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敬的故事(四)
坦率地說張元奇從來沒拆過榮國府的台,儘管他對榮國府的很多事情看不慣,也只是不去捧場而已。但在賈母看來,她是整個賈家族裡輩分、地位最尊貴的人,賈敬理所當然該去捧她的場,不捧她的場就等於拆她的台。賈元春晉封的時候,賈赦、賈政侍奉著賈母大轎入宮,邢夫人、王夫人跟著,與賈母同樣有三品誥命的管氏並沒有隨同入宮。這是張元奇的主意,甯國府到了賈蓉、賈薔這一輩,與榮國府就已經出了五服,所以管氏沒有理由入宮賀賈元春晉封之喜。
朝廷並沒有批評懲罰賈蓉夫妻,如果不是有關人士沒有注意到這個情況,就是朝廷認同了這個做法。不過在賈母看來這是一種諷刺,她認為甯國府在諷刺賈元春不過是個偏妃,沒有資格受全體命婦的叩拜,也沒有資格宣召命婦到她的宮裡覲見。各家世交公侯誥命雲集榮國府賀喜的時候,甯國府這邊仍舊是禮到人不到,賈母對此怒不可遏。但是不管他們怎麼怒火中燒怎麼怒髮衝冠,他們都革不去賈蓉的三品將軍,革不去賈敬的進士功名。
既然榮國府的怒火燒不到甯國府,張元奇自然還是帶著賈蓉夫妻、賈薔和四個兒女過著平靜的日子。賈赦、賈政正在商量怎麼修省親別墅的時候,甯國府這邊正在預備賈薔的春闈。過了年賈薔便十八歲了,已經到了結婚的年齡,不過張元奇並沒有為他定親。他可以為賈蓉娶一個舉人的女兒,但不能用同樣的方法給賈薔娶親,畢竟賈薔不是賈敬的親孫子。賈薔也受了賈敬的名聲的影響,他的出身又不如賈蓉,如果中了進士,也許能說到一門好親事。
榮國府忙著修建省親別院的時候,賈薔與來自全國各地的舉人們一起下了場。張元奇很擔心,想去考場外陪考,賈蓉眾人無論如何不依。好容易等到考試結束的那天,張元奇帶著賈蓉,接回了已經被折磨得很憔悴的賈薔。也不知是春闈競爭更激烈的緣故,還是張元奇的一種錯覺,他總覺得秋闈結束的時候賈薔似乎沒有這麼憔悴。眾人都盼著賈薔能考中這一科,哪怕是最後一名,這樣的考試實在太辛苦了。
金榜在所有應試舉子的翹首期盼中貼了出來,賈薔真的就是這一科的孫山。只要不在殿試中出了太大的差錯,一個同進士出身沒有問題,但進士及第和進士出身就不用指望了。賈薔沒有任何壓力地參加了殿試,他發揮得很好,但是沒有超出自己的水準,最終名列這一科的倒數第三位。儘管名次很靠後,他的官是做穩了。知道自己不可能被選中庶起士,賈薔四處打點想謀個好差事。在他為此奔走的時候,張元奇正忙著為他說親。
張元奇打聽到賈敬的同年進士戶部邱郎中有個待字閨中的孫女,因為接連死了母親和祖母,至今沒有許婚,便厚著臉皮打發媒人上門求親。邱郎中知道賈敬,他是乙卯科進士裡面最特立獨行的人,比那科狀元榜眼探花傳臚的知名度都高。聽說賈薔是賈敬撫養長大的,邱郎中很擔心賈薔也有出世之心,不過這樣現成的誥命夫人很難得,所以他沒有一口回絕,而是仔細調查了一番。發現賈薔沒有看破紅塵的傾向,邱郎中同意了這門婚事。
邱郎中的同僚、賈敬和邱郎中在京為官的同年、賈薔的座師、同年、同門都來參加婚禮,見到傳奇人物賈敬,眾人不免問他當初為何執意修道。張元奇只說年少輕狂,眾人笑話他一回,喝得盡歡而散。婚禮之後賈薔帶著邱氏離開京師,到儀征去做了知縣。京城裡的張元奇卻不能再像以前一樣關著門過日子,既然跟邱郎中成了親家,邱郎中邀請他參與同年的聚會,他也不能不給面子。“賈敬”又回到了進士們的圈子裡,好在張元奇也看了十幾年的書,雖然仍舊不精通,推說這些年不曾用功,原來的學問都荒廢了,倒也沒有惹人懷疑。
