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合
汝南王妃賀氏與朱宜修一貫交好,這次避暑只帶了長女慶成郡主來行宮,安頓下來後就來拜見朱宜修。
「臣妾給皇后娘娘請安。」賀氏帶著女兒一同行禮。
朱宜修受了禮出聲讓剪秋扶起賀氏,道,「王妃無需多禮,都是自家人,快坐吧。本宮也有大半年沒見到你和郡主了。郡主出落得愈發好了,將來一定和王妃一樣都是美人。」
「臣女謝過娘娘謬讚。」十歲的慶成郡主肖似其母,面容清秀,舉止得宜。
「又是娘娘又是臣的,這些個稱呼叫得人都生分了。不用拘束,只當是在自己家裡一樣。」朱宜修笑道。
賀氏忙道,「謝娘娘抬愛,她小孩子家也不能失了規矩。」
「王妃一貫是謹慎人,你來了本宮也多個說話的人」朱宜修對賀氏還是頗有好感的,玄濟得此佳妻,實在是燒了高香。
賀氏謙遜道,「多謝娘娘看重,不嫌棄臣妾言辭愚鈍。」
「母后,母后,晚衣姐姐來了是嗎?」永泰像只小麻雀蹦跳著進來。
朱宜修伸手招她到身邊,用帕子替她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摟著她對賀氏道,「王妃見笑,這丫頭被本宮慣壞了。一點禮數也不懂。」轉而對永泰示意道,「還不見過王妃。」
「王妃安好。」永泰朝賀氏一福。
「公主活潑可愛是娘娘福氣,臣妾也很喜歡公主。」賀氏道,她身邊的慶成郡主悄悄朝永泰擠了擠眼睛。
這點小動作自然落入了端坐上首的朱宜修的眼中,她道,「才到行宮永泰就成日和本宮念叨要找她的晚衣姐姐,今兒你們來了,本宮的耳根子總算能清靜些了。」
「能得公主喜愛是小女的福氣。」賀氏也陪笑道。
「那就讓她們堂姊妹一道玩兒吧,本宮也想和王妃好好敘敘家常。」朱宜修於外殿的涼亭命人擺了些瓜果點心,邀賀氏同坐。
慶成郡主和永泰趁著大人們聊天跑去別處玩耍,經過翻月湖準備去找予灃,正巧看到燕兒將被周寧海推入水中。
跟在永泰身邊的嬤嬤初瑜是朱宜修精挑細選,曾經侍候過真寧長公主。見狀立刻出聲喝止,以免兩個小姑娘見到不乾淨的場面。
華妃側過臉,見到是永泰還有另一個面生的華服少女,不禁皺了皺眉,道,「是誰剛才出聲?不怕驚擾了皇上麼?」
永泰早就華妃她不順眼了,懶得搭理她,而是吩咐身後的內侍,道,「去把湖裡的人救上來。」
內侍得令立刻跳下水救人,把淹得半死的陸嬪撈上岸,喝多了水她翻起了白眼兒。永泰道,「快去傳御醫來,把陸母妃送回棲霞館。」
底下人連忙幫陸嬪把水先吐出來再抬回去。跪在一旁的雀兒顧不得華妃,起身跟著回去看顧主子了。
「帝姬是沒有聽見本宮的問話麼?」華妃見永泰連正眼也沒看她,更沒有向她行禮,不滿道。
永泰仰起頭看向華妃,道,「兒臣見過華母妃。剛才未曾注意到華母妃在這兒,失禮了。」
「小小年紀怎麼學得睜眼說瞎話,本宮站在這裡多時,你卻視若無睹。」
永泰送給華妃一個天真的微笑,道,「聽華母妃的意思,剛才是您見死不救,眼睜睜看著陸母妃掉在水裡了?」
「你……」華妃沒想到永泰年紀小卻如此精明。
永泰見到燕兒還被周寧海抓著,朝初瑜看了看,後者會意上前道,「大膽的奴才,見到帝姬還不跪下行禮。」
「奴才給帝姬請安。」周寧海放開燕兒跪下道。
「哼……」永泰鄙夷的撇了他一眼,指著燕兒道,「他為何要推你?」
燕兒哭得花容失色,道,「回稟帝姬,華妃娘娘命周寧海推奴婢下水,說是陪我家小主……」
「該死的賤婢!膽敢污蔑本宮!」華妃怒道。
「娘娘慎言,身為宮嬪理應勤修女德,那些骯髒字眼既污了娘娘的尊口,也污了帝姬的耳朵。」
