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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快穿)穿越時空打醬油》作者:獨立斜陽傷晚照【停更】

賈敬的故事(四)

  坦率地說張元奇從來沒拆過榮國府的台,儘管他對榮國府的很多事情看不慣,也只是不去捧場而已。但在賈母看來,她是整個賈家族裡輩分、地位最尊貴的人,賈敬理所當然該去捧她的場,不捧她的場就等於拆她的台。賈元春晉封的時候,賈赦、賈政侍奉著賈母大轎入宮,邢夫人、王夫人跟著,與賈母同樣有三品誥命的管氏並沒有隨同入宮。這是張元奇的主意,甯國府到了賈蓉、賈薔這一輩,與榮國府就已經出了五服,所以管氏沒有理由入宮賀賈元春晉封之喜。
  
  朝廷並沒有批評懲罰賈蓉夫妻,如果不是有關人士沒有注意到這個情況,就是朝廷認同了這個做法。不過在賈母看來這是一種諷刺,她認為甯國府在諷刺賈元春不過是個偏妃,沒有資格受全體命婦的叩拜,也沒有資格宣召命婦到她的宮裡覲見。各家世交公侯誥命雲集榮國府賀喜的時候,甯國府這邊仍舊是禮到人不到,賈母對此怒不可遏。但是不管他們怎麼怒火中燒怎麼怒髮衝冠,他們都革不去賈蓉的三品將軍,革不去賈敬的進士功名。
  
  既然榮國府的怒火燒不到甯國府,張元奇自然還是帶著賈蓉夫妻、賈薔和四個兒女過著平靜的日子。賈赦、賈政正在商量怎麼修省親別墅的時候,甯國府這邊正在預備賈薔的春闈。過了年賈薔便十八歲了,已經到了結婚的年齡,不過張元奇並沒有為他定親。他可以為賈蓉娶一個舉人的女兒,但不能用同樣的方法給賈薔娶親,畢竟賈薔不是賈敬的親孫子。賈薔也受了賈敬的名聲的影響,他的出身又不如賈蓉,如果中了進士,也許能說到一門好親事。
  
  榮國府忙著修建省親別院的時候,賈薔與來自全國各地的舉人們一起下了場。張元奇很擔心,想去考場外陪考,賈蓉眾人無論如何不依。好容易等到考試結束的那天,張元奇帶著賈蓉,接回了已經被折磨得很憔悴的賈薔。也不知是春闈競爭更激烈的緣故,還是張元奇的一種錯覺,他總覺得秋闈結束的時候賈薔似乎沒有這麼憔悴。眾人都盼著賈薔能考中這一科,哪怕是最後一名,這樣的考試實在太辛苦了。
  
  金榜在所有應試舉子的翹首期盼中貼了出來,賈薔真的就是這一科的孫山。只要不在殿試中出了太大的差錯,一個同進士出身沒有問題,但進士及第和進士出身就不用指望了。賈薔沒有任何壓力地參加了殿試,他發揮得很好,但是沒有超出自己的水準,最終名列這一科的倒數第三位。儘管名次很靠後,他的官是做穩了。知道自己不可能被選中庶起士,賈薔四處打點想謀個好差事。在他為此奔走的時候,張元奇正忙著為他說親。
  
  張元奇打聽到賈敬的同年進士戶部邱郎中有個待字閨中的孫女,因為接連死了母親和祖母,至今沒有許婚,便厚著臉皮打發媒人上門求親。邱郎中知道賈敬,他是乙卯科進士裡面最特立獨行的人,比那科狀元榜眼探花傳臚的知名度都高。聽說賈薔是賈敬撫養長大的,邱郎中很擔心賈薔也有出世之心,不過這樣現成的誥命夫人很難得,所以他沒有一口回絕,而是仔細調查了一番。發現賈薔沒有看破紅塵的傾向,邱郎中同意了這門婚事。
  
  邱郎中的同僚、賈敬和邱郎中在京為官的同年、賈薔的座師、同年、同門都來參加婚禮,見到傳奇人物賈敬,眾人不免問他當初為何執意修道。張元奇只說年少輕狂,眾人笑話他一回,喝得盡歡而散。婚禮之後賈薔帶著邱氏離開京師,到儀征去做了知縣。京城裡的張元奇卻不能再像以前一樣關著門過日子,既然跟邱郎中成了親家,邱郎中邀請他參與同年的聚會,他也不能不給面子。“賈敬”又回到了進士們的圈子裡,好在張元奇也看了十幾年的書,雖然仍舊不精通,推說這些年不曾用功,原來的學問都荒廢了,倒也沒有惹人懷疑。
  
  就在這一年秋天,榮國府建好了省親別院。因為甯國府沒有貢獻出會芳園,榮國府只好多拆了些房屋,把那些奴僕遷到外面居住。榮國府當然要負責為這些人買房,有關人員趁機中飽私囊,這一項就花費了幾萬兩銀子。滿府的下人甚至街上的路人都知道榮國府作了一回冤大頭,只有那些主子們自我感覺良好。得到明年正月十五賈元春省親的旨意,榮國府這邊越發忙亂,連這個年都不曾好生過。
  
  張元奇有自知之明,知道榮國府的主子們最恨他,當然不願意過節的時候放著自家的香噴噴的元宵不吃去榮國府聽皇帝的妾訓話。但他跟賈元春沒出五服,只好生了一場貨真價實的病。因為父親病了,賈璋、賈琬、賈理、賈璿都得在家侍奉,誰也沒去榮國府。賈蓉夫妻自然也沒過去,這一家人在家裡高高興興地過了一個元宵節。這個舉動不但得罪了賈母、賈政、王夫人和賈元春,也得罪了許多族人。
  
  甯榮街一帶不止住著賈演、賈源的後人,還有他們的幾位兄弟的後人,其中許多人並不富裕,靠著兩府的接濟生活。對於這些人來說,管氏以出了五服為名不去鳳藻宮給賈元春不要緊,因為這不妨礙他們的利益,但賈蓉夫妻以這個理由不接賈元春的駕,這就難免讓他們感到不爽。這些族人想帶著自家草字輩的後人去接賈元春,這不但可以得到一頓豐盛的美餐,還有賈元春賞賜的一份禮物。可是張元奇卻提出出了五服的由頭,豈不是讓他們也受了損失?
  
  除了賈蓉夫妻,別的草字輩族人還是去了榮國府,儘管張元奇沒說什麼,他們還是有些抱怨。賈母察覺了這個動向,乘機提出分宗的要求,想要借此壓服張元奇。賈家的族人都希望張元奇能服軟,這樣的話他們還能像以前一樣從兩邊同時領救濟糧。張元奇卻同意分宗,他正想找機會擺脫這些寄生蟲式的族人呢。賈演一系的族人紛紛來到甯國府說和,被張元奇一口拒絕,如何分宗的問題終於被擺上了桌面。

       賈敬的故事(五)

  所有的族人都在思考,自己該站在哪一邊?人們還不知道遠在儀征的賈薔的態度,不過大家都知道他是賈敬撫養長大的,都把他看成了賈敬一方的人。比較一下雙方的實力,賈赦和賈蓉都是三品將軍,這項算是兩邊平手;賈政眼下是五品工部員外郎,賈薔只是個七品的儀征知縣,這項是榮國府略勝一籌;最關鍵的是榮國府出了一位娘娘,甯國府雖然有賈敬的女兒賈璿和賈蓉的女兒賈潔,但她們成為娘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綜合考慮一番之後,族人的心都偏向了榮國府一邊。
  
  對於賈源的後人來說,他們本來就與榮國府關係更近,選擇榮國府理所當然;對於賈源的兄弟的後人來說,他們與兩府親疏相同,自然是哪一邊更富貴就跟著哪一邊;但對於賈演的後人來說,他們與甯國府的關係更近,選擇榮國府便有些名不正言不順。有人試圖探聽張元奇的口風,看看有沒有腳踩兩隻船的餘地。張元奇坦率地告訴他們,甯、榮分宗之後賈演一支可以再次分宗,至於再次分宗之後他們是否與榮國府聯宗,他並不干涉。
  
  賈演有四個兒子,次子和第四子兩支準備按張元奇提供的方法與榮國府聯宗,但是第三子賈代仁一支卻有些犯難。賈薔的祖父是賈代仁的嫡長子,賈薔的父親是賈代仁的嫡長孫,賈薔是他父親唯一的兒子,如果賈代仁一支與賈代化一支分宗,族長應該由賈薔擔任。賈薔是賈敬撫養長大的,他不可能同意與賈敬一脈分宗,更不可能同意與榮國府聯宗。賈代仁一支無計可施,最終只能與張元奇保持一致,賈家其餘的族人全部投奔了榮國府。
  
  宗祠和祖墳歸了甯國府,先皇御筆“至今黎庶念榮寧”不好再用,只好恭敬請下來好生收藏。摘這塊匾的時候張元奇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打發人將大門上“敕造甯國府”的匾一併摘了下來。家學歸了榮國府,張元奇在後街買了房子另辦了一個家學,聘請四位先生分別授課,並在學生中間實行了末位淘汰制。先生們督促得很嚴格,淘慣了氣的頑童們非常不習慣。不管他們的父母如何抱怨,張元奇就是不鬆口。為了家裡能省一份嚼用,族人和他們的親屬也只能囑咐孩子們忍一忍。
  
  甯國府和榮國府現在是自己過自己的日子,主子之間再也沒有什麼來往,不過兩府的奴才還有私下交流,張元奇也能時常聽到那邊的消息。賈寶玉和他的姐妹們依照賈元春的旨意搬進了大觀園,賈母和賈政只道這是一種榮耀,卻不知道連賈元春都成了京城的笑柄。賈寶玉已經十二三歲的年紀,哪有成天跟姐妹們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道理?各宮妃嬪知道這個消息,通過各種手段將這個消息送到宮中三巨頭的耳朵裡。
  
  本來張元奇一個白丁不可能知道這些事情,偏巧邱郎中的一個內侄是禦史。禦史有風聞言事的職責,如果有人想把別人的罪狀告到皇帝那裡又不想直接出面的話,通過禦史轉告也是一個辦法。這位曹禦史從各種途徑得到了些有關榮國府的罪狀,據他所知,一部分報料人與後宮妃嬪的娘家有這樣那樣的關係。曹禦史知道賈家分宗的事情,他想在張元奇這裡賣個好,畢竟他和賈敬算是親戚。聽到這個消息,張元奇便知道賈元春要失寵了。
  
  皇帝聽到賈家兄妹之間不避嫌疑,很容易想到賈元春當年是否也是這樣長大的。賈元春的這道旨意又明明白白地告訴皇帝,她本人完全沒有男女有別的概念。別看皇帝自己三宮六院的,卻容不得別人給他戴綠帽子,連宮裡使喚的男人都是被閹割的太監。即使嬪妃本人沒有出軌行為,如果皇帝認為她有出軌的心思,或者有出軌的可能,皇帝也不會再容她。想到賈元春可能是跟賈珠一桌吃一床睡長大的,不管他們之間有沒有不正當的情感,皇帝的心裡都會有一根刺。
  
  張元奇當然沒有辦法驗證他的推斷,榮國府的人也不認為賈元春失了寵,仍舊趾高氣揚橫行霸道的。在他們看來,便是賈薔中了進士,也不過是個七品的知縣罷了,他們家的奴才賴尚榮連舉人都沒考過,不是也靠銀子捐官做了知縣麼?也就是這一年,連秀才的縣試都不曾參加過的賈政點了學差,到外地上任去了。這個任命激起了士林清流的極大不滿,因為學差一向是翰林——至少也得是進士來擔任的。
  
  連賈家人自己都覺得賈政是沾了賈元春的光,何況外人。別的妃嬪的娘家人沒有得到這樣的破格任命,一時間賈元春恃寵干政的說法甚至都被提出來了。榮國府上下都是不知道收斂的,反而洋洋得意,因為他們家的娘娘有寵愛。賈政雖然能力不佳,也還算是個正派人,如今這個正派人走了,主子奴才們越發肆無忌憚了。不知什麼時候,榮國府已經開始了包攬詞訟的勾當,連張元奇都也聽說了他們製造的好幾起冤案。
  
  曹禦史私下提醒張元奇,禦史們參劾賈家的奏章從來沒有斷過,以他們對當今皇帝的瞭解,皇帝會在榮國府的罪行積累到一定程度的時候與他們算總帳。張元奇感謝曹禦史的提醒,賈代仁的後人確實希望他能與榮國府重歸於好,連遠在儀征的賈薔也感受到了這種壓力。不過即使曹禦史不提醒他,張元奇也不會與榮國府再次聯宗。得到張元奇坦率的答覆,曹禦史放了心,既然張元奇不會向榮國府低頭,賈薔和邱氏就不會受榮國府的連累。
  
  榮國府的主子們也知道有人在參劾他們,賴升從他的遠親賴大那裡聽說,賈璉曾經跟他家裡那些有體面的奴才們吹噓,說那些禦史們便是告他家謀反也沒關係。張元奇覺得這話似乎有些耳熟,好像什麼時候聽見什麼人說過似的。想了好一會子才想起來,這原本是王熙鳳挑唆張華為尤二姐告狀的時候說的。張元奇才知道賈璉心裡也是這麼想的,看來這真是常言說的: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賈敬的故事(六)

  張元奇不知道皇帝為什麼不立即處理榮國府的罪行,如果他現在處理禦史們反映的問題,賈赦可能保不住爵位,王熙鳳可能保不住性命,但榮國府肯定到不了“忽喇喇的大廈傾”的程度。不過他也不去揣測這些,只要甯國府不受牽連,他一介平民那裡管得了那許多。現在賈蓉、賈薔已經可以獨立生活,他得為自己的孩子的終身大事謀劃了。兒子們的婚事還可以等幾年,如果他們有了功名,可以說到更好的親事,但賈璿的婚事卻不能再等下去了。
  
  賈璿頂著一個豪門千金的名頭,她的父親卻是白身,有官職的賈蓉只是她的侄子,賈薔跟她的關係更遠。賈敬倒是有個進士功名,但他在讀書人中的名聲並不好。更要緊的是賈璿是庶出,這讓她的身份又低了一截。張元奇正為這件事發愁的時候,有人托了官媒來上門求親了,來的居然是北靜王。北靜王是個有婦之夫,他也沒打算休棄自己的王妃,而是要納賈璿為妾。張元奇憤怒地拒絕了,並把北靜王的使者趕出了甯國府。
  
  使者走了之後,張元奇漸漸冷靜下來,細細地思考這個問題。滿長安的人都知道,北靜王水溶是個有斷袖之癖的好色之徒。因為貪戀賈寶玉的美色,分宗之後北靜王府便與甯國府漸漸斷了來往。他便是要納妾,以郡王之尊不愁選不到美女,怎麼會想到賈璿呢?甯國府仍有些與北靜王府的人熟識的奴才,張元奇打發他們去打聽這件事情,他覺得這裡邊一定有問題。探聽消息的奴才告訴他,這件事情與榮國府的賈寶玉有關,北靜王聽了賈寶玉的讚美才起了納寵之心。
  
  奴才們還告訴張元奇,水溶還答應賈寶玉,等賈璿過門之後,一定會讓他見到賈璿。張元奇有些不明白,他確實防著賈寶玉,從來不讓賈璿去榮國府,賈寶玉來榮國府的時候也不許他進內宅,但他會有那麼渴望見到賈璿麼?雖然孩子是自己的好,不過張元奇從來沒覺得自己的女兒能有這樣的吸引力。況且按照賈寶玉的立場,不是更應該誇讚林黛玉麼?張元奇不相信這個說法,他覺得這是奴才們編了一個可笑的謊言來騙他。
  
  幾個奴才賭咒發誓,說他們萬死不敢欺騙主子。張元奇又打發了一群奴才到榮國府打探消息,發現前一批奴才反映的情況屬實,這確實與賈寶玉有關。賈璉不知聽了誰出的主意,在賈寶玉跟前盛讚賈璿之美貌,仿佛家裡的幾個姐姐妹妹都不及她似的。以賈寶玉的性子,咫尺之遙有這樣的美女,可他卻不能見到,急得他抓耳撓腮。至於這個借北靜王之力見賈璿的主意究竟是賈寶玉自己想的還是有高人指點,幾個奴才並沒有打聽出來。
  
  略微熟悉張元奇的人都知道,他不可能把女兒送給人做妾,何況北靜王跟賈寶玉是一路貨色,名聲也一樣不好聽。榮國府不著痕跡地請出這個好色的郡王來,果然能讓甯國府怎麼做都得不著好處。張元奇雖然感到憤怒,還是得贊一聲“好主意”。出主意的不外乎賈母、王夫人和王熙鳳,至於賈赦和邢夫人,張元奇覺得這兩位沒這份韜略。既然目前只能確定具體負責挑唆賈寶玉的是賈璉,那就先收拾他好了。
  
  張元奇依稀記得賈元春省親的第二年有國喪,似乎是一位太妃死了。打發人打聽了一回,榮國府的奴才們果然說,因為宮裡有位老太妃欠安,今年賈元春不省親了。可是張元奇不知道尤二姐在那裡,只知道賈珍的姬妾裡面沒有姓尤的。如果用別的美人兒的話,賈璉又不見得能犯下孝中娶親的罪。想了幾個主意,個個都有破綻。張元奇實在想不出一個妥當的方法,只好找來賈蓉商議。賈蓉當然不知道這一年會有國喪,不過他知道賈璉是個好色之徒,覺得這一點可以利用。
  
  前日賈蓉出門赴宴的時候,在酒桌上聽了一條新聞。忠順王有個愛妾,本來是專房之寵,不知怎的惹怒了王爺,年前打發到城外尼庵裡吃齋念佛去了。張元奇聽到這裡,便知道他想的是什麼主意,覺得這個辦法很不妥。忠順王即便把妾送到庵堂,也必然派人伺候看管,外人哪有那麼容易見到?賈蓉說他有辦法,既然賈璉讓他們跟北靜王結仇,他就讓賈璉跟忠順王結仇。張元奇無論如何不答應,若是事情辦得不密,被忠順王知道他的綠帽子是賈蓉設計的,斷不肯善罷甘休。
  
  賈蓉眼珠一轉,又想出了一個主意。他的主意是找個犯了花柳病的(妓)女,有意地把病傳給賈璉。張元奇覺得這主意確實挺損,不過對賈璉肯定有效。檢討了自己水準不足,張元奇同意了這個主意,同時告誡賈蓉無論如何不能借機嫖(娼)。賈蓉的辦事效率很高,很快就安排了一個外地來京的人借機結識了賈璉。賈璉很快發現兩人之間很有共同語言,來往得日益頻繁。賈蓉看看時機成熟,正在尋覓符合條件的妓女,偏偏朝廷出了國喪。
  
  太上皇的庶母恭愨太妃薨了,賈蓉夫妻都得到孝慈縣送葬,算計賈璉的事情只得暫時停止。管氏出門期間,甯國府的各項事務都得由張元奇處理,還得教導四個兒女和賈蓉夫妻的三個孩子。張元奇忙得不可開交,偏偏滕氏因為張元奇不肯把賈璿送到北靜王府做妾,時常向他抱怨。在滕氏看來,賈元春能做娘娘,她的女兒也能嫁個王爺,否則北靜王怎麼會來求親呢?滕氏當然也知道水溶是來求妾的,但是她覺得只要賈璿自己有本事,做妾也能過得。

         賈敬的故事(七)

  滕氏是小門小戶人家出身,她的父母並不疼愛她,才會把她賣到甯國府做妾。不過她自己並不這麼認為,這些年來總是不忘了貼補娘家。至於滕氏的性格,從某種意義上說她跟榮國府的趙姨娘有些相像,一樣的沒有什麼見識又沒有什麼修養。張元奇也試圖開導過滕氏,但一方面他事情太忙,不能把全部精力用在這上頭,另一方面滕氏過門時已經十八歲了,人生觀已經形成,所以張元奇的努力沒有什麼效果。
  
  張元奇想著滕氏好歹是青春妙齡,嫁了一個老頭子,雖說她眼皮子淺又沒見識,只要不是原則性問題,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唯獨子女教育一項,張元奇從來不敢讓她插手。這對滕氏來說也許是件很不公平的事情,但賈環的例子擺在那裡,張元奇不能不擔心滕氏會把自己的孩子也教導成那個樣子。雖然賈敬的名聲不好,卻從來沒有人因為這個緣故指責他。滕氏只是個妾,兒女教育乃是大事,怎麼能交給一個妾呢?
  
  滕氏對此憤憤不平,她覺得四個孩子都是她腸子裡爬出來的,就該像她一樣時刻想著拉扯滕家,偏偏張元奇從來不向他們灌輸這種觀念。她雖然沒有什麼見識,卻不可能不知道北靜王府比甯國府更富貴的常識,她覺得如果賈璿給北靜王做了妾,一定能更大程度上提攜滕家。滕氏恨不得立即把北靜王的使者請回來,以生母的身份將賈璿許給北靜王。張元奇也知道滕氏有這樣的心思,雖然他從來沒對這個女人抱希望,仍舊覺得很失望。
  
  張元奇時常感到後悔,如果不是擔心賈蓉因為賈珍記恨他,也不會一定要買女人,一定要有自己的骨肉,畢竟那方面的事情還可以自己解決。如果沒有什麼意外的話,他將先離開這個世界,有這樣一個母親,孩子們將來的生活肯定是很悲慘的。張元奇想過打發滕氏改嫁,他願意多送一份嫁妝,讓她一世衣食無憂。但是考慮到有個再嫁的母親會影響孩子們的名聲,張元奇只能無奈地打消了這個念頭,他不知該怎麼處理滕氏的問題。
  
  一個多月的時間在操勞和憂慮中度過,賈蓉夫妻從孝慈縣回來了。賈蓉沒有忘了張元奇交待的那件事,才回到京城就投入尋找有病的(妓)女的工作中。打聽了一個多月之後,果然找到了符合條件的一位,賈蓉趕緊為她贖了身,許了一份豐厚的謝禮,將她送到外地人的住處。外地人跟賈璉已經成了莫逆之交,歡歡喜喜地告訴他的朋友,他已經從老家接了妻子過來,邀請賈璉前去喝酒。賈璉應邀前往,見到了一個長得很漂亮很有風情的女人。
  
  賈璉本來就是個沒有節操的人,又喝多了酒,加上前妓女有意勾引,很快就發生了不該發生的故事。醒來時發現外地人夫妻還睡著,賈璉以為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穿上衣服悄悄地溜走了。過後賈璉打發人到外地人家裡探聽消息,發現已經人去屋空,鄰居們說外地人自稱因為交友不慎吃了大虧,已經離開了京城回鄉去了。賈璉以為外地人發現了他做的不可告人之事,又惹不起榮國府的勢力,只好忍氣吞聲,他對此沒有起疑心。
  
  張元奇和賈蓉還沒有聽到賈璉染病的消息,他就被賈赦打發去了平安州。賈璉走後榮國府出了一件事,王熙鳳又生病了。王太醫立刻被請到榮國府,診脈的時候一臉沉重眉頭緊鎖。一旁伺候的丫鬟婆子們看了,都以為王熙鳳的病一定很重,只怕會有性命之憂。王太醫果然說他自己才疏學淺,這病從來他沒見過,不敢亂開方子,連診金也顧不得拿,匆匆地走了。賈家人又請了幾個太醫,每個人都是這麼說,眼見王熙鳳的病一天天地重了。
  
  甯國府的人也得到了消息,說是王熙鳳得了一場怪病,連太醫都沒有辦法。張元奇和賈蓉心裡明白,太醫們不是沒診斷出來,只是不敢說。常言“知人陰私者不祥”,一個大戶人家的少奶奶得了花柳病,誰知道是少爺眠花宿柳還是少奶奶紅杏出牆?這麼隱秘的事情被太醫知道了,哪位能確定自己不會因此結仇甚至於被滅口?但是榮國府的人不知道這個緣故,太醫們都說診不出來,他們也信不過那些不知豪門內幕的鄉下土郎中,王熙鳳的病被耽擱了。
  
  王熙鳳去世的那一天,跟著賈璉去平安州的奴才們帶著一口棺材回到榮國府,棺材裡裝著賈璉的屍體。賈璉走到半路上忽然發了病,那裡是一個窮鄉僻壤,自然沒有太醫,只好找了一個土郎中。這土郎中倒是個有真本事的,看出來賈璉得的是花柳病,但是賈璉和他的隨從們不相信。豪奴們以為土郎中存心敲詐,砸了土郎中的診所,土郎中開的方子也被他們扔了。賈璉又找了別的郎中,可惜他們要麼沒有那位土郎中的本事,要麼吸取了那位土郎中的教訓,最終賈璉客死他鄉。
  
  榮國府大辦喪事,各位世交公侯都來弔唁。賈母和王夫人看上去很傷心,連邢夫人也說王熙鳳是個難得的能幹媳婦。這場喪事辦得很熱鬧,東平、西寧、南安、北靜四家王府和修國、齊國等六家公府都在出殯的路上擺了路祭。甯國府這邊仍舊沒有理會,張元奇只考慮了一個問題:沒有了王熙鳳這個禍頭子,榮國府的覆滅是否會因此推遲呢?很快他就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不管有沒有王熙鳳,榮國府的族人和奴僕們都會惹出禍事來。

        賈敬的故事(八)

  王熙鳳病故之前李紈、賈探春、薛寶釵一起管著榮國府,這原本只是權宜之計,不能長久。王夫人又不願意重新出山,便想儘快娶一位寶二奶奶。但是按照禮法,賈寶玉得為賈璉服九個月的大功之喪,所以王夫人只能等。這一等便等到了第二年,賈元春按照王夫人的請求下了一道旨意,賈寶玉得娶薛寶釵。這一年又是賈母的八旬大壽,人們都說榮國府是雙喜臨門。賈寶玉已經訂了婚,賈迎春還沒有出嫁,讓人看著便有些不像,為了給她的寶玉辦一個完美的婚禮,賈母命令賈赦趕緊給賈迎春說親。
  
  正好賈赦欠了孫紹祖五千兩銀子,便將賈迎春嫁過去抵債。賈母不是不知道這個情況,不過在她看來,女孩子早晚是要出門的,嫁給誰不是嫁呢?她的寶玉才是最要緊的,所以她並沒有干涉這件事情。賈寶玉的婚禮辦得很隆重,張元奇在會芳園裡都聽見了鼓樂之聲。榮國府的奴才們都很高興,不僅是因為他們因為賈寶玉的婚禮被賞了兩個月的月錢,更因為新的當家奶奶是人人稱讚的賢慧大度之人,他們覺得在薛寶釵手下討生活一定會比王熙鳳當政時輕鬆許多。
  
  誰知才過了不到一個月,甯國府的人就聽見了來自榮國府的抱怨,仿佛薛寶釵本質上是個比王熙鳳更刻薄的主子。張元奇聽得有些好笑,怎麼可能都是裝的呢?從前她是客人,自然可以“一問搖頭三不知”,誰也不得罪;但現在她是領導,有什麼事情彙報到當家奶奶那裡,她可不是得拿出處理意見來麼?怎麼可能一直不得罪人呢?王熙鳳從一開始就是以狠辣的形象出現的,大家已經習慣了;薛寶釵一直是個溫柔敦厚的,前後的反差太大,人們反倒覺得她更糟糕了。
  
  榮國府的人對薛寶釵的抱怨愈演愈烈的時候,甯國府這邊出了一件振奮人心的事情,家學裡的一個孩子中了秀才。這個孩子是賈代仁的一個孫媳婦的娘家侄兒,一直在賈家家學裡附學。跟他一起參加考試的還有兩個孩子,一個在縣試中被淘汰,一個在府試中失利。準確地說這個孩子能中秀才也不完全是現在的先生的功勞,不過在眾人眼裡,甯國府家學有人中了秀才,榮國府家學一個也沒中,這就說明甯國府家學的教學品質更高。
  
  賈家的家學已經多年沒有人中過秀才了,得到這個喜訊之後,家學裡幾個孩子的家長們好像忽然發現還有這樣一條出路似的。同樣是在家學裡上學,人家的孩子既然能中了秀才,自家的孩子是不是也能得個功名呢?尤其是那個通過了縣試的孩子的父母,這份期盼之心尤其強烈。在他們眼裡,賈元春封了娘娘是別人家的榮耀,遠比不上自家孩子中秀才更實惠。有了這個榜樣之後,孩子們的父母督促兒子學習倒是更積極了。
  
  張元奇很高興他們能有這樣的想法,為了促進孩子們努力學習,他給秀才和教導他的先生各發了一百兩銀子的獎金。孩子們都知道一百兩銀子是一筆鉅款,可以用來買很多東西。張元奇則不管他們是為了什麼而讀書,只要好好學習,就勝過打架搞基。甯國府的孩子們天天向上的時候,榮國府那邊傳來了一個噩耗,賈迎春忽然去世了。張元奇還是有些驚訝,他印象裡賈迎春“一載赴黃粱”,現在離她出嫁只有七個月,這還沒到一年呢。
  
  賈迎春的喪事對甯國府沒有什麼影響,從禮法上來說,賈璿姐弟與她不過是族姊妹之親,她又已經出嫁,賈璿姐弟連緦麻之喪都不用服了。所以賈璿定親的事情不會為她而耽擱,張元奇已經選定了賈敬的一個顧姓同年的兒子。這位顧進士本貫京兆人氏,也是書香之家,不過仕途不甚順利,在外面做了幾任知縣,以通判致仕還鄉。他的兒子倒是個聰明俊秀的,年方十六歲,已經中了秀才。
  
  婚事定下來之後,張元奇不但沒有長出一口氣,反倒越發擔心了。這是個男尊女卑的世界,如果賈璿的丈夫日後要納妾,他有辦法阻止麼?他在這個世界過了十幾年,就沒有發現反對這個制度的男人。即使是吃過父親寵妾的虧的人,也只說是那個妾的不好,而不認為是這個制度不好,自己仍舊是一房接一房地納妾。張元奇愁得茶不思飯不想的,滕氏在一旁見了,只道是張元奇後悔這門婚事,慫恿她跟顧家退親。
  
  聽著滕氏的嘮叨,張元奇焦躁不已:老子好容易找了個祖宗規定嫡妻四十無子才能納妾的人家,你這婆娘還想給攪黃了不成?正在焦躁的時候,榮國府那邊又出了事情。大觀園裡的一群丫鬟被趕了出來,賈寶玉夫妻也搬出了大觀園。賈母和王夫人自以為事情辦得很妥當,卻不知道那些多嘴的奴才們早把前因後果傳得盡人皆知,說是姑娘跟前的丫鬟勾搭了賈寶玉,被抓了現行。至於這丫鬟是誰,也有說是紫鵑的,也有說是翠墨的,也有說兩個人都不乾淨的。不管那丫鬟到底是誰,反正榮國府的名聲越發臭了。
  
  在輿論的嘲笑聲中,榮國府迎來一樁大喜事,賈探春要做北靜王妃了。從兩家都有個臭名聲的角度來看,這的確是一樁門當戶對的婚事。北靜王的原配王妃去年去世,據說死得有些不正常。親王、郡王的正室王妃一向得由皇帝冊封,皇帝拒絕了北靜王把愛妾扶正的請求,為他選定了賈探春為繼室王妃。榮國府和北靜王府一向交好,賈寶玉和水溶尤其交情莫逆,所以北靜王沒有什麼不滿,高高興興地接了這道旨意。
這世上確實有人在乎你。只是他們此時此刻可能有點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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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敬的故事(九)

  賈母這邊更高興,自從兩府分宗之後,她事事不忘與甯國府比個高低。她的孫女一個是娘娘,一個是王妃,就連福薄的賈迎春也是四品恭人,而賈敬的女婿不過是一個致仕通判的兒子,賈母覺得她又勝了一局。至於賈薔已經升任汝州同知的事情,被賈母有意無意地忽略了。賈母覺得賈探春的婚事也是占了娘娘的光,進宮探視的時候誠心誠意地謝了賈元春對娘家的提攜。賈元春只能報以苦笑,皇帝已經很久不曾召幸她了。
  
  賈元春沒有跟賈母、王夫人說自己和皇帝之間的性生活問題,所以她們始終認為賈元春是受皇帝寵愛的妃子。雖說皇帝已經立了太子,但歷朝歷代為了寵妃之子廢太子的也不在少數。如果賈元春生了皇子,皇帝是否會立她的兒子為太子呢?想到自家能會出一位母儀天下的皇太后,賈母和王夫人一次次從夢中笑醒。當然這需要賈元春先生下皇子,眼下需要做的事情是跟北靜王太妃商議賈探春的婚事。
  
  賈探春的婚事辦得比賈寶玉更氣派,張元奇在會芳園裡又一次聽見了喧天的鼓樂。滕氏也聽到了鼓樂聲,她的心裡更加難受了。在她看來,既然皇帝願意把賈家的庶女封為王妃,如果當初張元奇把賈璿送給北靜王做了妾,也許王妃就不是賈探春而是賈璿了。人家的女兒成了王妃,她的女兒只嫁個秀才,滕氏心裡非常不滿。張元奇試圖跟滕氏解釋榮國府多行不義必自斃,但是滕氏聽不進去,她無論如何也不能相信,一個秀才娘子會比王妃過得更好。
  
  看著滕氏那因為豔羨而有些歪曲的臉,張元奇不敢想像他死後孩子們的生活。滕氏一定會利用生母的身份把孩子們的財產都搬到她的滕家,會利用生母的身份強迫孩子們為滕家謀求各種合法不合法的利益,甚至會利用生母的身份強迫孩子們把自己的女兒送給人達官顯宦做妾。張元奇不能容忍滕氏破壞他的孩子們的生活,他做了一個艱難的決定。他知道這個決定很不人道,不過在這個社會卻是能接受的,而且會給孩子們帶來一份榮耀。
  
  張元奇待滕氏越發好了,滕氏的性子也越發讓人難以忍受了。好在半年後滕氏終於不再為賈璿的婚事嘮叨了,因為賈元春莫名其妙地薨逝,榮國府隨即被抄了家,連北靜王也被削爵、抄家、流放。榮國府那邊的族人們因此失去了經濟來源,有人又想到了甯國府,但張元奇拒絕了他們重新聯宗的請求。榮國府眾人正在監獄裡等候最後的判決的時候,甯國府這邊正在準備賈璿的嫁妝。現在滕氏不再為賈璿沒有當上王妃而嘮叨了,但是她也沒有因此而變得精明起來。
  
  賈璿出嫁之後,張元奇擔心不已。即使賈璿和顧秀才眼下還恩愛,張元奇還是不免擔心七年之癢人老珠黃的前景。張元奇只能督促賈璋、賈琬和賈理好好學習,只要他們有實力,顧秀才就不敢欺負賈璿。賈璋中舉的第二年,賈理也中了秀才。張元奇給他們娶了親,三個兒媳婦都是長安書香人家的女兒,雖然沒有出過達官顯宦,家聲卻很好。辦完這件事之後,張元奇給他們分了家,三個兒子帶著妻子和奴僕搬出了甯國府。
  
