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園的計策
太陽暴烈地灑下萬丈金茫,趙雅屐拉著鞋子,推開窗,約莫正午.昨夜上了藥後,好眠一場.
"你這姬人好不曉禮,雞鳴不起,以為昧旦耶?"那送飯的長舌宮人慢騰騰地抱怨,"奴家,良家子尚披星戴月,日夜操勞.你這冷宮賤婦卻安享清閒,好不平也."
趙雅接過食盒,倒是詫異看了她一眼,總舉得有哪裡不對.但一時又說不出來.便自顧吃飯.
因見這宮人站立一旁伺候自己吃飯,臉色各種難堪,思及自己與外界聯繫只有這人,便褪下一對耳環遞給她,"這段日子你來伺候我,我也不會讓你白忙一場."
宮人拿過耳環,倒不見得有多歡喜,最裡嘟囔著,"珍珠如此小."
趙雅暗自撇嘴,自從她養殖珍珠以來,珍珠市價暴跌算不上,卻也不再那麼珍貴.而自己慣常戴著這對還是天然野珍珠,自然形狀不怎麼樣,色澤也不怎麼樣,而且還很小.竟然被這宮人挑剔了!
她各種無語,好歹自己也是公主王女,又是趙國數得上號的有錢人."不要便還來."
那宮人連忙賺緊了藏在身後,"宗室劣珠,也好過無珠可拿.噫---然後我得見大王,獲得寵愛,必賞你些好珠子,令你開開眼."
"噗---咳咳咳......"趙雅一口湯嗆了,趙盤寵愛她?!
趙雅瞪大眼睛,仔細打量這位,難怪她一直覺得這宮人哪裡不對勁.
似乎年紀大了些.眉目尚算清秀,若是年輕個二十年,倒也是個青蔥小美人.現在,雖然頭髮還不白,但那滿臉的皺紋如同醃菜.
很難想像趙盤怎麼會跟她......
趙雅也不吃飯了,看著這宮人戴著自己的珍珠耳環,到處找鏡子臉盆照著,顯擺,看她嘴角含春地格格笑......
趙雅不由站了起來,慢慢挪向殿外.
挪下臺階.
挪到院子裡.
"你去哪裡?!"趙雅一驚,回頭正好看到那宮人兇神惡煞,猙獰著臉,惡狠狠地質問.
趙雅哪裡敢應,撒腿就跑.
這個小殿出了院子便是遊廊通往外界,趙雅也就是從遊廊往外沖.
她手腳栓著鐵鍊,根本跑不快,就是因為纏著厚紗布,不再磨皮膚,也非常拖累人.
她剛出遊廊就摔倒了,喘著粗氣,爬不起來,手腕腳脖又有血滲出來,疼得她臉上肌 肉不止地跳.
"你跑什麼?"那宮人追了上來,俯下身,遮住了陽光,看她.
趙雅僵了一下,強笑,"我活動活動手腳."
"你騙我!"那宮人搖著腦袋,晃著趙雅才送給她的珍珠耳墜,"是不是大王來了?"
"唔,你怏怏忤逆了大王,定是知曉大王喜好在侍寢之時玩何種把戲.且告訴我,我承受得住!"宮人抓緊了趙雅的肩膀,臉也湊近了她.
趙雅才發現,這宮人的嘴巴很臭,牙齒上好多黑黑的髒東西.
她哇地一下吐了出來.
宮人眼睛深邃了,盯著趴在一旁吐的趙雅,不做聲.
兩人僵持著,皆是沒有注意到不遠處有車輪粼粼,人吼馬嘶之聲.
"你有孕了?豈非是大王長子?"宮人喃喃道,"非也,大王在趙國已有子嗣......"
趙雅見她說的亂七八糟,又被她嚇了個七葷八素.趙雅不是沒見過精神不正常的,在大學附近遇見過一邊走路一邊尿尿的傻子,在街上看到過類似犀利哥的"達人",但是從沒有在正常相處過兩次的時候,發現對方腦子有問題!
她手腳並用地往後蹭.
那宮人一把抓住她,喝道:"你是不是朱姬那個賤人?!你是趙地口音,一定是朱姬!"說著就要掐她脖子.
趙雅連忙死命拽住她的雙手,奈何這宮人好似渾身力氣都化為戾氣,要掐死她的怒火在眼中如同火焰!
