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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小閻王與判官》作者:林寒煙卿【完結】

《小閻王與判官》作者:林寒煙卿【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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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雲漫天生注定成為閻王,一輩子孤獨生活在陰涼的地府中;
楚江白蒙受不白之冤而死,來到地府成為小閻王的判官。
小閻王的天真爛漫,漸漸消弭了楚江白的怨戾之氣,
然而楚江白前世與情人的糾葛,卻讓小閻王起了妒嫉。

小閻王終於明白自己想要的「愛」--一種純粹得容不下一點污漬的感覺。
不料此時孫猴子大鬧天宮,小閻王為他辯白卻惹玉帝生氣,
被下令扙打的小閻王命懸一線之際,楚江白終於來到……


第一章

  寬大的書案後面坐著一個清秀的少年,臉面有若桃花,挺直的鼻樑下是粉嫩的小嘴。

  妲己接過少年遞過來的手絹,擦了一把傷心淚,繼續哭訴:「就這樣,那些愚昧的人把紂王的罪都算在我的頭上,我一個弱女子,倒好像成了亡國的罪人似的,那些酒池肉林,好像成了我的主意。

  「我從來不喝酒,要酒池幹什麼?至於肉林,誰稀罕看那些醜男醜女!難道世上還有比我更美的女人麼?有人會喜歡看比自己醜的人不穿衣服?」

  小閻王同情的聽著,妲己接著抱怨:「說我奢侈,說我的衣服貴。我一天又能穿幾件衣服?難道商亡國是因為我的衣服貴?」

  小閻王搖頭。

  妲己握住他的手道:「女媧娘娘叫我去勾引紂王,說他的氣數盡了。我按照娘娘的吩咐做,娘娘到頭來卻不管我。你說娘娘這不是給我小鞋(喻給人難堪)穿麼?」

  小閻王柔聲說:「這樣好不好,我讓你早些投胎去?」

  妲己皺眉,「我再也不想看見那些不分好歹的無情人,讓我在這裡多留些日子吧。」

  小閻王沉思一會。「也好,這裡共分十殿,我這是第一殿,想轉世投胎或者暫時留下都可以。」接著轉向白無常,「你帶妲己姑娘去休息。」

  白無常恭敬的對妲己一擺手。「妲己姑娘請。」

  小閻王對妲己道:「後面許多空屋子,你找一間喜歡的。」

  妲己含笑施禮,跟著白無常走了。

  小閻王把她的卷宗放到一邊去,伸了個懶腰。

  黑無常突然開口:「王,您還沒有見新來的判官。」

  「請他進來。」

  黑無常應聲去開門,過一會領進來一個書生模樣的青年。這人相貌英俊,卻帶著一股狠毒的戾氣。

  小閻王歎了口氣,柔聲問:「你叫什麼名字,有什麼冤枉?」

  來人道:「蜀中楚江白,至於我有什麼冤枉,不勞閻羅過問。」

  小閻王看見他眉心的凶狠之氣,更加柔聲。「我是十殿中第一殿的主人,就是問生前恩怨的。」

  楚江白面無表情。「我來你這裡做判官,並不是找你訴苦申冤。」

  小閻王見楚江白不願回答,便轉了個話題:「既然這樣,你幾時上任?」

  楚江白傲然回答:「隨時。」

  小閻王站了起來,指著桌案。「桌上這些卷宗是今天的,小案不會送到這裡來。先生慢慢審理,我先回去了。」

  他帶著黑無常出了門。

  黑無常看他皺眉,問道:「王,這個判官你不喜歡?」

  「他一身的戾氣,想必有很大的委屈。我看見他會覺得心裡有些難過。」

  「能做地府判官,免了輪迴之苦,有什麼委屈也都可以當作沒有了。」

  「但願如此。」小閻王說到這裡,忽的開心的笑了。「滿桌子的卷宗夠他看上一天,咱們去找牛頭、馬面,看看他們在幹什麼。」

  牛頭和馬面正在屋子裡面下棋,小閻王悄悄的溜進去,把牛頭的帽子扣在自己臉上,壓低聲音道:「威武——」

  牛頭轉身過來,把自己的帽子摘下來。

  馬面笑問:「怎麼今天這麼有空?」

  小閻王噘著嘴抱怨:「我哪比得上你們兩個清閒。」

  牛頭調侃他:「還抱怨呢,咱們管這一塊事情可一點都不忙。其他各殿的閻王,還有和你平級的閻王,比咱們忙的多了。」

  小閻王更加埋怨:「我也很忙啊,累的都不想動了。」

  馬面挑著眉問:「那怎麼有時間過來我們這邊?」

  「上面派給我一位判官,看起來像是個很能幹活的,我就出來了。」

  牛頭笑咪咪的說:「早該派來了!你的心腸軟,由著那些人這麼糊弄怎麼成?你統統都同情,全饒過了,小心最後上面不饒你。」

  小閻王不服氣,在牛頭、馬面「你就是這樣」的目光中敗下陣來。半晌道:「眾生多苦,我怎麼忍心多加苛責。」

  牛頭歎息了一聲,問:「新來的判官是誰?」

  「名字叫楚江白,我正想問問你們他的來歷。」

  馬面喃喃低語:「楚江白……」

  牛頭回答:「是夏郡的書生,才華洋溢,聞名朝野。與一貴冑女子相愛,未料那女子與自己的堂兄有姦情,懷了孩子賴在他的頭上,使楚江白被杖責而死。」

  小閻王歎息了聲。「難怪怨氣沖天。」

  牛頭又接著說:「這楚江白本是天上星宿,犯錯被貶人間,誰知道看不透情愛,歷經塵劫,仍舊不能重返天庭。」

  「他受了這樣大的冤枉,實在可憐。」小閻王語氣中充滿了同情。

  馬面寬慰他。「他在地府任職,拋棄人間皮囊,有不朽之軀,也是好事一樁。」

  小閻王點了點頭,出神了一會,又忽然開口:「來這地府的人,都知道相愛是什麼滋味麼?」

  馬面笑著看他。「他們可能知道,但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小閻王皺眉。「為什麼?」

  「你生下來便是要做閻王的,永遠也不能離開這裡。你若愛上誰,那可憐的姑娘還不得陪你在地府住一輩子。」牛頭接口解釋。

  小閻王哦了一聲。

  馬面看他臉上的失望之色,柔聲道:「王,人間的男女歡愛,到最後總會消磨得一乾二淨,很多人原來是情侶,到後來反目成仇。你這麼多年看的還少麼?不要想那些沒有意思的東西。」