  辦完這件事之後,張元奇覺得自己真是老了,精力明顯地不足。曾經跟他相熟的幾個同年先後致仕,各自回鄉去了。也有的沒有熬到致仕的那一天,病逝在京城裡,由子孫們扶著靈柩回了故鄉。邱知府也在保定知府任上病逝,訃聞傳來的時候,張元奇很是傷感了一回。人到了一定年齡的時候,探病弔喪就成了社交活動中的重要組成部分,現在賈敬就到了這樣的年齡。
  
  張元奇早已不再過問甯國府裡的大小事情,全都交給了賈蓉和管氏。這是一對謹慎的夫妻,其實也不能不謹慎,因為鄰居是公主。榮國府抄家之後府邸被皇帝收回,因為大觀園是娘娘的省親別院,便不好賞給臣子。正好皇帝的女兒嘉興公主要出嫁,就把榮國府重修了一下,又往西邊擴展了一回,修了一座公主府。既然是街坊住著,兩邊的奴才便不免認識了。一旦甯國府的事情被公主府的奴才知道了,只怕公主就知道了;一旦公主知道了,只怕皇帝就知道了。
  
  賈蓉夫妻時刻約束甯國府的奴僕,生怕被皇家抓了他們的錯處。跟公主作鄰居是一件苦差事,人家來往的都是王妃、公主、郡主、縣主之類的貴人,最低也是侯伯級別,三品官只有讓路行禮的份。甯榮街上動輒擺滿了浩浩蕩蕩的儀仗,出門進門都很不方便。賈蓉為此專門修葺了榮國府的東門,只要不是必須走正門的時候,都從東門出入。張元奇總說甯國府這點子富貴算不得什麼,賈蓉現在非常贊同這個觀點。
  
  在賈理中舉的那一年,張元奇又染了一場病,他知道這場病不會痊癒。滕氏現在才四十多歲,按照正常的壽命,也許能再活二十年。張元奇不敢想像,二十年的時間,會給自己的兒子們帶來多大的痛苦,會有幾個孫女被滕氏賣給人做妾。在一個只有滕氏在身邊的下午,張元奇將預備好的毒藥放進了茶水裡。看著滕氏在痛苦中掙扎,張元奇也知道他對不住這個女人,但是他沒有叫人進來。
  
  直到滕氏已經死去,張元奇才喊了人進來,悲痛地告訴他們:滕氏覺得他的病不能治癒,在他面前殉節了。沒有人對此提出疑問,大家都稱讚滕氏是個烈婦。四個孩子匆匆地從自己的家裡趕來的時候,張元奇心滿意足地離開了這個世界。賈敬的遺體被送回江甯,滕氏只是側室,本來沒有葬入祖墳的資格,但因為她是殉夫的烈婦,所以人們把她跟賈敬葬到了一處。

         賈赦的故事

  發現自己變成了賈赦之後,楊建偉不知道自己這算是幸運還是不幸。對於一個壽終正寢的人,平白撿到了另一段生命,還附帶了一個比地級市市長更高的官職,一大筆財產,一群年輕漂亮的女人,似乎楊建偉不應該再表示任何不滿。如果賈赦只有偏心的母親、愚強的妻子和懦弱的女兒,楊建偉早就焚香叩謝上蒼了。只要楊建偉不做仗勢欺人的勾當,在這個世界平安終老不成問題。
  
  但賈赦還有一個貪婪好色的長子,一個看上去精得像鬼其實蠢得如豬的兒媳,楊建偉擔心自己會被他們連累得丟了性命。這個世界跟他本來的世界不同,那個世界的規則是一人做事一人當,沒有兒子犯法爹進監獄的道理,但這個世界的法律上卻明明白白地寫著“株連”二字。那對夫妻確實有一件能連累父母的罪行,雖然眼下還沒有發生,但楊建偉沒有把握能制止。楊建偉覺得上天未免太偏愛賈赦了,讓他享受了幾十年的富貴,卻要楊建偉來收拾這個爛攤子。
  
  賈赦是因病離開這個世界的,似乎他的病與他的私生活有些關係。楊建偉的病榻上度過了最初的兩個月,這期間他不止一次地聽人提到“娘娘”、“園子”之類的字樣。從眾人的言語中推斷,賈元春娘娘已經幸過了園子,也就是說王熙鳳早就開始害人了。楊建偉不知道自己該怎樣擺脫這對坑爹的“佳兒佳婦”,他只知道一個叫張金哥的姑娘的故事,但這個姑娘的不幸也不能完全算在王熙鳳的頭上。
  
  至於王熙鳳包攬詞訟,誰知到這裡牽扯了哪個官員,對這個世界還不熟悉的楊建偉不敢將這件事貿然揭開,也許裡邊就有他惹不起的人物。想不出妥當主意的楊建偉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眼下他需要做的是到賈母跟前請安。這件事他倒是能應付,因為他臥病期間賈璉、賈琮、賈迎春都曾到他跟前來請安,那套規矩禮數他早就摸清楚了。賈母也確實沒有看出什麼紕漏,她只是教訓了楊建偉一頓,卻沒有從行為舉止上看出眼前的人不是自己的兒子。
  
  垂手聽完賈母的教訓,楊建偉請示了兩件事情。頭一件是給賈迎春改名字,他覺得“原應歎息”太不吉祥。當然他沒有直接說出來,因為這名字是賈母給取的,他用了一個很冠冕堂皇的理由:賈元春既然成了娘娘,賈迎春理當避娘娘的諱。賈母立即同意了這個要求,並且批准了賈珂這個名字。至於由此帶來的賈探春與春纖、春燕等丫鬟的改名問題,那就完全與楊建偉無關了,自有另外的人去操那份心。
  
  賈母覺得她這個一向荒唐的兒子總算提了個靠譜的建議,聽楊建偉說要把賈珂留在自己那邊的時候,也就沒有提出什麼異議。雖然賈元春命令姐妹們住進大觀園,但姐妹們早晚要出閣,提前做些準備也沒什麼不可以。得到了賈母的同意之後,當即便有丫鬟到綴錦樓傳話,吩咐司棋立即帶著丫鬟們收拾二姑娘的東西預備搬家。至於賈珂本人,因為要照顧生病的父親,已經在賈赦那邊住了多日了。
  
  從賈母上房裡出來,楊建偉的心情有些複雜。既為了自己順利過關而高興,又因為賈母沒有人出自己而不能理解。雖說他有賈赦的聲音,操縱著賈赦的身體,又穿著賈赦的衣服,到底言談舉止與賈赦不同。別人認不出來倒也罷了,賈母居然沒有感到詫異,這就未免有些過分了。看來這種大戶人家真的與平民百姓家裡不同,這裡沒有父親、母親和祖母,只有老爺、太太和老太太。楊建偉作了一世的尋常百姓,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適應這樣的生活。
  
  賈珂的東西很快被搬了回來,連在她那裡同住的邢岫煙也跟了過來。賈珂本人對此沒有異議,她一向是個逆來順受的人。想到自己得負責教導這個庶女,邢夫人的心裡有些不高興,不過她也沒有說什麼。讓邢夫人感到意外的是,楊建偉並沒有把賈珂交給她,而是親自帶著她察看賈赦這邊的帳本。這讓邢夫人很傷心很憤怒,她覺得這是賈赦對他的不信任。但是邢夫人只能忍著,一個沒有兒女沒有家世的續弦,不忍又能如何呢?
  
  楊建偉發現了賬上有些問題,倒不是邢夫人中飽私囊,而是她可能被下邊的奴才們騙了。算一算帳上的財產,再清點一下賈赦的私房,楊建偉對他手裡的財富總額還算滿意。處理了一些不需要的奢侈品,楊建偉到賈赦的各處產業視察了一番,一次次的突然襲擊讓他發現了很多問題。有些問題可以當場解決,有些問題卻需要時間。為了其中涉及到的奴才的處置,楊建偉與邢夫人商議了一回。
  
  邢夫人是個把銀錢看得比性命還重的人,聽說奴才們貪了她的錢,立刻怒火中燒,完全贊成楊建偉的處理方案。跟邢夫人取得了一致之後,楊建偉立即行動起來,親自帶著人抄了幾戶奴才的家,又將一干貪墨的奴才或者送官或者發賣或者打板子。這樣的做法不符合賈家一貫標榜的仁慈,所以賈母氣急敗壞地發作了一回。楊建偉的對策是“任你風吹浪打,我自巋然不動”,不管賈母怎麼說,他還是照舊處置不誤。
  
  收回了被貪墨的財產,楊建偉的腰包越發鼓了,他打算用這些錢做點什麼。在這個世界似乎買地才是最妥當的辦法,這讓楊建偉想起了秦可卿的那個主意。仔細打聽了一下,祭祀田地都是歸族裡公有,他可不想把自己的錢充公。楊建偉又不知道該做什麼買賣才好,想來想去還是在京郊買了幾個田莊。從田莊回城的路上,楊建偉遇見了幾個帶著儒巾的人,正頂風冒雪地往京城方向趕路。

         賈赦的故事(二)

  這些人有老有小,似乎是走了很遠的路的緣故,步履都有些蹣跚。問清是往京城去的,楊建偉招呼他們坐上了自己的車。幾個人說一口嶺南腔的官話,雖然聽著有些費勁,楊建偉還是聽懂了。這是一群從雷州來趕春闈的舉人,因為家窮路遠,生怕路上因為意外耽擱了,提前大半年出了門。眼下才到臘月,離著春闈還有兩三個月光景,如果他們不能高中的話,一來一回就得一年多。
  
  看見這群人還帶著一個十來歲的男孩和一個七八歲的女孩,楊建偉心裡不免有些詫異。孩子們的父親自稱姓宋,夫人數年前亡故,留下一子一女。他原想著如果這次能高中便直接赴任,若是春闈落第便不回鄉,留在京城準備下一科。宋舉人自己也沒有把握這一科或者下一科就一定能中進士,生恐自己六七年不在家,兒女會受委屈。是以家裡雖有兄弟數人,卻不敢託付,將兒女一併帶到京師。
  
  楊建偉對這位宋舉人的印象不錯,覺得他還算個好父親。賈家家學實在不是個能讓人努力學習的地方,楊建偉一直想給賈琮單獨找個業師,始終沒有找到合適的。雷州地方偏遠,宋舉人的水準可能不是太高,不過賈琮也不是非中進士不可,只要先生有一定的學問人又正派就足夠了。楊建偉覺得宋舉人就挺合適,但是他不好在這個當口說這話,好像是咒人家落第似的。把宋舉人一行送到城南的嶺南會館,楊建偉打算等春闈結束之後再說這件事情。
  
  過了半個月便是新年,除了祭祖設宴各處送年禮,賈母和王夫人還惦記著賈元春今年能不能再回家省一回親。幸好從太監們那裡打聽到的消息是太上皇的庶母宜貴太妃身體欠安,各宮妃嬪都得為老人家減膳謝妝,連宴樂省親也一併免了。賈母和王夫人有些失望,楊建偉心裡卻挺高興。正如甯國府的賈珍說的,榮國府再搞兩回省親就得精窮了,賈赦願意花錢買這個虛熱鬧,他可不願意。
  
  賈政點了學差不在家,賈母跟前只有賈赦一個兒子,不過楊建偉在除夕的宴席上仍舊是被忽視的人。有賈寶玉這個鳳凰蛋和王熙鳳這個潑皮破落戶兒,賈珂、賈琮也是佈景板一般。賈珂對此沒有任何不滿,但是邢夫人和賈琮都憤憤不平。其實從邢夫人嫁到賈家,從賈琮生下來,他們享受的就是這樣的待遇,不過他們從來沒有認同過。常言“物不平則鳴”,楊建偉覺得這說明邢夫人和賈琮至少還在正常人範圍之內。
  
  這一夜楊建偉在邢夫人房裡歇著,邢夫人抱怨了賈母的偏心。楊建偉覺得她說的是大實話,另外賈母也不是他的母親,所以他沒有打斷邢夫人。好像積攢了多年的怨氣終於得到了發洩的機會似的,邢夫人滔滔不絕地說了很多,楊建偉因此知道了許多他不知道的往事。楊建偉只是靜靜地聽著,並沒有對此發表意見。邢夫人說了半晌,才感覺到賈赦的反應與往常有些不同,他從來沒有這樣聽過自己的話,尤其是賈母的壞話。
  
  邢夫人沒有想到眼前的丈夫已經換了一個人,她以為賈赦終於對賈母的偏心忍無可忍了。這讓邢夫人感到高興,她覺得丈夫終於站到了自己一邊。邢夫人這個年過得很高興,不料年事才忙過,王熙鳳便流了產,落了一個男胎。這讓邢夫人很生氣,跟楊建偉抱怨了一通,說王熙鳳只顧著張羅人家的事,到把自家傳宗接代的正事給耽誤了。邢夫人還為此提出了解決辦法,想把賈赦房裡的丫鬟送給賈璉做妾。
  
  楊建偉沒想到邢夫人能想出這個還算有點水準的主意,反正他也不需要那些丫鬟,就由著邢夫人處置了。其實邢夫人說出來之後也有些忐忑,她知道賈赦是個好色的,生怕楊建偉為此動怒發作她。沒想到楊建偉不但一口答應,而且還任憑她來做主。邢夫人既然得了這個令,立刻將賈赦房裡的丫鬟盡數招來,挑了四個模樣最漂亮的,直接賞給賈璉做了妾。既然是妾,少不得也得打發丫鬟伺候,另外八個姿色稍遜一籌的也一併打發過去了。
  
  十二個丫鬟已經送到賈璉的院子裡去了,邢夫人才來找楊建偉彙報,並請示他的房裡是否還要添人。楊建偉憋不住笑,口裡只說不用,心裡卻想著:“邢夫人真是個實在人,這一劑猛藥下去,足夠王熙鳳在炕上多躺兩個月。”邢夫人對楊建偉的回答很滿意,她覺得自己的丈夫越來越稱心了。受了賈赦多年的冷臉,一點點好處就讓邢夫人樂得笑顏逐開,楊建偉單獨為賈琮聘請先生的事情她也完全不在意了。
  
  賈琮聘請的先生不是宋舉人,宋舉人中了倒數第五名同進士,帶著兒女離京到外地做了知縣。既然宋舉人高中,楊建偉只能另覓人選。宋舉人推薦了一同進京的高舉人,說他是雷州有名的才子。楊建偉不知道如何評價各位舉人的水準高下,既然高舉人有舉人的功名,宋舉人又推薦了他,就將他聘到府裡去了。高舉人知道楊建偉給的束修銀子多,倒也用心教導賈琮。賈琮離開了家學那個大染缸,也能用心學習。
  
  誰知到了四月份,忽然傳來宜貴太妃薨逝的消息。凡是有官爵誥命的人都得入朝隨班按爵守制,楊建偉和邢夫人每日入朝隨祭,至未正以後方回。在大內偏宮二十一日後,又要請靈入先陵,地名曰孝慈縣。這陵離京城來往得十來日之功,靈柩到了那裡,還要停放數日才葬入地宮,前後得一個月光景。楊建偉和邢夫人同時離家,這個家又交給誰呢?賈珂雖然被楊建偉培訓了半年,仍舊是那個懦弱無能的性子,賈琮又小,這讓楊建偉犯了愁。

        賈赦的故事(三)

  查詢了有關制度之後,楊建偉向有關部門報告,邢夫人懷孕了。有關部門的負責人恭喜他老當益壯,批准了邢夫人不去孝慈縣送靈的請求。賈母正跟王夫人商量給尤氏報產育,聽到這個消息立即把楊建偉和邢夫人叫去審問了一回。賈母的態度讓楊建偉非常不爽,賈赦和邢夫人是正經夫妻,難道邢夫人不可以懷孕生孩子麼?楊建偉一口咬定邢夫人是真的懷了孕,這場談話最終不歡而散。
  
  楊建偉囑咐了邢夫人一回,與送葬的隊伍一起動身趕赴孝慈縣。賈珍與他是同樣的爵位,自然也要前往送靈。賈璉捐的同知只是虛職,王熙鳳身上也沒有誥命,這對夫妻沒有為貴太妃送靈的資格,當然留在家裡。賈蓉的五品龍禁尉是實缺,他的續弦妻子許氏有宜人的封號,所以他們夫妻也要往孝慈縣去。除了這幾個人之外,賈氏族裡還有賈母、王夫人和一群奴僕同往,尤氏則報了染病留在家中照看。
  
  到了孝慈縣數日之後,甯國府忽然打發了人來,說是賈敬忽然駕鶴西行了。賈珍、賈蓉立刻向皇帝申請回家奔喪,並且得到了允准。這父子兩個騎馬先行,另有一群僕婦伺候著賈許氏坐車往回趕。楊建偉知道賈璉就是借著這個機會勾搭上了尤二姐,但他沒發現有什麼理由非得打發賈璉去平安州不可,所以他不知道這件事情會向什麼方向發展。帶著一絲不安,楊建偉總算熬到了貴太妃下葬,眾人隨聖駕回京的日子。
  
  回家之後賈璉過來請安,他的態度恭恭敬敬的,仿佛是一個很孝順的兒子。楊建偉問了一回賈敬的喪事,賈璉的回答沒有什麼紕漏。他沒有說起尤氏的兩個妹子,楊建偉也不好提及,隨口問了幾句便打發他下去了。賈璉走後,楊建偉努力回想在本來世界得到的資訊,卻怎麼也想不起來賈璉究竟是什麼時候娶了尤二姐,他和尤二姐的安樂窩又在哪裡。無奈的楊建偉之得打發了幾個心腹注意賈璉的動向,希望能趕在王熙鳳之前採取行動。
  
  心腹下去之後,楊建偉心裡止不住的擔心,他怕王熙鳳瞅個空子把尤二姐接到榮國府。如果賈璉在外面金屋藏嬌,東窗事發之後他的父母不過是個監管不力的領導責任;一旦尤二姐進了榮國府,那就意味著這樁不合法的婚姻得到了長輩的許可,楊建偉和邢夫人都有了罪過。楊建偉不明白賈母是出於什麼心理允許尤二姐住在榮國府的,也許在她的眼裡,她的孫女是娘娘,就沒有什麼事情是她擺不平的。真是這樣的話,這家人未免太自大了。
  
  幸好楊建偉的心腹們趕在王熙鳳之前得到了消息,找了一個賈璉在金屋裡鬼混的時間,楊建偉帶著一群人殺了過去。除了賈璉和尤二姐,小花枝巷的外宅裡還有尤老娘、鮑二夫妻和幾個丫鬟,楊建偉不管三七二十一,命人盡數捆了。賈璉看見父親找了來,跪在地上叩頭哀求,又說尤家母女是東府珍大嫂子的母親和妹子,好歹給她們留些體面。楊建偉氣得直樂:敢情你小子大禍臨頭了還不忘憐香惜玉呢!
  
  楊建偉親自將賈璉一干人押送到京兆府衙門,京兆尹見賈赦大義滅親,只得將這些人盡數收監。楊建偉告訴京兆府的官員,這件事情只管依法處理,他會到皇上跟前請罪。京兆尹口裡稱讚楊建偉剛直不阿,心裡卻覺得他有些狠毒,但這件事情既然要奏報到皇帝跟前,他也只能依律治罪。楊建偉費了好大力氣進了宮,在皇帝面前痛哭流涕地請罪,說自己教子無方,辜負了皇帝天高地厚之恩。
  
  皇帝對這件事情感到憤怒,批評了楊建偉不好生教導子孫的過失,又表揚了他對朝廷的忠誠。楊建偉則坦率地告訴皇帝,賈璉偷娶的女人是賈珍的妻妹,這件事情與賈珍一家有關。聽說有三品官員涉案,皇帝立時打發人到京兆府,將這樁案子調到了刑部。從皇宮裡出來的時候,楊建偉知道自己算是平安過關了,不管賈璉得到什麼樣的懲罰,都不會再牽連到他這個將軍。至於賈珍、尤氏和賈蓉,那就不與他相干了。
  
  賈母對此非常惱火,但她又不好明著說楊建偉這樣做是錯誤的,因為皇帝已經為此誇讚了他的忠誠。賈母只好借著楊建偉沒把賈璉教好的由頭發作了一頓,又打發人到監獄裡探望一回。王熙鳳才知道賈璉在外面偷娶了尤二姐,她認為這是尤氏背叛了她們之間多年的情誼。王熙鳳打發人賄賂辦案的官員,希望能放過賈璉嚴懲尤二姐。但她只達到了一半目的,這個案子是皇帝親自過問的,官員不敢枉法,只能加重了對尤二姐的懲罰。
  
  賈璉最終被判處流放,不過皇帝看在楊建偉主動揭發的面子上,只判了流放一千里。賈珍則被削除了爵位,流放三千里。甯國府的爵位並沒有因此被革除,皇帝揀選了賈演的嫡次子的嫡系後人賈薔繼承了三品威烈將軍的爵位。這件事情讓楊建偉非常意外,仔細想想倒也不難理解,奉旨審案的官員只問了皇帝讓他們問的事情,其他的事情並沒有涉及。如果把賈珍的所有罪行都報到御前的話,甯國府的抄家削爵都是跑不了的。
  
  但是沒有人認為楊建偉救了甯國府,所有的人都在指責他,只是礙於他的輩分和地位不敢當面說罷了。楊建偉並不在意這些,判決下來之後他給皇帝上了一份奏摺。奏摺裡感謝皇帝對他、對賈璉的浩蕩天恩,並提到賈璉之妻王氏想要隨著丈夫一同前往流放地,懇請皇帝的允准。皇帝批准了這個請求,拿到朱批之後,楊建偉立刻打發人傳話給王熙鳳,說是皇上有了旨意,叫她隨著賈璉一同流放。

        賈赦的故事(四)

  既然流放是一種懲罰,流放地當然不可能選在揚州、蘇州、杭州這樣繁華富庶的地方,雖然這些地方與京師的距離也有一千里以上。賈璉的流放地是酒泉,眼看就要出了玉門關的地方。王熙鳳是個從小嬌生慣養的富家小姐,壓根就沒想過跟著賈璉到那偏僻所在受苦,聽見楊建偉打發人來傳了皇上的旨意,驚得呆住了。她不明白皇上怎麼會連她也一塊發配了,也不敢到楊建偉面前質問,只能收拾行裝預備帶著丫鬟婆子一同前往。
  
  賈母也對這道旨意感到奇怪,特意打發人叫楊建偉過去問了一回。楊建偉告訴賈母,這是他聽說王熙鳳為賈璉的流放日夜傷心,恨不能以身相代,特意向皇上請的恩典。賈母和王夫人都被氣了個倒仰,卻不敢發作出來,唯恐讓人說她們對皇上的旨意有不滿。既然不敢抗旨,只好多預備金錢奴僕,讓他們在河西過得富足些,少受些苦楚。楊建偉只裝作不知道,到了賈璉和王熙鳳起程的那一日,早早地帶著一群人在城外等候。
  
  賈璉和王熙鳳帶著大隊奴僕浩浩蕩蕩而來,有人看見楊建偉,趕緊稟告了這對被流放的夫妻。這兩口子心裡不是不怨恨,但是還得下車磕頭拜別。楊建偉好像才知道他們帶著許多僕從似的,怒氣衝衝地教訓了他們一頓,告訴他們此行是去勞動去改造的,不是去旅遊去享福的。楊建偉喝令隨身的奴才將他們帶的奴僕全部捆了,塞進自己帶來的車,送到自己的莊子上關押。至於那些車馬物品,也都盡數帶回,只給他們留下些隨身的衣服銀兩。
  
  這些被劫下的奴僕盡是王熙鳳的心腹,來旺、來喜之類都是跟著她做了些壞事的。楊建偉到有關部門走了一趟,只說家裡的遭了一場小小的回祿,幾個奴才的身份文書化為灰燼,想要補辦一份。有關部門的辦事人員核對了楊建偉提供的名單,官府的記錄顯示,這些人確實是榮國府的奴隸。拿到了新的身份證明之後,楊建偉將這群奴才盡數發賣了,有案底的來旺、來喜之流都被賣到了黑煤窯裡,再也不可能重見天日。
  
  賈璉的女兒巧姐已經被邢夫人接了回來,一起回來的還有賈璉那四個妾。四個妾都沒有懷孕,楊建偉將她們盡數遣散。王熙鳳手裡的私房錢被楊建偉劫下了一部分,大部分則被王熙鳳留在了王夫人那裡。王熙鳳最信任她的姑媽,覺得把巧姐託付給她的姑媽比託付給她的公婆更妥當。但王夫人辜負了她的信任,只歸還了巧姐,沒有歸還那部分本該屬於巧姐的錢財。楊建偉和邢夫人不知道那份錢財究竟有多少,難以討要回來。
  
  邢夫人當然不高興,很是抱怨了兩日,不過她很快就忘了這件事情。倒不是她的記憶力不佳,也不是她的心胸忽然變得寬廣,而是她想到了更重要的事情。賈璉既然犯了罪,便不可能繼承賈赦的爵位,如果她能生一個兒子的話,爵位就將由她的兒子繼承。邢夫人覺得賈赦跟以前有些不一樣了,對她比以前跟貼心,又沒有從前那麼好色,如果她再有個兒子的話,生活就完美了。追求完美生活的邢夫人立刻付諸了行動,一位太醫被請來給楊建偉診脈。
  
  楊建偉並不是柳下惠式的人物,只是太醫曾經告訴他,某種生活必需節制。而在邢夫人看來,賈赦自從去年生了一病,就像換了個人似的,這很可能是他在某些方面不行了。想到賈赦努力耕耘了多年,也只得了賈瑚、賈璉、賈珂、賈琮四個孩子,邢夫人覺得賈赦在這方面一定是有問題。太醫按照邢夫人的要求開了藥方,邢夫人立即打發人熬了藥來,親自來伺候楊建偉吃藥。楊建偉看著熱氣騰騰的一碗補藥,哭笑不得。
  
  邢夫人為楊建偉的某種能力擔憂的時候,賈家族裡正準備選一位新族長。從出身上論,賈薔是賈演的嫡次子賈代仁的嫡曾孫,既然賈代化一支已經獲罪,他也有出任族長的資格。但賈薔畢竟年輕,輩分低又沒有威望,如果從這方面來看,族長應該由賈赦出任。但賈家族人不願意有一個大義滅親的帶頭人,所以族長一職並不意外地落到了賈薔的頭上。賈薔很高興,在他看來這是族人都支持他,他打算利用族長的職位給楊建偉找些麻煩。
  
  不想賈薔還沒有找到機會的時候,他自己的麻煩就到了。他是在甯國府長大的,身上帶著正宗的甯國府風氣。賈蓉隨著賈珍被流放,尤氏和許氏沒有跟丈夫同行,住進甯國府的賈薔很快就跟許氏勾搭到了一處。爬灰的爬灰,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這也是甯國府的傳統。甯國府是在皇帝跟前掛了號的,賈薔又沒有根基,事情很快被禦史奏報到皇帝那裡。甯國府還是被抄了家,賈家的族人只有榮國府可以依靠了。
  
  怎麼處置賈薔是朝廷的事情,對於賈家人來說,他們要做的就是再選一位族長。眾人仍然不接受楊建偉,反倒覺得賈政身上也有官職,又是娘娘的父親,有他來撐腰是再好不過的。但是賈政正在外面擔任學差,最後在眾人的提議下,由賈敦暫時代理,知道賈政回京為止。賈母對這個結果很滿意,她一直認為小兒子比大兒子更有出息。倒是邢夫人為楊建偉憤憤不平,關起門來抱怨了幾回。
  
  這個消息自然會被送到賈政那裡,賈政欣然同意。他完全沒有想到,先後兩任族長犯了重罪,賈氏一族的名聲敗壞到了什麼程度,也沒想過他的哥哥比他更有這個資格,更沒有意識到賈家的家風需要大力整頓。賈敦這個代理族長自然也不會做這樣費力不討好的事情,賈家的名聲一天比一天糟,沒有最糟只有更糟。楊建偉對此有些憂慮,他很擔心自己會被牽連,卻不能提出分宗的要求,因為賈母還活著。
這世上確實有人在乎你。只是他們此時此刻可能有點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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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赦的故事(五)

  賈赦本來就不受賈母的寵愛,楊建偉到來之後,雙方的關係不但沒有改善,反而變得更糟糕了。楊建偉揭發了賈璉,又趕走了王熙鳳,這些事情有皇帝參與,賈母還不敢說什麼,發現楊建偉把賈璉夫妻帶的奴才盡數打發了之後,賈母真的怒不可遏了。招來了楊建偉和邢夫人,將他們痛駡一頓,又命令他們趕緊將東西給賈璉和王熙鳳送去。楊建偉滔滔不絕地說了一通,給賈母作了一場如何夫死從子的報告,告訴她這件事情必須由他來做主。
  
  賈母不可能反駁三從四德的大原則,可她手裡有一把殺手鐧,那就是孝道。雖說楊建偉沒有虧了她的衣食奉養,但只要她這個母親被氣著了,那就是楊建偉的不是。賈母在眾目睽睽之下暈了過去,太醫立刻被請了過來,如此這般地囑咐了一回。楊建偉知道這是賈母的戰術,如果等她把賈赦不孝的風聲放出去再想辦法,黃花菜都涼了。看著賈母折騰得差不多了,楊建偉穿著官服到了宮門外,重金賄賂了若干太監,終於把求見的消息送到御前。
  
  皇帝對楊建偉還有些印象,他很奇怪賈家又出了什麼問題。一時楊建偉進了門,滔滔不絕地參劾自己的不孝,請求皇帝的處分。皇帝聽明白了前因後果,他覺得楊建偉的處置沒什麼問題,如果被流放的人都能在流放地享福,朝廷的懲罰還有什麼意義呢?說起來是賈母不識大體。但皇帝也不好批評賈母,人家畢竟上了年紀的人,這會子又病著。楊建偉結束了自我批評,皇帝也想出了處理辦法,他命令吏部給楊建偉安排外省知縣的缺,立即上任。
  
  楊建偉跟皇帝不熟,不知道皇帝心裡是怎麼想的。其實皇帝覺得三品的將軍當作七品官用,可以看作對他氣病了母親的懲罰;本來沒有實缺的人得了實缺,可以看作對他大義滅親的獎賞。吏部的官員則迅速地落實了這道旨意,楊建偉被任命為衡州府下轄的常甯縣知縣。邢夫人最初不願意去衡州,因為那裡路途遙遠,風俗氣候與京師不同。楊建偉勸了一回,說邢夫人若是獨自留下,只怕又是賈母的出氣筒。想到這個前景,邢夫人最終同意去衡州。
  
  邢德全夫妻得到了楊建偉送的一所房舍和五十畝地,沒有隨他們去衡州。高舉人因為要準備下一次春闈,也留在了京城。隨著楊建偉去衡州的只有邢夫人、賈琮、巧姐和幾個奴僕,那些姬妾則被留在了榮國府,畢竟一個七品芝麻官也不能太奢侈不是?到了常甯縣之後,楊建偉立刻打發人到舂陵水對面的耒陽縣去了一趟,見到了那裡的宋知縣。宋知縣就是當年帶著兒女上京趕考的宋舉人,聽說故人成了鄰縣的父母官,約了楊建偉在舂陵河上見了一面。
  
  兩人談得很投機,公務之餘便經常在河上泛舟飲酒。宋知縣又是帶著一雙兒女,楊建偉有時也帶著賈琮。見的次數多了,兩人便想到了結親的主意,央了當地的幾位鄉紳做媒,給賈琮和宋知縣的女兒定了親。邢夫人倒是沒反對這樁婚事,但她認為賈珂的年齡比賈琮更大,沒道理弟弟已經訂了婚姐姐還沒有著落。楊建偉知道她說的道理不錯,但是這件事他也很無奈。他也試圖改變賈珂那種懦弱的性格,但不知為什麼,在賈珂身上付出的心血全都打了水漂。
  
  楊建偉覺得這可能是他自己來得太晚,賈珂的性格已經定型,他又不是非常有能力的人,只怕難以改變這種狀態。不論賈珂嫁到誰家,都免不了跟親家結怨。楊建偉他想到了讓賈珂出家的主意,也許這對於她和賈琮都是最好的結果。但邢夫人強烈反對,她覺得這會讓人認為是她這個嫡母不慈,蠱惑賈赦作了這個決定。楊建偉歎了一口氣,既然如此,就把賈珂留在家裡一輩子好了,反正家裡也不缺這麼一口飯。誰知才作了這個決定不足半個月,居然有人上門求婚了。
  
  來求婚的當然不是孫紹祖,而是襄陽侯之孫二等男戚建輝的遺孀,為自家的庶子來求婚。襄陽侯府與榮國公府也算是世交,邢夫人認得這位戚夫人,據她說那是個很有手段的人。楊建偉相信邢夫人的判斷是正確的,她這麼千里迢迢地來求婚,只怕是相中了賈珂“二木頭”的名聲。給庶子娶一個管不了家的無能媳婦,可以帶累他一生一世。儘管知道這位戚夫人沒安好心,楊建偉還是同意了這門婚事,因為他找不到別的冤大頭了。
  
  兩家的奴才在長安和衡州之間來來往往,完成了訂婚的各項程式,戚公子來衡州迎親。楊建偉在縣衙大辦喜事,領導、同僚、下屬和地方名流都來賀喜。男方的母親想借這樁婚事拖庶子的後腿,女方的父親想借這樁婚事甩掉包袱,明明雙方都不懷好意,卻被眾人稱讚為天作之合。表面上看也確實是這樣,男方是襄陽侯的曾孫,女方是榮國公的曾孫女;男方是二品男爵的兒子,女方是三品將軍的女兒;雙方又都是庶出,母親都是收房的家生奴才,可不是正門當戶對麼?
  