就在這一年秋天,榮國府建好了省親別院。因為甯國府沒有貢獻出會芳園,榮國府只好多拆了些房屋,把那些奴僕遷到外面居住。榮國府當然要負責為這些人買房,有關人員趁機中飽私囊,這一項就花費了幾萬兩銀子。滿府的下人甚至街上的路人都知道榮國府作了一回冤大頭,只有那些主子們自我感覺良好。得到明年正月十五賈元春省親的旨意,榮國府這邊越發忙亂,連這個年都不曾好生過。
張元奇有自知之明,知道榮國府的主子們最恨他,當然不願意過節的時候放著自家的香噴噴的元宵不吃去榮國府聽皇帝的妾訓話。但他跟賈元春沒出五服,只好生了一場貨真價實的病。因為父親病了,賈璋、賈琬、賈理、賈璿都得在家侍奉,誰也沒去榮國府。賈蓉夫妻自然也沒過去,這一家人在家裡高高興興地過了一個元宵節。這個舉動不但得罪了賈母、賈政、王夫人和賈元春,也得罪了許多族人。
甯榮街一帶不止住著賈演、賈源的後人,還有他們的幾位兄弟的後人,其中許多人並不富裕,靠著兩府的接濟生活。對於這些人來說,管氏以出了五服為名不去鳳藻宮給賈元春不要緊,因為這不妨礙他們的利益,但賈蓉夫妻以這個理由不接賈元春的駕,這就難免讓他們感到不爽。這些族人想帶著自家草字輩的後人去接賈元春,這不但可以得到一頓豐盛的美餐,還有賈元春賞賜的一份禮物。可是張元奇卻提出出了五服的由頭,豈不是讓他們也受了損失?
除了賈蓉夫妻,別的草字輩族人還是去了榮國府,儘管張元奇沒說什麼,他們還是有些抱怨。賈母察覺了這個動向,乘機提出分宗的要求,想要借此壓服張元奇。賈家的族人都希望張元奇能服軟,這樣的話他們還能像以前一樣從兩邊同時領救濟糧。張元奇卻同意分宗,他正想找機會擺脫這些寄生蟲式的族人呢。賈演一系的族人紛紛來到甯國府說和,被張元奇一口拒絕,如何分宗的問題終於被擺上了桌面。
賈敬的故事(五)
所有的族人都在思考,自己該站在哪一邊?人們還不知道遠在儀征的賈薔的態度,不過大家都知道他是賈敬撫養長大的,都把他看成了賈敬一方的人。比較一下雙方的實力,賈赦和賈蓉都是三品將軍,這項算是兩邊平手;賈政眼下是五品工部員外郎,賈薔只是個七品的儀征知縣,這項是榮國府略勝一籌;最關鍵的是榮國府出了一位娘娘,甯國府雖然有賈敬的女兒賈璿和賈蓉的女兒賈潔,但她們成為娘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綜合考慮一番之後,族人的心都偏向了榮國府一邊。
對於賈源的後人來說,他們本來就與榮國府關係更近,選擇榮國府理所當然;對於賈源的兄弟的後人來說,他們與兩府親疏相同,自然是哪一邊更富貴就跟著哪一邊;但對於賈演的後人來說,他們與甯國府的關係更近,選擇榮國府便有些名不正言不順。有人試圖探聽張元奇的口風,看看有沒有腳踩兩隻船的餘地。張元奇坦率地告訴他們,甯、榮分宗之後賈演一支可以再次分宗,至於再次分宗之後他們是否與榮國府聯宗,他並不干涉。
賈演有四個兒子,次子和第四子兩支準備按張元奇提供的方法與榮國府聯宗,但是第三子賈代仁一支卻有些犯難。賈薔的祖父是賈代仁的嫡長子,賈薔的父親是賈代仁的嫡長孫,賈薔是他父親唯一的兒子,如果賈代仁一支與賈代化一支分宗,族長應該由賈薔擔任。賈薔是賈敬撫養長大的,他不可能同意與賈敬一脈分宗,更不可能同意與榮國府聯宗。賈代仁一支無計可施,最終只能與張元奇保持一致,賈家其餘的族人全部投奔了榮國府。