  小閻王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他留了一會就和黑無常回去了。

  牛頭滿腹疑惑:「王今天怎麼會問起這個?」

  馬面道:「今天審問的是妲己,妲己是世上少有的絕色。王也長大了,想必看了這美貌的姑娘有些動心。」

  「我們兩個被派來輔佐他,定要小心,不讓妲己勾引了他。」

  馬面反問:「要是王先喜歡妲己呢?」

  「憑妲己的身份,上面絕不肯答應的,還是小心為好,不要讓王陷進去。有情皆苦,接觸到再放下就不容易了。」

  馬面十分不以為然。「他見過的絕色也不算少,從沒喜歡過什麼人,何必先擔心!」

  ***

  小閻王踱回他的大殿去,楚江白正在批閱卷宗。

  小閻王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他身邊,看著他飛快的閱讀卷宗,然後寫上秀逸的字。

  楚江白沒有理會他,將小閻王累積的卷宗一卷卷翻閱,按律一一判定。他在來此之前已學了地府的法度,做起這些事情絲毫不感生疏。

  等他將這些卷宗全部審完,小閻王已經在他身邊睡著了。雪白的臉貼在書案上,長長的睫毛在眼睛下面拖出一方小小的陰影。

  楚江白皺了下眉,神仙的身體無非是靈氣高一些,永生不朽而已,並非就不會生病。大殿裡寒氣很重,小閻王的隨從也不知道哪裡去了。

  楚江白俯身把他抱了起來。小閻王很輕,身體是少年獨有的柔韌,他迷糊的貼在楚江白的身上。

  楚江白抱著他離開大殿。

  地府四處空蕩蕩的,與人間的想像不大一樣,別說沒有什麼鬼影,連侍衛都看不見一個。

  楚江白不知道小閻王住在哪裡,便把他帶回了自己的住處。

  楚江白將小閻王放在床上,給他脫了外衣鞋子,蓋上厚厚的棉被。小閻王抱住他的手臂,眷戀來自他身體的溫暖。楚江白也有些累了,躺在他身邊,心裡覺得荒謬至極。

  若他在人世時,有人說他會和閻王這樣相處,真會被當成世上最大的笑話。

  他合上眼睛,考慮要不要再增加一些火盆取暖。

  小閻王夜裡翻身,抱住身邊的溫暖,喃喃低語:「母后……」

  楚江白滿腹心事,他一翻身便醒了過來。

  小閻王含著他自己的手指吸吮,縮到楚江白的懷裡去。

  楚江白面上露出些柔和之意,把小閻王蹬開的被重新給他蓋上。

  他受了彌天的冤枉,眉目間的戾氣始終難消,此刻看了這天真的小閻王,略微有些緩和。他這一天批閱了許多卷宗,身負冤枉者實在良多,心中的不平之氣也降下一些。

  小閻王吸吮了一會,鬆開手指,又往楚江白的懷裡鑽了鑽。長髮在枕上鋪散開,弄的楚江白鼻子發癢,他伸手把小閻王的頭髮撥到一邊去。手感十分柔順,勝過了那個以一頭青絲聞名的青姬。

  青姬!

  楚江白想到這個名字,手中用力攥緊。

  小閻王低低叫了一聲,睜開眼睛,睫毛上已經掛了些淚痕。他在地府兩千年了,從來也沒有這種遭遇。

  楚江白鬆開手,歉意道:「對不起。」

  小閻王揉了揉被拉疼的頭皮,還迷迷糊糊的。「楚江白?」爬起來四處望望,滿臉疑惑。「這是哪裡啊?」

  「這是我的住處。」

  「哦。」小閻王重新鑽到被子裡去了,貼緊楚江白的身體,把頭枕在他的手臂上。

  楚江白不習慣和人這麼親熱,冷道:「王既然醒了,就回寢宮去吧。」

  小閻王嘟囔了一句什麼,仍是賴在被子裡不肯動。

  他自己住了漫長的歲月,這還是離開母親懷抱後第一次和別人睡在一起,他懷念母親的溫暖,不肯離開。

  楚江白把被子掀開,把他拽了出來。

  小閻王呆坐在床上,揉了揉眼睛,委屈的望著楚江白。

  楚江白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火氣。他胸中有怨氣難平,行事難免也有些焦躁。

  擔心小閻王生病將他帶了回來,看他對自己這樣親熱又覺得不痛快,只想狠狠的冷淡他。說到底發的是無名火。

  小閻王委屈的爬到地上去,把鞋子穿好,轉身擦了擦眼睛。他是地府的王,從來也沒有人這樣欺負過他。

  楚江白望著小閻王委屈的背影。「我送你回去。」

  「我就住在你的隔壁呀。」

  楚江白臉上微紅,接待他的地府使者只說了這是他的住處,竟然沒有說隔壁便是小閻王的住處。他要來的消息地府早就知道,安排的屋子也可以看出對他的重視。

  小閻王拉著楚江白轉過道門,裡面是個寬大的寢宮,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

  楚江白有些意外,「你沒有丫鬟、侍衛麼?」

  小閻王搖頭。「沒有,神並非就高人一等,凡事都要自己做。不過我有牛頭、馬面、黑無常、白無常他們幫忙。」

  「你白天那些隨從呢?」

  「他們各自休息去了,地府的事情不多,當好差之後,都可以獨自打發時間。」

  楚江白暗道,難怪自己把小閻王帶走了,竟然無人尋找問訊。

  小閻王睡到一半因為頭髮被拉醒來,現在還打著哈欠,看著楚江白,與他商量:「再陪我睡一會好不好?」

  「為什麼?」

  「你的身體暖。」

  楚江白微微哼了一聲:「你笑我修為不高?」

  楚江白的靈體比起在地府待了千年的小閻王來說,實在是溫暖的多了。

  小閻王搖頭,露出落寞的神情。「你不願意就算了。」

  楚江白記起他方才睡夢中叫「母后」,問道:「你離開你的母后多久了?」

  「一千年,我出生不久就被分到這裡來做閻王。」

  他想起母親,臉上帶著溫柔笑意。「不過她每三百年都會來看我一次。」

  楚江白想了想,脫去鞋子,拉著小閻王躺在大床上:「睡吧。」

  小閻王開心的鑽到他的懷裡,滿足的合上眼睛。

  地府與陽間不同,女子略暖,男子略寒。

  楚江白會比其他人暖,因為他原本是天上的星宿,並非地府的神仙。小閻王開心的抱著他一隻手臂,過了一個暖暖的夜。

  ***

  第二天早上楚江白醒來時,看小閻王還在睡,略微移動了身體,照舊躺著。

  小閻王已經睡的差不多了,有動靜就睜了一下眼睛。看見楚江白不願意驚動自己,嘴角立刻向上彎,又往楚江白的身上貼了貼。

  楚江白忽然覺得小閻王的笑很讓人惱火,狠狠的推開了他。

  小閻王被推得差點掉下床去,他顯然沒有遇見過這樣喜怒無常的人,委屈的扁了扁嘴,縮成一團。

  楚江白臉色如冰,已經不是昨天晚上的楚江白了。

  小閻王悄悄的穿好衣服,貼著門邊蹭了出去。他自己洗了臉,把頭髮梳了。

  吃早飯的時候他想起楚江白莫名其妙的冷淡和擺臉色,拿勺子胡亂的撥弄幾下,吃不下去了。

  小閻王這處地府常住的人口不多,加上新來的妲己也不超過二十個,飯桌上的人一共只有十幾個。

  牛頭沒有說錯,他們這裡的確一點也不忙。小閻王只是負責那些比較重要的鬼魂,給予公正的待遇。

  白無常看他心不在焉,憂慮道:「王,你怎麼了?」

  「不太想吃飯。」

  「要不和其他地府說說,跟他們換個廚子。」黑無常提議。

  小閻王搖了搖頭,下意識的去看身邊的楚江白,楚江白若無其事的吃飯,根本一眼也未看他。

  小閻王處理公務的時間因為楚江白的到來,比從前短的多了,開始有閒暇在白天出去玩。

  美麗的妲己教他人間的遊戲,兩個人拔草猜長短。

  牛頭、馬面偶爾來照看一下,觀察他們兩個相處的模式,發覺自己是多慮了。小閻王根本就對這嬌媚入骨的妖精鬼沒有男女方面的興趣。

  一千歲也不過是人的十四、五歲,實屬情竇未開。何況小閻王自己長得秀美非凡,眼角斜斜向上卻又半點也不邪氣媚氣,比妲己還要漂亮,想必也不會輕易對誰動情。

  妲己向來自負絕色,萬萬沒有想到地府的牛頭、馬面都是人間少見的美男子。這裡自在逍遙,假如來世的一切都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就在這裡住下去也挺好。

  小閻王很快就對猜草沒有興趣了,抱著白無常在人間給他拿回來的繡球跑回大殿裡去玩。大殿牆壁上安了許多火把,比從前溫暖的多。

  楚江白正在內殿批閱從前的卷宗,糾正一些細小的錯誤之處,聽見外面的聲音走了出來,正好看見小閻王在追逐被灌了靈氣、可以自行滾動的繡球,身後還跟著一隻銀鱗閃光的小麒麟。