  戚公子的模樣生得倒不錯,不過看其言談舉止,不像個有才學有能力的人,當然賈珂也沒有在這方面挑剔別人的本錢。楊建偉能做的就是多為賈珂置辦些嫁妝,再打發幾個妥當家人陪嫁。陪嫁的奴才裡有個小媳婦,按照官方的規則叫做潘秦氏,按照榮國府的習慣則稱潘又安家的,至於賈珂的乳母王婆子,則被楊建偉留在自己家裡。賈珂離開衡州才兩個月,楊建偉就接到了消息,宋知縣即將調任吳興縣知縣。
  
  同樣是一地知縣調到另一地,有的人從大縣調到小縣,富縣調到窮縣,有的人恰恰相反。吳興縣屬於湖州,是個繁華富庶的地方,宋知縣這也算人往高處走。儘管擔心兩家離得遠了,將來兒女辦婚事的時候會有些麻煩,楊建偉還是去了一趟耒陽縣,為宋知縣賀喜送行。不料他趕回常寧縣之後,卻發現邢夫人滿臉的怒氣。楊建偉心下不明白,這一畝三分地裡誰敢惹到她呢?一問才知道,惹著邢夫人的不是常寧縣的人,而是邢德全。

        賈赦的故事(六)

  楊建偉還沒來這個世界的時候,邢德全夫妻帶著女兒邢岫煙來投奔邢夫人。邢夫人安排他們在賈赦的家裡住下,邢岫煙則住進了大觀園,與賈珂同在綴錦樓。後來賈珂搬出了大觀園,邢岫煙也跟著搬了回來,與她的父母住在一處。不知是不是因為這個緣故,薛姨媽並沒有為薛蝌求婚。楊建偉離京時送了房舍,邢岫煙自然跟著父母一同搬了過去。不想邢德全因此結識了高郵伯府上的一個清客,借著這人牽線搭橋,把邢岫煙賣給了高郵伯做妾。
  
  高郵伯跟榮國府沒有什麼來往,不過邢夫人在幾位世交的家裡見過高郵伯夫人。本來算是朋友的朋友,彼此以禮相待,可是邢岫煙作了人家的妾,邢夫人平白地低了人家一等。“妾的娘家再有錢,給什麼東西也是用‘賞’字。親戚再窮,哪怕吃不上飯,給銀子也是幫的。他家雖比咱們爵位高,一樣是皇上的臣子,難道我這裡有什麼婚喪嫁娶,要他們來賞不成?”邢夫人生恐楊建偉不明白似的,不住地嘮叨妻和妾的娘家的待遇差別。
  
  楊建偉勸了一回,邢夫人不再抱怨邢德全,反倒做起自我批評來。她覺得把邢岫煙帶到衡州,就不會有這麼丟人現眼的結果。楊建偉聽得直搖頭,邢夫人的認識水準總是提高不上去。帶著邢岫煙到衡州來,難道他負責給人家說親不成?如果是個孤女倒也罷了,不過是多買一份嫁妝。偏偏她還有一對上不得檯面的父母,給人家小夥子說這樣的一門親,那豈不是坑人?像戚家那樣的親事哪有那麼容易找呢?
  
  邢夫人嘮叨了一回,心情並沒有好轉,身上反倒更不舒服了。一個大夫立刻被請進了縣衙,他樂呵呵地向楊建偉道喜,說邢夫人懷孕了。楊建偉完全沒想到這個結果,就像邢夫人懷疑他不行似的,他也懷疑邢夫人沒有生育能力,現在看來這純粹是賈赦和邢夫人的夫妻關係問題。這是邢夫人盼了許久的孩子,她立刻忘了邢岫煙的問題,專心地養起了胎。邢夫人的肚子已經大起來的時候,邸報上說皇帝準備南巡。
  
  楊建偉算算日子,他們到衡州已經有兩年,榮國府裡應該發生了許多事情。賈母的八旬大壽他們是錯過去了,賈政已經回了京師,薛蟠娶了夏金桂,賈母那邊正過著“可著頭做帽子”的日子。大約賈政這個孝子也對他很不滿,榮國府從來沒有打發人到衡州來看望他們,一直是他們按時打發人送去年禮節禮。他們自然也不可能知道宮裡的賈元春的具體消息,這是留在京師的奴才們探聽不到的。
  
  想到“望家鄉,路遠山高”,楊建偉覺得賈元春可能會死在南巡的路上。不過他什麼也不能做,只能等著皇帝的處置。回想這兩年多的政績,確實沒有什麼值得誇耀的地方,但也沒有惹出什麼禍事來。他只是一個平庸的官員,這應該不是個不可饒恕的罪過。楊建偉不敢把這些話說出來,只能不住地安慰自己。邢夫人看出他有些神不守舍,問他是為了什麼緣故,楊建偉只說擔心她肚裡的孩子,倒讓邢夫人覺得丈夫更貼心了。
  
  邸報上出現了皇帝御駕啟程的消息,但沒有說究竟哪個妃子隨行。之後一段時間的邸報上不斷出現皇帝在某處駐蹕,召見某些官員,給與當地百姓某種恩典的消息。邸報上還沒有出現皇帝回京的消息的時候,賈母打發單大良來了常寧縣。單大良帶來賈母的親筆信,要他設法走門路打聽賈元春的消息。單大良告訴楊建偉,賈元春已經死在南巡的路上,但是賈家花了很多銀子也沒打聽到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楊建偉提筆給賈母回了一封信,說雷霆雨露皆是皇恩,臣子只有感戴的份,刺探宮闈秘事乃是大罪,萬萬不可為。賈母當然不會採納楊建偉的意見,楊建偉也不指望她能聽進去,只希望能留下一個他沒有參與的證據罷了。留在京城的奴僕們把壞消息一個接一個地傳來,賈政被抄家流放,賈璉和王熙鳳被處死,邢夫人惴惴不安,生恐自家也被連累。楊建偉自己也很擔心,但還得不住地勸慰她。
  
  邢夫人即將臨產的時候,皇帝的處置終於到了,楊建偉被認定對賈璉夫妻的犯罪行為有失察的責任,因此被罷官削爵,並責令賠補賈璉夫妻包攬詞訟所得贓銀之半,巧姐則被沒為官奴。楊建偉看看銀子的數額,比他估計的要少了許多,也許王熙鳳還有沒被發現的罪行,畢竟涉案的官員也要盡力為自己掩蓋。如果他把京師的產業盡數發賣了,應該能湊足這部分銀子,不過他自己不可能再過錦衣玉食的日子了。
  
  辦理了交接手續之後,楊建偉帶著邢夫人和賈琮離開縣衙,將他們安置在衡州,獨自回到長安。昔日的榮國府已經被賞給了一個宗室,那宗室一直想把楊建偉佔據的舊花園據為己有,在他付出了一筆銀子之後,楊建偉滿足了他的願望。處理產業的過程中,賈母和賈家族人找到了楊建偉,他們只注意到賈赦這邊沒有被抄家,根本沒有想過楊建偉要賠補官銀。楊建偉拒絕了他們的要求,將長安的產業處理了,帶著剩下的銀子回到了衡州。
  
  邢夫人生下了一個兒子,這是她盼了十幾年的骨肉,但是這個孩子沒有爵位可以繼承,將來只能靠自己的雙手生活。楊建偉用最後的銀子買了幾十畝地,在衡州作了一個小地主。家裡再也雇不起舉人家教,賈琮只好自己摸索學習,直到二十歲上才中了秀才。好在他的岳父仍然遵守了當年的婚約,千里迢迢地找到了衡州,把女兒嫁給了他。賈母始終沒有找到衡州,楊建偉也不知道她是否還活著,反正他現在已經成了一介平民,沒有人關心他是否為母親守了三年孝。

       賈政的故事

  趙進卿發現自己變成了賈政,就是大名鼎鼎的賈寶玉的父親。如果他能早些來這個世界,他可以讓賈寶玉根本不會出生,甚至可以讓賈元春也不出生,那麼他一定能平平安安地度過這一世。現在賈環已經出生,賈珠已經去世,賈元春也進了宮,他的生活註定不會平靜。不管心裡有多麼不願意,趙進卿還得謀劃如何在這個世界生存下去。他不打算以自殺的方式離開這個世界,誰知道那會把他送回本來世界還是讓他變成一個即將上法場的死囚呢?
  
  不管在哪個世界生活,沒有錢都是萬萬不能的。趙進卿清點了賈政的積蓄,發現他手上基本沒有什麼銀子,倒是房裡有很多字畫古玩,也許能值幾個錢。那些字畫看上去薄薄的一張紙,卷起來也不占多少地方,卻是最費銀子的,沒錢的人怎麼能買得起這些東西呢?趙進卿打聽了一回,原來賈政要用什麼錢只管到帳房去支取,所以他的櫃子裡才沒有現銀子。雖然有這樣的特權,趙進卿還是沒有去帳房支銀子,而是卷起了兩張字畫走進了古玩店。
  
  幾家古玩店的老闆為他的字畫估了價,在兩千到兩千五百兩之間。趙進卿知道賈政買進的時候肯定用了更高的價,不過能賣出這個價他已經很滿意了。揣著銀子回了家,趙進卿立即打發奴才們打聽哪裡有買賣房屋的中人,兩三天后果然找了幾個。不知是不是賈二老爺名聲在外的緣故,這些人明顯地把趙進卿當成了冤大頭。趙進卿沒有雇用他們,自己在街市上遊逛,向路邊的攤主、餐館的老闆、古玩店的掌櫃打聽房屋仲介的資訊。
  
  這些人提供的資訊很淩亂,不過趙進卿還是從中得到了一些有價值的情報。他據此找到了一個口碑良好的中人,在距離甯榮街五條街的地方買了一處房舍。從趙進卿來到這個世界到買下這處房產,四個月的時間已經悄悄地過去了。王夫人不知道賈政的書房少了兩幅畫,但是聽說了趙進卿買房的消息,她擔心賈政在外面金屋藏嬌。王夫人很策略地把這個消息透露給賈母,賈母生怕那“嬌”的來路不正,所以叫了趙進卿過去詢問。
  
  “我準備搬出去住。”趙進卿的第一句話就讓賈母吃了一驚。賈母立即想到,一旦賈政一家搬了出去,她豈不是不能守著她的寶玉了?賈母立即轉驚為怒,趙進卿卻不管她的臉色,接著說道:“那麼多公侯人家,家家都是嫡長子住著老宅,唯獨咱們這裡不一樣。叫滿街的人看著,都說賈存周仗著母親溺愛,欺負哥哥嫂子。如今我走到街上去,誰不指著脊樑骨罵?老太太若是真心疼愛兒孫,就不該陷兒孫於不義!”
  
  賈母勃然大怒,指著趙進卿破口大駡。趙進卿從她的言語裡推斷,當初那樣的分家方式,賈政也是欣然接受的。賈母罵了一通,最後告訴趙進卿,她絕不同意他的建議,決不許他帶走她的寶玉。趙進卿也堅決地告訴她,不管她是否同意,他都要搬出去住,如果賈寶玉不走的話,他只當沒有這個兒子。賈母在這一點上跟趙進卿達成了一致,她立即表示,如果趙進卿搬出去的話,她也只當沒這個兒子。
  
  趙進卿還是執意搬家,反正他不會為了這個原因掉腦袋,至於罷官,他並不在乎。賈母禁止奴才幫趙進卿搬東西,下令誰敢這麼做就全家打死。但趙進卿得到了趙姨娘的大力支持,她知道即使賈政留在榮國府,這座府邸也落不到賈環的頭上,倒不如跟著賈政出去,一家三口過自己的小日子。最終趙姨娘的兄弟和姐夫幫著趙進卿搬了家,趙進卿則親自帶著他們去了衙門,為他們四家人辦了消去奴籍的手續,又每家贈送了一千兩銀子,並幫助他們另找了一份差使。
  
  賈赦仍舊住在那扇黑油大門裡,王夫人和賈探春沒有跟著趙進卿搬出來。李紈母子還在榮國府,趙進卿壓根兒就沒打算帶他們出來。倒不是他對這對母子有什麼意見,而是一個寡婦跟著公公生活難免惹人閒話,對彼此都很不利。趙進卿將賈政的古董字畫盡數賣了,還剩下兩萬多兩銀子,他在京畿買了兩個田莊,這就是他的全部財產。這場風波在京師傳揚了一陣,世交公侯們仍舊往榮國府去,倒是賈政的一些同僚往他的新居裡來。
  
  這件事情不知怎的被皇帝知道了,皇帝命令趙進卿“上本自陳”。趙進卿費了很大的力氣寫了一份奏摺,反省自己從前的錯誤,向皇帝表示一定要改過自新,不能再陷賈母於不義。摺子遞上去之後趙進卿有些不安,雖然已經仔細檢查核對過,他還是怕摺子的格式有什麼不對,被皇帝逮住治罪。摺子送上去之後便沒了消息,趙進卿也不知道皇帝是認同了他的說法還是打算再積攢些罪狀算總帳。
  
  不管皇帝怎麼想,趙進卿的日子還得過。既然搬出了榮國府,賈璉和王熙鳳的犯罪行為便與他無關——人家畢竟有親爹親公公在,連累不到他頭上,但是林家家產問題就不好說了。林黛玉正在榮國府裡住著,時間已經接近冬底,但揚州還沒有來人接林黛玉。趙進卿不知道榮國府的這場風波是否已經傳到了揚州,不過他不能寫信給林如海,因為他的字跟賈政完全不一樣。既然寫信是沒用的,趙進卿打算親自去一趟揚州。
  
  趙進卿找到了一個出差的機會,目的地是常州。將趙姨娘和賈環安置在城外的田莊裡,趙進卿和兩位同僚一起動身了。辦完差事之後已經是臘月二十,兩位同僚想儘快回家,趙進卿好說歹說,他們才同意在揚州停船小住一日。趙進卿利用這一日的時間拜訪了林如海,他發現賈璉也在這裡。打發賈璉出去,趙進卿坦率地講了有關賈寶玉的問題,告訴他王夫人很討厭林黛玉,賈母也有意地敗壞林黛玉的名聲。

        賈政的故事(二)

  趙進卿離開鹽政官邸的時候,林如海的臉色很差,而這顯然不完全是因為他身上有病。趙進卿對這次談話很滿意,他已經把話說到這個地步了,不管林如海信不信,都不會再把林黛玉送到榮國府。至於林如海怎麼安排林黛玉的未來,那完全是林家的家事。趙進卿只能把事情做到賈家占不了林黛玉的便宜的程度,至於別人會怎麼做,他一個小小的從五品工部員外郎那裡管得了那許多呢?
  
  回到京城之後,年假已經結束了。榮國府的人曾經到這裡砸門,似乎是想要把趙姨娘和賈環抓回去,得知趙進卿已經把那母子兩個和家產、奴僕盡數搬到城外,這才悻悻地回去了。趙進卿親自去鄉下把賈環母子接了回來,並向奴僕們重申,只有他和趙姨娘、賈環才是他們的主子。一家人才團聚了幾日,榮國府忽然打發了人來,說是賈母有事情叫趙進卿去一趟。趙進卿估計這事情應該與林如海有關,到了榮國府之後他得知自己猜對了。
  
  賈璉已經從揚州回來了,當然沒有帶回林黛玉,倒是帶回了賈母送給林黛玉的紫鵑、春纖一干丫鬟,還有賈敏當年帶到林家的陪房。林如海說他這是體貼下人,不忍他們受骨肉分離之苦,不由分說為賈璉雇了船隻,鹽政衙門的幾位官員將一行人送上了船。賈璉猜到事情必然有了變故,這變故一定跟賈政有關,所以賈母找了趙進卿來審問。趙進卿明白地告訴賈母,他將林黛玉與賈寶玉一床睡的事情如實向林如海說了,賈母被氣了個倒仰。
  
  賈母雖是世家大族出身,罵起人來倒有些市井潑婦的風範。趙進卿聽得心下詫異:敢情你知道那些事情是不合禮數的?我還以為你不知道呢。一時賈母罵完了,正在喘氣的時候,趙進卿笑呵呵地問道:“聽老太太說的話,是個再明白不過的人。只是老太太既然知道那些事情是不可告人的,為什麼還要做呢?”賈母氣急敗壞地拍著桌子,說道:“錢財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我土埋半截的人,稀罕這勞什子!還不是為了你的寶玉!”
  
  趙進卿冷笑道:“老太太若是真心疼寶玉,就別把他慣成隻會在女人堆裡打滾的廢物。留著賈家一個好名聲,兒孫們日後也好見祖宗。”說罷,也不管賈母的臉色如何,轉身揚長而去。賈母也沒有再打發人到小公館找他,連趙進卿之後到榮國府請安也被拒絕,仿佛真的沒有這個兒子似的。似乎有禦史上本參劾過趙進卿,但是皇帝並沒有因此罷了他的官,也沒有再讓他“上折自辯”,趙進卿不知道這是不是賈元春已經跟皇帝發生了關係的緣故。
  
  這一年的春闈結束之後,趙進卿為賈環聘請了一位落第的舉人。在榮國府的時候,賈環和賈蘭都在家學裡上學,只有賈寶玉有單獨的業師,趙姨娘當然對此很滿意。趙進卿又專門去了一趟家學,找到了在那裡上學的賈蘭,問他是否願意到小公館讀書。賈蘭對此有些猶豫,因為這樣一來李紈的處境會更艱難。李紈很希望兒子能得到更好的教育,但她也擔心自己的生活,思考了一回之後,她通過賈蘭提出搬到自己陪嫁的田莊的要求。
  
  趙進卿同意了這個要求,並為她出具了蓋了私章的證明,明確說因為王夫人待寡媳幼孫不慈,所以他允許李紈母子搬出榮國府另住。李紈得到這份證明,立刻收拾了錢財細軟,借著回娘家的由頭離開了榮國府。她的父親李守中是個守舊的人,卻支持女兒的行動。在李守中看來,賈政說榮國府應該歸賈赦所有那是正經道理,王夫人不跟著丈夫搬出去就是失了三從品行有虧。既然李紈的公公已經允許她搬出榮國府,他當然也不會強迫她再搬回去。
  
  賈母和王夫人正為李紈的出走氣急敗壞的時候,李太太上門討女兒的嫁妝來了,她們爆發了一場激烈的爭吵。李太太跟李守中一起生活了二三十年,講大道理的水準遠勝過賈母和王夫人雙劍合璧,最終她帶著李紈的嫁妝和李家當年的陪房離開了榮國府。趙進卿為賈蘭也聘請了一位舉人西席,並為這位先生在李紈家附近租了房子。李守中對此很滿意,他覺得這才是賈蘭這個長子長孫應得的待遇。
  
  李守中曾經後悔,怎麼把好好的女兒嫁了那麼一戶人家。賈珠的早逝那是誰也想不到的,怨不得賈家人,但他的外孫乃是長子長孫,卻在榮國府裡過著佈景板一般的日子,這讓重視立法的李守中無法接受。李守中聽見賈蘭說過賈家家學的學風,他甚至暗示過賈政,給賈蘭單獨聘一位業師,但是賈政沒有理會。李守中對此感到憤怒,但他不好直接插手,只能暗自生氣。李紈母子搬出榮國府後,李守中跟趙進卿的關係明顯有了改善。
  
  榮國府與小公館各過各的日子,各有各的交際圈,這樣的生活持續到八月,甯國府出了件大事:賈蓉之妻秦可卿死了。得到這個消息,趙進卿立即想到林如海性命不久,但直到秦可卿的喪事辦完,邸報上已經出現了任命新的鹽運使的消息,揚州也沒有人來報喪。賈赦、賈珍也看見了這份邸報,他們當然把這個消息告訴了賈母。不甘心失去那麼大一份財產的賈母打發賈璉去揚州,試圖趁機刮回來一點油水。
  
  賈璉還沒有從揚州回來,賈政的生日就到了。趙進卿穿戴得整整齊齊,到榮國府去給賈母磕頭,仍舊吃了一碗閉門羹。趙進卿也不在意,回到小公館跟趙姨娘、賈環、賈蘭一起慶祝。直到天黑,也沒有太監來宣他入宮,顯然賈元春並沒有當上妃子。趙進卿心裡挺高興,沒有這位賢德妃娘娘,至少不用修什麼大觀園,可以少一場是非。誰知過了十餘日,還是有一條消息傳來,賈元春正式成了皇帝的妾,不過不是妃而是美人。

       賈政的故事(三)

  皇帝號稱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那些嬪妃都是皇帝的妾,但皇宮裡的妾和妾之間卻是天壤雲泥之別。這個朝代的皇帝的妾有七個品級,最高的是貴妃,其次是妃,以下依次是嬪、貴人、昭儀、美人和選侍。賈元春沒有當上賢德妃,甚至連個貴人都沒混上,這裡邊一定有什麼緣故。趙進卿懷疑是榮國府的幾場風波被皇帝知道了,因此連累了宮裡的賈元春。賈母和王夫人則沒有這個想法,他們正為了賈元春的晉封而歡欣鼓舞。
  
  在賈母和王夫人看來,只要賈元春上了皇帝的龍床,就有飛黃騰達的機會。雖說美人地位不高,但歷來的高位妃嬪也多有從下面逐級升上去的,只要賈元春能得了聖心,還怕沒有榮華富貴麼?榮國府裡大肆慶祝,喜帖既然發了出去,那些世交公侯們少不得來賀喜。趙進卿的同僚們也接到了帖子,眾人戲問應該把賀禮送到哪一邊。趙進卿笑道:“去年禮部吳大人的千金封了貴人,也不曾這樣大擺宴席。不過是一個美人罷了,哪敢這麼輕狂起來!”
  
  眾人到底不依,一定要趙進卿擺酒慶賀。趙進卿說家裡地方窄狹,又沒有好廚子,帶著上司和同僚們到了京城最有名的聚福樓喝了一頓酒。酒酣耳熱的時候,便有人說起了酒後真言,說是賈政本來是個迂腐的,這一年來倒是有了些人間煙火氣。喝醉了的和沒喝醉的紛紛附和,倒讓趙進卿又感慨了一回,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這話從來都不錯。帶著醉意回到家,把這話問了趙姨娘一回,居然連趙姨娘也感覺到了。
  
  既然大家都察覺了不同,卻沒有提出疑問,趙進卿便認為自己可以算是融入這個世界了。現在他唯一擔心的就是皇帝對他這個冒牌的賈政是個什麼態度,賈元春究竟是被他連累得更多還是被賈母、王夫人連累得更多。但他又不能到皇帝跟前去問,一個五品官根本就沒有面見皇帝的機會。即便賈元春得到了美人的封號,皇帝也沒有召見他。賈母、王夫人也沒能入宮覲見賈元春,那是一宮主位才有的待遇,賈元春還不夠格。
  
  允許妃嬪省親的消息傳來的時候,賈母和王夫人異常興奮,仿佛她們是天下最疼愛女兒和孫女的長輩似的。趙進卿也被叫回榮國府商議這件事情,這當然不是賈母有意與他修好,而是按照朝廷的制度,申請賈元春回家省親的奏摺必需得由趙進卿來寫。賈母和王夫人萬萬沒有想到,趙進卿給眾人兜頭潑了一瓢冷水:“咱們家的娘娘只是美人,在宮裡位分低資歷淺,憑什麼要別的娘娘的強?”
  
  賈母和王夫人已經打定主意要借著省親風光一回,哪裡會因為趙進卿的一句話打退堂鼓?當下賈母直接把會議的議題改做院子該修到哪裡。不待賈赦、賈珍開口,趙進卿先說道:“老太太若是心疼孫女,願意拿私房錢修省親別院,我也不敢阻攔。但這祖宅是哥哥的家,沒有讓哥哥為侄女破費的道理。若是這省親別院用了哥哥一文錢一寸地,若是位分在賈美人之上的娘娘有一位沒回家省過親,我斷不上這個摺子。”
  
  賈元春是才封的美人,宮裡別的美人位次都在她的前面,而皇帝目前又沒有選侍級別的妾。若依著趙進卿這個說法,只要有一位娘娘沒有省親,他就不會同意賈元春回家省親。賈赦也想著借賈元春省親的事情出出風頭,但他完全贊成趙進卿說的榮國府是他的家的話,如果賈母肯掏出自己的私房錢來,他一文錢不花只管享受,那豈不是再好不過了?當下賈赦立即出言附和。賈珍眼見跟賈元春更親近的人是這樣的立場,當然也不好說全族一起出力的話。
  
  這次會議不歡而散,賈母和王夫人想通過賈元春向趙進卿施加壓力,卻沒有辦法把消息送到宮裡去。皇帝雖然有每逢二六日期眷屬入宮探視的旨意,卻只有嬪以上才能享受這個恩典。婆媳兩個正為這件事情發愁的時候,賈元春打發了一個太監來到榮國府,詢問省親準備工作的進展。賈母和王夫人立即把趙進卿的立場添油加醋地說與小太監,再三請求賈元春出面說服賈政。三天之後,果然又有一個太監奉了賈元春的命令出現在小公館裡。
  
  趙進卿有些詫異,他打聽過宮裡妃嬪的使喚用度,美人跟前只有三個宮女伺候,太監是一宮主位才能差遣的。賈元春所居的鐘秀宮的主位是個叫做齊順嬪的女人,雖然不知這女人性情如何,做了幾年的娘娘,又從選侍一步步升上去,顯然是個不簡單的。齊順嬪能由著賈元春在她眼皮子底下拉攏她手下的太監麼?趙進卿覺得這太監從他這裡聽了什麼,只怕會到齊順嬪跟前如實或者有技巧地彙報一遍。
  
  也許賈元春真的是想家了,但是趙進卿不能滿足他這個願望。給了太監一個大大的紅包,趙進卿托他轉告賈元春,一來家裡實在沒有修省親別院的條件,二來尊卑有別,別的娘娘沒有享受這項待遇的時候,他萬萬不敢僭越。除了給予賈元春一個讓她失望的答覆,趙進卿還委託太監轉達他的請求,請賈元春出面勸賈母不要縱容賈寶玉在姑娘堆裡混。太監揣著趙進卿給的銀子,保證一定會把他的話原原本本地轉告娘娘。
  
  趙進卿相信太監會兌現他的承諾,至於這個娘娘究竟是指哪位,那就不好說了。反正榮國府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已經被皇帝知道了,他也不怕再出一次醜。他的建議也給賈元春提供了一次機會,如果賈元春真的出面要求賈母把賈寶玉遷出內宅,那麼她可以在皇帝面前作出這樣一種姿態:我的娘家人雖然不給力,但我本人還是明白事理的。至於賈元春能不能領會這個意義,會作出怎樣的選擇,那就得看她自己了。

       賈政的故事(四)

  太監確實把趙進卿的話轉告了賈元春,賈元春很失望,也很生氣。不就是跟女孩子們在一塊兒玩麼?那有什麼要緊的呢?以她賈家的豪富,又不是養不起幾個丫頭。賈元春從來不擔心賈寶玉因為這個誤了讀書,也不擔心賈寶玉被人看做淫(賊色)鬼之流,在她的眼裡,賈寶玉是她最重要的親人,她願意為他做任何事情。等到她身居高位,等到她母儀天下的那一天,她會讓她的寶玉享盡人間的富貴。
  
  賈元春沒有勸說賈母和王夫人,她以為那太監已經被她收買,自然不會走漏風聲,不想那太監早已把事情說與齊順嬪。齊順嬪才是鐘秀宮裡的正經主子,賈美人便是日後晉升為嬪,也得搬到別的宮裡去,太監那敢為了他得罪頂頭上司?齊順嬪聽了趙進卿的話,大喜過望,很技巧地把消息送到皇帝的禦耳朵裡。皇帝覺得覺得賈元春有些不明事理,因此很不高興。當然他對賈政的評價也不高,這人是個沒本事的,勸不住老娘,也管不住老婆。
  
  礙于賈政的官職是太上皇賞的,皇帝一直沒有免去。太上皇是個念舊的人,皇帝也願意給太上皇這個面子,不過賈元春和賈政的地位不能再升了。等到日後太上皇駕崩,皇帝會換掉太上皇安排的一些舊人,賈政自然也在其中。賈元春不知道皇帝有這個想法,還在宮裡努力上進,試圖早日晉升到昭儀、貴人甚至嬪妃。賈母和王夫人在這個問題上與賈元春保持了一致,榮國府的銀子通過各種管道被送到宮裡。
  
  王夫人當然還住在榮國府,賈寶玉也還在內帷廝混,趙進卿猜到賈元春沒有聽從他的建議。趙進卿想到了這個結果,賈元春也是個慣著賈寶玉的,她不會同意把賈寶玉從姑娘堆里拉出來。但趙進卿沒有想到的是,因為他堅決反對修蓋省親別院,賈家的族人都恨他。那些人仰仗著甯、榮兩府生活,聽說有了妃嬪省親的旨意,都眼巴巴地盼著榮國府修園子,他們好借著幫忙的名頭撈一筆。如今趙進卿打破了他們的如意算盤,這些人豈能不恨?
  
  族人們不敢到趙進卿這裡來聒噪,都借著給賈母請安的名頭到榮國府去出謀劃策,非要促成賈元春省親不可。賈母和王夫人還道賈元春省親是人心所向,勸不動趙進卿,便又想了另外的主意。不過半個月之後,趙進卿忽然接到吏部的一紙公文,調任他做道州知州。道州知州也是從五品,跟工部員外郎是平級。不過道州歸屬湖南永州府,趙進卿記得“永州之野產異蛇”,那是當年柳宗元貶官的去處。
  
  不管怎麼說道州知州也算是當地的最高領導,遠比工部員外郎更有油水,所以工部的同僚們都來賀喜。也有幾個心裡犯酸水的,言語間暗指趙進卿的女兒才作了娘娘便借著裙帶關係飛黃騰達。趙進卿對此無法解釋,他完全不明白為什麼會有這道任命。不管明白不明白,趙進卿還得收拾行裝到道州上任。趙姨娘和賈環自然也要一同前往,三個人冒著臘月的寒風離開京師,踏上去湖南的旅途。
  
  王夫人沒忘了賈政是她的丈夫,逢年過節總要打發人到道州請安探望。來的都是王家的陪房,諸如周瑞、吳興、鄭華之類,他們當然沒忘了把榮國府的消息稟報給趙進卿這個老爺。趙進卿才離開京城,賈母就開始修建省親別院。但是賈赦堅決反對他們在榮國府裡動工,最後賈母和王夫人不得不在城外另買了一塊地。這些奴僕們對此感到很自豪,因為滿宮裡十幾位嬪妃,只有吳貴妃、周貴人和賈美人家裡有省親別院。
  
  趙進卿懶得對此發表意見,他知道他說得再多賈母也不會聽。得知榮國府在修園子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的官是怎麼來的了。如果不是考慮到榮國府有大喪就不能接娘娘,也許賈母會給他來個人道毀滅也未可知。趙進卿不知皇帝是否知道他這個知州位置是怎麼來的,如果知道的話,賈母、王夫人和賈元春必死無疑。知州的官位不高,但其任免也是朝廷政務,哪能容得女人插手?皇帝不可能容下她們。他不能理解賈母,出這個風頭就這麼重要麼?
  
  因為一家之主不在京城,申請賈美人省親的奏摺由王夫人代寫。不知皇帝對此作何感想,反正他批准了這份奏摺,賈元春在元宵節那日省了親。省親完畢後趙進卿沒有被調回京城。一來是他的任職期限還不到,而來賈母和王夫人也不願意讓他回京。沒有了在小公館分居的賈二老爺,似乎關於榮國府的歸屬問題的爭議就不存在似的。不管別人是不是這麼看的,反正賈母和王夫人是這麼看的。
  
  趙進卿在道州做了一任知州,上級給他的考評是“稱職”。他不知道自己是真的稱職還是看在娘娘的面上被稱職的——雖然他沒有宣揚他家裡出了個娘娘,上司和同僚還是通過各種途徑知道了。任滿後趙進卿又被調到四川成都府,擔任崇慶州知州。崇慶州知州也是從五品,算是平級調動。離開道州的時候,老百姓既沒有夾道哭送,也沒有放炮慶祝,似乎他這個知州大人還在可以忍受的範圍內。
  
  來到崇慶州那年的八月是賈母的八旬大壽,趙進卿並沒有為此請假進京。賈母的壽辰才過去,他就在邸報上看到了江南甄家被抄家的消息。似乎王夫人為甄家藏了一部分財產,不過趙進卿並不是十分擔心。他沒能好生管束妻兒,確實有不是,但他不在家期間老婆孩子有犯罪行為,這與老婆孩子在他眼皮子底下犯罪他卻沒有察覺是有差別的。趙進卿知道自己的官肯定保不住,不過保住性命應該沒問題,也許還能保住一部分財產。
這世上確實有人在乎你。只是他們此時此刻可能有點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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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政的故事(五)

  趙進卿在崇慶州知州任上接到了許多有關賈家的消息,在相繼接到三條婚訊和一條噩耗之後,他聽到了賈元春的死訊。送來這條消息的人不是王家的陪房,而是賈母親自派遣的家奴吳新登。這是五年多以來賈母第一次打發人來看望他,如果賈元春不是死了而是生了孩子,也許消息仍然會由王家的陪房來告訴他。賈母命令趙進卿趕緊想辦法,但是想辦法做什麼呢?她又沒有說。當然她不說趙進卿也明白,無非是想辦法挽救賈家即將到來的災難。
  
  皇帝要收拾賈家,趙進卿哪有辦法可想?他只能在州衙裡等著皇帝的處分罷了。處分在不久之後到了,趙進卿被罷了官,但是沒有抄沒他的家產的旨意。趙進卿辦了離職手續,帶著趙姨娘和賈環回了京城。回到小公館的次日,賈蘭登門請安。他告訴趙進卿,賈母、賈赦、王夫人、賈珍、尤氏、賈璉、王熙鳳、賈蓉都已經被斬首,他已經為賈母和王夫人收了屍,正放在鐵檻寺裡等著祖父回來主持喪事。
  
  賈赦六人的罪名就如趙進卿所知的一樣,賈母則是因為允許尤二姐住進榮國府,被認定參與了國喪娶親的犯罪,王夫人又多了一條藏匿甄家家產的罪行。皇帝的旨意裡倒沒有提到干預朝政的字樣,不過趙進卿覺得他已經知道了,否則以賈母的年紀,即使要處死,也會看在已經年老的份上賞她一個全屍。榮國府被認定為賈赦的財產,所有的錢財和奴僕全部被抄沒。省親別墅的地契放在榮國府裡,自然也被入了官,只有趙進卿的小公館和田莊還是賈家的財產。
  
  趙進卿少不得帶著賈環到鐵檻寺祭拜,不想卻遇上了幾位“親人”,他們是邢夫人、周姨娘、賈寶玉、薛寶釵和賈琮。榮國府被抄沒之後,他們試圖投奔李紈母子,結果遭到拒絕,無奈之下,一群人只好找了個破廟胡亂住著。他們知道賈政回來之後肯定會到賈母靈柩前祭拜,所以就守在鐵檻寺周圍,果然遇見了趙進卿。邢夫人告訴趙進卿,賈蓉的媳婦許氏回娘家去了,賈惜春已經看破紅塵落髮出家。
  
  賈家的祖墳在江甯,論理趙進卿應該將賈母和王夫人的棺木送去安葬。但趙進卿對她們沒有什麼感情,也不願意為她們破費,只說她們都是有罪之人,按祖宗規矩不能進祖墳,在京畿安葬了她們。邢夫人和賈政一個是寡嫂,一個是鰥居小叔,自然不好在一處住著,趙進卿給了他們五十畝地和二百兩銀子,打發他們自己過活去了。趙進卿覺得薛蟠也難以保住性命,很想把賈寶玉夫妻打發到薛姨媽那裡去,不想薛姨媽已經病故了。
  
  趙進卿只得把賈寶玉夫妻也帶回了小公館,又聘請了一位先生,教導賈寶玉和賈環讀書。賈寶玉經了這麼大一場家變,卻奇跡般地保留了紈絝子弟的性子,仍舊把舉業看作是祿蠹的追求。趙進卿勃然大怒,雖說“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話有些片面,可你這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主兒不讀書又能做什麼呢?如今已經沒有偌大的家業給你享受了,你既然不喜歡我給你找的謀生手段,你倒是自己找一個給我瞧瞧!
  
