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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甄嬛傳)宜修傳》作者:冷凍酸奶【完結+番外】

☆、謎底

天干物燥,昭陽殿內雖然安置了大缸的冰塊與風輪,但玄凌眼中的怒火卻是熊熊燃燒。

朱宜修在看清李長帶來的東西後,隨即換上一副惶惑無助的模樣望向玄凌,顫聲道,「皇上……」

適才玄凌命李長帶人去壽祺宮搜宮,竟在宮院的東南角挖出一個木匣,裡頭放置著四個人偶。雖無清楚的面目五官,但其中一個稍大些的身裹黃袍鳳釵;另還有三個稍小些的則裹著童裳,偶身還寫有生辰八字,無數細小的銀針密密麻麻的紮在頭顱和四肢上。

玄凌目光幽幽,緊緊咬著牙,打量那四個人偶,再也壓制不住蓬勃的怒氣,狠狠將放木匣和人偶的方盤掀翻,怒道,「賤人!膽敢在宮中行魘勝之術,詛咒皇后,謀害皇嗣,該當何罪!」

那幾隻木偶摔在地上,登時跌得四分五裂。在座的諸妃目睹後皆是面色驚白,恐懼的瞪向地上的無面人偶。

湯靜言癱倒在地,踉蹌撲向玄凌,一句句哭的刺耳,道,「皇上,臣妾冤枉!臣妾冤枉!定是有人陷害臣妾,臣妾從來不曾詛咒皇后和皇子帝姬啊……」

「皇上……」朱宜修拽住玄凌的衣袍,帶著一絲哭腔道,「此事或許並非愨妃妹妹所為,還請皇上明察。」

「皇后你莫急,朕今日一定給你個明白交代。」玄凌安撫道,轉而走下台階,對湯靜言狠狠一記掌摑,打得她口角淌血,整個人飛出好幾步遠,對殿外喝道,「把湯氏近身侍奉的宮人都給朕帶上來!」

翠果和青苗被侍衛壓入殿中。翠果頭髮蓬亂,衣衫襤褸,嚇得面無人色,跪地磕頭道,「皇上饒命!皇上饒命!」

「你們說,愨妃做這些事的時候你們是否知情?」玄凌冷聲問道。

兩人低著頭直發抖,均不敢作聲。華妃道,「皇上,這種刁奴不用大刑哪裡肯吐出實話,以臣妾看不如拖去慎刑司拷問。」

華妃一向不忿湯靜言的名位排在自己之前,兩人的關係甚是惡劣。肅妃甘氏倒也罷了,人家是宰相之女系出名門,往日裡最多打打嘴仗。可這湯靜言算什麼東西,不過是個破落戶家的女兒。仗著有個兒子竟然還敢與她作對,如今見愨妃出了那麼大的事,怎願意放過這個機會,定然要出一口惡氣。

翠果一聽,差點沒暈厥過去。聽聞慎刑司裡有七十二種刑具,每一種都足以叫人生不如死。忙不迭的求饒道,「奴婢招!奴婢招!請皇上千萬別送奴婢去慎刑司!不干奴婢的事情,都是青苗的主意!愨妃娘娘的確做了人偶詛咒皇后娘娘,是青苗幫著一道埋的。」

「你胡說!你為什麼要陷害本宮!」湯靜言驚恐萬分,幾欲暈厥過去,腫著半張臉爬過去抓拉翠果的頭髮,罵道,「你這個賤婢為何要污蔑本宮!」

一時間哭聲罵聲嘈雜於耳,玄凌皺眉對侍衛吩咐道,「把她們拉開!」

「皇上,臣妾冤枉!賤婢污蔑臣妾啊!」湯靜言涕淚橫流。玄凌看也不看她一眼,轉頭對翠果道,「你繼續說!」

翠果被湯靜言揪下一把頭髮,疼得淚花四濺,道,「愨妃娘娘她恨皇后娘娘有大皇子和四皇子,聽青苗說做木偶詛咒可以害人性命,而且不露痕跡,就在幾個月前埋在宮院的東南角,面向昭陽殿。說如果皇后娘娘沒了孩子,而三皇子又是先天不足,那麼,那麼……」到最後,聲音越來越小,細如蚊吶。

「那麼如何?」玄凌冷冷道。

翠果被玄凌逼視得連脖子也直不起,垂頭顫抖道,「那麼二皇子,二皇子就可以當太子了!」

一語既出,四座皆驚。端和夫人齊月賓看向湯靜言,搖頭歎道,「愨妃,你好糊塗!」

玄凌怒極反笑,對湯靜言道,「好一個愨妃!朕竟不知你現在就等不及要朕死,急著要謀奪這大周的江山了!」

「哼!居然敢作此妄想!皇上,這等居心叵測的蛇蠍婦人萬萬不能輕縱!」華妃嫵媚的嗓音裡轉出無盡的寒意。

「皇上!皇上!臣妾萬死也不敢作此想,定是有人指使這個賤婢誣陷臣妾!」湯靜言曾見過玄凌這樣疾言厲色,嚇得渾身顫抖,道,「皇上,臣妾是冤枉的!」說著猛然朝前一撲,掐著翠果的脖子恨道,「你說!你收了什麼好處要陷害本宮!你說!」

翠果被掐得直翻白眼,雙手拚命掙扎,上下滑動,好容易在侍衛的幫助推開了湯靜言,哭道,「娘娘好狠的心!奴婢服侍您多年,您卻只聽信青苗的鬼話,做出這些糊塗事來!」說著撩起袖子,胳膊上斑斑血痕,尚未乾涸,爬到玄凌的腳下,將袖子高高拉起使傷痕一覽無餘,道,「皇上!奴婢原本想一早稟報,可愨妃娘娘威脅要殺了奴婢,還將奴婢囚在壽祺宮的暗室裡要活活打死奴婢!若非皇上派人拿問,奴婢此刻怕是早已命喪黃泉了!請皇上明鑒!」

「李長,可有此事?」玄凌掃了眼心腹。

「回皇上,當時奴才的確是在壽祺宮一處偏僻的宮室才找到翠果,當時她還昏倒在角落裡。」李長稟道。

肅妃甘氏道,「皇上,既如此也不能怪這個丫頭,她也是可憐。誰能想到愨妃竟如此心狠手辣,連服侍多年的身邊人也不放過!」

「你還知道什麼,從實說來!」玄凌對翠果的態度略微鬆了松。

「奴婢在被囚禁期間,愨妃說要把奴婢打死後趁著四皇子出花的機會一道扔出去燒了,還說天花一定可以讓四皇子活不成!」翠果慌亂的供道。

「什麼?!予濤的天花竟然也是你!愨妃!本宮究竟哪裡對不住你,你竟要置才兩歲的予濤於死地!」朱宜修起身按著心口,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身子搖搖欲墜,玄凌忙扶住她道,「皇后寬心,朕會為你們母子討回公道。」

李長奉命將所有接近過予濤的內侍押往慎刑司,他們之前被朱宜修軟禁早已是提心吊膽,還不等上刑,其中一個人就吐口招認說是被愨妃身邊的青苗買通,從宮外帶了染有天花的枕頭將病傳給了四皇子。

玄凌把供狀扔在愨妃面前,道,「賤人,你想怎麼狡辯!」

湯靜言啞口無言,只一味哭嚷自己冤枉,不曾詛咒皇后。朱宜修低泣道,「皇上,您可要為予濤做主!臣妾一己之身無足輕重,可予濤畢竟是您的骨血啊……」

謹貴嬪曹琴默道,「皇上,愨妃謀害皇嗣,厭鎮皇后,簡直駭人聽聞。何況在宮中實施詛咒之術,難保不是因妖邪作祟而使上蒼震怒,降下災禍。若是不嚴懲,只怕後宮人心不安……」

玄凌厭惡地望著湯靜言,眸中厲色畢露,道,「賤人!你膽敢做出這些大逆不道的事情,朕豈能容你!來人!愨妃湯氏,心存歹毒,德行有虧,行巫祝之術,謀害皇嗣,著縊死以正宮闈!」

所謂縊死,便是指連縊三次,一次,二次,三次後,再由行刑的人來檢驗,以確定其死。

湯靜言蒼白的面容頓時煞白如雪,哭道,「皇上,臣妾冤枉!」想向玄凌申訴,後者嫌棄的讓侍衛將她拖走。

「皇上,這個丫頭一直一言不發,恐防有異。」肅妃甘氏指著從剛開始就始終不說一字的青苗道。

湯靜言如獲救星,奮力掙開侍衛,撕扯著青苗,帶著所有的怨毒和憤恨,道,「都是你這個賤婢,蠱惑本宮!本宮做鬼也不會饒了你!」

青苗任由她打罵,淡淡一笑道,「若非是你早有取而代之的心思,我又怎能設計成功?怪就怪你癡人做夢,妄想不屬於你的東西!」

湯靜言被她這話說得渾身一震,愣神之間已被侍衛拖出殿外。

「青苗,你是姐姐的人吧……」朱宜修波瀾不驚道,這句輕飄飄的話比先前湯靜言的哭喊更像是一聲炸雷在諸人耳邊炸響。

玄凌不可置信道,「皇后,這……」

朱宜修望著青苗劇烈抖動的身體逐漸平緩下來,靜靜道,「皇上,您怎麼連姐姐昔年的愛物也忘記了,她身上掛著的玉珮不就是您當年賞賜給姐姐的鴛鴦佩麼?」

青苗怔怔的望向玄凌,道,「娘娘的一番癡心竟是錯付了,皇上有了新人,早已忘記了她這個舊人……」說罷,眼神直直的看向朱宜修,恨道,「你根本沒資格當皇后,當初若不是你用詭計,娘娘怎麼會……」

「當初眾目睽睽之下她謀害本宮的兩個孩子,在場的親貴皆是人證,不容抵賴!」朱宜修斬釘截鐵的打斷她的話,正色道,「本宮不知道姐姐和你說了什麼顛倒黑白的話,但本宮要告訴你,當初是她咄咄相逼,一錯再錯,怨不得任何人!時至今日,本宮做得任何事都無愧於皇上,無愧於大周!」

玄凌望向青苗的目光中有無盡悲憫、痛心於厭憎,良久,道,「朕念及舊恩只將她廢黜終身囚禁,未料想她竟絲毫不知悔改,又設計來害朕的孩子。朕是斷斷不能再寬縱她……」

青苗大顆的淚珠滾落下來,道,「娘娘為人善良,怎會做那些狠毒之事?皇上,您聽信小人讒言辜負了娘娘啊……」

「拖下去,杖斃!」玄凌輕輕吐出話語。

「皇上!皇上!娘娘是冤枉的……皇上……」青苗的話隨著被拖走的身軀消散於空中。

「皇上,您沒事吧?」華妃聽得雲裡霧裡,此事居然還與廢後有牽連。

其他人如齊月賓,甘氏則唏噓不已。

「傳旨,廢後朱氏身染沉痾,未免禍及宮廷,著將其移居清心園。」玄凌閉了閉眸子,道,「讓她自生自滅吧……」

清心園乃是前朝隆慶帝的廢後夏氏最後的住所,遠離紫奧城,地處荒涼,人煙稀少,夏氏就是在那裡墜井而亡。

「皇上仁厚,臣妾代姐姐謝過皇上大恩。」朱宜修跪地道。

玄凌扶起她道,「數月以來叫皇后你受委屈了,是朕對不起你們母子。」

「皇上言重了,臣妾不敢當。」朱宜修眼眶微紅。

「今日之事到此為止,在座諸人若還有誰敢提及半分,朕定不饒恕。」玄凌看向甘氏道,「肅妃,從今日起二皇子交由你嚴加管束,不得懈怠。」

「臣妾等謹遵聖旨。」

眾人散去,朱宜修也疲憊不堪的坐回寶座。外頭夕陽漸沉,血紅的餘暉透窗而入,昭陽殿是紫奧城中日光最為豐美的所在,此時如同披上一層血色的薄霧。

剪秋從外頭進來,腳步似乎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拾起後拿來近前給朱宜修,道,「娘娘,這個怎麼辦?」

後者定睛一看,是那塊鴛鴦佩,想必是青苗被拖走時落下的。鴛鴦已經一分為二,再不是恩愛的夫妻了,歎了聲,道,「找個盒子裝起來,本宮要送回給它原來的主人。」
作者有話要說:宜修此舉一箭三雕,明天宛宛領盒飯下場~~~




☆、離散

殘陽如血,朱宜修只帶了染冬一人來到死寂的甘泉宮。

朱柔則蜷縮在殿中一根柱子的後頭,披散著的長髮因許久未曾梳理,乾枯似稻草,怔怔的望著柱子上雕刻精細的鳳凰花紋。聽見衣裙窸窣的聲音,像只被驚動的野貓弓起身子,朝朱宜修猛撲過來。

「大膽!竟敢對皇后娘娘無禮!」跟著的染冬攔住她,骨瘦如柴的柔則被用力推開,撞上身後的磚牆,彷彿能聽見脆弱的骨骼折斷的聲響,柔則悶哼了幾聲,倒在牆角,動彈不得。

朱宜修冷眼瞧著柔則的狼狽,道,「姐姐,皇上關了你這麼久,還沒把你的性子磨平麼?」

柔則抬起手指向她,曾精心用鳳仙花染紅的指甲顏色剝落,只剩斑駁點點,嘶聲笑道,「皇后?!本宮才是皇后!何時輪到你這個庶出的賤婢!」

「放肆!」染冬喝道。

「無妨,」朱宜修唇邊一絲笑意隱現,「皇上已下令要逐她出紫奧城,自生自滅,你又何須為她的瘋話生氣呢?再者本宮也不屑同一介罪人庶民計較。」

「娘娘仁德,是奴婢莽撞了。」染冬順服道。

柔則身子一顫,不可置信的扶著牆試圖站起,卻敵不過骨裂之痛癱坐於地,盯著朱宜修道,「四郎怎會對我如此絕情?一定是你!一定又是你從中作梗!」

朱宜修不願與她多費唇舌,自然由染冬代勞,「你這罪婦不知悔改,一味顛倒是非!膽敢教唆賤婢青苗詛咒皇后娘娘,還企圖謀害四皇子,皇上震怒沒要了你的賤命是皇上開恩,還在這裡異想天開!」

「青苗?!」柔則瘋癲的神色倏地清醒了幾分,「她曾是本宮的灑掃侍女,怎會做那等大逆不道之事?定是你施計陷害!本宮要見皇上!本宮要見皇上說明一切!」

「姐姐想見皇上,皇上卻不願意再看見姐姐這張狠毒的嘴臉。」朱宜修示意染冬拿出一個錦盒,後者扔到柔則面前,接著道,「姐姐連此物都給了奴婢,可惜終究還是白費功夫,若非本宮提醒皇上險些都記不起了……」朱宜修語調平和,如同訴說著最動聽的故事。

柔則顫抖著手,緩緩搖著頭,接連幾次才終於下定決心將盒子打開,赫然露出一分為二的鴛鴦佩!她默然的注視著碎裂的玉珮,良久,將兩瓣玉珮拿起,忽然笑了一聲,道,「嫻貴妃,你知道嗎?這塊玉自從我被囚禁起就一直拿在手裡。你看上頭原本有稜角的地方都被我磨平,磨圓了……」

朱宜修緘默不語,漠然的望向她。柔則此時的平靜依稀找回了幾分昔年清麗絕俗的朱家大小姐的風姿,她若不是被大夫人蠱惑,貪心不足,也該嫁入將門,安享富貴,夫妻和美。

往事已矣,徒增歎息。

柔則握緊玉珮,臉上閃現出極其溫柔的表情,大約是想起從前與玄凌甜蜜的時光,婉約道,「四郎當時送給我這塊鴛鴦佩,意在與我白首偕老,永不分離……」

笑意凝聚在她的臉上,抬起頭看著朱宜修道,「其實我很早就知道,我做錯了。但是我不後悔,我是真心喜歡四郎的,不像你!」柔則的語氣一凜,道,「你只是拿他當成你的工具,借助他去獲得權力,去獲得榮華富貴!你從來沒有真心喜歡過他!」

「若他是普通百姓,你也會背棄婚約執意要與他在一起嗎?」朱宜修的聲音在空蕩的大殿內回想。

朱柔則的瞳孔猝然緊縮,姊妹倆的目光交織在一起,從朱宜修深潭一般的眸光中倒映出柔則愕然驚懼,變了又變的神情。對峙許久,她虛弱一笑,慘聲道,「我不知道……我從未想過他不是皇帝的可能……」

多說無益。朱宜修側過臉不再看她,輕聲道,「皇上下旨將你送去清心園,你去那裡靜心思過吧。」

「清心園……呵呵,清心園……」柔則的淚水隨著笑容滑落,「是啊,一切都是繁花空夢,是我自作多情以為能抓住帝王之心……」

「宜修……」柔則第一次叫了朱宜修的名字,後者應聲回頭,她繼續道,「我當時想過和你和平相處,一同侍奉皇上……」

「事已至此,過去如何,不重要了……」朱宜修答道。

柔則愣了愣,點頭道,「是啊,不重要了,你是皇后,我是罪人。雲泥之別,是我輸了……」

李長前來傳旨,見到朱宜修忙行禮,道,「娘娘,您怎麼到這個地方來了?」

「本宮來送送她,到底是姐妹一場,以後想見也見不著了。」朱宜修慢慢道,「皇上若問起,你只管如實回答。」

「娘娘宅心仁厚,奴才要宣讀皇上旨意,您……」李長恭敬道。

朱宜修撩起裙擺轉身道,「本宮已經把告別的話都和她說了,李總管自便。」語畢,帶著染冬頭也不回的徑直離開甘泉宮。

「娘娘,罪人天黑就會送出宮了,您不必擔憂。」染冬見朱宜修神情悵然,安慰道。

「本宮還有什麼擔憂的……」朱宜修輕笑一聲,夕陽籠罩著身後的甘泉宮,過去寵冠六宮的富麗堂皇已變得墳墓一般的荒涼。

第二日李長來報,說昨日朱宜修走後不久,柔則因不願離宮便吞下了鴛鴦佩觸柱而亡,玄凌得知此事只命令按妃禮下葬。沒有任何追封謚號,也不設神牌,死後亦無祭享,似乎一心想要將柔則存在過得痕跡盡數抹去。

柔則的前半生閱盡浮華風光,後半生飽嘗傾頹蒼涼。她的死堙沒在宮闈角落,再無人問津。

玄凌以湯靜言謀逆為由問罪其母家。湯家原就靠著二等子爵的爵位吃老本,族中子弟平庸無為,朝中也沒有說得話的人,往日倚靠著湯靜言在宮裡的地位在外行事亦有不檢點。

御史們見皇帝發了雷霆之怒紛紛上折參奏。之前尚算興旺的湯氏一族瞬間土崩瓦解,成年男子一律斬首,未滿十四的流放漳州,妻女一律沒為官奴,連前兩年已辭世的湯靜言之父也未能倖免,以教女不善的罪名被追奪官位。

壽祺宮裡的宮人被玄凌下令全部杖斃。當夜整個紫奧城沉浸在呼號哀求的聲音中,太監婢女們四散奔逃,如同驚弓之鳥被內廷侍衛悉數斬殺。據說鮮血流滿了殿前的台階,潑水灑掃忙乎到天亮。

期盼多時的大雨在「巫蠱之禍」塵埃落定的三日後降下,「嘩嘩」的雨水沖盡了紫奧城積鬱數月的悶熱,也坐實了湯氏行厭勝之術的罪名,再難翻案。

予漓被送到仁安殿由甘氏撫養,驟然失母令只有六歲的他惶恐無措。面對陌生的環境他忍不住哇哇大哭,甘氏沒有養育孩子的經驗也有一些不知所措。

玄凌到底還顧念這個兒子有他的一絲血脈,遂前往仁安殿看望,順便也給肅妃提個醒兒。未料到一進門就見到這樣的場面,他對湯靜言已是厭棄之極,看到予漓哭泣的模樣更加不悅,斥道,「擦乾眼淚,不許再哭了!朕最不喜歡,看到男孩子掉眼淚!」

予漓對父皇一貫是敬三分,怕七分,猛然被喝止,嚇得淚水倒灌拚命咳嗽起來。甘氏急忙上前為他拍背,還叫人端了熱茶給他定神,同時對玄凌道,「皇上,二皇子才六歲,您別和他一般見識。」

玄凌略平了平怒意,瞧見予漓紅著眼睛,抽噎著喝水的膽小模樣,更覺得這個兒子懦弱不成器,眉頭擠出一個深深的「川」字。

予漓被甘氏擦了面上的淚水,怯怯的看向玄凌,道,「父皇,兒臣,兒臣想去看看母妃……」

玄凌剛壓下的火氣又被勾上來,怒道,「從你來仁安殿開始,肅妃就是你的母妃。你記清楚!」

予漓看了看身邊神情左右為難的甘氏,再看向怒意正盛的玄凌,委屈道,「可這裡是肅母妃的寢殿,兒臣的母妃不在這裡……」

「你以後就是肅妃的兒子,原來的那個女人再不是你的母妃了!」玄凌喝道,「你再提起她就不是朕的兒子!」

「父皇,兒臣……」予漓被玄凌嚇壞了。他不明白為什麼母妃不見了,為什麼肅妃變成了他的母妃。玄凌的疾言厲色和連日來偶爾從宮人那兒聽到的竊竊私語都讓他感覺到母妃一定是出了大事,否則她怎會過了這麼長的時間都不來看他呢?