  楚江白冷哼了一聲。

  小閻王嚇了一跳站在原地,來不及停步的小麒麟重重地撞在小閻王的腿上,小閻王摔倒在楚江白的眼前。

  楚江白看著他慢慢爬起來,冷道:「你在搞什麼名堂?」

  小閻王揉了揉膝蓋,他美麗的眼睛立刻滲出濕意,又被主人眨回眼睛裡去。

  小麒麟則被楚江白臉上的冷色,嚇得跳到小閻王的懷裡去。

  「說話!」

  小閻王囁囁嚅嚅的:「玩……球。」

  「出去玩!」

  「哦。」

  小閻王抱著他的麒麟和他的球,出了地府的大殿。

  ***

  這天晚上小閻王沒有像平時一樣很快就睡著,他把繡球抱在懷裡玩了一會,就放在了床邊的架子上。

  從床上爬起來,猶豫著走到隔壁楚江白的門前。

  他輕輕敲了下門,沒有回應。

  小閻王把門打開,一步步走了進去。

  楚江白斜躺在床上,手裡握著什麼放在胸口,只從手指處露出紅色的絲穗。他緊緊合著眼睛,修長的眉狠狠的擰在一起,眼角的淚痕還沒有干。

  小閻王慢慢走過去,從懷裡掏出手絹給楚江白擦了下臉上的淚。

  楚江白倏地睜開眼睛,眼裡的寒意讓小閻王退後了一步。

  楚江白鳳眼微瞇,壓低了怒氣。「你怎麼在這?」

  小閻王嚇的瑟縮了一下,小聲道:「我來和你說球的事情。」

  「出去!」楚江白下了逐客令。

  小閻王好似沒有聽到般,疑惑的盯著楚江白。「你怎麼哭了?你不願意留在地府?」

  楚江白先是有些惱怒尷尬,又看了小閻王一眼,語氣傲然:「地府陰暗空曠,寒冷無趣,我自然不願意留。」

  小閻王黯然的回了一聲:「哦。」

  楚江白口氣不悅:「你怎麼還不走?」

  小閻王鼓起勇氣:「我想跟你睡。」想了想又補充:「我不告訴別人你哭了。」

  雖然實際沒有人跟他講過,哭對於男人是一件沒面子的事情,但小閻王覺得楚江白的怒氣,一定和自己看見他哭了有關係。

  楚江白聞言怒道:「你……」揚起手來,但終於還是沒有打下去。

  小閻王嚇了一跳,看見楚江白握在手裡的東西掉了,忙幫他撿起來。那是一個小而精緻的繡球,邊角拴著穗子,十分好看。

  楚江白抓住他的手腕,小閻王疼的鬆開,那繡球再次掉在地上,摔得從中間裂開了。

  楚江白臉色發青。

  小閻王俯身下去把繡球撿起來,低聲:「我叫人給你修修。」

  楚江白的聲音又更加冰冷:「滾出去!」

  小閻王抬起頭:「我把我的那個賠給你。」

  楚江白冷笑:「你賠得了麼?」

  這繡球是當年青姬送給他的定情物,愛恨糾纏,怨憤難消。

  小閻王低下頭,眼淚落在平整的地面上發出輕微碎裂的聲音。他還沒經歷過這種怒氣和委屈,壞了修好就是了,不明白楚江白何至於生這麼大的氣。

  楚江白眼前是小閻王柔順的長髮,閃著幽幽的光澤。他情不自禁伸手撫摸了一下小閻王的頭髮,聲音柔和了一些:「算了,我本來也要扔了。」

  小閻王抬起頭,仔細看他的表情,分辨他是不是真的不生氣了。

  楚江白看見他天真的眼睛,皺了皺眉,總算沒有再發脾氣。

  小閻王伸手抱住他的腰,把頭貼在他的胸口:「我想和你睡。」

  「不行!」

  小閻王仰頭看著他:「一起吧?」

  楚江白推了他一下,拉住小閻王的頭髮向後拽。

  小閻王啊了一聲,立刻退了兩步,確認他是真的討厭自己。望了楚江白一眼,轉過身走出去了。

  他走的不慢,雪白的衣袍在乾淨的墨玉地面上拖過去,出門後才悄悄擦了擦眼睛。

  楚江白有些懊悔,站在原地歎息。「你想在這裡住就住吧。」

  門外卻一點聲音也沒有,過了一會小閻王探出半個頭來悄悄望他,像是在考慮楚江白說的是不是真話。

  楚江白無奈道:「別哭了,一起睡吧。」

  小閻王猶豫了一會,眨了眨紅眼睛,把門關上離開。

  楚江白不屑的躺在床上,等著小閻王回來。等了大約半個時辰,始終沒有半點動靜,小閻王真的走了。

  楚江白又等了一會,小閻王再也沒有過來。

  他無聊的把被子拉上,吹滅了燈火,忽然覺得小閻王細膩的肌膚和微涼的身體並不讓人難以忍受。摟在懷裡的時候,像有清水流過去,令人身心輕鬆。

  ***

  第二天早上,大家如常在一起吃飯。

  楚江白髮現小閻王的椅子,離自己似乎比昨天遠了一些。

  妲己給小閻王夾菜,兩個人不知在聊什麼,一起笑了起來。

  楚江白皺了一下眉。

  妲己又在講什麼,這回是小閻王自己在笑。

  楚江白面無表情的掃了他一眼。

  這眼神是如此冰冷,充滿了厭惡。小閻王立刻合上了嘴,拿他的勺子小心翼翼的盛了一勺粥嚥下去。

  牛頭、馬面本來就不喜歡吃飯的時候說話,也說過小閻王很多次了,效果總是不佳。現在看這冰冷的判官一眼就解決了問題。兩個人對望了一下,心道,孩子就是不能寵。

  小閻王吃好了飯,擦了擦嘴往外面走。小麒麟歡天喜地的跟在他後面。

  「站住。」楚江白叫住小閻王。

  小閻王回頭小聲詢問:「什麼事?」

  「昨天我批好的卷宗,你去仔細看一遍,蓋上印章。」楚江白沉聲命令。

  小閻王低低的回答:「哦。」領著小麒麟向大殿的方向走了。

  牛頭等他走遠了,大笑:「楚兄真有辦法,我說了他一千多年,他都不肯這麼老實聽話。」

  馬面放下湯匙,抬頭:「他那一千年裡有五百年是沉睡的。當管則管,也不要太嚴厲了。」

  楚江白不解:「五百年的沉睡?」

  牛頭點點頭:「他還沒有學全本領,不能將仙術操縱的很好,往往對靈氣耗費過大,常需要用沉眠來恢復。現在倒是比從前好多了。」

  馬面又接著說:「地府不比天上,願意來的人不多,才會讓他一生下來就到這裡來當閻王。論修為雖然不高,根骨卻是少有的好,將來成就不會輸給其他閻王。」

  楚江白不知怎麼的有點想知道更多他的事,於是問:「小閻王叫什麼名字?」

  牛頭回道:「王的名字……閻妃叫他漫兒。」

  馬面繼續解釋:「王出生時有彩雲瀰漫室內,所以叫這個名字,全名是雲漫。」

  妲己在旁邊笑道:「漫兒,這個名字真不錯。」

  楚江白冷冷的掃去一眼:「你既是鬼魂,無罪便投胎轉世,有罪便發配到第五殿去,怎可羈留在此?」

  妲己驚慌了:「判官大人開恩啊,我實在不願意投胎再去做人。」

  她生了絕色相貌,從來也沒有任何一個男人對她這樣冷淡,看著楚江白的冰冷臉色,不由十分惶恐。

  楚江白對白無常道:「晚上帶她去喝孟婆湯。」

  妲己抱住他的腿:「大人,饒了小女子吧!」梨花帶雨,真正無限可憐。

  「妲己姑娘,你盡早離開吧。若是上面不知道還好,怪罪下來,王留你在地府固然有錯,你羈留不走,也是多了罪狀。」牛頭在一旁勸說。

  馬面也加入勸說:「不錯,如今對你已經是輕判了,你留在地府不是良策。」

  他們寵著小閻王,不捨得擰著他的性子。難得楚江白開口,都立刻表示贊同。

  妲己身軀顫抖,眼淚一行行的落了下來,人人覺得心酸。

  楚江白站起來,拂袖走回大殿去。牛頭、馬面等人也紛紛告辭離去。

  妲己看著白無常,白無常也無奈的搖了搖頭。




第二章

  楚江白從下午起就再也沒有看見小閻王,他既已有了靈體,前世的仙術也漸漸通曉。人坐在書案後,元神悄悄出竅,看看小閻王去了哪裡。

  妲己正拉著小閻王的手懇求。

  小閻王很是同情:「鬼魂的確不能留在我這裡太久,你不要害怕,我會為你選一個好人家。」

  妲己紅著雙眼凝視著小閻王:「我看判官大人對您很在意,千萬再幫我求求情。」

  小閻王疑惑:「不會。我去過他那裡,他拉我頭髮,趕我出去,我害怕。」但看著妲己哭紅的眼睛,終還是不忍:「那我去找他試試。」

  楚江白元神回到身體,冷哼了一聲。

  妲己擅長魅惑世人,想不到連小閻王也要迷。她明知她留在地府便是閻王的失職,卻還眷戀不走,未免太自私了。

  更何況自己什麼時候在意過小閻王了?!

  雖然他覺得自己的確是不在意,可是想起小閻王那句斬釘截鐵的不在意,覺得小閻王的語氣更加可恨。

  他心裡煩悶,覺得在意也可恨,不在意也可恨,但總之絕不想再看見妲己一眼。

  等到了晚上,小閻王也沒有過來。楚江白要睡覺的時候大覺意外。

  小閻王應該不是答應了別人不辦事的人,為什麼還沒有來找自己?過了今晚,妲己便要被送去投胎了。

  當他發現自己竟然在期待著小閻王的到來時,他略微有些惱怒的吹熄了燈。

  門外有很輕微的動靜,接著門被悄悄的推開了。

  楚江白饒有興趣的看著朦朧光線下打開的門,先伸進來一隻修長雪白的手,把一個精緻的繡球放在地上。

  楚江白的好心情立刻因為這顆繡球煙消雲散。

  接著小閻王猶豫了足有一盞茶的時間,才一步步挪了進來,輕輕敲了敲楚江白的門。

  楚江白冷道:「你這是什麼禮數,人都進來了才敲門。」

  小閻王小聲的說:「我來還你繡球。」

  楚江白看著他又小心翼翼的把繡球撿了起來。顯然小閻王非常害怕自己,在放下繡球就走和答應了妲己來求情之間猶豫不決。

  但最終還是鼓起勇氣進來了。

  小閻王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楚江白想起小閻王和妲己說自己拉他頭髮,狠狠的皺了下眉。小閻王看他的神色,像是隨時都在準備奪門而逃,說不出的可憐。