  賈寶玉沒有去想什麼謀生手段,衣食不缺之後反倒又起了憐香惜玉之心,整日惦記著襲人、麝月一干人不知被賣到何處去了。趙進卿氣急敗壞,抄起棍子狠命地往賈寶玉身上招呼。趙姨娘和周姨娘將他攔住,周姨娘還說“打壞了不是玩的”,趙姨娘則說得很直白:“老爺若是把他打壞了,哪裡還有閒錢給他買藥?”趙進卿只得無奈地撂下棍子,既然沒辦法教導賈寶玉,倒不如省些力氣省些銀子是正經。
  
  薛寶釵是個安分從時的人,雖然小公館的生活品質低了許多,卻從來不曾抱怨一句。看見趙進卿不喜歡賈寶玉,薛寶釵背地裡時常勸說。賈寶玉哪裡耐煩聽這些話,想要躲開時,偏偏這小公館裡沒有什麼空餘的去處。賈寶玉煩了的時候便往外面躲,最初的幾次還回來,後來就再也沒有回來。趙進卿沒有去找他,由著他自生自滅了。薛寶釵抱著一線希望找了一回,最終在一座廟裡找到剃了光頭的賈寶玉。
  
  現在賈家已經成了平民百姓人家,趙進卿也不是迂腐的人,既然薛寶釵無兒無女,趙進卿便提出讓她改嫁。薛寶釵猶豫了一陣,最終還是同意了。再婚的丈夫是她自己選擇的,是一個勤勉的小生意人,前妻去世之後沒有留下兒女。趙進卿為薛寶釵備了一份嫁妝,把她送出了門。薛寶釵跟著丈夫經營家裡的小買賣,她似乎有些做生意的才能,小日子過得還算不錯,逢年過節倒也不忘了回來探望一回。
  
  王夫人死了三年之後,賈環和賈蘭一同參加了科舉考試,結果賈蘭進了學,賈環卻落了第。趙姨娘很不滿意,整日為了這事情嘮嘮叨叨。趙進卿費了好大的力氣勸說,趙姨娘總算接受了這個結果。一個月後李守中找到趙進卿,跟他商量賈蘭的婚事問題,說李紈為賈蘭相中了一位世交人家的女兒。趙進卿只說婚姻當從父母之命,賈蘭既然有母在堂,自然完全由他母親做主。李守中對這個答覆很滿意,李紈很快為賈蘭操辦了婚事。
  
  直到賈蘭中進士那年,賈環才考中了秀才。趙進卿很高興,雖然賈蘭名以上是他的孫子,但基本沒有跟他在一起生活,倒是賈環跟他在一起生活了十多年,真的像是他的兒子一般。趙姨娘更高興,她覺得自己總算熬出了頭。甯榮街上的族人們知道賈政一支重新興起,又有人前來賀喜請安。趙進卿再沒有像當年一般接濟他們,那些人失望之餘,又想起趙進卿反對賈元春省親的舊怨,漸漸的便不再來往了。

        賈敏的故事

  黃星燁發現自己變成了一個病女人,這女人有一個四十多歲的丈夫,女兒卻只有五六歲。那位男士被周圍的奴僕們稱為老爺而不是某老爺,所以黃星燁在相當一段時間裡不知道他姓什麼。黃星燁不是不想跟奴才們打聽一下,只是這個被她替代的女人已經病入膏肓,實在沒有力氣開口。在最初的一段時間裡她只知道這個老爺目前有八個妾,卻不知道老爺的女兒究竟是誰生的。不過不管是誰生的,那個被稱為大姑娘的小姑娘都得承認黃星燁是她母親。
  
  老爺隔三差五地來探望黃星燁,不過只坐片刻便便匆匆離去,看向黃星燁的眼神也是冰冷的。八個妾裡面有兩個比較囂張,黃星燁據此推斷她們是老爺最寵愛的女人。至於老爺的那個女兒,小姑娘倒是挺漂亮,就是長得非常瘦,好像營養不良似的。黃星燁不明白這是為什麼,老爺的家裡應該很有錢,按理不會缺了小姑娘的吃喝。黃星燁因此懷疑小姑娘是庶出,不過沒有哪個妾跟小姑娘長得像母女,所以黃星燁覺得她母親大概已經不在人世了。
  
  從黃星燁來到這個世界到她有力氣說話的這段時間裡,小姑娘先後生了兩場病。黃星燁對此感到驚訝,她見過身體不好的人,但是沒見過身體如此不好的人。有力氣說話之後,黃星燁向周圍的奴才們稍稍詢問了一下,驚訝地得知那小姑娘居然是被她替代的女人所生的。老爺、姬妾和奴僕們對黃星燁的稱呼都是“太太”,這麼說小姑娘是嫡出,顯然不可能是營養不良。如果不是那位已故的太太懷孕的時候受了暗算,那就是小姑娘的遺傳基因有問題。
  
  得知小姑娘的名字是林黛玉之後,黃星燁不覺得詫異了,改成犯愁了。如果黃星燁什麼都不做的話,林如海不過還有三兩年的壽命,那時她該怎麼生活呢?按照這個年代的制度,女孩子不能繼承家產,不過當事人實力強勁的話,也不是沒有辦法可想。比如桂花夏家,人家也是寡婦帶著女兒,照樣守住了老大的一份家業。黃星燁倒是拉得下臉做潑婦,但是林黛玉能行麼?就算她一個頂倆,能撐到給林黛玉招女婿,林黛玉這個身體狀況能生出健康的繼承人麼?
  
  既然林黛玉指望不上,黃星燁想到讓林如海趕緊生兒子,至於兒子的母親,只要不是那兩個得寵的妾就行。一旦有妾生下兒子,黃星燁便把他抱過來撫養。但問題是林如海結婚這麼多年,又有這麼多姬妾,居然只生了一子一女,黃星燁不得不懷疑他在這方面有點不行。也許不是他不行,而是後宅裡有許多見不得人的勾當,若是那樣的話,只怕眼下這八個妾也生不出孩子了。如果是後一種情況,倒可以再買幾個女人,反正林如海養得起。
  
  黃星燁還沒有痊癒,就打發人叫人牙子過來。賈敏生前的心腹不贊成這個主意,她們覺得太太應該自己生一個才是。黃星燁卻不願意,林如海雖然長得挺漂亮,很有一種名士風度,可菜市場的黃瓜論斤賣,何必跟人搶一個公用的?即便是搶贏了,難道就光榮了麼?為這種人到鬼門關前跑一回,不值得。這個命令終於被執行了,鹽政官邸一下子進來四個如花似玉而且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女人。如果她們一年內生不出孩子來,黃星燁會再買,反正揚州這地方不缺美女。
  
  雖然有兩個妾比較受寵,可林如海從來沒有忠於某一個女人的婚姻觀念,既然黃星燁為了子嗣考慮,林如海便笑納了她的美意。黃星燁只推說病還沒好,將四個新妾房裡人員配置的權力交給了林如海乳母的女兒,並且告訴她可以給這四個女人單獨開小灶。這僕婦是林如海的心腹,很快就按照林如海的要求將諸事辦妥了。賈敏身邊的心腹們越發不理解,總有人在黃星燁耳邊說,太太還沒兒子呢,不能讓這些小蹄子生出兒子來。
  
  說這話的人都是賈敏從賈家帶來的陪房,黃星燁對她們有一種本能的不信任。她們都是賈家的家生奴才,都有親屬留在賈家,黃星燁不知道她們究竟是忠於賈敏還是忠於賈家。也許在賈敏的眼裡,這兩者之間沒有本質上的差別,但黃星燁眼裡,這兩者之間真是天差地別。她現在沒有決定是否救林如海,更沒有把握救林如海的性命,一旦處在孤兒寡母的地位上,這些看上去忠心耿耿的陪房很可能就是賈家埋伏在林家的間諜。
  
  黃星燁暗暗培養沒有賈家背景的心腹,把賈家的陪房逐漸從關鍵位置上調離。在這項工作沒有完成的時候,新買的四個妾有兩個懷孕了,先後生下一子一女。林如海很高興,嫡出的女兒再尊貴,外孫畢竟不姓林,要想傳宗接代,還是得靠兒子。黃星燁打發人把兩個孩子都抱到自己房裡,林如海沒有提出反對意見,撫養庶子庶女是嫡妻的權利和責任,也是對庶子庶女的抬舉。兩個妾雖然捨不得,也不敢提出反對意見,如果她們表示了不滿,那就是不識抬舉。
  
  庶子的滿月酒辦完之後,京師的榮國府過來賀喜的人到了。賈母沒忘了委託送禮的婆子囑咐黃星燁,讓她抓緊時間再生一個。這倒是可以當作賈母的好意,黃星燁領了這個情,但是另一番話就讓人不高興了,賈母提出給賈寶玉和林黛玉訂娃娃親。常言說“高門嫁女,低門娶婦”,林家的家世高於賈家,憑什麼要把女兒嫁給賈家旁支呢?黃星燁不能理解賈母,她怎麼就把賈寶玉那塊玉看得那麼值錢呢?黃星燁當然沒有同意這個建議,她說兒女婚事得由林如海做主。

        賈敏的故事(二)

  在這個講究“既嫁從夫”的世界裡,有丈夫的女人確實不能獨自決定兒女的婚事,黃星燁的話當然是沒有錯的。可她沒有承諾向林如海提出這個建議,賈母自然不難明白她並不贊成這樁婚事。賈家的人離開揚州後,林如海並沒有來跟黃星燁商議林黛玉的婚姻問題,也許他已經拒絕了賈家的建議,也許賈家知道他不同意,根本就沒有跟他提。鹽政官邸的日子平靜地過著,黃星燁知道林如海不過一兩年的壽命,但是林如海和他的姬妾們都不知道。
  
  眼看著別的姬妾生了兒女,兩個寵妾的心裡不免著急。沒有兒女的妾,便是再得男人的寵愛,也是一顆無根的浮萍。兩個女人都想自己生個孩子,可是怎樣才能生孩子呢?除了自己的身體具備這個條件,還得有性生活。身體可以通過藥品和補品來調理,至於性生活,那需要林如海的配合。可林如海已到中年,哪能像個小夥子一樣夜夜笙歌,兩個妾心下著急,便不免用了些手段。林如海的健康狀況有些令人擔憂,所有的人都察覺到了,包括林如海。
  
  黃星燁不想讓林如海死掉,至少不能在最近幾年裡死掉,倒不是捨不得他,而是她手裡沒有足夠的人脈。在落難時能支持她的心腹哪裡是那麼容易培養的?如果林如海這會子掛了,黃星燁沒有把握能應付那種內外交困腹背受敵的處境。出於對自己未來生活的擔憂,黃星燁提醒過林如海,但是林如海完全沒有聽進去。在他看來,賈敏是個惡毒的女人,她對長子的生母的死亡負有責任,所以他不相信黃星燁的話,把這當作對他的寵妾的陷害。
  
  知道林如海是這麼想的,黃星燁卻無法為賈敏辯解,坦率地說,她也覺得林如海的懷疑並非空穴來風。連外孫女都要算計陷害的賈母的女兒,怎麼可能純潔無瑕呢?黃星燁只能眼看著林如海日益憔悴,卻沒有辦法。林如海防著她暗害他的寵妾,她的手伸不到那兩個院子裡,拿不到確鑿的證據。至於那兩個妾為什麼沒有懷孕,黃星燁不知道究竟是賈敏搶先給她們下了絕育藥,還是她們本來就沒有生育能力,或者她們之間存在爭鬥。
  
  太太說了不管用,別人則根本不敢說。像所有的風流才子一樣,林如海對自己的魅力很有信心,儘管他也發現自己的健康狀況不佳,卻從來沒有懷疑他的寵妾。雖然黃星燁取代了正版的賈敏,林如海的命運還是不可逆轉地走向了原定的方向。只有一個人可能救得了林如海,那就是張友士。黃星燁不知道張友士現在在哪裡,也不能去打聽——你一個內宅婦人,無緣無故打聽人家男人做什麼?她只能等到林如海病發的時候再說,至於來得及來不及,那就得看他的運氣了。
  
  時光在黃星燁的忙碌和擔憂中流逝,她來到這個世界已經整整三年。如果她沒有來到這個世界的話,林黛玉這會子已經為母親守了三年的孝,就要起程進京了。但是現在眾人都以為賈敏還活著,所以賈母沒有提出將林黛玉接到京城,也沒有再提定親的事情。賈雨村仍舊向林如海謀求起複,當然他只能帶著薦書獨自去了京城。像賈雨村那樣的進士家教不容易聘得,另外林如海覺得林黛玉已經到了九歲年紀,需要避諱男女之別,所以沒有再為她聘請西席。
  
  林黛玉是個愛學習的孩子,雖然沒有科舉壓力,也是整日手不釋卷。也許是愛生病的人都有些悲觀,她的性子過於多愁善感,一樣在花園裡遊賞,別人看見花開時欣欣向榮,她只看見花落時滿地殘紅。黃星燁開導過幾回,全然不起作用,倒是那一對庶出的子女,健健康康地長大了。黃星燁最喜歡的是那個庶出的女孩,那個女孩長得胖乎乎的,看上去最可愛。小孩子嘛,胖孩子總是比瘦孩子招人喜歡,要不為什麼人們總是說“生個大胖小子”而不說“生個小瘦小子呢”?
  
  這年秋天,林如海終於病倒了。揚州和附近的潤州、江甯一帶的名醫相繼被請到鹽政官邸,藥方開了無數,林如海的病卻越來越重。要不要打發人去找張友士?黃星燁還是猶豫了一陣。以賈家和馮家的關係,馮唐父子肯定會幫她這個忙,但是賈敏怎麼連馮紫英小時候的先生都知道?林如海會懷疑這個問題。黃星燁最終還是打發人去了京城,不怕他懷疑什麼,只要他不會據此否認她的嫡妻身份,這就足夠了。
  
  林家的家奴找到馮唐府上的時候,張友士正在那裡。張友士上京是為了給他兒子捐官,此時諸事俱已辦妥,正要啟程回鄉。幾個家人再三懇求,一定要他到揚州走一趟。馮紫英知道林如海是賈家的女婿,也在一旁勸說了一回。張友士原是福州人士,從京師回鄉也可以取道揚州,見眾人不住求告,便應承了下來。張大夫到揚州的時候,天氣已經是初冬。診脈時黃星燁並不在場,不知他究竟說了什麼,只是聽說林如海的精神還好。
  
  張友士確實是個神醫,林如海的病被他治好了。痊癒之後的林如海不再寵愛那兩個妾,但他跟黃星燁仍舊是相敬如賓。不過他對黃星燁的態度有些細微的變化,看她的目光不再是原來那種冰冷,而是一種疑惑和憂懼。黃星燁覺得林如海肯定發現了異常,事實也確實如此,林如海仔細思考之後,發現賈敏自從那場病痊癒之後就變了個樣子。他從種種細節上推斷,如今在他家裡的那個人已經不是原來的賈敏。
  
  林如海猜測過黃星燁原來的身份,他覺得這個人不像是大戶人家出身。鑒於她連馮紫英小時候的先生都知道,他認為她是馮紫英小時候在馮家伺候的某個家奴。至於黃星燁是否是有目的的通過法術手段佔據了賈敏的身份,林如海的判斷是:不是——如果這個人真的包藏禍心,她肯定不會打發人去找張友士為他治病。既然這個人是由於某種意外出現在這裡的,又救了他一命,替代是還的他不喜歡的賈敏,林如海願意承認這個人是他的夫人。

       賈敏的故事(三)

  即使黃星燁救了林如海的性命,林如海的承認也是有限度的,他只能給她一個嫡妻的名分,而不能給她相濡以沫的夫妻之情。林如海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妥,他始終懷疑這個人究竟是男是女,想到自己在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身上施雲布雨,便覺得一陣噁心。既然這個人待兩個庶出的孩子還好,林如海願意把他們交給她撫養,讓她將來也有個依靠。當然林如海並不完全信任黃星燁,他悄悄的將孩子們房裡的人換成了自己的心腹。
  
  兩個人各自揣著一番心事,不過誰也沒有說出來——有些事情只能心照不宣,不能擺在桌面上。就在這樣一種看似平靜的氣氛中,林如海被調任為山西按察使。按察使的品級是正三品,比起從三品的兩淮鹽運使司鹽運使,算是小升半級。旨意一到,林如海和黃星燁立刻打點行裝,到山西上任。不想才走出江蘇地界,林黛玉便因為水土不服舟車勞頓,有些支撐不住。林如海赴任有時間限制,他想自己先行,讓林黛玉在後面緩緩前進。
  
  林黛玉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小姑娘,哪能獨自留下?她的身體又一向嬌弱,便是在此地養好了,走幾百里到了彼地,只怕又要生起病來,雖有許多姬妾奴才隨行,誰能擔這個責任?因此黃星燁便不贊成。林如海原本希望黃星燁能主動請纓照顧林黛玉,當然即使黃星燁這麼做了,他也不可能相信她,肯定要留下自己的心腹監視。可黃星燁不願意留下來照顧林黛玉,林如海便覺得她有些不慈。一行人快馬加鞭地趕路,到了太原之後,林黛玉在病榻上躺了幾個月,林如海因此對黃星燁很是不滿。
  
  黃星燁對此也有些察覺,她覺得林如海很不講理:“林黛玉的病連張友士都沒辦法,我能有什麼招數?從揚州到太原這麼遠的路,若是依著林黛玉病一程行一程,只怕你都調離山西了,她還沒走到山西地面呢。如果你不知道我不是正版的賈敏倒也罷了,你既然知道了,一旦在路上有什麼情況,只怕你首先懷疑的就是我,難道我不得避這個嫌疑?”黃星燁沒有試圖跟林如海解釋什麼,反正林如海得顧忌他的官聲,她只管照看一對兒女就是了。
  
  按察使衙門的男主人和女主人互不理睬,冷戰的日子持續了一個月,賈家打發了幾個上門請安,帶來了賈元春晉封的喜訊。隨後又有賈家人來到山西,領頭的是賈敏的一個遠房侄子,名喚賈瓚,他們是為省親別院採買奇花異卉而來的。賈瓚特意到按察使衙門拜見了姑父姑母,對黃星燁提到修省親別院的銀兩有些不足,想問姑母挪借一部分。黃星燁當然不管這些,林如海是一家之主嘛,借不借錢自然由他做主。
  
  林如海推拒了他們的要求,賈瓚有些失望地離去了。誰知才過了幾日,便又有一場是非。原來賈家的族人仗著甯、榮兩府的勢力,都不知道收斂,如今家裡出了娘娘,越發趾高氣揚起來。若是去了別處倒也罷了,畢竟還有個“強龍不壓地頭蛇”的道理,偏偏林如海是山西省的第三把手,品級只在巡撫和布政使之下。賈瓚眾人只道自己有人撐腰,恣意橫行起來,為了些雞毛蒜皮的緣故,竟將一個賣花木的老闆打成重傷。
  
  若是尋常的毆鬥,林如海或者還可以暗中幫襯一二,偏偏賈瓚帶的人少,很是吃了些虧,便叫出他姑父的名號來為自己壯膽。山西地方的官吏軍民不免對林如海有些非議,都說他才來了幾日,內侄就如此橫行霸道的,若是在這裡任職久了,只怕山西地面都要天高三尺。林如海只得四處善後,心下不勝惱火。不想賈母聽到了這個消息,反倒抱怨林如海吝嗇,又不好生照顧賈家子侄,沒的耽擱了娘娘省親的大事。
  
  賈母原本就對賈敏有了些不滿,這回對林如海也不滿起來,漸漸的便不再有榮國府的人往林家走動。林家眾人察覺到這一變化的時候,時間已經又過了一年多,賈元春那邊的省親已經結束了。作為一個沒有娘家支持又與丈夫不睦的正室夫人,黃星燁在按察使衙門裡的地位有些微妙,偏偏這個時候,林如海又有一個妾懷孕了。黃星燁只按往常的例派人照顧那個女人,其餘的精力都用在眼前的兩個孩子身上。
  
  那個妾還沒有生下孩子的時候,林如海被皇帝調離山西,回到京城擔任大理寺卿。大理寺卿也是正三品官員,不過那是一個部門的最高長官,從這個意義上說,也許大理寺卿更風光些。但黃星燁寧願林如海一直在外省任職,她不想去京城。倒不是怕賈母戳穿了她這個冒牌的賈敏,而是擔心林黛玉見到賈寶玉。黃星燁懷疑林黛玉喜歡賈寶玉那種紈絝是出於她的本性,如果這兩個人見了面,只怕又會惹出些是非來。
  
  賈寶玉是個不知好歹不守規矩的,見了這個天仙似的妹妹,天知道他會鬧騰出什麼花樣。這種牽扯到作風問題的事情,不管當事人是否真的作了什麼,只要有了風聲,女方就會因此受到損害。黃星燁不在乎林黛玉的名聲,但她不能不在乎自己撫養的兩個孩子。一旦林黛玉的名聲壞了,那兩個孩子也不可避免地會受到牽連。若是不想讓林黛玉去榮國府,就不能沒有林如海的配合,所以黃星燁只能找到他的書房,就這個問題展開討論。
  
  兩個人第一次就關於賈家的問題交換意見,林如海才知道賈家已經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求過幾回親了。林如海對黃星燁的回答感到滿意,但是他不相信有關賈寶玉的種種醜聞。林如海對賈家的印象還停留在賈代善在世的年月,雖然已經過去了十幾年時光,他無論如何也不能想像賈家會把十幾歲的男孩子養在內帷,終日與姐妹們一處廝混。在林如海看來,賈家打發來請安的奴才們也不敢在黃星燁面前說賈寶玉的不是,所以他懷疑黃星燁的消息來源。

       賈敏的故事(四)

  黃星燁告訴林如海,到了京城裡盡可以派人打聽賈家的名聲,那些醜聞絕不是她編出來騙人的。林如海覺得這話也有道理,如果是編出謊話來騙人,應該不會編這麼容易揭穿的謊言。馮家與賈家是世交,而黃星燁對賈家有一種掩飾不住的反感,這讓林如海有些疑惑,他覺得自己原來的猜測可能有些偏差。林如海覺得眼前的人可能不是馮家的奴僕,但他可以肯定這個人的出身不會很高貴,他沒打算改變對她的態度,也就沒有追問她的來歷。
  
  這次談話之後兩個人的關係有所緩和,也不過是從形同末路緩和到相敬如賓罷了。林如海喜歡的是模樣漂亮又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風流人物,黃星燁不知道賈敏是不是這樣的人物,反正她不是。黃星燁也不打算為了林如海去學什麼詩詞歌賦,她覺得不值得為了一個花心的男人如此折騰自己。大隊人馬從山西啟程之前,林如海打發了幾個心腹先行進京,說是收拾廣明侯府的舊宅,其實是要打聽賈家現在的名聲。
  
  林如海和黃星燁到京師的時候,幾個僕人已經完成了任務。他們打聽到的比黃星燁說的更詳細,當然也更不堪入耳。林如海完全贊成黃星燁的意見,他也認為絕不能讓林黛玉進榮國府一步。林如海不想用什麼林黛玉有病,什麼和尚道士的指點制來的由頭,他擔心這會妨礙林黛玉日後說親。兩個人第一次拜訪榮國府的時候,用的理由是林黛玉水土不服。這倒是個合情合理的由頭,榮國府上下並沒有起疑心。
  
  賈母對女兒女婿很不滿,但還是隆重地招待了他們。賈敏和林如海已經離京多年,即使曾經見過的賈璉,如今也完全變了一個模樣,所以賈母少不得將這些孫輩曾孫輩一一介紹了一番。最隆重地介紹的無疑是她的寶玉,稱讚賈寶玉的同時,賈母很有些埋怨賈敏的有眼無珠。賈寶玉是含玉而生有造化的,又聰明伶俐,如果賈敏當初許了這樁婚事,林黛玉豈不是現成的國舅奶奶?不過現在她可不會再提這件事了,她的寶玉是要另攀高門的,林如海的三品官她還不放在眼裡呢。
  
  賈寶玉的模樣確實挺漂亮,跟旁邊的賈環、賈琮一比,更顯得風姿俊秀。賈母以為賈敏和林如海必然高看賈寶玉一眼,誰知林如海和黃星燁給賈寶玉的見面禮與賈環、賈琮完全一樣,倒是給賈蘭的見面禮比這三份都重。這是在榮國府裡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情,第一次有人把賈寶玉放在這樣的位置上。賈母的臉色是從未有過的陰沉,誰不給她的寶玉面子,那就是不給她面子,即使這人是她“最疼愛”的女兒。
  
  黃星燁只作沒看見賈母的臉色,對於她一個做姑媽的,賈寶玉和賈環、賈琮都是一樣的親侄兒,難道她還偏一個向一個不成?至於賈蘭,那是更小一輩,又沒了父親,長輩多疼愛一些,難道賈寶玉也要爭麼?林如海則是一副和藹長輩狀,跟四個孩子說起舉業文章。賈蘭聽得很用心,對答得也很妥當。賈環、賈琮功課雖不及賈蘭,也知道林姑父說的都是有用的,聽得也很認真。唯獨賈寶玉答不上來,聽的時候又走了神。
  
  林如海從小就知道自己沒有爵位可以繼承,雖然有老大的一份家業,可以一生不愁吃喝,還是頭懸樑錐刺股地發憤學習,最終中了探花入了仕途。他無論如何也不能理解有同樣處境的賈寶玉,倒是挺喜歡賈蘭,對賈環、賈琮的印象也勝過賈寶玉許多。想到賈母曾經背著他跟賈敏商議婚事,林如海心裡無比憎恨,他覺得這是賈母有意算計他林家的財產。既然賈家人已經不仁,自然也怨不得他林如海不義,談笑風聲之間,林如海已經決定,不把賈家整得家破人亡絕不甘休。
  
  賈寶玉倒沒發現林姑父對他的厭惡,他聽見賈母說林家有個妹妹,如今看見林姑媽和林姑父生得俊雅,便想著林妹妹必是風流標緻的姑娘,極力攛掇著賈母去接林黛玉。雖然對林家夫妻有怨氣,賈寶玉提出來的事情,賈母一向無不應承,才過了幾日,便有幾個三等僕婦來到廣明府。黃星燁只說林黛玉還沒有痊癒,打發她們回去了。賈寶玉心裡惦記著沒見面的林妹妹,自己找到廣明府來。偏偏那日林如海正好在家,聽了賈寶玉的一番高論,只覺得賈寶玉比初次見到的還要糟糕十倍。
  
  林如海沒讓賈寶玉見林黛玉,見過黃星燁之後便打發人將他送了回去。幾日後林如海遇見賈政,不免為此說了幾句,賈政回到家便將賈寶玉痛打了一頓。賈母越發怨恨林如海和賈敏,賈寶玉再提林妹妹的時候,便回以“仔細你老子捶你”,賈寶玉也不敢再提。平靜的日子才過了幾日,賈政忽然點了學差,離京赴任去了。沒有賈政管束著,賈寶玉越發像沒了籠頭的馬似的,成日在姑娘堆裡混。
  
  賈政才離了京城,賈探春便結了個海棠詩社,眾人在大觀園裡飲宴不休。過了兩個來月,又有邢岫煙、薛寶琴、李紋、李綺一干人到賈家投親,大觀園的詩社越發興旺起來。按理說這些事情不與林家相干,偏偏賈寶玉是個恨不得天下美女都陪在他身邊的性子,一個沒有由頭見面的傅秋芳尚且牽掛不已,何況有親戚關係的林黛玉?眼見賈政不在家,便又磨著賈母接林黛玉到大觀園裡跟他們一起作詩。賈母被他磨了幾回,果然又打發了人過來。

        賈敏的故事(五)

  林家已經進京幾個月了,自然不能再用林黛玉水土不服的藉口。黃星燁只推說自己身上不舒服,正請著大夫吃著藥,林黛玉自然也得在家侍奉。不想賈寶玉倒因此得了個由頭,借著探病之名便往林家來。進了林府之後僕人便引著他到廳上奉茶,誰知賈寶玉在賈家族人的家裡都是隨意進內室的,到這裡也不避諱,就要往內室裡闖。幾個健壯的婆子趕緊上前攔住,賈寶玉對這些魚眼睛從來不客氣,動起手來卻吃了些虧。
  
  賈寶玉敗興而回,黃星燁知道賈母必然派自己的不是,先放出風聲,說她被賈寶玉氣病了。賈母和王夫人不覺得賈寶玉有什麼錯處,只說是黃星燁待侄子不慈。頗有些豪門世家知道這場是非,連宮裡的皇后也聽到了這個消息。黃星燁一次進宮的時候被皇后單獨留下,借著調節的名義詢問了一回。黃星燁坦率地承認了自己對賈寶玉在內帷廝混的鄙視,並說:“臣妾既然嫁到林家,便是林家的人,沒有為了哄娘家侄兒開心敗壞林家名聲的道理。”
  
  皇后只是象徵性地勸了幾句,其實她心裡挺高興。林家和賈家不合,這對於後宮裡的女人和她們的娘家來說,是個不折不扣的好消息。那些豪門世家們也沒有因此疏遠了黃星燁,大家本來就不是肝膽相照而是互相利用,只要林如海的官職還在,林家就有利用的價值,誰會為了賈母的憤怒疏遠林家呢?所以不管賈母怎麼抱怨,黃星燁仍舊有許多貴婦人的聚會需要出席。她相與交結的既有林家的公侯世交,也有林如海的同年同門家的女眷。
  
  只要林黛玉沒有生病,黃星燁就會帶著她出席這些聚會。這種聚會去得多了,貴婦們中間便傳說林如海有個漂亮女兒,有些家裡有兒子的女人也來探黃星燁的口風。林黛玉不是黃星燁撫養長大的,自從發現自己的夫人換了一個人,林如海就以林黛玉的身體為藉口把她從黃星燁身邊挪走了。沒生過人家,沒養過人家,憑什麼對人家的終身大事指手畫腳呢?但凡有哪些貴婦人問了什麼說了什麼,黃星燁只管如實轉告給林如海。
  
  林如海也徵求過黃星燁的意見,逕自為林黛玉選了一門親事。他看中的東床是林家世交館陶侯的嫡長子,小夥子日後會繼承館陶侯的爵位。定親後准女婿上門請安,黃星燁見了一回。小夥子的模樣生得倒是不錯,舉止也彬彬有禮,但不是林如海喜歡的那種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類型。也許林如海是考慮到這小夥子有個世襲的爵位,林黛玉可以輕輕鬆松地得到誥命,外孫也不用受十年寒窗之苦。
  
  黃星燁沒有向林如海詢問具體的緣由,更沒有發表任何意見,她只管為林黛玉準備嫁妝就是了。林黛玉只有十二歲,婚禮至少要等到三年以後。不過達官顯宦人家女孩子的嫁妝不是一兩個月能預備妥當的,現在預備也不算早。除了田莊房產和隨嫁的奴僕,還得置辦各式各樣的日常用品,甚至連馬桶痰盂之類都要齊備。既然彼此沒有什麼感情,黃星燁便不願意做主,將一應事務交給林如海決定,她只負責具體執行。
  
  才跟林如海商定了林黛玉的嫁妝單子,正要打發人採買,宮裡忽然傳來恭順太妃去世的消息。黃星燁也是三品命婦,自然也得入朝隨祭。隨祭的過程中倒是見過賈母、邢夫人、尤氏,據說王夫人和賈蓉的媳婦許氏也在隨祭之列,但是人太多,她們的位次又遠,黃星燁沒有看見。偏宮裡停靈之後,眾人須得送靈到孝慈縣皇陵,按制度林如海和黃星燁都該隨駕前往。黃星燁生恐家裡沒人主持,跟林如海商議了一回,報了產育留在家裡。
  
  誰知林如海才走了兩日,便有一個不速之客上門,不是別人正是賈寶玉。原來賈寶玉看見賈母、賈赦、邢夫人、王夫人、賈珍、賈蓉、許氏這些有官爵誥命的人都去送靈,只道林如海和賈敏必然不在家裡,便往林家來見看林妹妹。黃星燁問清緣故,只覺得哭笑不得,趕情這賈寶玉的一點韜略都用在這上頭。當下訓斥了他一頓,又說跟著他的茗煙帶壞了主子,既然賈政夫妻不在家,做姑姑的便替他們教訓這刁奴,將茗煙打了四十板子。
  
  送靈的人在一個月之後回到京城,賈母、王夫人和林如海都聽到了這個消息,個個心下不滿。林如海則覺得榮國府不好生教導子孫,若不是黃星燁在家,只怕林黛玉的名聲都會被連累。他擔心賈寶玉那不知好歹的紈絝會鬧出什麼風波來,所以想儘快出手整倒賈家——賈家成了平民百姓,誰還理會他們怎麼鬧騰呢。賈母和王夫人則覺得“打狗還得看主人”,當著賈寶玉打茗煙,打的就是賈寶玉,打的就是榮國府的臉面。雙方各執己見,林家和賈家的關係越發糟糕了。
  
  賈家人的犯的罪不少,但林如海想要的是能一舉扳倒賈家的罪狀,一時之間尚未找到。黃星燁察覺了這個動向,她覺得賈璉國喪娶親就是這麼一條罪狀,但是她沒有告訴林如海。她確實厭惡賈家人的虛偽貪婪,也知道她一旦落難賈家人不會伸出援手,但她更知道一旦賈家敗了,那些族人們一定會來巴結她這門高親,試圖從她這裡揩油水。站在賈敏的立場上,榮、寧兩府可以整治,卻不能讓他們徹底滅亡。
  
  黃星燁悲哀地發現,自己以林賈氏的立場生活了幾年,現在又得回到賈敏的立場上。但她又不便出面阻止林如海,因為她並不是正版的賈敏。想到賈家倒臺之後那些打臉的親戚你方唱罷我登場,黃星燁忽然覺得自己很累。無事的時候她總是在反省,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也許當初打發人去找張友士就是個錯誤。林如海當然沒有注意黃星燁的想法,他已經抓到了很多對賈家不利的證據——賈家人頭上的小辮子實在太多了。
這世上確實有人在乎你。只是他們此時此刻可能有點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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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敏的故事(六)

  林如海沒有親自出面參劾賈家,他很技巧地將賈家的罪狀送到賈家的仇家那裡。賈家有很多公侯世交,但是也有很多公侯世仇,誠慎郡王就是其中之一。賈家與誠慎郡王的仇可以追溯到賈演兄弟在世的時代,當時老王妃的兄弟和小王妃的兄弟與賈家兄弟一同出征,結果賈家兄弟得勝還朝,王妃們的兄弟卻戰死沙場。王妃們和她們的兒子們都認為賈家兄弟對此負有責任,但是皇帝沒有支持他們的觀點。誠慎王府不敢反駁皇帝,卻不妨礙他們仇恨賈家人。
  