趙雅咬緊牙關掰那宮人的手,側過頭卻從稀疏的一叢竹子縫隙看到遠處一個寬袍大袖的貴婦人旖旎婉轉地從鑾駕上下來,偎依在一個如豹子般敏銳矯捷強壯的男子身上.
是朱姬!
幾年不見,她依舊風采動人.
不,是媚到骨子裡的那種風情,不在壓抑.
必須儘快擺脫這宮人,否則,被朱姬撞上,必死無疑!
"聽著,那個女人才是朱姬!她正懷著孩子!你看!"趙雅低吼.
宮人愣了一下,轉頭透過那叢竹子向著車隊看去.
她鬆開手,轉過身,死死盯著朱姬,見那貴婦般得一顰一笑,一動一作,渾然天成的風騷和志得意滿,溫柔無限.
宮人握緊了拳頭,撥開竹子,向車隊沖過去.
趙雅也顧不得喘息,手腳並用往遊廊那邊跑.
果然不多時,傳來女人的尖叫聲,馬匹的受驚聲和侍衛的暴喝.
她不敢停下,憑著手腳傷口再次裂開,爬回了小殿.
等了一會,隱約聽到有人聲.
趙雅正襟危坐,便看到一對侍衛沖了進來,明甲晃晃,"可認得秀麗夫人?"
趙雅茫然地搖了搖頭,似乎名字有些耳熟,但自己並不認識誰叫秀麗的.
"某家奉大王令,搜查冷宮!"首領吩咐一聲,眾侍衛四散.
片刻,翻箱倒櫃,查無果.
這時,從外面闖進一個侍衛,奏道:"找到了!在秀麗夫人住處的枯井裡,找到了!在秀麗夫人住處的枯井裡,找到很多巫蠱之物."
首領叫走了所有正在搜查趙雅的侍衛,小殿一下子清淨了.
不過院子裡還有兩個內侍指指點點.
"發生了何事?"趙雅不動聲色地挪了出來,雖然料定十有八九與那宮人有關.
那兩個內侍瞥了一眼趙雅,其中一個個子矮些的道:"驪姬,你可知道天天給你送飯的那宮人其實就是秀麗夫人.她自從進了冷宮就瘋了,這兩天綁住了送飯的宮人,就是為了給你送摻了毒的飯.你呀,自求多福吧!"
趙雅也無力去想為何自己一會被稱為鄭姬,一會被稱為驪姬.她現在想起秀麗夫人是誰了.
她是二王子成蛟的母親,是先秦王秦異人拋下朱姬母子後的專寵,直到呂不韋救回朱姬二人,才被冷落,後被朱姬和嫪毐設局陷害打入冷宮,嬴政才得以被立為太子.
趙雅去了廁所,摳出了胃裡所有的食物.
她本就沒吃多少,就發現秀麗夫人的不對勁,接著又被她嘴裡的惡臭給熏得吐過一遍.現在委實吐不出來.
只是昨天的一頓飯......
可,自己並無異樣啊.
趙雅想了想,若非那內侍消遣自己,便是秀麗夫人下的是慢性毒藥,只一次不打緊.
便安安心心坐著喝水壓驚.
"夫人果然一如從前,剛剛才啥了人就能平靜地喝茶."低沉的有些熟悉的聲音在院中響起.
趙雅抬頭一看,詫異了.
來人竟然是久違了的羊師,李園身邊的第一刺客.
他大搖大擺地出現,在朱姬遇刺,冷宮被搜的光天化日之下.
苦笑道:"自救耳."
羊師笑了笑:"哦,我卻以為是你為了幫親王故意設計的呢.朱姬懷了野種,眼見瞞不住了,只能去大鄭宮避人耳目.也是為了保密才從冷宮附近的宮門離開,好巧不巧,秀麗夫人被你瑣事行刺與她."
趙雅皺著眉,"朱姬和嫪毐不過跳樑小丑,真正可怕的是不在朝的呂不韋.我再沒戰略眼光,也不會這時候打破平衡."又試探問道:"可是楚國使臣來秦?"
羊師嘴角一勾,嘲笑一閃而逝,"卻不是.令尹派我專門救你出秦國.不過看你過得還不錯."眼睛打量著她手腳的鐵鍊.
李園已經做了令尹,那麼春申君該是已經被她幹掉了,他獨攬大權了?
李園專門派他來?