初瑜侍候過真寧長公主,連太后也格外高看她一眼。華妃自然不能將她視之為普通奴婢,悻悻道,「夏日炎炎,嬤嬤怎麼帶帝姬出來了,也不怕中了暑熱。」
「有勞華母妃關心。是母后讓嬤嬤帶我出來走動,若非如此,只怕也不能湊巧救陸母妃一命了。不知這個奴婢是哪裡惹到了您,您要把她丟到湖裡以作懲戒?」永泰出聲替初瑜解圍,冷眼看向華妃描畫精緻的面孔。配上妍麗的「桃花妝」本該是絕色佳人,卻因為極力掩飾仍無法遮蓋的憎惡情緒而變得醜陋。誰借給她的膽敢在母后的眼皮子底下肆意妄為。
「她衝撞本宮,難道本宮不能罰她麼?」華妃道。皇后平日裡老好人的樣子,教出來的好女兒倒是伶牙俐齒。
「奴婢有錯也有宮規可循,我記得父皇也讓端母妃,肅母妃幫母后管理後宮,叫她們二位來處理這件事吧。」不等華妃反應,永泰命令道,「把這個奴婢送去雨花閣讓端母妃發落。」
華妃阻止道,「慢!本宮也同樣有協理六宮之權,帝姬何必捨近求遠,本宮自行處置就行了。」
永泰分毫不讓,道,「既然這個奴婢衝撞了華母妃,那您就該避嫌,免得叫人說您小心眼,對個奴婢還興師動眾的。相信端母妃會給您一個滿意的交代。」
華妃冷笑道,「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皇后娘娘慣會調-教人的。帝姬小小年紀做事已經如此乾淨利落,本宮也是欣賞的很,若是日後本宮也能抱個像帝姬這樣的女兒來養,那就好了。」
初瑜聞言神情一凜,見永泰臉色凝滯片刻旋即又恢復如初,不由得點頭。只聽她道,「華母妃也算是永泰的長輩,永泰自然也會學習您的長處。」
華妃沒想到永泰竟然如此篤定,完全不會被旁人的話影響。簡直氣得要殺人,什麼時候連一個小丫頭片子都敢頂撞她了。
在旁觀望多時的慶成郡主也聽過華妃的大名。她的父親汝南王和慕容世松私交甚好,汝南王一心尚武,無奈玄凌對於宗親執掌兵權忌諱很深,他也只能看別人打仗過乾癮了。
「見過華妃娘娘。」賀氏交代過她禮數不可缺少,所以還是朝華妃微微福了福身。
「你又是誰?」華妃連吃了永泰和初瑜兩頓排頭,心中惱怒。又見慶成郡主眉清目秀,和陸嬪是同一路子的人,對她的態度更不客氣。
「家父汝南王,奉旨隨駕來行宮避暑。」慶成郡主被賀氏管教得很嚴,但還是遺傳了其父的烈性脾氣,對華妃的態度亦是不悅,直接搬出了汝南王的名頭。
「原來是郡主,本宮眼拙了。」華妃微微鬆了語氣,與家中書信往來有提到過兄長世松與汝南王的交情。
「不敢當娘娘的話,大熱天的,娘娘怕是汗出多了迷了眼睛。」慶成郡主被華妃輕慢的態度激怒。她貴為郡主,皇后娘娘對她都是和顏悅色的,區區一個妃子還敢跟她擺譜。
永泰不想讓慶成被華妃怪罪,幫腔道,「是啊,華母妃,您大熱天的不在清涼殿裡避暑,臉上的妝都被汗水沖花了。」轉頭對慶成郡主道,「晚衣姐姐,咱們快去找大哥,他該等急了。」
說完,拉著慶成郡主走遠了,留下華妃站在原地,待著鑲金護甲的手指摩擦作響,慍怒道,「敬事房有消息了沒有?皇上今天來不來本宮這兒?」
一旁的頌芝立刻點頭肯定。
華妃望著只剩下模糊遠影的永泰和慶成,冷哼道,「走著瞧,本宮還不信收拾不了兩個小丫頭片子!」
永泰和慶成並未去予灃居住的逸閒堂,而是去了雨花閣。
甘氏正巧也在齊月賓處閒坐,二人先聽兩個小姑娘說了和華妃交火的過程,甘氏最是看不慣華妃跋扈的樣子,聽完後當即怒道,「真是沒王法了,她慕容世蘭還把誰放在眼裡!」
「肅妃!」齊月賓極少高聲說話,甘氏聽她呵斥也意識到自己莽撞了,隨即閉口不言。齊月賓使了個眼色命吉祥先送永泰慶成回去,再命如意去棲霞閣打探陸嬪的動靜,留下燕兒慢慢細問。
燕兒戰戰兢兢說完了陸嬪與華妃之間的糾葛,甘氏道,「姐姐,這回咱們可不能再放任慕容世蘭了,皇后沒精力管事,我們若是坐視不理,豈不任由華妃獨大?」
