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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妖譚夢華》作者:聿日/聿/聿暘【完結+番外】 (出書版)

《妖譚夢華》作者:聿日/聿/聿暘【完結+番外】 (出書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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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以來,人間多有妖譚,而相傳,有一本記載每個不屬人間故事的書籍--妖譚夢華。

  為了家人,映藍不得不賣身換取所需的錢財。

  深知自己的美貌必定引人注目,但卻沒想到除了城內各大妓院為他爭吵外,更來了一位讓他意想不到的大人物……

  一次微服出遊,玄燁沒料到會買下一個人,一個讓他想收為新寵的男人。

  生得琉璃骨的映藍,纖弱美麗得宛如天生就要人寵愛呵護。

  而原以為自己看上的只是他的容貌,卻不料,連自己的心都將賠上……

  楔子

  自古以來人間多有妖譚,然而史上不留丹青的人名何其之多?無法親眼見聞的妖譚自然更容易失傳而一個個減少。

  發生過的故事,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夠知曉,也許太過於悲淒,也太過於離經叛道,也許有太多的也許………

  相傳,在非人間的地方,有一雙手,寫下了每一個不屬於人間的故事,這本書的書名,就稱為妖譚夢華。

  第一章

  玄天王朝封觀四年自玄燁登基為皇帝至今,不過四年的時間而已,街坊城巷的景觀便大有改觀。那並非逝去的玄高祖不是一個適合治理國家的人,而是高祖創業,接下土地是一片經過戰火襲擊的荒蕪。經過十多年的休養生息之後,可以看出這一片土地漸漸有所改善。

  但接著登基的玄燁充滿雄心壯志,不認為這樣緩慢的進度已經到達極限,因此從基本的改制畫地,大量減少租役制定時間進度,任用大批能人才士大刀闊斧的改革,不到兩年的時間,整個玄天國國內的經濟突飛猛漲,第三年文武兩途也開始有了不少新一代有能之人。

  但除非是天上天堂,否則不會每一個地方都充滿著祥和的景象。隨著經濟發達,娼妓賭坊這一類的場所也就應運而生,為的就是趁此時運能撈多少久撈多少,苦日子既然過去了,接下來自然就該好好賺點錢過過好日子。

  以娼妓坊為例,較為特別的是,也許南方的男子多姿態,模樣甚至比北方女子更加嬌弱動人。其中南迢地區一代的男子更是嬌小美麗無雙,常常有人認為上天將這一帶的男女性別放錯了身子,男的嬌弱,女的高大強壯。

  因此在南方地區南風其盛無比,以南迢男子最為珍貴,多少見錢眼開的不知羞恥之人,甚至會上南迢擄人賣身,光是一個南迢男子的價錢,就可以令人吃穿享用不盡。

  現在南方第一大城的三家最著名的男妓院吵得就是這一件事,一開始是兩家的人同時發現了在城門口附近賣身葬母的南迢少年,後來第三家的人聞訊而來,發現此少年之美可說是冠絕天下無雙,多少年來南迢男子的美麗已經是眾人皆知,但這少年的樣貌高上不只一籌。一張比女子手掌小的臉蛋儘管消瘦蒼白,但分明的大眼是難得一見的蒼藍,粉嫩的雙唇叫人幾乎忍不住當場咬下一口,挺直的鼻樑柔和不顯陽剛,精緻的五官是最完美的組合,再加上纖細的身子骨架嬌小,是客人最喜歡的一行,摸起來幾乎碰不著骨頭,這一種媚骨在女子之中也極為少見,說什麼都要將他買下來成為自己手中最大的一棵搖錢樹。

  映藍無措地盯著在自己身前吵成一群的陌生人,他聽族人說過這兒的人喜歡南迢的男子,可以賣出很好的價錢,他才鼓起勇氣下山來,為的就是能夠掙到一筆足夠的錢,好替辛勞的母親好好安葬,並且請好一點的大夫替一向體弱的爹爹治病,如果可以的話,最好還可以有一筆錢可以讓弟弟妹妹他們安安穩穩長大成人,他記得雅雅已經有了一個情人,需要一筆錢當嫁妝蓋自己的家園,晴空喜歡讀書,想要成為當今盛世中的一代文臣,就算是小小的蒼庭跟櫻紅他們也有很多很多想要實現的夢想。

  如果他一個人就可以換來這麼多的幸福,就算當族裡頭最受人鄙視的妓也無所謂。

  南迢的男子嬌弱女子堅強,但身為男人與女人的觀念自覺跟其它的地方比起來並無因此而改變,甚至基於嬌弱身體的遺憾而更為強烈不少,所以好好的一個男人竟然甘為男妓,這對他們來說,是莫大的恥辱。

  ………空有自尊是活不下去的。

  連接多日來無人可以下田養活的日子足夠讓他清楚有所認知,頭一次恨起自己為什麼不能跟中原一帶的男人一樣,長得粗壯充滿力量,可以好好保護自己的家人。

  「你決定好了嗎?就來我們這邊吧!」一個比他高上半顆頭的俊美男子對他微笑,不若其它站在一旁看的男妓一樣動作舉止之間充滿女子氣息,柔和的行止之中仍帶有男人的瀟灑味道。

  「我………」他不曉得該怎麼辦,下山時的決心在看見一張張覬覦自己容顏的臉龐之後,開始有了退卻的意圖。

  族人會歧視男妓並不是沒有道理的,因為南迢人最相信愛情的可貴,認為一生之中,只有一個人值得自己奉獻自己的生命,愛一個人就必須給予所有,包括最難能可貴的清白,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都是一樣。

  他也想要爹跟娘之間那種無分彼此的愛戀,即使無法完全,能夠完全深深愛戀著一個人也好。

  「猶豫了?你本來就不適合這種地方。」男子輕笑,笑容底下沒有人可以看出他心裡頭想得究竟是什麼。

  「可是除此之外,我沒有其它的方法可以想了………」南迢的男子除了經商致富,也只能讀書、畫畫、彈琴及做些手工藝品,其它的生活技能礙於身體不如常人而無法以此賺錢,但是這些東西在平時的時候還好可以賺一點小錢貼補家用,在他現在這種狀況之下根本解不了錦囊之瑟。

  南迢的有錢人很多,不甘於當個沒用的男人,南迢男子比一般人還懂得經商之道,但是他們家並不屬於這一類型,爹爹是南迢裡最有知識的男子,娘親是最溫柔大方肯吃苦的女子,兩個人同樣都是一般不善與人窩旋討價還價的個性,一般的性子遺傳給底下幾個孩子,沒人是經商的料。

  「放心,你的命不會是在這樣的地方。」牽起他細瘦恍若無骨的掌心,將掌紋看得一清二楚。

  「什麼意思?」映藍疑惑地隨他的視線看向自己的掌,除了纖細單薄的粉紅之外,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男子微笑。

  「你會知道的。」

  「我不懂,你看出來什麼是我不知道的嗎?」聽說中原的人精通蔔術,與他們那兒的神司同樣都是能知曉天機的人。

  「或許吧!」男子還是笑。

  映藍一臉困惑,捉著他的手不曉得該怎樣反應才好。

  「我一點也不覺得這是個好主意。」馬車上兩邊都坐著人,一頭是悠閒地搖晃手中的摺扇,時而掀簾看看外頭的景致。另一個則是一臉不茍同的表示心中不滿,全身繃緊時時注意四周動向。

  「你已經說過很多次了,小三。」一路上來就說個沒完沒了,他不覺得口乾舌燥,他都覺得耳朵生繭了。

  玄徹死死瞪著自己的大哥,為他的不知死活第一百次怒火直衝腦門。「你也知道我說了很多次嗎?我還以為你都把它當成耳邊風聽過就算了,根本沒記住我講了什麼。」雖然如今玄天皇朝以經鞏固,但是過去未曾絞殺殆盡的餘孽依然尚存,久只有帶著兩個侍衛跟他這麼一個苦口婆心的傻弟弟怎麼足夠?要是敵人太多的時候怎麼辦?玄燁依然將他的話當成耳邊風,不遠處的人潮吸引了他所有的注意力,很少看見會有人潮聚集在這樣一個不起眼的地方。

  「淩空,停車,我想下去看看。」這一次微服出巡為的可不是什麼體恤民心的大道理,純粹是出來玩樂的,既然出來玩樂,有熱鬧不湊就不像在玩了。

  「你想下車!」淩空十分服從地停下馬車,發出抗議的自然是有資格跟身份抗議的玄徹。

  「沒錯。」懶得搭理他的大驚小怪,讓跟著下車的熾炎替他排開群眾看清楚究竟這一群人聚集在這裡是在做些什麼。

  結果一眼就看見怯怯躲在角落邊的映藍。

  好小!玄燁揚起筆直的劍眉,目光難以移開前方身型連他的肩膀甚至連心口都不到的小傢伙,耳邊仔細一聽,才曉得有三家妓院的人正打算買下這個動人的小傢伙回去。

  這怎麼可以?小傢伙看起來是如此的純真………豔美。

  沒錯!就是豔美!他玄燁雖然不敢說後宮佳麗三千,但是侍妾也有成百,過去覺得豔麗動人的妃子們,竟然沒有一個比得上眼前這一個美麗的少年。

  正待上前一步,肩膀被人狠狠地抓回來,不用腦子想也知道,敢這樣對他的只有一個人。

  「你又怎麼了?」平常這個弟弟比誰都還要隨便,有只有在他出門玩樂的時候才會變得這麼囉哩囉唆,也不想想自己也是個王爺,身份同樣惹人注目,論起武功來又不如他這個大哥強,說危險的話,兩個人根本可以說是不相上下了。

  玄徹瞇起雙眼。「我又怎麼了?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你才對吧?你又想做什麼了?那個是個男人,雖然漂亮的另人愛不釋手,但的的確確是個男人沒錯,你不會是想要買來當你的後宮妃子吧?」雖然這個少年連他也感到心動,但是在後宮裡頭放個男人,怎麼說都不對,後宮裡頭唯一的男人就只有太監而已,他不認為皇兄這上前一步是想將這個小東西買來當太監。

  「是又怎樣?」他的確就是想買來當他的新寵。

  拍開肩上的大手,長腿一個跨步上前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尤其是不知所措的映藍,在看見那一雙注視著自己的鷹眸之後,腦子頓時成為一片空白,什麼也想不起來。

  「來!」伸手向前擺在映藍的眼前,是那麼的確定他必然會伸手搭住自己的大掌。

  映藍一陣迷惑,手卻不自覺地比腦子更早一步做出反應,抬手讓那一隻大掌握住自己的,雖之傳來的溫熱,熱得連心都撼動不已。

  其它的人全愣住了,因為映藍至今還不曾被哪一個人買下,既然他自己已經同意上前,根本沒有人可以阻止得了玄燁的行動,再加上玄燁高大的身材一看就讓人覺得膽寒,逼人的威儀連身份都不用報出就足以使人顫抖,於是只好這樣眼睜睜地看著映藍被牽上馬車離去。

  「他是誰?」

  「我怎麼知道?」

  一群人在馬車離去之後開始議論紛紛,尤其他們之所以吵了半天,為的就是映藍,現在映藍一走,他們剛剛的吵鬧看起來就像個白癡一樣,吵了半天誰也沒得到什麼。

  「一定是很有權勢的人,你看看那個馬車,嘖嘖!也只有當今皇上的馬車才能夠雕上九隻飛龍而已,所以………」話語至此頓止,一群人瞠目結舌地瞪著馬車駛離的方向。

  「天啊!是皇上,買下那個南迢少年的人是皇上啊!」

  一下子,傳言開始在城裡城外四處擴散,不用多久的時間,連三歲小兒都曉得當今皇上買了一個美絕天下的少年在身邊。

  馬車上除了原來的兩人之外,還多了映藍及一直被映藍拉著手一臉笑盈盈的俊美男子。

  玄燁只當這個男子是映藍的朋友或兄弟,並不放在心中,目光注視的是從剛剛一直看著他的臉發呆至今的映藍。

  「你叫什麼名字?」探手觸碰那一張柔嫩的臉蛋,為指尖感受到的細緻感到不可思議,這樣的肌膚真的是一個男子所能有的嗎?「映藍,映照藍天的意思。」映藍傻傻地回答,目光依然不願意離開這個偉昂的男子。

[ 本帖最後由 黑暗帝王 於 2013-11-1 21:35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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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迢的人相信,當你遇到你這一生的另一半靈魂時,你的心一定可以很清楚地告訴你。

  現在他聽見了自己心跳的聲音,比平時快速的頻率,砰咚砰咚響,連胸腔都可以明確感受到這一份有力的震動。

  不禁伸出雙手,輕輕撫摸那一張俊偉五官立體分明的臉龐,從下巴畫上唇瓣、鼻樑、雙眼、雙眉。

  這是他靈魂另一半的模樣………

  「大膽!你竟……」玄徹的怒嚇被玄燁抬手制止。

  他從來就不喜歡別人觸碰他的臉龐,即使是他喜歡的侍妾也一樣,但是他發現他不但可以忍受那一雙小手在自己臉上遊移,還非常享受十指所帶來略為冰涼的觸感,不挺柔細的雙手,摸在臉頰上有些微癢,可很舒服。

  「你要買下我嗎?」他希望是他買下了他。

  「你希望我買下你?」牽起他的雙手,將人帶到自己的懷中,再度訝異他的嬌小與輕盈。

  很自然地,雙臂環住玄燁的頸子,將自己的胸口與他的胸口緊密相貼,感受到彼此的心跳震動對方的胸膛,那種震動,是有些微的痛楚卻又撼動心神。

  這是南迢人遇見自己願意奉獻所有的人時,所會表現的行動,玄燁不懂他的意思,只是很喜歡他這樣緊抱自己時那種令人想要呵護的感覺。

  「映藍希望你買下我,我會把所有的映藍都給你。」親愛的諸神,感謝您讓映藍找到與自己生命相系的人,從今而後映藍一定會付出自己的所有,給予最完全的奉獻。

  「那我就買下了你。」抱著嬌小的人兒,玄燁輕笑,愛極了那纖弱身體揉在自己懷中的感覺,尤其映藍的身子不若一般人,摸起來竟像是沒有骨頭似的,舒服地令人捨不得放開。

  真奇特,身子都已經這樣纖細瘦小了,還摸不著骨頭,這樣的身體恐怕絕對做不來任何粗活。

  「琉璃骨。」俊美的男子突然說,彷彿看透玄燁的想法一樣。

  「琉璃骨?」

  「沒錯,在坊間有人稱謂媚骨,但這個名字不好。琉璃骨只在南迢的男子身上能看得見,因為稀少而且脆弱,必須讓人好好呵護能順利長大,長大之後也做不來粗活,南迢的人說那是上天賜予的孩子,天生就是必須讓人好好寵愛呵護,因此稱為琉璃。」但是這個名稱已經不多見了,由於之前的戰亂,生出來帶有琉璃骨的孩子不過是一種累贅,有些人家甚至為了其它家人的活口,在這種孩子一生下來之後,馬上將孩子丟到山裡頭,任其自生自滅。映藍的父母想必是心地十分善良且疼愛孩子的人,要不然映藍不會好好活在這世上。

  他說的話,連映藍自己都不曉得,他只知道家裡頭最大的累贅就是自己,爹爹雖然身體不好,但看大夫的時候都沒有他多,每次不小心跌倒或吹風吹太久,就要多花一筆醫藥費,所以他才會希望自己多多少少可以帶給家裡的人幫助,不再只是個累贅。

  「我還沒問你是誰呢!」玄徹冷冷瞪著這個坐在自己身邊十分悠哉模樣的男子,大哥要的使祇有那個小個子而已吧?怎麼會連這麼大的一個人都上馬車來的?最受不了的還是在這馬車之中,他看起來比他還要像個主人。

  「古清忻,叫我清忻就可以了。」

  「我管你叫什麼名字,我問的是你是誰!」

  「他是我的朋友。」映藍立刻伸手抓住古清忻的手,他雖然不曉得為什麼古清忻願意讓他拉上馬車,但是他很希望這個時候可以有人陪陪他。尤其再見到古清忻第一面的時候,不曉得為什麼,就很喜歡跟他親近,他讓他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就像是多年的好朋友一樣。

  玄燁不在乎多買一個人。「那他當你的僕人好了,嗯!也該替你換換衣裳,當我的新寵可不能穿得如此寒酸呢!」

  玄徹又差點因為他的話而翻白眼,天曉得他這個大哥從來不管他的侍妾身上穿得是什麼,只要他們乾乾淨淨香噴噴地等他臨幸,就算每天穿一樣的衣服他也不會注意到,分明是把映藍除了當新歡之外還外帶當寵物,才會突然想要好好替寵物打扮一下。看樣子這個男寵固然絕色無雙,在皇兄的心中地位只怕比其它的侍妾還要低下。

  映藍當然不會知道他們心裡的想法,僅僅握著古清新的手求得安定,乖順地讓玄燁抱在懷中,滿心歡喜只想著自己找到了一生中讓自己心動的另一半靈魂。

  第二章

  映藍第一次從山上下來,進入的大城就是湘城,可是在那個「可能」很美麗的地方停沒多久就讓玄燁給帶離,對山下的記憶僅僅止於圍在他身邊熱鬧的一群人而已。

  因此當他看見一大片望不到邊際的湖泊上有美麗壯觀的建築物時,一張小嘴不由地微張,一上船之後就從過來接他們入莊的小舟上努力往下探看,想看清楚湖底下是怎生個構造,是不是湖水其實比看起來的淺得多了?要不然怎麼可以在水上蓋房子呢?「再彎下去就要掉進水裡頭了。」玄燁忍不住笑意地將人給帶進懷中,怕他真的掉進湖裡頭。

  命人將足夠的金錢送到映藍家中之後,直接就來到很久不曾過來的湖上山莊逛逛。

  這裡是當初他們隨父王一路圍剿敵人時所發現的好地方,還特地請水鄉知名的工匠設計,由父王、一群兄弟跟陪伴他們父子幾個打下天下的臣子們一起攜手建造。後來風景名勝看多了,才發現自己原來是個北方來的土包子,這樣的地方在江南隨處可見,他們這一群北方健兒是少見多怪才會興沖沖地在這種幾乎不會過來探看的地方蓋房子。

  但也許正因為是親手所造,又是第一次發現江南好風光的回憶,即使路途遙遠,他跟幾個皇弟還是會偶爾過來看看。現在這個地方是他專有的歇息所在,就算一年來不到兩天的時間,但是該有的僕人侍從一個都不會少,隨時隨地都準備迎接他的來到。

  「這個地方真漂亮,我從來沒看過這麼大的房子呢!」映藍讓玄燁從小舟扶上船塢,踏在木質地板上,好奇的心讓他不由地重新再踏幾下確定它真的不會為重量太重而掉到湖中。

  玄燁玄徹兩人只是輕笑,這樣子就叫做大的話,那皇宮對他來說大概就跟森林一樣吧!「映藍住的地方很小嗎?」古清忻看透了兩個天之驕子眼中的嘲諷,溫柔地輕聲詢問很小心很小心一步步踏穩腳步不讓自己有機會摔倒的映藍。

  「嗯!我的家不大,四十來步就可以將房子繞完一圈,家裡的人又多,大家就連最簡單的走路也總是掙來搶去的。」想到自己的家人,映藍很開心的淺笑,但隨後想起自己不會再有見面的機會,臉色馬上轉為黯然。

  不是玄燁不准他回去探看,而是他不敢回去了,他曉得自己成為別人男寵的事實一定會使家裡的人感到羞恥的,他不想讓家人難過,還是別回去的好,不去他們或許永遠都不會知道他做了什麼事。

  至少現在他還可以如此天真地這樣想像。

  瞧見他臉上的落寞,玄燁奇異地感到一點心疼,他從來就不曾為誰心疼過,剛剛心中那股突如其來的酸疼,是為了這個小東西嗎?「我帶你去看看這裡最漂亮的地方。」一把牽起映藍的手,玄燁大步朝莊院的中央行去。

  「慢…慢點啊!」映藍小跑步地在後面小聲驚喊,怕走得太快一不小心跌了跤又摔斷了骨頭。

  瞧他那小心微帶驚慌的可愛模樣,玄燁朗笑出聲,在自己還沒發現之前,雙手早已抱起映藍,親密地讓他依偎在自己懷中。

  「你啊!這麼小的個兒走得又慢,等你走到湖心亭的時候天都暗了。」

  「才…才不會呢!」映藍小聲抗議,他的笑臉教自己看傻了眼,好喜歡那朗朗的笑聲還有無憂無懼又充滿自信的自在笑容。

  「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儘管問。」

  映藍垂下頭,他曉得自己不該問的,得到想愛的人已經是上天給予的莫大幸福,他不該還有其它的奢求。「為什麼……會想要買下我?」他應該不是一個重容貌的人才是吧!玄燁凝眸注視懷中問了問題卻不敢抬頭的小東西,他當然知道他希望能得到什麼樣的答案,然而君無戲言,他從來不將情愛當為一回事,自然不會有他想要的答案可以給。

  「因為我喜歡你的模樣,也因為我的侍妾之中不曾有過男寵。」買下他是因為他的絕豔無雙看起來賞心悅目,也為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心還是會痛的。

  即使認識不過一天的時間,即使早就明白他能給的答案,即使告訴自己不能奢求,但……心還是會痛的。

  「你……」

  「叫我燁。」他想聽那清朗純淨的聲音細聲喊他的名。

  映藍聞言,抬起頭將那雙眼睛裡倒映的自己也看得仔細。「燁……」南迢的習俗,喊一個人的名,一定要看著對方的眼睛,這樣才能將自己的心意傳達到對方的心裡,才能夠看見對方的心。

  「燁已經有侍妾了?」可是他看不見他的心啊!「嗯!還有兩個兒子跟一個女兒了。」他十四歲的時候就有第一個侍妾,大兒子是正妃替他所生下的,另一個兒子跟女兒則分別由其它兩位妃子所生,長得不論是男孩女孩都像他。

  「啊!真好,多大年紀了?」他也好想替玄燁生孩子,可是他是個男人啊!男人是生不了孩子的。

  「一個三歲,另外兩個才剛滿週歲不久。」兩個孩子相差不到一個月。

  「一定很可愛。」他最喜歡孩子了,小時後還想過長大後成了親,希望妻子可以替自己多生幾個可愛的孩子………但,連這個希望都泡湯了,上天讓他的一半靈魂遺落在另一個男人身上,兩個男人……沒法子生娃娃。

  玄燁想起三個孩子,臉上露出屬於父親得意的笑臉。

  「是啊!都很可愛。」

  可惜沒辦法跟懷裡頭的小東西生個娃娃,要不然一定可愛得緊。

  腦中突然閃過這個念頭,帶過一點難以察覺的失落感,但也只是一點,很快就繞過腦海而忽略。

  「到了,你看,這裡如何?」

  隨著他的聲音,映藍轉頭看向他目光所指的方向,看見四周圍的木造建築圍成一個四方形,每一個房間的視窗外都有外廊面對一片湖泊,奇特的是四方圍繞的小湖中央有條木橋通往湖心,那兒有個小亭子,亭子四周還種著七八株綠柳及數不清的白色百合花。

  在湖上蓋房子已經教映藍夠驚訝的了,現在竟然還看見在水上種樹種花?「這怎麼辦到的?你們在湖面上種了樹還有花呢!」

  愛煞了他訝異驚喜的神情,玄燁忽然捨不得公開秘密,希望這樣的神情繼續保持下去。

  「拜託!你看仔細一點好不好?那是因為有個小島在那裡才能種樹,你真以為水面能夠種樹種花啊?」後面傳來玄徹嘲弄的笑聲,覺得映藍大概是腦袋比別人小,所以也比一般人還要笨。

  他的嘲弄換來玄燁不滿的瞪視及映藍寞落的沮喪。

  他當然知道樹跟花兒不可能在水上生長,但是因為眼前的景象好美,美得不像是在人間,因此他才不願去多想,這樣也不對嗎?「別理他,我們到亭裡頭去看看。」玄燁抱著他走進涼亭之中,經過玄徹的時候沒忘記狠狠踹上一腳,頓時讓他活像一尾活跳蝦一樣抱著膝蓋原地跳個不停。