  楚江白猶豫了一下,對他笑了笑。自己的確因為心情不好拉過他的頭髮,不算誣告。

  小閻王被這個微笑鼓勵,把繡球遞到他手裡:「讓妲己多住幾天吧,她不願意投胎。」

  「地府是不能留過客的,若是該鬼有錯就會被送去其他閻王那裡,我們這裡沒有這種羈留的職權。」

  「我知道,可是……」

  「莫非你看妲己生的美,喜歡她?」

  「喜歡?」小閻王清澈的眼睛帶著疑惑望過來。

  「無論怎樣,她必須走。」楚江白的語氣斬釘截鐵。

  小閻王答應了一聲:「嗯。」

  「她不走,萬一被上面知道,便是你的錯了。何況妲己雖然罪過不大,也絕不是什麼善男信女。」

  小閻王歎了口氣:「世人活著真辛苦。」

  楚江白原以為他從生下來就幽居在地府,一定很覺淒涼,沒有想到他同情人世上的眾生,於是放柔了聲:「也有些好處的,陽光明媚,風景萬千。」

  小閻王仰起頭看他,點了點頭:「那我回去了。」

  楚江白有心留他住下,不知該怎麼開口,看見那個小繡球,問他:「這繡球誰修好的?」

  小閻王笑道:「是我修好的。」帶著孩子的得意。

  楚江白把繡球拿了回去。

  小閻王想起了什麼,從衣袖裡拿出一顆紅色的珠子給楚江白:「繡球裡面的,咦,怎麼變成紅色的了。」

  楚江白臉色微變,嚇的小閻王往後退了一步。

  「你把這珠子放在哪了?」

  「放在袖子裡。」

  「一直都放在身上麼?」

  小閻王點了點頭。

  「你有沒有感覺到什麼異樣?」

  「沒有啊。」小閻王看楚江白不像是生氣了,討好道:「改天我賠你一顆更大的。」

  「不用,這珠子離開身體單獨放著,就會復原了。你今晚住在我這吧。」

  小閻王先小心翼翼的觀察他的神色,看他說的不像是假話,歡呼一聲抱住他。楚江白看他不再掛記妲己的事情,也覺得微微開心。

  這顆珠子是青姬送給楚江白的,來自被她表哥收服的一隻鹿精。

  鹿精性淫,此珠有催情之用。佩戴身上,片刻便可由白轉紅,讓人動情。小閻王揣在懷裡一天,人卻和平常一樣,沒有什麼變化。

  楚江白慢慢放下心來,小閻王看形貌雖已是少年,但久居地府,應該不識情事。何況生就仙體,應該無礙。

  小閻王的肌膚微涼,貼在楚江白的身上。長長的睫毛上下併攏,濃重的漆黑。

  楚江白把那珠子遠遠的放在窗台上,把被子蓋在兩個人的身上,將小閻王的頭髮撥到枕後去。躺下時忽然想起,自己也曾經這樣對待青姬。

  青姬——那個美麗的女人,曾經以為刻骨銘心的愛情,最終是一場徹底的騙局。

  楚江白心裡燃起一腔的火,燒的他睡不著。

  小閻王翻身抱住他,身上的涼意漸漸熄滅了楚江白的怒火。

  楚江白歎息一聲,撫摸了一下小閻王柔順的頭髮,合上了眼睛。

  這是他第一個想起青姬後還能正常入夢的夜,睡的很香,以至於夜裡小閻王爬到他的身上來,才驚醒了他。

  小閻王臉色緋紅,肌膚也變得火熱,眼神不再像平時那樣清澈,有些斜飛的眼角里流露出純真的誘惑和風情。

  楚江白明白過來,把被子掀開,束縛住小閻王的手道:「醒醒。」

  小閻王喜歡溫暖,現在終於明白熱的苦惱了。

  他的裡衣已經被自己拽的鬆開,露出雪白的肩,敞開的領口隱約可以看見裸露的肌膚,兩點微微的嫣紅。

  像楚江白家鄉一種細小的,酸甜多汁的莓果。

  小閻王掙扎著反抗楚江白的壓制,修長的手指發出寒氣。楚江白頓時覺得渾身發冷,如墮冰窟,才知道小閻王的本領的確不凡,以他恢復後的仙術也只不過能佔兩、三成上風。

  小閻王眼睛都急得紅了,拚命的往楚江白身上貼。楚江白抱住他,小閻王不安的掙扎,雪白的肌膚隱約泛著粉紅,可即便靠近了楚江白,他也不知道該做什麼。

  小閻王抬起頭,眼角全是淚痕,充滿懇求的望著楚江白。他不知道該怎麼抒解從來沒有過的痛楚,在楚江白的懷抱裡翻來覆去承受慾望的折磨。

  楚江白緊緊的壓住他,柔聲安慰:「忍一忍,明天就沒事了。」

  鹿珠並不是藥,若是忍得過動情這一時三刻,自然會和平常一樣。

  小閻王掙扎中發出的寒氣越來越弱,眉心的硃砂痣殷紅,額頭上一層細密的汗。楚江白擔心的摸了摸他的身體,比之前還要熱的多。

  小閻王合上眼睛,握緊楚江白的手指也逐漸鬆開,臉色漸漸轉為雪白,氣息也有些微弱。楚江白暗自心驚,這哪裡是忍過去的模樣,看起來竟像是氣力衰微欲絕。

  楚江白把小閻王抱了起來,擔心的喚著他:「醒醒。」

  小閻王睜開眼睛,又重新合上,身體不斷的發軟。持續施放的寒氣,消耗了他絕大部分的力量。

  楚江白柔聲問:「你還難受麼?」

  小閻王伸手去抱他的脖子,舉到一半就因為沒有力氣落了下來。

  楚江白把他托高,小閻王的眼睛微微睜開,眼淚不斷的落下來,微弱道:「母后、母后。」

  楚江白扶著他的頭吻下去,小閻王立刻張開唇接受他的熱情。

  楚江白為他擦去眼淚:「別哭了,這種時候不應該叫母親。」

  小閻王貼在他身上,楚江白解開他的衣服,溫柔的伸手撫摸他的身體,輕輕揉捻細小的乳尖。小閻王低聲喘息,雪白的臉上重新浮現出紅意。

  楚江白沿著他細膩的肌膚向下輕撫,碰觸到少年純真的慾望。

  小閻王本能的抬起腰來,迎合楚江白的撫摸。楚江白握住那可憐的小東西上下撫弄。小閻王微微張開口,能看見粉嫩滑膩的舌頭。

  楚江白吻住他,手指輕輕畫過他大腿內側的肌膚,然後再次撫摸套弄小閻王青澀的慾望。

