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謎底
天干物燥,昭陽殿內雖然安置了大缸的冰塊與風輪,但玄凌眼中的怒火卻是熊熊燃燒。
朱宜修在看清李長帶來的東西後,隨即換上一副惶惑無助的模樣望向玄凌,顫聲道,「皇上……」
適才玄凌命李長帶人去壽祺宮搜宮,竟在宮院的東南角挖出一個木匣,裡頭放置著四個人偶。雖無清楚的面目五官,但其中一個稍大些的身裹黃袍鳳釵;另還有三個稍小些的則裹著童裳,偶身還寫有生辰八字,無數細小的銀針密密麻麻的紮在頭顱和四肢上。
玄凌目光幽幽,緊緊咬著牙,打量那四個人偶,再也壓制不住蓬勃的怒氣,狠狠將放木匣和人偶的方盤掀翻,怒道,「賤人!膽敢在宮中行魘勝之術,詛咒皇后,謀害皇嗣,該當何罪!」
那幾隻木偶摔在地上,登時跌得四分五裂。在座的諸妃目睹後皆是面色驚白,恐懼的瞪向地上的無面人偶。
湯靜言癱倒在地,踉蹌撲向玄凌,一句句哭的刺耳,道,「皇上,臣妾冤枉!臣妾冤枉!定是有人陷害臣妾,臣妾從來不曾詛咒皇后和皇子帝姬啊……」
「皇上……」朱宜修拽住玄凌的衣袍,帶著一絲哭腔道,「此事或許並非愨妃妹妹所為,還請皇上明察。」
「皇后你莫急,朕今日一定給你個明白交代。」玄凌安撫道,轉而走下台階,對湯靜言狠狠一記掌摑,打得她口角淌血,整個人飛出好幾步遠,對殿外喝道,「把湯氏近身侍奉的宮人都給朕帶上來!」
翠果和青苗被侍衛壓入殿中。翠果頭髮蓬亂,衣衫襤褸,嚇得面無人色,跪地磕頭道,「皇上饒命!皇上饒命!」
「你們說,愨妃做這些事的時候你們是否知情?」玄凌冷聲問道。
兩人低著頭直發抖,均不敢作聲。華妃道,「皇上,這種刁奴不用大刑哪裡肯吐出實話,以臣妾看不如拖去慎刑司拷問。」
華妃一向不忿湯靜言的名位排在自己之前,兩人的關係甚是惡劣。肅妃甘氏倒也罷了,人家是宰相之女系出名門,往日裡最多打打嘴仗。可這湯靜言算什麼東西,不過是個破落戶家的女兒。仗著有個兒子竟然還敢與她作對,如今見愨妃出了那麼大的事,怎願意放過這個機會,定然要出一口惡氣。
翠果一聽,差點沒暈厥過去。聽聞慎刑司裡有七十二種刑具,每一種都足以叫人生不如死。忙不迭的求饒道,「奴婢招!奴婢招!請皇上千萬別送奴婢去慎刑司!不干奴婢的事情,都是青苗的主意!愨妃娘娘的確做了人偶詛咒皇后娘娘,是青苗幫著一道埋的。」
「你胡說!你為什麼要陷害本宮!」湯靜言驚恐萬分,幾欲暈厥過去,腫著半張臉爬過去抓拉翠果的頭髮,罵道,「你這個賤婢為何要污蔑本宮!」
一時間哭聲罵聲嘈雜於耳,玄凌皺眉對侍衛吩咐道,「把她們拉開!」
「皇上,臣妾冤枉!賤婢污蔑臣妾啊!」湯靜言涕淚橫流。玄凌看也不看她一眼,轉頭對翠果道,「你繼續說!」
翠果被湯靜言揪下一把頭髮,疼得淚花四濺,道,「愨妃娘娘她恨皇后娘娘有大皇子和四皇子,聽青苗說做木偶詛咒可以害人性命,而且不露痕跡,就在幾個月前埋在宮院的東南角,面向昭陽殿。說如果皇后娘娘沒了孩子,而三皇子又是先天不足,那麼,那麼……」到最後,聲音越來越小,細如蚊吶。
「那麼如何?」玄凌冷冷道。
翠果被玄凌逼視得連脖子也直不起,垂頭顫抖道,「那麼二皇子,二皇子就可以當太子了!」
一語既出,四座皆驚。端和夫人齊月賓看向湯靜言,搖頭歎道,「愨妃,你好糊塗!」
玄凌怒極反笑,對湯靜言道,「好一個愨妃!朕竟不知你現在就等不及要朕死,急著要謀奪這大周的江山了!」
「哼!居然敢作此妄想!皇上,這等居心叵測的蛇蠍婦人萬萬不能輕縱!」華妃嫵媚的嗓音裡轉出無盡的寒意。
「皇上!皇上!臣妾萬死也不敢作此想,定是有人指使這個賤婢誣陷臣妾!」湯靜言曾見過玄凌這樣疾言厲色,嚇得渾身顫抖,道,「皇上,臣妾是冤枉的!」說著猛然朝前一撲,掐著翠果的脖子恨道,「你說!你收了什麼好處要陷害本宮!你說!」
翠果被掐得直翻白眼,雙手拚命掙扎,上下滑動,好容易在侍衛的幫助推開了湯靜言,哭道,「娘娘好狠的心!奴婢服侍您多年,您卻只聽信青苗的鬼話,做出這些糊塗事來!」說著撩起袖子,胳膊上斑斑血痕,尚未乾涸,爬到玄凌的腳下,將袖子高高拉起使傷痕一覽無餘,道,「皇上!奴婢原本想一早稟報,可愨妃娘娘威脅要殺了奴婢,還將奴婢囚在壽祺宮的暗室裡要活活打死奴婢!若非皇上派人拿問,奴婢此刻怕是早已命喪黃泉了!請皇上明鑒!」
「李長,可有此事?」玄凌掃了眼心腹。
「回皇上,當時奴才的確是在壽祺宮一處偏僻的宮室才找到翠果,當時她還昏倒在角落裡。」李長稟道。
肅妃甘氏道,「皇上,既如此也不能怪這個丫頭,她也是可憐。誰能想到愨妃竟如此心狠手辣,連服侍多年的身邊人也不放過!」