齊月賓望著窗邊的垂柳,慢慢道,「不急,先等等消息再說。」
朱宜修和賀氏見到兩個小姑娘哭著回來,永泰直抽噎道,「母后,嚇死元安了……」
賀氏也忙著哄慶成,朱宜修道,「不哭,告訴母后怎麼回事?」
「華妃娘娘她欺負人,欺負晚衣姐姐!」永泰道,慶成在賀氏懷裡也是不停的掉眼淚。
朱宜修道,「讓郡主受驚了,是本宮的疏漏。王妃先帶郡主回去吧,本宮自會處置。」
「臣妾和小女先告退。」賀氏也明白後頭有些事不是她可以再聽的了,遂攜慶成郡主離去。
「告訴母后是怎麼一回事。」送走了賀氏母女,朱宜修看向女兒。
在知道所有事情後,朱宜修打發初瑜帶永泰先回去,出聲道,「剪秋,替本宮更衣,本宮要去見皇上。」
「小宜,你這是做什麼?」玄凌見朱宜修跪地,立刻親自扶她起來。
朱宜修面露愧色,道,「臣妾有負皇上所托,沒有管理好後宮。」
「何出此言?」玄凌疑惑道。
「臣妾無能,一時疏漏以至陸嬪妹妹落水,此刻正危在旦夕。」朱宜修眼中閃爍淚光。
「什麼,陸嬪怎麼會突然落水?」玄凌馬上起駕趕赴棲霞閣。
齊月賓和甘氏也都到了,見到玄凌和朱宜修,齊齊下拜,道,「臣妾有負皇上皇后所托,還望恕罪。」
「都起來,究竟是怎麼回事?」玄凌見陸嬪臉色慘白,奄奄一息的模樣,怒道。
陸嬪身邊的雀兒跪地稟道,「皇上,您可要為小主做主啊,華妃娘娘她……是她害得小主落水……」
「華妃?!」玄凌喝道,「立刻去把華妃給朕叫來。」
華妃到了棲霞閣,玄凌瞪著她,道,「你做得好事,陸嬪縱然有什麼不對,你又為何故意把她推入水中。」
「臣妾冤枉,臣妾何曾有害過陸嬪妹妹,她失足落水,臣妾一時驚慌,這才亂了分寸沒有及時救她。」華妃一副惶然無助的表情道。皇后先發制人,她晚了一步,只能認輸了。
「難道是燕兒故意誣陷華妃不成?」甘氏極力按捺脾氣道,「燕兒也在這裡,華妃你還敢抵賴?」
「一個奴婢的話怎可當真。」華妃瞥了甘氏一眼,道,「肅妃別是被這些狡猾的奴才蒙蔽了,她們故意誣賴本宮。」
「臣妾聽說事發時,永泰帝姬與慶成郡主親眼目睹華妃的手下欲推燕兒也入水中,皇上若是不信,大可以派人去查。當時在場之人皆可為證人。」齊月賓語氣凜然道。
華妃有一瞬間的心虛,回過神來道,「端和夫人往日不聲不響,這會兒倒會落盡下石。」
「本宮和肅妃一貫相信妹妹的幹練,所以才不多過問妹妹處理的事情。可妹妹這回確實過了,縱然陸嬪受寵,可你也不該欲置她於死地,如此行事怎對得起皇上和皇后的信任呢。」齊月賓平靜的回視道。
「當時是誰推陸嬪入水的?」玄凌憤然道。
華妃低頭不語,站在甘氏身後的燕兒出來指著周寧海道,「回皇上,是他,他推小主下水的。」
「把這個奴才拖下去,杖責八十以儆傚尤。」玄凌沉聲道。
「皇上,不關娘娘的事情,是周寧海沒扶穩陸嬪小主才致小主落水,並不關娘娘的事情,還請皇上明鑒。」頌芝見周寧海倒霉,索性把罪責都推到他身上去,讓華妃撇了乾淨。
朱宜修看著眼前這幕鬧劇,道,「皇上,說來是臣妾識人不清,才弄出這場禍事,還請皇上責罰。」
玄凌道,「罪不在你,原就是叫她們幫著你協理六宮,華妃做事出格,月賓,肅妃也不多阻攔著。」
齊月賓和甘氏立刻下跪請罪。
「也罷,朕知道你們兩個一貫是不錯的,頭一回料理出錯也是情有可原。起來吧」
玄凌安撫了齊,甘兩人,卻未看華妃一眼,道,「傳朕旨意,華妃慕容氏,德行有虧,去協理六宮之權,禁足清涼殿閉門思過,直至回宮。宮務由端和夫人,肅妃共同料理,若有大事需向皇后請示裁奪。陸氏受驚,命太醫院好生照料,不得怠慢。」
「皇上……」華妃委屈的看向玄凌,她這時的眼淚大約是真的。
朱宜修道,「皇上隆恩,相信華妃會靜心改過的。」