宗祠和祖墳歸了甯國府,先皇御筆“至今黎庶念榮寧”不好再用,只好恭敬請下來好生收藏。摘這塊匾的時候張元奇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打發人將大門上“敕造甯國府”的匾一併摘了下來。家學歸了榮國府,張元奇在後街買了房子另辦了一個家學,聘請四位先生分別授課,並在學生中間實行了末位淘汰制。先生們督促得很嚴格,淘慣了氣的頑童們非常不習慣。不管他們的父母如何抱怨,張元奇就是不鬆口。為了家裡能省一份嚼用,族人和他們的親屬也只能囑咐孩子們忍一忍。
甯國府和榮國府現在是自己過自己的日子,主子之間再也沒有什麼來往,不過兩府的奴才還有私下交流,張元奇也能時常聽到那邊的消息。賈寶玉和他的姐妹們依照賈元春的旨意搬進了大觀園,賈母和賈政只道這是一種榮耀,卻不知道連賈元春都成了京城的笑柄。賈寶玉已經十二三歲的年紀,哪有成天跟姐妹們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道理?各宮妃嬪知道這個消息,通過各種手段將這個消息送到宮中三巨頭的耳朵裡。
本來張元奇一個白丁不可能知道這些事情,偏巧邱郎中的一個內侄是禦史。禦史有風聞言事的職責,如果有人想把別人的罪狀告到皇帝那裡又不想直接出面的話,通過禦史轉告也是一個辦法。這位曹禦史從各種途徑得到了些有關榮國府的罪狀,據他所知,一部分報料人與後宮妃嬪的娘家有這樣那樣的關係。曹禦史知道賈家分宗的事情,他想在張元奇這裡賣個好,畢竟他和賈敬算是親戚。聽到這個消息,張元奇便知道賈元春要失寵了。
皇帝聽到賈家兄妹之間不避嫌疑,很容易想到賈元春當年是否也是這樣長大的。賈元春的這道旨意又明明白白地告訴皇帝,她本人完全沒有男女有別的概念。別看皇帝自己三宮六院的,卻容不得別人給他戴綠帽子,連宮裡使喚的男人都是被閹割的太監。即使嬪妃本人沒有出軌行為,如果皇帝認為她有出軌的心思,或者有出軌的可能,皇帝也不會再容她。想到賈元春可能是跟賈珠一桌吃一床睡長大的,不管他們之間有沒有不正當的情感,皇帝的心裡都會有一根刺。
張元奇當然沒有辦法驗證他的推斷,榮國府的人也不認為賈元春失了寵,仍舊趾高氣揚橫行霸道的。在他們看來,便是賈薔中了進士,也不過是個七品的知縣罷了,他們家的奴才賴尚榮連舉人都沒考過,不是也靠銀子捐官做了知縣麼?也就是這一年,連秀才的縣試都不曾參加過的賈政點了學差,到外地上任去了。這個任命激起了士林清流的極大不滿,因為學差一向是翰林——至少也得是進士來擔任的。
連賈家人自己都覺得賈政是沾了賈元春的光,何況外人。別的妃嬪的娘家人沒有得到這樣的破格任命,一時間賈元春恃寵干政的說法甚至都被提出來了。榮國府上下都是不知道收斂的,反而洋洋得意,因為他們家的娘娘有寵愛。賈政雖然能力不佳,也還算是個正派人,如今這個正派人走了,主子奴才們越發肆無忌憚了。不知什麼時候,榮國府已經開始了包攬詞訟的勾當,連張元奇都也聽說了他們製造的好幾起冤案。