「你還知道什麼,從實說來!」玄凌對翠果的態度略微鬆了松。
「奴婢在被囚禁期間,愨妃說要把奴婢打死後趁著四皇子出花的機會一道扔出去燒了,還說天花一定可以讓四皇子活不成!」翠果慌亂的供道。
「什麼?!予濤的天花竟然也是你!愨妃!本宮究竟哪裡對不住你,你竟要置才兩歲的予濤於死地!」朱宜修起身按著心口,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身子搖搖欲墜,玄凌忙扶住她道,「皇后寬心,朕會為你們母子討回公道。」
李長奉命將所有接近過予濤的內侍押往慎刑司,他們之前被朱宜修軟禁早已是提心吊膽,還不等上刑,其中一個人就吐口招認說是被愨妃身邊的青苗買通,從宮外帶了染有天花的枕頭將病傳給了四皇子。
玄凌把供狀扔在愨妃面前,道,「賤人,你想怎麼狡辯!」
湯靜言啞口無言,只一味哭嚷自己冤枉,不曾詛咒皇后。朱宜修低泣道,「皇上,您可要為予濤做主!臣妾一己之身無足輕重,可予濤畢竟是您的骨血啊……」
謹貴嬪曹琴默道,「皇上,愨妃謀害皇嗣,厭鎮皇后,簡直駭人聽聞。何況在宮中實施詛咒之術,難保不是因妖邪作祟而使上蒼震怒,降下災禍。若是不嚴懲,只怕後宮人心不安……」
玄凌厭惡地望著湯靜言,眸中厲色畢露,道,「賤人!你膽敢做出這些大逆不道的事情,朕豈能容你!來人!愨妃湯氏,心存歹毒,德行有虧,行巫祝之術,謀害皇嗣,著縊死以正宮闈!」
所謂縊死,便是指連縊三次,一次,二次,三次後,再由行刑的人來檢驗,以確定其死。
湯靜言蒼白的面容頓時煞白如雪,哭道,「皇上,臣妾冤枉!」想向玄凌申訴,後者嫌棄的讓侍衛將她拖走。
「皇上,這個丫頭一直一言不發,恐防有異。」肅妃甘氏指著從剛開始就始終不說一字的青苗道。
湯靜言如獲救星,奮力掙開侍衛,撕扯著青苗,帶著所有的怨毒和憤恨,道,「都是你這個賤婢,蠱惑本宮!本宮做鬼也不會饒了你!」
青苗任由她打罵,淡淡一笑道,「若非是你早有取而代之的心思,我又怎能設計成功?怪就怪你癡人做夢,妄想不屬於你的東西!」
湯靜言被她這話說得渾身一震,愣神之間已被侍衛拖出殿外。
「青苗,你是姐姐的人吧……」朱宜修波瀾不驚道,這句輕飄飄的話比先前湯靜言的哭喊更像是一聲炸雷在諸人耳邊炸響。
玄凌不可置信道,「皇后,這……」
朱宜修望著青苗劇烈抖動的身體逐漸平緩下來,靜靜道,「皇上,您怎麼連姐姐昔年的愛物也忘記了,她身上掛著的玉珮不就是您當年賞賜給姐姐的鴛鴦佩麼?」
青苗怔怔的望向玄凌,道,「娘娘的一番癡心竟是錯付了,皇上有了新人,早已忘記了她這個舊人……」說罷,眼神直直的看向朱宜修,恨道,「你根本沒資格當皇后,當初若不是你用詭計,娘娘怎麼會……」
「當初眾目睽睽之下她謀害本宮的兩個孩子,在場的親貴皆是人證,不容抵賴!」朱宜修斬釘截鐵的打斷她的話,正色道,「本宮不知道姐姐和你說了什麼顛倒黑白的話,但本宮要告訴你,當初是她咄咄相逼,一錯再錯,怨不得任何人!時至今日,本宮做得任何事都無愧於皇上,無愧於大周!」
玄凌望向青苗的目光中有無盡悲憫、痛心於厭憎,良久,道,「朕念及舊恩只將她廢黜終身囚禁,未料想她竟絲毫不知悔改,又設計來害朕的孩子。朕是斷斷不能再寬縱她……」
青苗大顆的淚珠滾落下來,道,「娘娘為人善良,怎會做那些狠毒之事?皇上,您聽信小人讒言辜負了娘娘啊……」
「拖下去,杖斃!」玄凌輕輕吐出話語。
「皇上!皇上!娘娘是冤枉的……皇上……」青苗的話隨著被拖走的身軀消散於空中。
「皇上,您沒事吧?」華妃聽得雲裡霧裡,此事居然還與廢後有牽連。
其他人如齊月賓,甘氏則唏噓不已。
「傳旨,廢後朱氏身染沉痾,未免禍及宮廷,著將其移居清心園。」玄凌閉了閉眸子,道,「讓她自生自滅吧……」
清心園乃是前朝隆慶帝的廢後夏氏最後的住所,遠離紫奧城,地處荒涼,人煙稀少,夏氏就是在那裡墜井而亡。
「皇上仁厚,臣妾代姐姐謝過皇上大恩。」朱宜修跪地道。
玄凌扶起她道,「數月以來叫皇后你受委屈了,是朕對不起你們母子。」
「皇上言重了,臣妾不敢當。」朱宜修眼眶微紅。
「今日之事到此為止,在座諸人若還有誰敢提及半分,朕定不饒恕。」玄凌看向甘氏道,「肅妃,從今日起二皇子交由你嚴加管束,不得懈怠。」
「臣妾等謹遵聖旨。」
眾人散去,朱宜修也疲憊不堪的坐回寶座。外頭夕陽漸沉,血紅的餘暉透窗而入,昭陽殿是紫奧城中日光最為豐美的所在,此時如同披上一層血色的薄霧。
剪秋從外頭進來,腳步似乎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拾起後拿來近前給朱宜修,道,「娘娘,這個怎麼辦?」
