個線軸滾回去。

    莉兒一路躲開地板上其他的線軸走到門口。

    「噢!救一個像我的可憐人吧——」曼莎把線軸推向桌腳。

    莉兒緩緩打開門向外看。附近沒有人,不過在她的小屋和炊事營房間站了一小群軍

    人,附近還有另一群,她的心跳稍微加快。

    她在縫那些衣服時早就計劃好了一切,知道沒有其他方法可以彌補她的錯誤。她在

    褲子口袋中搜尋一番,只剩下一些堅果給曼莎吃了,而她需要更多。於是她振作精神吸

    口氣後,離開小屋的保護走向炊事營房,靴子的每一次重擊恰恰符合她心臟每次沉重的

    跳動。

    距她約十嘰遠的那排士兵處傳來一陣夾雜笑聲的談話聲,有些人轉身注視著她,其

    他人則繼續談笑著。不過這一切都不重要,因為她注意的是他們的衣服。那些襯衫都扣

    起來了,不過上面都有不少的大裂口,其中一個人的衣領一邊足足比另一邊高了兩英吋。

    她畏縮一下,然後看到最糟的事。

    他們的袖子太短了,其中一些人的襯衫下擺更縮在腰帶外面。至於那些褲子更糟糕,

    有些人一隻腳比另一隻短,而每個人的褲腳邊緣和靴子都足足相距三英吋遠。

    她把他們的衣服煮太久結果縮水了。她停下腳步,自言自語足足一分鐘才重新鼓起

    勇氣走過他們身邊。而在這期間她只是絕望地試著不讓他們看出她的緊張。她走近他們

    時,他們的笑聲停止了。她沒看他們。談話聲也逐漸停止,最後她只聽見自己靴子踏在

    地上的聲音及沉重的心跳聲。

    她感覺得到他們視線中的輕蔑,她不由自主地為這緊繃的片刻嚥了口口水,不過仍

    繼續直視前方,下巴抬得比平常更高些,虛張聲勢地走過他們,心中則拚命禱告著「上

    帝賜我力量」。

    南方的驕傲和全然的決心是唯一使她未在土丘前崩潰的原因。但越靠近炊事房就有

    越多士兵出現,他們都像穿著不合身、衣衫襤樓的殘軍。葛麥茲站在小屋前的階梯上,

    她經過他身邊,他沒有微笑也沒有說話,只是向旁邊挪了挪,不過她可以感覺到在她關

    上木門前,他的視線一直停在她身上。

    倚在關起的門上,她吐出憋了永恆那麼久的氣四下觀望。廚房裡有幾個人正在工作,

    其中一個站在爐灶前攪拌某種東西,而另一個則正自一面牆前排列的桶子之一舀起四勺

    東西。這兩個人都抬頭看她。

    「我需要一些堅果給曼莎。」她說道,看見其中一個人很快地朝後面的小房間點點

    頭,然後又回頭烤他的麵包。她很快地走進放補給品的房間搜尋,最後在角落找到一個

    裝花生米的粗麻袋。於是她舀了滿手的花生米裝滿褲子和襯衫口袋,然後跑到門口看那

    兩個人,以確定他們正忙著工作不會看見她拿了多少。其實這並不重要,因為來到這裡

    以後,她就不曾被拒絕取用任何食物,她只是不想解釋為什麼拿了那麼多花生米。

    將手臂交叉於襯衫前,她精神勃勃地走過外面那些男人回到小屋。一繞過轉角她便

    突然轉彎朝營房而去,她走過前三幢,只須再走過一幢小屋就到達營區邊的叢林了,只

    是這最後一幢小屋是山姆和吉姆的。她停住腳步。

    她曾試著請人帶她來看山姆,那些人卻一副她意圖要傷害他似地看著她。他們責備

    的眼神令她感到罪惡,儘管她試著說服自己這一切並不真是她的錯,雖然她心中某一部

    分知道那些人責怪她,是因為如果她不來這裡那件事便不會發生。

    她心中閃過路拿上校毆打過山姆後,他站在草屋中的影像,但這一次是山姆自己挑

    起,對像又是他的好友,雖然那人是好色之徒,不過山姆做這件事是為了保護她。就為

    了這個理由,她應該去看看他。

    踞起腳尖,身體挨擦著小屋的木牆,她移至第一扇狹窄窗戶的下方。由於窗戶太高,

    她便抓著窗緣試著將自己向上拉,可是她的臂力不夠,未幾便向後滑倒在地上。

    做了一個深呼吸後,她握起雙拳,彎起膝蓋,用盡全身力量向上一跳,瞥見床上有

    個男人的身影,然後雙腳猛然落回地面,襯衫裡的花生米全飛了出來,像冰雹般散落在

    地上。

    她厭惡地看著那些花生米,她已忘了它們的存在,抬頭看向窗戶,她無法認出那個

    人。

    她看著鼓起的襯衫口袋以及散佈地面的花生米,也許她應該先進行她的計劃,然後

    再來探望山姆。那時她的負擔就會少了些。對,這就是她要做的,她待會兒再回來,屆

    時他也許已經醒了,她就可以聽聽看他是否安好。

    她轉過身走開,堅決地踏著每一步。走過沙袋疊成的牆,穿過倒鉤鐵絲的鐵門——

    她這次學乖了——進入叢林的邊緣。繁茂的植物使得這個地區顯得較陰暗,營區的空地

    上則有充足的陽光。她走進灌木叢中,搖動植物尋找那些公雞的蹤跡。她搜尋著夾竹桃

    樹叢、棕桐樹林及防火灌木叢,越來越走進叢林深處。她進入一小塊林中空地,抬頭看

    著一棵大樹。雖然她知道雞飛得比屋頂高,仍不禁懷疑是否有任何一隻犧息在這棵樹較

    低的樹枝上。

    某種東西使她身後的灌木叢沙沙作響。她非常緩慢地轉過身,一隻黃色亮晶晶的小

    眼珠正在木樓樹叢下注視著她。她凝視著那只公雞,它正抽動著帶有紅色肉垂的頭部。

    她拋了一粒花生米至附近,在她放了那些雞後已經過一天了,它們一定餓了。它們必須

    餓了。那只公雞盯著那粒花生米看,她又拋了另一粒,然後又一粒。仍然沒有任何動靜,

    那隻雞只是在她和花生米之間來來回回觀望著。

    「我聽說雞是不太聰明的。」她低語著向後退至樹旁,抓了一把花生米丟到地上,

    然後沿著樹幹滑坐至地上。她所需要的只是一隻雞,只要一隻就可以了,然後她可以利

    用那一隻找出其他的下落。畢竟那些雞是被訓練來打架的,她可以利用它們的訓練來捕

    捉它們。她有一個很好的計劃,那將可以彌補她所犯的錯誤。她看著那隻雞,它也望著

    她。

    她抬頭看著午後明亮的天空,在天黑前她還有幾小時的時間。她微笑著,知道自己

    有個她贊成但那些雞不會贊成的主意。帶著頑固的決心她坐在原地,做著一件她這輩子

    一直在做而且是她唯一擅長的事——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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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天色近晚,山姆隔桌望著吉姆。他的臉腫脹、嘴唇割傷,而且左眼瘀青一片。「你

    的下巴會不會和我的一樣痛?」

    「不會,但我不敢碰這隻眼睛,它八成黑得像你的眼罩。」

    山姆看看他的朋友。「的確。」

    吉姆咕噥著什麼,然後捏住一顆牙搖動它。「這顆牙鬆了。老天,你打得可真用

    力。」

    山姆不置一詞,只一逕盯著他們之間的那瓶威士忌。

    好半晌的沉默後,吉姆為兩人各再倒一杯酒,將酒瓶砰地擱回桌上。山姆抬起頭來。

    「放棄。」吉姆說道。「從現在起,我發誓絕不再碰她。」

    山姆點頭以示同意,接著舉杯灌下威士忌。酒液如火球般擊中他的胃。

    他失去了控制。傅山姆,一個向來以機智自豪的人,先前居然一點大腦也沒用上。

    他才到聖弗南多買補給回來,本來是想藉機遠離蕾莉,但上路後他卻比平常動作更快,

    不在城裡逗留立刻回來。

    他才剛倒在臥榻上,那只天殺的鳥就飛到他頭上聒噪個沒完,一陣胡言亂語後它叫

    著什麼去救蕾莉。他連忙起身來到她門口,眼前立時一片紅霧。之後的事他直到醒來仍

    不記得太多,而現在,他可不喜歡自己記得的事。

    他和吉姆已相處多年,救過彼此無數次。從沒打過對方。而現在竟是為了一個女人

    而發生,更糟的是為了「那個」女人。

    外頭一陣喀啦聲,山姆瞥向敞開的窗口,只見一頭金髮忽而出現忽而隱去。他不禁

    希望那只是想像作祟,或者他的頭還因那一架而暈眩。

    那頭金髮再度出現在他眼前一眨眼的功夫,但卻足以讓他曉得她在哪兒。屋外又傳

    來砰然的吱嘎聲,現在她究竟又在搞什麼鬼?