曹禦史私下提醒張元奇,禦史們參劾賈家的奏章從來沒有斷過,以他們對當今皇帝的瞭解,皇帝會在榮國府的罪行積累到一定程度的時候與他們算總帳。張元奇感謝曹禦史的提醒,賈代仁的後人確實希望他能與榮國府重歸於好,連遠在儀征的賈薔也感受到了這種壓力。不過即使曹禦史不提醒他,張元奇也不會與榮國府再次聯宗。得到張元奇坦率的答覆,曹禦史放了心,既然張元奇不會向榮國府低頭,賈薔和邱氏就不會受榮國府的連累。
榮國府的主子們也知道有人在參劾他們,賴升從他的遠親賴大那裡聽說,賈璉曾經跟他家裡那些有體面的奴才們吹噓,說那些禦史們便是告他家謀反也沒關係。張元奇覺得這話似乎有些耳熟,好像什麼時候聽見什麼人說過似的。想了好一會子才想起來,這原本是王熙鳳挑唆張華為尤二姐告狀的時候說的。張元奇才知道賈璉心裡也是這麼想的,看來這真是常言說的: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賈敬的故事(六)
張元奇不知道皇帝為什麼不立即處理榮國府的罪行,如果他現在處理禦史們反映的問題,賈赦可能保不住爵位,王熙鳳可能保不住性命,但榮國府肯定到不了“忽喇喇的大廈傾”的程度。不過他也不去揣測這些,只要甯國府不受牽連,他一介平民那裡管得了那許多。現在賈蓉、賈薔已經可以獨立生活,他得為自己的孩子的終身大事謀劃了。兒子們的婚事還可以等幾年,如果他們有了功名,可以說到更好的親事,但賈璿的婚事卻不能再等下去了。
賈璿頂著一個豪門千金的名頭,她的父親卻是白身,有官職的賈蓉只是她的侄子,賈薔跟她的關係更遠。賈敬倒是有個進士功名,但他在讀書人中的名聲並不好。更要緊的是賈璿是庶出,這讓她的身份又低了一截。張元奇正為這件事發愁的時候,有人托了官媒來上門求親了,來的居然是北靜王。北靜王是個有婦之夫,他也沒打算休棄自己的王妃,而是要納賈璿為妾。張元奇憤怒地拒絕了,並把北靜王的使者趕出了甯國府。
使者走了之後,張元奇漸漸冷靜下來,細細地思考這個問題。滿長安的人都知道,北靜王水溶是個有斷袖之癖的好色之徒。因為貪戀賈寶玉的美色,分宗之後北靜王府便與甯國府漸漸斷了來往。他便是要納妾,以郡王之尊不愁選不到美女,怎麼會想到賈璿呢?甯國府仍有些與北靜王府的人熟識的奴才,張元奇打發他們去打聽這件事情,他覺得這裡邊一定有問題。探聽消息的奴才告訴他,這件事情與榮國府的賈寶玉有關,北靜王聽了賈寶玉的讚美才起了納寵之心。
奴才們還告訴張元奇,水溶還答應賈寶玉,等賈璿過門之後,一定會讓他見到賈璿。張元奇有些不明白,他確實防著賈寶玉,從來不讓賈璿去榮國府,賈寶玉來榮國府的時候也不許他進內宅,但他會有那麼渴望見到賈璿麼?雖然孩子是自己的好,不過張元奇從來沒覺得自己的女兒能有這樣的吸引力。況且按照賈寶玉的立場,不是更應該誇讚林黛玉麼?張元奇不相信這個說法,他覺得這是奴才們編了一個可笑的謊言來騙他。
幾個奴才賭咒發誓,說他們萬死不敢欺騙主子。張元奇又打發了一群奴才到榮國府打探消息,發現前一批奴才反映的情況屬實,這確實與賈寶玉有關。賈璉不知聽了誰出的主意,在賈寶玉跟前盛讚賈璿之美貌,仿佛家裡的幾個姐姐妹妹都不及她似的。以賈寶玉的性子,咫尺之遙有這樣的美女,可他卻不能見到,急得他抓耳撓腮。至於這個借北靜王之力見賈璿的主意究竟是賈寶玉自己想的還是有高人指點,幾個奴才並沒有打聽出來。