後者定睛一看,是那塊鴛鴦佩,想必是青苗被拖走時落下的。鴛鴦已經一分為二,再不是恩愛的夫妻了,歎了聲,道,「找個盒子裝起來,本宮要送回給它原來的主人。」
作者有話要說:宜修此舉一箭三雕,明天宛宛領盒飯下場~~~
☆、離散
殘陽如血,朱宜修只帶了染冬一人來到死寂的甘泉宮。
朱柔則蜷縮在殿中一根柱子的後頭,披散著的長髮因許久未曾梳理,乾枯似稻草,怔怔的望著柱子上雕刻精細的鳳凰花紋。聽見衣裙窸窣的聲音,像只被驚動的野貓弓起身子,朝朱宜修猛撲過來。
「大膽!竟敢對皇后娘娘無禮!」跟著的染冬攔住她,骨瘦如柴的柔則被用力推開,撞上身後的磚牆,彷彿能聽見脆弱的骨骼折斷的聲響,柔則悶哼了幾聲,倒在牆角,動彈不得。
朱宜修冷眼瞧著柔則的狼狽,道,「姐姐,皇上關了你這麼久,還沒把你的性子磨平麼?」
柔則抬起手指向她,曾精心用鳳仙花染紅的指甲顏色剝落,只剩斑駁點點,嘶聲笑道,「皇后?!本宮才是皇后!何時輪到你這個庶出的賤婢!」
「放肆!」染冬喝道。
「無妨,」朱宜修唇邊一絲笑意隱現,「皇上已下令要逐她出紫奧城,自生自滅,你又何須為她的瘋話生氣呢?再者本宮也不屑同一介罪人庶民計較。」
「娘娘仁德,是奴婢莽撞了。」染冬順服道。
柔則身子一顫,不可置信的扶著牆試圖站起,卻敵不過骨裂之痛癱坐於地,盯著朱宜修道,「四郎怎會對我如此絕情?一定是你!一定又是你從中作梗!」
朱宜修不願與她多費唇舌,自然由染冬代勞,「你這罪婦不知悔改,一味顛倒是非!膽敢教唆賤婢青苗詛咒皇后娘娘,還企圖謀害四皇子,皇上震怒沒要了你的賤命是皇上開恩,還在這裡異想天開!」
「青苗?!」柔則瘋癲的神色倏地清醒了幾分,「她曾是本宮的灑掃侍女,怎會做那等大逆不道之事?定是你施計陷害!本宮要見皇上!本宮要見皇上說明一切!」
「姐姐想見皇上,皇上卻不願意再看見姐姐這張狠毒的嘴臉。」朱宜修示意染冬拿出一個錦盒,後者扔到柔則面前,接著道,「姐姐連此物都給了奴婢,可惜終究還是白費功夫,若非本宮提醒皇上險些都記不起了……」朱宜修語調平和,如同訴說著最動聽的故事。
柔則顫抖著手,緩緩搖著頭,接連幾次才終於下定決心將盒子打開,赫然露出一分為二的鴛鴦佩!她默然的注視著碎裂的玉珮,良久,將兩瓣玉珮拿起,忽然笑了一聲,道,「嫻貴妃,你知道嗎?這塊玉自從我被囚禁起就一直拿在手裡。你看上頭原本有稜角的地方都被我磨平,磨圓了……」
朱宜修緘默不語,漠然的望向她。柔則此時的平靜依稀找回了幾分昔年清麗絕俗的朱家大小姐的風姿,她若不是被大夫人蠱惑,貪心不足,也該嫁入將門,安享富貴,夫妻和美。
往事已矣,徒增歎息。
柔則握緊玉珮,臉上閃現出極其溫柔的表情,大約是想起從前與玄凌甜蜜的時光,婉約道,「四郎當時送給我這塊鴛鴦佩,意在與我白首偕老,永不分離……」
笑意凝聚在她的臉上,抬起頭看著朱宜修道,「其實我很早就知道,我做錯了。但是我不後悔,我是真心喜歡四郎的,不像你!」柔則的語氣一凜,道,「你只是拿他當成你的工具,借助他去獲得權力,去獲得榮華富貴!你從來沒有真心喜歡過他!」
「若他是普通百姓,你也會背棄婚約執意要與他在一起嗎?」朱宜修的聲音在空蕩的大殿內回想。
朱柔則的瞳孔猝然緊縮,姊妹倆的目光交織在一起,從朱宜修深潭一般的眸光中倒映出柔則愕然驚懼,變了又變的神情。對峙許久,她虛弱一笑,慘聲道,「我不知道……我從未想過他不是皇帝的可能……」
多說無益。朱宜修側過臉不再看她,輕聲道,「皇上下旨將你送去清心園,你去那裡靜心思過吧。」
「清心園……呵呵,清心園……」柔則的淚水隨著笑容滑落,「是啊,一切都是繁花空夢,是我自作多情以為能抓住帝王之心……」
「宜修……」柔則第一次叫了朱宜修的名字,後者應聲回頭,她繼續道,「我當時想過和你和平相處,一同侍奉皇上……」
「事已至此,過去如何,不重要了……」朱宜修答道。
柔則愣了愣,點頭道,「是啊,不重要了,你是皇后,我是罪人。雲泥之別,是我輸了……」
李長前來傳旨,見到朱宜修忙行禮,道,「娘娘,您怎麼到這個地方來了?」
「本宮來送送她,到底是姐妹一場,以後想見也見不著了。」朱宜修慢慢道,「皇上若問起,你只管如實回答。」
「娘娘宅心仁厚,奴才要宣讀皇上旨意,您……」李長恭敬道。
朱宜修撩起裙擺轉身道,「本宮已經把告別的話都和她說了,李總管自便。」語畢,帶著染冬頭也不回的徑直離開甘泉宮。
「娘娘,罪人天黑就會送出宮了,您不必擔憂。」染冬見朱宜修神情悵然,安慰道。
「本宮還有什麼擔憂的……」朱宜修輕笑一聲,夕陽籠罩著身後的甘泉宮,過去寵冠六宮的富麗堂皇已變得墳墓一般的荒涼。