玄凌不耐煩繼續聽稚子的吞吐,對甘氏道,「肅妃,朕將予漓交給你,你好生照顧他。別叫他學了那些下三濫的東西!」說完,拂袖而去。

「臣妾遵旨,恭送皇上。」甘氏屈膝道,身邊的墨竹見皇帝走了扶起她道,「娘娘,皇上走了。」

甘氏呼出一大口氣,如釋重負,搖了搖頭對心腹道,「皇上可真是給了本宮一個燙手山芋。」

「娘娘,那二皇子怎麼辦?」墨竹對主子得了這麼個兒子一點也高興不起來,明擺著不受皇上喜愛的罪人之子。娘娘若是有半點疏漏,指不定外頭的風言風語會變成什麼樣呢。

「也是可憐人,他娘做了蠢事連累孩子……」甘氏見予漓畏縮的躲在角落,柔聲喚道,「漓兒,你過來。」

「肅母妃,為什麼我母妃到現在也不來看我?」

甘氏幫他擦淚,哄道,「你母妃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沒辦法再回來看你了。」

「那她就不要我了嗎?」予漓的眼淚忍不住又落下。

「她去的地方很遠,想回來很難。以後就由肅母妃照顧你,好嗎?」甘氏沒辦法把話一時間說得太透,含糊道。

予漓看著甘氏溫和的眼眸,良久才點點頭道,「兒臣明白了,母妃。」

後宮重新恢復平靜。但對朱宜修而言,不到予灃長成,她是一刻也不能放鬆的。




☆、風波


一晃眼,又是三年。三年裡發生了很多事,後宮女人起起落落:容華馮氏晉了婕妤,惠嬪沈氏晉了德儀,娘子趙氏晉了韻貴人,選侍汪氏晉了才人。有升也有降,梁才人得罪了華妃被降為選侍;仰娘子在侍奉玄凌時出言不慎,直接打入冷宮。至於陸順儀,煦嬪李氏等老人,早已隱沒於花紅柳綠之中。

名位固然重要,但還是要有自己的骨血作為依靠。慎嬪劉令嫻於入宮兩年後的十月初三產下一女,封號慶善帝姬,取名徽妍。劉氏也母憑女貴,晉位從三品婕妤,成為乾元十二年同批秀女中位分最高者。

眼瞅著又到選秀的時候,新人換舊人,宮中的女人總逃不開這樣的宿命。

朱宜修正翻閱著內務府呈遞上來的名冊,裡頭有不少熟人,管文鴛,倪氏,洛臨真,黎縈。前世的祺祥福瑞四貴人,今生沒有汝南王作亂的平叛之功,她們的家族也無大作為。

憑著對她四人的印象,朱宜修拿起筆直接把容貌最次的倪氏劃去,她連殿選都不必參加,復選中直接撂牌子。管文鴛艷如桃李的嬌媚,玄凌必定中意。以她淺薄張揚的個性,若是入宮給華妃添添堵也不錯,真要鬥起來,朱宜修坐收漁翁之利。

再往後翻,楊夢笙、周佩、傅如吟的名字跳入眼中,朱宜修記得楊氏個性溫順,前生為安陵容構陷吞金自盡;周佩則是甄嬛的人。剩下的傅氏,朱宜修忘了誰也不會忘記她。她與柔則還有甄嬛活脫脫的孿生三姊妹,玄凌早逝,她的五石散功不可沒。今生柔則遭玄凌厭惡,甄嬛淪落風塵,她的長相大約也引不起皇帝的興趣了。為防萬一,朱宜修還是決定勾掉傅如吟。

正欲提筆,剪秋進來道,「娘娘,六王妃來了。」

「哦?她來做什麼……」朱宜修放下冊子,沉吟片刻道,「快請。」

尤靜嫻縐綢外袍,打扮得宜,舉止不失大家風範,「臣妾給皇后娘娘請安,願娘娘康泰長春。」

「不必多禮,賜坐。」朱宜修親切可掬道,「今天是哪陣風把弟妹吹來了?往日你可少來本宮這裡走動。」

尤靜嫻露出一絲愧色,道,「還請娘娘恕罪,臣妾冒昧來見娘娘實有一事相求。」

「願聞其詳。」朱宜修手擱在靠枕上,顯得愜意隨和。

「臣妾知道選秀之期將近,想請娘娘垂憐,挑選幾名知書達理的閨秀與臣妾一道侍奉王爺,也不致使王爺子嗣單薄。」尤靜嫻說這話時眼中閃過淚光,說話的聲調顯得有些不穩。

「你是六王正妃,想要多些人為六王開枝散葉是你的賢惠,本宮自然應允。太后可知道你的心意?」朱宜修心知定有內情,尤靜嫻不是那等唐突冒失的人,換做任何一個女人都不會主動要替丈夫納妾。

尤靜嫻一時語塞,支支吾吾片刻,才道,「臣妾不敢為小事去叨擾太后。」

「本宮雖久在深宮,也聽聞你們夫婦是京中少有的恩愛夫妻,何況弟妹你又為六弟生下了世子。你若是不說實話,本宮這個忙幫得豈不糊塗?」朱宜修看了她一眼道。

尤靜嫻聽後抬眸,眼中是被人點破的尷尬與憂愁,道,「不敢隱瞞皇后,六王他在外頭有……有了中意的女子……」

「既然六弟已經有自己中意的人,可弟妹你卻要本宮指人……本宮被你鬧糊塗了。」朱宜修為難道,「你是六弟的正妃,即便那女子進門也越不過你去,你大可不必介意啊……」

尤靜嫻聽後急忙辯白道,「娘娘,臣妾並非是吃醋容不下她。臣妾自幼蒙父母教導女子三從四德,出嫁從夫。何況六王對臣妾不薄,若他真有看的中的姑娘,臣妾自然會與她和睦相處,一道盡心陪伴王爺。」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弟妹,你還是快些與本宮說個明白。」朱宜修催促道。

尤靜嫻歎了一聲,道,「娘娘不知,那女子不是清白人家出身,乃是……」她難以啟齒的表情令朱宜修不由得好奇,莫非是煙花之地的姑娘?玄清一貫放蕩不羈,隨性灑脫,真要做了誰的入幕之賓也不是怪事。

「實不相瞞,那女子是教坊司的舞伎。」尤靜嫻滿面羞慚,「若只是個舞伎還罷了,大不了贖身做個侍妾丫頭,可她偏偏還是罪籍。臣妾勸了王爺好幾回,可他就是不聽,天天去和那女子相見,還說要納為側妃。臣妾氣急了就和王爺爭執了起來,他拂袖而去至今已有一個月多不曾回府了……」尤靜嫻的淚水奪眶而出,忙拿了帕子擦去。

朱宜修默然聽了許久,心中警鈴大作,難不成又是甄嬛?若真是,那甄嬛招蜂引蝶的本事更甚從前了。不禁搖頭道,「六弟也太不像話了!不過是個低賤的伎子,逢場作戲就算了,怎麼還認真了呢!」

尤靜嫻聞言悲不自禁,淚水又湧出,道,「娘娘,臣妾請娘娘做主。臣妾無能,勸不動王爺。這才想出個法子,王府中久無新人,王爺難免厭倦。興許有了新人進門,王爺的心也就能收回來了。」說完,起身朝朱宜修跪地行大禮。

「剪秋,快扶六王妃起來!」朱宜修命心腹扶起尤靜嫻,道,「你是個識大體的人,當初你和六王的婚事也是本宮牽線,原以為是樁再匹配不過的美滿姻緣。誰料想半途竟生出這種事,真是天意難料啊……」

「臣妾能嫁於六王是今生最大的幸事,也感念娘娘的恩德。只怪自己無德無福,不能讓王爺滿意……」尤靜嫻拭了淚,切切道。

朱宜修安慰道,「先別傷心了。既然出了事總要想辦法解決。這件事情本宮自會和皇上,太后商量,你也不要太著急。先入內洗漱整齊,否則哭得雙眼紅腫出去後叫奴才們笑話。」

「是,臣妾失態了。還請娘娘恕罪。」尤靜嫻斂眉肅容道。

「對了,那女子叫什麼?」朱宜修問道。

尤靜嫻止了哭泣,說話尚帶著鼻音,道,「聽說是叫甄嬛,人稱『舞傾城』。」

「『舞傾城』,一聽名字就知道不是個正經人。」朱宜修冷笑道,轉而安撫尤靜嫻道,「弟妹先放寬心,別忘了你還有予澈呢。」

送走尤靜嫻,剪秋道,「娘娘,六王做事如此不知分寸,為個煙花女子竟然把王妃氣哭了,真是聞所未聞啊。」

「誰叫人家是『自在王爺』呢,自然是由著自己的性子來。倒是那個甄嬛,你可還有印象?」朱宜修對心腹輕笑道。

剪秋思索了一會兒,道,「聽著很是耳熟……」忽然輕叫出一聲,「可不就是那甄遠道的長女麼?她就叫這個名字!沒想到進了教坊司還不安分,果真是天生的狐狸精!」

「你去準備好轎攆,一會兒本宮要去給太后請安,先聽聽太后怎麼說吧。六王是太后撫養,出了這樣的事本宮也不能隱瞞,總要叫她老人家知道,免得以為本宮一手遮天。」

朱宜修拿起秀女的名冊,看著上頭傅如吟的名字,勾起唇角。將這一摞看完的名冊交給剪秋道,「還給內務府,叫他們按我的意思發下去。殿選在十日之後,這段日子裡讓他們仔細當差。」

「是,奴婢這就去傳話。」

小小的荷包,瓔珞飄飄。月白緞底上的繡圖,碧綠的蓮葉從水中托出粉紅的並蒂荷花,一對文彩絢麗的鴛鴦,在花下相依相傍。甄嬛端詳著手中的信物,眼波中蕩漾出一絲柔情。

原以為六王是個乖張輕浮之徒,未曾想深交之後方知曉他是個難得的有情有義的翩翩君子。俗語說,人不可貌相,果然是極有道理的。

若非曾經誤會他,現在也不會如此情意深重。玄清說要娶她進王府為側妃,只等和皇上說過後就可以定下來。甄嬛日思夜想改變自己的身份終於要成為現實了,她又一次暗暗發誓:決不能錯過這個機會!她既要成為玄清最鍾愛的女人,也要幫甄家東山再起!」

「甄姑娘!甄姑娘,你在嗎?」外頭的桃夭拍著門道。

甄嬛連忙把荷包塞進枕頭底下,坐在梳妝台前攬鏡自照,裝作無事道,「進來。」

「甄姑娘,程媽媽找你,你快些去吧。」桃夭道。

甄嬛不以為意道,「我曉得了,你先去,我過會兒就來。」

「那你快著點啊。」桃夭提醒道。

甄嬛望著鏡中的自己,剛才桃夭一喊,又將她拉回現實。她還是教坊司裡最當紅,身價最高的舞姬,任人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卑賤之身。拿了胭脂狠狠的抹糊鏡子,稍稍覺得心裡舒服些的甄嬛施施然的前往程媽媽所在的院子。

程媽媽坐在一個小圓桌旁,桌上擺著八珍攢盒,裝了些下酒菜餚,酒壺、酒杯胡亂擺開,程媽媽道,「姑娘來了,坐吧。」

甄嬛在教坊司四年多已經學會了當面應承的那一套,不像剛來時總擺官家小姐的架子吃虧,略福了福才坐下,道,「謝媽媽。」

「姑娘,你近來和六王來往多了些。」程媽媽客氣道。

甄嬛聽後心想難不成這老婆子又要從中作梗,斷了她的青雲路,遂道,「媽媽,我在教坊裡也不是一日兩日了,也懂開門迎客的道理。六王要見我,我也不能迴避不見啊。」

「那是自然,媽媽當然不會叫你做些違背行規的事情。」程媽媽聽甄嬛口氣高傲,明白她是一頭栽進去了。但罪籍是甄嬛過不去的一關,良籍還可贖身,罪籍是絕對不可能的,甄嬛的心思到最後只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況且六王妃的娘家也不是吃乾飯的,雖說沒什麼實權,但人脈甚廣,要拿捏一個舞伎綽綽有餘。

「媽媽叫嬛兒來所謂何事,不妨直說。」甄嬛不耐煩和她拉磨。

「好,那媽媽就開門見山了。」程媽媽道,「我勸你最好趕緊和六王斷了,不然吃虧的是你。媽媽看著你一步步爬到今日的位置,可別為了個男人功虧一簣。」

甄嬛聽得柳眉倒豎,道,「媽媽這話是何意?莫非六王要替我贖身,媽媽還攔著不肯?」

「贖身?你別忘了你可不是前幾年的顧姑娘,人家是從外頭賣身進來了,說到底還是清白的百姓人家。你呢,不過是個罪官女眷,大周朝從立國到現在從沒聽過有罪籍贖身的。姑娘的美夢還是早些醒醒吧。」程媽媽也板起臉,冷冷道。

這句話勾起了甄嬛所有的恐懼與恥辱,辯道,「罪籍怪我嗎?你以為我想掉進這個髒地方,我憑本事熬到現在,眼見能出頭了,你卻叫我放棄,我死也不能甘心!」

「這就是命數……」程媽媽道。

「命?」甄嬛冷笑道,「我甄嬛從小到大最不信的就是命數,我要是信命數早就和其他人一樣恩客成群了。我偏不信我一輩子只能賣笑!」

程媽媽壓住火氣,沉聲道,「既如此,我也不勸你。」舉起酒杯給甄嬛道,「這杯酒就當是媽媽祝你能心想事成。」

甄嬛一仰頭飲盡,把杯子重重磕在桌上。道,「不勞您老費心。」




☆、落空

甄嬛飲下那杯酒後回到房中,只覺得腹中翻江倒海般的疼痛,心道不好。程媽媽定是在酒裡摻了別的東西,自己一時大意竟然忘了提防。

「來人!來人啊!」甄嬛在床上疼得死去活來,像有一隻手在她體內攪動,哀聲呼救。

房門被推開,桃夭和能紅見她滿臉虛汗,面色慘白,忙趕去向程媽媽報信,後者聽了無動於衷,篤定道,「別大驚小怪的,教坊司的女人都要過這一關。她已經算晚的了。」

兩個侍女面面相覷,不明白程媽媽的意思,也不敢多問,遂諾諾退出屋子到外頭。

無人再管的甄嬛跌下床鋪,疼得滿地打滾,不小心撞上了床腳,頓時昏厥過去。

程媽媽心中默算到了時辰,放下手裡夾菜的筷子,叫道,「能紅,桃夭。」

屋外等候差遣的兩個姑娘聞聲立刻推門進去,程媽媽道,「一個把桌上收拾乾淨,另一個隨我去會芳院。」桃夭留下,能紅尾隨。

見到甄嬛額頭撞出個大包,昏迷不醒的模樣,程媽媽不屑道,「還以為多能耐,原來就是個中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指揮著能紅把甄嬛架起來扔到床上,同時將她的下裙掀起,見裙子上一大灘血跡,低聲道,「這就成了。」轉頭對能紅吩咐,「給她換套乾淨的衣裳,要一模一樣的。再給她抹些藥,咱們這行就指著臉蛋吃飯。」

「是。」能紅不曉得程媽媽用意何為,但這裡輪不到她開口,只管低頭做事即可。

「王爺萬福。」程媽媽給玄清作禮。

「嬛兒在嗎?」玄清問道,說話的語氣提到甄嬛格外柔和。

程媽媽露出一個慇勤的笑臉,道,「在,甄姑娘正在休息吶,我著人帶王爺去。」

「不必了,我認識路,免得驚動她。」玄清拒絕了程媽媽的提議,只帶著阿晉上樓。

甄嬛緩緩甦醒,見到坐在床頭的玄清,驚喜道,「六王,你何時來的?」

「有一會兒了,見你睡得沉就沒吵你。」玄清笑道,伸出手輕撫甄嬛額頭的淡淡紫青,道,「怎麼弄成這樣?底下伺候的人也太太粗心了。」

甄嬛道,「不關她們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的。我有些口渴,你替我倒杯水好不好?」

玄凌自然應允,轉身去替她倒水。甄嬛趁機粗略檢查了一下身體各處,發覺衣衫仍是完好,小腹也不再疼痛,之前的一切彷彿從未發生過,心中疑竇卻未表露出來。

「有勞六王。」甄嬛見玄清端著茶回來,換上一副小鳥依人的神情。

玄清見她烏黑髮絲垂瀉至肩,不施脂粉,也無釵環墜飾,衣衫鬆垮垮的掛在身上,眉梢眼角還留存著剛睡醒的紅痕,尤勝西子三分,不免有些綺念生出。

甄嬛害羞道,「六王為何這樣看著奴家?」

玄清攬住她,笑道,「只有你我二人在時不用這麼生分,你上次叫我時可不是這樣的……」

甄嬛的雙頰添了兩朵紅雲,更顯風情,低聲輕喃道,「清……」

兩人半推半就,做成好事。

朱宜修在頤寧宮與太后說了尤靜嫻的事情,太后的眉頭微微擰起,道,「老六真的這般糊塗?」

「兒臣不敢欺瞞母后。實在是先前六王妃哭得傷心,兒臣甚是同情她。加之這件事關乎到六王的名聲,兒臣不敢擅專,還請母后做主。」朱宜修謙卑道。

太后歎了口氣,搖頭道,「清兒怎麼會對一個煙花女子著迷至此?簡直有失親王身份,傳出去叫哀家如何對得起先帝呢?」

「太后,那種地方的女子定然會狐媚之術,六王成親後除了王妃再無新人,一時被迷惑也是難免的。」竹息姑姑勸道。

「孫姑姑說的極是。母后,依您看我們是否成全六王妃的心思呢?」朱宜修對竹息相當客氣,幾乎是用晚輩的身份來與她說話。

太后頷首道,「嗯,這件事不能縱著清兒。靜嫻那樣好的女子不珍惜,偏偏對著下三濫的東西上心,哀家絕不能任由他胡來。左右選秀就在眼前,你和皇帝好好挑一挑,務必選幾個端莊知禮的好姑娘給他。」