李園如何知道自己沒死?
是,項少龍一個月前打探到自己的消息,可是再快也不可能在這一個月內來回楚兩國之間,交通如此不利的條件.
趙雅穩坐不動,"項少龍呢?"
羊師把長劍一擱,坐在幾案便,與趙雅相對,"怎麼,不信任我?"
"的確有幾分疑惑."趙雅也直言不諱.
羊師玩味地盯著她,"是不信令尹吧?還是,你之信秦王?"
"不管如何,我現在也不需要你來救."趙雅有些惱怒了,她本就是想以歷史勸項少龍幫趙盤的,卻沒想來了九國聯軍的首腦楚國李園!
"可惜夫人的計策失敗了,朱姬剛剛小產,誕下一名男嬰.卻是將他當做是名宮女與秦王的兒子.你猜,以後會是如何?"
什麼?!
只要朱姬和嫪毐殺了趙盤,再扶立這個野種當秦王,他二人輔政,一家三口豈不是得了天下?!
竟比電視劇和歷史上聰了很多.
怎麼會這樣?
"形勢危矣,你跟著秦王只會吃苦."羊師挑了眉毛,得意道.
趙雅看著他,若有所思,"是李園在襄助朱姬他們?"
羊師嗤笑一聲,"令尹求娶秦國公主,自當送上大禮給岳母."
"你們!"趙雅謔地站了起來,"羊師你是何居心?"
羊師也站了起來,冷冷道:"居心?令尹他被你這夫人勾得鬼迷心竅,竟然要讓你頂替秦國公主成為他的正妻!你何德何能?"
"但是,令尹交代我救你回楚國,我又必須效力.我救你,也讓你成為秦國公主,但是,為了避免你纏上令尹毀他前途,我得告訴你,你兒子被啥的真相!"
"啪!"趙雅一巴掌甩了過去.
羊師面色和緩,"如此,吾便不必對你愧疚."說罷就要拽著趙雅走.
趙雅自當不從,她此時怎願走.
本來形勢已經很複雜了,如今更是危急,即便是不能幫趙盤,也不能讓他一個人面對啊.
之前她之所以放趙盤一個人去秦國,是料定朱姬,呂不韋,項少龍會幫他.現在趙盤才真正是孤身一人,如何面對朱姬嫪毐,呂不韋,李園三人一起的攻擊?!
又見李園
被羊師拽著走了幾步,趙雅喝道:“放開我!”
羊師瞥了她一眼,嘴角泛上一絲嘲諷:“你勿敬酒不吃吃罰酒。”
是了,天下少有幾人劍術在羊師之上,且又與嫪毐串通,豈會失手?她如何掙扎都不過一場鬧劇,且還是丑角。
趙雅曉得羊師對她一向沒什麼好感,此刻又因為李園對自己更加橫眉冷對,自己還是別耍花招的好。
“令尹也來秦國了?”趙雅按下怒火道。
羊師愣了一下,緩緩道:“你如何得知?”
猜對了。項少龍既然受李園所托找到自己,再傳消息給他,時間那麼短,李園不可能那麼快的動作來咸陽。
而且項少龍早該聽說驪山煙花的事情,卻一直不來救人,想必是已把救人之事交還給李園了。
那麼李園是早就在咸陽的。
他來做了些什麼?
他作為九國攻秦聯軍首領,在交戰之際來咸陽做什麼了?