  看見玄徹可笑的模樣,映藍抿著雙唇不讓自己笑出聲音來,至於一直冷眼旁觀的古清忻則是一臉嘲諷地盯著玄徹無聲直笑。

  「好大的膽子!你笑什麼!」看見那一張笑臉他就火大,也不想想自己是什麼身份,竟然膽敢笑他?「你覺得哪一件事情好笑,我自然就是笑那件事。」

  「你!」可惡!他總不能回他,他就是在笑他,如果這麼說的話,那不就是證明自己也覺得剛剛跳腳的事情的確很好笑。

  「還不都是人,真搞不懂為什麼就是有人老把自己當作比別人高上一等。」似不經意地拋下一句話,懶洋洋地已緩慢的步伐開始參觀這一個美麗的湖上小居。

  說小居好像不太好,應該說是湖上宮苑才是。

  古清忻在腦子裡自個兒想著,完全不理後面那個氣得幾乎要怒髮衝冠的人。

  對一切事物再敏銳不過的玄燁自然發現兩個人的離去,雙瞳盯著正好奇地在亭子裡四處觀望的映藍,目光好不容易從蔚藍的眼瞳離開,卻接著停頓在因為驚訝而微張的粉嫩雙唇上。

  「啊!」專注於四周景物的映藍,被他突然拉回身邊的一個動作給嚇到,不由地發出驚呼。

  輕而易舉地抬高他的身子,雙倍將腰身牢牢鎖在自己身前,低頭俯視因為他的靠近而開始醞釀紅霞的臉蛋。

  「剛剛我回答了你的問題,現在換你來回答我。」

  「可…可不可以放我下來?不用這樣我也可以回答你的。」雙掌貼著他的胸膛,試圖將兩人的距離給拉遠一點點,這種說話的方式,腰間的禁錮已經教他無法深深吸氣,對他臉龐在自己眼前的事實,更是使肺腔無法正常運作,慘生灼熱的炙痛感還有耳邊一次比一次大聲的心跳加速。

  「我喜歡這樣跟你說話。」

  「可是……」

  「第一個問題,為什麼你會願意讓我買下?」要買他的人一堆不是嗎?映藍喉頭一個用力的吞嚥,想藉次找回一點什麼。

  「因為是你,所以………」

  中原的人懂得他們的想法嗎?懂得他們可以一眼就明白誰是自己今生所依,並且義無反顧的投入這一種毫無保留的情感嗎?不管玄燁懂不懂他的想法,他的雙眼以及豔紅的臉蛋,已經透露出大部分的訊息。

  什麼樣的神情他不熟悉?這種對心上人含羞帶怯的樣子,玄燁看得可多了,送進宮裡頭的妃子,貪戀他外貌的女子,不都是這樣瞧他?「我知道了。」他暢快的說,對自己在情場上的無往不利頗為得意。

  映藍不是糊塗的人,他看得出玄燁只能懂得一部份的心情。

  對此,他沒有多做解釋,默默地將他的每一個神情看入自己的心中,默默地對他淺笑。他不用懂沒關係,他自己懂就好了,只要能這樣看著他,心裡便已經滿足。

  「你笑得讓我想吃了你。」雖然得來容易的情感使他一開始連自己也不清楚所以的衝動減低不少,但是那一張不管什麼樣的神情都動人萬分的臉龐依然是相當具有吸引力。

  映藍眨眨眼,這一句話他就是真的聽不懂了,他是真的想吃了他,還是這句話有其它的意思存在?他一臉疑惑的可愛模樣,讓玄燁馬上就立刻實現他所說的話,低下頭吻住他的雙唇,輕輕咬齧粉嫩的唇瓣,以舌尖輕啟雙唇之間的縫隙,在唇齒溫柔勾引甜蜜的小舌與他一起共舞。

  第一次被人親吻,從一開始溫熱的接觸就整個腦袋呈現空白狀態,身體的反應完全自動地回應玄燁的行動,讓他嘗遍自己的每一處甜蜜,又麻又熱的觸感自舌尖向身體深處傳遞,帶動身體充滿慾望的顫抖……

  原來親吻的感覺是這麼著………

  吻著吻著,直到自己的胸口火熱難當,頸肩處的手滑落,玄燁才發現這一個吻,比自己想像中的還要長,那令人眷戀的甜蜜,使他失去感官的時間,吻得自己喘息,吻得懷裡的人兒差點無法呼吸。

  映藍很努力的吸氣,大口大口將氧氣吸入自己的肺部,昏眩的腦子分不清身體的軟弱無力是因為親吻的力量,還是因為窒息的關係。

  「傻瓜,你忘記了還有鼻子可以吸氣嗎?」說是這般說,其實他吻到後來自己也還不是忘記如何呼吸。

  映藍靦腆地低頭,生澀的親密動作連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恍若做錯了什麼一般。

  「我……我忘了……」不但被奇異的情潮給沖昏頭,也覺得如果剛才真的記得吸氣的話,說不定會被堵塞在唇齒間的氣息給嗆著。

  「我喜歡你的回答。」宮中的侍妾即使跟他吻得忘記吸氣,當他調笑時也只懂得羞怯地撇開頭,故做矜持,從來就沒有一個人跟映藍一樣天真地直言無偽。在她們以為欲縱故擒的閃躲可以引起他的征服欲時,映藍的樸實不假雕飾卻得到他毫無掩飾的疼惜之心。

  不明白他說了什麼能夠讓人喜歡的句子,狐疑地出生詢問。

  「這樣的回答很好嗎?」抬眼就可以對上他飽含不知名情緒的幽黑雙瞳,差一點點就忍不住揚高雙手掩住那一雙讓自己身體莫名燥熱的眼睛。

  將映藍放在亭子裡的圓形石桌上,雙手探進衣襟裡頭感覺到肌膚的滑嫩後左右慢慢拉出一段距離,使衣襟隨著雙手畫出的弧度移到雙肩,停留在在圓滑的肩頭後慢慢落下。

  他喜歡衣衫半褪的模樣,細緻的肌膚在衣裳下誘人的隱隱約約,特別容易教人心癢難搔。

  「燁?」從小到大還不曾被人以這種緩慢緊貼、順著肌理滑動的方式撫摸過,但覺被摸著的地方如火熨過,熱辣辣地滲進肌膚每一個毛細孔之中,迅速隨血脈將熱度往四周圍擴散。

  「喜歡嗎?」愛極了那奇異細緻觸感,如同女子一樣摸不著骨骼的身子卻有男性特有的彈性,就像塞滿結實羽毛的天鵝絨一樣。

  無措地伸手拉住在自己身上肆虐的雙手,有種在這樣繼續下去身體會融化在他雙掌熱力之下的錯覺。「……你…你……」

  「我怎麼樣?」雙唇貼在他的頸邊,在耳際輕笑,極近的距離可以隱約看見耳朵輪廓的微小絨毛。

  「可……可不可以移開一點?」

  「為什麼?覺得不舒服?還是不喜歡我這樣做?」說話的同時故意伸出舌尖輕舔通紅的小耳朵,很滿意地看見在他的挑逗之下,纖小的身體一陣顫動。

  映藍用力地猛搖頭,不懂要表示的是他的否認,還是試圖將那股令自己幾乎瘋狂的渴望給搖開。

  「不想說話?」

  「不…不是的……你這樣靠近我,我什麼也想不起來……」

  玄燁又是一陣朗笑。「這樣很好,反正接下來的事情,不用腦袋也可以繼續,用你的身體去感覺就可以了。」他忍不住了,頭一次身體跟腦袋都這樣渴望進入一個人的體內。雖然說處子的身體的確是比較有新鮮感,但是過去對第一次與他更寢的侍妾儘管充滿新奇,卻不曾有忍耐不住自己渴望的時候過。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一個非常有克制力的人,現在曉得原來過去一向傲人的克制力是有選擇性的。在現在這種時候,忍耐力完全消散殆盡,腦袋裡除了侵略之外,沒有其它的理智存在。

  「用身體感覺?」還想問清楚他話中的意思,原本在他腰上的雙手穿過腰帶伸到腹部下方,意圖明顯的動作,馬上讓映藍懂得他那一句話是怎麼個涵義。

  他原本就是打算出賣自己的身體的。

  因此在下山之前,他偷偷地想辦法弄清一個男人怎麼可以跟女人一樣出賣自己的身體。不過憑他一個什麼也不懂的少年,根本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只是曉得什麼叫做前戲部分。

  燁現在對他做的,就是前戲的部分嗎?有點好奇地,自己也伸出雙手模仿他的動作,想知道自己的雙手,是不是也可以跟玄燁一樣帶給身體同樣的炙熱與虛軟。

  「別!」玄燁不讓他有太多的機會模仿,皺眉拉住他好奇的小手。

  他生氣了嗎?映藍縮回手,疑惑與激情同時在他臉上構成惹人遐思的美景。

  「我不可以這麼做嗎?」

  咬著牙。「我喜歡你這麼做,但是別在今天,更別在這個時候。」天曉得他花了多少的意志力才沒讓自己變成野獸,他沒試過男人,不過這方面的事情他也大概聽說過,男人的第一次,與女人同樣都不好受。

  映藍半點也不曉得他的「困擾」,腦袋瓜子中依然存有好奇心,就在他想要開口詢問的同時,身子突然感覺到春天的微風徐徐吹來,體內炙熱肌膚更加貪戀那份涼快,可落地的一身衣服還是使他驚呼。

  「我…我的衣服!」立刻就要想辦法去撿取地上的衣服。

  「別管衣服了。」玄燁的大掌開始朝敏感的所在試探,惹得映藍頻頻縮起赤裸的身子。

  「會…會被人看……啊!別……」

  他怎麼可以碰他那個地方?映藍嚇得雙眼稱大,一邊要擔心自己赤裸裸的模樣讓人看著,一邊又無力應付他曖昧已極的動作,羞怯與激情同時沖刷身體的每一個感官,更加敏感於兩人之間的接觸,甚至是空氣中得動向。

  「放鬆!」玄燁微笑在他眼前溫柔軟語。

  他儘量想辦法不傷害到他,這一種在大庭下結合的事情他經歷得可多了,一點也不在乎被僕人或其它兄弟見著,但懷裡的小東西似乎非常不能適應赤身裸體在沒有遮蔽的地方,身體的緊繃與掙扎一再觸動他的慾望,再這樣下去他必然會傷害到他。

  「我…我沒辦法……」映藍可憐兮兮地咬緊下唇,南迢一帶的族人對自己的身體非常的照顧與保守,單看包裹得緊緊的衣物就可以發現與中原暴露的穿著不太一樣,他們認為自己的身體只能給未來的另一半見著,好好呵護自己的身體,才能使令一半感到快樂,更不必有多餘的擔憂。

  可他希望自己能夠照他的願望放鬆自己的身體,真心真意地想用一切的努力去取悅他。

  問題是他的身子一點也不願意與想法配合,為了不熟悉的感覺而僵硬無比。

  歎了一口氣,玄燁俯身吻住他的雙唇,熟練地在他身體每一處點起慾火,讓他慢慢忘記週遭的環境與自己肆虐的大手,沉溺於激情的感官慾望之中。

  該死的!他忍不住了!看來他點燃的不只是映藍的慾望,連自己都被燒灼得體無完膚,就在身下美好的身子一個不經意的掙動之後,終於忍不住將自己深深埋進映藍的體內,忽略耳聞那一聲因為疼痛所發出的輕聲低喊,暢己之意地開始最原始的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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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午後時分,玄燁拿著釣竿在長廊外頭釣起魚來了。

  湖上山莊最特別的地方就是,就算你躺在床上,只要手中有根釣竿跟魚餌,將釣竿伸出窗外就可以悠閒地釣起魚來,毫不費事。

  「昨晚沒見著你,今早也沒看到你,隔了快一天的時間再見面,你卻一個人悠閒的在這個地方釣魚?」玄徹在他的身邊坐下來,俊目不時飄向後方不遠處緊掩的房門。「沒瞧見那可愛的小東西,你不會是跟他玩了一整天的時間吧?」

  「是一整天的時間沒錯。」玄燁微蹙眉頭,想起被他折騰一天的映藍,剛剛他可是花了好大的力氣才離開床邊。小東西那憔悴卻又帶著微笑的睡容,叫他怎麼也離不開,一顆心好不憐惜。

  「原來德音去請大夫這件事是真的。」今天一大早剛用完膳不久,就聽見下人之間的傳聞,說皇上一大早就要德音到城裡去請大夫,還要最好的大夫,原來是皇兄無所顧忌地將人給玩了一天。冷,當時嚇得他幾乎失去分寸,慌忙地命令德音去請大夫過來,這才會使事情不陘而走。

  後來大夫來看過之後,才曉得昨天的激情無意中讓映藍失血不少,再加上沒有克制的一再歡愛,才會使人虛脫無力,多吃一些補藥,休息個幾天人就會好了。

  多麼脆弱的小東西。

  還記得看診的時候,映藍有醒過來一會兒,在看見他時,對他露出淺淺的笑容,讓他握著手又昏睡過去。

  見著那笑容時,胸口驀然被一種不知名的情緒給膨脹得滿滿地,害他在外人面前也跟著露出癡迷的淺笑。

  他可是萬人之上的皇帝呵!

  怎麼會在下人面前露出這種威嚴盡失的表情呢?

  「那小東西真的有那麼吸引人嗎?」訝然發覺一向冷情的兄長竟然會在他面前失神想起別人,心中說有多麼驚訝就有多麼驚訝。

  聽見他的話,玄燁猛拉回神,正想回眼瞪他多管閒事的時候,眼角餘光發現房門口那個纖小羸弱的身影。

  「你怎麼出來了?」玄燁連忙放下釣竿,快步上前扶住搖搖欲墜的人兒,又怕他站著會花費力氣,最後乾脆直接將人給抱起來。

  映藍蒼白的臉蛋微微泛起酡紅,他的擁抱讓他想起昨日的纏綿,雖然現在的身體十分不適,但那不是因為玄燁的動作粗暴,事實上昨天玄燁對他溫柔極了,每一個動作都可以感覺得到他對他的呵護,是他自己的身體不爭氣,才會麻煩他人,竟然連這等事情也要請大夫。

  「我醒來之後看不到你,一個人也不知道該做什麼,所以想出來走走吹吹風。」結果很丟臉的在下床的時候跌了一跤,幸好連棉被一起抓下減輕不少力道,才沒摔傷。

  「你現在身體這麼虛弱,怎麼可以吹風,要是得了風寒怎麼辦?徹,外袍給我。」

  玄徹用力眨眼,起碼深呼吸兩次之後才反應過來,遲鈍地解下自己身上的外袍,讓玄燁披到映藍的身上擋風保暖。

  「謝謝。」映藍輕輕拉攏身上的衣袍,他曉得現在的身體不適合吹風,但是一個人在陌生的環境裡有點不安。這是他單獨下山來後的第二天。受限於身體弱小的關係,之前他的世界就是家外頭村子一半的範圍而已,連村子中比較熱鬧的地方他都沒去過,因此對環境的適應並不是很好。

  「餓不餓?我讓人送點東西過來,你從昨天到現在就只喝了一碗藥而已。」午膳的時候看他睡得熟,不願意吵醒他,玄燁只命令廚房隨時準備點溫熱的小粥補膳,現在他人剛醒來,最好吃一點暖暖胃強壯身子。

  「嗯,別太麻煩,一點點東西就可以了。」剛睡起不久,雖然不想再繼續睡了,但臉上還是帶著剛醒來的惺忪,映藍懶懶地抬手打了個呵欠,像貓兒一樣不自覺地更向玄燁懷中偎進。

  玄燁微笑,抱著他坐回剛剛釣魚的地方,轉身看見玄徹被映藍可人的模樣懾得呆愣又色瞇瞇的眼光,腳往他大腳上一踩,在他發出驚呼吵到映藍之前先給一眼警告。

  即將脫口的痛叫硬生生地逼回肚子裡去,玄徹一臉無辜尷尬地嘟噥。

  那又不是他的錯,任誰看見那天人般的容頗有如此嬌憨的表情時,都會想要染指垂涎,就不信皇兄自己不會有同樣的反應。

  不過……皇兄買來的這小東西真的是別有一股魅惑的味道,明明是個男人,又有一副天真純樸的性子,怎麼會在做任何動作時都帶有一股再自然不過的嫵媚呢?

  他一直以為嫵媚是女人的專用名詞,結果用在男人身上一樣絲毫不顯突兀。

  這下子真的是有點兒糟糕了,他好像也有點喜……

  呸!呸!呸!他在胡思亂想個什麼勁兒!

  他當然不可能喜歡男人,他怎麼可能會喜歡男人,一定是他被那一張臉給暫時迷惑住心神而已!他寧可去抱一個長相普通的女人,也不想去抱一個長得美麗的男人,光想起抱男人的感覺,身上就是一陣雞皮疙瘩掉落滿地。

  「他怎麼了?」越過寬厚的肩膀,映藍奇怪地瞧著玄徹既是跳腳又是猛烈搖頭的弔詭動作,明明就是長相有七八分像的兄弟,為什麼兩個人的動作舉止會差這麼多?

  疑惑地來回觀察兩人,最後實在是找不出啥特別的名堂。

  玄燁冷笑,自己的兄弟在想些什麼他怎麼會猜不出來,尤其徹又是兄弟裡最直來直往的一個。「他在跟自己的慾望掙扎而已,別理他,不准你在意他的事情。」他心裡頭只能想他一個。

  大概能聽懂他最後幾句話的言下之意,映藍輕抿雙唇,怕自己笑得像個傻瓜。

  這就是被人擁有的感覺吧?

  心裡頭暖暖熱著,除了愛人之外,不用擔心其他。

  「釣得到魚兒嗎?」曉得再想下去,他會被自己身上的高溫給暈昏頭,看見垂在水中毫無動靜的釣魚線,忙轉移話題。

  玄燁晃了一下手中的釣竿。「如果是真的想釣魚的話,自然是可以釣得到。」他稍微挪動一下自己的身子,讓映藍可以依靠得更自在舒服點。

  映藍聽出他語帶玄機。「你的意思是你不是真心想釣魚嗎?」既然不是真心想釣魚的話,拿魚竿在這裡等時間過去又是為了什麼?

  「嗯。」玄燁一個應聲,草草帶過問題。

  「為什麼?」

  玄燁回看他一眼,從他眼中發現了自己一直忘記的一件事他忘記告訴映藍自己的身份,怪不得映藍會出口反問。

  從來不就不曾有人敢在皇帝面前詢問,何況這問題還是被他一句應聲草草帶過的問題。

  「你知道我是誰嗎?」

  這個問題來得突然,映藍頓了一下,才疑惑地回答:「你是玄燁啊!」他怎麼會問這種奇怪的問題啊。

  這次連玄燁也感到愕然,腦袋轉了一圈之後才想到自己的問題不夠完整。

  他莞爾一笑。「我的意思是說,除了玄燁這個名字之外,你知道我是做什麼的嗎?難道一點也不擔心我是哪裡來的江洋大盜,或是專做殺人放火的惡人……」

  映藍擰眉,「玄燁就是玄燁,那些不是玄燁。」他不懂這些跟玄燁有什麼關係,他認識的玄燁就是他所看見的,不管他曾經做過什麼事,不管他是什麼職業,都影響不了他對他的感覺。

  他的回答讓玄燁腦子空白了一陣子才得以順利運轉,隨之而來的是在胸口逐漸蔓延的暖意。

  玄燁曾經問過侍妾們一個問題:「如果今天我不是皇上,你們會怎麼看我?」

  侍妾們的模樣全在自己的意料之中,不是一臉聽不懂他問題的樣子,就是漾著燦爛的笑臉對他說不管他是什麼樣的人,對他的一顆心永遠都不會改變。

  意料之中的回答,無法讓自己的心情有所波動,或許她們說的話是真實,但是她們心裡很清楚他就是皇上,那個如果永遠都只會是如果,不會有實現的那一天。

  但映藍並不曉得,他不曉得他的身份,甚至連其他的一切問題都不曾放進腦子裡,在他的想法中,玄燁代表的就是自己眼睛所看見的最真實的他,沒有其他的如果,更無須計較現實。

  多麼直接真實的情感。

  再度搖晃起沒釣著半隻魚兒的釣竿,幽深的黑眸在釣線勾起的漣漪上轉了個半圈,又回到懷裡依然瞧著他不放的雙眼,而後低沉清朗的笑聲緩緩自喉間發出,帶動胸膛的震動。映藍一雙美麗的大眼瞠得更圓更亮,原本帶著疑惑的迷霧與他一起轉為愉快的流光。

  他不曉得他在笑些什麼。

  不過那並不重要,他看得見他眼中的快樂就好,只要他快樂,他就快樂,其他的……一點都不重要。

  「笑什麼?」瞧他笑得那麼溫暖的模樣。

  「不曉得。」映藍傻傻地回答。

  「不曉得還笑得那麼開心。」小傻瓜。

  映藍笑得更加燦爛,完全忘記自己的身子不舒服得很,更忘記或許會有人看見他們兩人如此親密的模樣。「你笑所以我笑,你開心所以我開心,不必知道為什麼開心。」

  純然的情感交流,自然地滲進肌膚的每一處,不經意中的感動,幾乎使玄燁不管映藍的身體仍不舒適,當場就要了他。

  一雙溫熱的唇正要隨著緩慢垂下的頭顱吻上底下微張的誘人粉嫩,剛剛命人送來的餐點正好在此時來到,阻止他無法克制的慾望,玄燁心裡既是鬆了一口氣,又覺得可惜萬分。

  「怎麼有點發燒?」

  一群人一起用完晚膳之後,玄燁已經很習慣地直接將映藍抓到懷裡頭抱著,雙唇才剛碰著他細緻的臉頰,就發現溫度比自己的雙唇還要溫熱。

  映藍伸手摸摸自己的臉,感覺不太出來溫度,也不覺得哪兒奇怪。

  想起娘常常提醒他,他的身子很容易發燒。

  「這沒關係,一下子就會好了。」映藍拍拍他的手臂,發現環著自己腰身的臂膀幾乎比自己的腿還要粗。

  南迢的男人手臂都細細的,沒看過像這樣粗壯的,一隻小手很是好奇,伸出指頭在上頭按按捏捏。

  「我可以請問一下你在做什麼嗎?」

  映藍頭也沒抬,繼續玩弄充滿力量的肌肉。「你的手好硬好滑好舒服。」好像會吸人似的觸感令人愛不釋手。

  感覺到那小手似乎已經玩出癮來了,玄燁歎了一口氣。

  「藍兒。」

  「嗯?」隨口應應,映藍的注意力還是在玄燁的臂膀上。

  「藍兒。」他覺得自己被嚴重忽略中。

  「嗯?」

  「你現在身子不但還沒好,又有點發燒……」

  莫名其妙地,玄燁突然開始慢慢陳述一件事實,本來好奇心全放在手臂上的映藍,終於撥出一點點注意力,對住他看似毫無思緒的雙眼,奇怪他說這個到底是想表達些什麼。

  「我現在很好啊。」那一點點的發燒沒有影響他的行動能力。

  玄燁沒理他,繼續說著好似無相關的直述句:「本來呢?我是想說等你的身體好一點的時候,我再來滿足自己的慾望,但是……」

  說到這裡,映藍已經隱隱約約猜出他想要說什麼話了,臉蛋微紅,原本在他手臂上肆虐的小手也偷偷收回自己的身邊。

  他的反應讓玄燁在心裡頭竊笑,不過可沒打算就此放過他,誰叫他的反應這麼快又這樣可愛,像個不小心做錯事的小孩子一樣。

  「但是呢,人的控制力都是有限的,如果你剛剛不挑逗我的話,我也許可以忍耐到你的身體好一點為止。可是……」

  「我不是故意的。」怯怯地偷瞄他一眼,映藍覺得他可能沒注意到,又用手偷偷移開在自己腰間的手臂。

  他是喜歡燁抱他啦!

  但是接連幾天毫無禁忌的縱慾生活,對他這個有點「抱歉」的身體實在是吃不消。

  玄燁又不是木頭,怎麼可能不知道他的手正在做什麼,繼續憋住笑聲假裝沒有發現。

  「可是呢!我真的覺得自己的慾望需要發揮一下,忍不下去了……」

  聽見他這麼說,映藍本來試圖逃脫的身子頓了一下,可以清楚看見一絲猶疑短短閃過臉龐,最後乖乖地繼續窩在他的懷裡。

  他的動作讓玄燁疑惑了一下,但映藍再透明不過的心思,一下子就可以看透。

  又想叫他小傻瓜了。

  他不過是說自己忍不住而已,他就不願意他忍,寧可忍著自己身體的不適,滿足他的慾望。

  「唉!」

  以為他的歎息是因為不想傷害到他而忍住慾望所發出,映藍連忙轉過身仰頭面對他,反抱住他的腰身。

  「我沒關係的,你不用忍,如果……」

  不等他把話說完,玄燁又是連聲歎息。

  「你怎麼會這麼傻呢?」叫他想不疼他都不行。

  「我……」終於意識到玄燁的想法,映藍一張臉又更紅了,原來他剛剛是在跟他開玩笑,他卻笨笨地相信了,還清楚表現出他的想法。

  「傻瓜……」捏捏他的臉頰,玄燁攔腰將人給橫抱起。「今天暫時讓你休息一下,我們晚上到其他地方去晃晃,今天的夜色很美喔!」

  雙手習慣地環上他的頸項,映藍讓他抱著穿過漫長的長廊,途中還經過第一天來的時候就沾染兩人歡愛痕跡的湖心亭,最後來到他們一開始搭船來的船塢。

  「要坐船?」

  「是啊!我們到湖邊去賞月看星星,以前我跟我爹還有一群兄弟來的時候,曾經在南邊岸上看見一隻雪白的夜梟,不曉得事隔多年,那一隻夜梟還在不在。」玄燁以輕功飄上船,扶映藍在自己的雙腿之間坐好。

  感覺自己的身體因為他搖晃雙槳的動作而搖擺,一陣微風吹來,映藍舒服地閉上雙眼,窩在他的心口上。

  「一定還在,說不定已經有很多小寶寶了。」

  「你怎麼知道?」

  「我住的那個小村莊裡,就有不少夜梟,我娘曾經抱著我去看過,不過不是雪白色的,是很漂亮的棕色。夜梟不是會隨便遷徙的鳥類,如果這裡的環境不變,夜梟是不會隨便離開的,這裡可是他們出生的家呢!」他住的小村子是一個與大自然共生的地方,到處都可以看見各式各樣的小動物。

  小時候他的幾個弟弟妹妹常常跑出去跟那些小動物玩,他因為身體上的限制,所以沒辦法跟他們一起到處玩,娘知道他很想看看他們口中的小動物到底是長得怎生個模樣,所以才會在大家都睡著的時候偷偷抱著他去看夜梟。

  「想家了?」映藍臉上的思念使他的心口抽痛,有一股衝動想放開雙手讓他回家,但有更多的佔有使自己的手放下雙槳,緊緊禁錮住他的身子,如何也不願意放開。

  他要待在他身邊!