「你身懷有孕,不宜久站,朕先送你回去。」玄凌扶著朱宜修離開。
華妃強撐著由頌芝扶起,坐上轎攆回清涼殿。甘氏憤憤道,「太便宜她了……」
齊月賓幽幽輕歎了一句,「投鼠忌器,時候未到……」
☆、皇族
汝南王玄濟因其母玉厄夫人與其舅博陵侯之故,自幼不得先皇隆慶帝的喜愛,養成了孤僻桀驁的性格。娶妻生子後賀氏的溫柔婉約給了他極大的撫慰,夫妻兩人感情甚好,鮮少有紅臉的時候。
慶成郡主是玄濟的長女,又遺傳了賀氏的容貌,被玄濟視若掌上明珠。
聽到女兒被欺辱,玄濟如何能嚥得下這口氣,當即對王府管家道,「今後慕容家再來人找本王一律打出去!」
賀氏安慰他道,「王爺,慕容家正當得寵,貿然與他撕破臉只怕也不是個好辦法。」
「不過是個妃子的母家,本王還怕她不成。慕容家真以為這大周只有他家會打仗麼?」玄濟不屑道,「若不是老四一味的抬舉慕容世松,他妹子也不敢如此囂張。說來還是都是先皇的子孫,憑什麼我的女兒要受他妾侍的氣!」
「王爺!」賀氏勸道,「這話傳揚出去可是要治大不敬的罪名。說到底您和皇上是親兄弟,慕容家再如何也不過是臣子。皇上哪有不幫自家人反而幫外人的道理。依妾身看,皇上對慕容世家也早有戒心,不過是因為他才立了功勞又沒有犯下大錯,所以未曾發作,怕落人口實說他誅殺功臣罷了。您可別糊塗了啊……」
玄濟聽妻子的一番話,道,「那依你看該當如何?」
賀氏將心中思慮多時的話娓娓道來,「妾身今日進宮去給皇后請安,聽皇后語意中對華妃也是頗多不滿,慕容世家將來怕是要應了那句『水滿則溢,月滿則虧』的老話了。您和慕容世松之前走得近,皇上也忌諱呢。以後還是疏遠他們家為好,您可是實打實的王爺啊,別為了一個外臣耽誤了自己的前途。」
玄濟哼了聲道,「原本看他領兵是塊材料,本王才高看他一眼,既然他妹子這般狂妄,可見往日裡他對本王的恭敬也全是做戲。這種小人不結交也罷,本文聽王妃的就是。」
賀氏眉宇間的郁色舒展開,柔聲道,「王爺能這樣想妾身就放心了。晚衣和泊兒年紀還小,妾身只想一家人平平安安的過日子,看著他們長大成人,開枝散葉。」
玄濟摟住賀氏道,「一切聽王妃的就是……」
華妃禁足,後宮大權重回朱宜修的掌控之中,光風霽月殿裡一大早便熱鬧得很。
有孩子的妃嬪都把孩子帶來給皇后請安。
呂盈風抱著牙牙學語的淑和帝姬,道,「還是娘娘神機妙算,這後宮才有了些清靜。」她有了孩子才只是貴嬪,華妃沒有生養卻能至妃位,今日總算出了口惡氣。
「貴嬪慣會說笑的,本宮哪裡那個本事。俗話說『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華妃做事不當受罰也是該當的。這也是給大家一個警醒,別仗著皇上的寵愛就無法無天,後宮終是有規矩法度的。」朱宜修看向新進得寵的秦氏、李氏,有陸嬪作例子想來她們日後行事也能穩當些。
「皇后娘娘說的極是,臣妾等無不受教。」甘氏應道。
「現在擔子都落到你和端和夫人的身上,往後要你們兩個多辛苦些了。」朱宜修含笑道。
齊月賓和甘氏起身拜倒,「臣妾謹遵旨意,必當盡心為皇后分憂。」
「好了好了,快起來,別多禮。」朱宜修道。待她倆坐定後,朱宜修轉而問道薛氏,「芳嬪的肚子越發大了,皇上也盼著孩子能早日出世呢。」
薛氏垂首答話,輕聲細氣,道,「皇上和娘娘厚愛,嬪妾感激不盡。太醫說再過兩個月就要生了,嬪妾心裡有點害怕。」
朱宜修笑道,「你頭一回生養,害怕是情理之中的。在座的愨妃和欣貴嬪都有皇子帝姬,你也可以找她們討些經驗。」