    他在桌下踢踢吉姆,迅速朝窗口點點頭,吉姆轉過去正巧看見那顆頭出現又消失。

    砰——嘎吱!她的喃喃自語穿窗而入,吉姆無聲呻吟起來。山姆揉揉突然抽痛的前額,

    自湯都市場那天後,他的生活就沒正常過了。

    她的手指扳在窗沿上,他聽見她的身子砰地撞上牆的聲音。如果他這條命要繫於她

    的安靜,他最好還是找塊石頭自己了結算了。

    她一定是想看看裡面,她一面聽著她的靴子在外牆上刮擦著尋找支撐點一面忖道。

    他可以有兩種選擇,其一是到屋外去嚇嚇她,把她拖回房去,或者他可以找些樂子。他

    若有所思地揉揉疼痛的下巴,接著緩緩微笑起來。

    吉姆一抬頭,山姆便拉拉耳朵又指指窗口,示意她正在聽,吉姆點點頭,腫脹裂傷

    的唇上泛起一絲期待的微笑。

    吱嘎聲再度響起,只是這一次她是在走路。吱嘎,吱嘎,吱嘎,吱嘎。

    山姆拿起一副牌開始洗將起來。「呃,姓柯的,」他以大得外面聽得一清二楚的聲

    音說道。「我們得解決掉誰得到那女人的事,別再打架了。」

    一聲猶疑的吱嘎聲自窗外傳來,然後是沉默。

    吉姆露齒一笑,又趕忙忍住笑意清清喉嚨。「你自己說不想要她的,我還是認為我

    該得到她。」

    「我是不想要她,」山姆努力在他的聲音裡加上輕蔑。「她是個大麻煩。記得洗衣

    服的事嗎?我們兩個都知道她一點也不中用。」

    「啊,那倒是實話。」吉姆點點頭。「不過話說回來,我也從沒見過美貌和才智兼

    備的。」

    「你認為賴蕾莉很美?」山姆刻意裝出訝異的語氣。

    「她有雙很棒的腿。」

    「真的嗎?嗯哼,我倒覺得她的腳太大了點,來這裡的一路上她老在跌跤。」

    「你知道,既然你提起來,她有點O型腿,不是嗎?」

    「是啊,」山姆盯著窗口。「而且胸部平平。我喜歡……有『內容』一點的女人。」

    「我倒以為適中即可。」

    「我想……」山姆慢慢數到五,才又問道:「你認為她的鼻子如何?」

    「還好啦,如果你喜歡牛頭犬的話。」

    屋外傳來一聲類似被摀住的驚喘。山姆忍不住爆笑,他無法自己地花了足足一分鐘

    才控制住聲音。「我向來偏愛黑髮美女。」

    「那倒是真的,我從沒見你玩過金髮女郎,為什麼呢?」

    「我覺得金髮有點……單調。」

    「我喜歡金髮。」吉姆道。

    「你什麼都喜歡。」

    「才不是,淡藍色的眼睛就不合我的胃口,太冷,太茫然。」

    「是呀,有時還有點空無一切的樣子,」山姆笑道。「而且就她而言的確如此。」

    「你知道,既然談到這個,我想我是不想要她了,就讓給你吧!」吉姆豎白旗道。

    「我也不想要她,看來我們得用牌決定誰要跟她黏在一塊兒啦!」山姆洗好牌,啪

    地擺在桌上。「你先。」

    吉姆拿起一張牌給山姆.那是一張十三。「噢,不好,一張小三,我猜我得接下這

    苦差事了。」

    「換我,這太容易啦!小三,壞牌噢,姓柯的。」山姆拿起一張黑桃A給吉姆看,

    後者正對他行禮致敬,心裡則想著玩真的時也能抽到它就好了。「我的倒媚日,紅心二。

    你贏了,必須和她黏在一起的是我。拜託給我再倒杯酒吧,一大杯。」山姆拿起酒杯又

    將之重重放下,故意大聲推開椅子。「好吧,我想我該去看看她了。」

    一串急促的足音突地自外面傳來:嘎吱,嘎吱,砰,砰,砰,她繞過轉角跑開。

    山姆已經很久沒這麼樂了。

    吉姆搖頭笑著。「你說得沒錯,她真是比一排前進的軍隊還吵。」

    山姆開門步出門外,一逕笑個沒完。「是啊,一定是那隻大腳的關係。」他關上門。

    她的門被敲得砰砰響。「莉兒!讓我進去!」

    「走開!」

    山姆握著門把搖晃著門。「打開這扇天殺的門!」

    「辦不到。我的腳太大,很可能會絆倒自己,跌破我空無一物的頭!」

    他詛咒著往後退幾步,一腳踹向門把。門板應聲裂開。力道之大令牆壁亦為之震撼

    不已。她肩膀一縮,但仍未抬起俯臥著埋在雙臂間的頭。

    他穿越屋內,踩在地板上的靴子是唯一的聲響。他俯視著她。

    「莉兒,看著我。」

    「不要。」

    「我說看著我。」他瞪著她金髮的後腦勺。

    「辦不到,我的腦袋空無一物。」

    「噢,狗屎!」他咕噥道,看著她好一陣子後才終於在她的榻邊坐下。

    「小心我的O型腿。」她的聲音因壓在枕內而模糊不清。

    「莉兒,莉兒,莉兒。」她搖頭喚道。她還是不動,最後他只得扳著她的肩把她拉

    起來。她不肯看他的眼睛,只是盯著他的下巴。

    「你在哭。」他無法置信地望著那些淚水。

    她用手背拭過雙眼,吸吸鼻子。

    「你到底在哭個什麼勁兒?」他咆哮道,當她隨時會爆炸似地放開她。

    「每個人都討厭我!」她倒回榻上開始啜泣。「營裡的人因為公雞還有你和吉姆打

    架的事而討厭我,你們都想甩掉我,每個人。我哪裡做錯了?我不懂。」她哀泣地對著

    枕頭說道。「我不壞,我也嘗試過了,真的,但就是沒人需要我。」

    他看著嗚咽的她,心裡一陣愧疚,他有時還真是個超級大混球。最後他伸手碰碰她

    的肩。「別哭了。」

    她沒停。

    「嘿,莉兒,」他戳戳她的肩。「別哭了,拜託。」

    她抽泣得彷彿這世上她一個朋友也沒有似的。

    他又戳她。「你沒那麼糟啦!」

    她吸吸鼻子,水汪汪的雙眼充滿希望地仰視著他。「真的?」

    「是啊!」他望著她若有所思地咬著下唇。她現在的模樣實在不怎麼樣,梳向腦後

    紮起來的頭髮使她哭紅的雙眼看來大得簡直要吞掉她的小臉似的,而通紅的臉就像她又

    吃了一堆那種漿果似的。不過常識和經驗阻止了他實話實說,他只得四下張望一番。

    「你說『沒那麼糟』是什麼意思?」她輕聲問道。

    「你就是——不一樣,和我們這裡習慣的不同。這裡是軍營,不是什麼淑女學校。」

    他轉向她道。

    「我不是故意要惹人生氣的。」她以他畢生所見最最哀傷而誠摯的小臉望著他,令

    他突地胸間一陣緊縮,那是一種他多年未曾有過的感覺。

    「我一直不知道我這麼醜,從來沒人說過。」她的聲音破碎,突然又大哭起來,每

    個抽泣聲都滿是傷痛和寂寞,還有令他為之難過的——羞恥。他從沒想過會發生這種事,

    被他貼上「沒大腦的勢利鬼」標籤的賴蕾莉居然會為自己不夠好而感到羞恥。

    他是個混球,一個不折不扣的大混球。

    「天殺的!」他喃喃咒道,想也不想地將他攬到胸前抱著,讓她靠在他肩上哭泣。

    「你一點也不醜。」他說道,對自己剛才惡意的批評簡直反感到極點。他覺得糟透了。

    「我聽到你們講的話了。」她對著他的肩說道,圈住他的胳臂緊得像是這輩子她只

    要這樣被人抱著似的。

    他俯望她偎在他肩窩的頭部,移開擱在她背上的手抬起她的臉龐好看著她。「我們

    知道你就在門外,我們是故意那麼說的。」

    她望著他好半晌,雙眸搜索著他話中的真實性。「為什麼呢?你們是故意那麼做來

    傷害我嗎?」她臉上的表情顯示她正期待他回答「是」。

    「當然不是,」他覺得彷彿自己踢了只小狗似的。「我們只是在逗你。你本就不應

    該在那兒偷聽,所以我們想那一定很好玩。」

    「我在那裡是因為想看看你有沒有好一點……在經過打架和一切之後,我不認為有

    人會准我去看你,那些人全怪我引起你們打架。」

    那令他更加罪疚,她竟然還關心他。除了吉姆,根本沒人要告訴他究竟發生了什麼

    事,愧疚像是她向他腹部直搗一拳似地攫住他,那可不是什麼美妙的感覺。

    她抬手摸摸他酸疼的下巴。「你瘀傷了。」

    他直視她的雙眸,那只純真的冰藍色明眸片刻前還滿含傷痛。它們一瞬不瞬地迎視

    著他,令他腦中警鈴大作。但他不去理會。

    突然之間,他開始知覺到她緊壓在他胸前的雙峰柔軟的壓力,和她摟住他背脊的小

    手。她的每一次呼吸都像是炸彈的計時器,計算著他終將巨服於衝動前——一股他明知

    代表著麻煩的衝動——的分分秒秒。

    他攫住她的手腕,拉開她碰觸他的唇的手。屋內唯一的聲音是他們沉緩的鼻息。她

    一逕凝視著他,接著突然一縮看向他們的手。他隨著她的視線看向他正握著她的手,她

    的手心通紅,手腕卻泛白。他握得太緊,而他甚至沒注意到。他飛快地鬆了手站在那兒,

    一心想盡快在兩人間拉開距離。他轉身想逃走。

    「山姆。」她站起來,一手擱在他緊繃的前臂上。

    「什麼事?」

    「一分鐘前你是不是想吻我?」她擱在他臂上的手有如烙鐵一般。

    快跑,山姆男孩,快跑。

    「是不是?」

    他僵住身子。「不是。」

    「哦,我只是好奇。」

    他的腦海閃現她所說的畫面:他的嘴在她的唇上,胸貼著胸,臀貼著臀。理智、常

    識離他而去,他抓住她纖瘦的肩,將她緊貼在胸前。他的嘴同時覆上她的,雙臂圈住她,

    一手撐在她腦後,將她的嘴定在他想要的地方。他一再以舌尖深切地探入她嘴裡,渴望

    汲取她甜美的滋味。

    她喉間逸出一聲喜悅的嚶嚀,引出一道一路燃至他鼠蹊的火焰。他更用力地攬緊她,

    倏然臣服於緊貼著她的肉慾之下。

    他的手扣住她的臀緊壓著他,用他的臀部施壓將她釘在牆上。他磨蹭著她,幾乎要

    因那緊抵著堅硬的柔軟而呻吟起來。他空下來的手由她的太陽穴撫向腦後,鬆開她的長

    發穿過其間,大手捧住她嬌小的頭部,以他渴望佔有她嬌軀的方式佔有她的嘴。

    他的拇指摩挲著她的肌膚,只覺這是他艱苦的一生中所接觸過最柔軟的東西,他微

    微抽身俯視著她恍惚的藍眸、泛紅的肌膚及濕濡的嘴。

    老天,那雙嬌艷欲滴的紅唇……

    她分開唇瓣,他立刻迷失其中,毫不溫柔,帶著熱烈的需要品嚐著滋味有如上好的

    陳年威士忌的她。她的手在他胸前慢慢地劃著圓圈,彷彿正全心體會他的感覺似的,接

    著又擲向他襯衫的領口,碰觸那兒裸露的肌膚,把玩著毛髮。

    他雙手放開她的頭改而抓住她的襯衫,將之拉下她雙肩。他低頭一路舔下她的頸子,

    她低吟著他的名字,他隨即以牙齒輕啃她的鎖骨並感受她的輕顫。一股男性的自覺霎時

    湧遍他全身上下。這是本能,狂野而未經馴服的原始力量。

    他將她的襯衫往下推幾至腰際,並用以定住她的雙臂。他剝下她鬆鬆的內襯,將她

    舉至她的胸脯與他的嘴齊高為止。他舔服她的乳尖。

    她驚喘一聲,緊抱著他的頭拉開他。「不……」

    他一逕盯著她胸脯上粉紅的頂點,不曾去碰觸。

    她的呼吸愈形急促,她的手指箝住他的頭,他等待著。

    她屈服地將他的頭拉回她的胸前,他微笑著張嘴覆上她,用力吸吮,舌尖輕掠一方

    渾圓,手則同時罩住另一方柔軟的胸峰。然後他移開嘴,她輕喊著抱住他的頭。他的臀

    往前一推完全釘住她。拉起她的腿圈在他腰際以利他將堅硬炙熱的自己緊壓著她。他向

    前磨蹭著,她的雙手自他的頭滑向他的肩使勁抓著。

    「噢,老天爺!」她低聲呻吟道。

    他微笑著以他的嘴唇和粗糙的臉頰摩擦著她雙峰柔軟的尖端,臀部同時以一種緩慢

    而專注的韻律移動著。

    他渴望自己能消失在她體內。

    這個認知比一盆冰水更有效地阻止了他。他僵在那裡,心臟跳得彷彿他一直在逃命

    似的。他的嘴發乾。他低著頭,兩手擱在她兩側的牆上數著:—……二……

    「山姆?」她輕聲喚道。

    四……五……

    「山姆?」

    他深吸一口氣後抽身退開,她從牆上滑下來。他的雙手仍壓在牆上,雙眼俯視著她。

    她一臉迷惑的神情,接著她的視線隨著他的來到她裸露的胸前,遂飛快拉好襯衫。尷尬

    湧至她臉上,他趕緊在做出傻事——譬如一拳搗在牆上——前抽身。

    他轉身用一手扒過頭髮,努力想找些話來說,卻腦袋空空。「我最好走了。」

    他迅速走向門口,壞掉的鎖又令他停下腳步。他轉身硬著頭皮再看她,她正一動不

    動地站在那兒,泛白的指關節死命攫著襯衫前襟,臉色一片慘白,大睜的雙眸儘是驚愕

    與傷痛。

    「我走後,把那張椅子搬來放在門把下。」

    「但是——」

    「為了你自己好,閉嘴照我的話做!」他關上身後的門,憤怒得足以擊倒所有的障

    礙,卻仍不足以抹去對方才差點發生的事的恐慌。

    而最令人恐慌的是他真的希望它發生。他,傅山姆——一個打敗惡劣的出身,在四

    大洲經歷無數次戰火洗禮,甚至捱過失去一隻眼睛痛苦的硬漢——竟然差點被個來自南

    卡羅萊納的小金髮女郎化為繞指柔。

    他需要喝一杯,一大杯。

    他兩階一步地跨上小屋的台階,衝進屋反身將門踢上,直接走向桌上的酒瓶。他旋

    開瓶蓋往後一丟,咕嚕嚕喝了幾大口,以顫抖的手背抹乾嘴,走到臥榻邊坐下,調低煤

    油燈蕊,視而不見地瞪著一室闃暗。

    他又喝口酒,狐疑著這樣嚴厲的生活是否會使一個男人心智虛弱到迷上一個有著怪

    名字的金髮小傻瓜。

    他不曉得自己究竟是哪裡不對勁了。他的生活中並不缺女人,一個他這種生活方式

    的男人不可能年屆三十三而沒有過女人。當然他是比不上吉姆,只是山姆也懷疑有多少

    人能像他那樣,還能活得好好的。而他也有過夠多從不作除了美好性關係以外的過分要

    求,經驗豐富的女人。

    耶穌基督。他張口結舌地呆瞪著牆,突然有個可怕的想法。她很可能還是個處女,

    一個天殺的處女。他又猛喝口酒並嗆咳起來,接著呻吟著躺回榻上。他正身陷泥沼,那

    只天殺的鳥說得沒錯,他是需要一把鏟子把自己挖出來。不過今晚就用酒瓶代替吧,讓

    自己淹死在威士忌裡總強過看著黑暗中回瞪著他的冰藍色眼眸。

    莉兒躺在臥榻上凝視著黑暗,沉思的視線不時移向頂在門把下的綠椅。有一部分的

    她希望山姆會轉動門把回屋裡來,另一部分卻希望自己是在胡桃木之家熟悉的環境中。

    今晚發生的事是她完全陌生的。她獨自躺在那回想著山姆貼著她的唇,他的滋味。

    為了提醒自己那是真的,她以指尖撫過自己的唇,感覺有些腫脹。她舔舔它們,有些刺

    痛,就像她的自尊一樣。它正因他的驟然離去及離去前像是在生她氣似地命令她把椅子

    擺在那裡而刺痛著。

    她歎口氣,想起自己是如何要他吻她的。她呻吟一聲抬臂遮住雙眼,她又做出惹他

    生氣的事了。她向自己承認那麼說是希望分別他的吻與她十四歲時的初吻及柯吉姆的強

    吻哪個感覺比較好。

    結果是山姆的贏了。

    她這輩子從沒有過山姆給她的這種感覺。她合上雙眼,憶起他碰她,擁吻她,他堅

    實的胸膛抵著她的,他的雙手攬住她的腰,指尖穿過她發間鬆開它,將她的嘴定在他下

    面的感覺。她深呼吸,彷彿還嗅得到他留在她衣服和皮膚上的氣味。

    她完全不知道男女之間會有這種事。在學校裡她聽說過,也知道男女婚後會做某件

    事,而在婚前做它是有罪的。

    她拉起一條毛毯抱著,突然想到或許她和山姆所做的就是那樁罪惡,一個女人要在

    婚後才能給男人的特權。她努力思索,最後有了個肯定的結論:任何那麼美妙的事物,

    絕不可能會是有罪的。

    天色近晚,山姆隔桌望著吉姆。他的臉腫脹、嘴唇割傷,而且左眼瘀青一片。「你

    的下巴會不會和我的一樣痛?」

    「不會,但我不敢碰這隻眼睛,它八成黑得像你的眼罩。」

    山姆看看他的朋友。「的確。」

    吉姆咕噥著什麼,然後捏住一顆牙搖動它。「這顆牙鬆了。老天,你打得可真用

    力。」

    山姆不置一詞,只一逕盯著他們之間的那瓶威士忌。

    好半晌的沉默後,吉姆為兩人各再倒一杯酒,將酒瓶砰地擱回桌上。山姆抬起頭來。

    「放棄。」吉姆說道。「從現在起,我發誓絕不再碰她。」

    山姆點頭以示同意,接著舉杯灌下威士忌。酒液如火球般擊中他的胃。

    他失去了控制。傅山姆,一個向來以機智自豪的人,先前居然一點大腦也沒用上。

    他才到聖弗南多買補給回來,本來是想藉機遠離蕾莉,但上路後他卻比平常動作更快,

    不在城裡逗留立刻回來。

    他才剛倒在臥榻上,那只天殺的鳥就飛到他頭上聒噪個沒完,一陣胡言亂語後它叫

    著什麼去救蕾莉。他連忙起身來到她門口,眼前立時一片紅霧。之後的事他直到醒來仍

    不記得太多,而現在,他可不喜歡自己記得的事。

    他和吉姆已相處多年,救過彼此無數次。從沒打過對方。而現在竟是為了一個女人

    而發生,更糟的是為了「那個」女人。

    外頭一陣喀啦聲,山姆瞥向敞開的窗口,只見一頭金髮忽而出現忽而隱去。他不禁

    希望那只是想像作祟,或者他的頭還因那一架而暈眩。

    那頭金髮再度出現在他眼前一眨眼的功夫,但卻足以讓他曉得她在哪兒。屋外又傳

    來砰然的吱嘎聲,現在她究竟又在搞什麼鬼?