  他是他買來的,是他一個人的,只能待在他身邊。

  「怎麼了?」腰間的力量使他呼吸有點困難,映藍清楚明白他心情的起伏。

  「沒什麼,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會想家嗎?」

  映藍傾聽著他心跳的聲音。「想當然是會想,可是已經打算不再回去了,想再多也是沒有用不是嗎?」

  他不想回答他的問題,所有的心情早在聽見一句不打算回去之後就沉澱下來,其他的話記不記都無所謂。

  他是怎麼了?

  不過是一個男寵而已不是嗎?

  怎麼自己的心思會如此容易繞著他打轉?

  「我們不去湖邊了嗎?」久久,見他沒有繼續搖槳的打算,映藍自己伸手試著握槳學他剛剛的動作往前推。

  結果船沒有前進,在原地轉了個半圈,這一轉倒是轉回了玄燁仍在疑惑中的思緒。

  「你在幹嘛?」

  映藍很丟臉地放開雙槳,「我想試著自己劃劃看。」誰知道身下的小舟一點都不肯配合他。

  「照你這種劃法,我們大概得一輩子都待在這個湖心,肚子餓的時候就下水捉魚吃,口渴的時候就撈湖水喝。」

  這樣也不錯啊!

  映藍在心裡偷偷想著,不過沒敢說出來,知道一定又會被叫小傻瓜。

  「是你不劃,我才劃的耶!」

  「這麼說來,是我的錯嗎?」

  「…………」就是你的錯,映藍很小聲很小聲的嘟噥。

  以為含糊過去他就聽不到了嗎?玄燁瞪他,正好與他偷偷瞄過來的目光相對,只見在月光下閃動藍芒的眼珠子又立刻轉回去。

  那孩子氣的動作差點叫玄燁笑成內傷。「偷偷罵我。」

  「才……才沒有。」

  「有!」

  「沒有。」

  「有!」

  「啊--」一隻大手突然伸到他的頸子邊,刻意沾上湖水的冰冷嚇得映藍驚喊出聲。

  「哈哈哈哈!」映藍大眼圓睜的模樣實在是可愛極了,玄燁終於爆笑出聲。

  「笑!還笑!」映藍也彎身掬起湖水往他身上潑。

  「你竟敢潑我!」

  「船要翻了啦!啊!」映藍一邊制止他繼續潑水的行為,一邊驚慌地緊抱住玄燁,怕一不小心跌到湖中,他不會游水啊!

  玄燁樂得有美人投懷送抱,緊抱住映藍的同時,另一隻手仍不放棄捉弄,讓他嚇得一直驚叫。

  結果原本要到湖邊賞月的兩人,就一直在小舟上玩到半夜,隔天映藍還得了風寒持續發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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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原先是希望等映藍的身子恢復,才繼續微服出遊,但是玄燁在映藍溫順的性子下,克制不了要他的衝動,結果害映藍這幾天除了待在床上歇息休養之外,就是讓玄燁抱著在莊院四處遊玩。反正那嬌小的身子連十歲的孩子都不見得比他輕,對玄燁練過武的臂膀來說,根本算不了什麼。

  結果一跑就是到下一個大城。

  玄徹認命地停止翻白眼的動作,他太清楚就算他把眼珠子瞪到突出來,也不會有人的遊興因此而大減。

  就知道這一出來一定是沒完沒了,皇城裡現在想必因為皇上的「離家出走」正鬧成一團。現在越走越遠,他沒把握自己有那能力可以把人給打昏拖回城裡去,穿著一身長袍儒服的大哥,體格可不比他這個武裝大漢差上多少,都是同一家子出來的,身材不會差到哪裡去。

  「他怎麼了?」在馬車上偷偷觀察玄徹一陣子的映藍悄聲詢問旁邊的古清忻,因為玄燁不喜歡他看玄徹,所以不敢直接問那個正緊緊拖著他玩弄他一頭細絲的無聊男子。

  古清忻懶懶地回看玄徹一眼。「這家子的人都不太正常,腦子一旦空下來就是這個神經的模樣,不用理會。」幾句話招來四線寒芒射穿他的腦袋,「一家子」三個字,連玩弄髮絲的男子都一起罵了進去。

  「你好大的膽子。」

  「你看過我的膽子有多大?我很好奇呢!連我自己都沒看過,你倒是說說看我的膽子有多大。」這一串話聽起來怎麼樣都該是以興奮諷刺的語氣來說,偏偏古清忻仍是一臉懶洋洋的模樣,看起來剛剛那句話就跟「今天天氣真好,沒有大風也無下雨」之類的語氣一樣不用腦袋就可進行,徹底蔑視了玄徹的存在。

  「你好大……」玄徹直覺地出口又想罵他大膽,說到一半發現剛剛就是因為這一句話被他回敬,立刻吞回肚子裡去,瞪眼就發現一雙眼睛正似笑非笑的瞥他一眼,繼續閑閑懶懶地看向窗外。

  你的大腦就只能夠裝下這一句話嗎?

  那一雙眼睛似乎是這麼嘲笑。

  頭一次,玄徹發現自己被皇兄磨練甚佳的耐性原來還是不足,這個身份低下的小官正在挑戰他的極限。

  這幾天來,兩人都是這般吵法,玄燁根本不想搭理兩人,瞧見映藍的目光被馬車窗外的小販吸引,薄抿的雙唇勾起一道淺笑。

  「看見什麼有趣的東西了嗎?」

  映藍點點頭,指著就快要經過的一個小攤販,上面擺了琳琅滿目的玉製品,每一個看起來都相當的精緻,一點也不像只是擺在路邊小攤販的小東西。

  東西的精緻連一向習慣奢華的玄燁也感到好奇,攔腰抱著映藍也不曾通知駕馬的侍衛一聲,直接跳下馬車來到攤販面前,引起一聲聲的驚呼與馬鳴嘶嘶。

  兩人下了馬車,這才發現擺攤的人是一個看起來似乎曾經流浪到各地的中年漢子,即使身上穿著襤褸,那一雙眼睛卻充滿智慧豁達以及人生歷練的滄桑。

  「兩位公子對這些孩子有興趣嗎?」漢子一眼就看出嬌小柔弱又豔麗無雙的映藍是個男孩子,驚豔的眼神過後是深深的憐惜,尤其在看見一邊的玄燁之後,那一份愛憐就更深了。

  「它們是你親手做的嗎?」族裡的人也是這麼稱呼自己親手做的手工藝品,每一個小東西都是自己辛辛苦苦慢慢精製而成,都是自己的孩子。

  「不完全是,這些東西都是我在各個地方收集來的,有些剛到手的時候都已經破破碎碎,我將它們一個一個補起,擦去身上的塵埃,重新為它們換上新裝,別看這些孩子小小的,它們都有著自己的一段故事。你喜歡哪一樣?」

  映藍的眼睛飄向掛在角落地方的一塊玉珮,雪白的質地在陽光下閃耀光澤,雕工十分精細,薄薄的一片玉上雕了一隻美麗的玉蝶。映藍不曉得自己是否有聽錯,因為他聽見那一塊玉正在歌唱。

  中年漢子驚訝地取下他原本不打算賣出的玉珮,將以青色絲繩結成另一隻彩蝶的掛環遞到映藍手上。「它有個很特別的名字,玲瓏吟。」

  映藍舉高手中的絲繩,讓玉蝶懸在半空中,一陣輕風吹來,風兒穿過玉間的縫細,吟出清澈悅耳的聲音,就像迴盪在樹林間的夜鶯歌聲一般動人。

  「它真的會唱歌。」原來那不是他的幻聽,這一塊雪白無瑕的玉珮,真的會唱歌。

  「你想要嗎?」中年漢子低聲詢問,怕一不小心就驚擾到正在仔細凝聽的映藍。

  映藍緊握了一下掛環,不自覺地咬了一下唇瓣,然後搖搖頭。

  「你不喜歡嗎?」

  「不是的。」連忙搖頭,他很喜歡。

  不用多做說明,玄燁立刻猜透他的想法。「喜歡的話,我買給你。」沒想到這樣的話會由自己口中說出,一向都是侍妾跟他要東西,自己從來不曾問過人想不想要。

  猶豫了一下,映藍最後還是搖搖頭。

  那玲瓏吟不便宜吧。

  他連人都賣給了玄燁,又哪裡來的錢去買這些美麗的東西呢?

  看見他不捨又渴望的眼神,玄燁發現小東西一次也沒朝他的方向望,一點也沒有跟他要求的想法,他難道不曉得其實自己是有資格跟他要求的嗎?還是傻到真的認為所謂的賣身就是將自己的身子賣給別人而已,就算賣給一昂貴人家作長工也是有銀子可拿的啊!更何況是當人的男寵,憑自己的樣貌,當在年老色衰之前能要什麼就要點什麼,一旦失寵,日子才不會難過。

  就連他的娘親,即使貴為一國之後,看見喜歡的東西,仍是會出口跟父皇要求。

  真是個小傻瓜!

  「我買給你,多少錢。」

  玄燁伸手招呼一旁的侍衛付錢,映藍傻了一下,連忙揚手拉住他的手臂。「不用的,我不要這個,別買啊!」他不要玄燁為他買下這些東西,光是這幾天玄燁為他買的衣服跟一些日常東西,就已經花了不少錢了,更何況玄燁還給了他家裡一筆不小的金錢,那已經超過他一開始的希望。

  這時中年漢子也大概看出兩個人目前的狀況。「小公子你放心,我的東西只賣給有緣人,不需要花費太多的銀兩,就算你沒錢,我也送你。」他拉起繩蝶下的玉蝶,小心地放到映藍的手裡。

  「這怎麼麼可以……」映藍想要將玉蝶送回漢子手中,偏偏力氣不如人,又怕一不小心壓碎了手中的玉蝶。

  玄燁看了玉蝶一眼,從侍衛遞過來的錢囊中掏出二十兩金子交給中年漢子。「我買下它,藍兒,收起來。」

  遲疑地縮回手,映藍小心捧著美麗的玉蝶,仰頭看向玄燁溫柔疼愛的目光。「真的可以嗎?」

  玄燁回給一個笑容,解開掛環替他掛在腰間。「當然可以。」

  怔怔然凝視腰間的玉蝶,因為驚訝而微啟的雙唇慢慢勾成彎彎的曲線,最後漾成好不溫柔燦爛的滿足淺笑。

  「謝謝你。」快樂滿足的心情不知該如何發洩,映藍只好張手圍住他的腰將臉頰貼在他的胸膛上緊緊抱著。

  可愛的模樣教所有人都看呆了,玄燁更是忍不住將他一把抱起,在大庭廣眾下吻住他可愛的雙唇。

  多麼可愛的小東西,居然跟他說謝謝呢!

  現在才知道原來送人禮物是這麼快樂的一件事情,以前那些謝主隆恩之類的言語聽過那麼多次,怎會一點感覺都沒有?

  是因為小東西滿足的表情及毫不掩飾的謝意與欣喜嗎?

  「燁……」映藍被吻了兩個眨眼的時間才反應過度,連忙輕輕推開玄燁的身子,纖細的腰危險地往後彎,原本沒啥血色的臉頰紅通通地。「有……有人在看……」大家都在看。

  「他們喜歡看就讓他們看,有什麼關係?」

  可是他不過是一個見不得人的男寵啊!

  儘管他第一次下山,但是從族人們的言語跟目光中他很清楚男寵是被人所歧視的,就算燁不在乎,他也不希望因為自己而讓他丟臉。

  「藍兒,看著我。」半強迫地抬起他的下巴,玄燁深深看進那一雙蔚藍美麗的眼睛裡頭。「我要你記得一件事情,只要是我玄燁不在乎的事情,你也不用在乎,懂嗎?」他堂堂的一國之君,沒有任何事情可以束縛住他,有誰膽敢因為他養男寵而鄙視他?沒有人有這樣大的膽子。

  蔚藍的雙眼半垂眸,過了半晌,再抬起眼簾的同時,玄燁已經知道他懂得他的意思。

  聰明慧敏的小東西呵!

  映藍身手探觸他充滿陽剛味的臉龐,在他的臉上落下一個輕吻,這才回首面對一直看著他們的中年漢子。

  「謝謝你,我會好好珍惜它的。」

  中年漢子點點頭,深黑眼瞳有著看不懂的思緒纏繞其中。

  「走了啦!」玄徹不耐煩地在馬車上催促。真受不了兩人,不過是貢一樣東西也可以買那麼久,還當街表演起親熱戲來。

  「還有想看的東西嗎?」玄燁知道他涉世未深,應該對所有事物都會感到一點好奇才是。

  映藍搖搖頭,他一開始就是被這玉蝶的聲音所吸引,其他的東西雖然他也想看看,但是渴望不是那麼深。

  「那我們就走吧!」玄燁直接抱著人就回到馬車上。

  中年漢子笑著對被抱上馬車的同時還對他微笑的映藍揮揮手,耳邊突然傳過一個清悅閒散的聲音來。

  「你沒跟他說那個雙飛玲瓏吟的故事。」古清忻在上馬車前突然對中年漢子說道。

  「你知道那個故事?」對他的質疑,中年漢子有些驚訝,知道雙飛玲瓏吟故事的人很少,它的故事也就是他一直不曾有過念頭想賣它的原因。

  「當然,不過,他不知道也罷!那不是一個值得高興的故事。」語畢,古清忻留下耐人尋味的微笑。

  中年漢子看馬車捲過沙塵而去,想起雙飛玲瓏吟的故事。

  將雙飛玲瓏吟給那個孩子。希望在未來的日子之中,那個孩子可以擺脫雙飛玲瓏吟的宿命。

  一個曾經流過無盡淚水的宿命。

  停留在一個大城的宅院裡,映藍將玉蝶掛上窗沿,聽微風吹過玲瓏吟時的聲音。

  來到宅院之後不久,就有一個看起來四五十歲的男子從門外奔進來,在玄燁耳邊說了幾句話之後,幾個人就到書房去商量事情去了。這一談就是兩個多時辰,初來乍到此地,他也不知道可以做什麼,只好一個人坐在窗邊發呆。

  玄燁一定是很有錢很有錢的人吧!

  不管他們去到哪裡,都有廣大雅致的美麗宅院可以居住,宅院裡的僕人對兩兄弟恭敬非常。

  燁的身份恐怕不是他能夠想像的。

  「把玲瓏吟掛在這裡不怕有人偷走嗎?」古清忻從一邊的衣箱裡拿出外衣替他披上,不曉得主人是誰的外衣披在映藍身上,幾乎將他嬌小的身子全部都掩蓋住。

  「我在這裡看著,偷不走的……我覺得它的聲音聽起來很像在哭泣。」不曉得為什麼,映藍就是這麼覺得。

  古清忻看看窗沿搖晃的玉蝶,再看看一臉若有所思的映藍。「既然現在沒事可做,那我講個故事給你聽好了。」

  聽到有故事可以聽,映藍打起精神坐好,還親手為他倒了一杯茶水供他講故事口渴的時候喝。

  那模樣真像是三、四歲的小娃兒。

  古清忻難得露出與平時閒散蠻不在乎不同的神情,像個寵愛弟妹的大哥哥一樣,張掌摩挲映藍的小腦袋,惹得他呵呵直笑。

  「這個故事很久遠很久遠了,在離這裡有數百里之遠的地方曾經有一個國度,那個國度有個非常英明的皇帝。有一次這皇帝出外遊玩,瞧見一個在路邊買豆腐腦的姑娘正被人欺負,於是他馬上出手救助那個姑娘……」

  「結果姑娘就喜歡上那個皇帝了?」映藍輕笑,族裡頭的故事都是這麼說的。

  古清忻也笑。「是啊!結果那個姑娘就愛上了皇帝,皇帝因為那位姑娘的天真淳樸,頓時忘記宮中眾多的侍妾,接連著好多天的時間都不回宮裡頭,與姑娘一起過簡單快樂的生活。但是他畢竟是一國之君,有很多很多的事情等待他處理,因此皇帝決定把姑娘帶回宮裡頭一起生活。」說到這裡,古清忻停了下來,仔細看著映藍。

  「接下來沒有了嗎?」他曉得很多故事都是以幸福美滿的未來作結束,不過他不認為這個故事會結束得如此簡單,清忻的眼神清楚告訴他這個故事還有下文。

  果然,古清忻搖搖頭。

  「皇帝將姑娘帶到皇宮之後,因為公事繁忙,冷落了那位姑娘,而他的妃子們瞧不起那位姑娘的出身,因此常常趁機會欺負她。但是她從來不埋怨,只要皇帝肯抽空來看看她,她就很高興了。然而這樣的生活過不長久,姑娘本來就嬌弱,因為思念皇帝而消瘦,被妃子們欺負而更加的痛苦。消瘦憔悴的姑娘失去皇帝的寵愛,在一天的夜裡,她一個人孤單坐在後院亭子裡像往常一般等待皇帝,直到下起那年冬天的第一場雪,她還是傻傻在亭子裡等著。隔天,宮女發現姑娘僵死在亭子裡,那時她已經有了三個月的身孕。」

  沒說的是,那姑娘死的時候,手中依然緊緊握著一隻皇帝送給她的玉蝶,讓人曉得在她死之前,她一直癡癡聽著那玉蝶的歌聲。

  更沒有說的是,後來那雙飛玲瓏吟流落民間,每一個擁有它的姑娘都跟第一個擁有它的姑娘一樣,成為皇帝的侍妾,最後都在深冷的後宮裡鬱鬱而終。

  映藍沉默,他沒有感歎也沒有任何激憤。「這個故事是刻意說給我聽的是不是?」他不是不懂。

  「一個提醒,但是我知道改變不了什麼。」他已經是玄燁買來的人,一顆心更是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給了人。

  「謝謝你,清忻,但是我沒關係的,就算最後我跟那個姑娘一樣也沒關係。」早在一開始打算賣身的那時,他對自己的未來就已經有所覺悟,何況能夠愛上一個人而鬱鬱而終,怎麼都比找不到可以愛的人周旋在所有恩客之間直到年華老去為止還要幸運得多了。

  「怎麼你們這些人都是一個樣子。」冷冷地瞪視在風中搖晃的雙飛玲瓏吟,古清忻真的覺得這塊玉挑主人的方式有點惡質。

  「沒什麼。」

  說話間又是一陣風吹來,雪白玉蝶被高高揚起,悅耳的音籟更加功人,飄揚在空中似能撥動人心玄深深。

  書房裡緊凝的氣氛格外沉重,玄燁坐在桌案後方,珍貴的紫檀木桌上擺放著一疊疊的卷宗。

  「我想如果回封國真的想叩邊的話,由我出征就可以了,皇兄還是留在皇城之中坐鎮大局。」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國家罷了,竟然敢不自量力進犯他們這個泱泱大國,敢情回封國的皇帝是得了失心瘋不成?

  玄燁冷冷注視桌案上的軍事分配圖,圖上回封國就在他們的西北角,一向以勇猛善戰的駝兵著名,最厲害的是駝兵的迴旋刀法,在面對敵人的時候向來是刀無虛發,與他們玄天王朝武力最強的黑騎兵的作戰能力相抗衡,都是能以一敵十之輩。這樣的國家小雖小,但是打起來可一點也不輸人,他不會因為是個小國就掉以輕心。

  「從開國至今十三年的時間,我有哪一場戰役不曾親自出征過?」玄燁一句話就推掉玄徹的建議。

  他十二歲就參加人生的第一場戰役,幾個兄弟也都是差不多的年紀上戰場,戰場上激烈的生活他們過得比如今的安逸還要自在,可以說是一群在戰場上長大的孩子。「在離開前我會給你指示。其他人在我回皇城之後都會有所調配,現在你們即刻出發,我馬上就到。」

  「知道了。」

  眾人在接令之後馬上回去做準備,玄燁同時命令下人準備離開。

  待書房一片空寂,玄燁才想起還在房中等待他的映藍。

  唉,還沒來得及帶小東西四處看看。

  要將他留在這裡,還是帶他回皇城呢?

  將他留在這個地方他會擔心,將他帶回皇城又怕他依然虛弱的身子禁不了一再的奔波,尤其這一次是要在最短的時間內趕回皇城,即使路途不遠,還是要一整天的顛簸。打斷他的思緒。

  「過來。」招手想等他走到身邊,自己的身體卻已經自動地向前將人給攬入懷裡頭,新一員的衣裳還未沾染上映藍特有的清新,玄燁不由地直接將臉埋在他的頸間處,汲取他的氣味。

  「我打擾到你了嗎?」玄燁的表情看不出來有什麼變化,但他可以感受到他的心情有些凝重。

  「沒有,事情已經說完了……我們要馬上趕回皇城。」

  「皇城?」

  抬頭撥開垂在映藍頰邊的髮絲,讓臉蛋得以完全呈現在自己眼前。

  說也奇怪,映藍的美麗似乎有股魔力,看著看著原本沉重的心情變得愉快不少。「我還沒跟你說過我的身份是吧?」上次他有機會說,卻沒有說出口,自己也不清楚為什麼會打消告知身份的打算。

  映藍點點頭,瞧見他頰邊滑下的瀏海,不自覺地學他將髮絲撥回原來的地方,但是玄燁的髮絲不如自己的一般軟細,撥回去之後又因為重量而滑到剛剛的位置上。

  「我是當今的皇上攸羅玄燁。」

  隨著他話落,映藍想起剛剛清忻才告訴他的故事,一時之間閃過腦海的思緒,摸不清是什麼滋味。

  映藍不想追究那是什麼。「皇城出了什麼重大的事情嗎?」

  沒瞧見他眼睛有一絲驚訝的情緒,玄燁眉頭微蹙,一陣沉默之後接著而來的是恍然與欣喜。

  那天映藍並不只是說說,當時他瞭解映藍的真,卻尚未感受,如今真正感覺,才體會這一份純真的撼動。

  這世間有這樣一個人,可以看見他,看見最真實的自我呵!

  壓下莫名的激躍,玄燁平抑心情回到剛才的話題。「回封國準備侵犯邊境,我必須趕回去跟我的兄弟臣子們一起抵抗反擊。」

  映藍沉默,不曉得自己該說些什麼?可以說些什麼?要求些什麼?

  「你要繼續待在這裡,還是跟我一起回皇城?」

  他可以嗎?可以以男寵的身份跟他一起回到皇城裡嗎?