  現任誠慎郡王和他的連襟忠順親王出面參劾了賈家,榮國府正興高采烈地預備賈母的八旬大壽,抄家的旨意到了。罪名一共有幾十條,罪狀則有上百,除了國喪娶親和石呆子兩件,其餘諸事黃星燁聞所未聞。黃星燁不知道究竟是賈家人真的犯了這些罪,還是牆倒眾人推。雖然心裡挺痛快,黃星燁還得打發人到監獄裡探望賈母、賈赦一干人,畢竟她現在是賈敏嘛。至於她沒有親自前往,奴僕們的解釋是他們家太太聽說娘家出事,急得生了一場病,不能親自前來了。
  
  黃星燁委託奴僕們給賈母送去精美的食物、換洗的衣裳,並通過他們轉告賈母:當今皇帝至聖至明,絕不會冤枉了一個好人,也不會放過一個壞人,只管好生忍耐幾日,一定會有一個公正的判決。這個判決果然在不久之後到來了,賈赦、賈珍、賈璉、王熙鳳被斬首,賈政被罷官,兩家的世襲職位都被革去,家產也盡數被沒入官府。賈母雖然被釋放,但年邁之人經受不起這樣大喜大悲的刺激,出獄不久便駕鶴西去了。
  
  賈家在京的族人死後都要送回江寧祖墳安葬,論理賈母的靈柩也該送回金陵。但是被抄沒家產的邢夫人和賈政拿不出這份盤纏,甚至連在京畿現買葬地的銀子都拿不出來。黃星燁送了邢夫人和賈政各一千兩銀子,這筆錢足夠他們安葬賈母和賈赦。至於他們是否將這筆錢用在這上頭,黃星燁便不再過問了。賈家雖然敗落了,賈母還有兒子、孫子和曾孫,沒有讓一個出嫁的女兒扶靈回鄉的道理,黃星燁只要為賈母守齊衰一年的喪就足夠了。
  
  黃星燁現在不用出席貴婦人們的聚會,倒也不用面對眾人七嘴八舌的議論。賈家的族人則沒有忘記還在享福的林姑媽、林姑祖母,總是有人上門來請安。黃星燁也就真的當他們是請安,只用茶水招待,末了打發車馬送他們回去。但是請安的人仍然絡繹不絕,因為趕上吃飯的時候林家會招待一份客飯。黃星燁只能感慨“人不要臉天下無敵”,一面慶倖林如海還出得起這份飯錢。從這些請安的晚輩那裡,黃星燁倒是又聽到了一些與賈母的後人有關的消息。
  
  賈寶玉雖然落了難,憐香惜玉的本性仍舊不改。賈政為了這個緣故發作了幾回,王夫人仍舊拼死護著賈寶玉,最終賈政帶著周姨娘、趙姨娘和賈環扶靈回南,再也沒有回到京師。李紈母子自有李守中接去照顧,王夫人帶著賈寶玉投奔了娘家,賈探春則被王夫人交給人牙子,不知賣到何處去了。賈赦那邊則有一個叫孫紹祖的債主找上門,追討賈赦生前欠他的五千兩銀子,最終賈迎春、賈琮、巧姐和幾個姬妾都被拉去抵債,只有年老色衰的邢夫人沒被看中,不知流落到何處去了。
  
  黃星燁沒有去解救賈探春,既然她認為王夫人是她母親,外人憑什麼干涉她母女之間的事情呢?倒是賈迎春、賈琮和巧姐三個不能不救。孫紹祖的品級比林如海低,林如海的夫人居然是孫家家奴的姑姑,這成何體統?黃星燁打發人到鄉下訪到了劉姥姥,由劉姥姥出面用三百兩銀子贖出了賈迎春、賈琮和巧姐。三個人被劉姥姥帶回鄉下,送到黃星燁為他們購置的田莊裡。誰知才過了兩個月,劉姥姥又親自進了城,告訴黃星燁一個糟糕的消息,賈迎春懷孕了。
  
  孫紹祖是個一味好色的人,家中所有的媳婦丫頭將及淫遍。賈迎春又有幾分姿色,既進了他的家門,哪肯這樣放過?賈迎春是個沒主意的,劉姥姥只得來找黃星燁商量。黃星燁關照劉姥姥不能將事情說與孫紹祖,不管他是否願意負責,對賈迎春來說都是一個災難。至於孩子是保是留,只能由賈迎春自己決定,誰能替她做一輩子主呢?孫紹祖也確實不知道這個消息,孩子在賈迎春的猶豫中瓜熟蒂落,還是賈琮按照賈家的輩分為他們取了名。
  
  劉姥姥送來這個消息的時候,林如海已經升任廣東巡撫,正準備離開京城。黃星燁提出她和兩個孩子留下來,理由是京師人物薈萃,便於為孩子訪求名師。林如海最寵愛的妾已經懷孕,太醫說這胎是個男孩,所以他同意了這個要求。林如海還提出將林黛玉也留在京師,他擔心廣東路途遙遠,生怕林黛玉的身體受不住,將來再從廣東嫁回京師,又要多受一回罪。當然林如海仍舊不放心黃星燁,對林黛玉著重囑咐了一番,又留下了幾個心腹照顧她。
  
  一切安排妥當之後,黃星燁在城東的碼頭送走了林如海。兩個人都很高興,林如海高興的是自己官升一品,做了封疆大吏;黃星燁高興的是終於擺脫了那種尷尬的夫妻關係。林如海雇用的幾艘船揚帆起航,他們將從這裡駛向吳淞,再換乘海船去廣東。眼看著“孤帆遠影碧空盡”,黃星燁忽然想到了“千里東風一夢遙”。她不希望林如海再回到京師,如果他能在外省督撫任上一直幹到致仕,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賈敏的故事(七)

  黃星燁不能理解有很多妻妾的古代男人對家庭事務的看法,也許在林如海的眼裡,將次子留在京城並不意味著他放棄了目前唯一的兒子,而是對黃星燁這些年為他操持家務的報答,好在她現在也不用費心思去理解了。從碼頭回家的路上,黃星燁掀開車簾,看著一路上的風光,她第一次覺得這個世界天是如此之藍,雲彩是如此之白,空氣是如此之清新,街市是如此繁華。沒有林如海和他的姬妾們,黃星燁的生活很平靜。
  
  平靜的生活才過了兩個月,忽然傳來一個噩耗,林如海一行在福建海面遭遇海難,只有兩個僕婦被漁民救起。黃星燁一時有些恍惚,那個跟她做了幾年掛名夫妻的人真的死了麼?身邊的奴僕們看黃星燁目光有些呆滯,忙請示是否要往各府報信。黃星燁醒過神來,自然要往各處告喪,還得佈置靈堂。因為林如海一行死得意外,各項儀式又有所不同。接待了弔唁的親朋,黃星燁帶著林黛玉和兩個孩子匆匆南下,趕到距離事發海域最近的福建海濱,為林如海舉行招魂儀式。
  
  林黛玉在路上又生了病,但是誰也不能為她耽擱了行程。強撐著到了福建,又到了蘇州,為林如海在祖墳裡立起衣冠塚之後,林黛玉在病床上躺了四五個月。在蘇州這段日子裡,黃星燁找了許多名醫修方配藥,仍舊是毫不見效。黃星燁覺得林黛玉的身體很難生下健康的繼承人,常言說十月懷胎,她從來沒見過林黛玉有連續十個月不生病不吃藥的時候。這讓黃星燁很犯愁,林黛玉即使出嫁,也少不了有許多事情要操心,甚至孩子們長大了也得為她操心費力。
  
  林如海選的這門婚事倒是不錯,這已經是他能為林黛玉謀劃的極限了。即使是三品大員,即使是前科探花,即使是侯門公子,林如海也只能為自己的女兒找一個富貴的婆家,卻不可能找到一個接受丁克的人家。雖然館陶侯府養得起姬妾,可庶子的分量怎麼能跟嫡子相提並論呢?又有哪戶人家會因為妾能生孩子而對嫡子的有無持無所謂的態度呢?黃星燁甚至想到,林家跟館陶侯府的幾世情誼十有八九會因為這樁婚事而終止。
  
  儘管有這樣的擔心,黃星燁還得抓緊這三年的時間對林黛玉進行婚姻生活的培訓。如果不能生下嫡子,就得把庶子抱到身邊撫養,同時不露痕跡地隔絕庶子和生母之間的聯繫。留子去母自然再好不過,但妾是男人的妾,這樣的事情需要那個男人的支援。若是不能做到,那就得儘量不留痕跡地隔絕庶子和生母之間的聯繫。這個事情確實很難做到,但歷史上確實有人能讓在庶子明知生母是誰的情況下親近嫡母,比如東漢明帝的馬皇后。
  
  黃星燁不便把這樣的話直白地說給林黛玉,她也不知道林黛玉是否領會那些隱晦的話。但不管她如何擔心,已經定下來的婚事都不能更改。在蘇州為林如海守了三年喪之後,黃星燁帶著林黛玉和兩個孩子回到京師,為林黛玉辦了婚禮。林黛玉坐著轎子風風光光地出了門,黃星燁卻知道事情沒有這麼結束,漢明德、宋章獻的例子雖然擺在那裡,可人家最起碼身體健康,有足夠的精力應付後宮的激烈爭鬥,但林黛玉沒有這個條件。
  
  林如海在世時嚴格約束家中奴僕隱瞞林黛玉體弱多病的情況,但林黛玉出嫁不久館陶侯一家就發現了。他們心裡很不滿,認為自己受了欺騙,不過面子上的事情倒是做足了。館陶侯夫人說林黛玉多病,恐怕她的用度不足,給她的月例銀子與自己相同,比妯娌們多了一倍。姬妾們的請安更是每日不落,連庶出的孩子也被乳母抱著每天早晚兩次在林黛玉房外磕頭。林黛玉的丈夫定時到她房裡探望,問寒問暖,但自從結婚三個月之後,他就不在林黛玉的房裡留宿了。
  
  林黛玉就像是館陶侯府裡的一個精美的擺設一般,沒有人慢待她,但也沒有人重視她。她的丈夫有了庶子之後,婆婆不許她把孩子抱過去撫養,甚至不許她接近孩子,理由是孩子小,怕過了病氣。館陶侯府雖然沒有大肆宣揚他們受了林家的欺騙,也沒有向人隱瞞林黛玉體弱多病的事實。這件事情給黃星燁的孩子們——特別是女孩帶來了很糟糕的影響,她本來就是庶出,又被懷疑她的健康狀況可能也像林黛玉那樣糟糕,這大大地妨礙了她的婚姻前景。
  
  黃星燁只能帶著孩子們離開了京城,搬回林如海的蘇州原籍。這裡倒是沒有人知道林黛玉的健康問題,也沒有人懷疑黃星燁的孩子們可能有病。林如海家裡四代侯爵,本人生前官居二品位列封疆,又中過探花入過翰林,這樣的家世在蘇州算是出類拔萃,兩個孩子雖然是庶出,倒也沒人敢小看。黃星燁在這裡為兒女解決了婚姻問題,女婿和兒媳都是書香門第世宦人家出身,人品家風樣樣出色,夫妻之間感情也和睦。
  
  女婿和兒子先後通過了科舉考試,做官離開了蘇州。黃星燁很喜歡蘇州的風光,她想留在這裡生活。兒子聽到這個願望,立即想到把兒媳和孫子留下來伏侍母親。黃星燁覺得這很不人道,但這個世界居然有很多人是這麼做的。最終黃星燁還是跟著兒子一起離開了蘇州,重新回到了京城。黃星燁有二品夫人的誥命,又有擔任做官的兒子和女婿,上流社會的社交圈立刻重新接納了她。至於林黛玉生前帶來的非議,誰還記得呢。

        邢夫人的故事

  朱瑞雪穿著三品淑人服飾,站在太淑人賈史氏的身後,她的身後是穿著五品服飾的賈王氏。這會子才五鼓時分,冬日裡天亮得晚,不過到處都點著燈籠,還是可以看見街頭巷口都已被圍幕擋嚴。朱瑞雪知道鳳藻宮賈賢德娘娘的鑾駕需得天黑之後才能駕幸此地,但是她不能說。說來也奇怪,兩府上下預備了一年多,居然不知道最後一日的具體安排。朱瑞雪不知是賈賢德娘娘高興得忘了還是另有什麼緣故,反正大家都在寒風冷地裡站著,又不是她一個。
  
  總算有個太監騎著大馬趕來,告訴眾人賈賢德娘娘只怕戌初才起身。眾人卻不敢回家歇著,萬一賈賢德娘娘打發人送了什麼旨意來,大家也好立即領旨不是?於是都跟著賈母進了榮國府。好在王熙鳳辦事是周到的,為眾人安排了休息的去處。朱瑞雪將最外層的衣冠脫了,靠著躺椅閉著眼睛,很快就睡著了。沒有人叫她起來伺候賈史氏的早飯晚飯,而是賈史氏根本沒有正經吃飯,她也正在自己的房裡睡著呢。
  
  這是賈家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的日子,如果不是事先知道,朱瑞雪無論如何想不到不過數年之後這裡便是“白茫茫大地真乾淨”。不過即使知道了又有什麼用呢?被她替代的邢夫人只是一個婆婆不疼丈夫不愛子女不尊敬的尷尬人罷了,便是她說了什麼,別人也不會相信。她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大觀園已經基本修建妥當,她不可能阻止賈政申請賈賢德娘娘省親。即使她來的早些,她也不可能阻止這件事情,同樣不可能阻止賈賢德娘娘入宮。
  
  從前的事情朱瑞雪沒辦法,以後的事情她還是沒辦法。她能阻止賈赦搶石呆子的扇子麼?莫說她還得“既嫁從夫”,就算她拿出婆婆的款來要求王熙鳳不放高利貸不包攬詞訟,王熙鳳會聽她的麼?如果她是口吐蓮花的觀世音菩薩,也許能勸得他們改弦易轍,但是她不是。朱瑞雪只是一個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普通人,不可能憑著幾句話改變別人已經形成的世界觀。既然阻止不了,她是否可以去揭發呢?仍舊不能。
  
  在這個世界裡,子女舉報父母的犯罪行為是有罪的,無論舉報的內容是否屬實;同理,妻子舉報丈夫的犯罪行為也是有罪的,不論舉報的內容是否屬實。朱瑞雪明明知道自己會被賈赦連累,卻沒有什麼有效的辦法,因為她找不到能跟賈赦撇清關係的由頭。所以不管心裡有多少忐忑多少焦急,她還得滿面笑容地迎接賈賢德娘娘回娘家省親,好像是真心為賈家出了個娘娘而感到高興感到自豪似的。
  
  醒來之後朱瑞雪胡亂吃了一點點心,連水也不敢多喝,好容易等到戌初時分,又跟著賈史氏出了大門,站在冷風裡恭迎賈賢德娘娘。又在外邊站了好久,才有十來個太監喘吁吁地跑來拍手,之後又有一對對的紅衣太監騎馬緩緩而來。朱瑞雪不明白這算是什麼禮儀,只覺得純粹是折騰。正在腹誹的時候,忽然隱隱地聽到一些音樂聲。浩浩蕩蕩的儀仗隊之後,一頂金黃色的大轎子終於出現在眾人眼前,賈賢德娘娘終於姍姍而至。
  
  後面的事情便如朱瑞雪從前所知的那般,賈賢德娘娘坐著轎子進了榮國府,在省親別院的正殿升座受禮,隨後到了賈母的住處來行家禮。賈賢德娘娘一手扶著賈史氏,一手攙著賈王氏,三個人滿眼是淚相對無言。賈賢德娘娘都在掉眼淚,別人怎麼敢不掉眼淚?當下眾人紛紛舉起手帕子擦眼睛。朱瑞雪的手帕子上抹的是正版的邢夫人留下的東西,無色無味的催淚之藥,官員誥命們在必需哭的場合常用之物。
  
  賈賢德娘娘覺得這份“真情流露”可以告一段落了,開口勸了賈史氏和賈王氏一回,不想自己又哭上了。賈賢德娘娘一邊哭著一邊拿眼睛瞟朱瑞雪,暗示她應該開口勸說。這似乎也是一道程式,帝王家的人總是這樣,明明自己想做的事情,總要作出一個別人強烈建議之後他才不得不如此的樣子。比如那些開國皇帝們,明明是自己想當皇帝,非要做成別人把黃袍子披在他身上強迫他當皇帝,或者前朝的末代皇帝死活要把皇位讓給他。
  
  朱瑞雪知道賈賢德娘娘的意思,但她什麼也沒說,只是不住地用手帕子抹眼睛。如果讓她說真心話的話,賈史氏、賈王氏和賈賢德娘娘都不是一般的虛偽。賈史氏、賈王氏當真那麼捨不得賈賢德娘娘,當初就不會送她進宮;賈賢德娘娘如果真的有那麼看重尋常人家的親情,就不會費盡心機地爬上皇帝的龍床,到了年紀自然能出宮跟家人團聚。既然你們都是心甘情願的,我一個外人有什麼可說的呢?總不能實話實說罷?
  
  賈賢德娘娘對她這個大娘很不滿,但她卻拿朱瑞雪沒辦法,因為太監指導接駕禮儀的時候沒有說過這一條。賈賢德娘娘帶來的昭容奏請娘娘歸座,為賈賢德娘娘解了圍。一撥又一撥的人來參拜過,賈賢德娘娘重新到省親別墅裡遊幸了一番,在正殿大擺筵宴。朱瑞雪算是長輩,也在下首坐著相陪,尤氏、李紈、王熙鳳則只能在一旁捧羹把盞。賈賢德娘娘給省親別院賜名為大觀園,又給各處景致賜了名號。
  
  筵宴已畢,眾人陪著賈賢德娘娘又往大觀園裡遊覽了一回,回到正殿施恩賞賜眾人,立時便有執事太監請駕回鑾。賈賢德娘娘似乎很不舍,落著淚上轎回宮去了。朱瑞雪跟在賈史氏後面步行送到大門外,眼見賈賢德娘娘的轎子已經看不見了,這才各自散去。朱瑞雪此時也累了,回到自己的房裡便沉沉睡去。次早醒來便是正常的家長里短的日子,誰知才過了幾日,朱瑞雪便發現,賈赦對她更不滿了。

        邢夫人的故事(二)

  賈赦本來就對他的這位續弦太太很不滿,他覺得這個老婆從來不給他長臉,不但性子不好,出身更是糟糕。賈王氏的哥哥王子騰是九省統制,他的小舅子卻是個吃酒敗家的賭棍。如果只是這樣倒也罷了,反正他家大業大,也能接濟幾戶窮親戚。偏偏他那小舅子總說她姐姐當年出嫁時把邢家的東西盡數搬到了賈家,仿佛他賈恩侯在吃邢家的軟飯似的。別人不知道他老婆那點家底,難道他還不知道麼?比起賈敏當年那十裡紅妝差得遠了。
  
  聽見賈史氏轉達的賈賢德娘娘對省親哪天的瑣事的抱怨,賈赦對邢夫人更不滿意了。他覺得這個老婆到底是小家子出身,穿上誥命服飾照舊上不得高臺盤。他的不滿已經積累到了一定的程度,也沒有刻意掩飾,不但朱瑞雪看出來了,上上下下的奴才們都看出來了。不過朱瑞雪不擔心這個,在她看來,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賈赦不喜歡她說明她是正派人,如果哪天賈恩侯將軍深情款款地對她說“阿邢我愛你”,那才是件糟糕透頂的事情。
  
  朱瑞雪這種想法顯然有些不合常理,邢夫人生前的心腹們,比如她的陪房費婆子、王善保家的,都來為這事情獻計獻策。她們的主意有一個中心,讓朱瑞雪抓緊還有生育可能的這幾年時間趕緊生個孩子。具體的辦法五花八門,從美容美髮到給賈赦下藥,樣樣讓人哭笑不得的。朱瑞雪不準備採納她們的意見,不過還是感謝她們的這份心意,不管這些主意是否高明,這幾個婆子是站在她的立場上考慮問題的,這是最重要的。
  
  不過能站在邢夫人的立場上考慮的人很少,更多的人抱著幸災樂禍的態度。在眾人看來,邢夫人雖然有個嫡妻的身份,但她沒有兒女,現在仰賈赦鼻息生活,將來少不得仰賈璉鼻息。王熙鳳與邢夫人的關係大家有目共睹,與其巴結這個沒有倚仗的大太太,倒不如去巴結炙手可熱的璉二奶奶,那才是長遠的投資。朱瑞雪看出了眾人的這份心思,她現在很理解邢夫人生前為什麼事事依著賈赦,不這樣她的命令也很難得到徹底的執行。
  
  朱瑞雪不想下大力氣改變這個狀況,不是她願意當這個擺設,而是她知道賈家的敗落不可避免。就像是一幢確定拆遷的房子,誰還願意花錢花力氣去裝修呢?朱瑞雪無法避免賈家被抄家的結果,便是有那份能耐將刁奴調理成忠僕,也不過是為別人義務勞動罷了。她現在想的是怎麼樣才能跟賈赦撇清關係,但這個問題不好辦,況且榮國府外面還有個邢大舅,沒了賈赦這塊擋箭牌,天知道又會有什麼紛爭。
  
  既然沒有必勝的攻略,朱瑞雪只能做兩手準備。她只說家學裡的孩子太多,不可能只看顧賈琮一個,不如另聘一個先生,專門教導賈琮。賈赦原本不同意,他覺得賈家這樣的豪門公府,用不著雪窗螢火,到時候必然就有官做。朱瑞雪費了好大的力氣,論證了賈琮如果從科舉出身會得到更龐大的一張關係網,會有更好的前程。這些話倒是合了賈赦的心意,他同意了朱瑞雪的建議。人家為了中華崛起而讀書,這裡為了有更多的後門可走而讀書,不過不管是為了什麼,事情總算是成了。
  
  朱瑞雪立即下達了命令,給賈琮找一個有舉人功名的先生。催促了幾次之後,這個任務終於被完成了,來自陳倉府的李舉人被禮聘到賈赦家裡。給李舉人的束修自然出自賈赦的腰包而不是賈史氏的私房,但賈史氏仍然很不高興。甯、榮兩府的子弟歷來都是在家學裡讀書,賈珠當年也不例外,只有賈寶玉受賈母的溺愛,單獨聘了個先生。賈史氏覺得賈赦這是在跟她別苗頭,在朱瑞雪這裡指桑駡槐地發作了一回。
  
  幸好賈琮和他的生母都是明白人,知道自己不能繼承爵位,看見嫡母專門給他聘請了先生,倒也用心學習。朱瑞雪看得挺欣慰,她不懂得什麼四書五經,只能為賈琮做到這裡,既然他知道好歹,她這番功夫也許不會白費。當然,即使她得不到什麼好處也沒關係,就當學習雷鋒好榜樣,反正花的是賈赦的錢。賈琮的問題解決之後,朱瑞雪為了賈迎春的問題,在賈史氏那裡碰了壁。賈史氏雖然不待見賈迎春,把她放在王夫人那邊,卻不許朱瑞雪把她接走,仿佛朱瑞雪吃癟能讓她心裡爽快似的。
  
  偏偏這個時候,賈賢德娘娘又打發人送來一道旨意,叫姐妹們跟賈寶玉一起搬進大觀園去住。賈史氏越發得了理,立即打發王熙鳳落實賈賢德娘娘的這道旨意。朱瑞雪去跟賈迎春說了一回,她既沒有開口贊成賈賢德娘娘,也沒有出言支持朱瑞雪,只是低頭弄衣帶。朱瑞雪也不知賈迎春自己究竟是什麼想法,既然沒說願意搬回去,她也就不再多事了。最終賈迎春還是住進了綴錦樓,朱瑞雪知道她是個懦弱的,只好囑咐了秦司棋一番。
  
  秦司棋是王善保家的外孫女,性子跟她姥姥有些相像。朱瑞雪想起秦司棋的結果,便想到放王善保一家出去的主意。現在榮國府還沒有露出敗象,她還能多給些安家費,如果等到“可著頭做帽子”的時候,能給他們的恐怕只有一張賣身契了。朱瑞雪跟王善保家的、費婆子眾人談了這個問題,不想她們卻非常不願意。真實的原因當然不像她們自己說的那樣捨不得主子,而是捨不得榮國府這棵好乘涼的大樹。
  
  朱瑞雪只得暫時放棄這個想法,反正離賈家沒落也還有幾年,他們願意在這棵大樹下乘涼,就讓他們再借兩年光好了。這些事情都告一段落,朱瑞雪又得為自己打算。她不知道抄家之後自己會被連累到什麼程度,也許她會被流放,也許她會成為身無分文的窮人,就算她能管住賈琮不走歪道,他也不一定能有科舉出仕的機會,她還是得做好過貧苦生活的準備。

         邢夫人的故事(三)

  榮國府的人們很快發現,邢夫人忽然對烹調和刺繡產生了濃厚的興趣,閒置時間不是紮進廚房就是跟針線上人切磋技藝。雖說女紅針黹也是婦道人家分內之事,可大戶人家的太太哪有像她跟廚娘打成一片的?眾人在背後越發嘲笑她小家子氣了。王善保家的和費婆子已經將這些話稟報了朱瑞雪,但她並沒有因此停止自己的鑽研,這是她預備著日後用來謀生的手段,哪能因為幾句閒話就停止呢?
  
  朱瑞雪看過邢夫人留下的嫁妝,意外地發現那些東西其實不值多少銀子,完全不像邢大舅說的,把邢家的家產盡數搬了過來。即使能成功地跟賈赦離婚,靠這些東西只怕也不夠養老,朱瑞雪還是得預備著日後的生計。她倒不是對此刺繡和烹調特別感興趣,只是學這些比較方便罷了。如果按照朱瑞雪本人的興趣,她倒寧可去學說書,但榮國府怎麼可能容忍一個誥命夫人整天對著窗紙念叨“吃葡萄不吐葡萄皮”呢?
  
  好在針線上人和廚上人不知道朱瑞雪的打算,她們以為大戶人家的太太自然不會跟她們搶飯碗,所以朱瑞雪有什麼疑問她們倒也能盡心回答。學了大半年以後,朱瑞雪自覺水準提高了很多,但是離專業人士還有很大差距。那些人說他們當初花了幾年時間才練就這門謀生的手藝,朱瑞雪未免有些擔心自己的時間可能不夠。正在暗暗著急的時候,賈赦給朱瑞雪分派了一個任務:替他向賈母房裡的鴛鴦說媒。
  
  賈赦沒有告訴朱瑞雪他為什麼單單看中了鴛鴦,朱瑞雪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為了日後分財產早作打算,反正不管是不是這個緣故,她都不會去說這個媒。朱瑞雪當然沒有直接拒絕,而是向賈赦說道:“別的丫鬟倒罷了,鴛鴦是老太太調理出來的,最知禮不過的。我白眉赤眼的過去說這話,女孩子家怕羞,再不肯點頭應承。她那裡不點頭,咱們再到老太太那裡去說,叫那起子小人看著,反倒說老太太偏心兒子,倚勢壓人。依我說,老爺不如說與他父母,她父母沒有不依的。”
  
  朱瑞雪記得鴛鴦的父母在南京看房子,似乎她的父親已經病入膏肓,如果賈赦真的打發人找到南京,這門婚事只怕說不成了。但賈赦並不知道這些,他覺得這話倒也不錯,便興致勃勃地叫賈璉打發人去南京叫鴛鴦的父親。不向賈璉卻告訴他,半個月前接到南京的消息,說金彩重病纏身,已經賞了棺材銀子。賈赦想到金彩此時只怕已經病故,氣急敗壞地罵了賈璉一回,又打發人去找鴛鴦的哥哥。
  
  金文翔自然一口答應,賈赦在他這裡說定,又要朱瑞雪找賈母去說。朱瑞雪心下不勝其煩,明明是你找小老婆,不是我找小老婆,為什麼非要我去說呢?當下按捺住心頭的火氣,故作詫異地問道:“我記得鴛鴦他爹是在南京看房子的,怎麼這麼快就有了消息?”賈赦心裡高興,也沒有計較朱瑞雪刨根問底,將鴛鴦的父親生病他哥哥代為許婚的事情說了一回,又催著朱瑞雪快些過去說媒。
  
  朱瑞雪說道:“婚姻向來遵從父母之命,她父親若是好好的,自然是她父親做主。便是她父親病著,還有她母親呢,哪有她哥哥說話的份?若是她父親死了,她還有三年孝呢,還怕她飛到天上去不成?咱們這樣的人家最講究規矩禮數,沒有把個熱孝裡的姑娘娶進門的道理。橫豎是要等三年過門,何必白白的把把柄送到人家手上去。”賈赦哪裡肯依,非要朱瑞雪立時過去不可。朱瑞雪執意要等金彩的病有了結果再說,爭執了一番,賈赦留下一地狼藉而去。
  
  才過了兩日,朱瑞雪便聽見賈赦在賈史氏那裡碰了個釘子。雖說朱瑞雪並沒有參與進去,還是陪著賈恩侯將軍挨了一通訓斥。賈將軍到底心下不甘,花了八百兩銀子買了一個叫做嫣紅的姑娘,封了姨奶奶。新姨奶奶來磕頭的時候,朱瑞雪隨手賞了點東西充作見面禮。賈將軍的姬妾多著呢,她倒也不在乎多這麼一位。不過她不在乎有人在乎,這價值八百兩銀子的姑娘很快就在後宅的爭鬥中寂靜無聲了。
  
  這件事情才過了幾天,朱瑞雪便聽說賈璉挨了打,事情與一個綽號石呆子的收藏家有關。因為這是外邊的事情,賈赦並未與朱瑞雪商議,她也是在賈璉挨打之後才知道的。來不及為收藏家的不幸感歎,一件麻煩事找上門來,邢夫人的堂兄邢德全帶著妻子和女兒邢岫煙來了。按理說邢德全既是賈赦的親戚,就該先到這邊來看望賈赦和邢夫人,再由他們領著去看望賈史氏和賈王氏,但他們卻直接找到那邊,反倒是賈史氏打發人來叫朱瑞雪。
  
  王善保家的是個消息靈通人士,賈史氏打發來的人還不曾走,她就趕來安慰朱瑞雪。朱瑞雪從她和費婆子那裡套出一些邢夫人生前往事,當年邢夫人父母早亡,姊妹三個帶著邢大舅相依為命,邢德全的父母沒少敲這幾個孤兒的竹杠。不知因為是不是這個緣故,邢德全才先找到賈史氏那邊,借著這位老太太逼著邢夫人接濟他這個堂兄。朱瑞雪對這個邢德全也很反感,卻還是不得不穿了見客的衣裳往賈史氏那邊去。
  
  賈史氏這邊烏壓壓一地人,邢德全的妻子和女兒見朱瑞雪進來,立即過來廝見,賈王氏又為她引見了李紈的嬸子和妹子、薛姨媽的侄子侄女。眾人見禮已畢,朱瑞雪少不得又將眾人來意問了一回。聽見薛蝌說送妹子進京成親的話,朱瑞雪心下詫異,這話裡的破綻未免也太明顯了些。賈史氏開口要邢岫煙住在大觀園裡,朱瑞雪很是擔心薛姨媽看中了她,但邢德全之妻和邢岫煙心下歡喜,早已一口應承了。

        邢夫人的故事(四)

  邢德全夫妻恨不得邢岫煙能在大觀園裡住到出嫁,再由邢夫人為她預備一份嫁妝才好。邢岫煙倒沒有她父母這份不堪的心思,卻也喜歡園子裡花飄繡帶柳拂香風的景致,願意與年紀相仿的一干姐妹朝夕相伴。既然人家都願意,朱瑞雪自然也成人之美。只是這園子到底在王夫人那邊,邢岫煙住到何處還得交給王熙鳳安排。王熙鳳不願意擔責任,把邢岫煙安排到了綴錦樓,與賈迎春同住,日後有什麼事情也不與她相干。
  
  賈迎春是個好脾氣的,便是房子裡多了幾個人,她也不覺得有什麼不便宜。邢岫煙家境貧苦,缺少什麼東西向她借用,她倒也答應得爽快。只是她那房裡的丫鬟婆子們卻不是好性的,乳母王婆子一干人連賈迎春的東西都敢偷拿,對邢夫人也陽奉陰違,哪裡把邢岫煙放在眼裡?邢岫煙不但不敢使喚她們,反倒三天五日拿出錢來給他們打酒買點心吃。朱瑞雪也聽說了這個情況,不過她沒打算干涉。
  
  邢德全夫妻原本是與邢夫人有宿怨的,朱瑞雪覺得她為他們安排了住處,幫襯著過活,也算仁至義盡。若是邢岫煙覺得在大觀園裡住得不順心,自然可以搬回父母身邊住,誰還攔著不成?既然他們自己願意過寄人籬下的日子,朱瑞雪也不想去做聖母。若說她不是正版的邢夫人,邢家舊事與她不相干,那邢岫煙也不是她的侄女,又與她有什麼相干呢?朱瑞雪倒是沒有讓邢岫煙挪一兩銀子出來,至於二兩銀子夠不夠用,那就看她自己怎麼用了。
  
  不知邢岫煙是否想搬回父母身邊,反正朱瑞雪去綴錦樓探望的時候,她從來沒有提出這個要求。既然她不說,朱瑞雪也只當她在這裡過得還好,看看大面上沒什麼差錯,仍舊埋頭學自己的手藝。在本來世界的時候,她倒也學過些烹調技能,雖然並不精通,到底還有些基礎。至於裁減刺繡之類,本來是一竅不通,從頭學起未免有些艱難。朱瑞雪只略學了幾個月的刺繡,眼看著能過得去了,便專攻烹飪和裁剪。
  
  朱瑞雪似乎並沒有這方面的天賦,雖然廚娘和針線上人並未藏私,她學得也用功,水準卻總是差了一些。眾人告訴她,有些經驗必需得長時間積累,光聽別人講述是不夠的。朱瑞雪很著急,似乎賈璉國喪娶親就在這一年,而明年就是賈史氏的八旬大壽,也許抄家之禍就在後年,如果她不能早早地預備好的話,也許到監獄裡體驗一回了。正為日後的生計著急上火的時候,又有一件爛事找到門上來,正是薛王氏看中了邢岫煙。
  
  賈史氏說這件事情的時候,朱瑞雪很不高興。你若是真的有誠意,自然應該跟她父母去說,通過賈史氏來給我施加壓力算什麼呢?想必你也知道自己的侄兒有些見不得人的勾當?當下朱瑞雪說道:“婚姻向來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岫丫頭的父母都在跟前,沒有一個出了嫁的姑姑為她做主的道理。姨太太既有這個意思,只管與她父母說去。不管他父母應與不應,我都沒有什麼話說。”
  
  薛王氏看出朱瑞雪有些不高興,但她話已出口,只得央人找邢德全夫妻說合。邢德全夫妻只道薛家是富貴人家,再不想薛蝌兄妹的人品如何,忙不迭地一口應承了。朱瑞雪也提到將邢岫煙挪出大觀園備嫁,賈史氏不同意,她也不再堅持。雖說邢岫煙是個不錯的姑娘,但這個世界的規則就是如此,朱瑞雪只能悄悄地提點她一下。不想邢岫煙覺得薛寶釵寬宏大度,倒也中意薛蝌,朱瑞雪也不便枉作惡人。
  
  這樁婚事定下來不久,太上皇最後一位庶母薨了。朱瑞雪也得整日入宮哭靈舉哀,她從來不曾見過這位老太妃,哪裡有什麼哀思?幸好有邢夫人留下的東西,倒也順利地應付了過去。偏宮停靈之後便要送葬,朱瑞雪為這事犯起了愁。這邊只有賈琮一個主子,年紀又小,那裡管得了這些家務奴僕?賈迎春倒是有十五六歲了,若論起照顧自己,甚至不如賈琮一個小孩子。實在找不到可以託付之人,朱瑞雪只好把一干家事委託了幾個上了年紀的姬妾。
  
  送葬的眾人在孝慈縣的時候,傳來賈敬去世的消息,賈珍父子匆匆忙忙地返回京師。朱瑞雪知道他們回去後會發生什麼,這讓她有一種很無力的感覺,明明知道事情會發生,她卻無力阻止。賈赦還是那個賈赦,賈璉也還是那個賈璉,王熙鳳自然也還是那個王熙鳳,甚至連賈迎春都沒有什麼變化,只有賈琮那裡似乎有些不一樣。朱瑞雪不知道自己的這點努力究竟能不能起到作用,她帶著滿心的不安熬過了太妃的葬禮。
  
  回到榮國府的時候,似乎一切都很正常。受朱瑞雪的委派代理家務的幾個姬妾並沒有做什麼出格的事情,凡事都是照著往日的例做的。賈璉一個多月不曾見過父母,也來這邊請安,卻見朱瑞雪滿面愁容唉聲歎氣。賈璉跟這繼母雖不親近,面子上的事情卻不能不做,當下賠笑問朱瑞雪為何事憂愁,只說他願意為母親分憂解難。朱瑞雪似乎很為難似的,賈璉連著問了幾回,她才開了口。
  
  “我瞧著你媳婦不大生養,看中了東府珍哥兒媳婦的妹子,想說給你做二房。她不是尤親家親生的女兒,若是能嫁到咱們這樣的人家,想來也願意。偏你媳婦身上不好,我這會子給你說親,她豈不多心?就想著等她好些。誰知出了國喪,咱們這樣的人家,一年裡不得婚嫁。本來可以托你珍大嫂子暗中替你說合,國喪過了再放訂,偏偏她家裡又有喪事。我瞧著尤二姑娘年紀也不小了,若是等到一年之後,只怕她已經訂了親,我再往哪裡找這等合意的?”朱瑞雪說罷,又是一陣長籲短歎。
這世上確實有人在乎你。只是他們此時此刻可能有點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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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夫人的故事(五)

  賈璉此時已經見過尤二姐,心裡正懷著好逑之意,聽見朱瑞雪如此一說,便如瞌睡時得了個枕頭一般,看著眼前的繼母也親切慈祥了許多。尤二姐也看中了賈璉,兩人正是兩情相悅的時候,哪肯等到一年之後?當下賈璉便攛掇著朱瑞雪立時打發人去說媒。朱瑞雪只說眼下正是國喪,非要等一年之後不可。賈璉才看見一點希望,哪裡肯放棄?被朱瑞雪推辭了幾回,賈璉脫口說出先私下迎娶,國喪之後再迎進府裡的主意。
  
  朱瑞雪心下鄙視不已,口裡只說道:“這如何使得?若是老太太知道了,不過打罵一頓罷了。若是禦史知道了,連你老子娘都有了不是。”賈璉不相信還有他賈家擺不平的事情,連禦史的參劾也不放在眼裡。朱瑞雪聽得直搖頭:“你這孩子到底年輕不知事,禦史品級雖低,卻風聞言事上達天聽。什麼事兒禦史一旦知道了,皇上就知道了。你脖子上長了幾個腦袋,連皇上都敢不放在眼裡?”
  