薛氏眼見華妃被禁足,知道這根木頭不牢靠,正愁沒有下家可以依靠,朱宜修主動提出叫她多和別人接觸,正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忙道,「嬪妾記住了,還請愨妃娘娘和貴嬪別嫌棄嬪妾叨擾。」
「怎麼會呢。」呂盈風爽快道,「有什麼不明白的只管來問我。」
愨妃失寵已久,也變得不太愛多說話,只是木木的點頭答應。
朱宜修看向曹琴默和馮若昭道,「你們兩個也要加把勁,趕快為皇上生個一兒半女才是啊……」
曹琴默的玲瓏心肝總能說出對玄凌胃口的話,縱使容貌上不及其他人,每月總有兩三日去她那兒;而馮若昭不善邀寵,已經顯出了被疏遠的跡象。
朱宜修提拔她們算是仁至義盡,不會主動去替玄凌拉皮條,個人的前程看她們各自的造化了。
呂盈風插嘴道,「這事兒不能急,越急越沒有。得放鬆心情,興許一下就有了。」
朱宜修輕笑道,「貴嬪是過來人,說出來的話也是大實話。」
九月九日重陽節,有道是「每逢佳節倍思親」,因太后掛念真寧長公主,玄凌便下詔宣胞姐入京。
朱宜修和真寧長公主也很久未見,最近一次還是玄凌與柔則大婚時,她千里迢迢趕來參加弟弟的立後大典,此後也已經過去八年光陰了。
太后見到親生女兒,自然是感慨萬千,母女倆依偎痛哭了好一會兒。
朱宜修在旁看見玄凌眼中也隱隱有淚光,她們母子三人熬到今天的地位實屬不易。
「母后,皇姐難得回來,怎麼反倒傷心呢,理應高興才是啊。」玄凌安慰道。
太后擦了擦眼淚,細細端詳真寧,心疼道,「比哀家上次見你瘦了好些,吉州偏遠之地,你嫁過去可是吃苦了……」
真寧長公主的駙馬陳舜為大周駐守吉州,保一方安寧。當年先皇擇了這門婚事很大程度上是為了穩固朝堂,褒揚忠臣。陳舜的祖父與父親皆是戍邊守將,周邊外族對陳家多有忌憚。
「母后,兒臣過得很好,並不覺得吃苦,只是每每思念母后,愧疚身為女兒卻無法侍奉在側。」真寧長公主長相溫和,可窺見幾分太后年輕時的影子。遠嫁邊地多年亦不似京中貴婦的嬌氣,舉手投足透出一股溫婉中又有清剛的氣質。
「見過皇后。」未等真寧長公主行全禮數,朱宜修已經扶起她,道,「姐姐客氣了,只管如從前那般叫我就是。」
真寧長公主在朱宜修初入宮為嫻妃時尚未出閣,兩人的關係還算不錯。見到宜修凸出的肚子,頓時笑道,「我來得匆忙,不知小宜有了喜訊,未曾備下賀禮,還望勿怪。」
「姐姐能回來本就是最大的賀禮了,哪裡還敢要別的。倒是我聽說姐姐生了翁主,怎麼沒一起帶來?」朱宜修記得真寧的女兒,慧生前世嫁給了比她大十多歲的甄衍,純屬一頭熱。
「剛滿一歲的丫頭帶了麻煩,等日後大些再帶來向母后請安。」真寧摸了摸朱宜修的肚子笑道,「你要是再給皇上添個皇子,可就是大周的功臣了。」
「承姐姐吉言,我是不敢胡亂想的,只盼著平安生下來就好。」朱宜修謙虛道。
天下最尊貴的一家人移至嘉蔭堂開宴,席上陪坐的也都是大周的嫡系皇族,玄洵,玄濟,玄清,玄汾悉數到場。兩個年紀小的對真寧這個姐姐印象不深,表情多少有些茫然。玄洵身為長兄,起身道,「皇妹難得回京,做大哥的敬你一杯。」
真寧起身還禮道,「大哥這麼些年還是老樣子,和妹妹當年走的時候一般無二。妹妹還記得大哥以前常帶我去宮外吃麵蠶呢」
玄洵朗笑,道,「往事歷歷在目,大哥也記得你那時候個子矮,時常一回頭就找不到你的人了。」
此話一出,眾人皆笑,宴上的氣氛和樂輕鬆。
「皇姐,你多年沒回來,如今朕也有了兒女,該讓叫你一聲『姑母』才是。」玄凌示意皇子帝姬們見過真寧長公主。
真寧長公主見了予灃和永泰,拿出一對荷包金稞子權當見面禮,對朱宜修道,「皇后教養的出色,兩個孩子我都不知該更喜歡哪個才好了,日後必定都是人中龍鳳」
「長公主謬讚了,他們年紀小,哪裡看得出以後如何?」朱宜修客氣道。