有了太后的贊同,朱宜修做起事情來也少了許多制肘,道,「兒臣謹遵母后之命。」

當晚,玄凌駕臨昭陽殿,聽朱宜修這麼一說不由得笑道,「男人逢場作戲乃是常事,六弟有個紅粉知己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母后也太大驚小怪了。」

朱宜修道,「皇上,這件事情母后可發了話要您和臣妾看著辦的。」

玄凌不以為意道,「你到時候只管挑幾個給六弟就是了。那女子再好,看久了也會膩的,何況又是那種出身,六弟糊塗不了多久就會自己清醒。」

朱宜修明白玄凌是希望玄清的名聲越敗壞越好,這樣他才能安心。玄清是先帝最看重的皇子,若非因舒貴太妃的擺夷血統,群臣反對立其為太子,今日的天下究竟歸誰尚不可知。

她道,「皇上想要六王自己清醒怕是難呢,人家可想著要納為側妃,或許等兩日就會有請封的折子遞上來。到時候皇上是批還是不批呢?」

玄凌被這話問住。若真批了,只怕親貴女眷們全要拿繩子上吊了,一個妓子竟然能和她們平起平坐,於他的朝廷穩定也不利。馬上一改之前的玩笑口吻,正色道,「母后所言極是,絕不能放任他胡鬧。否則皇家的臉面何存?小宜,你到時候得用心選,你可是六王夫婦的媒人呢。」

「臣妾遵旨。」朱宜修含笑應道。

春宵一度,甄嬛睜開眼後卻沒見到玄清的軟語溫存,後者穿戴整齊的坐在桌旁,正冷冰冰打量著她,她撐起半邊身子道,「清,怎麼了?」

「你之前和本王說你不曾接客,一直是清白完璧,可有此事?」玄清和昨日判若兩人,王爺架子端得十足。

甄嬛迷茫道,「那是自然,我豈會騙你。」

「那為何不見你落紅?」玄清憤怒道,「你把本王當傻子愚弄麼?」

甄嬛大吃一驚,忙掀開被子查看,乾乾淨淨,什麼也沒有,她心下一沉,明白是昨天那杯酒搞的鬼,將她變成已破身的人了。可這種事情一旦解釋,只會越描越黑,她望向玄清,一副委屈的模樣道,「你怎能如此懷疑我,我除你之外,何曾有過其他人?」

「那得要問你了。」玄清看也不看她的裝腔作勢,喚道,「阿晉!」

「王爺,有事兒嗎?」門外的阿晉應聲而入。

「去將管事的找來。」

程媽媽隨阿晉進來,福身道,「王爺,找老身有何吩咐?」

玄清指著甄嬛,道,「本王問你,她除了本王,可還有其他的恩客?」

程媽媽臉色露出難以啟齒的表情,「這……王爺,老身不敢隱瞞,來找甄姑娘的客人確實不少……但她的眼界高,並不算太多……」

「你胡說!我賣藝不賣身,何時有過別的客人!」甄嬛怒道,「清,你別聽她的一面之詞,我是全心全意對你的。」

玄清看向淚眼朦朧的甄嬛冷笑道,「放肆!還敢直呼本王名諱。先前還和本王充貞潔烈女,原來也不過是個隨人褻玩的貨色。是本王看走眼了,還當你是嚴蕊第二。」

甄嬛百口莫辯,急中生智道,「奴家是否初次承幸,王爺大可請大夫來驗證。奴家心中只有王爺,怎肯委身他人。王爺萬萬不要聽信旁人的信口雌黃,壞了你我的一番情誼。」

「好,那本王就再信你一回。」玄清道,「阿晉,去找文太醫來。」

過了一盞茶,人就雖阿晉到了,甄嬛一見,不由欣喜。來人正是她的老相識,曾經也向她求過親的文實初。

文實初自從被調往館林行宮後心中一直不大樂意,無奈皇命難為,他又是個孝子,也就慢慢的在行宮裡堅持了下來。與玄清相識純屬機緣巧合,玄清與尤靜嫻剛成婚的那段日子裡,兩人出去遊山玩水。尤靜嫻平時甚少出門,難免有水土不服,正巧當時在行宮就請了文實初醫治。玄清見他醫道高明,為人厚道,一來二去,兩人便熟悉了,尤靜嫻生產後的調養都請了文實初幫忙。

此番他輪休回京,其父文世清正打算為他定一門婚事。但文實初心中還念念不忘甄嬛,所以採用一個拖字,等著重新返回任地就可以逃開父親的催促。不想卻被阿晉帶來了教坊司,他從未踏足過風流地面,不免心中惴惴。待看清房中的女子正是他惦記的甄嬛,更是呆立當場。

「文太醫,你替她看看可有不適?」玄清沒漏掉文實初反常的神情,但也未聯想到他與甄嬛有舊,只當他是被甄嬛的美色所迷,心中對甄嬛更添了一分不滿。

「……是。」文實初做夢也想不到會看到甄嬛衣衫不整,披頭散髮的模樣,而且還是在這種環境下,好久才回過神。

甄嬛趁他診脈時,輕輕叫了聲,「實初哥哥……」眼神裡多了一絲懇求。

文實初按在絲帕覆腕的指頭隱隱有些顫抖,滄海桑田,今日的甄嬛再不是昔時的嬛妹妹了。他起身道,「回王爺,這位姑娘想來是經過了一場嚴重的血崩。昨天又經過一番勞累,所以脈象十分虛弱,」

「血崩?!」玄清驚道,「怎會導致血崩?」

「依下官推斷,這位姑娘之前服食過極陰寒的湯藥導致體內受損,氣血逆行。」文實初據實說道,「而會服食此類湯藥的原因只能是墮胎。」

甄嬛沒想到從小對她百依百順的實初哥哥居然也誣陷她,抓住他的袖子撕扯道,「你胡說!我何時有過身孕!」

「你還有什麼要狡辯的?」玄清看向甄嬛的眼神視若敝履,歡場女子慣會裝模作樣,一想到甄嬛在其他人身下婉轉的模樣,頓時覺得生吞了蒼蠅般的噁心。

「清,我是冤枉的,你要相信我!」甄嬛看向文實初的眼神恨不得扎死對方,道,「你說!你受了誰的好處要來誣陷我?」

「在下沒有理由陷害姑娘,今日是初次與姑娘見面,若是王爺不信在下的診斷,大可另請名醫研判。」文實初掙開甄嬛的糾纏,逃走道,「下官先告退了。」

玄清讓阿晉送文實初出去,從袖中拿出一張銀票,丟在甄嬛面前,道,「本王與你人財兩清,互不相欠。」

「王爺!」甄嬛想被抽乾了渾身的力氣,跌倒在地上。

「好了,姑娘。該了結的事情也了結了,以後你也不是清倌兒,定下心好好做營生吧。」程媽媽丟下一句話轉身離開,回到自己的院裡對尤家派來的人賠笑道,「煩請回去轉告貴人,事兒都辦妥當了。」

「辛苦媽媽了。」一張輕飄飄的銀票被放在程媽媽的面前。
真正公平的神靈怎麼會顯靈,他只會保佑眷顧辛勤勞作的善良人,哪怕他們從不曾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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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刑

作者有話要說:作者提醒:本章可能會引起膽小的朋友不舒服,請先做好心理準備。

屋子裡靜悄悄的,甄嬛僵坐在地上不知有多久,久到她覺得地磚的寒氣都滲進了骨子裡,令她止不住的顫抖。

眼窩已經接近乾涸,殘餘的淚水肆無忌憚的順著面頰滴下,她清楚的意識到自己已經失去了最後的籌碼。

在教坊中失去完璧的女人會有什麼樣的命運?答案不言自明。

她千算萬算也沒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就像程媽媽曾經說的,學會認命。不管你曾經是金枝玉葉還是大家閨秀,只要踏進了教坊司統統是人盡可夫的妓子。

教坊司是不會給姑娘太多的時間來哀悼的,它照樣要開門接客做生意。

門板被從外頭用力踢開——

「你們要作甚麼?」甄嬛擦掉臉色的淚滴,仰起下巴道。就算一敗塗地,她也不會將最狼狽的一面示人。

一個陌生的僕婦輕蔑道,「姑娘,你該換個地兒住了。」

「為什麼?我的身價還是最高的,你別忘了多少王孫公子排隊等著看我跳舞!」甄嬛冷傲道。

那僕婦嗤道,「姑娘說的不錯。但那是從前的事兒了,今日不同往日。破了身的和清倌兒的價碼差得遠呢!姑娘有主的消息傳出去後那身價縮水縮得厲害。程媽媽吩咐了,要姑娘挪到二院,這裡換人住了。」

「誰!誰要住到這裡來?」甄嬛在會芳院裡享受的是最好的待遇。突然要她換地方,再去過最初冷床硬鋪的日子,她是絕對不願意的。

「這不干姑娘的事情,我勸姑娘別強性子。如今你也不是人人捧的『舞傾城』了,乖乖的搬走,免得吃苦頭。」僕婦不耐煩道。

甄嬛若肯乖乖就範才是怪事,心中大恨這些平日對自己阿諛奉承的奴才,現在卻敢當面侮辱她。真真是落毛鳳凰不如雞,她道,「你叫程媽媽來,我要當面問問她。就是人走茶涼也沒有這麼急的!」

僕婦啐道,「呸!小娼.婦,還當自己是花魁啊?敬酒不吃吃罰酒!姐兒幾個,把她拖出去!別耽誤了後頭的姑娘進來。」

門外應聲而入的兩個粗壯婦人,一個抓著甄嬛的頭髮將她摁倒在地,另一個囫圇將房中的細軟收拾了個包袱。甄嬛動彈不得,只能任由她們把她拖出會芳院,毫不憐惜的將她如同扔垃圾般的扔進往二院的其中一間屋子。

甄嬛狼狽不堪的倒在地上,她的身體經過一天一夜的折騰已是虛到極致,迷迷糊糊爬到床上,顧不得又冷又餓,闔眼睡著了。然後她做了一個夢——

夢裡她還是養尊處優的侍郎嫡長女,和沈眉莊,還有另一個柔弱的少女一起選秀入宮。她得到了皇帝的無限寵愛,甚至打垮了最得寵的妃子,扳倒了皇后,文實初處處為她保駕護航,六王對她也是呵護備至。但他們後來一個接一個的消失了,只剩下她一個人坐在寬敞華麗的宮殿裡,穿著鳳袍端坐在寶座上,矜持的望著一個又一個皇帝對她請安下跪。兄長和妹妹們也都有了各自的歸宿,甄家□赫一時……

甄嬛猝然驚醒。她是皇帝的寵妃,最後成為了皇太后,成為大周朝最尊貴的女人!甄嬛瞬間從床上翻身坐起,坐到梳妝台前,鏡中人面色蒼白,看著就是一副病怏怏的模樣,完全沒有夢中的光彩照人。

她反覆回想著夢中的每一個細節,為什麼前半段相同,而結局卻截然相反呢?

忽然胳膊被狠狠掐了一下,剛才打她的僕婦粗聲道,「做美夢呢?還不快些出去招呼客人!」

甄嬛脫口而出道,「放肆!」

幸虧語氣虛弱,軟綿綿的沒什麼力道,那僕婦也未聽清楚,只催促著她快些上妝換衣裳,外頭有客要點她的驚鴻舞。

樓裡到處是鶯聲浪語,甄嬛不再有程媽媽管教,她被丟給了下檔次的張媽媽。張媽媽妖冶捏著嗓子,揮著手中的帕子道,「這模樣還可以,就是太乾癟了。剛破了身的嫩雛兒,得多接幾趟生意。」

「行了,還真以為這樓能有人專門來看你跳舞啊。」張媽媽見甄嬛換了一身流水雲袖的舞衣,哼道,「我聽程姐說了,你身上臭毛病不少,到了我這裡容不得你嬌慣!快過去陪客人喝酒!」

甄嬛看著桌上喝得滿嘴酒氣,形容猥瑣的男人,想吐的心都有了,更別提走上前靠近。搖搖頭道,「不!」

「不?」張媽媽翻了翻塗得血紅的嘴唇,眼睛裡頓時有了一道寒光,「我可沒程姐那麼好的性子,跟你水磨功夫!再乖乖不聽話伺候客人,別怪我不客氣!」

「你敢怎麼樣?」甄嬛夢到自己貴為太后之尊,底氣也足了。想著美夢成真,自己一定可以離開這裡的,又拿出了當初官家大小姐的架子。

張媽媽冷笑,畫著濃妝的臉龐扭曲在一起,「你敢不從?我不收拾你不知道厲害!來人啦,把她給我帶下去,我要親自教訓她!」

「你們想幹什麼?!」甄嬛勢單力孤,被幾個壯婦抓住帶到一間暗房。

張媽媽跟進來,道,「把她的衣裳給我全都剝掉!」

甄嬛三下五除二被剝得一.絲.不.掛,又被粗魯的套上一件齊腳跟的長裙,之後將她的雙手反剪,掉在半空中,無法腳踏實地的恐懼感迅速籠罩了她。

「放開我!你知道我是誰嗎?」甄嬛咬牙切齒的怒視張媽媽。

「管你是誰!到了我這裡就算你是金枝玉葉也得老老實實的接客!像你這樣的賤骨頭我看得多了!」張媽媽喝道,「拿貓來!」

一隻灰色的禿斑貓被抱了出來。瞎了的左眼空洞洞的瞪著甄嬛,令她不寒而慄。生著倒勾的利爪藏在厚實的皮毛之下,爪尖兒上似乎還掛著幾條粉紅色的肉絲。那貓打了個哈欠,從骯髒的爪子撓了撓耳後,僅剩的右眼發出綠瑩瑩的暗光。

甄嬛幾乎能感覺到它不懷好意的視線,一股從未有過的戰慄從尾椎自下而上爬到脖子,哆嗦著嘴唇看向張媽媽,道,「你……」

「別著急,等下你就知道了。」張媽媽咯咯笑道,「扔進去再把她的裙子紮緊。」

甄嬛拚命的晃動雙腿,不讓人按住她的兩隻腳。拿繩子的婦人煩了,直接操起一根竹板擊打在她的膝蓋處,將她的裙子掀開,把貓往襠裡一扔,用繩子迅速裙子底部捆緊,那只灰貓被蒙在有限的空間裡。

「不!啊……」貓急於出去,爪子一動,甄嬛就感覺千萬條鞭子在身下抽.動。

「你聽話了嗎?」張媽媽尖笑道。

甄嬛白著臉,死死咬著嘴唇,恨聲道,「……你不得好死!」

「你嘴硬,我看你有多硬!」張媽媽被激怒了,拿起一根籐條狠狠打在貓身上,貓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瘋狂的在甄嬛的裙子裡撲騰起來,爪子深深嵌進她的皮膚,剜下她的肉來。

甄嬛用力咬著牙,臉上的皮膚在抽搐跳動,汗水在額頭滾滾而出,鮮血從裙子裡暈開,滴答滴答不停的流淌到地上。

「你聽不聽話?乖乖的給我接客就饒了你!」張媽媽大聲的笑著,邊笑邊使勁兒抽打著那隻貓,貓在嗷嗷的叫,接著有粉狀條狀的肉末不停混合著鮮血落下。

甄嬛的嘴唇被自己咬破了,她費了最後一絲起頭抬起頭看清楚那個面目可憎的女人,感覺她手中的鞭子在搖晃,下半.身已經徹底麻木了。她用最後一絲力氣搖了搖頭,輕輕說了一聲「休想」,頭歪到了一邊。

張媽媽又抽了一鞭,扔掉了籐條,拍拍手,哼聲道,「真沒用!這才剛開始呢,以前那些女人比你能忍多了。還沒完,等你醒了咱們接著來。」

「張姐,瞧她嘴唇都發紫了,別是中了貓毒啊!」站在張媽媽身後的僕婦道。

張媽媽掰過甄嬛的臉蛋仔細瞧過,「呸」了一聲,道,「還真是。不禁打的貨!把她解下來,再去找個大夫。她可是棵搖錢樹,不能白白就死了,一兩銀子還沒給老娘賺呢!」

身邊的一個僕婦解開繩子,一團血肉模糊的毛團兒從裙子裡頭「撲通」一聲掉下發出悶響。那貓身上一道道鞭痕,皮肉外翻,暗紅色的鮮血浸濕了全身,跟剛撈出來似的。

請來的大夫見到床上躺著個只露出一張慘白臉的姑娘,身上的被子捂得牢牢的,見怪不怪的把手搭上對方的腕子。院子裡的媽媽們各種各樣的手段層出不窮,弄死個把人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一搭上去,大夫心裡驚了一大跳。看著外頭沒什麼損傷,實際整個太陰內府已經徹底毀爛,僅靠著最後一口元氣吊著不死,張媽媽的調-教姑娘的手段愈發毒辣了。看了圍在床邊的嬤嬤們一眼。屋子裡所有人都在等他的一句話,還有沒有救。

大夫歎了聲說,「這位姑娘身上的貓毒已經蔓延到五臟六腑,本來有生命危險。不過我給她開幾副藥,只要她好好調養,不再遇到她心裡認為最毒的東西就沒事了。」

張媽媽一聽,冷哼道,「什麼最毒的東西,在這裡待一天,天天身上都沾著毒呢。你只管把她給我弄醒,能見人就成!」

最毒的東西?其他人竊竊私語,不就是貓嗎?那獨眼灰貓把甄嬛整個人快撓爛了,最毒的玩意兒也就它了!