  “咱們家有娘娘……”賈璉話未說完,只聽“砰”的一聲,朱瑞雪重重的一掌拍得茶杯裡的水都冒出了來。“蠢貨!你以為娘娘會替你說情麼?你跟娘娘不過是從兄弟,不但比不過寶玉比不過蘭哥兒,連環哥兒都比你親。你曾祖父只留下一個世襲的爵位,你老子襲了你叔叔就沒有了,你襲了寶玉就沒有了。你說在娘娘眼裡,是你老子襲爵更好還是他老子襲爵更好?是你襲爵更好還是寶玉襲爵更好?”
  
  賈璉驚愕不已,他從來沒想過世襲的職位可能不歸他所有。不待他說話,朱瑞雪接著說道:“婚姻從來都得父母之命,你若是國喪娶親,誰相信你老子娘不知道?正好被人作成一本,把你和你老子娘一勺燴了。娘娘再跟皇上吹吹風,太上皇跟前求求情,爵位可不是落到那邊去了?誰給你講情?你還做夢呢!你真敢作出這等沒王法的事情來,不管老太太容不容,我都到太上皇後跟前出首!你老子明白了一世,沒的到老了反倒被你這不肖子孫帶累了!”
  
  朱瑞雪仿佛是被氣著了似的,坐在那裡直喘氣。賈璉心中驚駭,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娘娘的兄弟,在宮裡有人撐腰,卻沒想過賈元春會為了賈寶玉奪他的世職。榮國府上上下下都知道,賈元春在家的時候最疼的就是賈寶玉,便是進了宮,每次打發太監出來傳話,也不忘了問一聲賈寶玉的情況。賈璉忽然意識到家裡的世職歸屬未定,渾渾噩噩地回到自己房裡,不免又想起尤二姐。既然邢夫人有意求親,他倒可以托賈珍轉達消息,不過是來年再放定迎娶罷了。
  
  負責留意賈璉的動向的王善保始終沒有得到賈璉金屋藏嬌的消息,朱瑞雪不知道他是真的沒有這麼做還是做得更隱蔽了。賈赦確實打發賈璉去了一趟平安州,這些事情他從來不跟朱瑞雪商量,朱瑞雪也是賈璉辭行的時候才得到消息的。賈璉回來之後賈赦很高興,把秋桐賞了他。趁著賈赦高興,朱瑞雪跟他說起了尤二姐的事情,賈赦一口答應了,他也對王熙鳳始終沒能生出兒子來有些不滿。
  
  太妃薨逝一年之後,朱瑞雪兌現了她對賈璉的許諾。尤二姐並沒有定親,賈璉托賈珍轉達了求娶的意向,賈珍為她解除了與張華的婚約。成親後的尤二姐並沒有跟王熙鳳住在一處,她的新房設在賈赦這邊。賈璉更喜歡尤二姐,在這邊住的日子更多,看上去仿佛王熙鳳是外宅似的。王熙鳳當然恨朱瑞雪入骨,不過賈璉很高興,待朱瑞雪也恭敬親近了很多。因為賈璉的態度變化,朱瑞雪在黑油大門裡的地位倒是有些提高。
  
  朱瑞雪本人不在乎這個,她不是為了幫助賈璉才這麼做的,她只是擔心王熙鳳把尤二姐接進榮國府會連累她。即使沒有賈璉國喪娶親的罪狀,榮國府也難免被抄沒的結果。當然榮國府裡沒有第二個人有這樣的想法,王夫人那邊還在預備著賈史氏的八旬大壽呢。朱瑞雪卻只想到一個問題,賈史氏的壽辰之後不久,賈迎春就要出嫁了。雖說是抵債,表面上還是明媒正娶,所以朱瑞雪還得為賈迎春預備嫁妝。
  
  賈迎春仍舊是那個懦弱的性子,朱瑞雪說了幾回,全然不見效果。朱瑞雪無論如何想不明白,對付那些偷了東西的丫鬟婆子,也不用她親自做什麼,只要打發司棋或者繡橘到王熙鳳那裡說一聲便可以解決問題,偏偏她就不肯。既然是苦主自己不在乎,朱瑞雪也沒有心思理會了。這份嫁妝也不用預備得太豐厚,如果有五千兩銀子給賈迎春置辦嫁妝,還不如直接拿去還了孫紹祖呢。
  
  賈赦並沒有宣佈要把賈迎春嫁給孫紹祖,朱瑞雪倒是聽見奴才們說,孫大人到賈政那邊求娶賈探春,被賈政拒絕了。朱瑞雪想不清賈赦的臉皮究竟有多厚才能做出這種事情來,不過這種事情從來都不歸她管,她現在要處理的是司棋的問題。司棋是王善保家的外孫女,朱瑞雪不會讓她丟了名聲,更不會讓她跟著賈迎春到孫紹祖那裡受罪。隨便打發了一個小丫頭,便將司棋從大觀園裡換了回來,留在自己的身邊。
  
  賈史氏的八旬壽辰之後,賈赦宣佈了賈迎春的婚事。朱瑞雪立即找來了王善保家的和費婆子,向她們宣佈了自己免除她們全家的奴籍的決定。兩個婆子仍舊不理解,為什麼太太總要趕她們出去?朱瑞雪向她們說了這些年來榮國府的每況愈下,告訴她們,如果現在不馬上離開的話,日後很可能會被販賣到別處,一家子骨肉分離。朱瑞雪最終說服了她們,王善保家的和費婆子帶著她們的親屬離開了榮國府。司棋臨別時請求潘又安的自由,朱瑞雪滿足了她的願望。

          邢夫人的故事(六)

  找不到跟賈赦離婚的辦法,又不能獨自逃出去,朱瑞雪只能寄希望與自己不被沒為官奴,也許還能憑那點手藝找個差事。至於邢夫人留下的那些嫁妝,與其抄家的時候便宜了別人,倒不如分給王善保家的和費婆子。不管她們有多貪婪多淺薄,在這個世界上只有她們曾經站在朱瑞雪的立場上考慮,只有她們是她罩著的人。榮國府的人對此當然不能理解,他們覺得大太太又犯傻了,那有主子好端端的把自己的心腹都打發出去的?
  
  邢德全和邢大舅則只注意到那份嫁妝,在他們眼裡,邢夫人把東西給了別人卻不給他們是一件罪大惡極的事情。兩家人先後找上門來,只說如何艱難,孩子們如何沒有吃穿,朱瑞雪都不理會。失望之極的邢家人最後吵鬧起來,被朱瑞雪打發奴才們趕了出去,喝令不許再放進她的門。賈家人得知這個消息,越發笑話邢夫人六親不認。朱瑞雪也不理會這些,她正忙這位賈迎春挑選陪嫁的奴才,去孫家的人不好選。
  
  孫紹祖是個人品有問題的,又不把賈迎春放在眼裡,那些陪房少不得受些苦楚。朱瑞雪比較了一回,將賈迎春房裡幾個最不老實的奴才充作陪嫁,如果他們能在孫家混得如魚得水,那也算是他們的本事。乳母王婆子全家自然都在陪嫁名單上,倒是賈迎春常用的丫鬟繡橘被留在榮國府。賈迎春一貫是個逆來順受的,也沒有問為什麼會這樣安排。賈赦更不在意,只要能省下那五千銀子,他就心滿意足了。
  
  賈迎春終於出嫁了,當然過得很不好,不過賈赦並不這麼認為。在他看來,孫紹祖身上有四品官職,賈迎春不過一個丫鬟生的女兒,能做現成的恭人還有什麼不滿意呢?賈王氏是娘娘的母親,還只是宜人呢。賈赦覺得他的主意很高明,不但省了五千兩銀子,女兒還得了誥命。賈璉更不把這個異母的妹妹放在心上,尤二姐現在懷孕了,已經有太醫診斷出來,這一胎是個男孩。賈璉整日守在尤二姐身邊,生恐一個眼錯不見出了什麼閃失。
  
  王熙鳳聽到了這個消息,她很想使些手段弄掉尤二姐肚子裡這一胎。賈璉防著她這一手,朱瑞雪也站在尤二姐這邊。不管尤二姐從前有多少不檢點,在尊敬婆婆這方面,她做得比王熙鳳好了十倍都不止。眼看著尤二姐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王熙鳳也一天比一天著急,但她還不能把主要精力用在這上頭,因為榮國府又出了一件喜事。賈賢德娘娘下了旨意,賈寶玉得娶薛寶釵,王熙鳳還得操辦這樁婚事。
  
  沒有人對這道旨意的內容感到驚訝,賈賢德娘娘省親的時候還給林黛玉和薛寶釵預備了同樣的賞賜,省親之後便明顯地厚此薄彼了。朱瑞雪不知道賈賢德娘娘為什麼會有這樣的選擇,看上去並不像受了賈王氏的影響,因為每次入宮探視的時候賈賢德娘娘都不曾提起過她們。說來這也是件惱人的事情,朱瑞雪明明跟賈賢德娘娘沒什麼情分,還得陪著賈史氏和賈王氏每月入宮參拜賈賢德娘娘,因為她是賈賢德娘娘有誥命身份的親眷。
  
  賈賢德娘娘恩典賜婚,賈家族中女眷入宮探視的時候少不得又得謝恩。其實這跟朱瑞雪有什麼關係呢?但她也得作出一副感戴不盡的表情來,賈尤氏也是如此。進宮來見賈賢德娘娘的資格不是完全根據與賈賢德娘娘關係遠近決定的,首先得有誥命,所以賈探春雖然是賈賢德娘娘的妹子,卻沒有這個資格。其次還得是賈家族人,賈迎春雖然是賈賢德娘娘的從妹,但她現在是孫家人,同樣也不能進宮來見賈賢德娘娘。
  
  當然朱瑞雪和賈尤氏在鳳藻宮裡也不過是兩塊佈景板,但是她們還不能不來。皇上的恩典,就是賞了一瓶毒藥,也得誠惶誠恐地領旨謝恩然後一飲而盡,何況是給娘娘當佈景板?好在今天賈賢德娘娘高興,兩塊佈景板身上的壓力也輕鬆了許多。賈賢德娘娘深情回憶了在家的往事,這些往事中賈寶玉又占了主要的部分。回憶之後賈賢德娘娘又暢想了賈寶玉婚後的美滿生活和發展前景,賈史氏和賈王氏很真誠地附和了一番。
  
  這次探視在一片歡樂中結束,半個月之後榮國府便落實了賈賢德娘娘的旨意。朱瑞雪當然也參加了這場婚禮,她在婚禮上看見了滿面春風的賈寶玉,但是沒有發現林黛玉的蹤影,據說她又生病了。自從接到賈賢德娘娘的旨意以來,朱瑞雪一直沒有聽見賈寶玉又鬧騰了一場的消息,看來他對於這樁婚事也是很滿意的。雖然賈寶玉對林黛玉的感情最深,但他也願意接受同樣美麗的薛寶釵,何況有消息說,賈史氏已經明確告訴他,不會把林黛玉嫁給別人。
  
  婚禮後賈寶玉去探望林黛玉,林黛玉閉門不納。賈寶玉在瀟湘館外喊了許多落人口實的話,被好事的奴才們傳播得盡人皆知。賈史氏和賈王氏都恨林黛玉,覺得她既然知道賈寶玉是個有些呆的,就不該不放他進門。漸漸地便有林黛玉忘恩負義勾引了賈寶玉的傳言流傳出來,有跡象表明這些傳言得到了賈史氏的直接授意。不管瀟湘館裡的林黛玉作何感想,反正賈家族人們都相信了這個說法。
  
  傳言愈演愈烈的時候,另一樁喜事轉移了人們的注意力,賈探春要做王妃了。一個五品官的庶女能嫁給北靜王,即使是繼室也是高攀。不過想想水溶同學那比賈寶玉還糟糕的名聲,眾人也能理解這樁婚事——就算水王爺想娶個高門嫡女,那也得有人肯把女兒嫁給他才成。榮國府正在熱火朝天地準備這樁婚事的時候,大觀園裡的林黛玉悄悄死去。朱瑞雪沒有見到她的遺體,只聽賈史氏說她是因病去世的。

        邢夫人的故事(七)

  賈政那邊接連出了兩件露臉的大喜事,賈赦這邊尤二姐生了長子長孫便不引人注意了。賈赦和賈璉都很高興,為孩子的出生大肆慶祝了一番。奴才們被賞了兩個月的月錢,當然也很高興,唯一不高興的便是王熙鳳了。自從賈寶玉結了婚,薛寶釵就正式接管了賈政那邊的家務,賦了閑的王熙鳳被賈王氏送回這邊。朱瑞雪並沒有把這邊的管家大權交給她,賈璉也不往她的房裡去,眼看著尤二姐生下長子,王熙鳳滿腔的怨、恨、妒、悔交結在一處。
  
  王熙鳳從來不是坐以待斃的性子,這些年也頗收服了一些奴僕,眼看著形式對自己不利,少不得要做些什麼。數日後便有一樁醜聞鬧了出來,說是王熙鳳試圖謀害尤二姐的孩子,被賈璉逮個正著。王子騰早已去世,王家沒有為官為宦的族人,賈璉也沒有什麼顧忌,當即寫了一封休書甩給王熙鳳。賈王氏試圖勸說,賈史氏也擔心這當口休了王熙鳳會觸了新王妃的黴頭,但賈赦堅決地支持賈璉的舉動。
  
  賈赦雖然不是個正經人,在傳宗接代問題上的態度卻與大多數人一致。朱瑞雪當然也不會為王熙鳳求情,自從她來到這個世界之後,王熙鳳就沒少給她填堵。最終王熙鳳離開了榮國府,連她的嫁妝也基本沒能帶走。其實她的嫁妝已經當賣得七零八落,因為她把當嫁妝的錢都用來貼補賈政那邊,所以賈赦當然拒絕賠償。而王夫人同樣拒絕賠償這份財產,她的理由是王熙鳳是賈赦的兒媳婦,當初當嫁妝的時候也沒有知會過她。
  
  王熙鳳帶著厚厚的一摞當票子離開了榮國府,賈璉迫不及待地扶正了尤二姐。尤二姐以璉二奶奶的身份參加了賈探春的婚禮,這場婚禮比賈寶玉的婚禮辦得更隆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賈探春志得意滿,拜別了父母親人,坐上了北靜王府迎親的大轎。所有的人都認為賈家越來越興旺,即使過著“可著頭做帽子”的日子,賈史氏和賈王氏也對榮國府的未來充滿信心。看著鼓樂齊鳴歡聲笑語的場面,朱瑞雪發現這場婚禮才是賈家真正的迴光返照。
  
  賈探春出嫁一個月後,賈迎春忽然去世了。眾人都覺得有些意外,因為一個月前她還參加了賈探春的婚禮。對於賈赦來說,賈迎春的死因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與孫紹祖的財產糾紛。孫紹祖一直認為賈迎春是用來抵債的,但這個抵債品只用了一年,顯然是他吃虧了。認為自己吃了虧的孫紹祖找上門來,討要本來屬於他的五千兩銀子,不但要本錢,還要利息。賈赦認為這筆賬已經結清,與他的東床快婿發生了一場激烈的衝突。
  
  賈赦雖然佔據了主場優勢,無奈孫紹祖的實力更勝一籌,最終得勝而回。衝突發生的時候朱瑞雪不在現場,事後得知賈赦受了傷,太醫的診斷是需要在床上將養至少一個月。賈赦的書房被砸得亂七八糟,據說便於攜帶的收藏品不見了,其價值可能超過了五千兩銀子。賈璉東奔西走為賈赦討公道,公道還不曾討到,晴空之中忽然響起了一個霹靂,貴體一向康健的賈賢德娘娘毫無預兆地薨了。
  
  賈賢德娘娘是陪著皇帝外出巡幸的時候突然薨逝的,所有的人都知道她不是正常死亡,因為她的葬禮不是按照妃的規格舉行的。賈史氏和賈王氏用盡了一切辦法,也沒能打聽到巡幸的途中到底發生了什麼。所有的人正在惶惶不可終日的時候,抄家的旨意終於來了。朱瑞雪是唯一有準備的人,這些日子以來她一直穿著尋常的布衣舊衫,衣衫的夾層裡縫著幾張銀票,面值倒是不高,只有一千多兩。
  
  來抄家的兵士忠於職守,連眾人頭上的金簪都不曾放過,但是他們畢竟不能把人身上的衣裳也統統剝掉。士兵們把眾人押送到監獄,所有的人被點名搜身。朱瑞雪在這裡的名字是賈邢氏而不是大太太,所以負責搜身的人不知道朱瑞雪曾經是三品的誥命。那幾個女人看著她身上穿得寒酸,只當是個沒體面的下人,例行公事地摸了一回就將她放過去。她們得抓緊時間細細搜太太奶奶們的身,說不定就能在這些享福的人身上找出些金銀玉飾。
  
  這是朱瑞雪有生以來第一次進監獄,這裡的人權狀況顯然令人不敢恭維。一間又髒又亂的牢房裡胡亂關著二十幾個人,跟朱瑞雪在一起的都是賈赦這邊的丫鬟婆子。透過牢房的柵欄,她在對面看見了抱著孩子的尤二姐,但是沒有看見巧姐,賈史氏和賈政那邊的女人被押到走廊更深處的牢房關押,而賈珍那邊的人則在走廊的最外面。進了監獄之後,這個世界的原住民才驚訝地發現,甯、榮兩府都沒有逃脫這場災禍。
  
  監獄裡的生活條件很糟糕,連最沒體面的婆子都受不了那粗糲的食物。朱瑞雪享了幾年的福,再吃這樣的憶苦飯,也覺得難以下嚥。進了監獄才幾日,賈璉的兒子就因為尤二姐沒有奶而夭折,尤二姐也傷心得跟著去了。兩具屍體先後從朱瑞雪所在的牢房外抬過去,所有的人心裡都惴惴不安,原來坐牢也是會死人的。不管有多少不安,只要皇帝的旨意沒有下達,賈家的主奴人等只能在這裡把牢底坐穿。
  
  不見天日的監獄裡沒有鐘錶,囚犯們只能根據送飯的看守出現的規律來判斷時間。最初的幾天裡還有人在計算著日子,盼著自己能早些出去,時間一長便都麻木了。終於有人被帶了出去,都是些沒體面的丫鬟婆子,看守們沒有說她們將被如何處置,反正她們再也沒有回到監獄裡來。監牢因此變得有些空曠,看守們很快把幾個牢房裡的人合併在一處,每間牢房又被塞得滿滿當當。

        邢夫人的故事(八)

  朱瑞雪也被轉移到另一間牢房,在這個過程中她見到了幾個比較熟悉的人,比如賈家最體面的奴才賴大家的。賴大家的本來是個圓滑的人,對不得勢的朱瑞雪也從來不曾失了禮數,但現在她已經不再與朱瑞雪打招呼了。也不止是她,所有的奴才都是這樣。大家都猜到那些離開的奴才已經被官賣,知道自己也免不了這樣的命運,以後就不再是賈家的奴才了。至於這些昔日的主子們,最好的結果也就是放為平民,說不準也會淪為奴婢,誰比誰更高貴些呢?
  
  這回賈王氏與朱瑞雪住進了同一間牢房,賈王氏穿的還是在榮國府時的華服,只是已經髒得不成樣子。本來賈王氏與朱瑞雪有些矛盾,現在卻像見了親人一般,喋喋不休地嘮叨。賈王氏對一同關押的奴才們很不滿,說她們看見送飯的看守過來就去搶,也不等她這主子吃完就只管自己吃。其實朱瑞雪那邊也是如此,不過她能接受這種狀況。賈家到了這步田地,可不就是各人顧各人麼?像焦大那樣自己喝馬尿把水讓給主子的奴才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但賈王氏沒有這樣的覺悟,她總是喋喋不休地抱怨,出了抱怨奴才的不知禮數,還抱怨賈探春。在賈王氏看來,賈探春不過是個庶出的女兒,生母至微至賤,全靠她的提攜,才有了王妃的尊榮,如果居然見母親落難而不救,真是不孝之至。抱怨過了賈探春又抱怨賈家的族人,說他們都受過她的恩惠,如今都不來監獄裡探望她,又是一種不義。賈家族人之後又說到王熙鳳,說許多事情都是她坐下的,白白連累了她這個長輩。
  
  朱瑞雪聽得有些厭煩,好在住了兩日之後她就被轉到另一間牢房,在這裡見到了賈尤氏和她的兒媳賈許氏。賈尤氏告訴朱瑞雪,她聽說巧姐因為搶不到食物餓死了,不過她不知道這消息是否屬實,而告訴她這個消息的奴才已經離開了監獄。朱瑞雪也將尤二姐的死訊告訴了賈尤氏,賈尤氏沒有露出很悲傷的表情,尤二姐本來就不是她的親妹妹,又跟賈珍有過不清不楚的關係,她們之間也沒有多麼深厚的感情。
  
  最終只有主子和那些體面的奴才還在監獄裡,朱瑞雪和賈史氏、賈王氏住進了同一間牢房。所有的人都習慣了監獄裡的生活方式,沒有人因為賈史氏曾經是榮國府的老祖宗而觀照她,包括曾經抱怨奴才們的失禮的賈王氏。好在賈史氏的身體一直硬朗,看見送飯的看守過來,也能爭先恐後地去搶,雖說比進監獄之前憔悴了許多,卻還好好地活著。其實除了年幼的巧姐和孱弱的尤二姐母子,別的主子都還活著。
  
  終於又有差役出現在眾人面前,將一干人全部帶出了牢門。誰也不知自己將面臨什麼樣的命運,只能麻木地沿著走廊往外走。經過最初住過的那間牢房的時候,朱瑞雪看見了王熙鳳。王熙鳳也看見了她的姑媽,但是她並沒有召喚她,仍舊麻木地坐在牢房的一角。賈史氏和賈王氏也沒有發出聲音,朱瑞雪不知道她們是否看見了王熙鳳。艱難地走了半晌,眾人終於走出了牢房。外面是一個豔陽天,眾人卻覺得這陽光很刺眼,她們已經很久沒見到這麼亮的光芒了。
  
  官差將人分做幾組,朱瑞雪所在的一組裡有賈尤氏、李紈、薛寶釵、賈惜春、賈許氏、周姨娘、趙姨娘等人。賈史氏、賈王氏、周瑞家的、來旺家的一干人被帶走之後,差役們才將她們趕上了另一輛車。車一直駛到鬧市,原來這裡是“長安人才交流中心”。朱瑞雪以為自己肯定是賣不出去的,誰會放著年輕漂亮的不要,買一個年老色衰的奴僕呢?誰知她想錯了,官差才吆喝起來,便有人拿著現銀子買下了朱瑞雪。
  
  朱瑞雪覺得這事情透著古怪,但是她不能不跟買主走。到了一處小小的宅院,買主才告訴她,他不是真正的買主,真正的買主同意放她自由,並且將這所宅院送給她,還有二百兩銀子。朱瑞雪猜到真正的買主是誰了,也許是王善保家的,也許是費婆子,也許她們兩個都掏了錢。但是她們不會出現在她的面前,因為按照這個世界的規則,她們不能受昔日的主子的禮。買主臨走時告訴朱瑞雪,賈家無罪的男性已經被官賣,但是他沒能買到賈琮,他被生母的兄弟買走了。
  
  既然賈琮有親舅舅照顧,朱瑞雪也就不再過問。身上的一千多銀子,加上這二百兩,足夠後半輩子使用了。但是她總得有個人養老不是?少不得再買個孩子,再費盡心思的把他養大。一個被抄了家的女人,什麼都不做就能養活孩子,未免讓人起疑心,而朱瑞雪能夠提供合法來源的銀子只有二百兩。朱瑞雪決定離開京城,到一個沒有人知道她的底細的地方。做出了決定之後,朱瑞雪悄悄地賣了房子,離開了京城。
  
  朱瑞雪去了風光旖旎的杭州,中途從潤州路過,她在當地的“人才市場”買了個兩歲的男孩,充作自己的孫子。朱瑞雪在杭州開了一家小餐館,生意不是特別紅火,但也足夠糊口。朱瑞雪對鄰居們說自己的兒子和兒媳都已經去世,只有祖孫兩個一起生活。男孩一天天地長大,跟著朱瑞雪學習廚藝,漸漸地接手了這家餐館。男孩娶妻生子之後,一家人過著平靜的生活,無論是賈家人還是邢家人,都沒有再出現在朱瑞雪的世界裡。

         王夫人的故事

  徐安穎是個沒念過多少書的農婦,幹累了農活就在樹下小睡了一會,醒來發現自己躺在一間古典式的豪華臥室裡,她立即意識到發生了不尋常的事情。正發愣的時候,一個穿著古式服裝的小姑娘走了進來,看見徐安穎醒了,便了一句“老太太打發人來過了”。徐安穎想要起來,不想怎麼起不來。小姑娘等了一會子,只好繼續說了一番“老太太說:太太好生保重,大姑娘和二爺還指望著太太”之類的話。徐安穎聽著那話有些不祥,仿佛是一個對太太很重要的人才去世似的。
  
  如果死者不是太太的丈夫的話,也許是太太的父母或者兒女。徐安穎忽然想起那句“大姑娘和二爺”,既然這個家裡有了二爺,論理應該有一位大爺才是。也許這位大爺不是太太的兒子。而是姨太太生的,或者是老爺的兄弟的兒子,當然還有另外一種可能:駕鶴西行的就是這位大爺。不管是誰遭遇了不幸,反正太太暫時的失常顯然得到了眾人的理解,沒有人懷疑那位太太已經跟著親人駕鶴西行了。
  
  很快就有人來為徐安穎解惑,向她請示大爺喪事的種種事宜。徐安穎終於明白發生了什麼,卻不明白這個時空的喪事該怎麼辦,好在有祖上留下來的舊曆,只叫人按照舊曆執行。渾渾噩噩地過了半日,又有個小姑娘過來稟報,說老太太那裡傳晚飯了。徐安穎正不解其意,兩個小姑娘已經上來,一左一右扶著她往外走。從後房門由後廊往西,從角門的南北寬夾道穿過一個東西穿堂,從後院進了後房門,只見一個鬢髮斑白的老太太獨坐在榻上。
  
  徐安穎知道這便是所謂老太太,正不知該怎麼見禮,老太太倒是看上去很慈祥地叫徐安穎落座。徐安穎不知道該坐在哪裡,好在扶著她過來的兩個丫鬟明白,把她攙到遠離桌案的一張椅子上坐了。一旁站著的三個姑娘和一個男孩也告坐,都在桌邊坐了,倒是一個很憔悴的孕婦站在桌邊伺候這五個人。在場眾人沒有都是一副見怪不怪的神情,徐安穎覺得這家人家很過分,但她初來乍到也不好貿然開口,只能在一邊靜靜地看著。
  
  老太太帶著幾個孩子靜靜地吃飯的時候,徐安穎想到這個太太如果不是才喪子身上不好,大約也得在飯桌上伺候一回,這次應該是老太太開恩,眼前的情形徐安穎想到在曾經聽到的一個到鄉□驗生活的富有女孩的抱怨。那女孩說她八十多歲的姥姥對她六十多歲的舅媽不滿意,因為她舅媽身上有病,不親自給她姥姥做飯,而是雇了一個保姆照顧她姥姥的一日三餐生活起居。鄉民們把這話當做笑話傳說,大家的反應是她的姥姥吃飽了撐的。
  
  在倉廩不甚殷實的平民百姓眼裡,只要吃飽了穿暖了便是好生活,哪裡認真計較桌子誰放的,飯是誰盛的,筷子誰拿的,菜是誰端的。徐安穎就是這樣芸芸眾生中的一個,看著這家人吃飯的排場,不但沒有心嚮往之,反倒覺得這家人都有病,而且病得不輕。想必這位太太生前也曾這麼挺著大肚子在桌邊伺候,那時桌上坐著的也許是這位老太太,也許是一位更老的老太太。正在想著自己是不是也要裝病的時候,老太太和四個孩子已經吃罷了飯。
  
  丫鬟們扶著徐安穎回到那太太的住處,孕婦又跟了過來,要伺候徐安穎吃飯。徐安穎猜測她就是才過世的大爺的遺孀,心下覺得這女人未免太可憐了,死了丈夫,懷著身孕,還得在太婆婆和婆婆面前做牛做馬。當下叫人抬了椅子來,讓孕婦坐下來一同用餐。孕婦再三推辭了一回,方斜簽著身子坐了。吃罷了飯又去靈堂,徐安穎生怕孕婦受不住,打發人將她送回去歇息。孕婦走後,徐安穎坐在大圈椅上哭了一回自己再不能見面的親人,這才細看靈堂正中供著的靈牌。
  
  靈牌是用繁體字寫的,徐安穎琢磨了好一會子,才知道那位太太的兒子是個秀才,名喚賈珠。孕婦想必是賈珠的遺孀,而她在老太太房裡見到的小男孩應該是所謂的二爺,三個女孩子裡面大概只有最大的一個是太太生的,兩個小一些的大約是姨太太生的。徐安穎覺得這家裡人口雖不甚多,排場卻大得過分,諸事一時不知如何料理,只好稱病。沒有人表示懷疑,老太太打發人來勸了一番,將家中諸事盡數交與大奶奶和大姑娘料理。
  
  自然有人來探病,徐安穎借著這個機會認得了太太的嫂子、幾個妯娌、幾個侄兒媳婦和一些體面的管家僕婦。從這些人的言語裡判斷,太太的小兒子——也就是那位二爺,名喚賈寶玉。如果僅僅是這樣倒也是巧合,偏偏總有人說那賈寶玉銜玉而生,日後必是有造化的,偶爾又有人說大姑娘是大年初一生的,必是有福氣的。聽到這些話之後,徐安穎便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她是什麼人了,雖然她沒多少文化,但她看過那麼一部電視劇,她的女兒還為了解說了一回。
  
  如果沒有人解說的話,徐安穎也能看明白,一旦有人解說了,徐安穎反倒糊塗了。比如那個“銜玉而生”,才出生的小孩子的嘴才有多大,居然能銜得下一塊玉?徐安穎總覺得是這家人為了抬高身價編出來的。還有什麼大年初一出生,徐安穎是在婦產醫院掃過衛生的人,親眼看見大年小年元宵臘八清明端午七夕重陽每天都有產婦生孩子,哪裡至於當做奇聞說個十幾年?她覺得這家人家是沒文化沒水準的,還不如她一個鄉下人有見識呢。
  
  那個大姑娘——似乎是叫賈元春——好像做了娘娘,但是這個娘娘也奇怪,她的娘家居然成了太監們的金庫。徐安穎雖然沒見過宮裡的娘娘是怎麼過日子的,戲倒也看過幾場,歷朝歷代都有窮人家的姑娘進宮做了宮女,之後被皇帝看中混成了娘娘甚至皇后太后。那些娘娘也是靠娘家給太監塞錢過日子的麼?人家是怎麼混出來的?徐安穎覺得那個大姑娘是個廢物,一個娘娘居然被太監拿住了,都不如找塊豆腐撞死算了,娘家人居然也捏著鼻子任憑太監敲詐,真是一群廢物。
這世上確實有人在乎你。只是他們此時此刻可能有點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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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的故事(二)

  徐安穎知道賈家最後被抄了家,現在她得避免這件事情。賈老二是個迂腐無能的人,如果沒有賈元春的娘娘,他還真沒本事惹出什麼抄家的禍來,所以擺在徐安穎面前的最迫切的事情就是阻止賈元春進宮。可如果賈老二犯了紅眼病,真的通過某種途徑給賈元春報了進宮名,難道徐安穎還能把賈元春藏起來不許她進宮不成?即使是平民百姓出身,徐安穎也知道“欺君之罪”四個字不是玩的。
  
  倒是有簡單有效的辦法,比如在賈元春臉上劃個花,但是隨後帶來的問題,諸如把賈元春嫁給誰,該如何解決呢?徐安穎想了多時,好歹想出了一個主意,只是須得賈元春配合才能奏效。賈元春來請安的時候,徐安穎試著問了一下她對這個問題的態度。出乎意料的是,出乎意料的是,賈元春知道賈史氏準備送她入宮,而且並不抵觸。徐安穎以及度人,她以為賈元春不應該願意進宮,寧做雞頭不做鳳尾嘛!現在她知道自己錯了。
  
  有願意給少爺做小老婆的丫鬟,可不就有願意給皇帝做小老婆的小姐!連法律明文規定一夫一妻的世界都有願意做二奶的女人,在這個小老婆具備合法身份的世界裡,有女人願意給人做小老婆也算是正常現象。既然賈元春自己願意,徐安穎就不再說什麼了,就算她有本事把這件事攪黃,也難免落得個眾叛親離,就算賈家不被抄家,她的日子也好不了。又不是親生的女兒,真是沒必要為她付出這樣的代價。
  
  賈家被抄的原因好像不僅僅是因為賈元春在宮裡鬥敗了,還有賈老二的哥哥賈老大謀財害命,賈老二的遠房侄子爬灰,很多亂七八糟的事情。徐安穎想來想去,如果說她能做什麼的話,也許只能攪黃賈老二的侄子和三角眼的婚事了。想到賈老二那個親侄兒,徐安穎想起另外一件事,皇帝家辦喪事的時候他偷娶小老婆,這好像也是個罪名。琢磨了大半天,敢情她就算知道,也基本上做不了什麼。
  
  徐安穎正在煩悶的時候,大奶奶的母親李親家太太探病來了。這是一位模樣跟李氏有幾分相像的中年婦女,言談舉止頗為爽利。才說了幾句話,李太太就忍不住抹眼淚,言語間頗有為女兒擔心之意。徐安穎哭道:“我這兒媳婦,憑這長相人品,不論嫁到誰家去,公婆丈夫不是當寶貝捧著!早知道這孩子命薄,當初就不該給他說親,害了媳婦受苦,說來竟是我對不住親家!”李太太聽得越發傷心,兩人各想著心事,相對痛哭了一回。
  
  李太太走後,徐安穎揉了揉眼睛,對這次會面還滿意。李氏生了個兒子,那孩子倒是個上進的,賈寶玉是個屢教不改的,既然兒子指望不上,不如好好疼孫子,將來也有個依靠。徐安穎不知太太生前與李氏的關係如何,不過一般的婆媳難免有些不睦,她現在得著手緩和這個關係。她跟李太太說的話,李太太應該會轉告給李氏,但願這對母女能明白,她沒有因為賈珠的早逝而對李氏心存芥蒂。
  
  李氏還是一天比一天更憔悴,畢竟婆婆再通情達理也不能彌補丈夫去世的悲哀。徐安穎看得心酸,免了她在自己跟前伺候,打發人去說與老太太,只叫她安心靜養。老太太有些不高興,但還是同意了。賈珠出殯之後,徐安穎又與老太太說,李氏寡婦失業的,肚子裡又有孩子,將她的月例銀子提高到十兩。老太太越發不高興,我這老太太還活著,施恩收買人心的事情怎麼能由你來做呢?當即說十兩還不足,將李氏的月例銀子提高到二十兩。
  
  這十幾兩銀子並沒有讓李氏感到安慰,熬油似的熬到懷胎足月,她生下了一個兒子,取名為賈蘭。賈蘭是賈老二這邊的長子長孫,卻因為要給沒見過面的父親守孝,洗三、滿月、周歲都不能辦酒慶賀。徐安穎覺得這孩子是個苦命的,於是多打發了些丫鬟婆子過去伺候,多給李氏送了些東西。因為賈蘭的待遇超過了賈寶玉,老太太非常不高興,她覺得二太太這是存心跟她爭競,看她多給了孫子些東西,就要故意壓她一頭,也不想想她的寶玉是有造化的,別人如何眼氣得呢?
  