略微熟悉張元奇的人都知道,他不可能把女兒送給人做妾,何況北靜王跟賈寶玉是一路貨色,名聲也一樣不好聽。榮國府不著痕跡地請出這個好色的郡王來,果然能讓甯國府怎麼做都得不著好處。張元奇雖然感到憤怒,還是得贊一聲“好主意”。出主意的不外乎賈母、王夫人和王熙鳳,至於賈赦和邢夫人,張元奇覺得這兩位沒這份韜略。既然目前只能確定具體負責挑唆賈寶玉的是賈璉,那就先收拾他好了。
張元奇依稀記得賈元春省親的第二年有國喪,似乎是一位太妃死了。打發人打聽了一回,榮國府的奴才們果然說,因為宮裡有位老太妃欠安,今年賈元春不省親了。可是張元奇不知道尤二姐在那裡,只知道賈珍的姬妾裡面沒有姓尤的。如果用別的美人兒的話,賈璉又不見得能犯下孝中娶親的罪。想了幾個主意,個個都有破綻。張元奇實在想不出一個妥當的方法,只好找來賈蓉商議。賈蓉當然不知道這一年會有國喪,不過他知道賈璉是個好色之徒,覺得這一點可以利用。
前日賈蓉出門赴宴的時候,在酒桌上聽了一條新聞。忠順王有個愛妾,本來是專房之寵,不知怎的惹怒了王爺,年前打發到城外尼庵裡吃齋念佛去了。張元奇聽到這裡,便知道他想的是什麼主意,覺得這個辦法很不妥。忠順王即便把妾送到庵堂,也必然派人伺候看管,外人哪有那麼容易見到?賈蓉說他有辦法,既然賈璉讓他們跟北靜王結仇,他就讓賈璉跟忠順王結仇。張元奇無論如何不答應,若是事情辦得不密,被忠順王知道他的綠帽子是賈蓉設計的,斷不肯善罷甘休。
賈蓉眼珠一轉,又想出了一個主意。他的主意是找個犯了花柳病的(妓)女,有意地把病傳給賈璉。張元奇覺得這主意確實挺損,不過對賈璉肯定有效。檢討了自己水準不足,張元奇同意了這個主意,同時告誡賈蓉無論如何不能借機嫖(娼)。賈蓉的辦事效率很高,很快就安排了一個外地來京的人借機結識了賈璉。賈璉很快發現兩人之間很有共同語言,來往得日益頻繁。賈蓉看看時機成熟,正在尋覓符合條件的妓女,偏偏朝廷出了國喪。
太上皇的庶母恭愨太妃薨了,賈蓉夫妻都得到孝慈縣送葬,算計賈璉的事情只得暫時停止。管氏出門期間,甯國府的各項事務都得由張元奇處理,還得教導四個兒女和賈蓉夫妻的三個孩子。張元奇忙得不可開交,偏偏滕氏因為張元奇不肯把賈璿送到北靜王府做妾,時常向他抱怨。在滕氏看來,賈元春能做娘娘,她的女兒也能嫁個王爺,否則北靜王怎麼會來求親呢?滕氏當然也知道水溶是來求妾的,但是她覺得只要賈璿自己有本事,做妾也能過得。
賈敬的故事(七)
滕氏是小門小戶人家出身,她的父母並不疼愛她,才會把她賣到甯國府做妾。不過她自己並不這麼認為,這些年來總是不忘了貼補娘家。至於滕氏的性格,從某種意義上說她跟榮國府的趙姨娘有些相像,一樣的沒有什麼見識又沒有什麼修養。張元奇也試圖開導過滕氏,但一方面他事情太忙,不能把全部精力用在這上頭,另一方面滕氏過門時已經十八歲了,人生觀已經形成,所以張元奇的努力沒有什麼效果。
張元奇想著滕氏好歹是青春妙齡,嫁了一個老頭子,雖說她眼皮子淺又沒見識,只要不是原則性問題,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唯獨子女教育一項,張元奇從來不敢讓她插手。這對滕氏來說也許是件很不公平的事情,但賈環的例子擺在那裡,張元奇不能不擔心滕氏會把自己的孩子也教導成那個樣子。雖然賈敬的名聲不好,卻從來沒有人因為這個緣故指責他。滕氏只是個妾,兒女教育乃是大事,怎麼能交給一個妾呢?