張媽媽到底還是聽了大夫的話,把院子所有的貓都暫時關起來,別接近甄嬛住的屋子。

十五日後,甄嬛痊癒。她坐在窗口,看著樓下迎來送往的年輕姑娘,想起以前在程媽媽那裡的日子稱得上是享福了。咳嗽了兩聲,覺得自己的心肺隱隱作痛。正扶著桌子站起來走動,卻見到那日拖她來的僕婦又領著一個姑娘來,那個姑娘怯生生的,被僕婦緊緊抓著手,不知所措的看著周圍的一切。

又是一個可憐人!甄嬛在心裡歎息。

「我告訴你,進了這裡只要乖乖聽話,穿金戴銀,吃喝不愁。別耍花樣,不然咱們這兒有的是厲害給你。」僕婦生硬道。

那個姑娘懦弱的應道,「是……明白了。」

「瞧你這副沒骨頭的樣子,天生就是該這行的。」僕婦斜眼看她道。

「對不起……」那個姑娘低下頭,甄嬛只能看見她的脖頸,白得像一段鮮藕。

僕婦問她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個姑娘說話的聲音極輕,僕婦皺了皺眉頭,罵道,「大點聲,怕我吃了你啊!」

姑娘嚇得一激靈,大聲道,「阿素!我叫阿素!」

阿嫊?甄嬛的雙眸立刻睜大,口中噴血,倒地氣絕。

甄嬛究竟怕的是什麼?恐怕只有她自己才明白。張媽媽說了聲「晦氣」,便叫人用蓆子一卷將甄嬛扔到城外的亂葬崗。

教坊司永遠不缺年輕美貌的女人。

乾元十六年的選秀,結果與前世大不相同。郴州太守傅越成之女,十五歲的傅如吟,因她酷似柔則容貌,直接被玄凌判了死刑。以殿前失儀為由,革去選秀資格遣返本家,永世不許入宮。到最後僅挑選了六名秀女充入後宮,分別為:穆氏良媛,金氏良娣、管氏艷貴人、周氏慶貴人、韋氏才人、季氏常在。

與後宮新人比往年少的反常相比,玄凌則一口氣連續指了好幾樁宗室親貴的婚事:

利州都督洛歐明之女,洛臨真,年十七,指婚於瑞安郡王為正妃,以縣君之禮送嫁至青海。

驍騎營副都統黎朗之妹,黎縈,年十六,指婚於九王玄汾為正妃。

大理寺少卿楊稷之女,楊夢笙,年十六,指婚於清河王玄清為側妃。

蘇州知府徐茂山之女,徐燕宜,年十五,指婚於清河王玄清為側妃。




☆、出閣

乾元十二年和親赫赫的平成公主出嫁僅五年即因病去世,死訊由赫赫派遣的使者帶回大周,同時帶來的是一封要求大周再擇宗室女遣嫁。玄凌再三斟酌後決定封晉康翁主之女,胡蘊蓉為「和興公主」,嫁於赫赫大汗為西帳閼氏。

胡蘊蓉的出身極好,但因其父與前朝博陵侯謀反一事有牽連,被先帝革去官職,此後一蹶不振,家道中落,全靠其母晉康翁主的情分作為閒散宗室由朝堂供養。

她一心想入宮封妃封後。無奈早年喪失了「臥玉而生」的資本,又被玄凌看破母女二人處心積慮的騙局,心中十分厭惡這類心機深重的女子,其他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和親任務便落到了她的頭上,其中朱宜修也起了一定推波助瀾的作用。

不管胡蘊蓉願意與否,還是坐上了出嫁的馬車,終其一生未再回轉故土。

然僅僅過了兩年,乾元十九年秋天,赫赫的新任可汗摩格被發現中毒死於大周境內,這爆發了兩國之間最慘烈的一場戰爭,最終因群龍無首,內部貴族互相爭奪汗位以赫赫的覆滅劃下休止。

大周也從此結束了一百多年的和親之策,將赫赫劃歸版圖,打通了與南詔國的通商往返之路。

南詔是一個小國,曾長期為赫赫所擾。今見大周得勝,遂來朝賀貢,以求通商永結鄰邦之好。見南詔使臣帶來了大批珠寶與皮毛香料,玄凌也樂意與該國約定互市通商。

引人注意的是,南詔太子也親自前來大周,此舉引起了玄凌和朱宜修的注意,只怕不單單是為了締結盟約這麼簡單了。

果然,南詔提出想求娶一位大周帝姬為太子妃。

淑和、溫儀尚未成年,永泰雖滿了十七,但因之前兩國的戰爭玄凌無暇為她的婚事分神,所以一拖再拖,直到今日也沒有出嫁。

若真要帝姬下嫁,那永泰是唯一的人選。

玄凌有意答應這門婚事。與赫赫近三年的戰爭使得大周元氣亦大傷,掏空了大半的國庫充作軍餉,南詔富庶,以盛產珍奇寶石與各種香料聞名,單從求親的聘禮可見一斑。且不是以和親的名義,而是求娶,太子妃日後就是南詔國後,面子裡子都光彩。

朱宜修聽他話裡話外流露出的意思,總要先探探永泰的口風。

永泰的身體多年來時好時壞,面上總帶著一絲蒼白,見到朱宜修來了,她起身相迎,「兒臣參見母后,母后萬福。」

「你身子弱,不用行這些虛禮,坐吧。」

「謝母后。」永泰在侍女倩兒的扶持下坐到朱宜修手邊的位子。

朱宜修揮手示意所有人都出去,道,「本宮有體己話要和帝姬說,你們未得召喚不需進來伺候。」

待屋中只剩下她母女二人,朱宜修細細端詳永泰,正當妙齡的少女因為長久臥病身材纖瘦,幼時的嬰兒肥蛻變成了瓜子臉,容貌也有了變化,漸漸與記憶裡稀薄淡去的趙氏重合。

「母后為何這樣看著兒臣?」永泰的語氣裡帶著一絲迷惑。

朱宜修撤回視線,輕笑道,「很久沒這樣看你了,俗話說女大十八變,你已經出落成大姑娘了。」

永泰一怔,別開臉道,「兒臣久病,臉色憔悴,自然不如淑和,溫儀她們漂亮。」

「她們還小,活潑愛動。你是你父皇的長女,文靜大方就很好。」朱宜修的聲音親切中帶著疏離,她和永泰從後者八歲那年起就再不是親密無間的母女了。

「母后今天來看兒臣是為了南詔求親一事嗎?」永泰挑開話頭,清水澄澈的眸子凝視著朱宜修。

朱宜修微微訝異,旋即明瞭。永泰打小就玲瓏剔透,能猜出她的來意也不足為奇,回視她道,「你已經聽說了?」

永泰的唇角漾出一絲淺笑,道,「兒臣雖然病著,但並非不知外間事。南詔太子親自前來,怎能只是為了區區納貢呢?」

朱宜修點頭道,「你是個聰明孩子,母后也不想瞞你,你父皇有意許這門婚事。但最終要看你,你的身子不好,母后也不想強迫你長途跋涉……」

「多謝母后關心兒臣的心意,還請母后代兒臣轉告父皇,就說兒臣答應嫁給南詔太子。」永泰的語氣裡滿是堅決。

朱宜修深深看了她一眼,道,「母后不希望你是一時衝動做出的決定。南詔雖安逸,但終究不比京城,且又為異族。你嫁過去,那邊的人雖然不敢小看你,卻未必會信你……」

永泰眼中浮出吃驚之色,大約是沒想過朱宜修會如此坦白的說明,望著桌上裊裊煙霧的玉石香爐道,「兒臣是父皇的女兒,大周的公主,該做的事情絕不推諉。」

「母后不想聽你這些冠冕堂皇的話,元安,你的心裡真的沒有怨恨過父皇母后嗎?」朱宜修直視著她,正色道。

永泰的臉色剎那變得雪白,沉默的低下頭去,良久才道,「母后,您從八歲起就再沒喊過女兒的名字了……」

朱宜修心中一驚,過了片刻,輕輕道,「你是責怪母后對你這些年的忽視嗎?」

永泰露出淺淺的苦笑,道,「我三歲那年知道您不是我的生母,後來又聽愨妃說您只是拿我當討好父皇的籌碼。那時候我年幼無知做錯了一些事,辜負了您,讓您傷心。這是我咎由自取,怎敢責怪您呢?」她的手交握在膝上,團成一個結,道,「蒙您的愛護我才能活到今天,否則早就去陪我去世的生母了。」

「你當年對予灃,予濤做的事情的確讓母后很生氣,甚至是憤怒。因為母后不敢相信疼愛的女兒竟然會被外人蠱惑,所以母后這些年一直冷著你,就是怕再傷心。如果不是拿你當親生女兒,我又何妨繼續做出一副慈母的樣子來呢?那樣不過是騙人騙己,徒增偽裝罷了……」朱宜修的聲音在安靜的環境餘音潺潺。

永泰沉默的聆聽,雙肩微微顫抖,忽的一聲跪下道,「兒臣糊塗!兒臣一直以為自己不是母后的親生女兒,所以母后才會對兒臣的態度冷淡。兒臣不能明白母后的苦心,還請母后恕罪。」

朱宜修朝她伸出手,永泰猶豫了幾下握住,神情中還帶著明顯的緊張。她的肌膚冷滑,唯有掌心灼熱。朱宜修感覺後,溫和道,「坐到母后的身邊來。」

永泰咬著嘴唇,眼中的晶瑩淚珠流下,落入衣襟隱沒一塊塊成圓形的斑點。靠在朱宜修身上,牢牢抓緊她的手,嗚咽道,「母后……」

朱宜修拍拍她的手背,安慰道,「好了,別傷心了。你告訴母后,你剛才說要嫁到南詔的話是一時的氣話還是……」

永泰抹去眼中的淚水,鄭重對朱宜修道,「母后,兒臣心甘情願嫁去南詔。妹妹們都還年幼,兒臣身為父皇的長女,義不容辭。另外兒臣也有自己的私心,皇兄是公認的太子,兒臣和他一塊長大。他待兒臣與親兄妹無異,兒臣沒什麼可回報母后的,願意憑一己之力,讓南詔永遠臣服於大周,臣服於皇兄!」

「你……」朱宜修震驚道,她第一次發現體弱多病的永泰有這樣的認知。

「母后,兒臣知道自己要嫁的是南詔太子,兒臣願意效仿真寧姑姑,為大周盡一份綿薄之力。」永泰的雙眸熠熠生輝,燦若明珠。

玄凌知道永泰自願出嫁,甚是欣慰。南詔國在收到玄凌的答覆後開始籌備婚事,玄凌在內務府為永泰按制添置的陪嫁中又添了兩層,朱宜修也從私庫裡拿了不少好東西給她。

出嫁前的最後一晚,朱宜修到了永泰待嫁的鳳台正殿,揮退了宮娥。永泰正在試穿嫁衣,紅底緞繡金鳳凰紋樣,寬袖長裙,鑲邊處還有金線縷出的蓮花紋。

「母后,好看麼?」永泰笑著轉了一個圈,衣袂飄飄,光彩奪目。

「要出嫁的人了,還這樣孩子氣。」朱宜修噙著笑,抬手撫摸永泰的臉蛋,感覺眼眶泛出一陣潮濕,「真漂亮,元安是母后看過的最漂亮的新娘子。」

永泰眼裡閃爍著不捨的情緒,道,「母后,您不要傷心,兒臣將來會帶您的外孫回來看您,兒臣永遠是母后的女兒。」

朱宜修被她的話逗笑了,道,「還沒嫁人就滿嘴胡說。那好,母后就等著外孫,到時候你可別捨不得帶來給母后瞧。」

「母后……」永泰紅了臉撒嬌道。

朱宜修握住她的手,語重心長道,「元安,答應母后,不管什麼時候都不要虧待自己,大周的公主永遠不需要委屈求全。」

乾元二十二年,永泰帝姬下嫁南詔國太子,帝后於紫奧城鳳台相送,十里紅妝,送親隊伍綿延無盡。

這一天,永泰自始至終高高揚起臉龐,姿態優雅,氣度雍容,南詔太子看她的目光難以掩飾欣賞與尊重,扶她上車時格外謹慎小心。

永泰最後望了一眼巍峨輝煌的紫奧城,矜持的將手扶在南詔太子的腕上,沒有半分怯意,俯身進入馬車。待她坐定後,車子兩旁的紅紗帷被放下,無人再看到她眼底的隱隱淚光。




☆、流年

永泰的出嫁令朱宜修深刻的感覺到自己老了。的確,連予灃都有了兒子,二十歲的予灃挺拔俊秀,再不是那個青澀的孩童了。

朱宜修不到四十歲就成了祖母,將小小的嬰孩抱在懷中伸手摩挲著他嬌嫩的臉龐,嘴角化開一抹慈和的笑容,對予灃道,「這是你第一個孩子,雖不是嫡出,卻也該鄭重的取個名字。和你父皇提過了嗎?」

明亮的昭陽殿上,予灃躬身答道,「父皇說,母后取名總能給皇子帝姬帶來福氣,所以也叫兒子來沾沾母后的光。」

朱宜修輕笑道,「人越大越發油嘴了……你父皇打的好算盤,母后我也不能推辭了。」

「母后即是不看兒子的薄面,也請看在您孫兒的面子上,只管隨意取一個吧。」予灃笑道。

朱宜修的眼眸掃過站在予灃身邊的側妃殷鏡月,她是殷太師的幼女,有「京城第一才女」的美稱,纖柔恭順的站在予灃的身後,垂首斂容。

前世的殷氏是予潤的堇妃,處心積慮想坐上皇后之位卻不能如願,予潤沒有親生的子嗣她功不可沒。朱宜修原本不想把她給予灃,無奈玄凌堅持要收服殷太師的勢力,朱宜修只能退而求其次,讓她做個側妃,但對殷氏的態度始終是淡淡的。

殷氏似乎也感覺到朱宜修並不喜歡她,因而來昭陽殿請安時總是格外安靜,減小自己的存在感。

「鏡妃……」朱宜修還沒有到老眼昏花的年紀,和藹笑道,「你的學問高,想給你的兒子取什麼名字呢?」

殷氏的身子一晃,驟然跪倒,含著一絲幾不可見的恐懼道,「皇后娘娘,妾身惶恐,萬萬不敢在您面前賣弄,還請您垂憐給孩子取個長命百歲的名兒。」

「長命百歲……」朱宜修微微頷首,「說得好,當父母的都希望自己的孩子長命百歲,就取名叫奕灝……如何?」

「多謝母后/皇后娘娘賜名。」予灃與殷氏齊聲拜謝。

朱宜修抬手示意他們免禮,道,「都坐下,動不動施禮本宮光看著眼睛都累了。」

這時,繪春進來稟道,「娘娘,四殿下從平陽王府回來了。」

「快叫他進來!」予灃自從十五歲被立為太子便搬出昭陽殿住進了東宮,宜修身邊只剩下予濤。次子的個性不像予灃的謙和內斂,更多的是外向果敢。太后時常說予濤的個性像極了先帝,但對此種說法帝后皆置之一笑。

玄凌年少時不得先帝鍾愛,彼此親近的機會很少,因此對父親的印象早已模糊在歲月中了。而宜修則不希望太后的話引起兄弟倆的芥蒂,畢竟太子之位是予灃的。

「兒臣給母后請安,給太子殿下請安。」十二歲的予濤像個小大人一絲不苟的給朱宜修和予灃行禮,予灃忙道,「母后這裡沒有外人,不用行虛禮。」

予濤的禮數從來不會缺少,道,「鏡妃小嫂也在,有禮了。」

殷氏立刻起身還禮,道,「四殿下客氣。」

「濤兒,到母后身邊來看看你的小侄子。」朱宜修喚次子到身邊,予濤看了幾眼笑道,「前幾日住在九叔家裡,見到淳妃嬸嬸剛生的汐玦妹妹,看起來倒和侄兒是一個模樣。」

朱宜修笑道,「又胡說了!男孩和女孩怎麼一樣呢?你和你九叔又去哪裡瘋了,弄得三四天不回宮,好讓母后擔心。」

玄汾加冠後玄凌便封他為平陽王。比起詩書見長的玄清,予灃和予濤更愛親近個性剛強的玄汾。尤其是予濤,他的箭術還是由玄汾啟蒙的,後者時常帶他去打獵,在王府留宿更是家常便飯。

予濤笑嘻嘻的膩在朱宜修身邊道,「九叔帶兒臣去山上獵了幾隻鹿和獐子,已經交代小廚房去做了。還請母后和太子殿下嘗個鮮。」

予灃聽了,道,「四弟的騎射越發精進了。」

「不比太子哥哥厲害,聽九叔說,太子哥哥像我這麼大的時候已經是百發百中了,濤還要多向太子哥哥討教。」予濤謙虛道。

「予灃,既然是你弟弟一番心意,咱們母子可別辜負了。」朱宜修望向長子道。

予灃應下,「聽母后便是。」

一行人移到璇璣樓,剪秋已經提前傳話來佈置妥當,她跟在朱宜修身邊有近三十年,予灃和予濤對她也很是尊重,從不以等閒下人視之。

菜餚上齊後,朱宜修先動筷子,而後才是予灃和予濤。予灃身邊的殷氏親自動手替他夾了一片新鮮的鹿肉放在碟上,予濤見了道,「鏡妃小嫂果然對太子哥哥體貼備至,這樣的小事都要親力親為啊。」

殷氏不免有些赧然,朱宜修笑斥道,「小小年紀,哪裡學來的混話。鏡妃是你哥哥的側妃,自然要服侍你哥哥。等你將來大了,你父皇為你指婚也有人伺候你。」

「母后饒了兒臣,兒臣寧願每日和逐風為伴。」逐風是予濤的坐騎,從西域進貢來的汗血良駒,予濤十歲時玄凌送給他作為生辰禮物,極受他的珍愛。

「說的儘是些孩子話。」朱宜修疼愛的看著次子,

「鏡妃,本宮聽說你父親前些日子過五十大壽,你差人送回去的壽禮是一尊仙翁賀壽的玉雕,可有此事?」朱宜修看向坐在予灃身邊的殷氏。

「……是。」殷氏惴惴答道。

「你可知道那尊玉雕乃是太祖的心愛之物?」朱宜修語調一轉,帶出一陣寒氣。

殷氏屈膝跪地,道,「回娘娘,妾身實在不知,否則絕不敢送回娘家。」

整個席面滯頓無聲,連予濤也收斂了笑容正襟危坐。

「母后,那是兒臣做主讓鏡妃送回去的。」予灃替殷氏打圓場道。

朱宜修挑了挑眉,對長子道,「鏡妃是最早跟在你身邊的人,你偏愛些是常事。但母后要提醒你,你父皇近年來身體不好,你有事要多幫襯著,但不可擅自做主。凡事還要和你父皇報備過,得了他的旨意才能去做,知道嗎?」

玄凌最忌諱大權旁落,朱宜修不得不時常敲予灃的警鐘,以免他失了分寸。東宮的人馬近來有些不安份,就像予灃私自讓殷氏把太祖的藏品拿回娘家孝敬的事情,雖然不大卻已經引起玄凌的警覺了。

予灃眼中劃過一絲怔忪,忙鄭重應道,「兒臣謹記。」隨後對殷氏道,「鏡妃,想來灝兒醒了要找你,你先回去吧。」

殷氏也暗自後悔不該一時忘形求太子恩賜,這下可招了朱宜修的忌,不敢多言悄然退下。

」灃兒,母后看得出你很中意鏡妃。」沒有外人,朱宜修也換回對長子親暱的稱呼。

「母后說笑了,鏡月她陪伴兒臣的時間最久,所以格外留意身邊一切。」予灃替殷氏打圓場道,朱宜修平靜的眸光令他的臉上不自覺微微發熱,叫了一聲,「母后……」

無聲的笑了笑,朱宜修道,「你長大了,不像小時候那樣事事需要母后操心,母后也不想再對你管頭管腳。但你是太子,凡事不可太過偏向哪一方,母后的意思你明白嗎?」

「是,兒臣謹記母后的教誨。」予灃恭恭敬敬地聆聽,神色極為孝順。

「菜都涼了,快吃吧。」朱宜修打住話題,母子三人依然是母慈子孝,兄友弟恭。

殷氏先於太子妃誕下男孩,若不將她的氣焰打下去,難保將來不會有取而代之的心思。

太子妃林如寄是朱宜修和玄凌千挑萬選才定下的。她的祖上是大周的開國文臣之首,輔佐太祖打下了大周的江山。父親又是先帝的肱骨,曾任太傅教導諸皇子,後來急流勇退,成為少數沒有被捲入攝政王與太后爭鬥的清醒人物。