    他在桌下踢踢吉姆,迅速朝窗口點點頭,吉姆轉過去正巧看見那顆頭出現又消失。

    砰——嘎吱!她的喃喃自語穿窗而入,吉姆無聲呻吟起來。山姆揉揉突然抽痛的前額,

    自湯都市場那天後,他的生活就沒正常過了。

    她的手指扳在窗沿上,他聽見她的身子砰地撞上牆的聲音。如果他這條命要繫於她

    的安靜,他最好還是找塊石頭自己了結算了。

    她一定是想看看裡面,她一面聽著她的靴子在外牆上刮擦著尋找支撐點一面忖道。

    他可以有兩種選擇,其一是到屋外去嚇嚇她,把她拖回房去,或者他可以找些樂子。他

    若有所思地揉揉疼痛的下巴,接著緩緩微笑起來。

    吉姆一抬頭,山姆便拉拉耳朵又指指窗口,示意她正在聽,吉姆點點頭,腫脹裂傷

    的唇上泛起一絲期待的微笑。

    吱嘎聲再度響起,只是這一次她是在走路。吱嘎,吱嘎,吱嘎,吱嘎。

    山姆拿起一副牌開始洗將起來。「呃,姓柯的,」他以大得外面聽得一清二楚的聲

    音說道。「我們得解決掉誰得到那女人的事,別再打架了。」

    一聲猶疑的吱嘎聲自窗外傳來,然後是沉默。

    吉姆露齒一笑,又趕忙忍住笑意清清喉嚨。「你自己說不想要她的,我還是認為我

    該得到她。」

    「我是不想要她,」山姆努力在他的聲音裡加上輕蔑。「她是個大麻煩。記得洗衣

    服的事嗎?我們兩個都知道她一點也不中用。」

    「啊,那倒是實話。」吉姆點點頭。「不過話說回來,我也從沒見過美貌和才智兼

    備的。」

    「你認為賴蕾莉很美?」山姆刻意裝出訝異的語氣。

    「她有雙很棒的腿。」

    「真的嗎?嗯哼,我倒覺得她的腳太大了點,來這裡的一路上她老在跌跤。」

    「你知道,既然你提起來,她有點O型腿,不是嗎?」

    「是啊,」山姆盯著窗口。「而且胸部平平。我喜歡……有『內容』一點的女人。」

    「我倒以為適中即可。」

    「我想……」山姆慢慢數到五,才又問道:「你認為她的鼻子如何?」

    「還好啦,如果你喜歡牛頭犬的話。」

    屋外傳來一聲類似被摀住的驚喘。山姆忍不住爆笑,他無法自己地花了足足一分鐘

    才控制住聲音。「我向來偏愛黑髮美女。」

    「那倒是真的,我從沒見你玩過金髮女郎,為什麼呢?」

    「我覺得金髮有點……單調。」

    「我喜歡金髮。」吉姆道。

    「你什麼都喜歡。」

    「才不是,淡藍色的眼睛就不合我的胃口,太冷,太茫然。」

    「是呀,有時還有點空無一切的樣子,」山姆笑道。「而且就她而言的確如此。」

    「你知道,既然談到這個,我想我是不想要她了,就讓給你吧!」吉姆豎白旗道。

    「我也不想要她,看來我們得用牌決定誰要跟她黏在一塊兒啦!」山姆洗好牌,啪

    地擺在桌上。「你先。」

    吉姆拿起一張牌給山姆.那是一張十三。「噢,不好,一張小三,我猜我得接下這

    苦差事了。」

    「換我,這太容易啦!小三,壞牌噢,姓柯的。」山姆拿起一張黑桃A給吉姆看,

    後者正對他行禮致敬,心裡則想著玩真的時也能抽到它就好了。「我的倒媚日,紅心二。

    你贏了,必須和她黏在一起的是我。拜託給我再倒杯酒吧,一大杯。」山姆拿起酒杯又

    將之重重放下,故意大聲推開椅子。「好吧,我想我該去看看她了。」

    一串急促的足音突地自外面傳來:嘎吱,嘎吱,砰,砰,砰,她繞過轉角跑開。

    山姆已經很久沒這麼樂了。

    吉姆搖頭笑著。「你說得沒錯,她真是比一排前進的軍隊還吵。」

    山姆開門步出門外,一逕笑個沒完。「是啊,一定是那隻大腳的關係。」他關上門。

    她的門被敲得砰砰響。「莉兒!讓我進去!」

    「走開!」

    山姆握著門把搖晃著門。「打開這扇天殺的門!」

    「辦不到。我的腳太大,很可能會絆倒自己,跌破我空無一物的頭!」

    他詛咒著往後退幾步,一腳踹向門把。門板應聲裂開。力道之大令牆壁亦為之震撼

    不已。她肩膀一縮,但仍未抬起俯臥著埋在雙臂間的頭。

    他穿越屋內,踩在地板上的靴子是唯一的聲響。他俯視著她。

    「莉兒,看著我。」

    「不要。」

    「我說看著我。」他瞪著她金髮的後腦勺。

    「辦不到,我的腦袋空無一物。」

    「噢,狗屎!」他咕噥道,看著她好一陣子後才終於在她的榻邊坐下。

    「小心我的O型腿。」她的聲音因壓在枕內而模糊不清。

    「莉兒,莉兒,莉兒。」她搖頭喚道。她還是不動,最後他只得扳著她的肩把她拉

    起來。她不肯看他的眼睛,只是盯著他的下巴。

    「你在哭。」他無法置信地望著那些淚水。

    她用手背拭過雙眼,吸吸鼻子。

    「你到底在哭個什麼勁兒?」他咆哮道,當她隨時會爆炸似地放開她。

    「每個人都討厭我!」她倒回榻上開始啜泣。「營裡的人因為公雞還有你和吉姆打

    架的事而討厭我,你們都想甩掉我,每個人。我哪裡做錯了?我不懂。」她哀泣地對著

    枕頭說道。「我不壞,我也嘗試過了,真的,但就是沒人需要我。」

    他看著嗚咽的她,心裡一陣愧疚,他有時還真是個超級大混球。最後他伸手碰碰她

    的肩。「別哭了。」

    她沒停。

    「嘿,莉兒,」他戳戳她的肩。「別哭了,拜託。」

    她抽泣得彷彿這世上她一個朋友也沒有似的。

    他又戳她。「你沒那麼糟啦!」

    她吸吸鼻子,水汪汪的雙眼充滿希望地仰視著他。「真的?」

    「是啊!」他望著她若有所思地咬著下唇。她現在的模樣實在不怎麼樣,梳向腦後

    紮起來的頭髮使她哭紅的雙眼看來大得簡直要吞掉她的小臉似的,而通紅的臉就像她又

    吃了一堆那種漿果似的。不過常識和經驗阻止了他實話實說,他只得四下張望一番。

    「你說『沒那麼糟』是什麼意思?」她輕聲問道。

    「你就是——不一樣,和我們這裡習慣的不同。這裡是軍營,不是什麼淑女學校。」

    他轉向她道。

    「我不是故意要惹人生氣的。」她以他畢生所見最最哀傷而誠摯的小臉望著他,令

    他突地胸間一陣緊縮,那是一種他多年未曾有過的感覺。

    「我一直不知道我這麼醜,從來沒人說過。」她的聲音破碎,突然又大哭起來,每

    個抽泣聲都滿是傷痛和寂寞,還有令他為之難過的——羞恥。他從沒想過會發生這種事,

    被他貼上「沒大腦的勢利鬼」標籤的賴蕾莉居然會為自己不夠好而感到羞恥。

    他是個混球,一個不折不扣的大混球。

    「天殺的!」他喃喃咒道,想也不想地將他攬到胸前抱著,讓她靠在他肩上哭泣。

    「你一點也不醜。」他說道,對自己剛才惡意的批評簡直反感到極點。他覺得糟透了。

    「我聽到你們講的話了。」她對著他的肩說道,圈住他的胳臂緊得像是這輩子她只

    要這樣被人抱著似的。

    他俯望她偎在他肩窩的頭部,移開擱在她背上的手抬起她的臉龐好看著她。「我們

    知道你就在門外,我們是故意那麼說的。」

    她望著他好半晌,雙眸搜索著他話中的真實性。「為什麼呢?你們是故意那麼做來

    傷害我嗎?」她臉上的表情顯示她正期待他回答「是」。

    「當然不是,」他覺得彷彿自己踢了只小狗似的。「我們只是在逗你。你本就不應

    該在那兒偷聽,所以我們想那一定很好玩。」

    「我在那裡是因為想看看你有沒有好一點……在經過打架和一切之後,我不認為有

    人會准我去看你,那些人全怪我引起你們打架。」

    那令他更加罪疚,她竟然還關心他。除了吉姆,根本沒人要告訴他究竟發生了什麼

    事,愧疚像是她向他腹部直搗一拳似地攫住他,那可不是什麼美妙的感覺。

    她抬手摸摸他酸疼的下巴。「你瘀傷了。」

    他直視她的雙眸,那只純真的冰藍色明眸片刻前還滿含傷痛。它們一瞬不瞬地迎視

    著他,令他腦中警鈴大作。但他不去理會。

    突然之間,他開始知覺到她緊壓在他胸前的雙峰柔軟的壓力,和她摟住他背脊的小

    手。她的每一次呼吸都像是炸彈的計時器,計算著他終將巨服於衝動前——一股他明知

    代表著麻煩的衝動——的分分秒秒。

    他攫住她的手腕,拉開她碰觸他的唇的手。屋內唯一的聲音是他們沉緩的鼻息。她

    一逕凝視著他,接著突然一縮看向他們的手。他隨著她的視線看向他正握著她的手,她

    的手心通紅,手腕卻泛白。他握得太緊,而他甚至沒注意到。他飛快地鬆了手站在那兒,

    一心想盡快在兩人間拉開距離。他轉身想逃走。

    「山姆。」她站起來,一手擱在他緊繃的前臂上。

    「什麼事?」

    「一分鐘前你是不是想吻我?」她擱在他臂上的手有如烙鐵一般。

    快跑,山姆男孩,快跑。

    「是不是?」

    他僵住身子。「不是。」

    「哦,我只是好奇。」

    他的腦海閃現她所說的畫面:他的嘴在她的唇上,胸貼著胸,臀貼著臀。理智、常

    識離他而去,他抓住她纖瘦的肩,將她緊貼在胸前。他的嘴同時覆上她的,雙臂圈住她,

    一手撐在她腦後,將她的嘴定在他想要的地方。他一再以舌尖深切地探入她嘴裡,渴望

    汲取她甜美的滋味。

    她喉間逸出一聲喜悅的嚶嚀,引出一道一路燃至他鼠蹊的火焰。他更用力地攬緊她,

    倏然臣服於緊貼著她的肉慾之下。

    他的手扣住她的臀緊壓著他,用他的臀部施壓將她釘在牆上。他磨蹭著她,幾乎要

    因那緊抵著堅硬的柔軟而呻吟起來。他空下來的手由她的太陽穴撫向腦後,鬆開她的長

    發穿過其間,大手捧住她嬌小的頭部,以他渴望佔有她嬌軀的方式佔有她的嘴。

    他的拇指摩挲著她的肌膚,只覺這是他艱苦的一生中所接觸過最柔軟的東西,他微

    微抽身俯視著她恍惚的藍眸、泛紅的肌膚及濕濡的嘴。

    老天,那雙嬌艷欲滴的紅唇……

    她分開唇瓣,他立刻迷失其中,毫不溫柔,帶著熱烈的需要品嚐著滋味有如上好的

    陳年威士忌的她。她的手在他胸前慢慢地劃著圓圈,彷彿正全心體會他的感覺似的,接

    著又擲向他襯衫的領口,碰觸那兒裸露的肌膚,把玩著毛髮。

    他雙手放開她的頭改而抓住她的襯衫,將之拉下她雙肩。他低頭一路舔下她的頸子,

    她低吟著他的名字,他隨即以牙齒輕啃她的鎖骨並感受她的輕顫。一股男性的自覺霎時

    湧遍他全身上下。這是本能,狂野而未經馴服的原始力量。

    他將她的襯衫往下推幾至腰際,並用以定住她的雙臂。他剝下她鬆鬆的內襯,將她

    舉至她的胸脯與他的嘴齊高為止。他舔服她的乳尖。

    她驚喘一聲,緊抱著他的頭拉開他。「不……」

    他一逕盯著她胸脯上粉紅的頂點,不曾去碰觸。

    她的呼吸愈形急促,她的手指箝住他的頭,他等待著。

    她屈服地將他的頭拉回她的胸前,他微笑著張嘴覆上她,用力吸吮,舌尖輕掠一方

    渾圓,手則同時罩住另一方柔軟的胸峰。然後他移開嘴,她輕喊著抱住他的頭。他的臀

    往前一推完全釘住她。拉起她的腿圈在他腰際以利他將堅硬炙熱的自己緊壓著她。他向

    前磨蹭著,她的雙手自他的頭滑向他的肩使勁抓著。

    「噢,老天爺!」她低聲呻吟道。

    他微笑著以他的嘴唇和粗糙的臉頰摩擦著她雙峰柔軟的尖端,臀部同時以一種緩慢

    而專注的韻律移動著。

    他渴望自己能消失在她體內。

    這個認知比一盆冰水更有效地阻止了他。他僵在那裡,心臟跳得彷彿他一直在逃命

    似的。他的嘴發乾。他低著頭,兩手擱在她兩側的牆上數著:—……二……

    「山姆?」她輕聲喚道。

    四……五……

    「山姆?」

    他深吸一口氣後抽身退開,她從牆上滑下來。他的雙手仍壓在牆上,雙眼俯視著她。

    她一臉迷惑的神情,接著她的視線隨著他的來到她裸露的胸前,遂飛快拉好襯衫。尷尬

    湧至她臉上,他趕緊在做出傻事——譬如一拳搗在牆上——前抽身。

    他轉身用一手扒過頭髮,努力想找些話來說,卻腦袋空空。「我最好走了。」

    他迅速走向門口,壞掉的鎖又令他停下腳步。他轉身硬著頭皮再看她,她正一動不

    動地站在那兒,泛白的指關節死命攫著襯衫前襟,臉色一片慘白,大睜的雙眸儘是驚愕

    與傷痛。

    「我走後,把那張椅子搬來放在門把下。」

    「但是——」

    「為了你自己好,閉嘴照我的話做!」他關上身後的門,憤怒得足以擊倒所有的障

    礙,卻仍不足以抹去對方才差點發生的事的恐慌。

    而最令人恐慌的是他真的希望它發生。他,傅山姆——一個打敗惡劣的出身,在四

    大洲經歷無數次戰火洗禮,甚至捱過失去一隻眼睛痛苦的硬漢——竟然差點被個來自南

    卡羅萊納的小金髮女郎化為繞指柔。

    他需要喝一杯,一大杯。

    他兩階一步地跨上小屋的台階,衝進屋反身將門踢上,直接走向桌上的酒瓶。他旋

    開瓶蓋往後一丟,咕嚕嚕喝了幾大口,以顫抖的手背抹乾嘴,走到臥榻邊坐下,調低煤

    油燈蕊,視而不見地瞪著一室闃暗。

    他又喝口酒,狐疑著這樣嚴厲的生活是否會使一個男人心智虛弱到迷上一個有著怪

    名字的金髮小傻瓜。

    他不曉得自己究竟是哪裡不對勁了。他的生活中並不缺女人,一個他這種生活方式

    的男人不可能年屆三十三而沒有過女人。當然他是比不上吉姆,只是山姆也懷疑有多少

    人能像他那樣,還能活得好好的。而他也有過夠多從不作除了美好性關係以外的過分要

    求,經驗豐富的女人。

    耶穌基督。他張口結舌地呆瞪著牆,突然有個可怕的想法。她很可能還是個處女,

    一個天殺的處女。他又猛喝口酒並嗆咳起來,接著呻吟著躺回榻上。他正身陷泥沼,那

    只天殺的鳥說得沒錯,他是需要一把鏟子把自己挖出來。不過今晚就用酒瓶代替吧,讓

    自己淹死在威士忌裡總強過看著黑暗中回瞪著他的冰藍色眼眸。

    莉兒躺在臥榻上凝視著黑暗,沉思的視線不時移向頂在門把下的綠椅。有一部分的

    她希望山姆會轉動門把回屋裡來,另一部分卻希望自己是在胡桃木之家熟悉的環境中。

    今晚發生的事是她完全陌生的。她獨自躺在那回想著山姆貼著她的唇,他的滋味。

    為了提醒自己那是真的,她以指尖撫過自己的唇,感覺有些腫脹。她舔舔它們,有些刺

    痛,就像她的自尊一樣。它正因他的驟然離去及離去前像是在生她氣似地命令她把椅子

    擺在那裡而刺痛著。

    她歎口氣,想起自己是如何要他吻她的。她呻吟一聲抬臂遮住雙眼,她又做出惹他

    生氣的事了。她向自己承認那麼說是希望分別他的吻與她十四歲時的初吻及柯吉姆的強

    吻哪個感覺比較好。

    結果是山姆的贏了。

    她這輩子從沒有過山姆給她的這種感覺。她合上雙眼,憶起他碰她,擁吻她,他堅

    實的胸膛抵著她的,他的雙手攬住她的腰,指尖穿過她發間鬆開它,將她的嘴定在他下

    面的感覺。她深呼吸,彷彿還嗅得到他留在她衣服和皮膚上的氣味。

    她完全不知道男女之間會有這種事。在學校裡她聽說過,也知道男女婚後會做某件

    事,而在婚前做它是有罪的。

    她拉起一條毛毯抱著,突然想到或許她和山姆所做的就是那樁罪惡,一個女人要在

    婚後才能給男人的特權。她努力思索,最後有了個肯定的結論:任何那麼美妙的事物,

    絕不可能會是有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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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莉兒關上邊界大門走向空籠子。她數了數,一共八個。這裡原來有八隻雞,她卻只