  小閻王不住的抖,像哭泣一樣的呻吟,興奮的說不出一句話來,小腹被快感牽連的發抖。

  楚江白耐心的撫慰他,小閻王死死的抱住他的背。隨著近乎痙攣的顫抖,在楚江身上得到了第一次情事的快樂。

  楚江白擦掉手上的白色液體,似乎有著微微的草木味道,和小閻王一樣的清新。

  「現在好了麼?要不要再來一次?」

  小閻王柔軟的倒在他懷裡,一句話也說不出。

  楚江白重新撫摸小閻王敏感的分身,剛剛得到過快感的小東西立刻變得挺直,楚江白笑著輕輕握住。

  前半夜在小閻王的一次次呻吟裡度過,直到他得到完整的抒解。疲倦的小閻王被楚江白抱回他的臥室。

  小閻王的床是墨玉的,被褥都由極為少有的黑色軟絲織成。

  楚江白把小閻王放在柔軟的被褥之中,雪白美麗的身體蜷縮在一起。楚江白給他蓋好被,小閻王的眼睛緊緊的合著。

  楚江白忽然覺得這黑色的被褥、寬敞的床榻有種異樣誘惑,於是趕緊退了出去。

  他回到自己的房間,夜已過半,卻沒有什麼睏倦。

  小閻王孩子一樣的哭泣還在耳邊,細膩的肌膚,迎合的熱情。楚江白方才擔心他有事,現在卻感到一陣久違的燥熱。

  他不用看鏡子,也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是瞠目結舌的。

  小閻王,怎麼可能?他比不上青姬,他是個男孩子,即使他比青姬還要美麗。

  ***

  吃早飯的時候,小閻王很晚才過來,趴在桌子上拿勺子攪碗裡的粥,半天也不往嘴裡嚥一口。

  楚江白擔心的看著他:「怎麼了?」

  牛頭、馬面一起看向他,小閻王無奈的喝了一口下去。

  楚江白給他夾了點菜,小閻王對他笑了笑。

  又吃了一會,大家都發現小閻王很明顯的胃口欠佳,精神不濟。

  「是不是生病了,去請地府神醫回來看看。」牛頭關心的問。

  小閻王只搖了搖頭:「沒有,就是覺得很累。」

  馬面皺眉:「做什麼耗費力氣的事情了麼?」

  小閻王趴在桌子上,低聲:「別請神醫來,母后會擔心。」他伸過手握住楚江白:「楚……」這句話沒有說完,便趴在桌子上一動也不動了。

  楚江白嚇了一跳,忙拉過他的手察看。

  牛頭、馬面過來看了看小閻王的臉色,楚江白沒有感覺到小閻王的脈象異常,對他們兩個搖了搖頭。

  「看起來像是用了太多仙氣,消耗過度,所以用睡眠來補了。」牛頭將自己的觀察說了出來。

  「他做過什麼?昨天還是好好的。」馬面很是疑惑。

  楚江白昨晚幾乎被小閻王掙扎時發出的寒氣凍死,當然知道小閻王做過了什麼,聽他們兩個這樣說便放下心來。牛頭、馬面都早已熟悉了小閻王的沉睡,自然不會看錯。

  剛才不知小閻王開口要和自己說什麼,鹿珠是楚江白帶到地府的,縱然這件事怨不得自己,也難免有些心虛。

  「他會睡多久?」楚江白問向牛頭、馬面。

  馬面平靜的回答:「也許一、兩個月,也許一、兩百年。」

  楚江白看小閻王緊緊合在一起的眼睛,歎了口氣。

  「閻妃再過十幾天就要來看他了,偏偏這個時候睡了,醒來恐怕要哭一段日子才肯甘休。」牛頭有些疼惜的望著他。

  最後為求放心,還是找了地府的神醫過來看,最終的結論和牛頭、馬面說的一樣。

  眾人將小閻王放在床上,議論了一會,就各自散去了。小閻王的昏睡對地府的人來說,已經再平常不過了。

  沉眠的小閻王不需要照顧,隔幾日來看看就可以。

  楚江白忙完了公事,回到自己的房間去。小閻王修好的繡球擺在書案上,楚江白想起昨夜,猶豫了一會,推開房門走了出去。

  寬敞的大床上躺著熟睡的小閻王。雪白的手臂露出來,修長的手指微微蜷曲,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

  楚江白坐在床邊,想起第一次在這裡和小閻王過夜。小閻王歡呼著往自己的身上貼,當時還覺得他很煩,現在他不說話了,反而有些想念。

  小閻王躺在鬆軟的黑色被褥裡,露出來的臉與脖頸雪白。微微嘟起的唇像是要撒嬌,可他其實是不撒嬌的。

  楚江白俯身輕輕的吻了下去,柔軟的唇微微帶些涼意。楚江白托高小閻王,溫柔漫長的親吻他。心靈受到誘惑,甚至不經過思考就開始命令身體行動了。楚江白直到結束這個吻,才悚然一驚。

  ***

  十幾天後閻妃的到來並沒有在地府引起轟動,楚江白也是在小閻王的侍衛通報後才知道。閻妃招他去小閻王的房間,楚江白第一次看到了小閻王的母親。

  閻妃有和小閻王一樣的美麗眼睛,衣袍上的綾帶無風輕飄,一頭漆黑的長髮直披下來。即使是九天之上的仙子,也沒有這樣絕色的容貌。

  閻妃抱著她的兒子,對楚江白柔聲道:「楚判官,請坐。」

  楚江白行了禮坐下。

  「楚判官是天上的星辰,在地府實在委屈了。」閻妃轉頭看著小閻王:「漫兒有楚判官幫助,我的心也可以稍微放下來點了。」

  楚江白謙遜的回道:「閻妃過譽了。」

  「地府終年陰冷,群仙皆不願來此司職。漫兒生下來就注定要留在地府的,他雖繼承了我寒涼的體質,卻不喜歡地府的陰寒之氣。」閻妃心疼的看著她的兒子。

  楚江白點了點頭。

  「我不能陪在他的身邊,他年幼不懂事,幸好還有你們幫他。也幸好分到他這裡的不過是妖物的簡單案子。」她輕輕撫摸兒子的臉,柔聲道:「若是有鹿精、狐妖到此,楚判官就代為判決了吧,別讓漫兒與那些妖物接觸。」