第二日李長來報,說昨日朱宜修走後不久,柔則因不願離宮便吞下了鴛鴦佩觸柱而亡,玄凌得知此事只命令按妃禮下葬。沒有任何追封謚號,也不設神牌,死後亦無祭享,似乎一心想要將柔則存在過得痕跡盡數抹去。
柔則的前半生閱盡浮華風光,後半生飽嘗傾頹蒼涼。她的死堙沒在宮闈角落,再無人問津。
玄凌以湯靜言謀逆為由問罪其母家。湯家原就靠著二等子爵的爵位吃老本,族中子弟平庸無為,朝中也沒有說得話的人,往日倚靠著湯靜言在宮裡的地位在外行事亦有不檢點。
御史們見皇帝發了雷霆之怒紛紛上折參奏。之前尚算興旺的湯氏一族瞬間土崩瓦解,成年男子一律斬首,未滿十四的流放漳州,妻女一律沒為官奴,連前兩年已辭世的湯靜言之父也未能倖免,以教女不善的罪名被追奪官位。
壽祺宮裡的宮人被玄凌下令全部杖斃。當夜整個紫奧城沉浸在呼號哀求的聲音中,太監婢女們四散奔逃,如同驚弓之鳥被內廷侍衛悉數斬殺。據說鮮血流滿了殿前的台階,潑水灑掃忙乎到天亮。
期盼多時的大雨在「巫蠱之禍」塵埃落定的三日後降下,「嘩嘩」的雨水沖盡了紫奧城積鬱數月的悶熱,也坐實了湯氏行厭勝之術的罪名,再難翻案。
予漓被送到仁安殿由甘氏撫養,驟然失母令只有六歲的他惶恐無措。面對陌生的環境他忍不住哇哇大哭,甘氏沒有養育孩子的經驗也有一些不知所措。
玄凌到底還顧念這個兒子有他的一絲血脈,遂前往仁安殿看望,順便也給肅妃提個醒兒。未料到一進門就見到這樣的場面,他對湯靜言已是厭棄之極,看到予漓哭泣的模樣更加不悅,斥道,「擦乾眼淚,不許再哭了!朕最不喜歡,看到男孩子掉眼淚!」
予漓對父皇一貫是敬三分,怕七分,猛然被喝止,嚇得淚水倒灌拚命咳嗽起來。甘氏急忙上前為他拍背,還叫人端了熱茶給他定神,同時對玄凌道,「皇上,二皇子才六歲,您別和他一般見識。」
玄凌略平了平怒意,瞧見予漓紅著眼睛,抽噎著喝水的膽小模樣,更覺得這個兒子懦弱不成器,眉頭擠出一個深深的「川」字。
予漓被甘氏擦了面上的淚水,怯怯的看向玄凌,道,「父皇,兒臣,兒臣想去看看母妃……」
玄凌剛壓下的火氣又被勾上來,怒道,「從你來仁安殿開始,肅妃就是你的母妃。你記清楚!」
予漓看了看身邊神情左右為難的甘氏,再看向怒意正盛的玄凌,委屈道,「可這裡是肅母妃的寢殿,兒臣的母妃不在這裡……」
「你以後就是肅妃的兒子,原來的那個女人再不是你的母妃了!」玄凌喝道,「你再提起她就不是朕的兒子!」
「父皇,兒臣……」予漓被玄凌嚇壞了。他不明白為什麼母妃不見了,為什麼肅妃變成了他的母妃。玄凌的疾言厲色和連日來偶爾從宮人那兒聽到的竊竊私語都讓他感覺到母妃一定是出了大事,否則她怎會過了這麼長的時間都不來看他呢?
玄凌不耐煩繼續聽稚子的吞吐,對甘氏道,「肅妃,朕將予漓交給你,你好生照顧他。別叫他學了那些下三濫的東西!」說完,拂袖而去。
「臣妾遵旨,恭送皇上。」甘氏屈膝道,身邊的墨竹見皇帝走了扶起她道,「娘娘,皇上走了。」
甘氏呼出一大口氣,如釋重負,搖了搖頭對心腹道,「皇上可真是給了本宮一個燙手山芋。」
「娘娘,那二皇子怎麼辦?」墨竹對主子得了這麼個兒子一點也高興不起來,明擺著不受皇上喜愛的罪人之子。娘娘若是有半點疏漏,指不定外頭的風言風語會變成什麼樣呢。
「也是可憐人,他娘做了蠢事連累孩子……」甘氏見予漓畏縮的躲在角落,柔聲喚道,「漓兒,你過來。」
「肅母妃,為什麼我母妃到現在也不來看我?」
甘氏幫他擦淚,哄道,「你母妃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沒辦法再回來看你了。」
「那她就不要我了嗎?」予漓的眼淚忍不住又落下。
「她去的地方很遠,想回來很難。以後就由肅母妃照顧你,好嗎?」甘氏沒辦法把話一時間說得太透,含糊道。
予漓看著甘氏溫和的眼眸,良久才點點頭道,「兒臣明白了,母妃。」
後宮重新恢復平靜。但對朱宜修而言,不到予灃長成,她是一刻也不能放鬆的。
☆、風波
一晃眼,又是三年。三年裡發生了很多事,後宮女人起起落落:容華馮氏晉了婕妤,惠嬪沈氏晉了德儀,娘子趙氏晉了韻貴人,選侍汪氏晉了才人。有升也有降,梁才人得罪了華妃被降為選侍;仰娘子在侍奉玄凌時出言不慎,直接打入冷宮。至於陸順儀,煦嬪李氏等老人,早已隱沒於花紅柳綠之中。
名位固然重要,但還是要有自己的骨血作為依靠。慎嬪劉令嫻於入宮兩年後的十月初三產下一女,封號慶善帝姬,取名徽妍。劉氏也母憑女貴,晉位從三品婕妤,成為乾元十二年同批秀女中位分最高者。
眼瞅著又到選秀的時候,新人換舊人,宮中的女人總逃不開這樣的宿命。