滕氏對此憤憤不平,她覺得四個孩子都是她腸子裡爬出來的,就該像她一樣時刻想著拉扯滕家,偏偏張元奇從來不向他們灌輸這種觀念。她雖然沒有什麼見識,卻不可能不知道北靜王府比甯國府更富貴的常識,她覺得如果賈璿給北靜王做了妾,一定能更大程度上提攜滕家。滕氏恨不得立即把北靜王的使者請回來,以生母的身份將賈璿許給北靜王。張元奇也知道滕氏有這樣的心思,雖然他從來沒對這個女人抱希望,仍舊覺得很失望。
張元奇時常感到後悔,如果不是擔心賈蓉因為賈珍記恨他,也不會一定要買女人,一定要有自己的骨肉,畢竟那方面的事情還可以自己解決。如果沒有什麼意外的話,他將先離開這個世界,有這樣一個母親,孩子們將來的生活肯定是很悲慘的。張元奇想過打發滕氏改嫁,他願意多送一份嫁妝,讓她一世衣食無憂。但是考慮到有個再嫁的母親會影響孩子們的名聲,張元奇只能無奈地打消了這個念頭,他不知該怎麼處理滕氏的問題。
一個多月的時間在操勞和憂慮中度過,賈蓉夫妻從孝慈縣回來了。賈蓉沒有忘了張元奇交待的那件事,才回到京城就投入尋找有病的(妓)女的工作中。打聽了一個多月之後,果然找到了符合條件的一位,賈蓉趕緊為她贖了身,許了一份豐厚的謝禮,將她送到外地人的住處。外地人跟賈璉已經成了莫逆之交,歡歡喜喜地告訴他的朋友,他已經從老家接了妻子過來,邀請賈璉前去喝酒。賈璉應邀前往,見到了一個長得很漂亮很有風情的女人。
賈璉本來就是個沒有節操的人,又喝多了酒,加上前妓女有意勾引,很快就發生了不該發生的故事。醒來時發現外地人夫妻還睡著,賈璉以為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穿上衣服悄悄地溜走了。過後賈璉打發人到外地人家裡探聽消息,發現已經人去屋空,鄰居們說外地人自稱因為交友不慎吃了大虧,已經離開了京城回鄉去了。賈璉以為外地人發現了他做的不可告人之事,又惹不起榮國府的勢力,只好忍氣吞聲,他對此沒有起疑心。
張元奇和賈蓉還沒有聽到賈璉染病的消息,他就被賈赦打發去了平安州。賈璉走後榮國府出了一件事,王熙鳳又生病了。王太醫立刻被請到榮國府,診脈的時候一臉沉重眉頭緊鎖。一旁伺候的丫鬟婆子們看了,都以為王熙鳳的病一定很重,只怕會有性命之憂。王太醫果然說他自己才疏學淺,這病從來他沒見過,不敢亂開方子,連診金也顧不得拿,匆匆地走了。賈家人又請了幾個太醫,每個人都是這麼說,眼見王熙鳳的病一天天地重了。
甯國府的人也得到了消息,說是王熙鳳得了一場怪病,連太醫都沒有辦法。張元奇和賈蓉心裡明白,太醫們不是沒診斷出來,只是不敢說。常言“知人陰私者不祥”,一個大戶人家的少奶奶得了花柳病,誰知道是少爺眠花宿柳還是少奶奶紅杏出牆?這麼隱秘的事情被太醫知道了,哪位能確定自己不會因此結仇甚至於被滅口?但是榮國府的人不知道這個緣故,太醫們都說診不出來,他們也信不過那些不知豪門內幕的鄉下土郎中,王熙鳳的病被耽擱了。