“發什麼愣!”羊師得不到趙雅的回答,又見她一陣心事重重,很是不耐煩,拖著她往外走。
穿過遊廊,便是早晨朱姬小產之前的停車之處。
此時也停了輛黑漆的小馬車,厚厚的車簾很是陰沉。
趙雅帶著鐵鍊?當?當地被拽著,幾次要跌倒,終是忍不住了:“羊師,你們既然從嫪毐手裡救走我,那把我的鎖也解了吧。這鎖鏈的鑰匙在嫪毐那。”
羊師冷冷道:“某家只管將你從秦宮帶走,其餘不管。”幾步把趙雅拖到了馬車便,拎了她的後領,直接提溜進車廂。自己跳上車前,揮起鞭子,嘴裡喊了聲:“駕。”馬車便???地跑起來。
趙雅大惱,又無可奈何,只坐在車廂內輕撫傷處。卻是隱隱又滲出血來,看得她直發毛。別落下什麼病根兒才好。
馬車很快通過角門,羊師很是囂張地穿過層層守衛,無人敢上前問話。
他可是長信侯的貴賓。
羊師一路趕車到了街上人煙稠密處,才放緩了趕車的架勢。
此刻趙雅已經被顛地七葷八素,暗自把羊師罵了個從頭到尾。
“久聞秦國如何崇武尚武,在吾這些日子看來,憑蠻力的匹夫多矣,高明的劍客卻是寥寥。”簾外傳來羊師的聲音。
趙雅本就是憋了一肚子氣,此刻反正已經和羊師撕破臉,只要不逃跑,諒羊師也不敢把自己怎樣,便諷刺道:“羊師大爺莫非還是宋襄公轉世不成?以為靠戰車衝撞和主將憑劍術斬殺敵將,便可獲得戰場上的勝利?秦**隊之所以令人聞風喪膽,憑的就是步卒佈陣推進和騎兵千里奔襲,此二者蠻力即可。一味追求劍術,簡直食古不化,活該最後都做了看家護院的狗!”
趙雅自然不是這麼想的,她對武功高強的人那是一個崇拜,但是現在對羊師的不忿已經蓋過了對武功的崇敬,只顧嘴裡痛快。
本以為羊師說什麼也得諷刺一句或者冷哼一聲,卻沒想到等了個空。
羊師沉默不語地駕著車左拐右拐,出了城。
趙雅覺得自己剛才說的有些過分,但又想著他們這麼算計趙盤,想法子害人,就一點都不過分。
在城外約莫行了有一兩個時辰,就在趙雅開始懷疑羊師是否被刺激地想找地方殺自己滅口,之前,車停了。
趙雅本想摸摸蹭蹭蹭,但看到羊師陰沉的臉,還是直接跳了下來。
已身處在樹林裡。
稀稀拉拉的樹林,光禿禿的樹枝上掛著冰凍。倒令人感到這空氣沒那麼幹了。
樹林裡是一個不大的別院,很不起眼,似是某個富戶在城郊的別院。
這個時代還沒有磚瓦房,俱是木、泥、茅草為料。
它不似各國王宮的依山而建,九重樓簷。只那麼矮矮的幾座房,隔開幾個院子。
羊師冷著臉敲了幾下門,趙雅注意了,是三下,兩長一短。
門內擠出個腦袋,見是令尹的第一劍客羊師,忙不迭打開門。
趙雅低著頭亦步亦趨地跟著羊師走進門。
門內便是院子,種了好些叫不出名的常青灌木,羊師便抬步往裡走。
趙雅剛想跟上,但是低頭看看自己,這一身衣服還是在驪山帶來的,這幾天不曾換過,手腳裹的紗布被血跡染得黑,在冷宮裡又素面朝天,今天更是被秀麗夫人一鬧,連頭髮都沒好好梳。
李園從來都是注重風儀的人,自己這樣去見他,很是尷尬。
連忙喊住羊師,說要重新梳洗。
心中分外後悔,方才逞一時之氣。
羊師卻出乎意料地答應了,沒諷刺沒嘲弄,他喚來一名侍女交代了一番。便先自己走了。
“姬,請跟奴婢這邊來。”侍女低眉順目,讓出一條小道來。
要不是被提示,她壓根注意不到。
她略點了頭便跟了侍女去了一座小樓。
因為受傷,不敢碰水,只沾了熱水的濕布擦了身,洗了頭髮和臉。又重新包紮好傷口,梳頭穿戴一新,才出門。
下了樓來,轉過一道院門,便看到站在枯樹下的人。
峨冠博帶,衣袂翻飛。
一如既往的清雋風華,孤松鶴立。
他定定地看著她。
身體微不可查地顫了一下,便大步向她走過來。
到了跟前,卻又止步,“你……活著就好。”
趙雅驚異了一下,她想過很多見面的場景,卻沒想過這種。或是不聞不問,或是利用她來要脅嬴政。
卻沒想到李園會這樣:站著,低頭,眼睛裡滿是得而復失的激動,嘴裡的話卻是輕柔。
羊師說,自己把李園勾的鬼迷心竅。她是不信,且感到冤枉的。
李園是什麼人?
歷史上有名的小人,陰謀隱忍是他的拿手好戲。騙過了楚王,騙過了春申君,欺騙了天下人。
他在意的是權勢,怎麼會有真感情?