朱宜修正翻閱著內務府呈遞上來的名冊,裡頭有不少熟人,管文鴛,倪氏,洛臨真,黎縈。前世的祺祥福瑞四貴人,今生沒有汝南王作亂的平叛之功,她們的家族也無大作為。
憑著對她四人的印象,朱宜修拿起筆直接把容貌最次的倪氏劃去,她連殿選都不必參加,復選中直接撂牌子。管文鴛艷如桃李的嬌媚,玄凌必定中意。以她淺薄張揚的個性,若是入宮給華妃添添堵也不錯,真要鬥起來,朱宜修坐收漁翁之利。
再往後翻,楊夢笙、周佩、傅如吟的名字跳入眼中,朱宜修記得楊氏個性溫順,前生為安陵容構陷吞金自盡;周佩則是甄嬛的人。剩下的傅氏,朱宜修忘了誰也不會忘記她。她與柔則還有甄嬛活脫脫的孿生三姊妹,玄凌早逝,她的五石散功不可沒。今生柔則遭玄凌厭惡,甄嬛淪落風塵,她的長相大約也引不起皇帝的興趣了。為防萬一,朱宜修還是決定勾掉傅如吟。
正欲提筆,剪秋進來道,「娘娘,六王妃來了。」
「哦?她來做什麼……」朱宜修放下冊子,沉吟片刻道,「快請。」
尤靜嫻縐綢外袍,打扮得宜,舉止不失大家風範,「臣妾給皇后娘娘請安,願娘娘康泰長春。」
「不必多禮,賜坐。」朱宜修親切可掬道,「今天是哪陣風把弟妹吹來了?往日你可少來本宮這裡走動。」
尤靜嫻露出一絲愧色,道,「還請娘娘恕罪,臣妾冒昧來見娘娘實有一事相求。」
「願聞其詳。」朱宜修手擱在靠枕上,顯得愜意隨和。
「臣妾知道選秀之期將近,想請娘娘垂憐,挑選幾名知書達理的閨秀與臣妾一道侍奉王爺,也不致使王爺子嗣單薄。」尤靜嫻說這話時眼中閃過淚光,說話的聲調顯得有些不穩。
「你是六王正妃,想要多些人為六王開枝散葉是你的賢惠,本宮自然應允。太后可知道你的心意?」朱宜修心知定有內情,尤靜嫻不是那等唐突冒失的人,換做任何一個女人都不會主動要替丈夫納妾。
尤靜嫻一時語塞,支支吾吾片刻,才道,「臣妾不敢為小事去叨擾太后。」
「本宮雖久在深宮,也聽聞你們夫婦是京中少有的恩愛夫妻,何況弟妹你又為六弟生下了世子。你若是不說實話,本宮這個忙幫得豈不糊塗?」朱宜修看了她一眼道。
尤靜嫻聽後抬眸,眼中是被人點破的尷尬與憂愁,道,「不敢隱瞞皇后,六王他在外頭有……有了中意的女子……」
「既然六弟已經有自己中意的人,可弟妹你卻要本宮指人……本宮被你鬧糊塗了。」朱宜修為難道,「你是六弟的正妃,即便那女子進門也越不過你去,你大可不必介意啊……」
尤靜嫻聽後急忙辯白道,「娘娘,臣妾並非是吃醋容不下她。臣妾自幼蒙父母教導女子三從四德,出嫁從夫。何況六王對臣妾不薄,若他真有看的中的姑娘,臣妾自然會與她和睦相處,一道盡心陪伴王爺。」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弟妹,你還是快些與本宮說個明白。」朱宜修催促道。
尤靜嫻歎了一聲,道,「娘娘不知,那女子不是清白人家出身,乃是……」她難以啟齒的表情令朱宜修不由得好奇,莫非是煙花之地的姑娘?玄清一貫放蕩不羈,隨性灑脫,真要做了誰的入幕之賓也不是怪事。
「實不相瞞,那女子是教坊司的舞伎。」尤靜嫻滿面羞慚,「若只是個舞伎還罷了,大不了贖身做個侍妾丫頭,可她偏偏還是罪籍。臣妾勸了王爺好幾回,可他就是不聽,天天去和那女子相見,還說要納為側妃。臣妾氣急了就和王爺爭執了起來,他拂袖而去至今已有一個月多不曾回府了……」尤靜嫻的淚水奪眶而出,忙拿了帕子擦去。
朱宜修默然聽了許久,心中警鈴大作,難不成又是甄嬛?若真是,那甄嬛招蜂引蝶的本事更甚從前了。不禁搖頭道,「六弟也太不像話了!不過是個低賤的伎子,逢場作戲就算了,怎麼還認真了呢!」
尤靜嫻聞言悲不自禁,淚水又湧出,道,「娘娘,臣妾請娘娘做主。臣妾無能,勸不動王爺。這才想出個法子,王府中久無新人,王爺難免厭倦。興許有了新人進門,王爺的心也就能收回來了。」說完,起身朝朱宜修跪地行大禮。
「剪秋,快扶六王妃起來!」朱宜修命心腹扶起尤靜嫻,道,「你是個識大體的人,當初你和六王的婚事也是本宮牽線,原以為是樁再匹配不過的美滿姻緣。誰料想半途竟生出這種事,真是天意難料啊……」
「臣妾能嫁於六王是今生最大的幸事,也感念娘娘的恩德。只怪自己無德無福,不能讓王爺滿意……」尤靜嫻拭了淚,切切道。
朱宜修安慰道,「先別傷心了。既然出了事總要想辦法解決。這件事情本宮自會和皇上,太后商量,你也不要太著急。先入內洗漱整齊,否則哭得雙眼紅腫出去後叫奴才們笑話。」
「是,臣妾失態了。還請娘娘恕罪。」尤靜嫻斂眉肅容道。
「對了,那女子叫什麼?」朱宜修問道。
尤靜嫻止了哭泣,說話尚帶著鼻音,道,「聽說是叫甄嬛,人稱『舞傾城』。」