像這樣不會為眼前權利迷惑的家族教出來的女兒自然也不差,林氏成為太子妃後無人不讚她賢德淑惠,待人接物的分寸拿捏極好。只是嫁入東宮兩年多了也未曾有孕,不得不說是美中不足的遺憾。

吃完飯,予灃回轉東宮,他走時的表情看不出喜怒,但知子莫若母,朱宜修知道他絕對把她的話聽進去了。玄凌對權利的掌控欲極強,就算是太子,只要一日不曾坐上龍椅就不能放送。否則像前朝太子被廢的例子比比皆是。

和予濤回到內室,予濤道,「母后,兒臣覺得太子哥哥走的時候心裡不高興。」

「哦?你怎麼看出來的?」

予濤眼珠轉了轉,道,「感覺,兒臣和太子哥哥畢竟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嘛。」

朱宜修笑道,「你能這樣想就很好,你哥哥成日被太子府裡那幫人圍著,天長日久,難保不會有人給他出餿點子。萬一行差踏錯,你父皇的脾氣你也知道。」

予濤道,「兒臣知道母后是為了太子哥哥好,相信太子哥哥也會明白。」

朱宜修拍拍次子的臉頰道,「你們都大了,往後該嫌母后嘮叨了。」

予濤膩著她道,「不會,不會。兒子永遠不會嫌母后嘮叨。」

「你這小滑頭嘴巴抹蜜了,你姐姐托人給你捎回來幾張弓箭,都是南詔手藝最好的師傅做的,你不去看看?」朱宜修寵愛道。

「兒臣去去就來。」予濤一聽到有禮物,撒腿就不見人影了。

「剪秋。」朱宜修輕喚心腹。

「娘娘,奴婢在。」

「本宮有幾日沒見到皇上了?」

剪秋默算了一下,道,「有十來日了。」

朱宜修搖頭歎道,「皇上近來多去誰那兒?」

剪秋道,「皇上近來總去管婕妤那裡,連著七八日都在翠微宮,連華妃好幾次去求見都被擋回去了。」

管文鴛,朱宜修在心裡默念道,隨即對剪秋道,「本宮記得皇上之前對她不是已經淡了許多嗎?怎麼又復寵了?」

「奴婢也不清楚,彷彿是一下子皇上就離不開她了。」剪秋亦是百思不得其解。

「這裡頭或許有文章,你讓染冬悄悄去打探一下,別打草驚蛇。」朱宜修吩咐道。

前世的專寵神話是傅如吟,她靠著安陵容給的五石散幾乎霸住了玄凌。難不成管文鴛這次變成了第二個她?
真正公平的神靈怎麼會顯靈,他只會保佑眷顧辛勤勞作的善良人,哪怕他們從不曾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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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賜死


「這是什麼?」朱宜修見染冬拿來一個錦盒,打開一看,裡面只有一白瓷方盒,盒子裡倒出一粒如米粒般大小的東西,顏色淡紅,隱隱有香氣飄出。朱宜修湊近聞了一聞,那香氣若有若無,撩人心弦,單單這麼一聞,心旌便有些搖蕩起來。

朱宜修精通醫理與香料,聞了以後對這東西的用處也明白了六七分,對染冬道,「這就是從管婕妤那裡找到的?」

「是,奴婢打聽過,管婕妤的嫂子進宮時曾送了些東西進來,與管婕妤忽然復寵的時間剛好吻合。奴婢就讓在翠微宮服侍的寶鵑想辦法偷拿了一顆來。」染冬道。

「寶鵑?」朱宜修暗歎熟人還真是多,沒有安陵容,寶鵑被分去伺候了管文鴛,道,「這個丫頭可靠嗎?」

「娘娘放心,她是奴婢叔伯家的堂妹。」染冬肯定道。

「去找文太醫來。」朱宜修沉聲吩咐道。

文世清被傳來後拿了此物聞了聞,臉色頓時一變,跪地道,「娘娘,這……」

「文大人不必驚慌,只管如實說給本宮聽。」

文世清得了朱宜修的保證後,方敢低聲作答,道,「娘娘恕罪,此物名叫慎恤膠,乃是漢代的一種媚藥。昔年趙合漢成帝殞命,就是因為趙合德餵食了數十顆此藥,以致藥力太重……」

「不必往下說了。」朱宜修出聲阻止。昔日漢成帝一夜風流,耗損過度,把命也給搭上了,最後死於趙合德的「溫柔鄉」。想不到管文鴛居然堂而皇之的讓玄凌服食媚藥,前世的安陵容也只敢偷偷摻在熏香裡用呢。

「娘娘恕罪。」文世清作揖道。

「不干你的事。今天你說的話,出自你口,止於本宮耳中,萬萬不可讓第三人知曉。」朱宜修警告道。

「微臣明白。」文世清連連應道。

「娘娘,咱們要把這件事情告訴太后麼?」剪秋在文世清走後道。

朱宜修把玩著瓷瓶,笑道,「為什麼要告訴太后?皇上樂意,本宮要是多嘴,豈不是自找麻煩?」

「可這東西吃多了,只怕會讓皇上的龍體……」剪秋沒把後半句話說出來,但大家心知肚明。

朱宜修搖頭道,「皇上自己不保重身子,本宮這麼久沒見到他了想勸也插不上嘴,自求多福吧……」

管文鴛自掘墳墓,朱宜修才懶得多管。而玄凌越老越多了猜疑,為了予灃的地位穩固,玄凌若真的就此去了不失為一個好結果。一旦事發,太后自然會料理傷害她兒子的女人,如前世的傅如吟,要朱宜修操哪門子的閒心。

皇后的壽辰稱為「千秋節」,今年不是整壽,加之最近太后又犯了病痛,所以朱宜修也不欲張揚,吩咐內務府一切從簡。

說是從簡,但內務府還是依制操辦了小規模的慶賀節目,同時安排后妃們及內外四品以上命婦到交泰殿祝賀貢禮。

五月初三一大早朱宜修就起身開始梳妝,剪秋展開一件衣裳比劃道,「娘娘,穿這件杏紅的可好?上面還有些絲錦牡丹,也不算奢靡。」

朱宜修伸手撫摸,除了袖口、腰間有密匝匝的花卉排列,其餘處只繡了簡單的流雲紋,整體莊重典雅,遂點頭道,「就穿這件。」
繡夏替她梳攏髮髻,戴上金玉鳳釵,朱宜修任由她侍候,輕笑道,「說是過壽,事情都交給下頭的人張羅。可本宮自己也不得閒,還不如民間的婦人沒這些勞什子的規矩。」

「娘娘說笑了,您的福氣一般人想還想不來呢。」繡夏道。

親貴女眷,各家誥命全都入宮朝賀,琳琅滿目的賀禮令人目不暇接。朱宜修賜戲賞宴,從午前巳時直到午後酉時,一頓飯吃了近三個多時辰才落幕,外命婦磕頭辭出,剩下的嫡系女眷跟隨朱宜修回昭陽殿。

繪春帶人送上解油膩的香茶,朱宜修坐在上首含笑道,「前頭人多,亂糟糟的。本宮也顧不上和你們好好說話,這會子總算清靜了。」

「今天是皇后娘娘的好日子,臣妾們哪裡敢越矩呢?」清河王正妃尤靜嫻恭敬道。

「六弟妹最懂禮數,若是放在平常人家,咱們是妯娌。這裡是本宮的殿宇,大家只管隨意,規矩不離大譜就成。」朱宜修親和道,

婦人們聚在一起,說得最多的話題就是子嗣,朱宜修道,「弟妹教子有方,本宮常聽書房的師傅們說皇上這些侄子中予澈的書讀得最好,連老四也比不上他。」

「娘娘謬讚,四殿下天資聰穎,臣妾的予澈哪裡及得上。」尤靜嫻聽到兒子受誇讚,心中也很是驕傲。她如今和玄清的關係用「相敬如賓」來形容再恰當不過,王府上下大小事物由她一人掌管,陪著玄清賦詩頌詞的閒暇時光少了許多,兩人的感情也沉澱下來。因此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傾注在獨子予澈身上。

「六弟從前讀書也是出類拔萃,有其父必有其子,予澈錯不了的。」朱宜修笑道,轉而看向坐在尤靜嫻下首的側妃楊夢笙道,「久不見楊妃了,韞歡可好嗎?」

楊夢笙受寵若驚道,「多謝娘娘牽掛,郡主很好。」

「有空帶進宮來去給太后看看,太后總跟本宮念叨說韞歡機靈。」朱宜修對楊夢笙的感覺就是乖巧聽話,溫柔到極點的女子。又道,「怎麼不見燕妃呢?」

尤靜嫻忙解釋道,「予沛前日著了涼,燕妃忙著照顧他,所以今日就不能和臣妾一同來給皇后娘娘賀壽,求臣妾代她向娘娘告罪。」

「小孩子體弱,燕妃留下看護是應該的,本宮不會怪罪她。」朱宜修頷首道。

比起前世長年坐冷板凳,這一世的徐燕宜很受玄清的寵愛。她雖不及楊氏的秀麗,但很有才情,性子也和玄清對路,每月中較多是宿在她處。一年前生了個兒子,取名予沛。楊夢笙則生了個女兒,取名韞歡。雖說多了庶子庶女,但徐楊兩人都不是愛生事的人,所以尤靜嫻也以禮相待,大家相安無事。

天意變化多端。前世的二皇子予沛不受玄凌重視,這一世因為母親的關係很得玄清疼愛。而原本由甄嬛所出的韞歡,所謂的靈犀帝姬變成玄清名正言順的女兒,相信不會再因為同父異母的兄長予澈弄得終身不嫁了。

「皇后娘娘的茶好香啊,臣妾剛才吃了宴席上的菜覺得油膩膩的,正好壓一壓。」九王側妃方淳意說話還是帶著些稚氣。

朱宜修取笑道,「淳妃自己都是做娘的人了,竟還這樣孩子氣。可見九弟和弟妹平日裡待她太好,把她慣得和個小女孩兒似的。」

平陽王正妃黎縈姿色並不算出眾,但勝在氣韻平和,令人一見就有親近之感,飽滿的圓臉顯得很有福相,九王的兩個兒子予漳、予瀚皆是她所出,聲音柔和道,「淳妃妹妹的性子天真爛漫,臣妾和她在一起久了,覺得自己也年輕許多呢。」

「本宮聽老四說你家新得了個女兒,淳妃也算是功德圓滿。九弟妹可要留心看著,別把郡主養得和淳妃一般珠圓玉潤,日後可不好說婆家了。」

此話一出,揚起一片善意的笑聲。

「俗話說,能吃是福。臣妾的女兒將來有皇后娘娘和王妃姐姐操心,就算和臣妾一樣也不怕找不到夫家。」方淳意嗓音清脆道。

眾人歡聲笑語不斷。

這時候,外頭進來人稟告說李長來了。

場面立刻靜下來,朱宜修心道今天她的壽宴上玄凌沒有出席,說是前夜裡著了風寒,起不來床。只派了李長來代為傳達賞賜和恩典,眼下李長忽然到昭陽殿,只怕是玄凌出了大事。

遂和顏悅色對眾人道,「時候不早了,再耽擱怕宮門下鑰不好出去。改日本宮再找各位說話。」

待人都離開,朱宜修宣了李長進殿,沉聲道,「李總管,出了什麼事?」

李長見朱宜修的態度鄭重,曉得皇后怕是早有預感今日皇上不是簡單的風寒,不敢怠慢,躬身稟道,「回娘娘,皇上半個時辰前忽然暈厥過去了。」

「可召了太醫去?」朱宜修皺眉道。

「回娘娘,已經召了文太醫去,可看架勢皇上彷彿病得不輕。奴才不敢去叨擾太后養病,只能來求娘娘做主了。」李長答道。

「本宮明白。」朱宜修點頭道,「太后上了年紀,能不驚動就不驚動,省得她老人家受不了。你先回去照看,本宮立刻過來。」

「多謝娘娘。」李長得了話,忙趕著走了。

坐上鳳輦,朱宜修也很快到了儀元殿。見到玄凌躺在床上,雙眸緊閉,面色潮紅,呼吸急促,情況似乎真的很嚴重。

朱宜修瞥了眼診脈的文世清,後者的臉上閃過一絲忐忑之色,起身隨她到了後殿。朱宜修緊盯著他道,「是什麼病?」

「回皇后,皇上精力虛耗過多,元氣大傷……」文世清隱晦道。

朱宜修淡淡道,「是因為慎恤膠?」

文世清一驚,然後微微點頭。

「對皇上身體傷害有多大?」

文世清思慮片刻,答道,「皇上理應安心靜養,不宜再操勞,慢慢調養或許還能恢復。」

朱宜修聽了點頭,叫了聲,「李總管。」

「娘娘有何吩咐?」

「這兩天是誰伺候皇上?」朱宜修抬了抬眼角,明知故問道。

「回娘娘,是,是管婕妤。」李長停頓了一下答道。

「你的差事當得越發好了,也不勸著皇上多保重龍體,任由皇上和妃嬪廝混。」朱宜修故意發怒道,「若非今日出事你還要遮掩到何時?」

李長立刻跪地求道,「娘娘恕罪,奴才勸過,可皇上不聽,還命令奴才不能亂說。奴才也是沒辦法啊……」

朱宜修歎了口氣,道,「算了,現在也不是追究你的時候,等皇上恢復後再說。從現在起你當差給本宮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再有紕漏,本宮絕不寬貸。」

「多謝娘娘,多謝娘娘。」李長起身退至一邊,

「剪秋,你去知會孫姑姑一聲,請她看著辦。」朱宜修吩咐心腹道,再對文世清交代,「你先去開方子,太后若問起你照實回奏。」

兩人各自去辦事,朱宜修對李長道,「你去傳本宮的旨意,傳婕妤以上的妃嬪輪流侍疾,另外管氏不用來了,叫她先在自己宮裡閉門思過,回頭等皇上好了再發落。」

「奴才遵旨。」李長忙不迭的出去宣旨,跨出儀元殿的宮門,抬手用袖子擦了擦頭上的冷汗。管婕妤怕是活到頭了。

太后得知玄凌發病的原因後,震怒不已。當即下達懿旨:婕妤管氏狐媚惑主,穢亂宮廷,著立刻賜死。管氏兄嫂以大不敬之罪流放西疆,其餘親眷一律貶為庶民。六宮事宜一切皆有皇后打理,不得有違。




☆、新朝

天氣漸熱,溽暑蒸人。玄凌貪涼吹了半宿的風輪,原本就因虛耗過度的身體又受了風寒,咳嗽大作,幾乎通宵不得安枕。任何潤肺的方子都不管用,氣得玄凌直罵太醫儘是白食俸祿的「庸醫」。

玄凌之前長時間耽於枕席,白白洩了好些精氣腎水,如今又受了涼。只覺病得額上涔涔冷汗,雙頰潮熱,常常燒出一種不知何處可以著力的虛浮之感。但他的神志仍然是清醒的,他明顯的感覺到身體裡的力量一點一滴的流逝。這令他的脾氣反覆無常,動輒打罵奴婢,儀元殿內拖出去挨板子的人接二連三。連侍奉最久的李長也小心翼翼,唯恐觸怒了他。

不僅如此,除了華妃和皇后,他動輒將來侍疾的妃嬪個個罵得狗血噴頭,連最早伺候他的德妃齊月賓也未能倖免。其中沈眉莊最是受到玄凌的責難,後者罵她態度冷淡,一心盼著他死,偏偏沈眉莊又自恃無錯未加辯解,玄凌一怒之下將她連貶三級。沈氏瞬間從從三品婕妤降為從六品的才人,羞憤不已,回去之後就病倒了。

整個後宮籠罩在一片緊張凝重的氣氛裡。

太后亦是身子不爽,年輕時積攢下的病根在年老體弱時一鼓作氣統統爆發了出來,偌大的宮殿瀰漫著濃濃的草藥味揮之不去。她對前來看望的朱宜修提醒道,「皇帝病著,脾氣難免暴躁。你要多勸他靜心養病,別鬧得人心惶惶。」

「母后放心,兒臣明白。」朱宜修恭順應道。

「哀家的身子骨也不中用,如今宮裡的大事小事都得看你的了。」太后咳嗽道,身邊的竹息姑姑忙遞上痰盂,又端來茶碗。

朱宜修親自侍奉太后漱過口,溫言道,「母后只管安心養病就是。前朝有太子監國,後宮臣妾會打理好後宮的。」

太后聞言一笑,氣息有些不穩的看向她道,「是啊,你現在是重任在肩,大權在握。千萬別辜負了哀家的期望……」

「那是自然。」朱宜修臉上表情並沒有因為太后似是而非的話動搖半分。

到了儀元殿,李長見到朱宜修如同見到了救星,立刻趕上前躬身道,「皇后娘娘,您可來了。皇上又動怒了,奴才們正六神無主,不曉得該怎麼辦吶?」

「辛苦李總管了,你先下去。由本宮陪著皇上便是。」朱宜修打發了李長,踏進寢室。玄凌正在拚命的咳嗽,聽動靜只差沒把五臟六腑都咳出來了。見到她走近,伸出手道,「你來了……」

朱宜修握住他的手,只覺得掌心冰涼,心中暗暗吃驚,他的身體竟已虧損到這個地步了。坐在龍床的邊緣道,「皇上,臣妾來時李長已經把藥熬好了,皇上喝了再躺下休息吧。」

剪秋舉著托盤進來,朱宜修拿起湯匙餵給玄凌,他只吃了兩口就不願意再食,推開碗道,「這些天喝了不少湯藥,卻是半點效用也無,只喝得朕嘴都苦了。」

朱宜修臉上掛著漫不經心的笑,道,「太醫告訴臣妾說皇上的龍體只要多加調養就能痊癒,皇上權當看臣妾的薄面,把藥喝乾淨。俗話說,良藥苦口利於病。不喝藥病怎麼能好呢?」

「好!好!朕就看在你的面子上再多喝一回。」玄凌又喝了小半碗,停下後咳嗽得更厲害,朱宜修把碗擱在一旁,慢慢替他一下一下輕撫著背部,道,「藥苦,臣妾叫人備了些蜜餞,皇上想吃一塊要甜甜嘴兒嗎?」

玄凌笑起來,喘息道,「你哄老四哄多了,怎麼把朕也當小孩一樣處理?」

「以前聽長輩說,人生病的時候,不管多大年紀都有些小孩兒脾氣,現在看起來皇上也一樣啊……」朱宜修實話說道。

玄凌聽了她的話,過了好一會兒才道,「也只有你會和朕說實話,不像其他人淨挑好聽的講……」

「臣妾對皇上永遠只說真話,不說假話。」朱宜修倚在他的身邊道。

玄凌緊握住她的手,道,「朕知道,你是不會欺騙朕的……」

他回想起即位之初,身體極甚康健,哪會想到有今日這樣的衰頹?玄凌恨不得將已死的管氏碎屍萬段,竟然害得堂堂天子如此孱弱。

「皇上,您休息一會兒吧。」朱宜修見他神色凝滯,不知再想些什麼,勸道。

「朕睡不著,你陪朕說說話吧。」玄凌強迫自己從過去的回憶中抽離,他越來越虛弱得厲害,連多說幾句話也覺得累。但是,他總覺得有著說不盡的話,要告訴朱宜修。他自己也明白,這時不多說幾句,便再無機會可說了。

「臣妾洗耳恭聽。」朱宜修見玄凌的臉上泛紅,精神也突然好了。心知是迴光返照,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專注。