    找到五隻。她得想辦法找到另外三隻才成。

    她忍住一個呵欠,瞪著那些籠子。不過今天不行,她想這,她已經在叢林裡好幾小

    時,一邊趕那些雞一邊趕蚊子。各種飛蟲就像見了蜜糖的蒼蠅似地判在她四周,或許是

    濕氣的關係。天氣又熱又濕又釉,而她也一樣,更別提還又癢又髒又累到極點了。

    昨晚輾轉反側一夜,失眠的代價正在顯現。她轉動雙肩想纖解因睡那種臥榻和一直

    蹲著把那些雞哄出灌木叢而糾結的肌肉。她將袖子捲至肘上,一面走回小屋一面搔著橫

    遭蚊吻的前臂。

    走到門口時,她的雙臂和頸子已是一片紅色作癢的腫包,她只希望一塊濕布能有所

    幫助。推開門,她急忙進屋反手扭上葛麥茲前天替她換好的鎖。它老是卡住,但他連話

    都不跟她說,更別提會問她鎖好不好用,而她也不想自討沒趣。等她彌補完她的過錯後,

    也許會告訴那些人鎖的事,在這之前她自己知道就好了。

    她的雙手用力將門閂拍下,然後揉著毫無血色的指頭走向她用來清洗的水桶。一面

    老舊、斑紋點點的橢圓形鏡子懸在牆上,正下方是個有三個破抽屜、亮漆面相成橘色的

    木櫃,櫃腳乃胡亂拼湊而成。每次她一放東西上去,它就搖晃個不停。

    她把桶子提到櫃上放著,它立刻像只醉酒的鴨子似地搖晃起來。再把一塊布浸水扭

    干,將之放在她發癢刺痛的頸子上。

    噢……真像是置身天堂一樣。她閉上眼睛,兩臂浸入桶裡,讓冷水舒緩癢痛。她移

    開手臂,拿下濕布再次放進水裡,一面努力打開襯衫上的鐵扣子,比扣孔大的扣子花了

    整整五分鐘才解開。然後她脫下袖子,讓襯衫從繫著腰帶的褲腰垂在身後。

    她移開鬆鬆的內村,以濕布擦過肩、頸和胸,任冷水流過上半身,感覺棒極了。她

    哼著歌拿起黃色的肥皂球塗在布上,肥皂球自她手上滑開掉到地板上,最後滾到桌下。

    真討厭!她把布丟在水桶旁彎身去撿肥皂,往後退好看清楚櫃下。她倒轉頭部,頭

    發輕掃過地板,伸長手摸索著肥皂球,卻只摸到佈滿灰塵的硬木地板。她又退一步,瞇

    起眼睛更探進去一些。

    她自眼角瞥見一道黑影一閃,手送僵在原地。她屏著氣頭也不敢移動地看向左邊、

    右邊,然後又是左邊,沒有東西。她看看曼莎的棲木,想著也許是那只八哥飛回來了。

    不過棲木上卻是空的。

    「曼莎。」她直起身子望望屋內,鳥兒不在。她皺皺眉,繼而聳聳肩又走向木櫃。

    那黑影又一閃而過。

    她呼吸一窒。不管它是什麼東西,都比她的手大——大得就像……

    「噢,老天!一隻大蜘蛛!」她幾乎是「飛」上臥榻,心臟在喉頭跳著,雙臂泛起

    一陣陣寒意。她掙扎著套上襯衫袖子,緊抱著自己掃視地板想找出那可憎的東西所在。

    她在榻上移動,一面仍掃視著四周等待著,知道那隻大蜘蛛隨時可能跳上來。她的

    屁股撞到牆,那可怕的黑影從左邊爬上榻來了。

    它正朝她而來!她嗚咽著往後退,眼見它爬過床緣。

    她放聲尖叫縱身躍下臥榻朝門口跑去。她得跑到門外。她必須,一定要!

    她的手落在涼涼的金屬鎖上猛力一扭,它卡住了。她使勁扭轉,心知那可怕的東西

    很快就會跳到她身上來了。她知道。

    噢,上帝發發慈悲吧!