  「我可以跟你一起回去?」靠在他胸膛上的五指收攏,映藍掩飾不了心中的渴望。

  「當然可以,你是我的人了,當然可以跟我一起回去。」

  「真的?」明明曉得君無戲言,深切的期望下,映藍還是忍不住出口再次確定。

  「真的。」

  放下一顆心,映藍很快溜出玄燁的懷抱。「那我去把剛剛放好的東西收一下。」

  胸懷空空蕩蕩地少了一份溫暖,玄燁皺眉,從椅上起身來到映藍身邊,重新將人抓回懷中。「你好好休息,等一下要趕路會很辛苦,東西叫下人去收就可以了。」

  映藍喔了一聲,可是腦子轉了一下也想不出自己有什麼事情可以做。「我還是去幫忙收好了,反正我也沒有事情可以做。」

  「誰說你沒有事情可以做的。」玄燁惡狠狠地扳起他的臉蛋,一副兇惡萬分的模樣,豈知不但沒有嚇到映藍,還讓一張小臉笑得燦爛如花。

  「這樣不好看。」兩隻手爬上玄燁俊臉,溫柔地幫那猙獰的線條一一回歸原來的位置。

  不過那些線條不但不給玄燁面子,同樣不給映藍面子,好不容易換回原來的表情,接著又上揚拉成好幾道柔和的曲線。「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嫌寡人不好看,看我怎麼處置你這犯上的滔天大罪。」

  笑成那樣一點威嚇性也沒有,映藍連續眨了好幾下的眼睛,最後呵呵直笑。「草民知罪,敢問陛下要如何處置草民?」

  「待寡人好好想想。」玄燁的雙眼轉了一圈,「嗯!就罰你陪寡人好好午休一個時辰才能向皇城出發。」

  說話間,一雙不安分的手已經進入映藍穿著整齊的衣裳底下,十指眷戀地在充滿彈性的肌膚上遊移。

  接著,不用多說,書房裡又是一片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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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當玄燁回到皇城時,出來恭迎的鉅子們個個眼睛差點掉到地下。他們從來沒想過一向威嚴十足的年輕皇上竟然會有溫柔似水的一刻。

  但見他從馬車中小心翼翼地抱著一個容貌足以傲視天下的「姑娘」走出來,連一聲平身也沒說,逕自抱著人往自己的寢宮前去,身後跟著一個俊美斯文的男子,那一臉無憂無懼的表情,教一路上的守衛放行也不是,攔阻也不是,搞不清楚他到底是什麼樣的身份。

  玄燁輕穩的將熟睡中的映藍安置在自己的龍榻上,要宮女立刻去請御醫過來看看。之前回來的路上,小東西又開始發燒,還吐了一次,這樣單薄的身子令他非常擔心,皇城雖然不位在北方,但是冬天一到天氣依然十分酷寒,怕他會承受不起。

  「他這樣已經算很好了。」古清忻捧來銅盆與白巾,將巾子放入冷水裡拿出來擰乾之後,輕輕擦拭映藍的臉頰。

  「你懂得似乎很多。」他從來不小看人,之前這男子可以一口道出映藍的症狀,還能跟玄徹吵架,由此就可以看出他的不同。

  「還好,略通醫理。映藍的症狀已經算是輕微,有些跟他有相同症狀的孩子即使好好照顧,也活不到五歲年紀,有些儘管活下來了,卻只能纏綿病榻,脆弱的身骨與不佳的抵抗力,可能會使這些人一輩子連站著是什麼滋味都不曉得,映藍已經可以說是幸運的一個……」但是如果不懂得愛惜,要失去也格外容易,那比手臂纖細的頸子,不用花費多少力量就可以折斷。

  玄燁手中正握著映藍的手,手腕的粗細不到四根手指合起來,握在他的大掌裡更顯得纖弱。

  「他抱起來跟個十歲孩子一樣輕,一點份量也沒有。」常常令他有種一不小心就會消失的錯覺。

  古清忻微笑,瞧見映藍的羽睫眨動,慢慢露出惺忪迷糊的睡眼。

  映藍一眼就看見一邊握著他的手的玄燁,不自覺先露出一個滿足的笑容,又慢慢起身偎進他的懷裡頭重新閉上雙眼。

  玄燁也跟著笑,輕拍他的臉頰。「藍兒,醒來了,我們已經到皇城了。」

  「嗯?」映藍努力睜開眼睛,偏偏眼皮沉重得不聽話,濃長的羽扇就在闔上與張開之間掙扎。

  「還是很想睡嗎?」

  映藍擰眉,接過古清忻遞過來的冷巾,將所有的睡意一併抹去。「不想睡了,已經到燁的家了嗎?」

  「是啊,你現在就睡在我的床榻上。」

  映藍低頭看看臀部下柔軟的床鋪,嗯!皇帝睡的地方果然不一樣,好舒服,小小的臉露出好不滿足的笑,笑得一邊的人忍不住和他一起開顏。

  這小東西,似乎,總是可以騷動他心裡柔軟的那一個角落……

  「陛下,御醫來了。」宮女自屏風後轉出,瞧見剛剛睡醒的映藍愣了一下,久久才回過神來。

  好美的姑娘,怪不得陛下如此嬌寵了。

  「宣他進來吧。」

  「是。」

  宮女行禮後立刻到外頭請御醫進來,玄燁發現映藍莫名其妙地開始扯動他的袖子。

  「怎麼了?」

  「沒……沒事。」他不過是不太適應身份所帶來的隔閡,當燁對其他人說話的時候,表情好冷淡。

  「御醫來了。」宮女領著一個看起來面目頗為嚴肅的老先生過來,老先生一看見映藍,立刻就出現愁容。

  「陛下是要臣來替這位公子診療?」

  「是的,藍兒的身子不好,接下來有一段時間我必須領兵出征,你替我好好照顧他,希望我回來時可以看見他健健康康的。」

  「臣遵旨。敢問陛下,老臣可以先為這位公子把脈嗎?」

  「當然。」

  御醫領旨,上前按住映藍被上的手腕,沉思良久之後,開了隨身的藥箱將裡頭的幾味藥材取出又放回,加點量又少點量,最後弄成一帖起碼聚集十種以上藥材的方子。

  「公子過去可曾服食過什麼藥方?照您的脈象看來,應該是經常服用的藥物。」御醫充滿著滄桑的手再度探著那細細如孩童一樣的腕,朝一邊拿著剛剛配好的藥方的童子點點頭,示意他去熬藥。「文火兩個時辰。」

  「我家裡窮,沒錢常配藥,但是我娘常從山裡帶回來一種叫作龍年草的植物熬水,那是村長跟我娘說可以強身健骨的藥草,不曉得您說的是不是這個。」

  映藍佩服地看著這個年老的大夫,村子裡的巫醫也沒法子弄懂他的身子是怎麼一回事,推說是上神的詛咒,但是這老先生只不過摸摸他的手,就曉得他常常喝龍年草的煮水,比起巫醫厲害多了,怪不得娘常常偷偷在嘴裡說村子裡的巫醫根本什麼也不懂。

  「龍年草?可以告訴小的喝起來是什麼味道嗎?」

  「甜甜的,熬成的湯汁很稠,有股濃濃的草腥味,我爹常常說那是龍吐的涎才會有那股怪味。」害他曾經有一陣子不太敢喝,為此娘罵了爹一陣子,不過娘罵爹的方式一點都不凶,因為爹總是笑得溫和,讓人火不起來。

  「果然,那可是難得的藥材,在我們這兒稱為續骨籐,通常長在充滿霧氣的山崖邊,雖然比芰香蘭藥效差點,但也不錯了,幸好公子從小喝到大,這才得以平安至今啊!」御醫有點佩服映藍的娘親,既然說是長在山崖邊,那必然是又高又險,然而看此子的脈象便知他從未停止服用過,那必須花多大的心神來照顧。P%C-G(g4

  御醫沒將心裡的話說清楚,但映藍也能想像,村子附近的山崖就那麼一個,雖然他從沒上去過,但是聽村子裡的人說過,也懂得上崖的危險,不但山路難走崎嶇,還要防猛獸攻擊。

  娘,真的好辛苦……為了他常常去爬山崖取藥,回來家裡還必須下田農忙。

  希望自己賣身的錢,可以讓家裡頭的人好好過一輩子,只是……疼愛他的娘卻沒能等到好好過生活的這一天。

  想到這兒,心裡既是甜又是苦,還有深深的痛。甜的是自己終於可以替家人帶點什麼,苦的是他是以賣身這種令村人不齒的方式,真的是如果不是因為娘的去世,也許他依然留在家鄉裡,只能當一個累贅。但如果可以,他多希望娘仍可以活得好好的,就像娘常常會跟他說的,如果他可以健健康康,那娘養一輩子也沒關係。

  所以無論如何他也不敢說,也不能給家人任何的交代,怕自己讓他們蒙羞。

  怕讓去世的娘,難過自己生下這樣的一個孩子……

  「病著的人,別想太多。」身為醫者,一雙眼睛不只觀其身,也觀其心,加之以映藍的單純,御醫一眼便透徹了這個孩子心裡的憂。

  「想什麼?」

  玄燁撫著他微燒的額,一雙眼睛不曾轉移,但是身在富貴中的他,即使再聰穎,有些事情也不是他所能猜到並瞭解的,如同此刻他只能看出映藍心裡有事,卻無法得知想的是什麼。

  映藍仰頭凝視那雙瞧著自己的雙眸,而後搖了搖頭。「沒什麼,都是過去的事了。」不是他不想說不願說:在他面前,沒有秘密,而是這些話說了即使他能懂得,卻也無法體會,那說,又有何用?不過是徒增煩憂。

  「即使是過去的事,我也想知道,願意告訴我嗎?」

  最後一句話裡,「願意」兩個字所組成的問句讓一邊的御醫微愣,清忻則露出淺淺的笑。

  願意呵!

  想不到能從一國之君口中聽見這樣的問句,也許聽習慣的故事裡,可以有另外一種「也許」。

  映藍與玄燁雙眼凝視,目不轉睛,一雙纖細不堪折的手,悄悄揚起輕觸著那張俊美的臉龐,該是萬念參雜的心裡,此刻竟點點被空白淹沒。

  「我,對不起我的家人,可是,此刻我竟然為這個千不該萬不該的抱歉感到快樂。」

  「為什麼?」

  心裡驀然一動,玄燁隱隱約約猜測到接下來的話語,似乎能讓他回味一生,不禁將所有的注意力放在眼前這一張小小的臉龐上,愛煞了他如此專注卻又恍惚的矛盾神情,彷彿自己是他心裡的所有,是他的答案,也是他的疑惑。

  當個皇上當成習慣,連對方的思想他亦專制地想要獨自擁有。

  「我們南迢的人,最注重的便是一顆自尊心,當一個以身服侍人的男寵,若是讓村子裡的人知道了,將會使我的家人蒙受無限的恥辱,爹娘養我至今,為的不是這樣的結果。」所以他對不起。

  聞言,玄燁皺眉。「即使我是一個皇上?」若說這話的不是眼前的小傢伙,恐怕一句「好大的膽子」便已經破口而出,他是個萬人之上的君主,成為他的愛寵,得到的該只有尊榮,怎會恥辱?

  映藍斂眉,原本撫在他臉頰上的雙手輕輕滑落,落在輕暖的被子上,感覺到那一份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擁有的細緻柔滑。

  「……燁……雖然我的樣子不像,可……畢竟是個男子不是嗎?古來書上哪一篇善文不是教導我們身為一個男子便該頂天立地?」

  「以你這副身子,要如何頂天立地?」

  幾乎不想聽完他想表達的話,但覺對他的話感到微怒,玄燁回答出來的言語便也尖銳諷刺許多,不過話一出口便已經後悔,只是從來不曾說過抱歉的雙唇,怎麼也無法開口道出這短短的兩個字。

  豈知,映藍只是微微一笑,笑容裡沒有被他的話語刺傷的痛,似乎明白瞭解他的心一般,笑得如此溫柔,讓他心口都為這麼一個笑靨感到疼惜的酸楚。

  「是很難呵!」

  「我……」無法自主地,他啟唇,就要說出自己從來不曾說過的歉語,然而話尚未出口,那纖細的手指已經輕輕抵在自己的雙唇之間,依然笑得溫柔的臉龐搖了搖頭。

  「不要說,我知道。」

  他是個君王呵。

  一點也不適合在大庭廣眾之下向他這麼卑微的一個男寵說什麼抱歉,他懂他的意思就好,從他的眼裡他可以看見,因此一點也不為他一開始那尖銳諷刺的話而介意難過,況且那是事實。

  一個手無縛雞之力,連活著都需要人好好照顧的人,想要頂天立地當個無畏無敵的男子漢,本來就是一件可笑的事情,在許多許多年以前,他便已經有如此認知,否則怎麼會選了這麼一個下下之策來挽救家裡的狀況?

  「藍兒……」那雙水亮眼瞳裡的清澈,任誰都可以明白其中擁有一份最最簡單的理解。

  多麼的善解人意,他還沒考慮到的事情,他都替自己想了。

  展開雙臂彷彿再一次地,在自己的生命裡重新擁有這一份難得的寶貝,將那脆弱無比的纖細身軀,擁在自己最深最無法讓人碰觸的懷裡。

  為他的擁抱而笑,映藍手心貼在他的胸口,感覺在掌中的律動,像是可以平穩自己的血脈,一點一滴地流到胸口而平靜。

  「其實我想說的不是這個。」

  那不過是開頭,一個令自己不禁陷入感傷回憶的開頭。

  「我想說的是,雖然以身侍人非我一開始所願,可遇見你,和你在一起卻是我這輩子最心甘情願的一件事。南迢人最重視自己的自尊,可是有一樣東西,他們可以為了它連自尊也無所謂,我們相信這世間有一種感情可以付出所有,因此每一個人生下來懂事之後,父母都會告訴我們許許多多美麗的故事,並且讓我們在他們身上看見那些故事的平實無華卻也是最幸福之處。」

  玄燁終於知道之前令自己心裡悸動的那一份預感是什麼了。

  映藍毫無隱藏的內心,坦坦蕩蕩地擺放在他的面前,那些話語裡,沒有訴說他有多麼的愛自己,沒有表達他覺得自己有多麼的好,只是很自然,將心裡所想的每一句話,用最直接的語言,明明是如此溫和,卻又彷彿強悍地刻在他的心頭。

  沒有人能對這樣一份明擺在自己面前赤誠的心不感到悸動。

  他用他的方式,在對自己說愛你……

  從一雙淨藍無任何雜質的眼裡,誰都可以看出他的話有多麼的真實。

  即使他身為帝王,即使他從小到大聽過無數的稱讚、無數對自己表明忠誠或是情愛的話,他還是覺得自己一直沉穩多年的心,就這樣毫無預料地被震動到最深處。

  於是,等他反應過來時,才發現自己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不知何時坐上了床榻,重新伸出雙臂緊緊地將那個告訴自己心甘情願陪侍一輩子的人兒抱在懷裡,彷彿這將會成為自己的唯一一樣,想要用盡全力去珍惜去呵護的寶貝。

  這世上有人不顧一切地愛著自己呵。

  多麼讓人心口緊縮的事實……

  轉著這個念頭,玄燁雙唇不由地在那柔軟的發旋上輕輕一吻。

  「我想你娘親不會在乎這些的。」古清忻靜靜地站在一邊,凝視著擁抱在一起的兩人,輕輕地將這麼一句安慰的話,送進映藍的耳中。

  映藍不解地抬頭看他,而玄燁淩厲地看了那個似乎始終看透一切的人一眼,心思未動,懷裡的溫暖卻提醒了他什麼。

  「我覺得清忻說得對,我想你娘不會在乎這些。」玄燁知道他娘去世導致家裡無法維生的事。和映藍感受不同的是,他慶倖他可以因此得到如此美麗討他心喜的寶貝。

  這樣的想法也許真該遭到天譴呢!可惜他從來就不是什麼教派的信仰者。

  「她會很高興你可以生活得很好,從你之前說過的你娘的事裡,連我都可以感覺到她有多疼你愛惜你,所以我想只要你能過得好,你娘在天上一定會很高興的。」

  沒想過自己也有開口安慰人的一天,但第一句話出口了,接下來也就更容易點,尤其看著古清忻清澈平淡的雙眼,竟然有一股衝動想要證明些什麼,想要挽回些什麼,嘴裡的話便不自主地更加溫柔。

  「真的嗎?娘真的會這麼覺得?」映藍覺得那一隻撫摸自己臉頰的手好溫暖,他忍不住伸手反握住,牢牢地放在自己的臉頰旁,希望可以借此溫暖自己的每一處,一點也沒發現在這間房裡,除了這一份溫暖之外,還有著什麼東西在滋生。

  「當然,我從來沒說過一句假話,你可以問問御醫,朕說過的話可曾沒有實現過?」

  古清忻差點冷笑出聲,但他沒有,他依然微笑著看著這一切,心裡對玄燁所做的每一件事跟說的每一句話,都可以輕易地明白底下所代表的意義。

  果然是個君王,一個高高在上凡事以自己為中心的君王,也是一個太聰明的君王,懂得想要的東西,就要用盡手段牢牢握在手中。這種在充滿心機的世界出生的男人,怎麼可能是映藍如此單純的人所能應付的?

  他完全不用多想,也可以猜到那個單純的孩子,會對這一番聽起來溫馨感人無比的話有什麼反應了。

  果然,映藍看向一邊一直沒說話的御醫,老人家溫和的臉龐馬上和藹地點了點頭,換來映藍燦爛且感動的笑容。

  多美麗多乾淨的笑……

  美麗乾淨的笑容上頭,則是沉醉在這一份笑容中的英俊臉龐……古清忻在心裡歎息……

  皇帝呵皇帝!自古以來的皇帝都是一個樣,這一個是不是能有所不同?

  皇宮的每一個寢宮,都有自己的格局,皇帝所居住的潛龍殿在玄燁繼承王位之後,並沒有太多的改變,佔地頗大的花園中,除了涼亭小池子之外,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水池邊一整片的白色月光花。

  這種花兒在白天看起來很平常,跟一般的白色花朵比起來沒什麼兩樣,花朵大概一個四歲娃兒的拳頭大小,通常一長莖上會有九朵花結成一個花球,將月光花種成一片時,幾乎看不到底下的綠葉。

  但每一種花都可以像這般集結成壯觀的花海,而偏偏只有月光花,可以在夜晚的月光照耀下,隱隱透出帶點藍色色澤的瑩白。

  那是月光的反射,只是在花朵露珠的陪襯下,更顯得有如天上人間。

  玄燁很喜歡在忙碌過後的夜晚,獨自坐在園子裡的涼亭中喝杯熱茶乘涼,看著這些帶點清冷的花朵,總覺得心情就會因此而平和。

  「陛下。」

  「有事嗎?」玄燁轉頭,並不意外瞧見玄徹會在這時候出現。

  「陛下,臣是……」

  擺擺手阻止他接下來的話,「現在除了隱術跟幾個你也熟悉的內侍之外,就剩下我們兩個,像平常那樣叫就好,太有禮貌的玄徹我恐怕不太熟悉。」玄燁笑著接過內侍遞上的茶杯,幫玄徹倒了一杯好茶,在這樣的時候,他比較喜歡凡事自己來。

  聞言,玄徹也鬆了一口氣,老實說他個性一直都是直來直往慣了,因此即使對自己的兄長再尊敬不過,但講起什麼陛下、臣子等等這一類的詞,依然會覺得卡到舌頭,之前微服出巡時,不用說這些他輕鬆不少。

  「皇兄,我要說的是,你把那個男寵留在潛龍殿適合嗎?這可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情,就連你的妃子也不曾在這裡侍寢過。」他知道自己不該管這一類後宮的事,但是他一向尊敬崇拜自己的兄長,對會對兄長造成損害的事情他堅持得很,即使明白自己不該多話,還是忍不住想出口。

  「那些老臣說話了嗎?」消息還真是靈通。

  「自然,他們怎麼可能會不知道皇兄藏了一個妃子在寢宮中?尤其後來還請了御醫,你可別忘了後宮向來是這些臣子最大的眼線,他們若是不知道那才有問題。」後宮的複雜,兩兄弟從小就懂,而且真正去經歷體驗過,因此只要為政者能維持後宮的平和,這國家有很多事情就會變得容易許多。

  但,那個男寵睡在潛龍殿,就是一個不穩紛亂的徵兆。

  「也是。」玄燁苦笑,他怎麼可能會忘記自己連家務事都是在別人的眼皮底下?

  也許正因如此,他才會一反往常,讓映藍睡在他的寢宮中吧!

  他不希望連這麼一點小小的秘密,都必須和別人一起分享。

  他不希望別人知道他的……他的什麼?

  一個疑問閃過玄燁腦海,連臉上的表情也沒法子控制地愣了一下,讓一邊的玄徹奇怪地抬眉。

  「怎麼了?」

  「沒事……映藍他還在發燒,我怕他剛來到這麼陌生的地方會不習慣,若是因此使病情加重的話不是為兄我希望看到的。」這是一個很好的理由。

  「你何必那麼在乎一個男寵的死活?雖然他是很漂亮沒錯,但是他是一個男寵耶!」地位連最低下的小妾都不如,反正自始至終他都沒有把那個連點背景也沒有的少年給看得多重。

  「別這麼說映藍!」莫名地,心中一股燎燒,玄燁銳利的目光讓玄徹縮了一下高大的身軀。

  然而一個眼光一句話,並不能夠阻止玄徹心裡想說的。

  「你知道我說的是事實,所有人都這麼覺得,這就是我擔心的事情,皇兄你可是萬人之上的……」

  「修羅玄徹。」

  這一次的聲音裡可不只是帶著警告,甚至還有了殺氣,玄徹儘管明白自己皇兄不會因此殺了自己,可為這種事情去觸怒龍顏,就顯得自己太過愚蠢了些。

  「好,我不說,皇兄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就好。」他才不信一向聰明的兄長會不知道他想說什麼,也許在他做出那些包庇男寵的行為時,早就料到會有這一切問題的發生。

  今天他剛回到自己的府邸沒多久,飯都還來不及吃上幾口,就有幾個自認為中心心無比的老臣派人跑到他那裡去探聽事實,甚至還明顯暗示希望他可以多多勸戒自己兄長不可沉迷於男色,讓他再一次認知到兄長今天坐在那個位子有多麼不容易,恐怕連一天出恭幾次都被算得一清二楚。

  他不想來的。

  在回來的路上他早就曉得了那個男寵純潔得有多沒威脅感,自己兄長則是寵他到什麼樣的地步,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能逃多遠就多遠,沒想到他根本還來不及想該逃到哪裡去避避這口水戰,人家就已經轟到自家大門了。

  他是-個權力很大的王爺。

  他是一個受皇帝信任權力很大的王爺。

  他是一個敢直言勸諫又受皇帝信任權力很大的王爺。

  天知道他究竟是做了多少件事,立然會讓這些老臣直接把這種印象冠在他的頭頂上!

  倒楣啊…………

  「映藍他……很好。」他美麗,他純真,他率直,他不懂掩飾,他義無反顧愛自己這個人,甚至在他不知道他是誰的時候。

  映藍的一切一切都令他感動,在他身邊他可以那樣心無牽掛地去說去做,那種不用多想不用多去猜測的感覺真的很好。

  皇帝的確是萬人之上。

  但,那是一個用黃金跟寶石打造的鎖,牢牢地將他鎖在最高的位置上,在那個位置只能瞧見自己,空蕩蕩的只有自己。

  映藍不曾和他一樣站在那一個不勝寒的位置,不會懂得他的感受,可奇異地,站在那高處不勝寒的地方,他卻在那兒瞧見映藍的存在,那種突然之間有人可以陪著自己,看著自己的感覺,連他都不甚明白,其他人又怎麼會懂的呢。最重要的是他不但有美好的性子,甚至還有傾城的容顏,要不是他那張臉實在是太過於美麗,他想那些大臣的反應也不會那麼快……反過來說,要不是他的傾城容顏,皇兄當初也不可能注意到他吧?

  果然紅顏禍水,不管男人還是女人都一樣。

  「不過,他人好只有我們知道,大臣們可就不清楚了,就算清楚他們也不可能承認一個男人竟然比得上他們女兒的事實。再過幾天,皇兄你就要出征了,這件事如果不好好安排一下,我怕到時候問題會接二連三的出現。」到時候倒楣的絕對不只是必須守住政局的他一人,最危險的絕對會是那個小小的人兒。

  「等映藍好一點,我會讓他住到另外的宮殿……就像你所說的,再過幾天的時間我就要出征了,會差這麼幾天的時間,讓我跟他相處再久一點不成嗎?」他不想離開,征戰多年,頭一次有這樣依戀著一個地方一個人而捨不得離開的心情。

  玄徹皺眉,他人直率歸直率,平常也是個粗線條,但是並不代表他會忽略此時此刻皇兄臉上那帶點不捨和依戀的表情。

  「皇兄,你應該……你應該不會真的愛上那個男寵了吧?」若是,這八成會是開國以來最難解決的危機,那可不只是大臣的反對而已,皇室之間也不會允許一個男人進入後宮的。

  皇帝這個身份的確是萬人之上,可並不表示就可以為所欲為,能為所欲為的通常都是昏君。

  「你說什麼!」

  玄燁筆挺的雙眉也凝了起來,在玄徹說出愛上那個男寵的一瞬間,他覺得自己身體裡好像有什麼東西塌了一塊一樣,還來不及思索那是什麼感覺,隨之而來的不悅及怒火就掩蓋一切。

  「我隨便講講的。」玄徹的雙眼差點被自己皇兄給驚得闔不起來,剛剛他其實只是隨便猜測而已,想說皇兄八成會以佯怒的方式玩笑股帶過,沒想到竟然引起如此大的怒火上身……難道……

  「這種事情可以隨便講講嗎?若是傳出去該怎麼辦?」他搞不清楚自己是在生什麼氣,現在身邊的人都是他的心腹,他其實根本就不用擔心他們的對話會有傳出去的問題,可心裡就是覺得有什麼東西一定要發洩出去,否則他無法停止心裡的不安。

  「是我的錯,我不該多嘴,皇兄自然不可能愛上那個男寵,想必也是跟過去一樣覺得新奇玩玩而已。想想也是,以前那兒個妃子一開始皇兄也是非常寵愛,現在雖然依然對她們很好,但似乎……」他怎麼覺得自己越解釋越糟糕?