  楚江白心中一動,臉上幾乎露出紅色來。狐妖、鹿精性淫,閻妃這樣說,恐怕心裡已經知道小閻王為什麼昏睡了,只是冤枉了妖精,那顆鹿珠本是他帶到地府來的。

  閻妃悠悠一歎:「在楚判官來之前,沒人想過要在這大殿裡生火,我這做母親的,實在不周到。我不能常常陪在他身邊,還要請楚判官多加照料。」

  楚江白鄭重道:「請閻妃放心。」

  閻妃在袖子裡掏出一塊玉珮遞給楚江白:「這是我在九天之上瑤池拿來的暖玉,漫兒醒來的時候,請判官幫我轉交給他。」

  楚江白接過那塊溫潤的玉珮。

  「漫兒的臥室後面是地府的往日大殿,可以看到人的前生今世,楚判官若有什麼懸而未決之事,或遇到什麼難解之事,都可以前去。以你的修為,可以看見絕大多數的輪迴。」

  「前世今生?」

  「是的。」閻妃將小閻王脖頸上系的墨玉掛件解下來,也遞給了楚江白。「這便是進入大殿的鑰匙。」

  「多謝閻妃賜告。」

  「這本是漫兒的職責,我該感謝判官肯代勞才是。我只能留在這裡兩個時辰,現下便要走了。判官,你與漫兒有宿世之緣,還望你好好照顧他。」

  她低頭親了親小閻王的額頭。屋內雲氣繚繞,閻妃身上的清冷之香還在室內,她的人卻已不見了。

  楚江白過去坐在小閻王的身邊,看著他雪白的臉。他們母子三百年才有一次相見,卻因為自己連一句話也說不上,對小閻王實在是愧疚至極。可自己與小閻王,有什麼宿世之緣?

  書案上放著閻妃留給小閻王的信,筆跡秀逸,用一隻小小的鎮紙壓著。信旁還有幾滴未干的思子之淚。

  楚江白歎息一聲,對小閻王柔聲道:「對不起,睡足三百年再醒來吧,你的母后就會再來看你了。」




第三章

  楚江白出了小閻王的臥室,將閻妃給他的鑰匙插入大殿的玉鎖之上,門悄無聲息的打開,大殿的中心是一汪泉水。

  楚江白略微有些遲疑,自己最想看見誰的前世今生?他一步步走向那泉水,清澈的泉水映出一間臥室的模樣,床上的人回過頭來。

  那是楚江白的臉,帶著愉快的笑意。他躺在床上,看著面前飛舞的一顆明珠,明珠頂上有一點微微的紅色,看起來像一顆硃砂痣,還有兩片雲彩一樣的翅膀。

  楚江白伸手去捉它,每次都被明珠靈巧的躲開了。等楚江白不再想捉住它的時候,又繞到楚江白的面前來。

  楚江白怔怔的看著自己的前生,他知道自己是天上的星宿,但已忘記了那時的很多事情。看了一會,歎息了聲。

  泉水裡的楚江白合上眼睛,那顆明珠落在他的胸口,兩片雲彩的翅膀收攏,在楚江白的胸口滾動了幾圈,像是在找一個滿意的位置,然後安靜的待在那裡,一動也不動。

  楚江白凝視著那顆明珠,熟悉的感覺排山倒海湧來。那明珠是他在瑤池撿到的,有靈性,卻沒有實體。他迷戀這顆珠子,每日裡和它玩耍,忘記了當值,犯了天規。

  他想再向下看,卻什麼都看不到了。

  楚江白深吸一口氣,泉水裡自己的影子淡去。

  現出了一個小小的孩子,眉心一點殷紅的硃砂痣,水汪汪的眼睛,在床上趴著找什麼東西。一隻小小的麒麟跟在他身後,慢慢的向它主人身邊蹭。

  楚江白被他逗的笑了,那孩子竟好像聽見一樣,伸出小小的手來向上抓。楚江白也伸出手去,水波粼粼,一切景象都消失了。

  楚江白出了一身的汗,收整心神,走了出去。他沒有想到小閻王竟然和他有這樣的宿世之緣。閻妃將這間大殿的鑰匙給自己,想必是要自己來看這段緣分。

  ***

  小閻王沉睡的地府比往日安靜許多,案件還是千篇一律的平淡無趣。小麒麟每天在楚江白的書案前嚇唬那些精怪們。

  楚江白通常下午的時候去看小閻王,留到晚上再走。他沒有再去往日大殿,怕自己會忍不住去看青姬的轉世。那個女人,他已經決心要永遠忘記。

  地府的花常開不敗,兩百年過去,與從前沒有半點差別。小麒麟實在待的無趣,乾脆也沉眠去,既可以加深靈氣,又可以陪伴主人。

  在地府這裡,時間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楚江白有時睡在小閻王那裡,微涼的身體撫平殘餘的火氣和焦躁。讓歲月像流水一樣淌過去,年代過的久了,會覺得從前是一場夢。唯有小閻王的存在越來越清晰,楚江白感覺到自己思念他,盼望他醒過來。

  最近這些天小閻王的臉色已經逐漸紅潤,那是恢復了仙氣的表象。兩百年前的夜裡,還不能承受慾望煎熬的身體消耗了太多的力氣。

  楚江白抱著他,像過去許多個夜裡一樣溫柔的親吻他。

  可今晚的夜,似乎有什麼不同。

  楚江白忽然忍不住去想小閻王張開唇的熱情,挺起腰身迎合自己的撫摸。他的手彷彿有自己的意識,漸漸向下。

  滑膩的肌膚讓人不捨得離開,纖細的腰身、挺翹的臀有無限的誘惑。楚江白悄悄分開小閻王的雙腿,輕輕碰觸少年的隱秘。

  隱藏在臀瓣間的部位暴露出來,比起小閻王肌膚的微涼,那裡有些溫熱。

  楚江白把他平放在自己的腿上。看到從沒有人碰觸過的緊閉的密花,顏色是微微的粉,與雪白的肌膚相襯。楚江白伸指輕輕在上面摩挲,小閻王忽然動了一動。

  楚江白把他翻過來,小閻王的睫毛顫了顫,緩緩睜開了眼睛。

  楚江白幾乎以為自己看錯了,眨了眨眼睛。小閻王呢喃了一聲,伸出手來抱住他的腰,重新合上了眼睛。

  楚江白搖晃了他一下,小閻王睜開眼睛。楚江白怔住,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小閻王爬起來坐在他腿上,然後把下頜擱在他的肩上。