    鎖卡地一聲彈開,她子彈般地衝出去反身摔上門,頹然靠在門板上,呼吸急促,心

    跳猛烈,淚如雨下。

    她低下頭試著控制自己,一手抹過臉上再張眼睛盯著門下。一小塊黑影出現在門下。

    它正要鑽過……噢,天哪!她往後一跳,那可怕的黑影自門下溜出來。她的心彷彿

    卡在喉頭了。她尖叫到喉嚨發乾,然後往前衝去。

    山姆的胸膛阻止了她。

    「搞什麼鬼?」被她猛力一撞,他蹣跚後退一步,兩臂箝住她。

    她緊抱住他,幾乎要爬到他身上去了。「又有一隻大蜘蛛!噢,天,噢,天!拜託

    去抓它,拜託你!」她把鼻尖埋在他的頸窩,把他抱得更緊了。

    他喃喃詛咒著從她肩上看過去。「在哪裡?」

    「就在我後面,從門下出來的。」她對著他的脖子答道,沒法回頭再看一次。她渾

    身仍兀自抖個不停,不過撞上山姆後恐懼似乎減少了。

    驀地他的肩膀和胸膛開始震動,剛開始慢慢的,愈來愈快。如果連山姆都會發抖想

    必那蜘蛛一定又大又嚇人,她想道,試著不去理會竄遍全身的寒意。

    「看到了嗎?」她低聲問道。

    「嗯。」

    「很可怕對不對?」

    「噢,是啊,是我看過最大的。」

    「把它弄走,拜託。」

    「我沒把握能殺死它……一個人。」

    「噢……」她恐懼地呻吟著。見他既沒採取行動也不說話,她又問道:「你不能開

    槍射它嗎?」

    「我懷疑那會有什麼用。」

    「試試看,請你試試!我再也忍受不了了。」

    「槍殺不死它的。」

    「你沒有大一點的子彈嗎?」

    他的肩膀又震動起來。「子彈無法阻止這一隻。」

    他的話令她聯想到一隻肥大多毛、有著皮革般硬皮的蜘蛛,渾身又是一陣顫抖。

    「它的皮真有那麼厚嗎?」

    「不,不過你的腦子卻很笨①。」

    ①譯注;厚與笨原文皆為ThiCk。

    她抬頭看向他一臉的譏消,然後再回頭看向地上。一大團糾結的線團無害地躺在木

    板陽台上。她尷尬的視線隨著一條黑線來到她的靴跟下。

    這一定是曼莎玩的。莉兒放開山姆的脖子,自他胸前退開,不知該衝進屋裡痛哭一

    場,還是當場自殺算了。

    更糟的是柯吉姆和其他一干士兵就站在幾呎外,顯然被她可笑的舉動逗得很樂。

    「你說得沒錯,她是胸部平平。」吉姆話剛說完,四周便響起一陣男性哄笑聲。

    她這才想起來不及穿好的襯衫,只見它開個大口,潮濕地貼在胸前的內襯一覽無遺。

    她攫緊襯衫前襟努力不哭出來——雖然那是她此刻最想做的事。她一副高高在上似地抬

    起下巴轉身欲回屋內,卻被卡住的鎖擋在門口。

    她一手死抓著襯衫,一手用力轉動那該死的鎖。它文風不動,她沮喪至極,已瀕於

    放聲大哭——一個最後的羞辱——邊緣,她甚至無法好好退場。她把前額靠在門板上,

    盡可能不出聲地哭起來。

    「吉姆,把這些人帶到別的地方去。」山姆的聲音自她身後響起。

    她聞言哭得更厲害了。接著她感覺他站到她身後,一隻大手覆在她握著門把的手上

    一轉,那扇蠢門便彷彿它一向都運作自如地呀然洞開。她深呼吸一下並試著拍手,但他

    卻握得更緊。她拒絕看他,還沒堅強到能忍受他嘲笑的眼神成為被笑話的對象,永遠不

    被當一回事看待是很傷人的。

    奇怪的是這個男人卻能看穿她,而遍體鱗傷的她卻不願讓任何人一窺她那脆弱的部

    分。它是不足為外人道的隱私,尤其是在男性面前。即使愛她如她的哥哥們也無法瞭解,

    是以她懷疑像山姆這樣的人又如何瞭解。

    然而有一部分的她卻渴望山姆能當她是一回事,喜歡她、尊重她,卻不明白為什麼。

    或許是她覺得他並不常對人付出尊重的感情的緣故吧。傅山姆若是尊重一個人,那份尊

    重是值得好好珍惜的。

    她跨入門內,他尾隨在後。她深吸一口氣,原本無聲的淚水卻變得比尖叫更大聲。

    他將她往懷裡一帶,她一觸及他的胸膛,便又哭了起來。

    「真實世界的生活不容易,對不,莉兒?」他雙手撫過她的後背。

    「不容易。」她輕聲道。

    他們沉默地站在那裡,屋內唯一的聲音是偶爾的吸氣聲。「我好尷尬。」

    「是啊,我曉得。」

    「它真的很像一隻蜘蛛。」她喃喃道。

    「嗯。」他的聲音嗆了一下,然後他做個深呼吸。「我不是故意要笑你,事情真的

    太有趣了。」

    她回想著自己先前的樣子:為了一團亂線便尖叫得要把屋子震垮掉,還像火燒屁股

    似地亂動,那的確是很愚蠢。而今置身山姆懷裡,感覺便沒那麼尷尬了。她微微一笑,

    想像著自己雙眼滿是恐懼,像只荷葉上的青蛙似地跳來跳去的情景。

    她唇間逸出一串咯咯的笑聲。「我想我看起來一定很蠢吧。」

    「是啊,沒錯。」

    她往後一傾仰視著他。「你總可以扮扮紳士否認一下吧,你知道,顧及一下我的敏

    感什麼的。」

    他表情嚴肅起來,視線移向她的嘴。「千萬別忘記我不是紳士,莉兒,而且如果要

    顧及你的敏感,我就不會這麼做了。」

    他的嘴迅即落在她的上面,緊得她喘不過氣來,但她卻不在乎。他彷彿停不下來似

    的。那感覺一如以往般美妙得令她可以為此而死。感謝上帝你不是紳士,博山姆。

    她跟著腳尖嘗試著更因緊他的脖子。他的左手自她的腰挪向她腦後以手心固定住,

    並舉起她離地大步走向臥榻。他坐了下來將她橫置於他的膝上,吻得她完全無法思考。

    他的嘴一再吞噬著她的,一隻手溜進她開著的襯衫裡,隔著濕濕的內襯把玩著她。

    她呻吟,他撥開內襯露出她的一方渾圓,他的嘴立刻掩了上來。

    他的手把她的襯衫自褲腰拉起來,然後撫過她的肋骨、腹部,然後輕輕繞著她的肚

    臍打轉。她呼吸一窒,完全沉浸於感官享受之中無法思考。他溫暖的手掌溜進她的腰帶

    下,輕巧地解開一個扣子,兩個,三個……。

    他停了下來,她輕喊,他又開始嬉弄,接著又停下來。她呻吟,他又開始,韻律愈

    來愈慢,熱情卻愈堆愈高,直至她全身抽緊地渴求著什麼。他又停下來,她迅即用力攫

    住他雙肩。「別停,請你別再停下來了。」

    「你好熱,那麼那麼熱。」他對著她的唇呢喃道,然後將嘴移向她耳際。

    「求你,噢,山姆,求求你……」

    「別著急,蜜糖,慢點。」他讓她仰躺在榻上,拉下她的長褲。

    「強!——奸!哈哈哈哈!」曼莎撲撲飛進屋內停在榻邊的棲木上。

    他們倆人都靜止沉默了好半晌。「狗娘養的!」山姆喃喃咒道,他的前額落到她胸

    上。「我要炸了那只天殺的鳥。」

    莉兒一動不動地躺著。尷尬突湧而至,她蠕動著拉上長褲,手忙腳亂地扣回扣子。

    「啊噢!炸了那個狗狼養的!」

    山姆目光如炬地往上一瞄。「你死定了。」他伸手要去抓曼莎。

    「不要,山姆!」莉兒放開她的長褲抓住他的手腕。

    「山姆死定了!拿把鐵鍬來!」曼莎在棲木上疾點頭,晃動身子。接著它突然降低

    聲音——卻非山姆的聲音:「你是那麼那麼熱。」

    莉兒愕然張嘴,紅潮緩緩湧至她臉上。她望向山姆,本以為會看見謀殺的表情,卻

    意外地發現他的脖子脹得通紅,與他的黑眼罩相映成趣。她無法自已地咯咯笑起來,傅

    山姆竟然也會有尷尬的時候。

    他瞪著曼莎的目光轉向正咬著唇以免無法控制地笑出來的莉兒。

    「到底什麼事那麼該死的有趣?」他咆哮著跳下臥榻,給她一記獨眼的致命目光,

    這次它卻沒效,因為他的脖子仍顯示著他的尷尬。

    「你臉紅了。」她迅速扣好褲扣。

    「鬼才是。」

    「真的。」

    「啊噢!山姆臉紅了。」曼莎降低聲音:「那麼那麼熱。」

    莉兒只瞧山姆一眼便衝到他和曼莎中間。「不要!」

    「走開!」他向前一步。

    她往後一退。

    那只八哥拍拍翅膀叫了一聲,然後唱道:「救救我這個可憐蟲——吧!」接著它飛

    出窗外。

    山姆繼續瞪著莉兒,她還沒來得及說什麼他已轉身離去。她站在那兒瞪著關上的門。

    他走了。前一刻他們還那般親密,幾分鐘後他卻已掉頭離去,彷彿他從沒碰她或吻她,

    一切均是她想像出來似的。

    但那並非想像。他的碰觸的輕微刺痛,那無法解釋的需要,她體內的騷動不安和他

    徘徊不去的滋味在在都提醒著她,而且伴著她度過高溫而漫長的熱帶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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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來來,小雞仔。來,這裡,這裡,這裡。來來,可愛的小雞仔。」莉兒把花生撒

    在地上,希望最後一隻雞會出來。她已找回七隻公雞,於是今天她往營區北端的林內尋

    找。

    這附近有些灰色的巖丘,樹木也比較高,比較密而且——如果可能的話——比較綠。

    太陽仍未自雲間探頭出來,但氣溫已高得蒸發一些晨露。氣溫及濕度一天高過一天,今

    天在鋸齒狀的灰丘頂上更聚集了一小片灰底白頂的積雨雲。

    她倒退地在籐蔓叢生的小徑上一面走一面撒花生米呼喚迷途的雞。接著籐蔓漸稀,

    地面卻崎嶇起來,她顛顧了一下趕忙站直身子回過頭去。

    直徑約八呎的大洞遍佈地表,其上不見一棵樹,這地方看來像是被剷平了似的,她