  「夠了!」

  原本他還有耐心聽著,因為每當玄徹說一句時,他心裡攪動不安的情緒似乎就減低那麼一分,感覺像自己藉著玄徹所說的話去說服自己,可聽著聽著,原本已經漸漸壓在心坎深處的情緒突然間又膨脹起來,尤其是聽見以前他對寵妃好如今他卻冷落她們時,腦海中自然浮現映藍被自己丟在後宮不聞不問的模樣,頓時心裡絞痛難當。

  看他孤單落寞的樣子,他會不捨……非常的不捨……

  「皇兄?」「算了,我想自己一個人想一下,你先下去吧:時間也晚了,別讓府裡的下人等你太久。」

  玄徹忍住搔頭的動作,帶著一肚子的疑惑離開,發現自從皇兄跟映藍相遇之後,他好像就停止不了自己這種傻樣,根本無法應付皇兄和過去截然不同的態度。

  歎了一口氣,玄徹希望這只是暫時的現象,再這樣下去,他怕自己的腦子會就這麼爆掉。

  玄燁目視著玄徹的身影慢慢離去,手中溫熱的茶卻再也難以多嚥下半口。

  他究竟該怎麼做?

  這樣的一個疑問浮上心頭。

  不由自主地,他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控制不了自己般地快步往潛龍殿的寢房走去。現在玄燁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好好看著映藍,好好抱著映藍,似乎只要他這麼做了,就可以解決心裡所有的憂慮煩躁。

  後面一直看著主子的內侍難以察覺地微微蹙起眉頭,擔憂的凝望主子身上那份無法安定的氣息。

  他想起剛剛王爺問主子的一句話。

  皇上會不會是……真心地愛上了那個容貌無雙的男寵?

  若是,該算是一件好事還是一件壞事?

  他從小就陪著主子長大,宮裡的紛紛擾擾他看得其實比主子還要多,一個受寵的男人最後會有什麼樣的結果他可以輕易猜到,但是當這個男寵的身影已經深深刻在皇上心裡時,皇上會有什麼樣的結果,他卻不敢多想。

  但是,今天皇上和那個男寵說話時,臉上溫柔且不自覺微笑的模樣,他全看在眼裡,為此,他心裡並無任何的不贊同,反而有著欣慰。那個總是帶著乾淨的雙眼看著世上一切的孩子,是唯一能讓皇上感覺到有人為自己活著的人。

  宮中的生活不像民閑所想像的那樣僅有奢華,在物資不匱乏之下,其實是用鮮血和良心所鋪出來的表像。

  他多麼希望皇上,可以因為那孩子的存在,而保有一份真心……

  第六章

  映藍早上剛睜開雙眼,沒想到就瞧見一張睡得頗孩子氣的英俊臉龐離自己好近,近得可以瞧見濃密眼睫底下帶青的色澤,還有唇邊剛冒出來的鬍髭。

  他記得自己睡前,是一個人躺在床上,什麼時候他也上了床將自己這樣抱著?

  想著想著,映藍忍不住就笑了。

  以前在家裡,所有人擠在一起睡時,醒來也是像這樣可以清楚瞧見一張臉乍放在眼前,但是也許是因為那一張張的臉都已經是早已熟悉不過的家人,更也許弟弟妹妹的模樣不是那個可以讓自己心裡悸動不已的人,因此通常張開雙眼瞧見稚氣滿滿的臉蛋,最後都是伸出手,把那張臉給推開,然後轉身想辦法再多補點眠。

  現在……

  蒼白纖細的手伸了過去,很輕很輕地指尖先點著了高高的鼻樑,然後順著輪廓慢慢一點一滴用指尖去感觸,每多畫一點距離,就覺得自己擁有的東西多了一些,玄燁的臉和他有好大的不同,不但五官分明,而且有稜有角,手中的鬍髭刺著指尖紮人,感覺到自己的雙唇又彎了起來。

  怎麼辦?

  他好希望可以像這樣畫著他的臉,永遠永遠。

  如果將來每一天晨起,都可以像現在這樣,只要伸出手,這麼容易就能感覺到這一份擁抱自己的溫暖,那會有多麼的美好?

  以前娘每天早上總是帶著笑容去工作,是不是就是因為賴在床上描著爹爹的臉龐很久很久?

  還是因為爹爹像玄燁這樣,把娘當成寶貝一樣緊緊抱著…好溫暖……溫暖得不想起來……

  這也算是一種賴床是不?

  「你打算繼續畫多久?」沉沉的聲音悶在喉間有點沙啞,讓點在臉上的指尖顫了一下。

  有人用指尖在自己臉上一直畫,就算再怎樣輕柔也不可能不驚動向來警覺性甚高的他。一開始他很乾脆的閉著雙眼讓他畫,到後來覺得自己的心被他這樣描啊描的,描得全身猶如從身體深處癢了起來般,終於忍不住開口。

  「永遠。」

  柔柔的笑聲漾了開來,映藍瞧見睜開雙眼看著自己的眼瞳裡有著無奈和寵愛,頓時心裡滿滿的愉快,那個藏著的希望就這麼輕易地說了出來。

  永遠……

  一個鋼鐵般堅毅的心全化作一攤水八成就是在形容他現在的心境,玄燁本來還想捉弄得小東西臉紅心跳的心情,全在聽到這兩個字的一瞬間不曉得飛到哪兒去,更慘的是被那一雙蔚藍的雙眼深深看進心頭時,連爬起身的力氣似乎也跟著一起無影無蹤。

  於是,呻吟了一聲,玄燁忍不住聚集全身僅有的力氣,然後轉身趴過去,將那個小小還在病中沒半點力氣的身體給壓在自己和床榻之間,完完全全掩蓋。

  「我要把你全部都埋起來。」枕在映藍發旋上的雙唇孩子氣地嘟噥。

  「嗚嗚嗚!」可惜被埋在裡頭的人完全沒有抗議的空間,映藍很想要用力推開這個無賴,但是以兩個人的體型差距來說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任務。

  「把你給埋起來就不會讓別人看到,也不會讓我整天都傻在你的目光之下。」這兩句話,是很輕很輕的低喃,連玄燁自己都不清楚自己說出了什麼,只能張手用一點一滴回復到身體裡的每一分力量,將懷裡頭的人越抱越緊。

  一隻雪白的小腳很艱辛困難地蹭出被子和高大身軀之間,努力地揮動想要踹開身上那個讓自己呼吸困難的人,可是被壓成扁扁的大字形的他怎麼可能踹得著,只見那個無賴皇帝看著那一隻小腳,心裡覺得那可愛得讓他很想伸手一把抓住,握在掌心裡搔癢。

  可憐的映藍。

  玄天王朝當今的帝王最大的優點就是雷厲風行的手段,想到什麼就做什麼,於是那一個很可愛的小足馬上就被抓在大手中,帶著繭的拇指指腹惡劣地搔動腳底心。

  「啊∼∼∼∼∼放開!放開!」

  因為他握住腳掌、動作好不容易賺到一點空間的映藍,還來不及好好喘口氣,就因腳底心難耐的搔癢叫了起來。

  「不要!」誰讓你的腳掌如此小巧,像娃娃一樣讓他摸得愛不釋手。

  「放開!好癢!放開啦!」映藍根本是用尖叫聲「命令」,一隻小腳很賣力地在半空中踹呀踹的,只是很可惜握住腳心的那個人手長了點,不管踹到哪個方位都可以牢牢地將他的小足鎖在手掌中。

  「不想放。」這是玄燁心裡最深處的一個念頭。

  連一個眨眼的時間,他也不願意放開。

  全都是他的……

  都是他的……

  可是在底下掙扎的映藍沒有多餘的心神傾聽,他身子小早就被玄燁給壓得透不過氣來,現在腳心又被他撓得搔癢難當,一張小嘴極為辛苦地喘著氣,臉色紅得像是要滴出血一樣。

  「我想您再這樣玩下去的話,他就要被您給悶死了。」

  一句用悠哉語調說的話突然從床鋪的側邊響起,讓剛剛還沉醉地掌握住身下人兒小腳的人陰鷙地瞇起狹長銳目。

  「誰讓你進來的?」寢宮外頭的禁衛是都死人了嗎?

  「沒人讓我進來……但是如果我想進來的話,也沒人能阻止得了就是了。」古清忻一點也不在乎那目光裡的殺意籠罩全身,逕自捧著一碗黑濃的藥湯走到旁邊,順腳拖來一張小茶几,在光滑的地板上發出刺耳的拖行聲音,然後停在床鋪旁邊,將藥湯擺好。

  「今天有沒有好一點?這是御醫開的藥方,每天早中晚上各一碗,快喝下吧!這樣你的身體會好一些。」完全忽略眼中人兒上頭那個巨大身軀的存在,古清忻伸出修長纖細的手,細心溫柔地幫還在辛苦喘息的映藍整理已經亂了的髮絲。

  「你想死是吧?」玄燁話中的語氣一點都不會讓人懷疑這句話實行的可能。

  「我活得好好的,為什麼會想死?」古清忻清冷的目光對上充滿殺意的眼。

  「很明顯你的腦袋是忘了朕的身份,朕隨時都可以喚人來殺了你!」這個男子,他以前怎麼沒發現他如此該死的礙眼。

  「小的一點也沒忘記您的身份,這就是為什麼您到現在還可以壓在映藍身上沒被小的踹下床的原因。」這個男人,也不想想映藍昨天還發著燒,今天一早起來就這樣折騰他,若是有了什麼萬一怎麼辦。

  心口正燒著怒火的玄燁還沒聽出他話底下的意思,反倒是仍喘著氣的映藍,細心地聽出他言語後的擔憂。

  「我已經沒事了,只是有點喘氣而已,你看,不燒了。」甜甜地微笑,映藍伸出手抓住幫自己理著髮絲的手,覆蓋在自己潔白的額頭上,雖然比一般人還要冰涼些,但是已經不像過去幾天那樣散發著不尋常的熱度。

  「好了是不是?」小小的臉蛋,又笑出了美麗的月牙兒。

  「那就好……多愛惜自己一點好嗎?」不要因為愛一個人,不要因為無怨無悔,就忘了好好珍惜自己。

  掛在床邊的玲瓏吟突然發出悅耳的聲音,叮叮噹噹的聲音在早晨聽起來,有種透著心的涼。

  三人的目光不禁同時看向似乎被風吹著轉的玲瓏吟,為它的吟唱為它的轉動而恍然,覺得……那彷彿是一種預兆或是一種警告。

  映藍只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揪在心口難過,而玄燁再度感覺到那一份始終不曾擺脫的不安感,至於古清忻,他對於那天籟一般的聲響卻再瞭解不過,幾乎想要閉上雙眼歎息。

  「喝藥吧!」用碗裡的湯杓舀了匙藥湯,古清忻在唇邊吹了一下正想喂到映藍嘴邊,手腕就被比自己更大上一倍的手給緊抓住,動作的瞬間,湯杓裡的藥湯差點濺上光滑潔淨的被褥。

  「朕來就可以,你給朕滾出去!」

  「小的不認為您懂得如何去照顧一個病人。」古清忻再次地於句子裡強調那些代表身份的敬稱,可這一點也不讓玄燁覺得自己因此而崇高,反而覺得刺耳至極,每一個您每一句小的,聽起來都像是詛咒。

  「不過是喂一碗藥而已,不需要懂,再不滾出朕的寢宮,到時候可就不是朕喚人押你出去而已。」他親口賜死的人數也數不清,就連當年的功臣都大有人在,更別提他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男妓!

  「小的連死都不怕,還怕您喚人押我出去嗎?」清冷蠻不在乎的雙眼可以讓玄燁看出他話裡句句屬實,這個該死的男妓是真的不怕死。

  「你不怕死,朕有的是辦法讓你生不如死!」

  「那讓小的嘗嘗如何?」古清忻說得雲淡風輕,彷彿那並不是多嚴重的一件事。

  映藍看看玄燁,看看古清忻,最後看向那一碗好不容易熬好卻已經漸漸冷卻的藥湯。

  歎了一口氣,慢慢從兩人身邊掙扎而出,乖乖坐在床邊兩手捧起微熱的藥碗,感覺那一份透著掌心的炙熱,舒服地閉上雙眼,然後將苦苦的湯藥很習慣地一口接著一口慢慢喝下。

  耳邊兩人還在絮絮叨叨,雖然場面殺氣騰騰,但是映藍唇角卻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他們兩人,似乎吵得完全忘了自己忘了身份,雖然玄燁一直說著朕,清忻一直念著小的,但有哪一個皇帝跟平民會像他們這樣吵架的?

  因此雖然兩人的確是吵得很凶,但他一點也不擔心,反而有種很平和的感覺從心坎裡擴散。

  這樣……真好…………

  「娘娘,聽說皇上昨夜還是讓那個男寵留宿在潛龍殿的龍榻,這怎麼說都於禮不合啊!自古以來後宮妃子侍寢,有誰不是在自己的殿裡等待寵倖,而這個男寵竟敢破了自古以來的往例,公然留宿在潛龍殿之中。要知道,這可不僅僅是寵妃之間爭寵的問題而已,潛龍殿可是平時皇上退朝之後處理國事之處,若是讓一個外來身份不明的男寵,佔了這麼一個位置,哪天與他國之間的消息有了外洩,那就不是一個殺字能了。」

  一大早的,才退朝沒多久的時間,幾個自認為忠心為國,並且與皇后關係不錯的臣子,就請命來到這皇后的鳳鳴殿中,向皇后陳述一切的利害關係,每張臉上嚴肅又耿直的表情,不知道的人還真以為這些人除了國家大事之外,沒有其它的私慾。

  但皇后不會是那個不知道的人。

  她出身官宦世家,自小看著自家長輩明來暗去的嘴臉,早就對這些人心中的打算看得透徹。

  今天來她這裡鬧,不過是自個兒不願意犯上殺頭大罪去勸諫皇上,希望她這個作皇后的可以出頭罷了。

  「關於這事,本宮也有所聽聞,但本宮認為陛下對於這事自有定奪,如今那男寵進宮尚且不過幾日的時間,一切都處於未知的狀況,若此刻無憑無據地找上門去,到時候犯了陛下龍顏,又有誰可為本宮求情?我看諸位大臣暫且放寬心,等事情到了有徵兆之時,再憂心也不遲。」

  「話不是這麼說,凡事必須懂得未雨綢繆,若真等到事情發生了,再管就遲了。」

  「既然如此,眾位大臣怎麼不在早朝時向皇上開口呢?求我一個婦道人家,能有何作為?」

  「皇后娘娘!」

  「夠了,今天就到此為止,你們下去吧!」

  幾位大人眼對眼、眉對眉,歎了一下氣。

  「那麼臣等就此退下,望娘娘多想想臣等的話。」

  皇后看著眾人退下,目光從空蕩蕩的大廳轉移到遠處只能瞧見一點點屋簷的潛龍殿。

  潛龍殿這地方,並不是不能進去,她在剛成為皇后沒多久的時候,就曾經在皇上的帶領下進去看看,還記得那是個夜晚,唯一一次在潛龍殿裡的夜晚,她和皇上兩人就坐在潛龍殿的亭子裡,看點點月光花在月光下爭豔。

  那年,皇上剛從太子成為一國之君,那種自己可以掌握天下的優越感,需要有人陪他一起分享。

  眾臣跟兄弟都不是分享這一份喜悅的好對象,在臣子面前暢意就失去了威嚴,在兄弟面前快意,怕會讓那些兄弟認為是在威脅,因為這個位子,是死了多少個皇子與后妃,才有一個可以坐上去?

  能和他分享的,是她這個從太子時期就一直陪伴他到今天的皇后。

  可……她這個一直陪伴他至今的皇后,竟然也沒有機會能破例在潛龍殿中侍寢。

  那些大臣希望她做的事,其實又何嘗不是自己的希望?

  那些大臣就是看透了這點,才敢斗膽來她這裡請願,她看透了他們,他們又何嘗不是看透了自己?

  只是希望歸希望,這麼多年來許許多多的希望,有什麼時候真的可以無所顧忌的去做?

  皇后貴為一國之母,但只有真正坐在這位子上,才會明瞭她擁有的不過是一個空蕩蕩的位子,得不到皇上的寵愛,坐得這麼高有何用?保住自己的一條命罷了!

  勸諫皇上遠離男寵這件事,她會去做,但卻不是對皇上說,也不是在這種時刻。

  那個男寵並沒有做出什麼真正禍國殃民的事來,將他留在潛龍殿,是皇上的決定,想定他的罪,不該是這個原因。

  皇上啊皇上!

  究竟是什麼樣的男子,可以讓您為他破例?

  可以讓您連為自己妻子都做不到的事情,都為他而行?

  耳邊,突然傳來翠玉敲擊的聲音,在風中叮叮噹噹甚是悅耳,只是……聽起來卻是那樣的單調孤寂……

  轉眼又瞧見空蕩蕩的大廳。

  呵……可不是跟她一樣…………

  映藍自住進皇宮後,一直處於發燒重病的狀況,因此不曾好好見識過這個也許將是他一輩子也離不開的「家」究竟是什麼模樣。

  所以在玄燁確定他身子的確是好多了的時候,終於敵不過他那種根本不算撒嬌,只是單純用渴望的雙眼水汪汪盯著你的要求,苦惱歎息,一邊在心裡不斷問自己為什麼,一邊抱著漾開燦爛笑臉的少年,讓侍衛將宮裡的人給隔開,悠哉地在整個皇宮裡逛了起來。

  罷了!罷了!看他快樂的樣子,自個兒心裡也開心不是嗎?

  最後皺眉的皇帝,還是恢復了笑顏,甚至有點忘記剛剛在煩惱什麼,在這皇宮裡當起嚮導來。

  映藍覺得自己以前的家鄉是一個很美好的地方,不但有山有水,連建築物都充滿著南迢的特色,來往其間的族人,身上鮮豔卻不繁複的打扮,將整個景色襯托得更加亮麗自然。因此南迢的美,向來被外人所稱頌。

  跟南迢相比,皇宮的美則是大大的不同,它顯得精雕細琢,就連花園裡的一草一木也似乎都是大匠細心量好位置種下的,宮殿建築雕樑畫棟,小小的一個欄杆也是一個世界,因此讓純樸的映藍看得可以說是目不轉睛。

  玄天王朝歷史不算悠久,但是皇宮卻是前朝歷代所一再重修留下來的輝煌,每一個小地方幾乎都有它的故事跟歷史,讓映藍沒想到的是,玄燁對這些歷史竟然可以很詳盡地一一道來,仔細得有如這些事情他曾經經歷過一樣。

  「為什麼你可以知道得這麼清楚?」那藍幽幽的雙眼睜得滾圓,令玄燁愛憐地在他的眼上親吻,小臉紅了起來。

  雖然看不到……但有其他人呢!

  那天他可瞧見玄燁一聲令下,突然就不曉得從哪些地方跑來一堆的侍衛,讓他差點連腦袋都燒了起來,原來之前兩人親密的相處,都被這些人給看光光了。

  抱著他的玄燁自然明瞭他在臉紅些什麼,這些日子每次他只要對映藍做出稍微親密一些的動作,這小東西就是這副模樣……老實說……這一點都沒讓他因此減少兩人之間親密的舉動,相反的,還增加了不少。

  他愛看呀……

  「因為我從小到大,幾乎都在這個地方度過,二十多年的時間,怎可能不清楚?」

  二十多年的時間,就算身為皇子的他有許多的事情需要學習,但二十多年呵……多麼漫長的時間,再忙還是依然會有很多的空閒讓他只能晃悠在這皇宮裡,向來來往往的官員跟太監探聽每一個故事。

  像是這根柱子上的污痕,是某一個朝代的妃子,因為失去了皇帝的寵愛,悲傷與失望之下,撞柱而死留下的。聽說至今,在那位妃子去世的那一天,依然可以在這柱子附近,瞧見一個白色的亡魂四處遊走。

  還有那一個池子,本來才多小的面積,某個皇帝有一天心血來潮,想在裡頭養只人那麼大的魚,因此命人擴建,現在看起來才會像個小湖一樣,還可以在上頭泛舟。而且啊!聽說有時候舟底下若是感覺到劇烈的撞擊,就是遇著了當年皇帝養的那隻大魚,可要趕緊低頭瞧瞧水面下,那大魚是怎麼個模樣。

  什麼樣的故事都有,感覺上多像是一群人關在這華麗的牢籠裡,一天過著一天,連瘋了都不曉得,才會如此荒唐。

  他……不想成為其中一個……

  一直到長大成人,有機會跟著軍隊出征時,才知道外頭世界的多采多姿,所以即使成了皇帝,也常常會做出令玄徹頭大的事,那就是他老愛微服出巡的這個習慣。

  「可是,我就不清楚我家附近的每一個故事。」

  他的牢籠比起玄燁的,可小多了。

  受限於身體的關係,他能活動的範圍很小很小,如不是母親偶爾會偷偷背著他四處去看看的話,也許在他下山之前,永遠就只能知道那一個被稱為家的小房子跟外頭幾塊小田是什麼樣子。

  他那又是歎息又是嘟嘴的模樣,教玄燁辛苦忍笑,好想將鼻頭點著他的,然後用力地擠在一起,直到嘴巴黏上他的用力親他一口。

  可惜……唉……旁邊有人在看啊!

  他是不在乎別人看,但這等孩子氣的作法,肯定會滅了身為皇帝的威嚴啊!

  看來這件事困擾的不只是他的小寶貝一個人而已。

  「以後你就可以清楚了,看,那個地方是以後你要住的宮殿,我特地選給你的,華韶宮的位置冬暖夏涼又寬敞,裡面有很多花草是各國進貢來的,所以光是看那些花花草草,就會眼花撩亂。」

  華韶宮興建以來一直不曾住過任何一個妃子,原因是那兒的陽光很舒服,在冬天的日子他偶爾會想要一個人曬曬太陽看看書,那兒的陽光充足又不炙人,因此就成了他的另一個天地。反正皇宮裡的宮殿多得是,他從沒想過把那些進宮的妃子安排在這裡打擾。

  「我以後要住的宮殿?」聽見他的話,映藍愣了一下,剛剛還笑著的臉換上了不安的疑惑。

  「我不是跟你住一起嗎?」他一直是這麼以為。

  玄燁這才發現自己說得太過暢然,竟然不自覺將原本要好好跟映藍說一番的打算給說溜了嘴,有種奇怪的心虛感。

  他在心虛什麼?

  這是原本就應該要做的事情,讓映藍在這一段期間內住在他的潛龍殿已經是破例,所以不光是那些自認為為國為家忠心耿耿的臣子,就連平常總尊敬他決定的皇弟也來耳邊勸誡。

  所以……他到底在心虛個什麼?

  「當然不是。」覺得站在這兒面對映藍那種會讓自己心思紛亂的眸光,會讓腦子完全無法正常的思考,玄燁乾脆快步的走到附近大樹下的石桌石椅找位子坐下,一頭遠遠跟著的內侍馬上就見機吩咐下人準備茶水點心。

  「藍兒,皇宮有皇宮的規炬,朕……我是說我,我即使是個皇上,很多時候也要照規矩來,身為一個上位者若是不做好榜樣,又怎能約束下麵的臣子你說是不是?潛龍殿裡除了我之外其他人皆不得留宿,是過去數百年來的規矩,殿裡有太多關於這個王朝的秘密,我不能因為寵愛你而將這規矩說廢就廢……」這理由是他想了又想,本應該理直氣壯卻一直無法說出口的解釋。

  身為一個皇帝,他還是頭一次去為一個寵妃解釋自己的行為,就連玄徹恐怕也沒聽過他解釋自己為什麼要做哪些政策吧?

  「就算我不會想去知道那些秘密?就算這規矩會令你跟我都不快樂也是?」

  蔚藍的雙眼彷彿蒙上了什麼,透著一層水霧還有著濃濃的失望,碎心般的傷感不斷的傳到他的心坎。

  是不是自己太傻了些?