  「你醒了?」楚江白感到詫異。

  小閻王迷糊著點了點頭,奇怪自己身上沒有衣服,低喃聲:「冷。」

  楚江白把被給他圍好,小閻王舒服的在他身上蹭了兩下。

  楚江白聲音沙啞:「別動。」

  小閻王睜開眼睛,伸手去撫他皺起的眉。

  「我說別動。」楚江白忍不住大了點聲。

  小閻王嚇了一跳,立刻縮到他懷裡去,不再抬頭。

  楚江白抱著他鑽到被窩裡去,在他耳邊低聲:「現在不動已經晚了。」

  「咦?」

  楚江白忽然微笑,「你睡了兩百年,你的事情都是我做的。」

  小閻王傻看著他,「謝謝你。」

  「用什麼謝呢?」

  小閻王煞費腦筋的想了想,非常猶豫:「我只有小麒麟,不能給你。」

  「我不要你的小麒麟。」楚江白立刻拒絕了他的提議。

  「那我就沒有別的東西了。」

  楚江白撫摸他腰上細膩的肌膚:「要你可不可以?」

  小閻王疑惑道:「要我?」

  他貼近楚江白,十分開心:「你好像不討厭我了。」

  「我本來也不討厭你。」

  小閻王反駁:「可你拉我頭髮,對我冷冰冰。」

  「現在不是了。」他把小閻王壓在身下,低聲在他耳邊道:「要你做報酬可不可以?」

  小閻王還是覺得迷糊,費力的思考這個問題,臉上全是茫然,看看楚江白,猶豫了一會:「好吧。」

  楚江白吻住他的唇,小閻王向後躲,陷進鬆軟的被褥裡。

  楚江白抬起頭,柔聲道:「張開嘴。」

  小閻王不解:「我不餓。」

  楚江白捧起他的頭,誘惑他接受自己的熱情。小閻王張開口微微喘息,給了他長驅直入的機會。

  修長的雙腿被悄悄分開,小閻王在手指進入的時候掙扎了一下,但很快就被纏綿的吻吻的失神。楚江白向下吻他的脖頸,溫熱的氣息帶著強勢和侵略。

  小閻王抱住他的頭喘息。「我不要。」

  楚江白含住他的一粒乳尖,小閻王立刻顫抖了起來。猶豫拒絕的語句都斷續的碎在了呻吟裡。當兩根手指一起進入狹窄的花徑時,小閻王開始因為疼痛而不安,扭動著試圖從楚江白的掌握裡脫離出去。

  沒有人造訪過的花徑緊緊的包裹著楚江白,吃力的收縮放鬆,容納異物的入侵。小閻王美麗的眉眼全都皺了起來。

  楚江白不住的安慰他,小閻王抽噎著忍耐他的撩撥。

  「好了,別哭了。」楚江白把手指抽了回來。

  小閻王拿開擋眼睛的手,用水汪汪的眼睛看著他。笑意才剛浮現在眼睛裡,一瞬間卻被痛苦取代了。

  楚江白抬高他的腰,以便讓自己的慾望進入的更深。小閻王不住的哽咽,手指抓在楚江白的背上,又無力的落下來。

  楚江白把他抱起來,小閻王環住他的肩,忍耐著他的出入,眼淚一行行的落下來。

  楚江白柔聲問他:「很不舒服麼?」

  小閻王微弱的回應:「疼。」

  楚江白托著他的臀,放慢了佔有的速度,緩緩的一次次將小閻王貫穿。

  小閻王低叫了幾聲,哀求的看著他。

  「分開腿,別用力氣。」掰開小閻王併攏的腿,輕輕按揉包裹自己的部位幫他放鬆。

  小閻王不住的抖,完全貼服在他身上,任由楚江白擺佈。

  楚江白一手托著他,另一手在他的腰臀間來回按摩,輕輕向下按住小閻王的尾骨,在小穴的周邊打轉。

  小閻王哽咽:「我疼。」

  楚江白改用雙手扶住他的腰,試探著調整進入的力量和深度。小閻王不停的抽噎,忽然整個人戰慄了一下,抱住楚江白。

  楚江白溫柔的問:「還疼麼?」

  小閻王點了點頭,很快就在顫抖的酥麻裡沉迷,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楚江白吻去他的淚珠,低聲喚他:「漫兒。」

  小閻王立刻從痛楚和快感裡清醒過來,抬起頭望著他。

  楚江白道:「你是我的了。」

  小閻王皺起修長的眉毛,感覺疑惑:「你的?」

  楚江白惡意的頂了他一下,小閻王立刻不再糾纏這個問題,合著眼睛貼著楚江白,體會從未有過的悸動。

  楚江白笑著:「對,我的。」

  交歡在楚江白刻意的拖延下變得漫長,小閻王的呻吟漸漸變得像呢喃。楚江白輕輕握住他粉嫩的分身,輕輕摩挲最敏感的頂端。

  小閻王深深的吸氣,微微擺動腰身,想逃離楚江白的掌握。

  楚江白耐心的搓揉他,看著小閻王的肌膚越來越粉紅,在自己的手裡得到情事的快感。

  青澀的慾望噴射出來時,小閻王整個身體繃緊,驟然收縮的柔軟花徑讓楚江白在快感裡釋放。

  小閻王皺緊眉頭,不舒服的扭動。

  「怎麼了?」

  小閻王有點委屈:「疼。」

  楚江白溫柔的撫著他的臉:「下次就不疼了。」

  小閻王聽說還有下次,吃了一驚,立刻竭力向後縮了縮,離楚江白遠些:「我不要你幫我做事了。」

  楚江白拉住他,小閻王拒絕:「真的不用了。」

  楚江白俯身過去壓住他:「漫兒,你還記不記得你為什麼睡了這麼久?」

  「因為我亂用靈氣。」

  「為什麼會用靈氣呢?」

  小閻王微微皺眉,困惑道:「我忘記了。」

  「因為你長大了,動情了。」他伸手撫摸小閻王的分身,低聲笑道:「難道你沒有感覺到快活。」

  小閻王紅著臉:「可是……」

  楚江白瞬間明白:「你不好意思?」

  小閻王立刻點了點頭。

  「我會為你保密的,誰也不說。」楚江白對他做了保證。

  小閻王由衷的感激:「你對我真好。」

  楚江白撫摸他細膩的肌膚,親吻小閻王眉心的硃砂痣,低語:「你真是我的明珠麼,原來我們兩個之間才真的有緣分。」

  「什麼?」小閻王感到迷糊,沒有等楚江白回答,就又苦惱道:「我不舒服,我要去洗洗。」

  「哪裡不舒服?」楚江白抬頭詢問。

  小閻王的臉倏地紅了,斷斷續續:「那……那……」

  楚江白把他攔腰抱起來,開啟了往日大殿。離大殿中心靈泉不遠處,有一股終年流淌的溫泉水。

  楚江白將小閻王抱在膝上,輕輕掬水給他清洗花徑。小閻王的臉色通紅,老老實實的趴在他的腿上。

  過了一會楚江白問道:「好了,你感覺怎麼樣?」

  小閻王一句話也不說,蜷縮成一團,把頭埋在楚江白的懷抱裡。

  楚江白忽然對小閻王講起了自己的前世:「幾千年前,我還在九天之上。九天有一個所在叫做瑤池,瑤池裡有最美麗的仙子,最清澈的泉水。

  「我去拜見王母娘娘回來的時候,在瑤池撿到了一顆有雲彩做翅膀的美麗明珠,那顆明珠已經有了靈性,是天地生的精魄化成了明珠的形狀。」

  小閻王從來沒有去過瑤池,充滿好奇的聽他講下去。

  楚江白看他期盼的眼睛,笑道:「後來我被貶下了界,在人間輪迴,和天上沒有關係了。我的明珠也不知道去了哪裡。」

  小閻王很同情的安慰他:「你將來還會回去的。」

  楚江白搖了搖頭:「我回不去的,我又何必回去。」他捧了一縷小閻王的頭髮,柔聲道:「漫兒。」

  小閻王對他的親熱有點畏懼,便拒絕了他:「只有母后這麼叫我。」

  「那我叫你漫漫。」楚江白又換了叫法。

  小閻王戰戰兢兢的點了點頭。

  他醒來後眼睛還沒有完全睜開,就承受了楚江白的熱情和佔有,現在才從戰慄的快感和痛楚裡緩過來,已經完全記起面前這個人的冷漠。

  小閻王對自己一覺醒來就變了樣子的楚江白感到不適應。

  兩個人之間,於楚江白,是兩百年的守候,於小閻王,只覺得陌生和忐忑。小閻王不知道楚江白這兩百年來對自己的歉意和與日俱增的愛意,這一切也不僅僅是因為宿世的緣分,有更多連楚江白自己也分辨不清的情愫。