趙雅以前談不上很喜歡他,只是覺得這個人是個好的結婚物件。雖然他也曾令她感動,令她歡喜,但是要說到感情,趙雅吃不准。
或許有,或許很少。
少到,她被趙盤放言道出“養母”身份,導致影響他在楚王的信任,便乾巴巴晾了她兩年。
兩年,全無消息。
一封信、一個口訊都沒有。
他真的有點點在乎自己麼?
在別人眼裡,她趙雅就是個被楚國李園關照的禁臠而已,上不得檯面。
是啊,他口口聲聲說要娶,卻連趙王那邊六禮都沒有行過一道。
“可是怨我?”李園的聲音有點澀。
趙雅想到她方才好一通梳洗,,也不知道李園在院子外面站了多久,歎了口氣,“總之,多謝你救我。連這次,已經很多次了。
說到這,李園皺了眉,“聽項少龍所言,嬴政自回到秦國以後,變得暴戾無道。你離開他是對的。”
又是項少龍,他到底搞什麼?秦始皇要不是暴君,不就改變歷史了,他能生出來麼?既然是歷史定論,又何必一個勁兒地要把他塑造成仁君呢?
趙雅實在難以理解項少龍的邏輯,照她看來,不要趙盤對所有人都好,只還要對她好,她也會一如從前對她。
“項少龍他,去隱居了麼?”趙雅抱著一絲希翼試探問。
“不錯,他倒是雅士,帶著兄弟妻子隱居去了,躲開這世間紛爭。”李園因仕途平順而帶來的志得意滿一瞬間添了不少愁緒。
項少龍走了?!
那,趙盤怎麼辦?
嫪毐、呂不韋都沒走下歷史舞臺呢!
趙雅也發起愁來,便順著李園的話說,“對了,恭賀公子晉升令尹。其實紅塵繁華,令尹更是人上之人,又何必羡慕山野村夫那點可憐的自由呢?”
李園聽了,很是暢快,那抹愁緒很快一掃而盡,“園為了這一天,吃的辛苦,受的屈辱不知幾凡。此刻怎甘放棄?手握生殺大權的感覺又豈能與野人的自由相提並論?”
“不錯,所以呂不韋、嫪毐才如此拼命掙扎。”趙雅心中微動,看向李園。
他平靜地由她看著,微微一笑,牽起她的手。
碰到傷處,趙雅“?”地叫了聲“疼”。
李園這才驀然發現她手腳皆被鐵鍊鎖住,磨得傷痕累累。
“這是怎麼回事?!”他盯著那鐵鍊,臉上緊繃繃的。
“是嬴政拿來折磨你的麼?就算是你以前對他不聞不問,但也把他拉扯大,豈可如此對你?”
“不是,是嫪毐。他以為我是刺客,所以……”趙雅解釋著,心裡疑竇更大了,李園知道雅夫人以前跟趙盤的關係了?他調查這麼仔細?
“你可不可以幫我,從嫪毐那裡要來鑰匙?”趙雅方才上藥的時候實在被傷口給嚇住了,若是長此以往,她手腳恐怕都得廢了。
李園對上趙雅的眼睛,允了。
這時有屬官來找,李園吩咐了侍女服侍趙雅,又不顧屬官在側,溫言小意地對趙雅囑咐了一番飲食起居的話,才匆匆離開。
趙雅目送李園離開的背影遠去之後,覺得腮幫子很酸。
真笑長眼紋,假笑長法令紋。
趙雅搓了搓雙頰,叫侍女扶著自己進客房。
侍女卻一臉羡慕地道,她的房間就在李園隔著院子對面的那座小樓。
趙雅心裡的疑惑更大了。擠出一絲羞怯的表情,住了進去。
侍女給趙雅安頓好,就開始收拾房間,稱這裡原來是令尹的書房,有些東西要挪走。
趙雅不動聲色,一邊喝熱水暖胃一邊看她自言自語說這是誰家大作,那是令尹何時寫的,為誰寫的。
終於在撿了西瓜丟芝麻的工作態度下,侍女放下手裡剛掏出的畫,隨意地放在桌上顯眼的位置,道:“姬且稍等,奴婢去廚房看看,飯食可準備停當了。”
侍女走了以後,趙雅越發覺得好笑。
這侍女是在提醒自己麼?