  還以為來到這宏偉的皇城裡,和湖上山莊的日子不會有所不同……

  玄燁默然,手貼著映藍的臉頰,拇指在他的眼簾下,輕輕地摩挲那一片柔滑。

  他解釋得那麼多,而他的藍兒只要傷感地隨口一句問話就一針見血,刺得他幾乎讓一直壓在心裡的許多過去不甘心和不快樂的回憶出籠。

  『母后,為什麼不能到殿裡找父皇?我可好不容易才做好了紙鳶,小達子說今天天氣正好,可以在花園裡玩,我想找父皇一起去,父皇答應過的!』

  『那是規矩,即使身為太子,也要懂規矩,你父皇的潛龍殿裡有很多重要的東西,要是不小心弄壞了,可要受罰的。』

  『我只是要去叫父皇陪我放紙鳶,才不會弄壞東西。』小小的娃兒說什麼也不懂,只是叫父皇陪他去放紙鳶而已,為什麼連見面都難。

  『皇兒!再鬧母后可要生氣了,等等看公公怎麼回報,母后想你父皇應該是……』

  母后的話根本不用說完,剛剛進去通報的公公已經出來,跟兩人請安之後,換來搖頭的答案。

  『父皇才不會不陪我,我自己去跟父皇說!』

  『皇兒!回來!』

  『不要!』

  那天的午後,天氣很好,但親手做好的紙鳶,卻始終不曾飛上天際,誤闖皇帝書房的太子,被罰了禁閉。

  暗自地深深吸一口氣,即使明知道開口的答案,連自己都會感到厭惡,他也不得不回答。

  「是的,就算那會令你跟我都不快樂,它也一定要執行。沒有規矩不成方圓,有很多事情不是說想做就做……除非我今天成了人們口中所謂的暴君、昏君……」沒有規炬不成方圓,這句話,是當年父皇吩咐內侍把自己關回太子殿殿內時,留下的幾句話其中一句。

  至今他依然記得……

  他在怔怔然,一旁的映藍卻清楚感覺到他的悲傷,小而修長的手很輕卻很快地捂上他的雙唇。

  「不要這麼說,玄燁永遠都不會是昏君、暴君,永遠都不會是。」仍帶著傷心的雙瞳,有著不曉得從哪裡來的對他的信任。

  雖然僅僅是一個小小人兒的信任,卻讓玄燁覺得好有成就感,過去擔著的重擔似乎頓時減輕了些。

  他以前也曾經問過父皇、母后,為什麼皇帝明明是人人所想要坐的位子,可他總是可以看到父皇深鎖眉頭?為什麼他身為太子卻不能像皇宮外頭的孩子一樣,讓爹爹扛在肩膀上逛逛廟會?

  通常換來的回答,都是越是在上位者,所需要承擔的責任也就越大,和別人相比,你獲得了江山與財富,相對的束縛也就越重。

  一個小孩子怎能體會這些?

  尤其許多回答他的人,眼中對他們所說的話是如此黯然。

  因此不管誰回答了他的問題,他心裡的疑惑不曾真正解開,始終沉重地壓在心口至今。

  而今,他回答了映藍,用同樣過去別人所告訴他的答案,這樣的無奈本該令自己喘不過氣來,但小東西的手這麼一捂,那猶如世間沒有人比自己更好的眼光這麼對他一瞧,過去的那些壓抑,似乎就有了那麼一點的回報。

  他的父皇、母后、兄弟,還有那些眾多的臣子,沒有一個人會像這樣直接的跟他說,他不會是一個昏君,永遠不會是……這樣的話,是只有在一個帝王死後才能有的評價,做了那麼多,卻不會有人這樣真心地相信,他們寧可抱持著伴君如伴虎的念頭,顫巍巍地等待他的臉色再回答。

  然而,他放棄了那麼多的自由,歷代皇帝放棄了那麼多的自由,也許為的,其實不過是這麼一個簡單的答案。

  他,好想對懷裡的人兒,道一聲感謝。

  「我會住在華韶宮,不亂跑,天天等你好嗎?」映藍不曉得他的心情,水汪汪的眼睛用心地做著承諾,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生活過於單純的自己,恐怕除了等待之外,也想不著太多的閑差可以做,即使他不希望自己如此沒有用,即使他多希望自己可以幫上什麼忙……

  「還不需要,我們還有幾天的時間。」抱緊懷裡的人兒,玄燁也許是不想再隱瞞,幾句原本不想說的話,又不小心地溜出口。

  「還有幾天?」什麼意思?

  「是的,再過幾天的時間,我就要帶領軍隊出征邊疆地區。」這些日子來,軍隊和軍糧已經開始從各地集結,等待會合。

  「你是說之前說的那個回封國?」他沒忘記回皇城前玄燁對他說的,只是沒料到玄燁竟是要帶領軍隊出征。

  他要離開了?

  這樣的事實似乎一下子之間,無法在腦海中停留。

  「沒錯,其實如果不是敵國的話,那是一個不錯的國家,不但擁有勇猛善戰的駝兵,難以防備的武技,還有著非常動人的民族風情,本來若是有機會,可以帶你去那裡看看。」以後當然還有機會,只是當然到時候國家的主人將會易位,他不會放過任何想要侵犯他領土的人。

  「我能……」他想問他能不能陪著一起,可其實這答案不需要多問,自己就可以知曉。這樣的身體只會給玄燁帶來麻煩,在戰場上敵人已經很難應付了,他不願意再讓他多煩心。「我會怕……」

  「放心,敵人雖然驍勇善戰,但是我們黑騎兵也不是好惹的,這一場戰沒有敗的道理。」

  映藍用力在他懷裡搖頭。

  他不是怕這個,在他的心裡玄燁總是那樣高大,他從來沒想過他會有敗的可能,他怕的是……

  「你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要小心點。」

  玄燁以為他是怕自己受傷,於是給予一個充滿信心的笑容。

  「我會的,說幾句汗顏的話,雖然我是領兵作戰的那一個,可身為一國之主,我不可能莽撞地衝在前方,只要我軍能夠勝利,不過是在幕後策劃的我,必然會平安回來。」以前身為皇子時自然可以在前方衝鋒陷陣,如今他身為一國皇帝,什麼可以做什麼不可以做他分得很清楚。

  「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勝利……那時候,回來的那時候,要回來看我……」然後千萬不要忘記我……

  他不懂得那種總是被遺忘在背後的寂寞,但映藍懂……懂當歲月過去,伴隨而來的是最可怕的遺亡……

  所以他怕的不是失敗,也不是他是否會受傷,因為在他的心中,他早已更高大得無人能比。

  他怕的是,在一場長久的戰爭過後,他會遺忘在遙遠的那頭,有個人在等待……

  他怕的是,隨著歲月流逝,即使他仍記得自己,卻遺忘當年為什麼會願意給予他如此溫柔的寵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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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戰爭一旦開始,絕對不會是一天兩天結束,尤其是這一次挑釁的國家並非弱小國家爾爾,早在出發前,所有人就已經做好了數年長征的準備,不管是在政局或是經濟上,整個王朝的上上下下都有最壞的打算。

  自然,玄燁身為一個皇帝,就算親自領兵出征,也不可能數年的時間不歸,只要戰事稍微穩定時,前線的戰將就會換上玄天王朝常勝將軍領軍,再不然就是玄徹代替自己皇兄上場。

  這些事情,在玄燁出征之前,都已經跟映藍做了說明。

  但,他還是會想他,會擔心他。

  「你在做什麼?」古清忻在午間小息過後,躺在長廊週邊突出的檯子所佈置的椅上,一睜眼就看見一個小小的人影坐在花園樹蔭底下的石椅上忙碌。

  好奇地走到他身邊一瞧,靈巧的十指纏繞著曬乾的紫花籐,一圈繞著另一根紫花籐打結,細細密密地編織成形體。

  這紫花籐他之前就看著他剪下不少放在石桌上曬,那時候好奇心不夠濃,沒想要詢問,現在終於忍不住開口。

  「我想做個護身符給他,希望他平平安安回來。」

  南迢的男子不經商的就會在家裡做些手工藝,他想在玄燁出發前,用皇宮也有種的紫花籐編成柔軟的飛鷹,然後在飛鷹的身體裡,藏著當年母親跟巫師求來的保安符,懸掛在他的頸子或是腰際,希望他這一去可以平平安安地回來。

  「那保安符不是你娘親跟巫師求來給你的?」古清忻之前幫他更衣的時候,都可以瞧見他很寶貝的掛在胸口,現在卻拿了出來,用紫花籐編好的部分包了起來。

  「是啊!娘說它很靈的,我想一定可以保他這一戰順利平安。」想著想著,編織的手指又快了些,雪白無瑕的臉龐泛起粉色,滿心祝福。

  「那你呢?」

  古清忻不想說什麼掃興的話,可看他將一直小心收藏的保安符編進了紫花籐裡之後,在他的身邊坐了下來這麼問他。

  他語氣裡彷彿的不贊同,終於讓專心做著護身符的映藍抬起頭來。

  「你不高興嗎?」

  「是,也不是。記得我說過的嗎?我希望你多為自己想一點,那傢伙一看就覺得福大命大的模樣,所以護身符還不如留給自己。」

  聽他「稱讚」玄燁福大命大,映藍笑開了顏。

  「他比我更需要它,現在在這皇宮裡,生病了有御醫爺爺幫我看病,肚子更是不會有餓著的時候,吃得飽穿得暖,有什麼好危險的?我既然已經不需要它,那就讓它留在需要的人身上,我希望它可以像過去保我平安長大至今一樣,也保佑玄燁平安歸來。」映藍說這話的時候,是滿心的期望,他沒辦法像一般的男子一樣上戰場陪伴玄燁,保護國君,但至少在這小小的地方,希望可以盡這麼一點小小的心意。

  願神可以相伴左右,而他也可以藉著這小小的護身符讓心意跟隨,相隨到玄燁回來的那一天。

  「需要的人是你。」古清忻伸手抱住那個彷彿用所有的心神在祈禱心愛之人平安歸來的少年,嘴裡喃喃地自語。

  「什麼?」

  因為是在他的耳後,映藍並沒有聽清楚他說了些什麼。

  「沒什麼。」

  他……還不想讓單純的他去真正瞭解皇宮裡黑暗的一面。

  要知道,現在能庇護他的人上了戰場,在這偌大的皇宮之中,除了那些玄燁特別吩咐過的侍衛跟宮人可以保護他之外,他再沒有更大的勢力,沒有勢力的后妃在這深冷的後宮之中,很容易就會無名地消逝在歷史裡沉寂。

  那些侍衛跟宮人能保護他什麼?

  若是遇上了高官或是后妃,有誰能阻止得了他們的傷害?

  所以真正危險的人是你,在所有臣子后妃都知道你存在的情況之下,後宮裡下一個被陷害的也許就是你。

  能稍微安慰自己一點的是,現在那些人只知道玄燁寵映藍,但未曾意識到他寵映藍到了什麼樣的地步,恐怕就連玄燁自己也不知道在他的心裡深處,映藍佔了多大的地位。

  若他知道映藍在他的心裡佔了多大的地位,今天就不會只是吩咐這些侍衛和宮人保護他了……那個充滿佔有欲的男人,會牢牢的把人給鎖在身邊,連一眼都不捨讓別人多瞧。

  「清忻,你看,身體已經好了,再編上雙翼,它就可以和風一起飛翔。」映藍舉高手中已經成形的飛鷹身體,紫花籐又細又輕,雖然還沒補上雙翼,但已經可以隨風飄揚。

  看著透過光流露高貴深紫的紫籐,他可以想像當雙翼完成之時,也許這小小的飛鷹真的可以翱翔天際。

  「這是什麼?」

  玄徹在送自己兄長離開皇城時,終於在城門前發現兄長胸前懸掛的那一個精緻的護身符,小小的飛鷹十分輕巧,當玄燁的身體隨著馬匹晃動時,胸前的飛鷹也跟著一起飛翔。

  「藍兒自己做的,很精巧是不?」玄燁抓住胸前的飛鷹,可以瞧見陽光透過被撕成柔細纖條做成羽翼的紫花籐,在掌心印出淺淺的紫紅。

  在他離開皇宮之前,他披著戰袍緊緊擁抱住那個已經忍不住垂淚的小東西,原本堅毅銳利的雙眼在那一刻可以說是柔情萬種,鼓動的心為他強忍的淚心如刀割。

  藍兒咬著雙唇,小心地從懷裡掏出一個東西,五指張開,一隻籐編的飛鷹遞到他寬大的「這是?」

  「護身符…我把娘親給我的保命符編在了裡頭,這一路上好好帶著,它讓我在貧困的環境裡可以好好活著遇見你,所以我相信它也一樣可以保佑你平安回來看我。」

  玄燁看著掌心裡的飛鷹,紫花籐被搓揉得如發般柔細,細細的紫籐密密麻麻地編織成飛翔的鷹,那睥睨一切的銳利鷹眼竟然還和自己有幾分相像。

  再看向那一雙把飛鷹遞到自己手裡的手,原本總是蒼白的指尖,拇指跟食指還有中指的指尖變得如胭脂一般紅,那並非染上的色,而是經過無數次的摩搓才讓指尖的皮變得薄弱,透出底下的肉色鮮紅。

  「幫我戴上。」重新將飛鷹交回那一雙彷彿依然會疼的手,玄燁彎身讓兩個人都可以輕易感覺到彼此的呼吸。

  映藍看著他,牽起一抹很努力的笑顏,張開雙手將絲繩繞過他的頸間,然後踮起腳尖讓自己可以瞧見自己的手在濃黑的發中纏繞,紅色的絲繩、雪白的手指、烏黑的髮絲,顏色鮮明地有如一幅最美的畫。

  細細的紅線,繞著圈穿過另一頭,隱隱約約中就像繞在自己的指間,不捨結束。

  玄燁也不願意催他,心裡想著就算這樣一直彎著腰,讓腰桿子活像九十歲的老公公一樣酸疼,他也心甘情願。

  在小人兒的頸間倚著笑著,看自己的雙手繞過纖細的腰,擁抱。

  兩人之間,柔細雙手為他掛上頸間的護身符,栩栩如生的飛鷹在風中、在胸口的九龍圖騰前飛翔。

  忘了多久的時間,才慢慢放開彼此,兩雙眼睛,凝望著兩人四手中不自覺一起握住的飛鷹,突然間彼此沉默。

  那種沉默不是因為不知道該跟對方說些什麼話才好,那一刻的沉默只是因為沒有人願意打破,而也是在那一刻,他們好像可以感覺彼此心中情感地心靈相通。

  幾乎要以為這樣的沉默可以永遠持續時,終於,一道輕輕柔柔的聲音響起在兩人耳邊……j

  ~

  「如果可以,看著它的時候,希望可以想起我。」

  玄燁不曾有過一絲猶疑,馬上就點點頭。

  他的肯定令映藍笑起了甜甜、淺淺的酒窩。

  「可以想起那天我們首次看見彼此的時候,可以想起一起划船的時候,還可以想起……」

  「想起纏綿時你紅著臉哭泣的模樣?」

  小小的拳頭用力打了他胸前的九龍紋一下,可惜盔甲底下的人半點也不覺痛癢,怕他打疼了手,連忙抓住。

  「我可是說真的呢!你現在就已經讓我想起了。」另一隻空著的手,指尖點在他因為壓抑悲傷而紅起的臉,上面其實已垂掛著一滴淚。

  抹去了那滴淚,放在自己的唇邊,立刻就感覺到那苦澀的鹹味,玄燁再一次低下頭顱,用沾著淚的雙唇,吻住他的。

  「說真的,我會時時想起你,你沒聽說君無戲言嗎?我可是皇上呢!怎麼會騙了你?」

  「不騙我,我相信。」只要能想起,是不是就不會忘記?

  「那就別哭。」

  「才沒哭。」只是不小心掉落下而已。

  「是啊!沒哭,不小心落下的。」他看得出他是多麼辛苦地忍著。

  重複了他心裡的話,令映藍覺得兩個人的心好近。

  終於瞧見他少了點悲傷的笑,玄燁忍不住,和他鼻頭點著鼻頭,額頭連著額頭,輕輕地蹭了一下,親一口。

  「我會很快回來,你就當作……不小心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等夢醒了,就會看到我凱旋而歸。」

  「好……我會一直睡一直睡。」

  這樣一說,兩人都笑了起來,一個想著醒來瞧見他凱旋歸來的英姿,一個想著回來瞧見一個睡著的瘦小豬。

  後來,是已經集結大軍準備出發的玄徹打破那本該只屬於兩人的空間,其實他也只說了一句該走了。

  但就這樣的一句話,兩人好不容易忘記的離愁又再度纏繞心頭。

  映藍緊抓著玄燁的手不願意放開,玄燁反握著的手也背離自己的理智無法捨去,雖然都沒有說什麼,但是那種蔓延在四周的離情,讓玄徹這個粗線條的人也懂得歎息。想了想,乾脆跟下人吩咐準備一輛馬車,讓映藍坐進去,雖然那馬車不會跟在玄燁的坐騎旁前進,但卻可以在不遠的山坡慢慢駕駛,直到再也見不到大軍的蹤跡。

  於是,在城門的兩人想起,不約而同地抬頭看向皇城一邊的小山坡,雖然如此遙遠,卻有種真的可以瞧見樹林中那個看著他離開的人兒的感覺。

  「該啟程了,陛下。」大軍全肅立在皇帝身後,領頭的便是玄天王朝裡最強悍的黑騎兵,一身黑亮的盔甲,腥紅的披風在身後飛揚,彷彿預兆著他們的出現將帶來一片腥風血雨。

  黑騎兵後頭是步兵,也是人數最多的兵種,整齊列隊的軍容,從皇城北綿延至南,皇城裡的所有居民,全都見識到王朝軍隊的英姿颯颯。

  玄燁舉起手中的寶劍,銀色的光芒在陽光底下一閃,朝城門口揮出的同時,所有軍隊都為這肅靜的一刻感到熱血澎湃。

  胯下的馬匹長鳴,終於,領頭的馬匹奔出,帶領著河水般綿延的隊伍,朝西北邊境賓士而去。

  當皇兄已經遠離,目光所及之處實在也看不到身影時,攸羅玄徹打算勒馬回宮,然而揚起頭,遠處山丘印入眼瞳的那一刻,他突然心有所悟。

  於是一個人駕著馬匹,不往既定的路線,而是一路衝上那小小的山丘,果不其然,瞧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就站在頂處,目光遙遙地看著天與地連接的那一條線上,幾乎難以察覺的黑影。

  「回去吧!你在這裡吹風,若是病了,徒讓皇兄他擔心而已。」他並沒有打算下馬安慰,一來自己對男人沒興趣,二來即使皇兄不在這裡,他還是必須避嫌,免得讓有心人士看到說話。

  「我等一下就離開,謝王爺關心。」

  玄徹皺眉,胯下的馬匹似乎可以感覺到他的心情,躁動地嘶鳴。

  「本王不想逼你,但是最好是現在就走。讓你來這裡就已經是破例,別讓皇兄為你破太多的例子,那會讓朝野之間有不好聽的傳聞。」

  「哼!俗人……」

  這一句話自然不可能是個性溫和的映藍所說的,玄徹眼一瞇,往出聲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那一個總是喜歡和自己作對的小官,一副剛睡醒的模樣,慵懶地從馬車裡走出來。

  這人,到底誰是主子誰是僕人?

  「沒規矩!」

  「要是像您這樣規矩,橘子都要種成方的才爽快。」規矩規矩,整天除了規矩之外沒有其他的話可以說了嗎?

  「你!」

  「我小時候也有過這樣的夢想……」

  兩個人正要吵起來的時候,一直看著遠方的映藍突然小小聲地低喃,可因兩人的距離都很近,下一刻便隨風而逝的聲音,還是傳人兩入耳中。

  「小時候爹爹很喜歡說那些騎馬打仗的故事,尤其是將軍一人深陷敵陣,如何支撐到機智驍勇的屬下來援,突破重圍,並且率軍回攻,將敵人殺得落花流水,為國家取得無上功績的故事,聽起來很棒是不是?」

  玄徹很想回他這哪裡棒了?一聽就覺得是故事,在戰場上哪有可能一個人孤軍奮戰還能支撐到屬下來援,騙人的故事。

  可那一雙海水藍的雙眼,充滿光芒的看著自己時,玄徹竟然很不爭氣的點了點頭。

  「所以小時候我們都想當故事裡的將軍,要不然當那個機智驍勇的屬下也好,能在戰場上求生存,為國家效命,我想是每一個男兒心裡最大的願望……可,身為南迢的男子,願望終究只能是願望……我好希望自己可以有那個能力,在他身邊保護他。」即使他比自己強大,即使他已經擁有太多強悍的屬下……

  那種有如將自己的心挖出來,面對他說話的語氣,玄徹連一點點嘲諷的念頭也無法升起。

  尤其……在這個時候,映藍才真正落下一直忍著的淚,但是一聲不吭。

  他有他自己堅強的方式……

  映藍不曉得他此刻想的法,連忙擦去那一顆無法阻止掉落的淚水,他只知道一旁的玄徹早已經看不慣他手無縛雞之力的姿態,若是再讓他發現自己的淚,想必對自己的觀感一定會更加低劣。

  並非他在乎玄徹對自己的想法,而是他是玄燁的弟弟,一個會盡自己能力規勸兄長的好弟弟,若是他這個愛上他兄長的男人身上再沒任何值得稱讚的地方,那無形中的態度會給玄燁帶來許多為難。

  「走吧!」

  玄徹依然是不曉得自己該不該安慰這個人兒,可是他還能做到假裝沒瞧見,即使沒有淚水,洩漏曾經落淚的泛紅目眶他也同樣忽略。

  因此,當映藍應聲轉回來走人馬車時,他只瞧見嬌小身軀裡所散發出的堅強。

  模樣蒼白卻神色堅定的一個少年,終於令他有了那麼一點點佩服,也開始認同他其實也是一個男子,一個單純又乾淨的男子。

  所以……即使今天他的身份是皇兄的男寵,可一樣不能抹滅他有值得人敬佩和讚賞之處……

  古清忻瞧見他神色的轉變,因此沒打算再繼續和他爭吵,轉身回到剛剛睡得舒服的馬車上,映藍水晶般澄澈的眼正穿越過他的臉龐,穿越過馬車車簾,彷彿在瞧著未來亦或是過往。

  「說真的,我會時時想起你,你沒聽說君無戲言嗎?我可是皇上呢!怎麼會騙了你?」

  「我會很快回來,你就當作……不小心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等夢醒了,就會看到我凱旋而歸。」

  那個人溫柔的模樣,是他心裡最深處的珍藏。

  「清忻。」

  「嗯?」他都快可以猜到這一雙藍色的眼,究竟看到什麼了。

  為什麼……要愛得這麼深呢?

  這樣的一句話,他已經想問了數不盡的歲月……

  「玄燁回來的那一天,一定還可以像過去那樣快樂是不是?」他才離開多久的時間,他卻已經學會了想念。

  古清忻閉上雙眼,耳朵似乎又聽見搬到華韶宮後,那一串掛在窗邊的玲瓏吟,清脆地和風一起歌唱,唱著過往許許多多等待的人,心中最深的回憶……明明是那樣清脆的聲音,奇怪的是,為什麼心口會越聽越是疼痛?

  「是啊!一定還會跟過去一樣快樂……」

  第八章

  玄天王朝封觀五年冬末

  華韶宮即使到了嚴寒的冬日,宮外的花園依然是鮮花盛放,只是這綻放的花朵全跑到了樹上,不但在大冬天裡開花,還開得滿樹粉粉的紅、嬌嫩的白,乍看之下還以為雪花掛滿樹枝且發出陣陣的清香。

  今天這種雪花飄飄沒有寒風侵擾的天氣,在文人的眼中可絕對是賞雪觀景的好日子,最好是可以泡上三亞熱茶或是來一瓶烈酒,在亭子裡坐看雪花飄飄、寒梅顫顫。

  現下古清忻的確是在做這等文人雅士會做的事情,但他旁邊的那一個可不是。

  拉他出來本是希望他可以透透氣,別整天悶在宮殿裡,可現在人是陪他出來了,做的卻是和在宮殿裡時沒什麼兩樣的事。

  舉著沾上墨水的毛筆,慢慢地在白紙上寫了不少秀美字跡,每寫一段話,小小的臉蛋就會恍神一會兒,有時候皺眉,有時候傻笑,更多時候是帶著淺淺的思念。

  這小東西,每次到了宮中派人將消息送至邊疆的時候,就會在前幾天開始,想著該怎麼寫可以表達自己想那男人的心,又不讓那個男人太過擔心,最好還可以讓人露出莞爾的笑。

  他在戰場上一定總是眉頭深鎖,畢竟看著自己的子民在戰場中犧牲,心情不會好過,若看了自己的信,可以擁有笑容,即使很短暫也好,他多希望在遠方的他,依然可以有著令自己悸動的笑容。

  「你寫了那麼多,不膩嗎?」

  「如果可以,我想把每一天的事情都寫下來,那樣也許會讓他覺得我就在身旁。」

  「何必為他想那麼多,要是我,在上頭寫個祝平安就很好了。」

  「我有寫喔!」

  「我當然知道,你不想好好看看雪,到處走走逛逛也好。」

  「雪明年、後年都可以看,但我若是不快些把這信給寫完,那這一個月玄燁就收不到我的信了。」

  古清忻歎息,這小東西,竟然一邊回他的話,一邊不忘繼續動手寫,瞧瞧他,這種天氣在外頭寫字,手都抖了,三不五時摩擦一下才能再繼續寫一行,看那洋洋灑灑起碼也有四、五頁的信紙,不曉得他已經在這種冷天裡,凍了多久的時間才能寫這麼多。

  那個收信的傢伙最好是會把這些信一字一句都給他看完,不然他絕對殺到邊疆去掐那個負心人的脖子問他良心何在。

  旁邊正寫著字的映藍自然不懂他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將終於寫完的信好好地摺好放進信封裡頭封上,兩手掌心貼著那點點的厚度,想起收信人的笑顏,小小的臉上笑出淺淺滿足的月牙。

  玄燁……映藍好想…好想好想你……

  但……那些信,那些一封一封,每一封都記掛著許多情感的信,在遠方率領眾將萬兵作戰的玄燁並沒有看到。

  不是他不看或不願意看,而是之前寄的信,全在離開皇宮之前就被王爺玄徹給攔了下來。

  戰場上可是論國家要事之地,不是兒女情長的地方,所有人都知道這一點。況且這信若是一寄,他怕兄長的心會因此就這麼軟了下來,影響殺敵的情緒。

  另外,他更擔心的是,收到這些溢滿了太多太深情感的信,一個不好,亂得兄長的思念加深,只顧著快快打完仗就可以回來,那麼心急辦不了好事,過於莽進的戰略,容易陷入敵人的陷阱。

  所以他才將那些映藍用盡心思寫成的信,每一封都攔了下來,如今堆積在潛龍殿書房的桌子上,才多少個月的時間,便已經如此厚厚的一疊。

  「王爺,這是這一次映藍把子寫好的信,是不是也要攔下?」正在將這一次宮中需要傳遞的信件整理成東的內侍,一瞧見裡頭最厚的那一封信,便順手揀了出來遞到玄徹的身邊。

  映藍妃子這個稱呼,是他們這些下人唯一找到的一個可以算是不帶任何偏見意味或是不尊重的稱呼,實在是因為皇上儘管疼愛這映藍妃子,偏偏卻忘了該給那美麗的男子一個封號,不得直呼主子大名的這些內侍宮人們,只好用這樣的稱呼代替封號,再不然就說華韶宮的主子便能夠懂。

  玄徹接過這一次的信,指尖感覺到的厚度,教他在心裡歎息。都這麼冷的天了,寫這麼多不覺得手凍嗎?就連他在這書房批閱奏摺,都覺得手指僵硬難當,更何況是那個天生體溫就比別人還低了些的男人。

  並不是他有所偏心不把他的信交給皇兄,事實上,宮裡把子的信件他一樣全都沒有遞交出去,除了皇后的信他不好擅做主張攔下之外,兄長在邊疆收到的,幾乎都是和朝政有關的機密信件,皇后自己也清楚在戰場上主帥心裡想法的重要,從來不敢寫太多,很多時候都是希望陛下平安歸來這一類短短的祈福。

  但……

  抓著這厚厚的信件……

  好吧!他必須承認他為那男子的毅力和深情給打動了,反正他剛剛接獲戰場上的消息,知道戰事很順利的往前推進,現在正據在敵人城外等待,這等待的時間也許會適合看看如此長的一封信吧!