  李氏還沒有從悲痛中恢復過來,她對婆婆的舉動感到很意外,也很欣慰。李親家夫妻到榮國府看望女兒和外孫,他們對徐安穎的安排很滿意,覺得李氏有個和善的婆婆,真是不幸中的萬幸。李太太原本對親家母很不滿,覺得她是個面善心狠的刻薄人。現在徐安穎沒有因為賈珠的早逝遷怒于李氏,李太太便忘了當初的腹誹,畢竟“患難見真章”嘛。但賈老二卻非常不滿意,因為他母親跟他抱怨過,說賈蘭的衣食用度過於奢侈。
  
  在賈老二這個大孝子的眼裡,只要他母親不高興,便是有理的事情也變成了沒理的;只要他母親高興,便是沒理的事情也變成了有理的。得知他母親因為賈蘭的待遇超過了賈寶玉而生氣,賈老二立即趕到二太太的住處來,命令徐安穎裁減賈蘭的用度。徐安穎看著賈老二滿是怒火的臉,心裡比他還生氣:“人家當爹當爺爺的只有擔心兒孫吃不飽穿不暖的,哪有因為孩子穿了幾件好衣裳來發火找茬的?你賈老二的腦子裡都可以養鯨魚了!”
  
  儘管心裡很不高興,徐安穎還是和和氣氣地說道:“蘭兒是這邊的長孫,原比寶玉更尊重,一切用度自當只多不少,這是其一。珠兒媳婦年紀輕輕地守了寡,心裡難受的恨不得跟著去了,叫她瞧著一家子上下都疼著她和孩子,心裡也好受些,這是其二。況且家裡也不缺那點銀子,便是蘭兒的用度再多一些,不過哪裡省一抿子就是了。再者,人和東西已經送到珠兒媳婦那裡去了,這會子巴巴的要回來,豈不是讓她多心?”
  

        王夫人的故事(三)

  賈老二隻圖他母親高興,哪裡肯聽這話,一時話不投機,不免爭執起來。徐安穎聽不懂賈老二之乎者也的論述,只知道他母子都是不講道理的,登時便怒道:“放你娘的屁!只許你老娘疼孫子,不許老娘疼孫子不成?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皇上家也沒有這麼不講理的!你老娘不疼老娘的孫子,你不疼老娘的孫子,老娘自己疼!誰敢從老娘的孫子嘴裡摳一粒米,老娘見佛殺佛見鬼殺鬼,認得什麼老太爺老太太!”
  
  外間伺候的丫鬟們聽了這話,心中個個驚訝。賈老二也沒想到他的太太會這般說話,一時間紫脹了面皮,氣得說不出話來。徐安穎接著罵道:“人家做孝子的,都是憑自己本事掙出一大份家業來,讓父母安享富貴。你賈老二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文不成武不就,靠刻薄自家孫子的衣食當孝子,也不知道羞恥!老娘給孫子點好東西礙著你什麼了?橫豎沒刻薄了你老娘的吃穿!你興的哪門子師問的哪門子罪!”
  
  徐安穎越罵聲音越響語速越快,賈老二嘴裡不住地叨咕著“潑婦”,轉身拂袖而去。不多時老太太便打發了人過來,叫徐安穎到她那裡說話。徐安穎知道這必是賈老二在這裡吃了敗仗,到他母親那裡搬救兵去了,立時抖擻精神,便往老太太的房裡來。進了老太太的房子,只見賈老二果然在這裡,臉上的紫脹顏色還不曾退去。老太太滿面的怒容,看著徐安穎的兩隻眼睛直冒火,仿佛要把她生吞活剝了一般。
  
  既然已經撕破了臉,徐安穎也就不再講究什麼規矩禮數,逕自往椅子上坐了,問老太太和賈老二有什麼話說。老太太當了多少年的老太太、太太,從來不曾被這般輕慢過,氣的手都有些發抖。不待老太太開口,徐安穎冷笑道:“老太太不說,我也知道這個緣故,不過是為了我疼蘭兒多了些罷了。老太太若說我給蘭兒的東西越了寶玉的秩序,老太太給寶玉的東西可不是也越了珠兒的次序?你做得初一,我做得十五,又有什麼可不平的?”
  
  老太太顫著聲音說道:“虧你還是大戶人家的出身,哪有媳婦在婆婆面前頂嘴的道理!”徐安穎拍手笑道:“好個‘道理’二字!莫說什麼大戶小戶,便是當今皇上那等至尊至貴,少不得也要講個道理。外間都說你們賈家是白玉為堂金做馬,史家是三百里阿房宮住不下,我倒是想聽聽,你們這樣的大戶人家,小兒子平白壓了大兒子一頭是個什麼道理!”說著又朝外頭喊道:“人都死絕了不成?老太太要給你們講正經道理,還不快洗了耳朵來聽!”
  
  賈老二的臉色由紫轉黑,看見他母親不住地顫抖,臉色複又變白,猛然站起身來,便往徐安穎這邊走來。徐安穎知道他要做什麼,看他到了跟前,猛然起身閃過,伸腿往他膝後一勾。賈老二不曾防備,“噗嗵”一聲摔倒在地。不待他站起身,徐安穎抬腳便踹在賈老二的腰上,口裡說道:“就憑你這兩下子也敢算計老娘!你也不去打聽打聽,老娘當年是有名的不好惹,誰要敢動老娘一根汗毛,老娘保管他半個月起不來炕!”
  
  賈史氏此時也顧不得體面,一迭聲地喊“來人”。果然有人應聲而入,領頭的是賈元春,後邊還跟著一群丫鬟婆子。徐安穎冷笑道:“賈老二你個廢物點心,打不過就叫幫手來了!”說話間掄起一個花瓶,往賈老二的身上摔去。賈老二才從地上爬起半身,猛不防被花瓶砸在頭上,登時鮮血直流。賈史氏一迭聲地叫著“快請大夫”,早有個婆子飛奔著去了。賈元春嚇得跪在地上叩頭哀求,徐安穎並不理會,掄著一個大圈椅在賈史氏的屋子裡亂砸。
  
  直砸到外面再沒有什麼東西可砸,徐安穎這才揚長而去。回到自己房裡,太太生前從娘家帶來的陪房——周瑞家的、鄭華家的一干人都已經在屋裡等候了。她們聽說徐安穎跟老太太鬧了一場,個個心裡惴惴不安。徐安穎倒是滿不在乎,她早已經打聽到了,除了七出的規矩,這時空還有個三不出的講究。太太生前給賈老二他爹守了三年孝,賈老二按制度不能休妻。當然如果他願意來商談離婚的問題的話,徐安穎也一定會滿足他,她正想離開榮國府呢。
  
  本來徐安穎只想著好好照看賈蘭,將來也有個依靠,並沒想著要跟賈老二離婚,畢竟她也得顧忌一下這個世界的觀念。但她萬萬沒想到,一個當家的太太,連照顧一下自己的孫子竟然都不行。徐安穎不明白賈史氏為什麼會對此賈蘭的待遇問題有這麼大的意見,難道賈蘭不是她的曾孫子不成?若是依了她的主意把賈蘭當成佈景板,徐安穎晚年的日子指望誰呢?賈王氏畢竟比賈史氏小了二十多歲的年紀,抄家之後正經要受一番苦楚呢。
  
  既然賈史氏妨礙了徐安穎為日後的生活作打算,徐安穎也不能讓她得了安寧。反正賈王氏年紀也不是很老,現在跟賈老二離婚的話,還可以再找一個老公另生一個孩子,靠著手裡的嫁妝也能過上富足的小日子。不過徐安穎不會只帶走自己的嫁妝,如果賈老二想要過消停的日子,那就得再給一筆青春損失費。徐安穎想想再看看賈老二這邊的帳本,估算一下究竟要多少損失費才好,誰知周瑞家的一干人此時都沒了眼色,只顧嘮叨不已。
  
  這些人似乎是為徐安穎擔心,不過徐安穎知道她們是為自己打算。徐安穎坦率地告訴她們,既然鬧了這一場,她已經不可能跟賈老二母子保持表面上的和睦了。現在這些陪房們只有兩種選擇,一種是由著賈家人把她們的主子踩下去,她們也在賈家夾著尾巴做人;另一種是跟著主子鬧革命,她們可以在賈家趾高氣揚地生活,或者獲得自由成為平民。陪房與自己的主子向來是一損俱損一榮俱榮,幾家人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

        王夫人的故事(四)

  還沒有等到徐安穎繼續鬧第二場,賈王氏的嫂子王子騰夫人來了。王子騰夫妻已經得知了這場風波,他們很擔心賈王氏的悍婦名聲會妨礙他們的女兒婚事,所以特意趕來“勸和”。徐安穎既不接受她的勸說,也不在乎她的威脅,只說她已經忍氣吞聲地過了幾十年,決不會再忍氣吞聲地過下去。王子騰夫人對這樣的回答很不滿意,最終拂袖而去。王子騰夫人走後,王子騰沒有親自過來,徐安穎不知道他是事忙還是對這個妹子已經不抱希望了。
  
  王子騰夫人離去的當天,徐安穎就鬧了第二場。不過這次只發作了老太太跟前的幾個心腹丫鬟,賈老二母子則稱病掛起免戰牌。賈元春百忙之中過來給徐安穎請安,言語裡頗有埋怨。反正她也不理會這些,你賈元春為了自己往上爬,把娘家搞成太監們的公用提款機,你想過你爹娘將來拿什麼養老麼?你想過你那沒爹的小侄子將來拿什麼吃飯麼?既然你只顧著你自己快活,我又何必為了你委屈自己呢?別說我還不是你的親娘,就算是你的親娘還活著,難道就活該為你操心一輩子受一輩子罪麼?
  
  打發走了賈元春,徐安穎發作了第三場,這一場發作到賈寶玉跟前。徐安穎倒是沒有直接去揍賈寶玉——畢竟他還是個四五歲的孩子,只借著賈寶玉頑劣的由頭,將伺候賈寶玉的漂亮丫鬟們劈頭蓋臉地揍了一頓。對於賈寶玉來說,這比揍他本人還讓他難受,因此他哭得很傷心。賈史氏最容不得她的寶玉受一點委屈,哪怕這委屈來自他的親生父母。偏偏徐安穎就像抓到了她的命脈似的,鬧騰十場倒有八場是針對賈寶玉愛紅愛美人的毛病。
  
  賈寶玉回回哭得很傷心,但是過不了兩天又被徐安穎抓到了把柄。賈史氏強撐著病體出來為賈寶玉打氣,不想被徐安穎當著丫鬟婆子們發作了一回:“你明知道男孩子家應該讀書上進,明知道他不該跑到丫鬟嘴上啃胭脂,為什麼不把這些正經道理告訴他?我教導他你為什麼作死作活地攔著?分明是看著我的大兒子沒了,想把我的小兒子帶歪了,讓我將來老無所養。你算計我也倒罷了,連賈家的子嗣家聲你都敢算計,也配來說我!蒼天有眼打雷劈也得先劈你!賈家祖宗半夜鬧鬼也得先鬧你!”
  
  賈史氏做重孫子媳婦的時候都沒有被人這樣罵過,眼看制不住徐安穎,叫人將病榻上的賈老二抬到自己房裡商議對策。都說這事情已經鬧得外面皆知,既然已經沒有體面,不如想個法子休了這潑婦更妥當。賈元春聽了不免擔心,生怕她的寶玉要受苦了,忙到徐安穎這邊來勸。徐安穎大罵道:“做她的白日夢呢!老娘為她的漢子守了三年孝,就算官司打到玉皇大帝那裡也不怕!老娘做牛做馬伺候她老的小的二十年,想讓老娘從這個家裡走人,拿不出二十萬兩現銀子,就別吹這個牛!”
  
  賈元春倒是沒有把這話說賈史氏,但徐安穎喊得聲音高了一些,有些丫鬟婆子聽見了,還是輾轉傳到了賈史氏的耳朵裡。病榻上的賈老二聽到徐安穎離婚的意願,又得了他母親的指示,撐著病體立即前來談判。一番唇槍舌劍之後,兩個人最終達成協議,賈王氏帶來的嫁妝和房裡的擺設盡數歸徐安穎所有,賈老二另外支付使十萬兩銀子的養老錢。雙方在這份文書上簽了字,人證也做了見證,徐安穎帶著她的財產搬出了榮國府,到她陪嫁的宅子裡居住。
  
  再也不用人家坐著她站著人家吃著她看著,徐安穎覺得這才是正常人的生活。王子騰也確實說到做到,沒有打發人到徐安穎這裡探望,徐安穎自然也沒有上他的門。一個沒有丈夫沒有娘家又沒有兒女的女人獨自生活似乎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不過王子騰並沒有大肆宣告他與離婚的妹妹斷絕關係,所以外人不知道徐安穎現在沒有依靠。在料理產業的過程中,她也沒有遇到什麼不能擺平的事情。
  
  離開榮國府幾個月之後,徐安穎對名下錢莊、當屁的經營漸漸熟悉了,她覺得到了考慮再婚問題的時間。賈王氏目前不過四十出頭的年紀,如果現在結婚的話還可以生孩子,在這個世界養老,沒兒子萬萬不行。誰知徐安穎還沒有流露出這個意向,王子騰夫人忽然來了,想勸徐安穎與賈老二重歸於好。徐安穎當然感覺很奇怪,她怎麼會有這樣荒唐的念頭?仔細一問,原來是從幾個陪房那裡輾轉聽到了一些消息。
  
  賈王氏帶到賈家的陪房都是王家的家生奴才,還有親眷在王家。王家自稱是慈善人家,當然不會因為徐安穎離婚而禁止家下奴才與自己的親戚來往。於是便有些奴才從陪房們那裡聽說,賈姑奶奶離開榮國府之後好像換了個人似的,不打人不罵人,待人也和氣。這些奴才們私下裡議論,說賈王氏那段時間可能是中邪了。這些話傳到王子騰夫妻的耳朵裡,兩口子便起了讓妹妹妹夫破鏡重圓的主意,他們覺得這是對各方都有利的結果。
  
  聽見王子騰夫人這一廂情願的想法,徐安穎忍不住笑了。賈王氏在榮國府作了二十年的媳婦,陪房們也跟賈家的奴才結過親家,他們跟榮國府裡的親屬們還有來往。這些人既然跟在王家的親眷說起徐安穎的現狀,肯定也會跟在賈家的親眷們說起這些事情。既然王子騰夫妻聽到了這個議論,賈史氏母子怎麼可能沒聽到呢?人家根本沒有複合的意思,難道徐安穎巴巴的去求他們不成?就算賈政這會子來求她,徐安穎還不肯答應呢。
  
  看著徐安穎面露笑容,王子騰夫人以為她動了複合的心思,勸說得越發起勁了,從賈家的豪富說到賈元春的福氣,又說到賈寶玉的造化。等她長篇大論的說完,徐安穎才冷笑道:“嫂子想差了,那些沒影的傳言怎麼能當真?我只對講道理的人講理,對那不講道理的人,與其費那些精神跟他理論,倒不如一巴掌打過去更有效驗。不瞞嫂子說,若是這會子賈家人敢鬧到我這裡來,我比在賈家的時候還潑一些呢!”

       王夫人的故事(五)

  王子騰夫人知道達不到目的,只能告辭回去。送走了王子騰夫人,徐安穎立即著手解決陪房們的問題。她曾經許諾給他們自由,只是才出來的時候有許多事情需要熟悉,一時沒有照顧到這一處,現在是辦這件事的時候了。徐安穎找到人牙子買了幾戶奴才,將周瑞、鄭華諸陪房都放了出去。這件事情辦妥之後,徐安穎找了幾個中人,準備在京兆府境內離京城較遠的地方置辦田產,她要搬到長安城外去住。
  
  最終有一位元中人提供了一個資訊,長安百餘裡之外正有一處田莊要賣。徐安穎去看了一回,那是一處依山傍水的地方,風景倒還不錯,土地也肥沃,只是位置有些偏遠。看看賣主出價合理,徐安穎買下了這處產業。辦好了手續之後,徐安穎重修了莊子裡的房舍,預備著日後搬到這裡居住。現在的問題是哪裡找合適的人選呢?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還有個潑婦的名聲,再婚的物件很不容易找。
  
  直到離開榮國府兩年後,徐安穎的再婚問題才得到解決。男方也姓徐,因為行二,眾人便稱他徐二。徐二是徐安穎的當鋪裡的夥計,年紀比賈王氏小了兩歲,為人厚道,家裡沒有父母妻子,兩個女兒都已經出嫁。對於兩個四十多歲的人來說,再婚也無所謂愛情不愛情,彼此看著順眼,就在一處搭夥過日子罷了。徐安穎沒有特意打發人把準備再婚的消息通知王家,但是王家還是通過某種途徑得到了消息,她們覺得這有礙於他們的家聲,因此找上門來準備阻止。
  
  來的是王子騰的夫人,王子騰本人仍舊沒有出面。這對夫妻顯然已經就徐安穎再婚的目的進行了探討,知道用大道理不可能說服她,給出了一個很“貼心”的解決方案。王子騰夫人向徐安穎承諾,只要她不再嫁,王家可以允許她回娘家生活,並且可以由著她在族裡過繼一個侄子養老。王子騰夫妻還慷慨地表示,除了他們家的嫡長子之外,其餘諸子女任憑她挑選。如果徐安穎看中了別的兄弟家的兒女,王子騰夫婦願意出面為她做工作。
  
  徐安穎不熟悉賈王氏的侄子侄女,瞭解得最多的是王子騰之兄王子勝的兒子王仁和女兒王熙鳳,卻也是只聞名未見面。想想賈王氏、王仁和王熙鳳的為人,徐安穎對王家的子侄們不報希望。但她不想為此激怒王子騰,因此向王子騰夫人提出她離開長安城的折中辦法,城裡的產業作價折變給王子騰夫妻。徐安穎開出了一個優惠價格,王子騰夫人有些心動,回家與丈夫商議了一回,最後同意了徐安穎的主意。
  
  王家這邊的交接手續辦妥之後,徐安穎的婚禮已經籌備就緒,賈家忽然又來了人,來的正是賈元春。賈元春倒是沒有說徐安穎再嫁會連累她做不成娘娘,只說賈寶玉年紀還小,沒有母親照顧教導,如何如何可憐之類。徐安穎聽得冷笑不止,她跟賈史氏撕破臉之前也曾經教導過賈寶玉“以貌相人,失之子羽”的道理,他肯聽麼?這會子沒了山寨母親,再也沒人強硬地禁止他與丫鬟們廝混,只怕他正在賈史氏的庇護下享受生活呢,賈家的東西少了誰的也少不了他的,有什麼可憐呢?
  
  賈元春滔滔不絕地說了一番,見徐安穎全然不在意,心裡便有些著急。想到徐安穎更疼賈蘭,正要換用賈蘭的名義勸說,只聽徐安穎說道:“你只說你弟弟,沒說你自己,但我也知道你的心思。常言‘只看見賊吃肉,看不見賊挨打’,你以為宮裡的娘娘們享受榮華富貴的,哪裡知道娘娘不是那麼容易做的。皇宮裡那麼大,皇上哪是那麼容易見的?能做一世深宮怨婦那還是算命好的,不好的自己成了送了性命倒也罷了,連累親戚九族抄家流放砍頭淩遲也是有的!”
  
  徐安穎看見賈元春只是紅了臉,卻沒有震驚、沉思的模樣,便知道她沒有聽進去,於是又說道:“你這會子怨我再嫁帶累了你進不了宮,做不了娘娘,享不了榮華富貴,那是你糊塗!常言說‘爬得高,跌得重’,讓你嫁個小門小戶的丈夫,安安生生的過你的小日子,不用進宮受那些苦楚,這才是咱們母女一場的情誼,也是我最後疼你一回!你若是嫌我再嫁落了你的面子,哪怕一輩子不認我這個娘,我也不在意。‘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這也不是你該說三道四的事情。”
  
  趕走了賈元春,徐安穎如期辦了婚禮,之後帶著丈夫和奴僕們離開了長安。田莊裡的生活安逸富足,徐安穎過得很舒心。王家不能接受一個再嫁的姑奶奶,不但有官職的王子騰,就連在南京賦閑的王子勝也跟徐安穎斷絕了來往。只有一個人還認徐安穎這個姐姐,那就是賈王氏的同胞妹子薛王氏。薛王氏聽到姐姐婚變的消息的時候,徐安穎已經搬出了榮國府。既然一切已成定局,薛王氏也沒有寫信來埋怨,反倒勸說姐姐早作打算。
  
  薛王氏自己不識字,由識字的奴僕代筆,所以話說得也比較含蓄。信裡只說離婚之後就不能再回賈家接受兒子的供養,將來的養老是個大問題,卻沒有說過繼娘家子侄的話。徐安穎再婚之後,薛王氏打發人送來了賀禮,又附上了一封信,祝願她的姐姐早生貴子。徐安穎懷孕之後,薛王氏打發人從金陵過來報喪,她的丈夫去世了。徐安穎很擔心薛王氏的生活,寡婦孤兒恐怕要受族人的欺負,打發弔喪的人告訴她,如果支撐不住可以到京城來,王子騰不可能不認這個妹子。
這世上確實有人在乎你。只是他們此時此刻可能有點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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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的故事(六)

  直到徐安穎的兒子出生,薛王氏一家也沒有進京,倒是來過幾封信,講述了她跟薛家族裡的一些爭執,當然也講述了金陵王家族人的近況。徐安穎從她的信裡得到了一個很意外的消息,王熙鳳居然還是嫁給了賈璉。薛王氏對此進行了詳細的解釋,說是賈家和王家都認為彼此還有繼續合作聯盟的必要,於是選出了兩個適齡男女,又結了一門親。徐安穎只能感歎神仙難救找死的鬼,如果賈璉不娶王熙鳳的話,將來賈家的罪名還能少兩條。
  
  不過這事情與徐安穎無關,王子勝沒有將這個喜訊通知給徐安穎,王熙鳳本人也不曾來拜見這位姑媽,徐安穎也就樂得省下了一份賀禮。倒是薛王氏那裡,徐安穎時常在信裡勸她好生教導兒子,且莫過於溺愛。薛王氏心裡也明白徐安穎是一片好意,但還是生怕兒子受一點委屈,到底把薛蟠養成了一個驕橫的性子。在徐安穎的女兒滿月的時候,她接到了薛蟠當街打死馮淵的消息。薛王氏來信說要進京團聚,徐安穎日日盼著,誰知竟等了一年多。
  
  薛王氏沒有住進榮國府,而是帶著兒女回到了自己的家。不過她還是以王熙鳳的姑媽的身份去榮國府拜訪了一回,見到了賈母、李紈、賈元春、賈寶玉和賈蘭。眾人對她的稱呼不是薛姨媽,而是與王熙鳳一樣稱她為薛姑媽。賈元春沒能入宮,她即將嫁給一個五品官員的兒子。這與她原來的期望值相差太大,她非常傷心非常失落,對著薛姑媽掉下了眼淚。數日後薛王氏帶著薛蟠和薛寶釵到徐安穎家裡來探望,不免說起了賈元春和賈寶玉的事情。
  
  徐安穎不能理解賈元春,賈政又不是出將入相當朝一品,不過是一個從五品的工部員外郎罷了,五品官的兒子和五品官的女兒,這不正是門當戶對麼?幸好她現在已經離開了榮國府,再也不用為這些不省事的人操心了。徐安穎跟薛王氏抱怨了一場,說賈寶玉和賈元春沒一個讓她省心的。薛王氏才來京城幾日,也聽說了賈寶玉因為特立獨行闖出的知名度,批評起賈史氏的嬌慣溺愛便不遺餘力,雖然她自己在這方面比賈史氏有過而無不及。
  
  看見徐安穎膝下的一對小兒女,薛王氏稱讚了一回,徐安穎少不得也稱讚了薛寶釵和薛蟠一回。薛寶釵是個很漂亮的小姑娘,穿著一身很素淡的衣裳,看上去端莊雅致,說一聲“好姑娘”倒也不違心。薛蟠的長相也挺漂亮,就是帶著一股掩飾不住的驕橫之氣。明明知道他身上背著一樁人命官司,徐安穎只好稱讚他對母親很孝順。這話倒是合了薛王氏的心意,她滔滔不絕地說起薛蟠如何孝順,徐安穎總覺得她說的似乎不是眼前這個人似的。
  
  薛王氏與王熙鳳一直保持著聯繫,從她那裡聽到些有關榮國府的消息。薛王氏以為徐安穎一定想知道賈元春和賈寶玉的近況,有了什麼事情都不忘了打發人告訴徐安穎一聲。其實徐安穎並不關心這些,不過她還是很感謝薛王氏的熱心。每回收了新鮮的瓜菜水果,採摘的野味山貨,徐安穎也打發人給薛王氏送去一份,讓她嘗嘗鮮。至於徐安穎本人,則始終遵守了與王子騰的約定,一直沒有再回到長安城。
  
  其實不是所有的人都歧視徐安穎這個再嫁的女人,田莊附近的鄉民們就沒有這種迂腐思想。徐安穎跟鄉民們相處得很和睦,他們覺得這位女東家在種田養魚上面很有一套,自從她來了之後他們的收入明顯增加了。他們也懷疑一個大戶人家當過太太的人怎麼會知道這些莊稼事情,但是他們不懷疑白花花的銀子。這樣的日子轉眼便是兩年時間,忽然又有一位娘家親戚找到了徐安穎。來的是一個是一個滿臉皺紋的老太太,帶著她的小外孫子,正是劉姥姥和板兒。
  
  劉姥姥一家多年不曾與王家聯繫,所以並不知道徐安穎已經離開榮國府。她帶著板兒到榮國府去了一回,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打聽到周瑞一家的下落,又通過他們找到薛姨媽,這才輾轉得到徐安穎的新址。兩人敘談起來,原來劉姥姥並不知道王熙鳳也在榮國府,不過即使她知道,也沒有人能為她引見。徐安穎送了劉姥姥二百兩銀子,又打發車馬送她回家,因為她家跟徐安穎的家分別在京城的南面和北面。劉姥姥千恩萬謝地走了,徐安穎這才想到,這回王熙鳳的女兒是沒人救了。
  
  王熙鳳當然沒有意識到她失去了一個多麼重要的機緣,她正忙著包攬詞訟放高利貸賺外快呢。做這些勾當的時候,鳳辣子根本沒有想過要瞞著人,瞞著人的話客戶怎麼找到她呢?連薛王氏也聽見了這個消息,來徐安穎這裡閑住的時候說起了這些。薛王氏覺得這是賈家有勢力的表現,看著有些很眼熱,不理解徐安穎當初的選擇。徐安穎也沒跟她解釋,不理解她的人實在太多了。連徐二都不明白,為什麼徐安穎舍了一個現成的老爺,選擇了他這個窮夥計。
  
  不管眾人理解不理解,徐安穎自己感覺過得挺好。徐二雖然沒有多少文化,待徐安穎卻比賈政好了許多,為人處世的能力也勝過賈政。徐安穎覺得,跟徐二過這樣平靜日子也是件不錯的事情。他們確實又平靜地過了兩三年,直到薛王氏送來賈家被抄家的消息。徐安穎沒有理會賈寶玉和王熙鳳,倒是為薛王氏擔心。薛蟠畢竟是有案底的人,如果王家也跟著敗了,薛蟠的案子少不得又被扯出來。他是罪有應得自不必說,徐安穎擔心的是薛王氏將來的生活。

        王夫人的故事(七)

  事情比徐安穎想像的還要糟糕,王家還沒有敗落,薛蟠的案子就被翻了出來。事情的起因在王熙鳳這裡,她包攬詞訟收銀子,打點官府的時候卻拿著賈璉的名片,如今賈璉少不得要為這些事情負責任。憤怒的賈璉恨不得將王熙鳳亂拳打死,想到王熙鳳有這麼一門負案在逃的親戚,立時向官府揭發出來。江甯府存著薛家族人和地方共遞的保呈,說薛蟠已經暴病身亡,而薛蟠本人卻好端端的出現在京城裡,這事情明擺著有見不得人的內幕。
  
  儘管王子騰官職顯赫,也不可能一手遮天,薛蟠還是被判處死刑。薛王氏心疼兒子,自從薛蟠入獄便四處打點,銀子花了無數,卻得到了這個結果,立時生了一病。薛寶釵雖然精明,卻不熟悉商鋪的具體經營,又要照顧母親,只得將外面諸事委託給堂弟薛蝌。誰知薛蝌卻卷了銀子帶著自己的妹子薛寶琴不知逃到何處去了,薛王氏母女只落得人財兩空。徐安穎聽到這個消息,立刻趕到長安城裡去探望。
  
  薛王氏萬念俱灰,她覺得自己沒有守住祖上傳下來的家業,連後嗣香火也斷了,實在沒臉去見丈夫和薛家的祖宗。沒有了求生欲望的薛王氏很快撒手人寰,留下了女兒薛寶釵。辦完薛王氏的喪事,薛家的錢財已經所剩無幾。薛寶釵不願意回到薛家受族人的“照顧”,也不信任王家的表兄弟們,而是選擇了住在城外的姨媽。徐安穎帶著的薛寶釵回到她的家裡,整日為薛寶釵的終身大事發愁。
  
  按照這個世界的觀念,薛寶釵早已是大齡青年,再守上三年的孝,她的婚姻問題越發不容易解決了。徐安穎的家地處偏僻,周圍沒有什麼出色的人物,徐安穎真不知道哪裡去找一個能讓薛寶釵滿意的人選。正在為這件事情犯愁的時候,賈元春和賈寶玉找上了門。徐安穎覺得很意外,除了那次試圖阻止她再婚,賈元春從來不曾探望過“母親”,甚至不曾打發奴才來問候過,這會子怎麼想起她這個再嫁的母親了呢?
  
  賈元春滔滔不絕地說了許多,先是說賈家族人長期受榮國府的接濟,這會子榮國府遭了難,竟沒人肯收留賈寶玉,她只好把賈寶玉接到了自己的家裡;隨後又說她的公婆丈夫嫌棄她娘家失了勢,將她和賈寶玉趕出了家門。徐安穎相信了前一部分,卻對後一部分有所懷疑。賈元春的公公也是在場面上混的人,趕著親家遭難的時候休棄兒媳婦,不是明擺著送人話柄麼?如果他們家有這份心思,轉過年賈家被人淡忘的時候再休了賈元春豈不是更妥當?
  