什麼畫這麼奇特?
趙雅挪到桌子邊,低頭一看,很抽象,也很寫實。
怎麼說呢,比白描抽象,人物各個肢體比例不是很協調,看著有些詭異古樸。
寫實就是,比戰國一般的畫,要有特色些,依稀能看出畫上是一男一女,男的是李園。倆人很是親密。
這侍女在提醒自己的就是這個?
把自己當做爭寵的小三?
不過這畫裡的女子也不像是這侍女,難不成是這侍女的主子?
趙雅本來愁緒萬千,被這侍女一逗,倒是有些開懷。她收拾了半天一頭大汗地,翻箱倒櫃,還得意洋洋的樣子還真是好笑。
卻聽劈裡啪啦的聲音,打在白麻布貼的窗戶上,侵濕了一片。
下雨了?
在這隆冬季節?
真夠反常的。
趙雅推開窗,抬頭看天上,霧濛濛,天地不分,大顆的雨水如同玻璃珠掉落下來。她收回目光,覺得有些異樣,遠眺,卻是對面的李園也在推窗往自己看來。
趙雅“呯”地關上窗,心咚咚咚咚響。
李園方才看自己的眼神,令她心慌意亂。
那是一種淡漠的、審視的、估量的、陌生的眼神。
他怎麼這麼看我?趙雅腦子裡滿是疑問。
衰斬
“姬,飯食已備好。”門外傳來侍女的聲音。
“進來。”趙雅喚了一聲。
侍女推開門,帶進一股水汽。她穿過這樓上的走廊,被外面的雨水打濕了一側肩膀、鬢髮。
侍女身後帶了幾個人,依次端上飯食,在矮幾上放的滿滿當當,很是豐盛。
趙雅略用了一點,餘光瞥見那侍女朝自己望來的眼神帶著一絲冷笑。
她放下勺、著,開口溫和道:“你叫什麼名字?”
“脾下河愛。”
愛,更也,易也。
趙雅溫聲道:“你並非楚人?”
河愛愣了一下,很是驚疑。
趙雅看出她的疑惑,解釋道:“你叫河愛,可是黃河水患時出生?”
河愛點點頭,“此名是我家小姐所賜,原是這意思。”
趙雅微微一笑:“小姐?是令尹的姬妾麼?”
河愛挑眉驕傲道:“怎麼可能!我家小姐可是令尹親妹,楚國王後!”
按照河愛的想法,這個來歷不明的女人,聽到自己是王后侍女可得嚇一跳再高看自己,哪知趙雅只平常地低下頭喝羹湯,那淡漠的神情仿若聽到的只是村頭巷尾的一般資訊。河愛有些氣餒,有些不忿。
趙雅眼角餘光從她身上掃過,心中暗暗計較:黃易的《尋秦記》裡,楚國王後李嫣嫣對李園產生不論之戀,那個被春申君黃歇當做自己親子,拿來冒充楚王之子的孩子,其實楚王后一直以為是她和哥哥李園亂倫生下的。
當然,李園不可能做這個事,他對妹妹又憐又痛,得知妹妹的不論想法,便安排了一個跟自己身形差不多的僕役與李嫣嫣春風一度。在李嫣嫣懷了孩子,被獻給春申君後,那個僕役也被李 如今,除了自己這個異時空的闖入者外,沒有人知道這個秘密。包括一心等著兒子當楚王的李嫣嫣,都被蒙在鼓裡。
那麼,現在李嫣嫣的侍女跟著李園,看來她對李園還是戀戀不忘了.
飯後,趙雅前去求見李園.
卻被告知,令尹不在。
趙雅無法得知,李園貓在這個地方做過些什麼,但總是為了秦楚之間的利益。這次九國聯軍攻打秦國,碰上未來名將王剪,也不知道得輸得多慘。對於李園這個剛剛取代春申君,成為令尹的青年來說,慘敗實在是授人與柄,除非他在別的上面取得一定的勝利。
她不是沒想過,通過李園來挑撥呂不韋和熠毒爭鬥,可,李園會肯當趙盤的槍手麼?且,他堂堂楚國令尹,九國聯軍統帥,又怎會受秦王驅使?