玄凌朝外頭叫道,「李長!去把太子給朕叫來。」

李長立刻進來應了聲去找予灃,不消一刻,予灃就從東宮趕到,見了玄凌病入膏肓的模樣,跪倒在地,哽咽道,「父皇……」

「起來!你是儲君,哭哭啼啼成何體統?」玄凌喝道,「到朕身邊來。」

予灃起身,跪到玄凌床前,玄凌按著他的肩頭道,「以後你要擔負起大周的擔子,治理好大周,切勿聽信小人之言,不要讓百姓受苦,更不要辜負了列祖列宗的心血……」

予灃泣道,「兒臣遵命。」

「殷太師黨羽甚多,朕讓你娶她的女兒是為了牽制他的動作。你日後一定要將殷氏一族剷除,切不可養虎為患,貽害社稷!」玄凌說到這裡語氣嚴厲,道,「鏡妃不是個安分的女人,她有孩子就會生出不該有的念頭。你一定要記住!」

予灃遲疑不語,良久才沉聲道,「兒臣明白父皇的意思了。」

「不是要你明白,而是要你做到!為君者切忌心慈手軟,你一旦登上龍椅,就不能相信任何人,包括你寵愛的女人。她們可以寵,卻絕對不能真的愛!林氏會成為一個稱職的皇后,她會幫助你的,你唯一能相信的女人只有她!」玄凌看向朱宜修,目光中蘊含著深刻的情愫,道,「她很像你的母后……」

朱宜修渾身一震,玄凌的話令她百感交集。忍不住開口勸慰他道,「太子畢竟年輕,很多事情還不成熟。正是要皇上多教導他。皇上別再多說話耗費精神了,等痊癒之後再教導也不遲啊……」

玄凌報以苦笑,低聲道,「現在不說清楚,只怕沒機會了……」又揮了揮手道,「太子你先出去,想想朕的話。朕要單獨和你母后坐一會兒。」

予灃看了眼朱宜修,緩緩起身退出。

「小宜,朕沒有多少時間了。」

朱宜修忙摀住他的嘴道,「皇上別說這樣不吉利的話。」

「有件事,你要答應。」玄凌無力的拉開她的手,道,「世蘭她……她的性子要強,這些年來得罪不少人,唉……說來也是朕的過錯……」

「皇上您別這樣說……」朱宜修沒想到這個時候玄凌還念著華妃,心中泛起一股說不清的滋味。

玄凌越過她望著虛無的前方。失神的眼睛中,忽然有了異樣複雜的光澤,他的聲音似乎啞了,「朕希望你好好待她,別叫她日後受委屈……」人非要到最後關頭,才會想到對過去的事情進行彌補。

「臣妾答應您。」朱宜修鄭重許諾道。

玄凌聽到她的回答,欣慰道,「有你這句話,朕就放心了……」

「皇上,還有什麼要交代的?太后那邊要請人過來嗎?」朱宜修問道。玄凌彌留之際,太后就算是讓人把她抬著床過來也會想要見兒子最後一面的。

玄凌愣了愣,隨即緩緩搖頭,聲音低微道,「朕沒什麼可跟她說……」他的時間不多了,就讓他帶著對母后的那些怨恨與依戀統統埋入地下,化為塵土。

朱宜修被他的話怔住,這對母子之間的裂痕再也沒有機會去消釋彌補了。

玄凌驟然渾身抽搐,猩紅的血不停從嘴角湧出,漸漸的,抽搐減小,只剩下一縷血絲從嘴角蔓延開來……

朱宜修用帕子輕輕將他嘴角的血沫揩去,默然注視他死去的模樣很久。沒有前世那般刻骨的痛楚,但依然覺得像是有什麼猛地從身體裡被抽走,許久才撐起身去拉開寢殿的大門,高聲道,「皇上駕崩!」

玄凌駕崩的消息飛速傳遍皇宮,哭聲接連在六宮響起。一時間哀嚎響徹紫奧城的上空——

聽到玄凌的死訊令還坐在宮裡等候傳召的華妃呆立當場,無法回過神來,身邊的頌芝見她如此,忙勸道,「娘娘,娘娘,您怎麼了?您難過就哭出來,千萬別憋著……」

華妃入宮近十五載,深受皇寵。她愛玄凌至深,從她入宮的那天起這個男人就佔據了她整個生命。聽到他去了頓時也心灰意冷。又想到自己沒有子嗣,無依無靠,活著也不過做個徒有尊榮的太妃,苟延殘喘。當下心中便存了死志,生無可戀,要隨玄凌而去。只期待來生他會與她一人恩愛白頭,不再有旁人插足。

於是她正色對頌芝道,「你出去,本宮要一個人靜一靜。皇上駕崩,你代本宮先去料理宓秀宮內諸事,千萬不可疏忽,免得叫人恥笑本宮。」

頌芝對華妃之命向來無不遵從,也明白主子對大行皇帝的情誼和剛強脾性,絕對不願意在外人面前哭泣落淚,做出示弱的舉動叫人憐憫,點頭道,「奴婢明白,那奴婢晚些再來請娘娘。」

頌芝走後,華妃不言不語地坐在窗前,兩眼直勾勾地望著遠處漸隱的殘月,聽見雞鳴破曉,又是新的一天了。

待頌芝指揮底下人將宓秀宮內各處刮起白燈籠,扎上白幡,查看佈置一切妥當後返回寢殿請華妃前往顯陽殿。久久未等到屋內應答,頌芝生怕耽誤了服喪大事使華妃落人口實,遂大著膽子推開門,側著身子小心走進去。待看清華妃倒在床邊,手腕處的血跡滴答滴答早已染紅了枕巾,頓時跪倒在地,嚎啕大哭。等趙全海請了太醫匆忙趕來一探脈息,華妃已然薨了。

朱宜修聽了頌芝哭奏的華妃殉節情狀,知道她對玄凌的癡情,搖頭輕歎,心中也為華妃感慨。她到死也不知道害她多年不育的罪魁禍首正是她生死相隨之人,心裡只裝著玄凌滿滿的好,未嘗不是一種福氣。當即下令追贈華妃為貴妃並著禮部官員上其謚號「榮烈貴妃」。

國有大喪,好比「天崩地坼」,所以舉哀不用顧忌,那哭的樣子,講究是如喪考妣的「躄踴」,或者跳腳、或者癱在地上不起來,雙眼閉著,好久都透不過氣來,然後鼓足了勁,把哭聲噴薄而出!越是驚天動地,越顯出忠愛至性。這樣一路哭過去,裡到后妃寢宮,外到宮門朝房,驚得池底游魚亂竄,枝頭宿鳥高飛。

乾元二十三年七月十一玄凌崩於顯陽殿,年三十六,謚曰聖神章武孝皇帝,廟號憲宗。皇太子予灃於靈前繼位,予灃更名為紓灃,尊生母朱宜修為太后,祖母朱成璧為太皇太后,立太子妃林如寄為皇后,並加封諸位先帝妃嬪。

景熹二年五月二十七太皇太后朱成璧崩於頤寧宮西殿,謚號「昭成」,全號「昭成孝肅和睿徽仁裕聖皇后」,景熹帝輟朝一月以示哀悼。

太后朱宜修由壽康宮正式遷入頤寧宮,景熹帝再為朱宜修上徽號「崇德」,時稱「崇德皇太后」。
作者有話要說:大結局!
這本文裡的玄凌並不是很渣,他就是一個皇帝。原著裡後期的玄凌是被甄嬛的金手指晃瞎眼睛了。
稍後會放出兩章番外,包括予灃處置權臣,賜死殷氏,與林氏和解,還有一眾乾元朝人等的後續,包括甄家剩下的兄妹三人。

☆、番外一 人世

景熹元年,紓灃登基後發佈的第一道聖旨即大赦天下,百官皆贊新帝仁厚。

乾元十二年被流放的甄衍經過長途跋涉重返京城。他在嶺南一待就是十多年,才三十二歲的人看起來比同齡人要蒼老得多,眼角也添上了幾道深刻的皺紋。

京城依舊繁華如錦,但人事全非。

曾經的官家公子早已成了普通的平頭小民,甄衍穿著粗布衣衫,漿洗得倒還清爽,只是遮蓋不住上頭的補丁。路過一家家店舖,站在「榮福記」的招牌前,抬頭凝望。

「榮福記」是京城最有名的點心鋪子。從前家中還興旺時,他時常到這裡買最出名的桂花松子糖帶回去給甄嬛。如今店舖猶在,客人依舊絡繹不絕,嬛兒卻不知飄落何方了。

接近黃昏,甄衍還沒有找到地方落腳,身上的銀錢不多,只能找最便宜的客店投宿。秋風吹在身上冷得很,很有些嚴冬的刺骨。

忽聽到背後有女聲嬌喝道,「快些讓開!你擋著我家夫人的道兒了!」

甄衍回身看去,確有一輛精緻的馬車跟在他後頭。車上懸掛著與紅正對的濃青色繡折枝花堆花簾子,那簾子的料子是京中顯貴最愛用的零霓緞,沾雨不濕。更妙的是在陽光底下仿若霓虹光彩,十分稀罕。且它轅馬華貴,連駕車的侍從也一應的整齊衣衫穿著。

甄衍流放多年,看慣了人情冷暖。對方明顯是豪門之家的奴僕伴隨主人外出,也不多做計較,側身讓開道路,輕聲道了句「請」。

那個出聲的丫鬟見他識相,也不再多言,只管讓車伕徑直駕車過去。馬蹄掀起的塵煙中,甄衍似乎看到簾子的一角被掀起,一張清麗絕倫的年輕面龐飛快閃過,竟與母親雲氏有七八分相似。未等他反應叫喚,馬車已然走遠了。

身邊的路人中有好事者見甄衍愣了許久的神,大笑道,「外地來的鄉巴佬,可別把眼珠子看掉下來了!」

甄衍不以為意,微微笑道,「還望請教這位兄台,剛才過去的女子是何人?」

好事者道,「那是順天府尹新納的二夫人,名喚『玉無暇』。」

「『玉無暇』?」甄衍道,「名字倒是別緻,想來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兒……」

那人道,「算你還有些見識,這『玉無暇』是藝名,她原是京裡叫教坊司的花魁,一個月前才被府尹大人贖身……」

甄衍聽得「教坊」,心中隱隱有些不安起來,他很早就打聽過罪官家的女眷並非全都被充入掖庭,很多容貌美麗的年輕姑娘會被送到教坊司作為官伎。此次回京的主要目的也是為尋找三個妹妹的下落,想辦法救她們脫離苦海。

剛才驚鴻一瞥的情景又浮現在眼前,他心中咯登一下,追問道,「不知這位玉姑娘原來叫什麼?」

那人搖頭道,「這個就不清楚了,只聽說似乎是姓『鄭』還是別的類似音兒。玉無暇原本出身也是官家,得罪了上頭才進去的。這不皇上初登基大赦,又是府尹出面,誰還有心情再去計較陳年老賬。原先追捧她的王孫公子就不計其數,為見她一面打起來的也不少……」

甄衍無心再聽他興致勃勃的介紹,獨感悲涼。按年紀算應當是玉嬈了,沒想到她淪落風塵,又作人妾侍。縱然有心相救,無奈木已成舟,怕她亦是早不記得自己這個長兄了。

一陣風起,天色漸暗,甄衍渾渾噩噩的離開街道,強打精神到京郊找了一間便宜的客店,租了間靠近柴房的小屋子。屋中除了必備的桌椅板凳,其他的物什擺件一概全無。

屋中油燈如豆,甄衍靜靜的一個人坐著,坐久了起身走到窗前,屋外月疏星稀,夜風呼嘯,店家懸掛的一盞昏黃燈籠被刮得歪歪斜斜。

回到桌邊,拿起讓小二送來的酒仰頭喝了一杯,自製的酒味嗆人,力道卻很足。一醉解千愁,雖說當不得真,但總能讓甄衍暫時解脫。

福永巷是舊日甄府的所在,自從被先帝查抄便日漸荒廢,周圍的鄰居也紛紛搬遷。年久失修,院落裡野草叢生齊人高,匾額上也掛著厚厚的蛛網,只有附近的孩童玩耍時才會靠近。

甄衍站在門口,門上的封條上的字跡已模糊不清,紙張也破爛不堪。想到父親客死異鄉,魂魄無依,母親與妹妹們也四散飄零,不禁悲從中來,生怕被人看見引來是非,又急忙擦去眼中的淚水。

「少爺……您是少爺嗎?」

甄衍聽有人喊他從前的稱呼,也覺詫異。甄氏一族被流放後,京中的故交唯恐避之不及,紛紛與甄遠道劃清界限,世態炎涼,各人自掃門前雪。誰還會這樣叫他?

只見喚他的人荊釵布裙,甄衍見到對方一雙漆黑靈活的大眼,覺得似曾相識,問道,「這位姑娘認識在下?」

「少爺,我是流朱啊,您不認得我啦?」流朱笑起來,嘴角凹出小小的渦兒。

「流朱?!」甄衍細細端詳她,果然是嬛兒曾經的貼身侍女,心中喜道,「我還當你被賣去外省了,想不到竟然能再見到你。這些年過得可好麼?」

「勞少爺念著,奴婢過得還好。也就是頭兩年稍稍吃了點苦,後來被賣到南寧的薛大人家,他家的小姐前年嫁到京城,奴婢作為陪嫁也就跟著一道回來了。想著從前大小姐,還有老爺夫人對奴婢的照顧就悄悄過來看看,算是盡一點心意。」流朱說到最後透出濃濃的懷念,甄嬛待她如同姐妹,從來不曾打罵過半句,她總記著小姐的好處。

「你有心了,甄家落到如今的地步,也只有你不忘本還回來看一眼。」甄衍歎息道。

流朱道,「奴婢聽說二小姐現在是宮裡頭的姑姑,她從前還救過晉王殿下的命。等閒的貴人也不敢小瞧她,少爺大可放心。」

甄衍輕輕點頭,總算有一個妹妹勉強稱得上圓滿。只是『自古一入侯門深似海』,更遑論宮門,玉姚能有今日背後也不知嘗了多少辛酸,終歸家門敗落連累了她,為人奴僕,終身也不得出嫁。

「你這樣私自過來,薛家的人可會責怪?」甄衍也清楚官宦家的門禁森嚴,不想讓流朱平白受責難。

「少爺放心,奴婢現在也不忙著事,趁著這會子替小姐出來買東西的空兒順道過來一趟,沒人會注意的。」流朱道。

遠處聽到有人在叫,流朱忙道,「是和我一道出來的人在找我了。少爺,奴婢得回去了。」

「可她叫的是『瑞紅』?」甄衍不明白道。

流朱聽了笑道,「『瑞紅』是薛家小姐給奴婢改的名字,她說『流朱』聽著不吉利。少爺,您若是日後有什麼難處,不妨去找找實初少爺。」咂了下舌頭,道,「說錯了,現在該叫『文大人』才對。當初落難時只有他家不曾避諱去探望過老爺。奴婢不能再多久留了,少爺,您要多多保重啊……」說罷,匆匆離去。

甄衍望著流朱逐漸隱沒於人群,消失無蹤。於是轉身返回客棧,文實初那裡他是不打算去的,故人相見徒增傷感,還是各自珍重為上。

京中已無讓他逗留的理由,姊妹們各有去處,他也是時候找個地方落戶了。嶺南算是他的第二故鄉,不妨就去那裡重新開始。

大周史書記載,自景熹初年,歷來被成為不毛之地的嶺南開始與頻繁於外界通商,其中的鄭家作為最初的發起人興盛時間長達百年……
作者有話要說:哇卡卡!流朱妹子跟了甄衍原來的官配薛茜桃,甄GG橫豎做不成官了,轉做商人也是不錯的出路。 話說我對甄衍沒太大惡感,他在原著裡被安陵容害得妻死字亡,本文裡兩人沒有任何交集未嘗不是一件幸事。
晚些時候放出番外二,景熹帝予灃與林皇后的相愛相殺,哈哈~~~~
真正公平的神靈怎麼會顯靈,他只會保佑眷顧辛勤勞作的善良人,哪怕他們從不曾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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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 帝后

明亮的宮燈,將整個大殿照的如同白晝一般。

林如寄摘下沉重的鳳冠,身邊站著的貼身侍女冰凝,滿臉歡喜的替她換上輕便的簡服。

「太子妃殿下。」冰凝笑著對林如寄福了一禮,道:「奴婢伺候更衣完畢,您可還滿意?」

「冰凝。」林如寄淡然一笑,道:「需人如其名,不得舉止輕浮。」

「是!」冰凝恭聲應道,但眼中儘是替自家小姐激動的喜悅。

林如寄的一雙美目緩慢的掃過大殿中的一切物事,她的心臟忽然劇烈的跳動起來。

這裡從今日起就是她的家了?感覺太不真實,彷彿夢境一般。

一入侯門深似海,更何況天家。當聖旨宣佈剛過及笄禮的她成為太子妃後,長輩們對她的要求立刻嚴格起來。她再也不能如從前那樣和兄弟姊妹們隨意說笑,玩耍出遊。各種禮儀訓練與宮廷教導接踵而來令她忙於應付,曾經無拘無束的歡樂時光一去不復返。

父親告訴她,身為太子妃,就必須做到溫柔賢惠,將來更要有母儀天下的風範,做太子的賢內助。

母親告訴她,身為太子妃,必須要耐得住寂寞,心胸必須要放開。朝政大事,女兒家不要過多涉足。

說實話,她並不喜歡那些條條框框。但既然命運注定了她必須是天子家的人,不習慣也必須習慣。否則,那不僅僅將給她帶來災難,還將給她的家族帶來災難。

「冰凝……」林如寄幽幽問道:「你說。太子殿下是一個怎麼樣的人?」

「奴婢如何曉得?」冰凝年紀與她相仿,雖然生得並不漂亮,但也算清秀。且自幼服侍林如寄,忠誠機敏,堪稱心腹,所以林夫人才會選擇她作為林如寄的陪嫁,只聽她道:「太子妃殿下,那是只有您才能知道的事情啊。」

「是啊,你怎麼會知道呢?是我糊塗了……」林如寄輕輕的歎了一聲,「不知太子的為人如何?」現在再來想這些事情是徒勞的,只是對於未來夫君的希冀,天下所有的少女大約都是懷揣著自己最美好的幻想。

又想起方才在大殿中與太子攜手共拜天地之時的情況,她偷偷看了眼身邊的俊秀少年,林如寄回憶到太子的側臉頓時有些臉紅。

「皇后娘娘駕到!」東宮外殿傳來內侍的聲音。

當今太子生母,大周的皇后朱宜修帶著得體的笑容,慢慢的走進內殿。

「兒臣給母后請安!」既已與太子拜過天地,林如寄自是明白該怎麼稱呼這位她的婆婆。

「太子妃快快起來!」朱宜修微笑著扶起兒媳上下打量了一番,讚道:「太子妃品貌雙全,太子有福了!」

「謝母后誇獎!」林如寄聽得婆婆的稱讚,心中自然喜滋滋的。出嫁新婦想要站穩腳跟,能否搏得公婆的歡心是很關鍵的一步。尤其她的公婆不是尋常人,乃是天下最尊貴的帝后。

「你們先下去罷,本宮與太子妃說些交心話。」朱宜修揮手將奴婢們趕了出去,然後才拉著林如寄,兩人一併坐到榻上。先在後者耳邊說了些閨房之中應注意的話。聽得林如寄頗為不好意思,但也暗暗記下,朱宜修所說的比教導的嬤嬤明白多了。