王熙鳳去世的那一天,跟著賈璉去平安州的奴才們帶著一口棺材回到榮國府,棺材裡裝著賈璉的屍體。賈璉走到半路上忽然發了病,那裡是一個窮鄉僻壤,自然沒有太醫,只好找了一個土郎中。這土郎中倒是個有真本事的,看出來賈璉得的是花柳病,但是賈璉和他的隨從們不相信。豪奴們以為土郎中存心敲詐,砸了土郎中的診所,土郎中開的方子也被他們扔了。賈璉又找了別的郎中,可惜他們要麼沒有那位土郎中的本事,要麼吸取了那位土郎中的教訓,最終賈璉客死他鄉。
榮國府大辦喪事,各位世交公侯都來弔唁。賈母和王夫人看上去很傷心,連邢夫人也說王熙鳳是個難得的能幹媳婦。這場喪事辦得很熱鬧,東平、西寧、南安、北靜四家王府和修國、齊國等六家公府都在出殯的路上擺了路祭。甯國府這邊仍舊沒有理會,張元奇只考慮了一個問題:沒有了王熙鳳這個禍頭子,榮國府的覆滅是否會因此推遲呢?很快他就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不管有沒有王熙鳳,榮國府的族人和奴僕們都會惹出禍事來。
賈敬的故事(八)
王熙鳳病故之前李紈、賈探春、薛寶釵一起管著榮國府,這原本只是權宜之計,不能長久。王夫人又不願意重新出山,便想儘快娶一位寶二奶奶。但是按照禮法,賈寶玉得為賈璉服九個月的大功之喪,所以王夫人只能等。這一等便等到了第二年,賈元春按照王夫人的請求下了一道旨意,賈寶玉得娶薛寶釵。這一年又是賈母的八旬大壽,人們都說榮國府是雙喜臨門。賈寶玉已經訂了婚,賈迎春還沒有出嫁,讓人看著便有些不像,為了給她的寶玉辦一個完美的婚禮,賈母命令賈赦趕緊給賈迎春說親。
正好賈赦欠了孫紹祖五千兩銀子,便將賈迎春嫁過去抵債。賈母不是不知道這個情況,不過在她看來,女孩子早晚是要出門的,嫁給誰不是嫁呢?她的寶玉才是最要緊的,所以她並沒有干涉這件事情。賈寶玉的婚禮辦得很隆重,張元奇在會芳園裡都聽見了鼓樂之聲。榮國府的奴才們都很高興,不僅是因為他們因為賈寶玉的婚禮被賞了兩個月的月錢,更因為新的當家奶奶是人人稱讚的賢慧大度之人,他們覺得在薛寶釵手下討生活一定會比王熙鳳當政時輕鬆許多。
誰知才過了不到一個月,甯國府的人就聽見了來自榮國府的抱怨,仿佛薛寶釵本質上是個比王熙鳳更刻薄的主子。張元奇聽得有些好笑,怎麼可能都是裝的呢?從前她是客人,自然可以“一問搖頭三不知”,誰也不得罪;但現在她是領導,有什麼事情彙報到當家奶奶那裡,她可不是得拿出處理意見來麼?怎麼可能一直不得罪人呢?王熙鳳從一開始就是以狠辣的形象出現的,大家已經習慣了;薛寶釵一直是個溫柔敦厚的,前後的反差太大,人們反倒覺得她更糟糕了。
榮國府的人對薛寶釵的抱怨愈演愈烈的時候,甯國府這邊出了一件振奮人心的事情,家學裡的一個孩子中了秀才。這個孩子是賈代仁的一個孫媳婦的娘家侄兒,一直在賈家家學裡附學。跟他一起參加考試的還有兩個孩子,一個在縣試中被淘汰,一個在府試中失利。準確地說這個孩子能中秀才也不完全是現在的先生的功勞,不過在眾人眼裡,甯國府家學有人中了秀才,榮國府家學一個也沒中,這就說明甯國府家學的教學品質更高。