    望著空地對面的林子。

    或許那隻雞在那邊呢!她伸人口袋抓些花生開始穿過空地。

    巨大的隆隆聲自她右側某處響起,煙霧自一道寬廣的土溝後升起時,她停下腳步,

    目光隨著煙霧移向天際,只見一個黑色方形物體正以拋物線的角度飛過空中。她站在那

    兒看著,接著便聽見急急衝向她的腳步聲。她一轉身只見山姆俯衝向她,接著她在地上

    滾動,直至落葉與濃密的灌木使他們停下來。她想推開他,他卻把她箍得更緊。

    他們四周的地面炸了開來,泥土與石塊四處飛濺,煙塵滿天。他們兩個連聲咳著,

    直至塵霧散盡,泥石全落回地上。

    山姆撐起胸膛握住她的肩。「你沒事吧?」

    她抹去瞼上的泥灰。「我想是沒事吧?」

    「很好,現在我可以自個兒動手了。」他一把攫起她。「你這白癡!你見鬼的走進

    炮兵訓練場幹什麼?」

    她自他著了火般的眼前移開視線看看旁邊。「哦,那就是這個地方的名字嗎?」

    他詛咒著抓著她走向營區。「我要把你鎖在小屋直到接獲指示。你是個麻煩,太麻

    煩了,而如果在我經歷過這一切後你又糊里糊塗的送了命,那我就更該死了!」

    「山姆!」她拚命想扯開手,他卻愈抓愈緊。

    「閉嘴!」

    「拜託別關我,拜託,我會悶死在屋裡的。」她哭起來。

    他停下腳步,轉頭瞪她。「別又開始了,該死!」

    「但如果你把我鎖起來,我就不能補償那些人了。求你,山姆,我不是故意走到那

    裡去的。」

    他放開她,手指扒過頭髮。「聽好,莉兒,我沒辦法看著你又要做我的工作。我得

    訓練這些人,而你得別再擋路。」

    「你不能找些事給我做嗎?」

    「不能,我沒空扮保姆。」他抓起她的手把她拖向小屋。

    他們走過炊事房時,一名士兵匆忙走下階梯。「指揮官!」

    山姆鬆開她的胳臂咆哮道:「什麼事?」

    「柯提洛受傷了,他沒法做菜。」

    山姆無言詛咒著,然後問道:「發生什麼事?」

    「他切傷了自己,弗多正在替他縫合。」

    「我會從場中調個人回來。」山姆轉身要拉她回小屋,她卻像釘在地上似地不動如

    山。

    「讓我來做。」

    「讓你做什麼?」

    「做菜呀!」

    「不,不行。」

    「山姆,求求你,讓我做吧。我需要找事做,而那也使我有機會為大家做些事情好

    彌補以前的事,拜託嘛!」

    「不行。」

    「為什麼?」

    「記得洗衣服的事嗎?」

    「但那是一個錯誤。我是忘記了,但你也有錯。」

    「我有錯?」

    「對,是你發了瘋硬把我拖回屋裡去的,我根本沒機會回去洗好衣服。」

    「不行。」

    「但是——」

    「不行。」他抓起她的手又朝小屋而去。

    她一再爭辯,求了又求,決定試最後一次。「你是怕讓我去做菜。」

    「很可能。」他說道。

    「你就是。」

    「解釋一下你是怎麼獲得這個聰明結論的。」

    「你怕如果那些男人不再不喜歡我,他們會喜歡我——」

    「很棒的邏輯,」他打斷她的話。「如果他們沒有不喜歡你,就會喜歡你。聰明,

    絕頂聰明的推論。」

    「你先不必那麼不高興,我還沒說完呢。」

    「請繼續。」他向空中一揮手,又喃喃道:「我簡直等不及聽完其他的了。」

    「如果他們喜歡我,你就得承認你喜歡我,而你無法接受那個事實。」

    他一言不發地瞪著她。

    「你不能承認你喜歡我。」

    仍是沉默。

    「你吻了我,還有……呃……一切。」

    他看來有些不安。

    「你的確做了呀!」

    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接著轉身走向炊事房。幾分鐘後,莉兒瞪著山姆塞在她手上

    的雞皺皺眉。它是死的,而且沒了頭。她把那只死雞盡可能舉遠些,還是呆瞪著它。她

    絕不會對山姆承認,但事實上她這輩子從沒做過一道菜。

    自從她決定燒水泡茶並引起一小場火災之後,胡桃木之家的廚子便禁止她靠近廚房。

    而她也不以為忤,因為火苗自爐上跳到牆上的景象早已把她嚇呆了。當時的情況就像火

    山爆發一般迅速而囂聲震天:她把火柴丟到爐裡,轉身去拿茶葉,接著只聽得轟然一聲,

    整面牆便燒起來了。

    她望著軟軟的頸子正可怕地垂著的雞。她做得來,她知道自己可以。她把它丟回一

    堆死雞中間,在炊事房內四處逛著,看看那些陌生無比的東西。

    大黑鍋堆疊在一排布袋和桶子旁。桶子上有標籤,寫的卻不是英文,她推測布袋裡

    的是麥粉、糖之類的材料。桶子上一個傾斜的架子上擺著一整排的金屬罐,她走向那一

    排沒有任何標示的罐子,打開最旁邊一罐的蓋子瞧瞧裡頭。

    它看來像是豬油。她伸一隻指頭進去,和豬油一樣油膩膩的,它一定是豬油。她將

    之挾於臂下,走向像是巨大火山般沿牆而立的黑爐子。

    這是她求來的機會,她一定要完成。男人都喜歡女人為他們做飯,而且認為那是最

    適合女性的工作,只是她對此也一無所知。

    現在她已經比在家裡引起火災時年長多了,做這件事當然沒問題。她看看爐子,歲

    月教會了她一件事:找個人來替她生火會比較保險。

    她步出小屋四下張望。山姆正站在營房附近和告訴他廚子受傷的那個士兵說話,她

    步下門廊走向他們。山姆停止說話轉過來,惱火地看了她一眼後不客氣地吼道:「又怎

    麼了?」

    「請你替我生爐火好嗎?」她指指身後的小屋。

    他隨著她的指尖望去,深吸口氣後轉向那士兵。「你先去,」他說道。「我隨後就

    到。」他舉步經過她身邊,不耐地推門進去,莉兒根本趕不上。

    她進門時他正將木頭丟進火箱,接著他折斷一根木柴,用火柴點燃它問道:「你以

    前做過菜,對吧?」

    「不盡然。」她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不盡然?為什麼我覺得你有些什麼沒說呢?」

    「嗯,我燒水泡茶過一次。」她一副沒什麼大不了的樣子揮揮手。

    「然後?」他可不是傻子。

    「你的火點著了。」

    「然後呢?」

    「我燒掉廚房一面牆。但我知道我可以做這件事,此外你自己也答應了。」

    「也是我肯定會後悔的。」他自言自語道,接著又開始生第二個爐子的火。「你要

    怎麼做那些雞,」他問道。「烤的還是炸的?」

    她無法取捨。「兩種都做。」

    「好吧。先去毛,要炸的先剁塊再浸調味料,然後用熱豬油炸,懂了嗎?」

    她點點頭在心裡復誦道:去毛、剁塊、調味、油炸,聽起來不太難嘛。

    「要烤的那些則放在烤鍋裡塗好調味醬,再放進這些烤爐裡。」他指指爐灶前端的

    幾扇大黑門。「你知道怎麼用嗎?」

    「不知道,不過我相信我學得會。」

    他點上第二個爐子的火,關上爐門。「過來。」

    她依言走過去,他轉身指向一個黑把手。「這是節氣閘,如果要在爐上做菜就把它

    往下推開,要用烤爐則把它往上推。」他看著她。

    「往下是開,可以在爐上做菜,往上關則可以用烤爐。」她自豪地重複。

    「對了。」

    她在一具爐邊蹲下。「看到這個了嗎?」

    她自他的寬肩上彎身。「啊哈!」

    「這就是通風口,很可能也就是你在核桃木之家搞得失火的原因。」

    「胡桃木之家。注意聽。」

    「好吧,胡桃木之家。注意聽。」

    「我有啊!如果你也有注意聽,就不會者把它叫成『核桃木之家』了。」

    「你到底要不要學?」

    「要,但那不公平。如果我得注意聽,那你也該注意聽我住的地方的名字才對。」

    「我不要公平,只要安靜。」他站起來垂眼瞪她。

    「這個,我只是認為你應該能記住——」

    「幫我個忙,別去認為,只要聽就好了。」

    她歎口氣又數到五才說道:「好吧,我在聽。」

    「我剛說過這是氣門,要轉動它才能露出這些洞,洞愈多火就愈熱。現在,上面這

    個把手——」他站起來指著煙囪上的一個黑把手。「是控風口,它讓冷空氣進來以免爐

    子爆炸,讓它一直打開是很要緊的,懂嗎?」

    「通風口打開。」

    「是控風口打開。」

    「控風口打開。」她重複道。

    他不大肯定地看了她一分鐘。

    「山姆,拜託,我要做這件事。我知道我做得來,真的,給我一個機會嘛!」

    「只要能讓你遠離火線就成。」他低聲喃喃道,又點上另一個爐子。他指著一個黑

    把手問道:「這是什麼?」

    「節氣閘。」她驕傲地答道。

    他一臉驚訝。「沒錯。」他指著煙囪上的把手得意地笑著。「這是什麼?」

    「控風口。」她微微一笑。「你以為更動順序就能考倒我嗎?」

    「只是要確定你真懂了。」他俯向爐側正要開口。

    「你在考我嗎?」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

    「那是節氣閘,」她決心向他證明自己的確能勝任。「往下推開才能在爐上做菜,

    往上推則可以用烤爐。看吧,我『有』注意聽。」她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打敗了他。