「侄女頭一回見姑母,卻覺得很熟悉呢。」永泰冷不丁說道。
真寧長公主疑道,「此話怎講?」
「侄女常聽嬤嬤說姑母以前的事情,今日見到姑母本人更覺得親切了。」
「你聽誰說的?」
永泰回道,「初瑜嬤嬤專門照顧侄女。」
真寧恍然,訝異道,「初瑜還在,我還當她已經出宮了呢。」
「初瑜嬤嬤說姑母待她恩重如山,母后也叫侄女多向姑母學呢。」
真寧聽得心頭大悅,笑道,「好甜的小嘴,我家的慧生要是有你一半伶俐就好了。」從隨身飾物中摘下一塊玉珮遞給永泰,道,「姑母喜歡你這個侄女,以後有機會也叫慧生和你一道作伴。」
永泰看向朱宜修,後者微微頷首,她才接過玉珮,道,「謝姑母恩賜,侄女也想見見堂妹。」
太后欣慰道,「原該如此,都是骨肉至親。皇家也有天倫之樂。」
真寧長公主暫住了三五日,終是牽掛丈夫女兒,啟程返回吉州。臨走時,太后依依不捨,玄凌也賞賜諸多讓她一併帶回去。
秋日鑾駕返回紫奧城,芳嬪也到了生產的日子。
華妃禁足多時,回宮後才解了禁令就趕忙去棠梨宮打探消息。芳嬪的孩子說過是給她的,絕不能叫別人捷足先登。
☆、歸屬
芳嬪薛氏摸著自己滾圓的肚子,歪在床上對自己的心腹杜鵑道,「我這肚子不知是男是女,要是能生個皇子,我也就熬出頭了……」
杜鵑是薛氏的陪嫁丫鬟,勸道,「小主,您別多想,先把孩子平平安安的生下要緊。」
芳嬪橫了她一眼道,「你知道什麼?若是個兒子,皇上沒準會讓我自己帶。」
杜鵑有些遲疑,道,「可您不是先前準備把孩子過繼給華妃娘……」
啪——
芳嬪揚手重重給了她一個耳刮子。此刻最不想聽到的就是這件事,偏生杜鵑沒眼色直接說了出來,怒道,「我那是不得已,你當我想把自己的孩子給別人麼!我辛辛苦苦懷胎十月,一落地轉手叫她撿個現成!」
杜鵑見芳嬪氣得整個人都佝僂起來,襯得肚子大如斗,顧不得臉上火辣辣的疼痛,跪下道,「奴婢該死,還請小主消消氣,別傷了龍胎。」
芳嬪心裡也不痛快。她早前投靠華妃是因為看華妃得寵想藉機搭個梯子見到皇上,不用在宮裡白白浪費青春;見到了皇上也有了寵幸,她又不滿足起來,想著要是能懷個一兒半女也可以像呂盈風,湯靜言那般封貴嬪、封妃子,後半生也有了依靠;有了孩子,她也怕華妃的心胸容不下,只能採取緩兵之計,說把孩子過繼給華妃。
現在華妃這座靠山搖搖欲墜,芳嬪反悔了。真要是把自己的孩子給出去,豈不耽誤了孩子的一輩子?十月懷胎之苦,芳嬪不願意再委曲求全。只盼著上天保佑她的肚子爭氣,生個兒子能搏得玄凌的喜愛,容她養在自己身邊。不僅自己可以升位,興許孩子有造化,沒準還有更大的富貴可以享受。
杜鵑跪在她的床前磕了好幾個頭,連額頭都腫起來了。芳嬪才略平了平氣,板著臉罵道,「進宮這麼久還學不會看個眉眼高低,一點成色都沒有,虧我當初只帶了你進來!」
杜鵑跪在下頭,嚶嚶抽泣。心裡想著自己打小伺候薛氏,何曾被她這樣打過,暗自委屈,卻不敢分辨。
「行了,還哭什麼!我懷著龍子呢就聽你嚎喪,也不嫌晦氣!」芳嬪沒好氣道。
杜鵑兩隻眼睛腫得跟核桃似的,默默退出去洗臉再重新進屋侍候,因為心裡憋屈,承應差遣上便有些故意裝聾作啞,懶懶地不甚起勁。
芳嬪心知她不服,也念在一道長大的情分上沒與她計較,暫且容忍,只是一次兩次猶可,老是這樣子,可把她惹惱了。芳嬪懷孕後性情本就變得乖戾無常,見到高位妃嬪還知道要忍耐,杜鵑一個婢女也給她甩臉子叫她忍無可忍。
「我看你就是犯賤!非得我要罵你一頓才肯老實!」芳嬪狠掐了把杜鵑的手臂,痛得後者立時哀叫一聲,她道,「還敢叫?你要是不想再在我這裡當差,我立刻攆你去慎刑司。」