  「送出去,這次本王不攔了,下不為例。」

  內侍愣了一會,才懂得恭敬地將剛剛遞出的信件再次取回,坐回原位後想了一下,決定把這封信跟皇后娘娘的信件給放在一起束好。

  他也希望這封信可以送達皇上的手上並被好好細讀。

  宮中的信件都是他在負責收取,所以他很清楚皇后娘娘的信,和這映藍妃子的信有什麼不同。

  皇后娘娘開始的第一封信,也是想了許久才下筆,中間還反覆把他喊了回來重新改過,最後寄出這樣薄薄的一份信頁,而日子久了,似乎是看透想再多,皇上也不見得會好好看過,更不會懂得她壓抑的思念是如何藏在字裡行間,因此後來的信,的確是寫得不如開始的真摯。

  而映藍妃子……

  不管他寫的信是不是真的送達皇上的手中,更不曾計較是否可以收到皇上的回信,每一封每一封信裡,都是厚厚的一疊信紙,把信交給他時,那臉龐上深深的情感還有點點希望,都讓人清楚不管是哪一封,他都用了最接近心的方式一字一字地填在信紙裡頭。

  他也希望這妃子的信,皇上可以找個時間看看,若是能夠回信的話更好,他很想看看當他把信交給那男子時,那張傾城的臉龐,會綻放多麼耀眼的光彩。

  只是,很多時候希望歸希望。

  在戰場這一頭,送達的信件依然會有人幫皇上仔細處理。

  手中拿著厚厚一疊的信件,一個一個依照寫信者身份及重要緩急分好,在瞧見皇后那一束時,只愣了一下便擱置到一頭,即使這一次這一束信件的量,似乎和之前有很大的不同,但皇上吩咐過,在這種和敵人互相殘殺的戰場上,不需要皇后那些空有祝福的話。

  雖然皇上是這麼說的,但他心裡卻很清楚事實,他自己家裡投寄來的信件,哪一次不是興高采烈地展開,尤其在信中瞧見自己剛出生一年多的兒子,已經開始懂得叫人的時候,眼淚更是忍不住落下。

  男人流淚自古以來都是會被人說軟弱,但是只要想到一直在故鄉等待的家人,還有錯過孩子第一次叫人的那一刻,這眼中的淚自己也控制下了,多想現在馬上奔回家中好好看看孩子。

  只要心中對寫信的人有記掛,沒有一封信是不被需要的,就算空有祝福也一樣。

  皇上不記掛皇后,是不是可以這樣猜測?

  心裡頭還在想這些有的沒有的東西時,溫暖的帳篷突然吹進一股冷風,就算穿著厚厚的棉襖,還是忍不住抖了一下。

  他抬頭看了風吹進來的帳篷門口一眼,沒想到竟然瞧見一身風雪的皇帝正盯著他瞧。

  「陛下……」

  玄燁揮手免去他的跪拜,這西北邊境的天氣實在是太過酷寒,軍中有人已經生起病來,因此他的心情並不是很好,之前有寫信回去讓玄徹多準備藥材跟保暖的衣物過來,不曉得他辦好了沒有,想了想乾脆親自來一趟。

  「王爺的信來了沒有?」

  「來了,在這,另外聽送信來的傳令兵說,後面王爺還有讓人帶了不少的物資,不過因為物資眾多,會比這些信晚上兩三天的時間。」整理信件的士兵立刻將整理好的信件遞到皇帝的面前,裡面除了王爺的信之外,還有幾位大臣這個月來的施政方向。

  玄燁接過信,簡單看了一下信封上的人名。

  「就這些?」

  「啊?」士兵隨著他的問話,眼睛下意識地看了剛剛被放到一旁的那一束信。

  隨著他的目光,玄燁也瞧見了那一束信,第一封信上的署名,讓他失去細察的興致……

  其實,他一直在等,等某一個人的來信,因為他幾可確定那個人肯定會寫信給他,只是都這麼久的時間了,卻一封也沒收到。

  他不怪小東西,他可以猜到是誰動的手腳,藍兒不可能不寫信給他,但他沒收到就代表有人把信給攔了下來,能攔信的還有誰,絕對是自覺這樣對他比較好的弟弟。

  但……他真的希望可以在這種時候瞧見一封,除了那些厭煩的國家大事之外,能對他有關懷的信。

  身為一個皇帝,似乎連這樣的權力也沒有……

  正想轉身離開,原本被擱置在一旁的信卻似乎是因為重量較重的關係,從疊在一起的信封上落下,啪的一聲,讓玄燁多看了一眼。

  一眼就夠了。

  他瞧見皇后的那一束信,比往常還要厚重些,仔細一看是兩封信合在一起,下面的一封比上面那封還要厚上五、六倍有餘。

  心口跳動,邁步上前拾起那一束信,拆開上面的絲繩將上頭的一封棄置一邊,果然瞧見下面雪白的信封上,寫著娟秀的映藍兩字。

  負責整理的士兵完全傻了眼,原本他該惶恐慌張的,因為他棄置一頭的信裡,竟然有一封是皇上想看的,這要是很重要的信件的話,那他絕對逃不了殺頭大罪,只是他眼前瞧見的景象根本讓他連開始惶恐的機會也沒有。

  他竟然瞧見向來冰冷不苟言笑的皇上,在瞧見信封上的署名時,露出了淺淺溫柔的笑容。

  修長有力的手指撥開封印信封的紅漆,抽出裡面厚厚的一疊信紙,瞧見第一張信紙開頭的第一句話,剛剛只是淺淺的笑加深。

  給我愛的玄燁,願你在西北邊陲,同我思念你一樣思念我……

  他的藍兒,直率坦白地讓他覺得那輕柔悅耳的嗓音就在自己耳邊一樣。

  這些天,天候和以往一般寒冷,可飄搖天際之雪,許是無風吹拂,片片落下如緩了時光的雨,凝望如此雪花,心中若有所觸,祈願你能與我同在相依,枕在長廊仰首遙看漫天白雪,那時,必然不會如此刻書寫此信時這般寒冷……

  他可以想像,他懷裡抱著藍兒賞雪的模樣,直直落下的雪花,若仰頭遙望,必然是一番難忘的美景,尤其不會像此時此刻這樣寒冷,兩人可以感覺彼此的體溫,還可以趁著彼此發呆不注意時,親吻露在衣外冰冷的肌膚。

  ……他想念那窩在自己懷裡,剛剛好得如同出生時就擁抱在一起的身子……想念總是水汪汪瞧著自己的雙眼……

  藍兒……

  你猜中了……

  此刻,思念你如同你思念我一樣……

  一張疊著一張的信紙,與指尖接觸的地方,似乎有了溫度,一分一分從指尖傳遞到手心,然後順著手臂,溫暖整個身子。

  我等你……一直一直在這裡等你…等你回家……

  當雙眼瞧見字句中這短短的幾句話,眼眶一陣發熱。

  等你回家……

  他多喜歡這樣的一句話,沒有刻意雕飾的文字,卻是他這一生裡最撼動他心的一句話。

  沒有人跟他說,一個皇帝也可以有個家,從小他就知道自己的家早已經支離破碎,他擁有的是一個叫作皇宮的牢籠,在這牢籠裡他有凡人所想擁有一切,也失去凡人能擁有的一切。

  這一切,藍兒給了他,在這短短的幾個字裡,給了他。

  信紙上,在小小的地方,有點糊了,糊成一個圓圓的形狀,他知道那是淚。

  玄燁閉上雙眼。

  玄徹是對的,他比自己更清楚過去攔下的那些信件,對自己的影響有多麼可怕,過去他不想承認的東西,隨著時光歲月,隨著遠離相思,慢慢地越來越是清晰。

  收起還沒看完的信,不曾看那個在一旁發愣的士兵,玄燁緊緊捏著信,走出溫暖的營帳。

  外頭漫天大雪,夾雜著強風的暴雪,不像信中的一樣迷人,但是當他仰望天空時,似乎瞧見了皇宮牢籠中,那一個天地裡小小的一片天空。

  玄天王朝封觀五年入春

  王朝的軍隊和回封國的戰役可以說是十分的順利,即使回封國的軍隊十分強悍,但在策略得宜,將士善戰的情況之下,整個軍隊以沉穩紮實的腳步慢慢攻進了回封國的國境,並且在短短不到半年的時間,轟下了對方的兩個大城,朝中的大臣皆認為將來不久,這遠近馳名的回封國,必然會成為玄天王朝領土的一部份,讓當今皇帝在青史上再添一筆偉業。

  只是,沒人知道這一份功績,其實有一份小小的功勞,來自於皇宮角落那個甘願守候的人兒身上。

  皇宮裡的臣子忙祿,相反的後宮裡的妃子卻無趣得很,畢竟平常讓她們忙著爭其寵愛的男人去了邊疆,有些可以偷情的侍衛也跟去了不少,整個後宮裡突然失去了主心骨,沒有人有太多的興致去搞心機。

  這是古清忻最希望看到的結果。

  攸羅玄燁不愧是人人稱頌的明君,就連身後那些女子也都不是簡單的人物,在這些日子裡,即使所有人都知道攸羅玄燁出征之前有多麼寵愛映藍,但是在攸羅玄燁出征之後,竟然連一個來挑釁的妃子都沒有,規矩嚴謹地不得不讓他佩服那位目前後宮裡地位最大的皇后娘娘。

  相信在她的眼中,映藍不過是一個隨時都有可能會失去皇帝寵愛的新鮮玩具,在還沒確定會威脅到她地位的此刻,怎麼可能貿然行事?若是皇帝根本就已經忘了這個人物,她卻耐不住妒忌先來動手陷害,等到事情發生的那一天,他才不信精明的皇帝不會聯想到她們那些妃子,導致落了什麼口實。

  這樣正好,讓她們繼續在那裡空廢心思想計謀,她們想越久,映藍可以好好過日子的時間也就越久。

  「清忻!清忻!你看,這裡長了個奇怪的草。」

  好聽的聲音像是憑空出現,因為華韶宮大致上是呈現方形,每個角落都種滿了樹跟花朵,尤其是他現在站的這一個東面的位子,各式各樣的奇珍異草幾乎都屬於比較高大的那一種,剛剛跟映藍散步到這裡來的時候,他才坐在石椅上乘涼就已經瞧不見那個鑽入草叢裡的人兒。

  自從玄燁去了北方,這小傢伙每天除了寫信,就是整天坐在亭子裡對著北方發呆,發呆時臉上那種落寞又思念的表情叫人看得心疼。

  後來他覺得這樣實在不行,他可不想看著一個好好的人兒成了傳說中的望夫石,乾脆直接抓著人就開始教他認識這華韶宮內內外外進貢的花花草草,沒想到慢慢地,竟然讓映藍找到了樂趣,終於整個人看起來有生氣許多,然後就像現在這樣,想要找到他的人就必須鑽進草叢裡,也不想想他那身子骨怎堪如此折磨。

  不過……看到他因為新奇而亮起來的臉龐……算了…高興最重要……

  現在他就是又鑽進草叢裡發現了什麼沒看過的花草。

  「是……很奇怪。」

  瞧見那一株幾乎呈現半透明晶瑩翠綠的植物,古清忻覺得自己的心跳了一下,雙眼跟著瞇了起來,他知道這是什麼。

  「很漂亮對不對?摸了不曉得會不會就這樣枯萎,要不然移植到陽光底下看多美。」映藍手懸在半空中,很想好好摸摸那究竟是什麼樣的觸感,又怕若真的不小心摸了,這看起來非常脆弱的草會就這樣枯萎。

  「你會看到的。」

  「嗯?」

  映藍奇怪地轉頭看向古清忻,只是這時候太陽正大,從上往下照的陽光,讓他根本就看不清楚站在他背後的人臉龐的模樣。

  「這種草其實叫作琉璃,跟你之前聽到我說的病名很像是不是?」

  映藍點點頭,他沒忘記清忻曾經說過自己身上的病叫什麼名字。

  「那它也和我一樣嗎?」

  因為過於嬌弱,所以只能永遠藏著?

  光是這樣想著,他那不懂隱藏的臉龐就露出遺憾的表情。

  「不,不一樣,琉璃只是取名自它的外表,其實它並沒有想像中的那樣脆弱,你可以摸摸它……只是你不用去移植它,它自己會從根部往外生長,最特別的是它生長的方式,現在你在東北角的位置看到他,接下來它會長在東南角,然後是西南,最後西北直到呈現一個方形,有點像是在圈自己的領域一樣,所以你不用動它,有一天它自然會出現在陽光底下。」

  說起來,這花……並不算是真正的植物……到底是誰有本事進貢了這種珍貴的東西?不過……這東西出現得正好……

  聽著他的話,映藍真的伸手去摸摸那帶點透明的綠葉,只是在摸上葉子的那一瞬間,手刺痛了一下,一線紅色的痕跡迅速從指尖劃落,一下子就滴在原本要觸摸的那一片葉子上。

  「痛!」

  被劃傷的指頭,痛得厲害,奇怪的是這草明明就沒有刺,葉緣也不銳利,怎麼會突然劃傷手指?

  將指尖放在口裡吸吮,那種一直不斷傳來的刺痛感始終不曾消去,映藍難受地蹙起雙眉。

  奇怪,他不記得自己有這麼怕疼,還是手指真的被劃得很疼?

  想起身問問身邊的古清忻這草是不是有哪裡奇異時,華韶宮外頭傳來非常熱鬧的嘻笑聲,從遠而近再漸遠,當映藍以為那些人就要遠離時,沒想到又來了下一批,持續不斷的嘻笑聲吸引他所有的注意力,沒注意到古清忻一直看著那株染上他鮮血的琉璃。

  剛剛還沾著血的綠葉,慢慢、慢慢地將那幾滴血吸入葉脈之中,進入翡翠般的綠梗,透著隱約的光線可以輕易的瞧見在葉脈中呈現暗紫色的血液在流動、擴散。

  「外面在做什麼嗎?」映藍很想瞧瞧外頭,可是這裡可沒有梯子可以讓他架在牆頭。

  「今天是今年剛上榜的舉人進京的日子,皇上雖不在京城,但是每三年一次的趕考依然要舉行,前一陣子剛放榜不久,現在王爺正讓人在宮裡準備慶宴,來恭喜這些寒窗苦讀的學子,將來終於有機會為玄天效勞。」

  剛剛就瞧見映藍被葉子劃傷指尖的內侍,不知在何時已經重新回到華韶宮取了藥膏跟紗布出來,聽見主子的問話,一邊包著那還流著血的傷口一邊回答。

  「真的嗎?」

  「是的,相信等一會兒,廣聚殿前就會充滿朝中的大臣跟那些莘莘學子的蹤跡,儘管那兒離咱這不算近,但恐怕等所有人都到場,王爺開場之後,會吵得不得了。」

  映藍還在想像著吵鬧聲可以傳到這裡會是多麼熱鬧的景象,沒想到接下來內侍所說的話,讓他睜大著一雙眼,眼珠子差點沒滾出來。

  「聽說這一次上榜的舉人裡,就有一個跟公子您一樣同是南迢人呢!」

  南迢?有故鄉的人考上舉人了?這可是大事呀!

  「真的?你知道叫什麼名字嗎?我可不可以去看看?」

  自從玄燁離開之後,他一直都是在這華韶宮裡待著不曾出去過,要不是後來清忻教他學會照顧這些花草,怕是會一個人傻望著天空,至今一事無成,他不是故意如此,可偏偏做任何事情都會想到玄燁,想到玄燁就會發呆,這一連串的過程他根本就沒辦法控制,後來照顧花草總算可以讓他忙得沒有太多的時間去想,不過依然是在這華韶宮裡啊!

  現在……一聽內侍說南迢有人進了榜,有機會可以成為朝堂之上的臣子,他頓時感到滿心的快樂與好奇,怎麼都希望可以看看那個舉人是什麼模樣。

  「別人上榜,你這麼高興做什麼?」

  瞧瞧他,兩眼都放了光,自從那個沒良心的皇帝走了之後,還沒有機會見他這麼高興過,這孩子還真是單純。

  古清忻從懷裡掏出手巾,幫他把臉上剛剛沾到的一點點灰塵給擦去,以前蒼白瘦弱的模樣在御醫的調養之下看起來好了不少,手巾抹過的地方立刻就泛起淡淡的紅暈,看起來就像桃子一樣惹人想要用力咬上一口,要是讓那個皇帝回來,看到他這個模樣,肯定色心又起把人給磨得好多天下不了床。

  「說不定有我認識的人呢,南迢又不是個大族,人本來就不多,你想,要是我認識的人的話該有多好?」雖然他認識的人極少,可是想到身為同一族,想到也許當年曾說過話,想到這人也許可以幫南迢的人民多做點什麼,他就滿心歡喜。

  「是認識的人才不好。」

  古清忻在心裡冷笑,南迢雖然民風純樸,但是可不是每個人都和映藍一樣的大度善良,尤其那裡的男人也許是因為過度自卑自身的低人一等,而產生逞強的過高自尊心,若是別人知道身為同一族的映藍,竟然去當了皇帝的男寵,到時候肯定是不會有什麼好臉色看,傷心的絕對會是身邊這一個單純無比的人。

  「什麼?」

  古清忻的話接近於喃喃自語,跟外面不斷的熱鬧聲響比較之下,完全被壓了過去,讓他一個字也沒聽清楚。

  「沒什麼,你不是在問那個來自南迢的舉人是誰?一直看著我,我怎麼知道,知道的人還在等你看他呢!」他沒打算這麼快讓他瞭解人性的可悲,能永遠沒機會知道更好。

  一旁的內侍苦笑,這古公子的嘴常常讓他們這些下人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明知道他話裡沒有任何的惡意,但是卻總是可以感覺到其中有著許多的不認同,他猶記得去年瞧古公子對皇上說話也是這麼個模樣,活像是皇宮裡的人都曾得罪過他一般。心裡還想著往事,瞧見映藍水汪汪望著自己的眼正等待回答,他忍不住心軟。

  「那個南迢出身的舉人,據說是叫作如風。」

  南迢人的姓都一樣,在南迢的傳說中,他們是神留戀那一塊人間淨土而創造出的守護那裡的民族,因此他們都跟著傳說中的大神姓,名字才是由家人來取,因此南迢人報名大多都只報名字,隨便將神的姓氏報出去,是不恭敬的,所以內侍也就這麼稱呼這南迢舉人的名字。

  如風!

  聽見這一個名字,映藍的臉先是一陣慘白,然後下一瞬間整張臉像是塗了胭脂一樣的火紅。

  「如風?天啊!是如風!清忻,是如風耶!如風他考上了舉人,還來了皇城,天啊!當年他就總是愛對著爹爹跟娘說,他會努力讀書,終有一天一定會光耀門楣帶著大家過好日子,沒想到他真的做到了,真的做到了!」抓著古清忻的手,映藍一邊說著一邊難以克制地緊抓,那快樂興奮的模樣,活像是要跳起來般,差點讓古清忻笑了出來。

  「你冷靜點,我知道你很高興,但是你能不能先告訴我,這個如風究竟是哪門子的人物?」他只能從字句裡大概猜出是映藍的家人,但是如果是真的,他可以確信這對映藍來說,絕對不會是一件值得高興的好事,原本他心裡還期望這南迢來的舉人最好跟映藍一點關係都沒有。

  「如風是我的弟弟,從小他就是我們家裡頭最愛唸書的一個,只是因為家裡太窮了,沒辦法讓他有機會可以好好上學堂,沒想到他真的可以做到,他真的很厲害很努力,你說是不是?」

  小時候爹爹教他們讀書的時候,都是在硬硬的木板床榻上放幾個小凳子,所有孩子就蹲坐在小凳子前,翻著一本本爹爹自己抄寫的書本或是書攤上買來的別人不要的舊書,從一個字一個字學會認字開始,到可以寫出文章念出一首首動人的詩句。

  很多時候,他生病臥床,睜開雙眼就可以瞧見小小的如風規矩地坐在小凳子前,一個人將爹爹早上教的課重新複習,等到漸漸長大,模樣像母親多一些已經長得比他還高大的如風,會在一大早幫娘親農忙時,抓到空閒就掏出衣袍裡掖著的書冊在一旁背誦。

  他是那樣認真的孩於,因此當娘親去世家裡只剩下如風可以繼續那些農忙時,他心裡好疼,知道若是真的讓如風接下娘親所有的工作,那他真的就再也沒機會可以出入頭地了。

  所以,他在一天的夜晚趁家裡的人都還睡著,偷偷沿著村莊的小徑離開,希望能在城裡弄到足夠的錢,讓整個家可以好過一點。

  沒想到,現在他跟如風都入了這富麗堂皇的宮殿,只是用不同的方式……

  原本對家裡的擔心和思念,在突然間炸開了一個缺口,一直忍著的情感,衝擊得全身顫抖了起來,忍不住上前抱住古清忻,眼淚從緊閉的雙眼中流下,一滴接著一滴,一下子就把古清忻的衣袍給染濕。瞬間改變的清冷。

  那個如風為什麼可以順利地考上舉人進宮?

  這個問題你為什麼不曾有過念頭想想?

  現在你為他如此高興,全然忘記他之所以可以順利考上舉人進京,還不都是因為依靠你賣身得來的那一大筆錢,他的努力是為了自己可以出人頭地,你的努力卻是希望他可以完成心願。

  映藍啊映藍,你知道這兩者的差別在哪裡嗎?

  一個會想要出人頭地的孩子,而且在這麼短的時間就完成心願,那一份才能必然驚人,而在才能之下的心思,絕對不會像映藍這樣單純;就算同樣的純樸,因為那一份質樸,恐怕兩人面對之時,懷裡的人兒會傷得更嚴重吧!

  他希望一切都只是他的多想。

  也許,事情並不一定總是朝最壞的地方走……

  也許……他已經盼了多少年的也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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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帖際遇]: l大蚊子在大街上撿到現金100Ds幣, 飛快的跑回家躲著.