    他聳聳肩點燃了另外兩個爐子。「都是你的了。」他轉身要走,隨即又忘了什麼似

    地轉回來。「別來找我,東西做好了就敲敲烤鍋,我們會回來吃。」

    她點點頭,看著他關上門,一個人獨處時感覺可沒剛剛那麼神勇了。

    她拎起一隻死雞看了一會兒,他說的是拔毛還是割毛?她把雞拿近些檢查一番,在

    心裡重複著他的指示:去毛、要炸的先剁塊。好吧,他說「去毛」。但是,要怎麼個

    「去」法呢?她四下搜尋,瞥見牆上掛有幾把刺刀。她走過去取下帶回桌邊,是用割的。

    約莫一小時之後,她一面哼著「狄克西」一面剪去第二十隻雞的羽毛。她把它和其

    他的雞丟在一塊,拂去飄到她臉上的毛。

    接下來山姆是怎麼說的?「哦,對了,」她說道。「要烤的得放在烤鍋送進烤爐。」

    烤鍋……嗯……她看向掛著所有廚具的牆,有些方形的鍋大得可以裝下好幾隻雞,那一

    定就是烤鍋了。她大步過去將兩個自釘子上取下。

    她把鍋擱在爐上,將五隻雞擠進一隻鍋裡,另一隻也如法炮製。她打開烤爐門,把

    鍋推進爐內再關上。啊,她拍拍手想道,都完成啦!

    她轉向剩下那些要剁開的雞,拿起附近桶子上的一把刀開始鋸將起來,但刀太鈍了。

    她瞥見一把有著大柄的厚刃方形刀,決定那正是她所需。取下那把切肉刀高高舉起,使

    盡吃奶之力砍向雞身。

    她砍了又砍,最後那雞除了脖子和腳外,成了一堆無法辨認的碎塊。她聳聳肩,反

    正她吃過的也都不像它原來的樣子。她繼續操刀。

    完成後,她愉快地走向麵粉桶,拿起一碗麵粉回桌邊,照山姆說的把雞一塊塊丟進

    去。她一面哼歌一面自得其樂地重複這個動作,一道白霧自碗上升起。將最後一塊雞也

    沾好麵粉後,她決定以同樣的愉快來炸它們。接著她打了個噴嚏,麵粉和羽毛在她四周

    紛紛飄起又落下。

    她拂開羽毛,想著應該早點把它們清掉。接著她又垂眼看她的衣服,上面已結了一

    塊塊的麥粉,她想拍掉它們,卻只令羽毛再度像三月的蒲公英似地在空中飛揚。她放棄,

    改而走向巨大的爐灶。

    她把六個大黑鐵鍋全取下放在爐上,打開豬油罐試著把一匙豬油甩進鍋裡,足足甩

    了一分鐘它才嗞一聲掉進鍋裡。接著,她滿懷信心地用舀了豬油的湯匙猛敲鍋邊,滿意

    地看著它們融成液狀。這挺好玩的,而且也不難。她回桌邊兜起滿懷沾了麥粉的肉塊丟

    進鍋裡,不多久所有的雞肉全都下了鍋。

    還要做什麼給他們吃呢?她檢視過那些布袋和木桶,瞧見一些米。簡直太完美了。

    她回頭看看正滋滋作響的雞肉,抹掉前額上的汗水,屋裡愈來愈熱了。

    她又從牆上取下幾個鍋放在最後一個爐上,汗流泱背地加水又加米,直到米幾乎從

    鍋裡溢出來為止。她蓋上鍋蓋,回頭檢查炸雞。

    她拿著一枝湯匙想翻動肉塊,它們卻文風不動,她努力想把湯匙插進雞肉底下。煙

    開始縷縷上升,明顯的焦味充滿室內。

    飛快地瞄了其他的鍋一眼她便知道爐已過熱。她動作像閃電似地在爐間移動,努力

    想撬起粘鍋的雞。油飛濺在她手上和衣服上。

    最遠的爐上傳來水開了的嘶嘶聲,莉兒轉身只見冒出白泡沫的米把鍋蓋掀掉在地板

    上,帶水的米溢出來,白色蒸汽和肉焦味混在一起。

    她驚恐地跑來跑去,一塊塊的米和著白色的米漿流下烤爐的鐵門。爐子太熱了,她

    得去推推節氣閘散熱一下才成。

    或者是關上氣門呢?

    噢,真要命!她全都搞混了。鎮靜,她命令自己,努力不去理會不斷噴出來的米水。

    她揮開煙霧試著專心一志。節氣閘是用來控制空氣的,而氣門也一樣?仍不停冒出的煙

    愈來愈黑,一鍋鍋的米啦啦作響地搖晃。非常時期需要非常手段,她兩手各握緊一個把

    手,將之關閉。

    轟然的爆炸聲令每個士兵都轉過頭去,包括山姆在內。他直覺地想到他們被襲擊了,

    但落在他腳邊半生不熟的雞肉推翻了那個念頭。

    「噢,狗屎!」他丟下手上的炸彈,跑向炊事房。

    黑煙自原先覆有茅草的屋頂湧出,雞毛如雪片般自空中飄下。前門只剩一道絞鏈支

    撐,山姆往前走時踏到了後門。木桶碎裂,鐵罐四處滾動,屋內有一整邊被麥粉之類的

    東西搞得一片白。

    「莉兒!」他踩過一地殘骸,不小心踏到粘糊糊白色的什麼。「莉兒!」他再走進

    去些四處找著她,卻只看到後牆上一個五呎大的洞。

    山姆跨過大洞便見到倒在八呎外的她,趕忙衝過去蹲在她身旁。昏迷不醒的她呼吸

    輕淺。「莉兒,回答我,快醒來呀!」

    她沒動靜。他雙手撫過她,觀察著她躺在地上的樣子,然後極其小心地抱起她,大

    步走向她的小屋。他直盯著她灰白的臉色,一點血色也沒有。她合上的眼瞼沾了白色,

    滿是擦傷和割傷的頰上則沾了煙灰。一小道血跡自她裂傷的唇滲出,燒焦變黑的金髮足

    足短了五吋。

    「她還好吧?」吉姆跑上前來,後面是葛麥茲和其他的士兵。

    「我不知道,她失去知覺了。」山姆踏上屋前的階梯,吉姆推開門,山姆把她抱到

    床上。「替我拿些水和毛巾來好嗎?」他看著她起伏的胸口,向自己保證她正好好呼吸

    著。他看看她的臉和燒焦的頭髮,真想踢自己一腳。他早該依最初的直覺把她關在小屋,

    直到他能帶她回她父親身邊為止的。他這輩子還沒見過哪個像這惱人的小女人一樣造成

    諸多破壞的人。

    吉姆把水桶和毛巾放在床邊,山姆的注意力自莉兒的花臉上移開。「謝了。」他浸

    濕毛巾開始擦去煙灰和干了的血跡。

    「我能幫什麼忙嗎?」

    「不必了,幫我看著那些人,好嗎?」

    「沒問題。」

    山姆把她的臉、胳膊和頸子弄乾淨後,又把毛巾浸濕絞乾,再搭好放在她額上。他

    有的是時間坐在那兒看她、自責。

    她哄得他答應讓她做一件他明知她根本無法做到的事,而這女人能做的事根本沒幾

    件……他修正這個想法。她設法穿過了叢林,甚至還偶爾趕上他,除了在海灣得知錯過

    了人質交換的那一次之外,她從沒歇斯底里過。

    她的個性中有某種和她被嬌寵的富家女——他最早的想法——的背景完全矛盾的特

    質。他完全錯了,她不是個眼高於頂,被寵壞了的小鬼,而是個需要保證、接納及鼓勵

    的人。她渴望被人喜愛,卻又似乎從不期待任何人這麼做。

    為什麼?為什麼一個擁有一切——金錢、家人、社會地位——的女孩卻沒有多少自

    我呢?他雖沒做什麼幫她,但也知道自己並非令她如此的原因。然而他卻是她受傷的原

    因,見她一動不動地躺在那兒令他忘了西班牙、槍枝、貪婪,一切的一切。

    他此刻真的感覺到的是一股強烈的無力感,還有再度出現的罪惡感。他不知道她怎

    能引出他甚至從不知其存在的罪惡感,但她的確做到了這世上沒有任何人能做到的事。

    他在乎,而且不怎麼欣賞這種感覺。他相信在乎某件事物將蒙蔽一個人的判斷力,而山

    姆向來是以自己客觀的決斷力為做的。

    然而看著她時,他卻不期然地湧起一股幾乎令他感到謙卑的保護慾望。他已不記得

    何時曾對什麼東西有過類似的感覺,而直到此時他才承認,事實是自她拿洋傘戳他,進

    入他的生活中起,他便有這種感覺了。

    多年的傭兵生涯,他除了自己的一條老命外從未想要保護過什麼;而那對他也只不

    過是一個遊戲罷了。他屢屢與死神交手並總是贏家,然而只要一涉及莉兒,興奮的刺激

    便頓然為強烈的恐懼所取代。

    思及此他不覺深吸口氣,視線移向窗外,凝視著日暮時分的天色轉成粉紅,和她那

    襲累贅的洋裝及致命的洋傘同一個顏色,狐疑著他才是需要保護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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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門被打開。莉兒放下正在照的鏡子抬起頭,是山姆,他帶來兩枝長而粗的竹竿。