這一下可把杜鵑唬住了,慎刑司是什麼地方?黃規全還是華妃的遠親呢,照樣去服苦役;宓秀宮大總管周寧海被八十大板直接打得嚥氣了。想到他們的下場,杜鵑徹底老實,不敢再造次,晚些伺候著芳嬪睡下,直接鑽回自己的小屋裡哭了一夜,眼淚流夠了,也認命了。誰叫她是當奴婢的呢,次日仍是死心塌地的再去服侍主子。
有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有其主必有其僕」,主子奴婢成天混在一塊兒,難免會互相影響。芳嬪見到華妃浩浩蕩蕩的過來,登時軟了腰,伏小做低道,「嬪妾給娘娘請安,娘娘貴步臨賤地叫嬪妾惶恐。」
華妃不耐煩跟她兜圈子,開門見山道,「你快生了,本宮差人從庫房裡找了些上好的參片給你,生產的時候含在嘴裡提神,免得有個三長兩短。」
芳嬪惴惴道,「這些賞賜娘娘叫底下人送來就是了,還專程跑一趟……」
「本宮不親自來看看總是不放心,太醫說你這一胎多半是個皇子,到時候本宮還得指望他呢,能不用點心麼。」華妃的脾性直,若是她認定的「自己人」,不高興拿來撒撒氣,但好處絕對是不會少的。
芳嬪聽到華妃的話,心中一喜,華妃問過太醫多半就不會錯了。臉上不禁流露出幾分狂喜,華妃見了,眼角一挑,冷冷道,「就算是個皇子,你可別忘記答應過本宮什麼,若沒有本宮的幫助你想想皇后能容得下別人動搖大皇子的位置麼……」
芳嬪渾身一顫,忙道,「不敢,嬪妾自然不敢忘記答應過娘娘的事情,不敢,不敢……」
「嗯……」華妃拖了拖音調,「知道就好,你放心,等本宮重新得到皇上的歡心,不會忘了你的功勞,到時讓你也做個一宮的主位,不必和其他人擠在一塊兒。」
朱宜修身子漸沉,每日也只是打發剪秋去棠梨宮探探芳嬪的情況,剪秋還沒走到宮門口就聽見看見華妃坐在轎攆上浩浩蕩蕩的進去,她趁機躲在外頭。
聽到華妃的話,剪秋只在心裡頭嗤笑她癡心妄想,還想撫養皇子,哪怕是個帝姬皇上也不會給你啊。
回去後自是告訴了朱宜修,後者一聽也是大搖其頭,想著華妃前世栽跟頭就是因為奪了溫宜惹怒了曹琴默遭到反水,這會子就想著拿薛氏的孩子重獲聖寵,真是異想天開。
別說玄凌不會答應,後宮中沒孩子的妃嬪又不止她一個,給誰也比給她強啊。
玄凌近來扶植了不少新秀來分慕容世松的權利,他對玄濟突然想通了不再和慕容家湊在一塊兒表示很驚訝,但能撇乾淨總是好事,到底都是先皇的子孫,真到他拿兄弟開刀的時候,於後世的記載也不利。玄凌不希望自己將來在史冊上的評價有污點,能將隱患消弭於無形之中,方為上上之策。
到了芳嬪胎動的這一天,早早安排的穩婆,太醫,都齊聚在棠梨宮準備接生。玄凌並沒有到場,芳嬪在他心中的份量還不足以御駕親臨,只派了李長多關注著。
皇帝都如此,朱宜修不去的理由更充分,皇后身懷六甲可比庶妃要尊貴得多。有樣學樣,只叫剪秋去芳嬪那兒等消息。
芳嬪的胎不是順產,一時半刻出不來就有些懸了,穩婆和太醫怕擔干係,只說孩子太大出不來,叫問問上頭的意思。真要到了哪一步,保大還是保小。
李長和剪秋各自回去答話,帝后的答案出奇的一致,保小。
芳嬪在玄凌心中早就模樣都記不清了,絕不可能為了一個妃子都算不上的女人放棄皇嗣,就算是帝姬以後也能籠絡臣子用呢。朱宜修那兒以皇帝的意見為意見,撇開玄凌不談,她本身對芳嬪也沒什麼好感,目光短淺,見風使舵的牆頭草。這種人宮裡現在不缺,以後更不會少。
芳嬪披肩散發的躺在床上,蒼白的臉龐全無往日神采,生產的陣痛讓她咬住的下唇都滲出血絲,攥緊杯子的雙手因為過於用力竟將流長的指甲齊齊折斷。
杜鵑在旁擰了濕帕子幫她拭汗,聽她抽氣間隙說道,「皇上還沒來麼?」
「小主,奴婢已經派人去稟告了,皇上忙著朝政,等會就會來了。」杜鵑安慰她道。
「我好痛!」又一波疼痛令芳嬪的聲音陡然變得尖利。