婆媳兩人談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朱宜修才笑呵呵地站起身來。對林如寄道:「本宮便不打擾你了。太子恐怕已經在埋怨我這個母親不厚道了!」

「母后說得哪裡話,兒臣羞愧。」林如寄隨朱宜修起身,盈盈拜倒道:「恭送母后!」

須臾,太子一身吉服走進來,林如寄的心也隨著他的腳步砰砰直跳。

予灃走到林如寄面前,一楫手道:「孤這廂有禮了!」

「妾身拜見太子殿下。」林如寄亦是垂著暈紅的臉龐,對予灃還施一禮。

——

「娘娘,娘娘,時辰不早了……」冰凝的聲音在床幔外低低響起。遲遲沒聽到動靜,忍不住喚出在家時的稱呼,「小姐,該起床了……」

林如寄睜開迷濛的雙眼,原來是做夢麼?平復了心緒,她挑起一邊的帷帳,「進來吧。」

「臣妾給皇后請安。」

林如寄端坐在昭陽殿的寶座上,俯視著底下花紅柳綠的妃嬪們,含笑道,「免禮,諸位妹妹都坐下吧。」

「鏡妃又遲到了。」容嬪孫氏見怪不怪道。

靜嬪蘇氏道,「又不是頭一回,沒見連皇后娘娘也不和她計較麼?」

「哼,還在妃位就總是遲到早退的,要真當了貴妃大約連請安都懶得來了。」何容華陰陽怪氣道。

「皇后娘娘,皇上執意要晉鏡妃為貴妃,臣妾斗膽請皇后出面勸阻。就算鏡妃生的是皇子,可皇上登基才剛滿兩年,往後還怕沒有皇子成群麼?一下子封了她貴妃,臣妾只怕她會恃寵而驕啊……」說話的是尚婕妤,她為予灃生下了皇長女樂嘉帝姬。作為僅有的兩個生育過的妃嬪,說起話來自然有底氣。且她向來與殷氏不睦,看不慣後者只會在皇上面前討好賣乖,轉身就在暗處放冷箭。

予灃登基後一心革除積弊,預備將乾元朝遺留的問題逐個解決。為此提拔了不少青年才俊,這番人事調整的大動作很快受到守舊老臣派系的阻擾。他們做慣了高高在上的老爺,怎容許被底下平民出身的年輕人輕易取代。尤其是殷太師,仗著女兒生下了皇長孫,雖不至在明面上的反對,可暗中也知會門生使絆子,給予灃平添了不少麻煩。

予灃咬牙切齒,只恨不能活剮了他。礙於殷太師黨羽眾多,牽一髮而動全身,只得拚命忍耐。對鏡妃寵愛更甚從前,近日更是提出晉鏡妃為貴妃,理由也很簡單,母憑子貴。果然此舉讓殷太師等人更加肆無忌憚,直接認定外孫穩坐下一任皇帝的寶座了。

「這件事是皇上做主,皇上執意如此,縱然本宮去勸也怕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林如寄搖頭歎道。她心裡清楚皇帝的做法是為了麻痺「殷黨」。所謂預先取之必先予之,此乃帝王之術,她雖知曉卻不能公之於眾。沒想到才剛過了一天,沉不住氣的就紛紛來挑撥了。

「難道就眼睜睜的看著她當貴妃?先帝在世時也從未封過貴妃啊,即便像榮烈貴妃也是追封的……」尚氏見皇后不鬆口,只當她是害怕觸怒皇帝,明哲保身,語氣中也帶了一分不以為然,道,「皇后娘娘大度,只是臣妾怕鏡妃不能領會娘娘的苦心。」

林如寄微微擰眉。難怪尚氏自從生下女兒後再不得皇帝的寵愛,如此不知分寸的蠢貨能生下孩子已是祖上積德了。語氣也隨之一沉,道,「婕妤慎言!皇上做事自有皇上的道理,婕妤若是不滿,大可親自去向皇上言說。相信皇上也會願意聽婕妤的忠心進言。」

尚氏這才訕訕住嘴,其他煽風點火的妃嬪也安靜下來。

外頭響起內侍的高聲唱名,「鏡妃到!」

「奴婢給皇后娘娘請安。」殷鏡月身邊的侍女,絃歌俯身行禮道。

「免,鏡妃出了何事?」林如寄淡淡道。

「回皇后,鏡妃娘娘今日早起有些不適,已傳了太醫往翠微宮請脈。特命奴婢代她向皇后告罪。」絃歌的語氣不是請求,更多的只像是來知會一聲。反正無論林如寄准不准,殷氏都不會過來了。

「既然如此,那你回去告訴鏡妃不用來了。好好養著身體,皇上正為她的事情張羅呢。」此話一出,在座的妃嬪看向絃歌的視線更加尖銳。

再嫉妒也沒用,只要有皇上的寵愛,連皇后也不敢輕易責怪娘娘失禮,更遑論旁的小主了。絃歌得意的回道,「是,奴婢會將皇后的意思告知娘娘。奴婢告退。」

絃歌走後,林如寄不耐煩繼續聽其他人酸味沖天的抱怨,道,「今日就到這裡,大家都散了吧。」

「娘娘,其實尚婕妤說得也沒錯,鏡妃確實太囂張了。您看連她的奴婢都敢如此張狂!」冰凝替林如寄按著肩膀道。

林如寄閉眸一邊享受,一邊道,「鏡妃深受恩寵,本宮若是這時候出言責罰她,皇上定要求情。與其自討沒趣,還不如先放一放。老話說,花無百日紅……」

「娘娘,說到恩寵。皇上對您一直淡淡的,您自從上次……」冰凝頓了頓,「請恕奴婢多嘴,在宮裡還是得要有個親生的子嗣還行啊。」

林如寄拍拍和她一塊兒長大的心腹手背,道,「本宮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呢,只是……」苦笑一聲,道,「皇上對本宮的態度你也看在眼裡……」她和予灃的狀態只能用『相敬如冰』來形容。」

「娘娘……」冰凝安慰道,「皇上總有一天會明白您的好處的……」

林如寄看著灑滿金色陽光的窗欞,心裡想著這一天或許永遠也不會來了——

「殿下昨夜又去了鏡妃處歇了吧?」林如寄對著鏡子梳妝,明知故問道。

「是,太子爺寵愛鏡妃,現在她又生了兒子。可不是尾巴翹到天上去了!」冰凝氣不過,憤憤道。

林如寄淡笑道,「我都沒生氣,你氣什麼?嫁過來就知道是這樣,她比我進門早,殿下又是個長情的人,偏愛些也在情理之中。」

「可您才是太子正妃呢!」冰凝抱不平道,「放到百姓家裡鏡妃就是個妾,哪有小妾把主母蓋過去的?」

林如寄道,「皇室不比百姓,這話別再說了。傳出去人家還以為是我容不下鏡妃,拈酸吃醋呢。」

「小姐……」冰凝叫出在家時的稱呼,「您長得又不比鏡妃差,只是不像她那樣會撒嬌弄癡罷了。」

「人說『賢妻美妾』,我只能賢,那美自然就指著鏡妃了。你也別多嘴,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就可以了。若在外頭遇到她身邊的人,你可別紅眉毛綠眼睛的對人家。」林如寄提醒道。

「奴婢知道。」冰凝覺得主子太好性了,由著鏡妃得意。若換了是她,早搬出家法打得鏡妃哭爹喊娘。

鏡妃之父殷太師的五十大壽,玄凌親自賜了「亮輔良弼」的匾額給他,鏡妃也求了予灃賞賜一件東西回娘家更添光彩。予灃不在意這些小事,就答應讓鏡妃自己去挑選,並不多過問。

林如寄在得知鏡妃選了太祖的玉雕藏品送給娘家後,心知是個把柄。若讓父皇知道,一旦處理不當父子間就會生出嫌隙齷齪。出嫁前曾任太傅教導過隆慶帝諸皇子的父親提醒過她,玄凌的個性喜怒不定。說句不知尊卑的話,小心眼愛記仇。在處理太子與皇帝的關係上,她這位太子妃要多多勸誡。

林如寄立刻趕到東宮勤益殿,對予灃道,「妾身有話想對太子說。」

予灃看了眼貼身侍從戴明,道,「你先出去。」

屋中只剩下這對年輕的夫妻,林如寄道,「妾身聽說太子做主讓鏡妃去庫房挑選禮物以作賀太師壽辰之禮,所以想來問問殿下可有此事?」

「不錯。」予灃承認道,「有何不妥?」

「那敢問太子是否知道鏡妃挑了何物?」林如寄見予灃神情篤定,覺得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

「她挑了什麼?左不過是些金銀珠寶,隨她去就是了。」予灃覺得林氏太過刻板,小事也要斤斤計較。

林如寄道,「恕妾身斗膽,鏡妃選的乃是太祖的珍藏玉器。妾身覺得太過引人側目,只怕會引起非議。」

「愛妃過慮了。連父皇都親自提了牌匾送去殷府,何況區區一件玉器,父皇不會在意這種小事的。」予灃不以為然,「愛妃不覺得小題大做了嗎?」

「殿下此話差矣。父皇對臣子賞賜乃是恩典,殿下不可效仿。」林如寄覺得予灃當太子當久了,已失去原本的慎重,真以為太子之位牢不可破。太子看似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但說穿了,一日未登基始終是臣子,不能隨意做主拿祖宗的東西賞給小妾的娘家。

予灃眼中閃過一絲撼動,道,「東西已經送出去了,也沒有再討回來的道理。」

「那妾身懇請太子去向父皇說明緣由,以期恩准。」林如寄屈膝道。

「孤知道愛妃的苦心,明日即去。」予灃覺得妻子賢德不假,但過於完美,毫無一絲瑕疵,簡直比東宮的主事還會諫言。

予灃次日帶著滿月後的兒子攜鏡妃一道入宮去向帝后請安,玄凌聽過他的請罪並未生氣,只讓他今後做事考慮更周詳些。予灃出了儀元殿再轉去看望朱宜修,誰料朱宜修給了鏡妃一個下馬威。

母后這麼快就知道這件事情,除了林氏之外,予灃不作他想。鏡妃回去後也傷心委屈的很,她是予灃的第一個女人。詩書嫻熟,精通音律,溫柔順從,很懂得製造情調,所以予灃對她格外寵愛。因此對林氏也生出了不滿,認為她做事太過分,竟然搬出母后來壓制鏡妃,對林氏的態度也愈發冷淡,僅維持表象的和睦。

林如寄冰雪聰明,很快就感覺到丈夫的疏遠,心中也有些後悔自己說話太直接,怕是傷了予灃的面子。但她亦是名門世家的嫡女,輕易不肯服軟,兩人就這麼僵持著。

直到當月十五,京城發生地動,予灃才踏進林如寄居住的凌波殿。

「妾身給殿下請安。」林如寄主動鋪台階希望彼此都能走下來。她連日來一個人待著的時候都想清楚了,她和予灃是夫妻,要過一輩子的,難不成真要永遠這麼僵著。

予灃抬眼瞥向她,笑了一聲,道,「安,孤和你都安。」

「殿下近來忙於處理國事,清減了些,還請保重身子為上。」林如寄道。

予灃的眼神裡劃過一絲意外,道,「勞你記掛。地動時沒驚著吧?」

「妾身還好,就是感覺晃了幾下。殿下呢?諸位妹妹也沒事嗎?」林如寄語氣很隨意,就像嘮家常一樣。

予灃勾起嘴角,道,「大家都好,你是不是有點失望?」他忽然有點好奇林氏的表情是不是永遠能波瀾不驚,端莊大方。

「殿下這話叫妾身惶恐。」林如寄覺得予灃找茬,沒理他。

「你能不能別老是端著。我想和自己的妻子好好的說話,不想回到自己的地方還跟大臣們論政。」予灃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

她端著?他嫌她端著架子,那她又是為了誰才端著?林如寄苦笑了一下,然後坐到予灃對面,低頭又重新抬起,定定看著他,問道,「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歡殷鏡月?」

「是。」予灃答得乾脆利落。

「喜歡她什麼?」

「漂亮,溫柔,會討人喜歡。簡單的說,她有你少的那些東西。」予灃刺激她道,實際林氏的容貌不輸殷氏,但總是一副風吹不動的神情,沒有男人會願意抱著一尊泥像睡覺。

「那你怎麼不讓她當太子妃?」林如寄真的聽到他這麼說,一下子火了。年輕的婦人,新婚還不到三年,總殘留著未出嫁時的小姐脾氣。

「明知故問,你是父皇母后定的。」予灃也不客氣道。

「那我去和父皇母后說,自請下堂。你滿意了?」

「你故意想氣我是不是?」予灃「嗖的」站起來,惡狠狠的看向林氏。

「我沒敢這樣想。」第一次見到丈夫發怒的樣子,林如寄有點怕,但還是仰起頭朝他看過去。

「沒敢想,可你敢做。把我氣死,你不是要當寡婦了!對你有什麼好?」予灃瞪著她。

「你別亂扣罪名,我承擔不起。」林如寄靜靜道。

「你……」予灃一把拉住她拖到身前,道,「你知道我不能拿你怎麼樣,你覺得有母后給你撐腰是不是?」

林如寄看著他一字一句道,「沒人給我撐腰。你不是不要我端著麼?說出來你又不愛聽了?」

予灃鬆開手,頭也不回的走了。林如寄跌跌撞撞的站穩,突如其來難以言喻的小腹疼痛,讓她一下子癱到了地上。外頭的冰凝聽到動靜,急忙進來,道,「奴婢剛才見太子殿下氣沖沖的走了……小姐你怎麼了?來人!快傳太醫!」

靠在冰凝身上,林如寄昏了過去。

等她醒過來,冰凝哽著聲告訴她,不知何時到來的孩子,只在她的肚子裡待了一個月,又沒了。

——

「娘娘,娘娘……」

冰凝的聲音把林如寄從回憶裡又拉了出來,她看向前者責備道,「吵什麼,嚇了本宮一跳。」

冰凝委屈的扁扁嘴,「娘娘,您又走神了。剛才戴總管來過,說皇上召見。」

林如寄眨了眨眼,道,「轎攆備下了嗎?省得去遲了皇上不高興。」

「臣妾給皇上請安。」

「皇后免禮。」

帝后的語氣充滿著公式化的疏遠。

「不知皇上召臣妾來有何事?」林如寄一如既往的平靜。

年輕的皇帝消瘦了許多,整個國家的擔子壓在他的肩上。政令不順,朝中暗流湧動,樁樁件件都讓予灃食不安心,夜不安枕。揮揮手讓戴明等一干侍從女婢退下去,對林氏道,「皇后,朕剛才聽太醫說鏡妃又有了身孕,但胎象不穩。所以未生產之前她的晨昏定省先免了。」

林如寄心中隱隱作痛。她的孩子沒有了,但她的丈夫還有別的女人懷孕生子,世上最剜心的事情也不過如此了。面色仍是淡然,道,「臣妾遵旨。」

「朕聽說後宮對鏡妃晉位一事議論紛紛?」予灃注視著林氏的臉,問道。

「現在鏡妃有了身孕,晉位貴妃想來也不會再有閒話,皇上不必理會。」林如寄道。

「皇后果然是賢惠大度,既如此你先回吧,朕改天找你說話。」予灃不再看她,低頭翻開奏折道。

林如寄面無表情的行禮告退,轉身走了幾步聽到予灃的聲音,「朕國事繁忙,你沒事的時候多去頤寧宮代朕盡孝。」

「是,臣妾明白。」林如寄答道,然後跨出門檻。

成為太后的朱宜修早將權利放給了皇后,自己和太妃們在頤寧宮內安享太平。不過這並不代表她對外界的事情一無所知,帝后近兩年的冷淡關係,她早有察覺。

所以當林如寄來陪她說笑時,朱宜修發現了她掩飾不住漏出的一絲哀傷,說道,「哀家知道你和皇帝過得不好,從先帝在世的最後一年算起,快有三年沒正經在你那裡歇過了。」

林如寄愣了一下,她對自己的婆婆帶著深深敬畏,此刻更是感覺到朱宜修的厲害,眼睛太毒辣了。在外人眼裡,皇帝總是給她面子,她也做好一個皇后應盡的職責。連她自己的親娘,林夫人入宮看她時,她都會裝出一副甘之如飴的模樣瞞天過海,所以林夫人也以為她過得很好。

林如寄承認自己死要面子活受罪,但她做不到再一次放下架子去乞求丈夫回頭可憐自己,所以再苦再痛她寧可受著。她裝作吃驚笑道,「母后,這話您打哪兒聽來的,皇上對兒臣很好……」

「皇家的女人總有面具偽裝自己,但不可能永遠戴著不拿下。過得不好就說不好,沒必要在哀家面前隱瞞。再說,皇帝十次有八次去的都是鏡妃那裡,每月十五在你宮裡坐坐就走。夜夜獨守空房的滋味,你當著底下人的面不願意露出來,又何必再對著哀家偽裝?你是先帝和哀家挑的,難道會不知你的脾性?」

林如寄聽了,眼淚瞬間抑制不住,伏在朱宜修面前哭泣起來。

哭了好一會兒才勉強止住,林如寄抽噎著道,「兒臣在母后面前失禮了……」

「無妨,這裡只有剪秋,她也是看著皇帝長大的。」朱宜修道,「做人和做事一樣,你做事懂得分寸,做人也該如此。他坐上了那張龍椅,身邊的人無一不看他臉色,沒人敢和他說真話。之所以讓你做皇后就為你正直的人品,能勸他親賢遠佞。可是予灃的性子溫和,他不喜歡性子硬的女人。他雖然是皇帝,也是個凡人,更是個男人。你要懂得讓他知道你需要他。俗話說,柔能克剛,你該哭時候就要哭,該笑的時候就得笑。說句有失身份的話,只有你們兩人在的時候,你撒嬌耍賴都可以。鏡妃得寵就是因為她明白這一點。但你呢,愛面子不肯低頭,兩個人硬碰硬,他當然不愛見你了。」

林如寄聽得沉默無語,她朱宜修繼續道,「哀家早就看出苗頭。當時想著你們還年輕,難免氣盛性子急躁,所以也沒有多嘴。如今過了兩年多了,你也失掉了一個孩子,還打算繼續這樣下去嗎?帝后不和,社稷不穩。皇帝登基時日尚短,內外還未完全誠服。你作為他的妻子,莫非也不肯助他一臂之力,為他減少一些麻煩嗎?」

「兒臣……兒臣不敢。」林如寄輕聲道。

「哀家沒有自己的女兒,唯一養在身邊的永泰帝姬也遠嫁南詔,即便是省親的次數亦屈指可數。你是哀家的媳婦,當婆婆的就拿你當作女兒來看,今日的話是哀家的肺腑之言,你看著辦吧。」朱宜修吩咐道,「剪秋,去打水來給皇后淨面梳洗。」