賈家的家學已經多年沒有人中過秀才了,得到這個喜訊之後,家學裡幾個孩子的家長們好像忽然發現還有這樣一條出路似的。同樣是在家學裡上學,人家的孩子既然能中了秀才,自家的孩子是不是也能得個功名呢?尤其是那個通過了縣試的孩子的父母,這份期盼之心尤其強烈。在他們眼裡,賈元春封了娘娘是別人家的榮耀,遠比不上自家孩子中秀才更實惠。有了這個榜樣之後,孩子們的父母督促兒子學習倒是更積極了。
張元奇很高興他們能有這樣的想法,為了促進孩子們努力學習,他給秀才和教導他的先生各發了一百兩銀子的獎金。孩子們都知道一百兩銀子是一筆鉅款,可以用來買很多東西。張元奇則不管他們是為了什麼而讀書,只要好好學習,就勝過打架搞基。甯國府的孩子們天天向上的時候,榮國府那邊傳來了一個噩耗,賈迎春忽然去世了。張元奇還是有些驚訝,他印象裡賈迎春“一載赴黃粱”,現在離她出嫁只有七個月,這還沒到一年呢。
賈迎春的喪事對甯國府沒有什麼影響,從禮法上來說,賈璿姐弟與她不過是族姊妹之親,她又已經出嫁,賈璿姐弟連緦麻之喪都不用服了。所以賈璿定親的事情不會為她而耽擱,張元奇已經選定了賈敬的一個顧姓同年的兒子。這位顧進士本貫京兆人氏,也是書香之家,不過仕途不甚順利,在外面做了幾任知縣,以通判致仕還鄉。他的兒子倒是個聰明俊秀的,年方十六歲,已經中了秀才。
婚事定下來之後,張元奇不但沒有長出一口氣,反倒越發擔心了。這是個男尊女卑的世界,如果賈璿的丈夫日後要納妾,他有辦法阻止麼?他在這個世界過了十幾年,就沒有發現反對這個制度的男人。即使是吃過父親寵妾的虧的人,也只說是那個妾的不好,而不認為是這個制度不好,自己仍舊是一房接一房地納妾。張元奇愁得茶不思飯不想的,滕氏在一旁見了,只道是張元奇後悔這門婚事,慫恿她跟顧家退親。
聽著滕氏的嘮叨,張元奇焦躁不已:老子好容易找了個祖宗規定嫡妻四十無子才能納妾的人家,你這婆娘還想給攪黃了不成?正在焦躁的時候,榮國府那邊又出了事情。大觀園裡的一群丫鬟被趕了出來,賈寶玉夫妻也搬出了大觀園。賈母和王夫人自以為事情辦得很妥當,卻不知道那些多嘴的奴才們早把前因後果傳得盡人皆知,說是姑娘跟前的丫鬟勾搭了賈寶玉,被抓了現行。至於這丫鬟是誰,也有說是紫鵑的,也有說是翠墨的,也有說兩個人都不乾淨的。不管那丫鬟到底是誰,反正榮國府的名聲越發臭了。
在輿論的嘲笑聲中,榮國府迎來一樁大喜事,賈探春要做北靜王妃了。從兩家都有個臭名聲的角度來看,這的確是一樁門當戶對的婚事。北靜王的原配王妃去年去世,據說死得有些不正常。親王、郡王的正室王妃一向得由皇帝冊封,皇帝拒絕了北靜王把愛妾扶正的請求,為他選定了賈探春為繼室王妃。榮國府和北靜王府一向交好,賈寶玉和水溶尤其交情莫逆,所以北靜王沒有什麼不滿,高高興興地接了這道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