「出來了,出來了。」接生婆叫到,「小主用力,看到頭了!」
孩子的頭頂是看到了,但由於芳嬪的骨盆較窄,身體始終出不來。
這時李長帶了玄凌的命令來,知會過接生婆後,清楚芳嬪死不足惜,接生婆幾番催促見她已經使不動力氣,也不再多叫,唯恐孩子憋久了出毛病,硬生生將孩子血淋淋的拉出來。
原本陷入半昏迷的芳嬪疼得頃刻間昏死過去。
穩婆探了探鼻息,尚有一絲餘氣,命人拿了涼水來,潑在她的臉上。芳嬪一時沒有反應,穩婆也顧不得她,只管先將孩子清洗乾淨,回復李長道,「恭喜皇上,是個小皇子。」
李長得了信兒馬上趕去儀元殿告訴玄凌,剪秋也奔回昭陽殿。
朱宜修得知了消息,吩咐道,「準備轎攆,立刻去棠梨宮。」
等到了地方,玄凌也已經到了,同時到達的還有端和夫人,肅妃和華妃。
「皇上,不好了,芳嬪小主血崩了!」屋裡跑出來的杜鵑跪在玄凌面前,驚慌失措道。
「讓太醫趕緊診治!」玄凌道。
「皇上,快把孩子抱來,屋裡不祥啊!」華妃這時候比玄凌還心急見到皇子。
穩婆抱著襁褓交給玄凌,玄凌低頭看了一眼,見孩子默不作聲,皮膚泛著青紫,雙目緊閉,不禁疑惑道,「怎麼沒聽見皇兒哭呢?」
穩婆嚇得跪地道,「皇上,奴婢已經打了好幾下,可皇子哭不出來,奴婢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生下皇子是喜事,可要是有天生的毛病就是晦氣了。玄凌臉色也是一沉,道,「快叫太醫來看看皇子。」
太醫檢查過後,道,「皇上,皇子可能是在母體裡憋久了,所以……」
「所以什麼?快說!」玄凌想要兒子,但絕不要一個有問題的兒子。
太醫跪地道,「可能皇子的腦子會有些損傷,反應會較正常的嬰孩慢些……」
眾人的神色都變得凝滯,尤其是華妃,不亞於當頭被人澆了一盆冷水。
朱宜修出言道,「皇上,太醫也沒有完全下定論,先寬寬心。沒準等會皇子就會哭出聲了。」
玄凌聽了安慰,表情稍稍緩了點,道,「你們好好醫治皇子,不容有失。」
屋裡出來人報信,道,「皇上,芳嬪小主歿了。」
孩子猛地「哇」一聲哭出來,驚得在場人的心齊齊一跳。
「果真母子連心,芳嬪去了,剛出生的孩子也能感覺得到……」齊月賓不禁歎息道。
朱宜修看著穩婆懷裡的襁褓,小小的嬰孩哭了幾聲後就安靜下來,像小貓一樣萎縮在穩婆的懷裡。只是一雙眼睛呆滯的張著。
玄凌被兒子的哭聲也弄得有些心煩意亂,道,「皇后,先交給你。」
朱宜修看他要撂挑子,道,「皇上,那芳嬪……」
「傳朕旨意,芳嬪誕於皇子有功,不幸過世,按貴嬪禮下葬。」玄凌對這個被太醫診斷為「慢一拍」的兒子興致也不大,雖然哭是哭出來了,可聲音也不大,瞧著樣子呆呆的,多半真的有問題,揮了揮袖子不再多想,道,「這孩子一出世就沒了母親,身子又弱,先叫太醫仔細看看他的病,等穩定下來朕再想之後的事情。」
說完,匆匆離去,連名字也沒給這個嬰孩取。
朱宜修和齊月賓,甘氏交換了一下眼神,都有著無奈和淡淡的惋惜,屋子裡的女人就這麼去了,留下一個注定不受寵的兒子。
「那本宮也先走了。」華妃趁興而來,敗興而歸。雖然是皇子,可真要是腦子有問題,養了也是白養。
朱宜修沒有多說,只交代太醫要盡心照顧,先叫這孩子的情況好轉了再談其他。
與齊月賓,甘氏一同離開甘泉宮,齊月賓道,「生孩子如同一腳踏進了鬼門關,芳嬪去了,可憐那孩子了……」
甘氏沉默不語,她沒有孩子,可一個有病的皇子即使收養了只怕也養不大,心情格外矛盾。
朱宜修道,「先別想這些了,宮裡多了一場白事,你們兩個還要多留心呢。這個孩子……皇上自有定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