    「我帶這個來給你。」他走到榻邊俯視著她。

    她自覺像只渺小的螞蟻,便急急坐高一些,一方面縮短兩人之間的距離,一方面至

    少能感覺自己不那麼弱小。

    「腳踝好些了沒?」

    「還是一用力就痛。」

    「所以我才帶這個來。」他遞出竹竿。「葛麥茲為你做的枴杖。」

    「葛麥茲做的嗎?」

    他點點頭。

    「為我做的?」

    「對啊,為你做的。」

    「哦。」她為那些入還會想到她而頗覺驚訝。

    他俯身拿起鏡子,接著審視她好半晌、她原以為將看到憐憫、不屑或其他類似的表

    情,但他的瞼上沒顯露出任何思緒。

    她伸手欲拂開臉頰上的髮絲,指頭卻在觸及燒焦、參差不齊的髮梢時僵了一下。她

    尷尬的視線迎上他的,心想將看見一抹嘲諷的微笑,而它卻不見蹤影。她立刻把發尾塞

    到耳後。

    他把鏡子擱在曼莎的空棲木旁的桌上,直起身子。「你要在那兒坐一整天或是要試

    試這個?」

    她足足瞪著它們一分鐘之久。

    「看你的表情,想必是沒用過枴杖了。」

    她搖頭。

    他把它們擱在床邊,伸出一隻手。「站起來。」

    她抓住那隻手站起來,小心地把重心放在沒受傷的腳踝上。他用一臂環住她靠著他

    身側,她立即感覺到他身上的溫熱。她的右臂環在他的腰際,左手扶著他的胸膛穩住自

    己。他猛吸口氣的聲音劃破一室的沉默。他伸手將她的手移下肋間,俯身拿起枴杖。

    「來,」他遞給她其中一枝。「把這個放在那邊腋下。」

    然後他一手抬起她的手臂,將另一枝枴杖置於她的右腋下。「抓好這兩個小把手。」

    他把她的手伸到竹竿約一半長處嵌著的小竹片。

    「現在舉起枴杖向前移動。」他的嘴離她的耳朵好近,她不禁打個哆膜。為了避免

    它再度發生,她把枴杖伸到前面一呎遠處。

    「就是那樣……現在把你的重量移到把手上往前進。」

    她依言而行。「成功了!」她笑著回頭看著山姆。「看好哦!」她又做了一次。

    「挺簡單的,不是嗎?」然後她轉身要走向他,跨了一大步——太大步了。

    左邊的枴杖滑掉,她失去平衡。山姆趕緊接住她。「謝謝。」她仰望著他說道。

    他以令人不安的方式久久地凝視她,臉上雖沒有一絲笑容,卻也沒有每次她做了什

    麼傻事時總會出現的冷嘲熱諷的神情,而她不知道該不該為此擔心。這時他伸手碰碰她

    參差不齊、燒焦的發尾。

    「我的樣子一定很可怕。」她避開他的雙眼。

    他伸出一指置於她的顎下把她的臉轉回來面對他。他仔細端詳著她,八成是在看她

    的瘀青吧,她想道,她已經在鏡子裡見過自己黑青的臉頰、割傷的臉和紅腫的嘴唇了。

    「是啊,的確。」他用手心捧住她的臉頰,拇指掠過她腫脹的唇。

    誠實的山姆。她該覺得被冒犯了,但卻沒有這種感覺,反而完全被他拇指的觸覺迷

    住了。他開始慢慢俯下頭來,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的。他要吻我了,她想道,胸臆間

    充滿一股純然的喜悅。她的眼皮沉重得直要合上,她命令它們打開,看著他等待四唇相

    接,他溫暖的鼻息拂過她的嘴的剎那。

    在相距僅僅一吋時,他突然打住。事情快得令她只能眨眨眼。他退開深吸呼一次,

    接著轉身拾起枴杖塞回她的腋下又走了開,任她獨自品嚐淒冷空虛的感覺;她深吸口氣

    望向他處,腦中混亂地猜測著他停住的原因。她的視線掠過鏡子,想起自己的模樣,然

    後她就不再怪他了。她的樣子甚至比吉姆和山姆打過架後還糟。

    「我對炊事房的事很抱歉。」她對著他的背說道。

    他雙手插進口袋。「反正它也得換屋頂了。」

    沒什麼好說的了,他們兩個只是無言地站著。他一旋身彷彿要說什麼要緊的事,門

    卻砰地打開,吉姆帶著站在他肩上的曼莎走了進來。

    「強——奸!哈哈哈哈哈哈哈!」

    山姆炙熱的目光投向她,她頓時憶起曼莎上一次尖叫出這蠢話時所發生的事。她感

    覺到自己額生紅暈,也看見山姆臉上的回憶。

    「我很抱歉教了她那句話。」吉姆開口道。

    「我也一樣。」山姆直勾勾地盯著她。

    屋內的溫度升得比滿月時的潮汐還快。她知道自己該看向別處,但她不想。

    「信到了。」

    「什麼信?」山姆心不在焉地問道,一退端詳著她,使她不禁希望吉姆快點離開。

    「她父親的信,四天後他會在聖克魯茲和你們碰面。」

    她看向吉姆,他說的話終於進了她的腦海:她要離開這裡回家了。發生了一件最奇

    怪的事,她的胃竟然因這個念頭而下沉,就像每次搭船時那樣。她轉向山姆,想看看他

    的反應。他沒有任何反應,只是那抹渴望的眼神消褪,取而代之的是她最討厭的嘲諷。

    「這敢情好,我猜賴大小姐終於能回她爹的身邊去啦!」話一出口,山姆便不再看

    她一眼地掉頭離去。

    「你很清楚酒瓶是沒法拉起掉在裡頭的人的。」

    山姆對吉姆大皺其眉。「你到底是什麼鬼意思?」

    「意思是我瞭解你,而你有了麻煩。」

    山姆舉瓶就唇,咕嘻嘻吞下幾大口灼人的酒。「能請閣下略加說明嗎?」

    「女人的麻煩。」

    「那女人的確是個麻煩沒錯,再四天她就回她老爹身邊,煩不到我了。」

    「那你幹麼猛灌那玩意兒?」

    「我在慶祝。」

    「那我就是大天使加百列。」他喃喃道。

    「你是打哪時起成了我的管家的?」

    「打你像是需要一個管家時開始啊!」

    山姆一腳跨上旁邊的椅子,直瞪著威士忌瓶口。「你沒別的地方可去了嗎?」

    「啊,我想我可以溜到莉兒房裡,給她一個臨別的刺激興奮。」

    山姆的靴子砰地落至地面。「你敢碰她,我發誓—一」他頓住,明白自己洩漏了秘

    密。

    「怎麼樣?」吉姆一副心照不宣的笑容。

    「沒什麼,就是不許碰她。」

    吉姆吹著類似結婚進行曲的口哨。

    「閉嘴!」

    吉姆乖乖照做,微笑地替自己斟杯酒坐下,隔著杯緣打量山姆,那眼神像極了把獵

    物逼到角落的吸血蝙蝠。他不喜歡那種眼神,於是又拿起瓶子灌了幾口酒避免看吉姆。

    「她真的那麼火熱嗎?」

    山姆一口酒足足噴了有三尺遠,他嗆咳著以足以令人雙膝落地的目光瞪著吉姆。

    「我要宰了那只死鳥。」

    吉姆笑著向前拍拍他的背。「得了,山姆老兄,你的幽默感都上哪兒去啦?」

    「從你養那只饒舌鳥那一刻起我就把它弄丟了。」

    「錯,你是在迷上那個金髮小美人蜜糖般聲音的那一刻丟掉它的。」

    山姆詛咒,一分鐘後他說道:「就算你說的是事實——」見他朋友翻翻眼珠,山姆

    舉起一隻手。「當然那不是真的——也沒有任何關係了,因為明天我就得帶她回她那聲

    望顯赫的父親身邊去了。」

    「我還真是沒見過這一面的你呢。」吉姆又給自己倒了另一杯酒。

    「什麼?」山姆低吼道。

    「嫉妒嘛!」

    「我?嫉妒?狗屎……」

    「你的話聽來就像是嫉妒,對她父親。」

    「我這輩子還沒嫉妒過誰。理由之一,還沒有任何東西會令我產生嫉妒的。」

    「隨便你怎麼否認,反正我有一隻黑眼圈可以證明。」

    「傻瓜和作白日夢的人才嫉妒,」山姆又灌下更多威士忌。「只有那種人才會笨得

    去渴望不可能擁有的東西。而我既非傻瓜也非作白日夢的人,孩提時期我就學到這個教

    訓了。」

    「我認為你是想要自以為不能擁有的東西,而它正是那個女人。」

    「你愛怎麼想都行,但那不代表你是對的。」山姆又喝口酒,心想自己大概得承認

    的確在肉體上想要她,但話說回來,從在市場那天起他們便被迫要部在一起,故而他對

    她的反應——例如那種想保護她的衝動——也只是一時的錯覺罷了。他一定能做些什麼

    來消除這種感覺及衝動。想必她就是那種讓男人身不由己的女人吧,雖然直到目前他還

    未見過這種女人,但她們確實是存在的。他八成是老了或什麼的,而且當然不是在嫉妒。

    最好的辦法就是送她回她歸屬的地方,那他就不必再擔賴小姐的心了。他們越早出

    發,他就能越快擺脫她繼續這裡未完的工作,而這才是最重要的事。

    完成這裡的工作後他要回美國休息一陣子,找個安靜而且能讓他的身心都放鬆的地

    方,可能是舊金山或西北部吧。對,西雅圖應該行得通,那裡可是美國境內離南卡州最

    遠的地方了。

    隆隆的雷聲驚醒了莉兒。那既非打雷也不是大象,但不論是什麼,那聲音都幾乎震

    垮木牆。門像是暴風過境似地猛然砰地大開,一個黑暗的身形跌進門內。

    莉兒尖叫。

    「噓!」

    「山姆!」她驚喘一聲。

    他黑暗的身形坐起來,儘管看不見他的臉,她卻知道他正看著她。「老天,你一定

    得停止那樣尖叫,莉兒。」他搖搖頭。「我的耳朵受不了。」

    「你在幹麼?」

    「站起來。」他撐著膝蓋搖搖晃晃地站直身子。

    「我是說你來這裡幹麼?已經很晚了。」

    「我來告訴你明天我們就走了,一大早。」

    「那麼快?」

    他關上門笨拙地走向臥榻。「怎麼啦,賴小姐?難道你不想見你的小老爹嗎?」

    「我當然想,只是我以為會有更多準備的時間。」

    「我們得走山路,雨季快來了。」

    「山路和雨季有什麼關聯呢?」

    「洪水。」

    「喔,我懂了。」至少她自認為大概懂了,他是從不把事情解釋得太清楚的。「就

    只有那樣嗎?」

    「沒錯。」

    「你是不是喝了酒?」

    「我?喝酒?我幹麼喝酒?」他俯身靠近,蒸天的酒氣令她霎時淚水盈眶。

    「你喝醉了!」

    「萬歲!」他拍拍手。「頒給這女人一張大學文憑吧!她的腦筋真不是蓋的!」他

    的手對著一片漆黑中想像的來賓一揮。

    「我想你該離開了。」

    「我想我聞到煙味啦!」

    「抱歉?」

    「想一想呀!」他倒在她身旁的榻上。「不太容易是吧?」

    「山姆!快下去!」

    「別想了,只要感覺就好,這樣容易多了。」他的嘴湊上前來,她連忙避開,他的

    臉碰上床板。

    她嘗試著從另一邊溜下床,他卻伸臂奮住她。

    「啊啊啊,」他的鼻息拂過她耳際。「你以為躲得過我,嗯?」他抬起一條腿壓住

    她。

    「山姆!住手!」她再度躲開他的臉,但她還沒來得及猜測他的意圖,他的手已經

    罩上她胸前。

    「你不平板嘛,莉兒。」

    「不要!」她試著撬開他的手。

    「你不謝謝我嗎?我剛剛讚美了你吧,一個吻就行了。」他的嘴湊上她。

    她扭頭避開他搜尋的唇。「別這樣,山姆,求求你。」她的聲音顫巍巍地,他這種

    滿口酒氣、肆無忌憚的模樣嚇壞她了。

    他停下來俯望著她,彷彿要理清腦子似地搖搖頭,再次看著她,只是這次她覺得他

    是「看到」她了。他跳下床站在那兒,她本以為他要道歉,但他沒有。他只是站著,一

    手抹過他的嘴,然後轉身步履顛頤地走向門口打開它。「我們一早就走,準備好。」

    她未發一言。

    「你聽見了沒有?」他背對著她咆哮道。

    「聽見了。」她低聲道。

    「很好。」他跨出門外,又停下腳步。「還有。」

    「什麼?」

    「我不是嫉妒,我從不嫉妒,也永遠不會嫉妒。」他砰地摔上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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