「『舞傾城』,一聽名字就知道不是個正經人。」朱宜修冷笑道,轉而安撫尤靜嫻道,「弟妹先放寬心,別忘了你還有予澈呢。」
送走尤靜嫻,剪秋道,「娘娘,六王做事如此不知分寸,為個煙花女子竟然把王妃氣哭了,真是聞所未聞啊。」
「誰叫人家是『自在王爺』呢,自然是由著自己的性子來。倒是那個甄嬛,你可還有印象?」朱宜修對心腹輕笑道。
剪秋思索了一會兒,道,「聽著很是耳熟……」忽然輕叫出一聲,「可不就是那甄遠道的長女麼?她就叫這個名字!沒想到進了教坊司還不安分,果真是天生的狐狸精!」
「你去準備好轎攆,一會兒本宮要去給太后請安,先聽聽太后怎麼說吧。六王是太后撫養,出了這樣的事本宮也不能隱瞞,總要叫她老人家知道,免得以為本宮一手遮天。」
朱宜修拿起秀女的名冊,看著上頭傅如吟的名字,勾起唇角。將這一摞看完的名冊交給剪秋道,「還給內務府,叫他們按我的意思發下去。殿選在十日之後,這段日子裡讓他們仔細當差。」
「是,奴婢這就去傳話。」
小小的荷包,瓔珞飄飄。月白緞底上的繡圖,碧綠的蓮葉從水中托出粉紅的並蒂荷花,一對文彩絢麗的鴛鴦,在花下相依相傍。甄嬛端詳著手中的信物,眼波中蕩漾出一絲柔情。
原以為六王是個乖張輕浮之徒,未曾想深交之後方知曉他是個難得的有情有義的翩翩君子。俗語說,人不可貌相,果然是極有道理的。
若非曾經誤會他,現在也不會如此情意深重。玄清說要娶她進王府為側妃,只等和皇上說過後就可以定下來。甄嬛日思夜想改變自己的身份終於要成為現實了,她又一次暗暗發誓:決不能錯過這個機會!她既要成為玄清最鍾愛的女人,也要幫甄家東山再起!」
「甄姑娘!甄姑娘,你在嗎?」外頭的桃夭拍著門道。
甄嬛連忙把荷包塞進枕頭底下,坐在梳妝台前攬鏡自照,裝作無事道,「進來。」
「甄姑娘,程媽媽找你,你快些去吧。」桃夭道。
甄嬛不以為意道,「我曉得了,你先去,我過會兒就來。」
「那你快著點啊。」桃夭提醒道。
甄嬛望著鏡中的自己,剛才桃夭一喊,又將她拉回現實。她還是教坊司裡最當紅,身價最高的舞姬,任人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卑賤之身。拿了胭脂狠狠的抹糊鏡子,稍稍覺得心裡舒服些的甄嬛施施然的前往程媽媽所在的院子。
程媽媽坐在一個小圓桌旁,桌上擺著八珍攢盒,裝了些下酒菜餚,酒壺、酒杯胡亂擺開,程媽媽道,「姑娘來了,坐吧。」
甄嬛在教坊司四年多已經學會了當面應承的那一套,不像剛來時總擺官家小姐的架子吃虧,略福了福才坐下,道,「謝媽媽。」
「姑娘,你近來和六王來往多了些。」程媽媽客氣道。
甄嬛聽後心想難不成這老婆子又要從中作梗,斷了她的青雲路,遂道,「媽媽,我在教坊裡也不是一日兩日了,也懂開門迎客的道理。六王要見我,我也不能迴避不見啊。」
「那是自然,媽媽當然不會叫你做些違背行規的事情。」程媽媽聽甄嬛口氣高傲,明白她是一頭栽進去了。但罪籍是甄嬛過不去的一關,良籍還可贖身,罪籍是絕對不可能的,甄嬛的心思到最後只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況且六王妃的娘家也不是吃乾飯的,雖說沒什麼實權,但人脈甚廣,要拿捏一個舞伎綽綽有餘。
「媽媽叫嬛兒來所謂何事,不妨直說。」甄嬛不耐煩和她拉磨。
「好,那媽媽就開門見山了。」程媽媽道,「我勸你最好趕緊和六王斷了,不然吃虧的是你。媽媽看著你一步步爬到今日的位置,可別為了個男人功虧一簣。」
甄嬛聽得柳眉倒豎,道,「媽媽這話是何意?莫非六王要替我贖身,媽媽還攔著不肯?」
「贖身?你別忘了你可不是前幾年的顧姑娘,人家是從外頭賣身進來了,說到底還是清白的百姓人家。你呢,不過是個罪官女眷,大周朝從立國到現在從沒聽過有罪籍贖身的。姑娘的美夢還是早些醒醒吧。」程媽媽也板起臉,冷冷道。
這句話勾起了甄嬛所有的恐懼與恥辱,辯道,「罪籍怪我嗎?你以為我想掉進這個髒地方,我憑本事熬到現在,眼見能出頭了,你卻叫我放棄,我死也不能甘心!」
「這就是命數……」程媽媽道。
「命?」甄嬛冷笑道,「我甄嬛從小到大最不信的就是命數,我要是信命數早就和其他人一樣恩客成群了。我偏不信我一輩子只能賣笑!」
程媽媽壓住火氣,沉聲道,「既如此,我也不勸你。」舉起酒杯給甄嬛道,「這杯酒就當是媽媽祝你能心想事成。」
甄嬛一仰頭飲盡,把杯子重重磕在桌上。道,「不勞您老費心。」
☆、落空
甄嬛飲下那杯酒後回到房中,只覺得腹中翻江倒海般的疼痛,心道不好。程媽媽定是在酒裡摻了別的東西,自己一時大意竟然忘了提防。
「來人!來人啊!」甄嬛在床上疼得死去活來,像有一隻手在她體內攪動,哀聲呼救。