待林如寄恢復容妝,臉色也柔和釋然了許多。朱宜修方才滿意笑道,「這才像個皇后樣子。」

「兒臣叩謝母后教誨。」林如寄誠心誠意的給朱宜修施禮道。

「嗯……」朱宜修頷首道,「有件事你回去後可細想想。為何自你失了孩子起,後宮中就再無妃嬪所出呢?」

見林如寄眼睛裡掠過的一抹驚詫,朱宜修道,「好了,哀家累了,你跪安吧。」

鏡妃有喜的消息剛剛過了兩個月,就發生她飲食不慎小產的事情。予灃杖斃了四個負責伺候鏡妃的貼身侍女,照樣晉了她為鏡貴妃以示補償。

接著太后又吩咐讓繪春姑姑去照顧鏡妃的身子。繪春是跟在太后身邊多年的老人了,鏡貴妃好大的臉面。這道諭令讓後宮剛剛還為鏡貴妃落胎幸災樂禍的妃嬪們轉眼又恨得牙齦出血,孩子沒了居然還能使喚皇上見了都要客氣三分的姑姑。

對這一切林如寄恍若未聞,她腦海裡始終回想著太后所說的最後那句話,皇帝對她果真是有情嗎?林如寄不敢抱太大希望。

殷氏經過調養後身子瘦弱了許多,看來這次小產令她的身體大損元氣,一時半刻是補不回來的。妃嬪們暗暗拍手稱快,叫你有命懷沒命生,當了貴妃又如何,最好一病不起直接去見閻王。

殷太師得知女兒落胎也派人送來了許多奇珍補藥,其中很多連皇宮大內都難得一見。朝堂上予灃一面不斷給籠絡殷太師的黨羽,加官進爵;一面明降暗調的把自己的人手安插到掌握實權卻不顯眼的位置。

殷太師仗著國丈和皇長子外公的身份愈發跋扈。眼看殷氏一族的權勢滔天。尤其是兩朝元老的殷太師,巴結奉承的門人無數。人處在雲端久了,成日飄飄然,不免警惕性減弱,忠於皇帝的臣子們暗暗紮下釘子。

然而殷太師畢竟是兩朝元老,予灃的動作最終還是引起了他麻痺多時的戒備,他開始暗中聯絡傾向他的將領。

朝堂就在帝王與臣子之間心照不宣的壓力中迎來了景熹三年。

殷氏的身體自開春後逐漸恢復,予灃又宣召了她,只看到她眼角暈開的胭脂也蓋不住大病一場的憔悴,無心再同她做那雲雨之事,兩人只是平躺在床上。

殷氏不敢造次,試探道,「皇上今日可是心情不好?」

「你知道什麼了?」予灃側過頭,看向陪了自己八年多的女人。

「皇上可是為了朝政煩心?近來屢屢有人上奏說家父的不是,臣妾也略有耳聞。」殷氏也風聞朝廷裡彈劾殷太師驕狂無禮的折子如雪花片一般飛向御案,但全被予灃留中不發。她心中也是惴惴不安,唯恐父親有個閃失,若沒了母家的扶持,她的弈灝如何能順利坐上太子之位。

「都是些腐儒在生事,朕心裡有數,不必理會。」予灃沉聲道。

殷氏聽他的話意像是回護父親的意思,心中一喜道,「皇上聖明,家父對皇上一向忠心耿耿。絕不會如那群小人說的辜負聖恩。」

「朕知道愛妃的孝心……」予灃輕輕摩挲著她的手腕,道,「你父親近來常和鎮國將軍頻繁往來,你也該勸他收斂些,否則落人口實,朕也不好一再維護他。」

「皇上,鎮國將軍是家父的老友,臣妾小時候他也時常到家中做客。父親與他只是君子之交,斷斷不會摻雜他意。」殷氏替父辯解道。

「哦,原來如此,朕也覺得太師不像是會私交將領圖謀不軌之人。」

殷氏見予灃信了,再接再勵道,「臣妾的父親是先帝老臣,臣妾又身居貴妃,他是灝兒的外公。於公於私,都不會做出格之事的。」

「灝兒才四歲能有他什麼事?」予灃輕笑道。

「人家不是說,三歲看老么,灝兒雖然年幼卻很聰穎,何況依臣妾看皇后姐姐怕是子嗣艱難,臣妾的灝兒既然叫她一聲『母后』,也算是她的孩子了。」殷氏一心想讓自己的兒子當太子,提到這個就全然不顧利害計較了。

忽然帷帳中的氣息一冷,皇帝極為嚴酷地看了身旁的女人一眼,沒有說話。

殷氏被這記眼神盯著心頭一顫,只聽予灃平淡道,「朕想起還有折子要批,你先睡吧。」說完,起身披上袍子回書房,留下殷氏懊惱不已。

回到儀元殿,予灃的心頭浮出林氏沉靜的面容。他不是不喜歡林氏,那一次的爭吵失去了兩人的孩子,他也不是不後悔。但之後她冷冰冰,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叫他生生按下了那份歉疚,兩人漸行漸遠。

對於皇后,年輕的皇帝開始迷茫了,他發現自己看不清這個和自己一起站在帝國之巔上的女人。或者說,他認識作為太子妃,作為皇后的林氏,卻從來未真正認識作為妻子的她。

當探子將截獲的書信遞交到皇帝的案上,予灃看過後龍顏大怒,直接將信紙撕得粉碎。該死的老匹夫!居然想扶持無知小兒登基,妄圖逼朕退位!天下姓周不姓殷!

予灃當即吩咐戴明道,「你速去宣步兵校尉孟啟安覲見!」

朱宜修在予灃被立為太子時,便將自己與孟家的關係告訴了他。這些年,孟啟泰一路從縣令做到刑部尚書,政績卓著。扎扎實實是靠他自己幹出來的,完全不沾裙帶關係。而孟啟安是朱宜修最小的表弟,也在乾元十八年通過武舉進入朝堂。

朱老爺已經過世,韓氏所生的朱揚無心功名,倒對做生意情有獨鍾,所以只萌了承恩公的虛銜一頭扎進銅錢眼裡。孟家就成為了予灃看重的助力。

孟啟安在聽了皇帝所說的事情後,怒不可遏,道,「該死的賊子,居然膽敢做此謀逆之舉!微臣請皇上下令,願意即可帶人將亂黨一舉殲滅!」

「表舅。」予灃在私底下對孟家人的稱呼與百姓無二,孟啟安忙拱手道,「皇上折煞微臣了,還請直呼微臣名諱即可。」

「這種小節不必在意。只是請校尉暫且忍耐。」予灃不想浪費時間爭這種小事,從善如流的更改道,「他是老臣,在朝中勢力盤根錯節,想要剷除需得一擊即中,否則後患無窮。還請校尉佈置好京中的一切防護,朕會另外再暗中調兵配合。」

「皇上英明,微臣這就去辦。」

孟啟安離開後,予灃對戴明吩咐道,「擺駕去頤寧宮。」

次日,太后因夜夢先帝提出要去護國寺內暫住為大周祈福,將宮內諸事盡交由皇后打理。儀駕在離開宮門前,朱宜修對林如寄道,「哀家不在,皇后可要盡心幫助皇帝料理好後宮,千萬不可出紕漏。」

「母后放心,兒臣謹記。」林如寄答道,身邊站著的予灃對朱宜修道,「母后安心去便是,不過是住幾日就會回來了。皇后才德兼備,必不負母后的期望。」

朱宜修笑看他一眼道,「你明白就好,空下來多去皇后那裡坐坐。」

當夜,皇帝宿在轉昭陽殿。

兩人相對坐著,林如寄看著燭光映襯得予灃臉似乎瘦了一圈,看得出他很累,成日勞心勞力的處理國事。後者被她盯得臉上發癢,出聲道,「幹嘛總看著朕?」

「皇上瘦了,臣妾不能看看?」林如寄想起朱宜修的話,語氣放軟,隱隱還帶著關心的蹤跡。

予灃笑了下,道,「隨你,沒準你多看兩眼就胖了。」

少有的親暱言語讓林如寄睜大了眼睛,意識到自己失態,她低下頭道,「臣妾又不是神仙,哪有那個本事……」

「阿如。」

林如寄不敢置信道,「皇上,您叫臣妾什麼?」『阿如』是林如寄的小名,也就在兩人新婚的那段時間裡予灃才叫過。如今再聽到恍如隔世。

「在東宮那會兒朕不就這麼叫你嘛,許久不曾叫有些生疏了。」予灃一副司空平常的口吻,道,「阿如,今夜裡大周要變天了。」

「皇上指的是……」林如寄手指蘸了少許茶水在桌上寫了個「殷」字。

予灃與她對視,半晌後道,「你總是這樣聰明。」

「皇上不喜歡臣妾聰明?」

予灃凝視了她一眼,道,「不,你這樣就很好……」拉起林氏的手,輕輕地在在唇上碰了碰,道,「你喜歡桃花嗎?」

「臣妾自覺不似桃花更似梅花……」林如寄胸口湧動著情愫,低聲道。

「這才像你說的話。不過你不會像梅花那般孤寂,朕希望你像小時候看母□院裡盛開的牡丹,雍容典雅,是唯一能配得上帝王的。」予灃低沉道。

林如寄的淚水默默地流落腮畔,予灃將她的淚珠拭去,把她拉進懷裡。林如寄靠上久違的胸膛,忍不住伸手用力捶了兩下,低聲道,「渾蛋……」

予灃低低笑了,將她抱著更緊。兩人之間什麼也不用說了,任何言語都是蒼白無力的。

兩人正溫存之際,忽然聽見外頭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予灃皺了皺眉頭,披上外衣道,「朕去看看,你留在屋裡不要出來。」

林如寄也隨即喚來冰凝,穿戴好後走到鳳儀宮外殿,聽得外頭有交談聲,忙躲到牆後,只聽道一個男聲對予灃道,「微臣那天回去後無意中聽說侍衛中有傳言,負責守宮門的一些將領士兵行蹤有異,好似混入了些陌生的面孔。微臣為防有變,來不及請旨扇子將這些人抓了起來。目前京中的情勢尚不明朗,還請陛下擇斷。」

「朕派了慕容世柏夜調郊外大營的精兵三千,也不知他趕不趕得及。」慕容家自從出了榮烈貴妃後,備沐皇恩,算是死忠的帝黨。予灃來回重重地踱了幾步,當機立斷道,「時間緊迫,朕不能等了。你立刻去封鎖整個京城,嚴禁出入。若遇到來路不明的兵甲。」予灃頓了頓,戾氣閃過眼眸道,「格殺勿論!」

「是!」

「朕要去審問那些被你抓住的人!」

孟啟安急忙阻止道,「皇上萬金之軀,豈能輕易涉險,還是坐鎮宮中主持大局為好。」

予灃揮手道,「不必多說,這樣一來一去,又要多少的時間?趁早審問清楚,才好知道京城的情況到底如何,也好早作決斷,走吧。」說著讓戴明去把他的佩劍拿過來。

「皇上!」林如寄走出來,神情嚴肅。

「阿如,你怎麼來了?」予灃道,「夜裡寒受了冷可怎麼好?」

「事態嚴重,臣妾怎能安心歇息。」林如寄走上前,為予灃繫上披風道,「皇上請一定要保重,臣妾會為您穩住後宮。」

予灃握住她的手,心底震動。這便是他的妻子啊!

「本宮把皇上交給將軍,還望將軍保護聖駕安然無恙。」林如寄鄭重道。

「皇后放心,微臣萬死不辭。」

看到君臣二人匆匆離去,林如寄拿出後令,沉聲命令道,「冰凝,即刻去傳本宮的旨意,關閉所有宮門。妃嬪一律待在各自宮室,不得擅出。若有違反者,無論是誰,當廷杖斃!」

一盞茶後冰凝回來了,道,「都按娘娘的意思辦好了,只是翠微宮那位鬧著不服氣,奴婢自作主張先把她軟禁起來了,還請娘娘責罰。」

「是她不懂事,本宮不會怪你。」林如寄咳嗽了一聲,冰凝道,「娘娘,這裡冷,還是快進內殿休息會兒吧。」

「皇上今晚有大事要做,本宮哪裡坐得住?你去拿件厚些的外套來給本宮披著就是。」林如寄搖頭道。

白晝來臨之際,林如寄看到予灃平安回來的身影,一夜的擔憂與無眠讓她高興之餘昏倒過去,驟然發起高熱,整個人昏睡不醒。

醒來時見到予灃熬得通紅的眼睛,林如寄聲音啞澀地喚道,「皇上……」

「阿如,你終於醒了。你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予灃驚喜道。

林如寄試圖坐起來,一旁的冰凝忙拿來靠枕,喜道,「娘娘,皇上半步也沒離開過您呢。」

「讓皇上受累了……」林如寄吃力的說道。

予灃看了眼冰凝,佯怒道,「多嘴,還不去把皇后的藥端來。」

冰凝受了斥責並不在意,輕快的跑出去,臉上的笑意怎麼也藏不住。

予灃坐到床上,讓林如寄的頭靠在他的頸窩,後者輕聲道,「皇上,京中諸事皆平定了嗎?」

予灃輕描淡寫道,「放心,一切都塵埃落定了。」

「那就好,臣妾做主暫時軟禁了鏡貴妃,以防她一時糊塗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不必管她,她父親敢舉兵作亂,她這個當女兒的也跑不了干係。等著你好起來朕再處置,沒得為她煩心。諒她也沒法再興風作浪。」予灃的口吻冷酷,彷彿在說一個無關緊要的螻蟻。

景熹三年四月初九,太師殷華謀反,帝命三司會審,事皆明驗。當年六月提交審判結果,開列三十餘款大罪,請求立正典刑。帝念先皇舊恩,不忍刑誅,賜其獄中自裁。族中任官者俱革職,抄沒家產。三族之內近支男丁一律斬首,其餘者流放西疆,妻女盡數沒入官奴,殷氏一族徹底銷聲匿跡。

同年六月,廢鏡貴妃殷氏為庶民,並恩賜自盡。其所出皇長子奕灝於七年後意外墜馬身亡,年十一。

「皇上,臣妾的病已經痊癒,不用再喝藥了。」林如寄最怕吃苦藥,躲開臉道。

「快點喝,朕都親自餵你了。」予灃把勺子放到她嘴邊,「皇后要聽話。」

「你拿我當小孩兒哄啊?」林如寄閉上眼,一仰頭盡數喝了,乍舌道,「真苦!」

「良藥苦口。」予灃道。

「聽得耳朵快起繭子了,有新詞兒沒?」林如寄的本性逐漸暴露,爽朗快語道。

「都是俗話。」予灃笑道。

「本就是俗人一個。」林如寄馬上接道。

予灃捏捏她的臉蛋道,「俗人倒有一張利嘴。」把手放下,道,「太瘦了,你得養胖些,不然怎麼給朕生孩子!」

林如寄白他一眼,道,「有的是其他人願意給你生。」

「朕不要。」予灃朝她招手,林如寄靠上前,前者在她的耳邊道,「你早點為朕生個嫡子吧。」

林如寄笑得燦如春花,令人移不開眼。

前朝後宮一片太平,再沒有人可以阻礙年輕皇帝的政令。大周在歷經了戰爭的蕭條後,重新煥發出了蓬勃生機。

「今日聽戴明說喜鵲嘰喳,原來是母后這裡有佳客到啊。」予灃偕林如寄一道前往頤寧宮給朱宜修請安,見到朱宜修身邊站著一位十五、六歲的秀美少女。

「臣女孟皎見過皇上、皇后。願皇上皇后安康萬福。」少女很有規矩的行禮。

「你姓孟?」予灃道,「刑部尚書孟啟泰是你何人?」

「回皇上,正是家父。」孟皎一雙眼睛顧盼飛揚,恰如星子。

「論起來,該是皇帝你的表妹了。」朱宜修見帝后和諧,感情融洽,笑道,「別站著說話,快都坐下。」

「太后,晉王來請安了。」江福海進來稟告道。

「趕巧兒了,人來得倒齊全,快傳!」朱宜修忙道。

「兒臣給母后請安,給皇兄請安,見過皇后。」今年十七歲的予濤正是英氣煥發的俊俏少年郎。他受封晉王,又是皇上親弟,眼看到了該張羅婚事的年紀,京中各家公侯府第無一不使勁解數想攀上這門婚事。

「四弟還漏了一個人。」予灃指指孟皎,道,「這是孟尚書的千金。」

予濤也知道孟家的關係,「哦」了一聲,舉手道,「孟小姐。」

「臣女見過晉王,晉王萬福。」孟皎的動作絲毫沒有扭捏,很是大方。

予灃見朱宜修看弟弟和孟氏的眼神,心中瞭然,推波助瀾道,「錯了,按輩分你該管人家叫表妹。」

予濤看向朱宜修,朱宜修含笑不語,孟皎見冷場了,不禁有些侷促,道,「臣女不敢當。」

「表妹!」予濤從善如流做了個揖,逗得朱宜修和予灃夫婦笑起來,孟皎臉蛋通紅,還禮道,「表兄……」

「好了好了,別互相施禮了。哀家眼睛都花了,快坐下。」朱宜修道。

帝后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太后這是想做媒了,孟氏和予濤看著的確是一對璧人,真能成就好事也算佳話。

「近些天又去了哪裡?哀家可聽說你現在是到處跑,不務正業。」朱宜修嗔道,「眼瞅著你大姐姐在南詔生了一兒一女,淑和、溫儀也相繼出嫁,只剩下慶善過兩年也到了指婚的年紀。皇子中就你還是一個人,依哀家看該給你找個媳婦管管了……」

「母后,兒臣還小呢。再說一旦成親也不能想去哪兒就去哪兒了,兒臣不想這麼早就被人管。還請母后再容兒臣自在兩年吧。」予濤求饒道,順便看向了兄長求助,後者裝作沒看到挪開臉。

「給你找個會武的姑娘,和你一道遊山玩水豈不更好,還有人照顧你呢。」朱宜修對次子笑道。

「京中的名門閨秀個個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多走幾步路就累著要歇息。兒臣不想要這樣的累贅。」予濤不屑道,「要是真有這樣的女子,兒臣倒想見見。」

「阿皎,你聽聽。」朱宜修看向孟皎,轉頭對予濤,道,「你是井底之蛙,不曉得天下的女子並非都是一個樣子的。阿皎的劍法是左都尉親授,你未必是她的對手哩。」

予濤一聽立刻來了興致,道,「看孟表妹芊芊弱質,還會劍術?」

「回晉王,臣女隨叔父學了些皮毛而已,太后過獎了。」孟皎莞爾一笑。

「哀家年紀大了,精神頭也短。老四你就代哀家陪阿皎逛逛,太液池的蓮花這幾日全都開了,帶她去瞧瞧。」朱宜修哪裡看不出次子對孟皎提起了興趣,為他二人製造機會道。

予濤和孟皎離去後,朱宜修對予灃夫婦道,「看到你們夫妻和美,哀家就放心了。往後可要舉案齊眉,再不可鬧彆扭了。」

「勞母后操心,實在是兒臣的錯。」帝后起身齊齊施禮道。

景熹四年太后壽辰,今上指婚刑部尚書孟啟泰之女,孟皎為晉王妃。

史書記載,景熹帝在位四十五年,共有七子五女。其中三子一女為皇后林氏所出,嫡長子奕涵即大周第六位君主,啟昌帝。


作者有話要說:大功告成!
宜修傳正式完結,雖然不足的地方還有很多【笑】。
作為第一篇滿百章的作品,如果沒有眾位書友的支持,以我的懶惰很難堅持到最後,在此鞠躬感謝大家的督促。目前正在考慮下一本同人作品的題材,希望大家也能踴躍提議!╭(╯3╰)╮

END
真正公平的神靈怎麼會顯靈,他只會保佑眷顧辛勤勞作的善良人,哪怕他們從不曾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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