  徐安穎思忖了一回,表示她可以出面向這位前親家賈元春的嫁妝。不想賈元春反倒推辭起來,說那些東西留給自己的兒女也未嘗不可。徐安穎越發懷疑她的話不真實,如果那位親家真的是那等趨炎附勢的小人,哪能把財物留給賈元春的孩子,只怕是賈元春心裡有鬼。徐安穎沒敢讓他們住在自己的家裡,另找了一處閒置的空房安頓了他們,囑咐徐二和家中的奴僕不許將賈元春和賈寶玉放進家門,坐車便往長安城裡去了。
  
  賈元春的公公並沒有受到親家的牽連,目前還是朝廷命官。但是徐安穎這個再嫁的平民並沒有被門上人打出去,反倒被迎進客廳,見到了前親家母。這並不是賈元春的面子而是王子騰的面子,雖然現在王子騰跟這個妹子不來往,可外人誰敢保證人家兄妹兩個以後不會和好呢?這會子慢待了王子騰的妹妹,那時豈不是得罪王子騰,所以這位敕命宜人還是紆尊降貴接待了徐安穎,向她講述了休棄賈元春的不得已。
  
  宜人女士說她和丈夫本來是同意賈元春把賈寶玉接到家裡的,畢竟親戚間相互照應也是應該的,不想賈寶玉到了他們家之後流連內宅勾搭丫鬟,她擔心鬧出不妥當的事情來,打算把賈寶玉安排到外面去住,不想賈元春堅決不肯,竟情願隨著賈寶玉一起離開。徐安穎相信宜人女士說賈寶玉流連內宅的話,他一向就是那樣的人,至於賈元春對他的包庇,應該也是真的,賈元春在這個問題上的態度跟她的祖母沒什麼兩樣。
  
  但徐安穎覺得宜人女士說的也不完全是實話,像樣的人家哪有為了丫鬟休妻的,就是不像樣的人家這麼做了,也不會這麼說出來,一定有比這更嚴重的事情發生了——那個或者那些被賈寶玉糾纏的女人,也許是賈元春的丈夫的庶母,也許是賈元春的丈夫的姬妾,也許是賈元春的妯娌,也許是賈元春的小姑。如果不是這樣的話,徐安穎不能理解賈元春為什麼不敢要回她的嫁妝。回到自己的田莊,天已經黑了,徐安穎連家門都不曾進,直奔賈元春和賈寶玉住的地方而來。
  
  鄉下民居盡是竹籬茅舍,徐安穎撥開籬笆門走到房外。只聽賈元春正在屋裡跟賈寶玉說話:“咱們正經的長子長女,不但比不過兩個小的,竟連外甥女都不如了。寶丫頭是個有手段的,若是得了她的幫襯,好歹能把咱們家的銀子拿回來些。”賈寶玉半晌不說話,不知在想些什麼。賈元春又說道:“知道你是個憐香惜玉的,不過日後多疼她些也就是了。”徐安穎也不再細聽,逕自轉身回自己家去了。
  
  到家才發現,徐二的臉色也有些不對勁。徐安穎問他,偏偏他又不肯說。次早起來找幾個婆子問了一回,原來昨日賈寶玉來找薛寶釵,被徐二攔住後說了些不中聽的話。徐安穎立時打發人叫了賈元春和賈寶玉過來,告訴他們,自己已經改嫁,不便收留前房的子女,可以送他們一千兩銀子,由著他們出去另謀生路。賈元春看見徐安穎主意已定,立即提出了賈政當年給徐安穎的十萬兩銀子的歸屬問題。

        王夫人的故事(八)

  徐安穎看著賈元春那張漂亮的臉,覺得她真是算計外孫女的賈史氏一手教導出來的親孫女,除了一個寶貝賈寶玉,親娘、異父弟弟妹妹和姨表妹沒有一個她不算計的。不待賈元春說完,徐安穎一個雞毛撣子抽過去,罵道:“放你娘的屁!你老子既然把銀子給了老娘,那就是老娘的銀子!哪怕老娘拿銀子打馬腦袋,與你有什麼相干!你老子還沒說話,輪得到你來說!送出去的東西也有臉往回要,你賈家人拉出來的屎也要往回坐不成!”
  
  打罵了一回,徐安穎喝令丫鬟婆子將他們趕出莊子,一兩銀子也不給。徐二和薛寶釵聽見爭吵之聲,都出來勸解。徐二隻說讓徐安穎息怒,莫氣壞了身子,倒是薛寶釵開口為他們求了一回情。賈元春和賈寶玉走後,徐安穎將聽到的話悄悄的說與薛寶釵。薛寶釵聽了越發不安,常言“疏不間親”,哪有讓姨媽為了自己趕走親生兒女的道理?當下薛寶釵便要告辭,說是想到很久沒見到舅舅,想過去探望一回,小住兩日。
  
  徐安穎說道:“你這孩子又多心了。我原想著你是個和氣的,若是不知道他們的面目,只怕還當是好親戚,保不齊哪日吃了虧。我又上了年紀,這記性一日不如一日,記著的時候不說,日後忘了,豈不是害了你?寶玉倒罷了,我從賈家出來那會子他還小,不記得他娘的模樣。我好歹給元春做了十幾年的娘,這些年也不曾打發個婆子來問個安,這種女兒要她何用,倒不如你更親些。我跟你娘是姐妹,除了丈夫之外,我的就是她的,她的就是我的,你只管安心住著。”
  
  薛寶釵終究沒有離開,賈寶玉和賈元春也沒有再來過,徐安穎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裡。倒是沒過多久就聽說王子騰已經去世,王家跟著敗落下來。徐安穎打發薛寶釵帶著幾個婆子進城走了一趟,以薛家的名義送去了奠儀,至於徐安穎自己則始終沒有出面。人家不願意承認王家有個再嫁的姑奶奶,她又何必跑過去給遺孀添堵呢?王子騰夫人也是個精明的,她應該能看出來那份奠儀不是薛寶釵能支付得起的。
  
  王子騰夫人收下了奠儀,留著薛寶釵在她家裡住了幾日。薛寶釵見到了王熙鳳的女兒巧姐,她很詫異地得知,巧姐住在她舅舅王仁家裡。賈璉夫妻都已經被斬首,賈寶玉沒有能力,賈琮、賈環年幼,李紈不肯收留,打發人將她送到了舅舅家裡。王子騰出殯之後,薛寶釵又回到徐安穎家裡。才過了幾日,忽然又有消息說朝廷追繳王子騰生前的虧空,連王家也被抄了。徐安穎絲毫不覺得驚訝,也沒有過去探望,人家不認她這個姑奶奶嘛。
  
  誰知才過了不到半個月,王家人上門認親來了。來的不是王子騰的夫人,而是王子騰的二兒子。王二一口一個“姑媽”的叫著,先為他父親叫了一回屈,又說家裡如何如何艱難,總之是要求姑媽拔銀相助。徐安穎聽得不明白,王家不是號稱“龍王來請金陵王”麼?哪至於被幾十萬兩銀子難住了?當下也不細問,只說自己不過一個鄉下女人,土坷垃裡刨食的日子也艱難,只能給他五百兩銀子,倒是不用他再還了。
  
  王二早聽說他這位姑媽從賈家拿了十萬兩銀子的分手費,把嫁妝裡的宅子、鋪子賣給他爹娘,又得了幾萬兩銀子,原想著鄉下吃穿用度都比城裡便宜,少說也得“借”個七八萬兩,哪肯只拿了五百兩銀子走人?先是不住地哀求,後來便露出些無賴口氣。徐安穎惱了,掄起一根門閂劈頭蓋臉朝王二身上招呼。王二本是養尊處優的富家公子,指揮豪奴打架的事情幹過幾回,卻不曾親自上陣,才挨了三五下便受不住了,捂著腦袋便往外跑。
  
  徐安穎舉著門閂追了一去,一邊跑一邊罵道:“你個混帳王八羔子!你老娘當初說什麼‘嫁出去的女潑出去的水,再沒有收回來的理’,打量她不來老娘就忘了不成!老娘的銀子不是天上掉下來的,就這五百兩,還是看著你小子才生下來的時候好歹長了個人模樣,若是看著你老子娘,老娘寧可把銀子砸碎了喂狗!”王二只顧著拔腿飛奔,並沒有聽清楚徐安穎在身後喊些什麼,不過他碰了這麼一個釘子之後,倒是再也沒有來找過這個姑媽。
  
  不久之後徐安穎就聽見王家徹底敗落的消息,原來王家子侄也曾仗著王子騰的勢幹了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如今都被揭露出來,少不得依律治罪。那些非法所得全部充公,交不出銀子就得變賣家產。連京畿的百姓也聽說王家人最是惡毒,為了多得幾兩銀子,將家裡略有幾分姿色的丫鬟媳婦都賣到青樓裡去了。徐安穎知道這些人裡面一定有王熙鳳的女兒,不過她並沒有理會。在這個世界上她只有薛王氏和劉姥姥兩門娘家親戚,王熙鳳算是什麼人呢?
  
  薛寶釵也聽到了舅舅家敗落的消息,她並沒有流露出驚訝或者痛心。三年的孝期結束之後,徐安穎打算托媒人給她說親,但是薛寶釵拒絕了。她知道自己現在的條件說不到一門好親事,而她又不甘心嫁一個平庸的丈夫。看著徐安穎能在四十歲上再嫁,還能把田莊產業打理得蒸蒸日上,薛寶釵覺得自己也能做到。薛寶釵向徐安穎提出借本錢做生意,她要重振薛家的家聲。徐安穎很意外,但還是支持了她的想法。
  
  在長安城裡考察了大半年之後,薛寶釵看中了一家茶葉鋪子。徐安穎將這鋪子買了下來,另外送了兩千兩銀子給薛寶釵周轉。薛寶釵要寫一張借據,徐安穎無論如何不收,只說:“你若從我這裡出嫁,難道我不給你預備嫁妝?嫁妝錢也有打欠條的道理?”最終薛寶釵帶著銀子和徐安穎送的兩個小丫鬟搬回城裡。徐安穎將她們送出田莊,才回到家裡,小女兒迎了上來,問母親潑婦是什麼意思。徐安穎笑道:“潑婦就是活潑的婦女。”
這世上確實有人在乎你。只是他們此時此刻可能有點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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蔔世仁的故事

  樂通潮是被一陣哭聲吵醒的。雖然閉著眼睛,他也能聽出來,正在哭的女人不是他老婆。他感到很奇怪,外人跑到他家裡的臥室裡哭什麼?他可以肯定這不是賊——如果是賊的話,正好趁著他睡著了偷東西,不會故意弄出聲音來吵醒他。估計自己沒有危險,樂通潮睜開了眼睛,結果看見了一個古式打扮的陌生女人,哭聲就是她發出來的。樂通潮隨後發現這間房子不是他的家,他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女人已經發現他醒了,嘮嘮叨叨地開始抱怨起來。
  
  女人的抱怨主要是針對一個被她稱作“姑奶奶”的人,說這位姑奶奶不過比她大了三歲,在家什麼事情也不做,都是丫鬟伺候,還要到他們這自己動手幹活的人家打秋風。當然也有相當一部分抱怨是針對樂通潮——更準確地說是針對被樂通潮替代的不幸的人,說他有錢不給自家的老婆孩子買個丫鬟伺候,反倒給別人家養丫鬟。樂通潮很懷疑這個女人的話的真實性,在他熟識的人家裡,除非有壯勞力照顧不了的老人和孩子,一般的人家沒有雇保姆的,雇著保姆打秋風的更是聞所未聞。
  
  不過樂通潮還是從女人的抱怨裡搜集到了一些有用的資訊,最重要的是這個不幸的人家裡有個鋪子。樂通潮原本開過小賣店,雖然還不知道這家鋪子的具體經營方向,不過他覺得自己也許能把這家鋪子支撐起來。另外的幾條資訊則顯示:那位姑奶奶不是不幸的人的祖父的姐妹,而是不幸的人自己的姐姐,除了這個姐姐之外,不幸的人還有四個兄弟和一子一女。按照這個女人的說法,那個姑奶奶的夫家是一個大家族,所以樂通潮越發疑心她說的不是實話。
  
  不管這些話真實不真實,既然醒了,就不能繼續在床上賴著。樂通潮費了很大的力氣從爬起來,只覺得渾身酸疼。女人扶了他一把,嘴裡又抱怨上了:“你倒真是好兄弟好舅舅,老婆孩子不管,鋪子也不管,顛顛的跑去給人家送錢去,怎麼樣?摔得半死回來,你那好姐姐好外甥連個影兒都不見,還不是你自己老婆孩子在跟前伺候著!要不是對門王三哥瞧見了,只怕這會子還在溝裡趴著呢!既然起來了,好歹上人家家裡謝一聲!”
  
  女人看見樂通潮走路仍舊有些不利索,叫來兒子金哥兒扶著他。出了房門,原來這一家人住在一個狹窄的小院子裡,周圍都是低矮淩亂的民居。院門外是一條坑坑窪窪的小巷,對面住的也一戶尋常百姓人家。王三哥出門去了,只有他母親王大嬸、媳婦王三嫂和幾個孩子在家。王大嬸顯然已經聽說樂通潮這裡出了事故,問了一回傷情,不免又嘮嘮叨叨地說了些“幾十歲的人了,走路怎麼也不看著些”的話。
  
  從王家出來,樂通潮沒有回家,他想起女人曾經幾次提到“鋪子”,便叫孩子攙著他到鋪子裡走一趟。這鋪子離他的家卻有些遠,出了小巷又走了四條街,樂通潮覺得身上越發疼了。一路上倒是遇見三兩個“熟人”,也有稱他“卜大哥”的,也有稱他“卜老闆”的。樂通潮正在想著“自己”如今叫什麼名字,兩人已經走到一家香料鋪門口。裡面的人早已看見,一個夥計接了出來,扶著樂通潮進了鋪子。
  
  小店並不太大,只有五六個夥計,收拾得清爽整潔,隱隱的有一點沁人心脾的香氣。夥計們顯然都知道樂通潮這裡出了事故,都說“您老人家只管好生歇著,我們雖然不如您老人家能幹,支撐個三兩日還使得”。樂通潮哪裡敢好生歇著,這個小鋪子是他吃飯活命的本錢,看這規模,也不像能雇得起專業辨香調香師傅的,十有八九是那已故的卜東家親自上陣。樂通潮倒是開過小賣店,但他沒有分辨香料的專業知識,只能從頭學起了。
  
  好在里間有一處專門供卜老闆休息的房間,樂通潮在那裡找到了幾本舊年的筆記,從其年份和字跡上看,有的應該是卜老闆寫的,有的可能是卜老闆父親的手筆。大約這香料鋪也是蔔家祖上傳下來的,雖說不甚興旺,幾輩子人仍舊兢兢業業地經營著,靠這點利潤養活了一代又一代的人。樂通潮將那些筆記翻閱了一回,那不是有關香料鑒別的專著,而是卜家父子在長時間與香料打交道的過程中總結出的一些經驗。
  
  這些筆記倒不是完全沒用,但用作一個門外漢的學習教材顯然不大妥當,樂通潮可以想像,卜老闆當年跟著父親學習香料的鑒別的經營的時候,肯定不是看著這些筆記學的。他想改行經營雜貨鋪,但這個空間的主顧需要什麼樣的貨物,能接受什麼樣的價格,從哪裡進貨,這些資訊他完全不知道。樂通潮準備一邊經營香料鋪,一邊瞭解一下轉行的可能性。既然香料鋪還要經營一段時日,樂通潮少不得看著筆記學習一些香料知識。
  
  還達到入門水準,樂通潮就因為專業水準太低吃了一個虧。對於任何一家商鋪來說,進貨都是一個重要環節,樂通潮既然沒有辨別香料品質的能力,自然也不敢貿然聯繫陌生的供應商,只去找卜老闆生前熟識的商家。不想打了幾回交道之後,還是被人發現他對香料的鑒別水準明顯退步。供應商倒也不是徹頭徹尾的騙子,賣給樂通潮的還是香料,只是摻了些品質稍差的同類產品,如此一來貨物的整體品質不免有所降低。

         蔔世仁的故事(二)

  樂通潮最初並沒有意識到貨物的異常,仍然按照原來的價格銷售。這批貨物倒是也賣出去一些,只是一段時間後銷量明顯降低,香鋪只能勉強維持收支平衡。樂通潮很快明白了利潤下降的原因,因為有顧客向他反映,他賣的香料品質不如以前好。找供應商交涉了一回,退回了尚未售出的貨物,但商鋪的聲譽損失卻無法挽回了。樂通潮不敢繼續在這家供應商這裡進貨,但也不敢貿然去找別的供應商,最終他還是決定轉行。
  
  這件事在蔔家引起了軒然大波,蔔世仁之妻卜郝氏覺得這是敗壞祖產,蔔世仁的幾個兄弟反應尤其強烈。據他們憤憤不平地說,因為蔔世仁是長子,他們的父親生前把大部分的家產和經驗傳給了他,他們的表情則顯示他們的憤怒不完全是因為蔔世仁辜負了父親的信任。最終樂通潮讓出了蔔世仁的父親和卜世仁本人留下的那些筆記,幾個兄弟從此不再關心香料鋪的改行,轉而投入到這份遺產的爭奪中。
  
  卜郝氏更生氣了,把這些東西給了別人,意味著樂通潮日後即使再開香料鋪,也失去了從前積累的經驗,從頭摸索起來肯定不如以前一樣順利。為了這個緣故,卜郝氏足足有半個月沒跟樂通潮說一句話。不過樂通潮還是到有關部門辦了個手續,置辦了些日用雜貨,劈裡啪啦地放了一通鞭炮,把雜貨鋪開了起來。雜貨鋪最初半個月開業大酬賓,所有商品一律八折優惠,倒是也吸引了一些顧客的光顧。
  
  就在雜貨鋪開業的頭一天,蔔世仁的姐姐賈卜氏找到了蔔世仁的家。她不是來賀雜貨店開張的,自稱是聽說弟弟和弟媳鬧了彆扭,特意來勸說的。誰知她不來倒罷了,她出現的時候,卜郝氏的臉色越發難看了。象徵性地勸說了一番之後,賈蔔氏不免又感慨起了生計的艱難。卜郝氏陰沉著臉反唇相譏:“姑奶奶這樣大戶人家使奴喚婢的奶奶都過不下去了,我們這小門小戶真真連飯都沒的吃了。”樂通潮並沒有阻止卜郝氏,他對賈蔔氏的做派也很反感。
  
  為了開這家雜貨鋪,樂通潮把香料鋪裡的存貨全都賣了,那是真正的含淚大拍賣。從批發商那裡買進各色雜貨,又花去了手上所有的資金,雖說雜貨鋪頭一日的經營狀況不錯,又能收回幾個錢呢?眼下正是樂通潮最缺錢的時候,哪裡有錢給賈蔔氏?況且賈蔔氏不過三十多歲的年紀,兒子賈芸也十六歲了,母子兩個什麼活兒不能幹?便是沒有掙錢的本事,省吃儉用總該學得會,偏偏要擺著世家大族的架子,出門坐車,在家丫鬟伺候——他才不慣這個毛病。
  
  賈蔔氏最終空著手走了,卜郝氏的心情倒是好了許多,她覺得丈夫在這個問題上總算是明白過來了。冷戰因此結束了,雖然香料鋪不開,日子還得過下去。雜貨店走上正軌之後,卜郝氏也不再嘮叨什麼祖業的問題,只要能掙到錢,鋪子裡賣什麼不是賣呢?賈卜氏則再也沒有到樂通潮的家裡來,樂通潮不知道她是不是記著上次被卜郝氏諷刺了一番的仇。平平靜靜地過了幾個月,樂通潮忽然輾轉聽到一個消息,賈卜氏的丈夫的一個同宗的妹子成了娘娘。
  
  賈娘娘與賈卜氏的丈夫只是同一高祖父的族兄妹,樂通潮並跟這位娘娘就算不是八竿子打不著起碼也得六七竿子,所以他沒在意這件事情。不過夥計們倒是為此樂了一回,都說他現在已經是皇親國戚了。不過成了皇親國戚並沒有給樂通潮帶來什麼經濟效益,倒是賈卜氏越發覺得自己是高貴的國舅奶奶,更不願意理會這些娘家親眷了。樂通潮並不在意這些,那本來就不是他的姐姐嘛,不過卜郝氏心裡很不高興,為了這些事情又抱怨了幾回。
  
  樂通潮正準備趁著過年搞一次促銷活動賺一筆的時候,忽然輾轉聽到一個消息,宮裡的娘娘們要回娘家,據說好幾個娘娘的娘家都在為這件事情修園子。樂通潮不明白回娘家和修園子之間有什麼必然的聯繫,不過他隱隱約約地覺得這事情好像是在哪裡聽說過似的。想了一陣子沒想起來,樂通潮便忘到腦後去了,畢竟他得忙著賺錢呢。不想就在這個時候,一件意外忽然找上門來,蔔世仁的兒子金哥兒那裡出了事情。
  
  金哥兒原本在賈家的家學上學,雖說那裡包書包飯包紙筆,但蔔世仁送出的束脩銀子一點不比別處少——不為別的,只求先生能好生照管自己的孩子。其實賈家家學的教學品質也不高,樂通潮曾經想過把金哥兒送到別的學堂去,可是卜郝氏不願意。卜郝氏認為賈蔔氏為了這事情從她家裡敲了太多的銀子,但她還是覺得那裡好歹都是親戚,孩子應該不會吃什麼虧,所以不想把孩子挪出來。但是事實證明卜郝氏想錯了,金哥兒在學裡被人打了。
  
  這一頓打挨得著實重了些,孩子的頭也破了,臉也青了,胳膊也骨折了。金哥兒自己說他並沒有招惹別人,只是出恭的時候撞破兩個學生在幹些苟且之事,他們惱羞成怒,這才動起手來。卜郝氏心疼得直掉眼淚,說早知如此就不送孩子到賈家上學。大夫來過之後,樂通潮到藥店抓了藥給金哥兒服了,便往先生的家裡來。先生倒是個講道理的,連連道歉,又說一定要嚴格約束學生整頓風氣云云。樂通潮從先生家裡出來,便要往那兩個學生家裡去,跟他們家長商議賠償問題。

        蔔世仁的故事(三)

  從賈先生的家裡出來,樂通潮忽然改變了主意,他打算先找一個律師——在這裡喚作訟師。如果訟師說毆打金哥兒的人會被官府判刑的話,樂通潮絕不會跟他們私了。反正他再也不會把金哥兒送到賈家的家學裡去,也不怕賈家人因此惱了他。生怕一個訟師說的不准,樂通潮接連拜訪了三個訟師,擬好了賠償金額,預備明日再找那兩個孩子的父母談判。從最後一位訟師家裡出來,天已經黑了,樂通潮深一腳淺一腳地回到家裡,發現賈蔔氏居然還在這裡。
  
  賈蔔氏已經在這裡等候多時了,她聽說自己的侄兒衝撞了沈姑奶奶的兒子,嚇得了不得,趕緊來找金哥兒詢問。言語間不免抱怨金哥兒不好生學習惹是生非,卜郝氏聽得越發氣惱,兩人已經吵了一架。賈蔔氏也生了一肚子氣,只是蔔世仁還沒有回來,少不得忍耐一回。樂通潮看見這兩個女人的神色,便猜到她們之間可能發生了不愉快,只道又是為了銀錢的緣故,心裡不免對賈蔔氏有些埋怨,這裡孩子受傷了,正是用錢的時候,哪裡有錢給別人呢?
  
  樂通潮忍住心下的不快,跟賈蔔氏打了招呼。賈蔔氏滔滔不絕地說起來意,樂通潮越聽越惱火。賈卜氏並沒有證明金哥兒撒了謊,倒是言語間提到兩個孩子中的一個乃是東府的嫡派姑奶奶的兒子。更讓樂通潮氣憤的是,賈蔔氏並不是受人之托來商議私了的,而是擔心她自己因此少了一份救濟糧,這才過來鼓動娘家人主動低頭。樂通潮火冒三丈地拒絕了賈蔔氏的要求,並且以卜家長子的身份告訴她從此以後她不用再回娘家了。
  
  卜郝氏沒有勸說,也沒有嘮叨賈蔔氏的不好,只問那兩家人家是什麼態度。樂通潮將從訟師們那裡得到的資訊說了一回,卜郝氏聽說那兩個孩子可能會挨板子,倒很想登堂打這場官司。但樂通潮並不贊成,他覺得訟師們肯定願意他們去告狀,這樣他們能得到更多的利益,所以他們很可能對他誇大了勝訴的幾率。如果真的打官司的話,也許兩家賠償的銀子還不夠打點衙門裡那些貪官污吏的,更不用說為這些事情耽誤了鋪子裡的買賣,影響一家的生計。
  
  雖然心有不甘,卜郝氏還是無奈地同意了樂通潮的辦法,常言說“衙門口朝南開,有理沒錢別進來”,小門小戶的人家哪有精力長年累月地打官司,如果兩家父母還算通情達理,私了其實是更好的辦法。兩人商議了之後,次日一早,樂通潮正要出門時,兩家的父親一起找上門來了。原來昨日兩家父母看見孩子衣裳有些皺,手上也破了,不免問了一回,得知自家孩子兩個人打一個更小的孩子,便覺得事情不占理,於是一起商議了一回,一起往蔔世仁家裡來探望。
  
  聽金哥兒說了原委,兩家父親的臉色越發黑了,生恐事情傳揚出去,讓兒子得了斷袖的名聲,日後不好娶媳婦。最終樂通潮跟他們達成了賠償協定,並且承諾金哥兒會從此離開賈家家學,不會把這個消息傳播出去。兩家父親生恐卜家人反悔,當天籌集到足額的銀子送到蔔家。樂通潮也遵守了他的承諾,金哥兒傷癒之後為他聯繫了另一家書院,再也沒有在賈家家學附近出現。這件事情完結之後,蔔世仁與賈蔔氏之間的姐弟關係還是徹底斷絕了。
  
  卜家四兄弟也曾勸過一回,但是樂通潮堅決不答應,只說他不干涉他們與賈蔔氏的來往,但是賈卜氏永遠不許進他的家門。那四兄弟也確實沒有與賈蔔氏斷絕來往,對於平民百姓來說,能跟皇上娘娘攀上關係是件了不得的事情,即使這關係非常之遠。卜郝氏則堅決支持樂通潮,她覺得就算他們家對賈蔔氏再好,有了什麼事情也不能指望她的幫忙,倒不如省下些銀子給金哥兒和銀姐兒買些衣食,把自家的孩子喂得壯壯的,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與賈蔔氏斷絕來往沒有影響到樂通潮的生活,賈卜氏只是賈家族裡一個沒體面的女人罷了,那些老爺們誰會關注她呢?更不會把樂通潮的舉動當做對賈家如何如何。樂通潮在這個世界平平靜靜地過了一年多,到了第二年的年末,京兆府的幾個官差忽然找到他的雜貨鋪裡。這些人不是古代工商稅務人員,而是為了娘娘省親的事情來的。據說娘娘要從雜貨鋪門前這條街上經過,所以他們這條街上的人從即日起開始不能從臨街的正門出入。
  
  樂通潮很失望,他本來想趁過年的機會多賺點錢,這回只能等到省親的娘娘路過之後。但這事情是沒法抗議的,他只能做誠惶誠恐狀將官差們說的主意事項一一記下來,並保證一定做到。既然顧客們沒法進來,樂通潮只能帶著夥計們推著車走街串巷地賣年貨,多受了許多辛苦不說,賺的銀子也少了,還有許多貨物積壓在店裡,只能等到娘娘路過之後再清倉甩賣了。樂通潮心裡不免有些懊惱,暗暗抱怨皇上和娘娘的專橫霸道。
  
  金哥兒和銀姐兒倒是挺興奮,他們想看看娘娘是什麼樣子。樂通潮哪裡肯答應,官差明明說過,娘娘的儀仗經過的時候,路邊的房子裡不許有任何響動。卜郝氏也說娘娘哪有走著回娘家的道理,一定坐在大馬車裡頭,簾子必是放下的。兩個孩子無論如何不依,樂通潮答應為他們想辦法。但他最終沒有想到可行的辦法,因為才過了初五,京兆府的差役便把各戶人家的門窗釘死了。孩子們很失望,不過吃著樂通潮和卜郝氏專門為他們準備的美食,就把娘娘忘到腦後去了。

         蔔世仁的故事(四)

  因為娘娘回娘家的緣故,樂通潮被京兆府的官差敲詐了一回。當然官差們不止敲詐了他一個,從皇宮到娘娘的娘家,一路上臨街的店鋪老闆和普通市民都被敲詐了。官府說是為了娘娘鑾駕的安全最初封了各家的門窗,但娘娘平安回宮之後卻沒有立即拆封,想要儘快拆封又得付一筆辛苦費。也有不信邪的人自己動了手,結果被官差抓進了大牢,理由是損壞官府的公物——官府用官庫的銀子買的釘子板子之類,可不是公物麼?
  
  好在這些差爺還不是完全不講理,知道各家富裕程度有差別,收的辛苦費金額也有差別。樂通潮開的不是大型百貨公司,只是一家小小的雜貨店,所以只被收走了二兩銀子。開張之後一條街上的老闆們湊到一起,不免都有些憤憤不平。有消息靈通人士傳說,娘娘本來不用從這條街上經過,只是走近路的話得經過吏部尚書大人的官邸,有關部門無論如何不敢讓尚書大人一個月不走正門,所以才從這裡繞行。
  
  最初有許多人不相信這話,都覺得這豈不是欺騙娘娘麼?後來才知道這消息確實是真的。漸漸的又有消息傳來,說是京兆府選了好多條路線,有王公貴戚居住的地方首先被排除在外,有大商戶駐紮的街道後來也被排除,因為那些商戶給京兆尹大人送了一份厚禮。最終選定的是一條繞了個大圈子的路徑,反正娘娘坐在大轎子裡面,不過是多坐一會子罷了。即使娘娘本人歸心似箭,她也不知道從皇宮到自己的娘家該怎麼走。
  
  這讓所有的人都很擔心,如果娘娘年年都回娘家,大夥兒的損失會越來越大。聽說靠近宮門的那幾條街上,已經有幾家商鋪因為娘娘省親而破產了——小本生意嘛,一年裡停業半年,哪裡還支撐得住?甚至有人想把自己的鋪子搬到靠近王公府邸的大街上去,但那裡的門面哪有那麼容易買呢?整條街上的小商販都有些不安,為自己的將來而擔憂。眾人心裡都期望娘娘們不要再回娘家了,但是誰也不敢把這話說出來。
  
  據說也有因為娘娘回娘家而獲利的人,蔔世仁的外甥賈芸就是一個。卜家四兄弟告訴樂通潮,賈芸找到了工作,在娘娘省親的院子裡種樹。據說他只做了半個多月的活,輕輕鬆松地就賺了一百多兩銀子。四兄弟未免有些豔羨,常言“背靠大樹好乘涼”,即使賈芸跟娘娘出了五服,也能受娘娘的恩典。樂通潮心裡也有些不是滋味,他這裡辛辛苦苦地經營,一個銅板一個銅板地掙利潤,人家掙錢卻像天上掉下來一般容易。
  
  樂通潮還是沒有同意四兄弟提出的與賈蔔氏重歸於好的建議,雖然挺羡慕人家錢來得容易,不過他也知道,這樣的好事落不到他一個外姓人的頭上。聽說賈芸為了巴結娘娘的近親,認了娘娘的兄弟做父親,那個乾爹比他還小了好幾歲呢。幸好賈卜氏跟樂通潮這邊不再來往,否則他真不知道該怎樣評價賈芸的能屈能伸。當然人家也不在乎樂通潮究竟如何評價,娘娘的侄子嘛,哪有閒工夫與樂通潮這樣的下里巴人計較呢。
  
  兩不相干地過了一年,眼看又到了年底,又是賺錢的商機。街上的商販們都來找樂通潮,希望他這皇親國戚能幫忙打探一下,娘娘今年是否還要回娘家?樂通潮也想知道這個問題,去年他的商鋪被封,很多年貨沒有賣出去,年後清倉大拍賣,賠了些本錢。如果今年娘娘還要回娘家,他寧可放棄年底的商機。當然樂通潮還是沒有為這個事情登賈蔔氏的門,他把這個任務託付給了蔔世仁的兄弟卜世義。
  
  蔔世義的香料鋪開在幾裡外的一條街上,去年也因為同樣的原因受了一回損失。這回不用街坊們開口,蔔世義已經通過賈蔔氏母子打探了確切消息,說是宮裡有位老太妃身體欠安,各宮娘娘今年不回娘家了。聽到這個消息,滿街的商販百姓個個歡喜,多買了幾掛鞭炮,要好好地過個年。娘娘今年也確實沒有再回娘家,樂通潮則從此多了一個任務,每逢佳節到來之際,都要為街坊們打探娘娘是否要回娘家。蔔世義背負著同樣的任務,他的任務來自另一條街上的百姓。
  
  好在娘娘再也沒有回娘家,倒是眾人都關心這個問題,不免對娘娘的娘家多了些關注。樂通潮也聽到了一些傳聞,其中一部分與賈芸的乾爹有關。那個孩子的名字喚作賈寶玉,樂通潮總覺得這個名字有些耳熟,但是他想不起來哪裡聽到過,也許是卜郝氏和兩個孩子說過罷。與這個賈寶玉有關的傳言都是些不好聽的,許多人都在背後議論,說這樣的人家如果不敗落,那真的是沒了天理。當然這個世界還是有天理的,所以賈家被皇帝抄了家。
  
  金銀自然是進了朝廷的官庫,古董字畫之類皇帝可以自己用也可以賞人,傢俱器物之類就只能當街出售了。有很多人光顧這個臨時舊貨市場,這些豪門富戶的東西,即使是舊的,也比尋常百姓家的新貨品質高。樂通潮和卜郝氏也去湊了個熱鬧,買了幾張舊桌椅,不知是什麼木頭,反正比他們原有的好,價錢也不貴。西城的百姓們議論了許久,樂通潮也聽到了一些。他有好幾回聽到一個叫林黛玉的名字,似乎有些熟悉,但是他想不起來這人是誰了。
  
  樂通潮當然也沒有再多想,林黛玉是誰並不要緊,好生經營自己的小鋪子才是最要緊的。他剛剛買下了隔壁的小院子,正要擴大規模,才在門外貼出招工的廣告,便有人上門應聘了。來的是一男一女,似乎是一對夫妻,奇怪的是,男的是被女的扯來的。樂通潮先問男人的名姓,男人還滿臉不情願地不肯回答,倒是女人回答說他叫做賈寶玉。樂通潮當然沒有雇用他,男人如釋重負地走了,女人忙著追了出去。在場的夥計和主顧們紛紛議論,都說賈家敗落得真不冤枉。
這世上確實有人在乎你。只是他們此時此刻可能有點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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