房門被推開,桃夭和能紅見她滿臉虛汗,面色慘白,忙趕去向程媽媽報信,後者聽了無動於衷,篤定道,「別大驚小怪的,教坊司的女人都要過這一關。她已經算晚的了。」
兩個侍女面面相覷,不明白程媽媽的意思,也不敢多問,遂諾諾退出屋子到外頭。
無人再管的甄嬛跌下床鋪,疼得滿地打滾,不小心撞上了床腳,頓時昏厥過去。
程媽媽心中默算到了時辰,放下手裡夾菜的筷子,叫道,「能紅,桃夭。」
屋外等候差遣的兩個姑娘聞聲立刻推門進去,程媽媽道,「一個把桌上收拾乾淨,另一個隨我去會芳院。」桃夭留下,能紅尾隨。
見到甄嬛額頭撞出個大包,昏迷不醒的模樣,程媽媽不屑道,「還以為多能耐,原來就是個中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指揮著能紅把甄嬛架起來扔到床上,同時將她的下裙掀起,見裙子上一大灘血跡,低聲道,「這就成了。」轉頭對能紅吩咐,「給她換套乾淨的衣裳,要一模一樣的。再給她抹些藥,咱們這行就指著臉蛋吃飯。」
「是。」能紅不曉得程媽媽用意何為,但這裡輪不到她開口,只管低頭做事即可。
「王爺萬福。」程媽媽給玄清作禮。
「嬛兒在嗎?」玄清問道,說話的語氣提到甄嬛格外柔和。
程媽媽露出一個慇勤的笑臉,道,「在,甄姑娘正在休息吶,我著人帶王爺去。」
「不必了,我認識路,免得驚動她。」玄清拒絕了程媽媽的提議,只帶著阿晉上樓。
甄嬛緩緩甦醒,見到坐在床頭的玄清,驚喜道,「六王,你何時來的?」
「有一會兒了,見你睡得沉就沒吵你。」玄清笑道,伸出手輕撫甄嬛額頭的淡淡紫青,道,「怎麼弄成這樣?底下伺候的人也太太粗心了。」
甄嬛道,「不關她們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的。我有些口渴,你替我倒杯水好不好?」
玄凌自然應允,轉身去替她倒水。甄嬛趁機粗略檢查了一下身體各處,發覺衣衫仍是完好,小腹也不再疼痛,之前的一切彷彿從未發生過,心中疑竇卻未表露出來。
「有勞六王。」甄嬛見玄清端著茶回來,換上一副小鳥依人的神情。
玄清見她烏黑髮絲垂瀉至肩,不施脂粉,也無釵環墜飾,衣衫鬆垮垮的掛在身上,眉梢眼角還留存著剛睡醒的紅痕,尤勝西子三分,不免有些綺念生出。
甄嬛害羞道,「六王為何這樣看著奴家?」
玄清攬住她,笑道,「只有你我二人在時不用這麼生分,你上次叫我時可不是這樣的……」
甄嬛的雙頰添了兩朵紅雲,更顯風情,低聲輕喃道,「清……」
兩人半推半就,做成好事。
朱宜修在頤寧宮與太后說了尤靜嫻的事情,太后的眉頭微微擰起,道,「老六真的這般糊塗?」
「兒臣不敢欺瞞母后。實在是先前六王妃哭得傷心,兒臣甚是同情她。加之這件事關乎到六王的名聲,兒臣不敢擅專,還請母后做主。」朱宜修謙卑道。
太后歎了口氣,搖頭道,「清兒怎麼會對一個煙花女子著迷至此?簡直有失親王身份,傳出去叫哀家如何對得起先帝呢?」
「太后,那種地方的女子定然會狐媚之術,六王成親後除了王妃再無新人,一時被迷惑也是難免的。」竹息姑姑勸道。
「孫姑姑說的極是。母后,依您看我們是否成全六王妃的心思呢?」朱宜修對竹息相當客氣,幾乎是用晚輩的身份來與她說話。
太后頷首道,「嗯,這件事不能縱著清兒。靜嫻那樣好的女子不珍惜,偏偏對著下三濫的東西上心,哀家絕不能任由他胡來。左右選秀就在眼前,你和皇帝好好挑一挑,務必選幾個端莊知禮的好姑娘給他。」
有了太后的贊同,朱宜修做起事情來也少了許多制肘,道,「兒臣謹遵母后之命。」
當晚,玄凌駕臨昭陽殿,聽朱宜修這麼一說不由得笑道,「男人逢場作戲乃是常事,六弟有個紅粉知己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母后也太大驚小怪了。」
朱宜修道,「皇上,這件事情母后可發了話要您和臣妾看著辦的。」
玄凌不以為意道,「你到時候只管挑幾個給六弟就是了。那女子再好,看久了也會膩的,何況又是那種出身,六弟糊塗不了多久就會自己清醒。」
朱宜修明白玄凌是希望玄清的名聲越敗壞越好,這樣他才能安心。玄清是先帝最看重的皇子,若非因舒貴太妃的擺夷血統,群臣反對立其為太子,今日的天下究竟歸誰尚不可知。
她道,「皇上想要六王自己清醒怕是難呢,人家可想著要納為側妃,或許等兩日就會有請封的折子遞上來。到時候皇上是批還是不批呢?」
玄凌被這話問住。若真批了,只怕親貴女眷們全要拿繩子上吊了,一個妓子竟然能和她們平起平坐,於他的朝廷穩定也不利。馬上一改之前的玩笑口吻,正色道,「母后所言極是,絕不能放任他胡鬧。否則皇家的臉面何存?小宜,你到時候得用心選,你可是六王夫婦的媒人呢。」