若是欺騙他,趙雅拍心自問很是昧良心,李園除了太過算計,對自己沒那麼不摻雜質,但畢竟幫助自己良多。
惟有項少龍…
可惜……他已經走了。
只能去求助李園。
在李園處撲了個空,回去之後,河愛便說話,做事之處總有的沒的提到李嫣嫣,直把她誇得上天入地第一人,又把令尹府裡各大小管事的勢力背景一一說了個遍。
羊師身邊伺候的小童,悄悄往門縫處朝裡窺視,只見主家仍在桌案上翻閱兵書.不由嘀咕:羊大爺這是怎麼了?近日來不僅停了每日的練劍,還把自己鎖在房間裡看什麼兵書......
羊師武功修為很是高超,自是發覺小童在偷窺自己,本不欲說什麼,卻聽他的小聲嘀咕。煩躁地把手上的竹簡擲到地上。
小童嚇了一跳,連忙扒開門,跪下叩首:“小的該死。”
羊師聲音硬邦邦:“你來做什麼?”
小童趕緊答:“大爺,是住在小樓上的那個女人要見你。”
羊師沉吟了一下,站起身來,走到門口道:“你且把屋內的兵書全燒了。”
羊師沉著情緒,穿過幾道門,便來到小樓下。瞥見對面的館閣,令尹不在,心下多了幾分思量.
打發河愛退下後,羊師開門見山:“夫人找某家來,所為何事?”
趙雅吟吟一笑,“我知道羊大爺于我甚為不喜。還提醒我令尹對秦王的動作,為的就是讓我對令尹疏遠。可是,君不知血濺三尺的怒火麼?”
羊師不屑地輕扯嘴角,“令尹是楚國第一劍客。”又低頭玩弄手中的刀鞘,撫著那凹凸不平的雲紋,“即便你會趁與令尹親近之時偷襲,某家亦會在一旁防著你。”
趙雅勃然大怒,喇地站起來,“羊師,你……”指責他什麼?卑鄙、惡毒?還是盡忠事主?
羊師輕飄飄地道:“若夫人喚某前來,只為了說這些,某退下了。”
“戰事不利是吧?”趙雅忽地語氣平靜起來,“若非戰事不利,令尹也不用如此犯險,深入秦地。呂不韋很是看重此次秦軍主將王剪,若你們鼓動繆每做出些太過不著調的事,呂不韋遠在封地可能無法動你們,但是可別忘了她的從屬蒙敖還在咸陽。”
羊師揶揄道:“想不到夫人如此關心戰事。只不過,我等楚人,只想在秦地攪一遭渾水罷了,事成自然全身而退。至於呂不韋和蒙敖自有繆毒朱姬二人可供他們洩憤。”
好個一石三鳥之計,利用繆毒朱姬的喪心病狂,害死秦王,再設計讓呂不韋與繆毒一夥內鬥,解除九國攻秦的頹勢,最後嫪毐朱姬成了替死鬼。
好計策!
這才是李園!
從不光明正大,永遠偷偷摸摸,陰謀詭計的李園。
若是攻秦一戰成名,他李園的令尹位子就做穩了。哪怕事後遭到秦國報復,那九國誰也跑不了,第一個倒楣的是三晉。這三國自然會求上楚國的門,到時,李園遙控三晉對抗絕嗣內亂的秦國,誰勝誰輸真的很難預定。
羊師走後,趙雅想了很多,兩年多前,當自己最無助的時候,李園從天而降,張開羽翼給予她最大的庇佑,這一護就是兩年……
若非有他,自己就算躲了原劇中那種悲慘下場,也不會如這樣安適。
思緒中一幕一幕重播:
暮秋湖上,一曲<滄浪》,答應護住她。
城門酒肆,隨意的一句:這和氏璧算作聘禮。
魏國大樑,在絕望之際救了她,風雪中那一句“相信”,令她潛然淚下。
可是……他明知趙盤是……卻把她拴在身邊……
“姬,你喚我?”河愛有些不快。
趙雅也不計較,沉聲道:“給我一套喪衣。”
河愛驚訝地張大了嘴。
“沒聽到麼?”
“令尹的府中豈能……嗒。”河愛暗暗在心底竊喜,匆匆走到門口,轉頭問:“何種服色?"