  第九章

  廣聚殿的位置其實就在御花園旁,用東西南北向來說,御花園佔了西面從北至南的整個空閒,玄燁住的潛龍殿位於東北,廣聚殿位於東方,而華韶宮就在東南方。

  這也是為什麼當玄燁將映藍安置在華韶宮時,會引起無數妃子妒忌眼光的原因。

  不但旁邊就是漂亮非凡的御花園,平常宮裡慶宴用的廣聚殿也在隔壁,更別提是所有後宮宮殿中離天子所居住的潛龍殿最近的一宮。以身為皇帝的寵妃來說,這不啻是接近皇帝、重臣的最好位置。

  偏偏玄燁卻將這個位置給了一個不會大有作用的男寵。

  而這個不會大有作用的男寵,此時此刻就坐在廣聚殿-個非常不起眼的角落,睜著一雙美麗無比的眼睛,滴溜溜地盯著殿裡頭的某一處,美好的臉蛋上帶著無比欣慰的微笑,讓坐在他旁邊喝點小酒的古清忻直翻白眼。

  「拜託,你好歹也是皇帝目前最寵的一個寵妃,為什麼要蹲在這麼陰暗的地方,還只能吃點小菜小酒?看看那些桌上的東西,那可是今年剛進貢的龍王蟹,我活到現在還沒吃過一樣。」

  難得瞧見他向來淡然的臉蛋露出如此鮮明又帶點好笑的表情,映藍開心地笑出聲,伸手拈了一塊甜糕放到他的嘴裡。

  「想吃你過去嘛!反正負責座位的小福子認識你,你過去他一定會幫你排個位子。我一個人在這沒關係的,你快過去吧!」映藍雙手推推他的背脊,晃得古清忻差點把嘴裡的甜糕給直接吞進喉嚨裡噎到。

  清忻陪他到宮裡有這麼久的時間了,讓他這一個博學又聰明的人陪他待在宮裡不能外出,實在是委屈了他,好不容易看到他如此鮮明的表情,映藍打從心裡覺得開心,希望他能借此好好享受一下。

  「好好好!我去我去,我的小祖宗,你別推啊!我去行吧。」趕緊起身站好,他可不想讓一個身形比自己還要小上不只一個尺寸的人兒給推得仰面朝天,就算這裡夠偏僻沒人發現,他也覺得丟人。

  「快去吧!慢了等玄徹來了,你可就別想入座了。」依照玄徹老將清忻當敵人看待的態度,若是能讓他進場那才有鬼呢!

  「哼!誰怕誰。」

  說是這麼說,但為了避免麻煩,他還是簡單整理了一下衣裳往小福子站著的方向去,然而當他轉過映藍的視線外時,眼角瞥了不遠的一個陰暗處一眼,一個高大的黑影佔據了那個黑暗的角落,無聲無息無人察覺。

  一如往常的笑容掛上唇角,若無其事地讓小福子帶著到一個不起眼的座位上坐下,管他是否已經可以開動,自己先倒了一杯酒抓了一對螯吃將起來。

  一邊吃著蟹肉,其實古清忻大半的注意力還是在剛剛發現的事上,適才陰暗之處的人影似乎就是在等待他的離去一樣,從角落走出,正不引人注意地移動到笑得傻氣的映藍身邊。

  古清忻臉上的笑容更深了些,兩指夾起一隻酒杯遞到唇邊,遮掩那藏不住的嘲弄。

  沒想到,真沒想到,那個人竟然已經回來了……

  現在回來做什麼呢?

  為這些未來的臣子鼓勵嘉勉一番?還是為了那個明明有身份可以在這裡翻雲覆雨一番、卻只願躲在角落看著的傻瓜?

  如風好像在這一年的時間裡,又長高了不少呢。

  以前就如風的體格最好,雖然說依然受限於南迢族人一向嬌小的特點,但跟在場的幾人比起來,已經不算矮了。因為身體瘦顯得修長,跟那張融合著母親父親最英挺五官的臉極為相配,在場中的幾個新科就他最亮眼,已經有不少臣子跟千金上前攀談。瞧如風說得自在毫不侷促的模樣,映藍心裡真的為他驕傲極了,要是母親仍在世的話,會很高興吧!

  藍兒,娘多想看著你們再大些……

  要是能再多一點時間的話該多好……

  娘不能看了,但藍兒幫你看,幫你看當年小小的如風,今天多麼地有丰采,他是我們的驕傲是不是?

  可惜,要是如風身上的衣服可以再亮眼一點的話,一定會更適合……

  沒關係!

  將來當了官,賺了錢,可以為自己添點好衣裳,相信前來說媒的人馬肯定會踏壞家門檻。

  說到家,不曉得如風是不是把爹爹跟其他幾個弟弟妹妹都一起帶了過來呢?如果他沒記錯的話,上榜的新科是有資格請人將家人給接到京裡頭住的。

  「想什麼?」沉沉悅耳的聲音在耳邊低低地詢問。

  「想如風真的很棒,很努力,你看他今天多好看是不是?將來不知道有多少個姑娘家會喜歡呢!」

  「你也喜歡?」

  「當然,那是如風呢!是我的……咦?」

  跟旁邊問話的人說得快樂,講半天腦子才突然想到自己選的位置有多偏僻,怎麼可能會有人注意到他還在他身邊跟他對話,心裡嚇了一跳趕緊轉過身,沒想到頭才一轉就撞進了冰冷且硬梆梆的盔甲上頭,整個鼻頭紅了起來。

  盔甲底下的胸膛傳來悶笑聲。

  「傻瓜!怎麼都這麼長時間了,還是和以前一樣的傻?」英俊的臉龐滿面風霜,卻帶著「現在才發現身邊多了一個人啊?還真不是普通的沒警覺,來,讓我看看你有沒有胖一點,我可是特地交代御醫要好好照顧你的,要是瘦了一點,我立刻誅他九族。」盔甲的主人伸出一雙長手,從映藍咽腋下撈過,高高地舉了起來讓兩人面對面,鼻頭對著鼻頭。

  映藍驚呼,原本撫著鼻頭的手也鬆了開來,連忙抓住那雙提著自己的雙臂,雙眼滾回地往前瞪,沒想到入眼的竟然是自己千思萬想日日夜夜不得好眠的那個人。

  「玄燁!」

  剛驚喊出聲,淚珠兒隨之掉落下來,映藍開心地努力將手給環在玄燁的頸間牢牢穩固,一顆心跳得連耳朵都可以輕易聽聞,鼻頭馬上哽咽,雙唇一次又一次不斷念著那個時時刻刻都不曾忘記的名字。

  玄燁!玄燁!玄燁!玄燁!玄燁!玄燁……

  他都忘了自己在這些數著指頭的日子裡,喊了多少次這永遠也不會忘的名字,即使是在夢裡,也一樣……

  他的玄燁回來了,真的真的回來了……

  為他如此欣喜若狂的模樣,玄燁笑了,原本從戰場上趕回來的疲累,一下子被映藍如此淺顯易懂的表達方式給感動得滿滿一顆心再也裝不下更多一點的喜悅,滿了,全都滿了……

  他就知道,一路上快馬賓士,想的都是這個傻瓜會怎麼飛奔到自己面前……但想像是想像,能擁抱這馨香溫暖,卻是想像所不能擁有的感動。

  「小傢伙,看你這麼想我的份上,我就不追究你看著其他男人發呆的事實了。」不過心裡還是有點計較,那個如風是啥人物,能讓他的小傢伙看得如此目不轉睛。

  「如風才不是其他男人。」小拳頭槌了硬硬的盔甲一下,結果立刻疼得縮回來在雙唇前直吹。

  玄燁忙抓住他紅通通的手,幫他揉開那一片通紅,掌心裡的手比他小了不知多少,雪白泛紅看起來誘人得叫人愛不釋手。

  「什麼叫作不是其他男人?小藍兒,你這樣說的話我會很生氣喔。」

  「有什麼好生氣的,如風本來就不是什麼其他的男人,他可是我的弟弟呢!」在宮裡待了也有很長的一段時間,不過始終不曾好好出宮逛逛跟其他人交流的映藍聽不懂他話裡的其他意思。

  玄燁好看的臉很明顯地一愣……是他弟弟啊。

  心裡原本酸酸澀澀的感覺,一下子就消失得無影無蹤。誰說只有女人是善變的?佔有欲太強的男人也一樣善變,一張俊臉馬上就露出溫柔的笑容。

  是弟弟的話,那他勉強接受。

  「小藍兒,你在宮裡待了也有好長一段時間了,怎麼還是這麼單純?」這般乾淨,他好喜歡。

  「啊?什麼?」

  玄燁怎麼一回來就老說些他聽不太懂的話,上文不接下文的?一時間依然還雀躍快樂的心思根本就跟不上他的心思,小臉一頭霧水煞是可愛。

  「沒什麼。」

  玄燁瞇起雙眼,低頭在他臉龐親一個。

  你的好……我知道就好,只有我一個人可以擁有……

  只要你仍在我身邊……只要我仍是一個萬人之上的皇者,你就永遠只能在我身邊,除了我之外,沒有人可以得到你的好。

  再親親他嫩嫩的臉頰,玄燁瞥眼看了殿裡那個叫作如風的清秀男子一眼,的確可以稱得上是丰采不凡,但是跟映藍比起來,容貌差得可多了,而且更缺乏映藍身上那一種幹掙的味道。那一個少年不像他哥哥這樣單純,也不像映藍一樣擁有一個毫無界線的心。

  這樣的少年對一般人來說也許已經可以說是光彩奪人、難掩丰采,但對他這個看過無數傑出人物的皇帝來說,不過也僅僅是眾生中的一個……就算這個如風能擁有和映藍一樣的臉,他也只對他的映藍有興趣。

  「既然你這麼關心你弟弟,不如我帶你去看看他,好好跟他說話。想想你們分別也應該有一年的時間了,應該會有很多事情想要好好聊聊。」他佔有欲強,不代表不理智,若是讓映藍跟自家弟弟好好聊聊可以讓他開心,那麼他不介意心裡那有點酸的醋意。

  醋意?

  玄燁在心裡苦笑,他想他沒弄錯此時此刻心裡的這一份感覺,他竟然會懂得吃醋了呵!

  映藍被他抓住手,就要往廣聚殿中走,一開始他心裡也是想著能跟如風見面,有好多的事情想問他,像是最近過得好不好,爹爹他們有沒有一起進京了等等,但莫名地心裡慌了一下,突然想起之前為什麼甘願自己一個人躲在那裡偷偷看的原因,連忙扯住那拉著他的大掌停在原地不動。

  「怎麼了?」他不是很想見見他的弟弟嗎?怎麼這麼一副慌張的表情?

  「不用了,玄燁,我在這裡看就好了,如風不會想要在這裡看到我的。」一如過往,映藍不懂得對人掩飾」心裡想到什麼完全地表達在那張小臉上,言語之間更是不加修飾。

  「什麼意思?」狹長的鷹眼瞇起,玄燁瞧見他慌張且驚懼的模樣,剛剛還高興的心情,莫名地冷了下來,突然有種不會對他的答案感到高興的預感。

  他的神情代表的意義,一直將他的每一個表情都記在心裡的映藍怎會不懂。

  原本興高采烈的氣氛在兩人之間凝結,寒冷得如同長廊外吹拂進來的春風,一陣陣的冰涼吹得身體每一處發顫,殿內的熱鬧一下子離他們好遠好遠,遠得像是兩個空閒地隔著無法穿越的距離。

  情緒轉變如此之快,教映藍難以應付地幾乎站不住腳,卻又只能暗自咬牙苦撐。

  他知道他生氣了,他總是像自己可以感覺他心情一樣去明白自己的想法,所以他在為自己心裡的顧慮而不悅,若是他親口將答案說出口,一定……一定會讓他更生氣,可……他不想隱瞞任何事,尤其是對玄燁……

  咬牙……深吸一口氣……

  「如風,他不知道我是你的男寵。」這就是原因。

  「那又如何?」

  小小的腦袋猛搖。

  「說!」

  為什麼他一定要他說明白,明知道會生氣,為什麼還要他說?

  蔚藍的雙眼蒙上一層霧,轉頭看了在殿裡談笑風生的弟弟,再回首深深凝視那一雙已經帶著怒意的眼瞳,突然間,他領悟到接下來他必須說出口的話,也許換來的不僅僅是怒火而己,還會有某些他所無法預料的轉折。

  「如風不會希望看到我,在南迢,出買自己的身體是一件沒有尊嚴的事,如果他知道我是你的男寵,他會覺得……」

  「沒有顏面?」

  「……」他不願意點頭。

  玄燁早料到他會怎麼說,但是他就是犯賤地想聽他說出口,想感覺那種自己心口被狠狠潑上一把冷水的刺痛,他這不是自作孽的算什麼?

  「是嗎?你也這麼覺得?當我的男寵,跟我在一起歡愛,一起生活一輩子是一件可恥、沒有顏面、沒有尊嚴的事?」

  原來這就是他不想見自己弟弟的原因,原來這就是他的想法?他覺得和自己在-起可恥了?

  原來他一直都是這麼想他們兩個人之間的關係?

  一直壓抑著的怒火果然沖上心頭,頭腦有一部份完全失去理智,完全忘記自古以來男寵的確是史書上見不得人的事實,其他人會有這樣的想法並不為過,他現在只知道他的小藍兒以當他的男寵為恥,並且打從心裡為這件事感到沒有顏面去面對自己的家人。

  「不是的,不是的。」

  為什麼他要這麼說?為什麼要曲解他的意思?

  他從來就不覺得能跟他一起生活一輩子會是一件可恥的事,雖然他知道在別人的眼中會怎麼看他想他,但是他不後悔,只要能玄燁在一起,他真的不後悔。

  他只是不想讓如風難過,不想讓如風覺得丟臉,不願意自己的身份讓如風在朝中難以做人……就僅此而已,為什麼他要這麼說,說得彷彿他多輕賤兩人之間的關係一樣?

  是不是在他的心裡,他就是這麼樣的一個人?一個連信任和犧牲都不懂的人?

  「走,跟我過來!」

  抓起他細瘦的手腕,和過去的小心翼翼截然不同,硬拖著人就往廣聚殿中央走去,腳步踏在木頭地板上重重地傳來低沉的震動,完全無視手掌中的那隻手已經開始泛紅髮紫,只要再那麼用力一點,絕對會因此而折斷。

  「玄燁,別這樣!」

  映藍怕引起其他人的注意,除了緊緊抓住他的手之外,整個身體用盡力氣往回走,連痛也不敢大聲叫喚,額上開始滲出的冷汗,證明了身上的痛楚有多重。

  但他的防備卻只是讓這個他所深愛的人心頭更火而已。

  玄燁一輩子也不懂被拒絕是什麼樣的感覺,尤其是被他心裡如此記掛的人拒絕,他心頭亂得不曉得該怎麼去發洩,身邊除了映藍之外沒有其他的人,即使是已經瞧見兩人爭執的內侍,又有誰有膽子去阻止皇帝想要做的事?

  因此這莫名其妙在心頭燃燒的怒火,除了全部撒在身旁小小的人兒身上之外,別無他法。

  任性慣了的皇上,怎麼會懂得他現在的所作所為,及接下來盛怒之下的動作言語,將會給深愛他的人帶來多大的傷害?

  「誰讓你叫我的名字的!」

  用力將人給扯到自己懷中,低頭瞪著那張因為疼痛而忍耐得泛起水光的眼,聽見他叫他的名字,讓他的心口一軟,下意識地就朝映藍如此低吼。

  映藍睜大雙眼,不懂他的意思。

  他迷惑的雙眼,在玄燁心中又是一根刺,刺痛的感覺繚繞在心口,連額際都開始隱隱作疼。

  「你以為你現在在哪裡?」

  他管不了自己的冷言冷語。

  「現在在眾臣面前,你要叫朕陛下,覺得當朕的寵妃可恥是不?那朕此刻就讓你知道當朕的寵妃,究竟是不是多可恥的一件事!」

  「不是的!不是的!」

  映藍看著他陰鷙的雙眼,臉上冷硬的線條,手中傳來的痛楚令他無法不去瞭解一個一直存在的事實。

  他的身份,根本不是他後不後悔就可以決定,只要玄燁一天不開口說愛他,只要其他人不瞭解他們兩個人其實是因為相愛而在一起,他永遠就只能是個低賤的男寵,即使玄燁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也是一樣。

  他們兩人之間,就算玄燁的身份再如何偉大,永遠也改變不了他是一個低賤男寵的事實。

  玄燁不會懂……愛情這種東西,從來就跟身份沒有關聯……但現實中的身份,卻會毀了所謂的愛……

  於是,在這一刻彷彿透析了自己人生的映藍,臉上的表情沉靜了下來,另一隻原本努力想解開玄燁的手猛地抓住一旁長廊的欄杆,硬生生地將瘦小的身體停留在原地,兩隻手的手腕被兩股相反的力道拉扯的結果,連握著手的玄燁,都可以感覺其中碎裂的聲音。

  深藍的瞳,淚水滑落……

  這淚,不是因為身體的痛,帶著苦澀的晶瑩,滲透入百年風華的木頭地板上,點出一朵朵更深更濃的棕,一滴接著一滴,多像打進屋裡的驟雨淅瀝。

  為什麼會是這樣的時候,讓他領悟到也許玄燁根本就不愛他的事實。

  好不容易盼著的人回來,該是多高興的時候,他以為可以在他懷裡,像過往一樣溫暖直到天明,看著他的臉龐笑著醒來……

  「你!」玄燁隨著他的拉扯而停住腳步。

  他該罵他是不是已經懂得學會恃寵而驕,他該懲罰他的犯上,他該因為心頭的暴怒而一巴掌將他打得飛遠,讓那些依然在殿裡作樂的臣子妃子好好看看觸怒他的人會是怎樣的下場。

  但是他沒忽略那一雙如幼兒的手腕已經泛青發紫開始腫脹,沒辦法漠視慘白臉龐上努力忍著卻依然滴落的淚水……更沒忘記去看著那一雙蔚藍的眼怎麼染上比痛楚更為深濃的絕望。

  為什麼?

  同樣的一個問句在自己心裡響起,伴隨著心跳的聲音震耳欲聾……為什麼他心痛了……

  玄燁喘著氣,幾乎要閉上雙眼才能忍住一切。

  身為一個號令天下的皇者如此多年時間,沒想到他竟然也會有不知所措的時候,看著這樣的映藍,他的心好痛,他從來就沒有這樣痛過,即使當年父皇去世的時候他也不曾如此痛心。

  痛得他必須閉上雙眼,才能阻止眼眶的紅絲侵襲人心……

  他究竟該拿這個小小的男寵怎麼辦?或者他該問的是,他該拿自己這一顆紛亂的心怎麼辦?

  該怎麼辦?誰來告訴他?

  咬牙,彎身抱起那個已經沒有多少力氣可以掙扎的人兒,返身往他的潛龍殿快步走去,不再堅持原本想要昭告天下自己有個男寵的事實。

  卻……也不敢用不捨這個字眼,來解釋自己改變初衷的理由。

  回去的途中還視若無睹地穿過正趕來廣聚殿的玄徹身邊,留下皺著雙眉若有所思的玄徹,像是暗自決定了什麼。

  兩人之間的吵鬧,在喧鬧的宮殿裡應該無法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力,除了一直不曾忘記映藍存在的古清忻還有幾個原本就在等待主持大事而來的有心者。

  事情……還是依照著軌道前進了嗎?

  喝著小酒,古清忻若無其事地將龍王蟹殼肉分離,看著自己筷子的眼,不禁帶上點點歎息。

  盛怒下回到華韶宮,玄燁將懷裡的人往柔軟的床榻上一拋,小小身軀因為痛楚而發出的淺短呻吟還是令他呼吸一窒。

  將身上的盔甲快速卸下,取過腰上的衣帶,將本欲起身的映藍給壓回床上,抓住他的兩隻手上抬越過頭頂。

  映藍不懂他想做什麼,但他知道那衣帶是打算捆綁他的雙手,讓他失去最後一點掙扎的機會。

  「……玄燁…別……」

  玄燁不顧他的請求,兩手將他已經開始紅腫的雙手綁在床頭,接著撕裂他身上的衣物,露出平坦白皙的瘦弱胸膛。

  他不應該有這樣無法控制的怒火,可不曉得為什麼,明明心裡是那樣心疼著他的藍兒,卻又有一股衝動想要就這麼毀了他。

  心裡有個聲音一直在問自己,毀了這個讓自己心痛讓自己無法控制的人兒,是不是就可以好過一些!

  連驚叫聲也不敢發出,映藍用力忍住白手腕上傳來的劇疼,瘦弱的身子抖得如風中枯葉,冷汗一下子就濕了被褥。

  為什麼?

  別這樣對他……別……

  那總是笑著看著他的男人,哪兒去了?

  「既然你覺得當朕的男寵下賤,那一個賤人該做的事是什麼,我就讓你知道!讓你盡你的本分,做你該做的下賤的事,一樣也逃不掉!」

  衣裳撕裂的聲音再度在寂靜的內殿裡響起,他懷裡頭的人兒瞬間赤裸如新生子。

  過去總是溫柔撫著他的大掌下滑,揉入細嫩的雙丘之中探觸那隱密的小穴,玄燁放肆地在山谷中遊走,感受到這個動作引發的顫抖,另一手更用力地阻止懷裡人兒的掙扎。

  映藍的腦中有一片空白,為了大掌觸摸所帶來的酥麻感而自我掙扎,也為玄燁話裡的意思而心痛得麻木。

  真悲哀不是嗎?

  被他傷得這樣痛了,身體卻早被他調教得只要他一碰,就有了感覺。

  他就像他所說的一樣……下賤……

  玄燁沒有注意他蔚藍的雙眼竟變得空空然,起身坐在他身前,然後將那一雙細細的足踝抬高分開,讓藏於其中的隱密毫無遮掩的呈現在他眼前。

  沒有半點憐惜地,雙手在那胸前兩顆茱萸揉捏,慢慢地下滑,倏地緊握住映藍的分身,快速地持動揉捏讓它更加快速硬挺,滿意地瞧著白皙的身子漲紅並且難受地扭動,惡劣地握緊手中的分身同時持緊根部用髮帶束緊綁起。

  無法溢出的熱潮使映藍難受的呻吟,身體不明所以地掙扎,想擺脫那既是痛苦又是激烈的怏感,閉起雙眼,映藍不願意親眼看著自己沉淪。

  玄燁起身,注視著分身下的粉色小穴,殘忍地掛起一抹輕笑,硬生生將自己已經腫大的分身刺入小穴之中。

  完全沒有潤滑的動作,令映藍被後方突如其來的痛楚激出目淚慘叫出聲。

  「怎麼?不敢張開眼睛看?這就是你口中下賤的事,一個男寵的本分就是讓人騎而已,不需要寵爰,不需要疼惜,還是你以為所有的小官、男寵都像你之前一樣過得那樣好?不但不愁吃穿,現在還以為自己可以掌控自己主子的一切?」可以掌控他的想法,掌控他的心!

  沒有人可以掌控他的心!

  他是皇帝,他是一切,當他坐在那位子上的那一天開始,再也沒有人可以控制他的生活,就算是他也一樣!

  就算是這偷偷敲破他心房的人兒也一樣!

  可惜玄燁這次是鐵了心沒有憐香惜玉的打算,不看那一張會讓自己心痛猶豫的臉,不願意聽耳邊喘息抽泣的聲音,只是毫不猶豫地在小穴裡狠狠抽插著他的兇器,火熱的腦子似乎早已為這一切瘋狂。

  不要……不要……

  映藍昏昏沉沉在心裡哭喊,再次睜開雙眼想要望著那一個說會好好呵護他的男子,卻怎麼也找不到焦距。

  鮮血開始從身下滑落,染上了潔白的床單,玄燁的心頭驀然一動,很快地深吸一口氣甩開那不該有的情緒。

  他是個皇上,他不該為一個男寵心痛,那種猶如一根細針狠狠紮在他心頭的刺痛,不過是……

  該死的是什麼!

  他為什麼要為一個下賤的男寵心痛難當?

  這是他說的不是嗎?

  是他說自己和他之間的關係再下賤不過不是嗎?他不過是做著他所說的事而已。

  該死地為什麼會這樣的痛!

  映藍聽不見他的恨,他也同樣感覺不到映藍的痛,明明是如此在乎彼此,卻因為放不開的世俗而只能狠狠的傷害。

  映藍的意識開始渙散,偏偏卻是如此清楚地感覺到物體進入他的體內,狠狠地來回用力穿刺到底,痛得他的身體不斷痙攣,深深插入的動作不但撕裂他的身體,還像是不將他刺穿便不甘休。

  好痛!

  努力睜眼集中意識想看清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映入眼中的卻是一雙充滿怒火及恨意的眼睛。

  他記得這樣的一雙眼睛,他曉得這樣的一雙眼睛屬於誰。

  突然間心裡頭的疑問消散,淚水不斷滾落眼角……也許是他活該受到這樣的報復,從他們兩個人見面開始,他就在心裡清楚地告訴自己,愛這個人,無怨無悔……那一雙像翱翔天際的老鷹般好看的眼晴,不該因他而有恨……

  也許真的是自己的錯,才會將這一隻翱翔天際傲視滄桑的鷹逼得如此失去自己。

  玄燁抬頭,終於瞧見他不斷滑下淚水的雙眼,那淚眼中不但沒有對他的恨,竟然還有他所意料不到的心甘情願……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他……你的無怨無悔……會讓我開始感覺後悔……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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