「臣妾遵旨。」朱宜修含笑應道。
春宵一度,甄嬛睜開眼後卻沒見到玄清的軟語溫存,後者穿戴整齊的坐在桌旁,正冷冰冰打量著她,她撐起半邊身子道,「清,怎麼了?」
「你之前和本王說你不曾接客,一直是清白完璧,可有此事?」玄清和昨日判若兩人,王爺架子端得十足。
甄嬛迷茫道,「那是自然,我豈會騙你。」
「那為何不見你落紅?」玄清憤怒道,「你把本王當傻子愚弄麼?」
甄嬛大吃一驚,忙掀開被子查看,乾乾淨淨,什麼也沒有,她心下一沉,明白是昨天那杯酒搞的鬼,將她變成已破身的人了。可這種事情一旦解釋,只會越描越黑,她望向玄清,一副委屈的模樣道,「你怎能如此懷疑我,我除你之外,何曾有過其他人?」
「那得要問你了。」玄清看也不看她的裝腔作勢,喚道,「阿晉!」
「王爺,有事兒嗎?」門外的阿晉應聲而入。
「去將管事的找來。」
程媽媽隨阿晉進來,福身道,「王爺,找老身有何吩咐?」
玄清指著甄嬛,道,「本王問你,她除了本王,可還有其他的恩客?」
程媽媽臉色露出難以啟齒的表情,「這……王爺,老身不敢隱瞞,來找甄姑娘的客人確實不少……但她的眼界高,並不算太多……」
「你胡說!我賣藝不賣身,何時有過別的客人!」甄嬛怒道,「清,你別聽她的一面之詞,我是全心全意對你的。」
玄清看向淚眼朦朧的甄嬛冷笑道,「放肆!還敢直呼本王名諱。先前還和本王充貞潔烈女,原來也不過是個隨人褻玩的貨色。是本王看走眼了,還當你是嚴蕊第二。」
甄嬛百口莫辯,急中生智道,「奴家是否初次承幸,王爺大可請大夫來驗證。奴家心中只有王爺,怎肯委身他人。王爺萬萬不要聽信旁人的信口雌黃,壞了你我的一番情誼。」
「好,那本王就再信你一回。」玄清道,「阿晉,去找文太醫來。」
過了一盞茶,人就雖阿晉到了,甄嬛一見,不由欣喜。來人正是她的老相識,曾經也向她求過親的文實初。
文實初自從被調往館林行宮後心中一直不大樂意,無奈皇命難為,他又是個孝子,也就慢慢的在行宮裡堅持了下來。與玄清相識純屬機緣巧合,玄清與尤靜嫻剛成婚的那段日子裡,兩人出去遊山玩水。尤靜嫻平時甚少出門,難免有水土不服,正巧當時在行宮就請了文實初醫治。玄清見他醫道高明,為人厚道,一來二去,兩人便熟悉了,尤靜嫻生產後的調養都請了文實初幫忙。
此番他輪休回京,其父文世清正打算為他定一門婚事。但文實初心中還念念不忘甄嬛,所以採用一個拖字,等著重新返回任地就可以逃開父親的催促。不想卻被阿晉帶來了教坊司,他從未踏足過風流地面,不免心中惴惴。待看清房中的女子正是他惦記的甄嬛,更是呆立當場。
「文太醫,你替她看看可有不適?」玄清沒漏掉文實初反常的神情,但也未聯想到他與甄嬛有舊,只當他是被甄嬛的美色所迷,心中對甄嬛更添了一分不滿。
「……是。」文實初做夢也想不到會看到甄嬛衣衫不整,披頭散髮的模樣,而且還是在這種環境下,好久才回過神。
甄嬛趁他診脈時,輕輕叫了聲,「實初哥哥……」眼神裡多了一絲懇求。
文實初按在絲帕覆腕的指頭隱隱有些顫抖,滄海桑田,今日的甄嬛再不是昔時的嬛妹妹了。他起身道,「回王爺,這位姑娘想來是經過了一場嚴重的血崩。昨天又經過一番勞累,所以脈象十分虛弱,」
「血崩?!」玄清驚道,「怎會導致血崩?」
「依下官推斷,這位姑娘之前服食過極陰寒的湯藥導致體內受損,氣血逆行。」文實初據實說道,「而會服食此類湯藥的原因只能是墮胎。」
甄嬛沒想到從小對她百依百順的實初哥哥居然也誣陷她,抓住他的袖子撕扯道,「你胡說!我何時有過身孕!」
「你還有什麼要狡辯的?」玄清看向甄嬛的眼神視若敝履,歡場女子慣會裝模作樣,一想到甄嬛在其他人身下婉轉的模樣,頓時覺得生吞了蒼蠅般的噁心。
「清,我是冤枉的,你要相信我!」甄嬛看向文實初的眼神恨不得扎死對方,道,「你說!你受了誰的好處要來誣陷我?」
「在下沒有理由陷害姑娘,今日是初次與姑娘見面,若是王爺不信在下的診斷,大可另請名醫研判。」文實初掙開甄嬛的糾纏,逃走道,「下官先告退了。」
玄清讓阿晉送文實初出去,從袖中拿出一張銀票,丟在甄嬛面前,道,「本王與你人財兩清,互不相欠。」
「王爺!」甄嬛想被抽乾了渾身的力氣,跌倒在地上。
「好了,姑娘。該了結的事情也了結了,以後你也不是清倌兒,定下心好好做營生吧。」程媽媽丟下一句話轉身離開,回到自己的院裡對尤家派來的人賠笑道,「煩請回去轉告貴人,事兒都辦妥當了。」
「辛苦媽媽了。」一張輕飄飄的銀票被放在程媽媽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