“斬衰。”
輕輕的兩個字,嚇得河愛臉色白了一白,還是應諾退下。
下了小樓,河愛暗自嘀咕,這斬衰只有為失君、父母、子女。不知令尹見了如何做想,怕是得勃然大怒了。
帶著些興奮和喜意去做了喪服。
天微微泛黑的時候,李園帶著家將匆匆回來。
一時間人仰馬翻,人人忙著收拾東西。
趙雅疑惑地問發生什麼了。只可惜河愛這種侍脾也不清楚,只說是令尹的命令。
她可不能讓李園就這麼離開秦國,便整了整身上的農服,打算去找他。
河愛撇著嘴說:“姬莫要恃寵而驕。何況寵不寵也不一定呢。”
正說著,李園從門外進來。
一身淡墨大魔下是秦人最常穿的墨綠色直據,尋常秦人的打扮,硬朗的線條倒是襯得那堪比女子的妖繞面容更加詭異的美。
“你?!”李園本想安撫下趙雅,便來了小樓,卻沒想到一進門看到趙雅一身的喪服,還是最嚴重的斬衰。
“令尹恕罪。是奴脾也勸過,可是姬堅持要如此……”河愛趁機跪下插話。
李園面容僵了僵,道:“你先退下。”
“喏。”河愛低眉順眼地退下,目光中閃過一絲歡喜。
“你……”李園嘴裡有淡淡的苦味,她知道了?
趙雅轉過頭,目光清冷,眼圈卻是紅的。
她緩緩在李園面前跪下,“求令尹為盤兒報仇。”說完,一個大禮,伏在地上。
她不知道?李園愣了愣,俯下腰,扶起她,溫聲道:“市井間傳聞秦王已死,但現在風言風語做不得准。或許呂不韋只是不甘落寞想造反,才放出的謠言。”
市井間已經有傳聞了?誰做的?
趙雅腦中當機了一下,她現在如此作態,便是想利誘李園用秦王已死的消』息挑撥呂不韋,為楚國玫秦添把柴。
“況且,我素聞你與秦王關係並非融洽。你自來秦,也未得封賞……”李園繼續說。
“不是的。令尹可否知道,那宮裡的大王並非贏政,不然我也不會如此。”
李園皺了眉,竟是也未想到,“怎麼回事?”
羊師雖告訴她李園和繆毒勾結,但李園現在還在自己面前表現出一幅好人模樣,必是還不知自己知情了。
可李園這副反應,顯然是不知道假贏政的事情,繆毒沒告訴他?
“幾個月前,秦王失蹤過,令尹是否得知?”那是在呂不韋逼婚的時候。
李園略點了下頭,“後來秦昭襄王祭禮時,秦王才出現。我在秦國的密報提過,後來秦王不顧先王屍骨未寒便迎娶王后,為天下恥。”
“那不是贏政。是繆毒從雍都找來的一個瓦罐匠。”趙雅這是欺騙了,假贏政的出現是朱姬顯懷瞞不住,被趙盤發現,才出來的。那也不過一個月前。
“秦王發現了繆毒和太后的姦情,繆毒便先下手為強,殺了他,用那個瓦罐匠代替。連呂不韋都瞞過了,所以後來才那麼大逆無道,喪期娶親。”
“難怪,後來呂不韋被擠走封地,秦王都聽朱姬和繆毒的。”李園喃喃道。
趙雅雖不知道趙盤是如何打算的,但是趙盤這個人從來不玩平衡之術,與李園這些普通六國權貴不同。李園自不會理解趙盤。
趙盤這個人,能用爆力就用爆力,實在不行,才想著用計謀。這倒是和歷史上的秦始皇像得很。
李園踱到窗邊,雙手撐著窗根,沉思,很久。臉上緊繃著,樓下路過的僕從看到頓時更加勤快地收拾。
趙雅靜靜地等。
半響,李園轉過頭,看她,“秦王死了。不管他如何死的,什麼時候死的,總之死了。呂不韋現在應該得到了消息,不日便會玫打咸陽。我們先出城再說。”
“不行!”趙雅發現自己聲音太大了些,在李園桃眉的瞬間,降了下來,“那個假贏政,不論如何不能死了。要從他口中得到真相。否則,我的盤兒不僅不知身在何處,還連西犬丘的王陵都要被那個野小子鳩占鵲巢!”她心裡惦記趙盤的安危,又急又怕,瞬間眼眶盈滿了淚。
“他,真的是假的?”李園緩緩道,聲音低沉靡啞。
“我肯定。”趙雅見李園眸子深沉地盯著自己,也放下心緒,認真地與他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