  楚江白陪小閻王說了一會話,小閻王就開始打哈欠。

  楚江白把他抱回臥室去,小閻王很快就合上了眼睛,睡到傍晚,楚江白把飯菜拿到臥室來。地府對閻王醒來的消息沒有太大的震驚,對於漫長的生命來說,兩百年不過是彈指一瞬間。

  小閻王喝了幾口粥,聽見細微的扒門聲。他伸出手指,輕輕指了指大門,門倏地打開,小麒麟興高采烈的撲了進來,猛的一躍,跳進了主人的懷抱。

  小閻王親了親自己最喜歡的乖寶貝,分了一半的粥給它。

  小麒麟不斷的伸出粉紅的舌頭在小閻王的身上亂舔。小閻王輕輕摸它的頭,笑著和它說話,過一會對楚江白問:「我的小麒麟可以修成人麼?」

  「應該可以。」

  小閻王開心至極,把小麒麟抱到懷裡。

  「你為什麼問這個?」楚江白試探著。

  「等它修成人,我要娶它做我的閻妃。」

  楚江白挑眉:「它是公的吧?」

  小閻王笑嘻嘻的:「沒關係,我不要孩子的。」

  楚江白咬牙笑道:「那很好啊。」

  小麒麟早已經習慣地府的陰寒,卻忽然覺得自己好像被更冰冷的寒氣罩住了,狠狠的往小閻王的懷裡鑽了鑽。

  ***

  醒來的小閻王開始不停的工作,他不知道為什麼有那麼多卷宗要看,連小麒麟都被楚江白套了個小小的車架子,負責從楚江白的辦公處把卷宗拉到小閻王這裡,再把小閻王看完後簽字的卷宗拉回去。

  這天難得楚江白、黑無常、白無常、牛頭、馬面都不在,小閻王悄悄的在大殿裡伸懶腰,卻聽見有人大喝了一聲!

  「呔,閻王老兒,速速給俺老孫滾出來!」

  震耳欲聾,繞樑不絕。

  小閻王把手枕在手臂上打了個哈欠,看著走到面前來的人。

  孫悟空無禮的對著小閻王說:「哪裡來的毛孩子!我問你,這裡是不是陰曹地府?快把那閻王老兒叫出來!出來的慢了,老孫可不饒他!」

  「我就是閻王呀。」

  孫悟空上下打量了他,用不屑的口氣:「休要騙人。」

  小閻王站起來:「我沒有騙你。」他走到孫悟空面前慢慢轉了個圈,讓孫悟空看自己身上的王袍玉冠。

  孫悟空輕視他年紀小:「呔,老孫懶得和你囉嗦,把生死簿拿出來。」

  小閻王給他拉了一把椅子道:「你坐啊,你要生死簿幹什麼?」

  「你可知俺老孫是什麼人?」

  「是猴子。」小閻王又仔細看了看,又補充:「石猴子。」

  「你的眼力倒好。早些把生死簿拿出來,讓俺畫去俺的姓名,否則俺一棒殺了你。」

  「生死簿上沒有你的姓名啊,你是天地生的石猴,是長生不老的。」

  「當真?」

  「真的。」

  孫悟空看了看他:「諒你也不敢騙俺。」

  小閻王笑了一下,雙手托腮:「你是怎麼進來的?」

  「土地老兒告訴俺的門路。」

  「你真厲害,我在這裡這麼多年了,知道路也沒有本領出去。」

  「原來你沒有到人間去過。」

  小閻王搖了搖頭:「沒有,我也不該到人間去的。人間的什麼地方最美?」

  「哈哈!自然是俺老孫的花果山水簾洞。」

  小閻王露出嚮往的神色。

  孫悟空看起來十分驕傲,「花果山四季長春,水流不歇,鮮果無數。比你這陰森森、黑洞洞的地府真是好上千倍萬倍。」

  「我的地府也很好啊,也有很多人間沒有的花朵。」

  孫悟空湊到他近前:「老孫帶你出去看看如何?」

  小閻王備感驚喜:「啊?」

  「俺豈會騙你。」

  孫悟空拉住小閻王的手,眼前白光大作。小閻王嚇的貼住他,只覺得衣袖被風吹的翻捲不休,再睜開眼睛時,已經是一片山明水秀。

  流水潺潺,綠樹紅花,許多小猴子在山林間採摘野果。

  孫悟空拿來猴猻們敬奉的果茶,遞給小閻王。

  小閻王躺在平整的石頭上曬太陽,幸福的合上眼睛。地府的光是無數的明珠發出的,因此這是他第一次接觸到真正的陽光。

  他在光滑的石頭上輕輕翻動身體,像是在陽光裡游泳。

  一顆大桃子忽然輕輕落在他身邊,小閻王坐起來捧著那顆桃子。孫悟空對樹林裡的小猴子打了個手勢,小猴子們紛紛把果子扔到小閻王的身邊。

  小閻王興奮的等著果子掉過來,準確無誤的接住每一顆扔過來的鮮果。

  他樂此不疲的玩了半個多時辰,不捨道:「猴子哥哥,我要回去了。」

  「急什麼?」

  「我不能離開地府的。」

  「怎麼不能,這不是好端端的?」

  「萬一被執勤的天官發現,會連累地府的其他人。」

  孫悟空不屑的說:「他們管的倒嚴!」伸指畫了一張符,貼在小閻王的手心:「你拿著這個便能回去了,什麼時候想來看我,唸一聲我要去花果山,它便會送你來。」

  小閻王在孫悟空的臉上親了一下,開心不已:「謝謝猴子哥哥。」




第四章

  小閻王回來時,地府還是那樣靜悄悄的,他放心下來,高高興興地回自己的臥室,打算去找小麒麟講講自己的奇遇。

  推開臥室的門,楚江白坐在床上,聽見聲音轉過頭來:「你去哪了?」

  小閻王嚇了一跳,開始結巴:「外……外邊。」

  楚江白向他招手:「你過來。」

  小閻王小心翼翼的走到他身邊,楚江白問:「什麼外邊?」

  小閻王小聲回答:「人間。」

  楚江白臉色凝重,半晌:「你怎麼出去的?」

  小閻王搖了搖頭:「我不能告訴你。」

  「哦?」

  小閻王猶豫一會:「這個是我的秘密。」

  楚江白彷彿看穿他:「你的膽子沒有這麼大,本領也沒有這麼高,是誰帶你出去的?」

  小閻王低頭看著自己的鞋,不作聲。楚江白一把將他拉過來。

  趴在床腳的小麒麟立刻站了起來,關切的盯著他們兩個。

  楚江白看著他:「外邊好玩麼?」

  小閻王老實的點了點頭。楚江白柔聲道:「你想去外邊也沒有關係,可是不能這樣隨便出去。我要查查是誰闖到地府來,天兵自然會將他緝拿問罪。」

  小閻王懇求他:「不要,他是好人。」

  楚江白反問:「你怎麼知道?」

  小閻王更加緊張:「他不是來地府搗亂的,他對我很好。」

  楚江白臉色凝重,冷聲:「怎麼好了?」

  小閻王把背在身後的手拿出來:「喏,他給我的桃子,我送給你。」

  桃子很大,有一層細密的絨毛,帶著甜甜的香。

  楚江白接過桃子,若有所思,過了一會:「下次我帶你出去。」

  小閻王不掩興奮:「真的麼?」

  「真的。」楚江白把桃子擺在小閻王床頭的櫃子上。

  小閻王坐在他身邊,把頭倚在他肩上,眼神悠然陶醉:「外面真美麗啊。」

  楚江白忽然覺得心裡發酸,把他抱到懷裡,放柔了聲音:「地府也很美麗,你喜歡外面,以後我們悄悄出去。」

  小閻王把下巴墊在他的肩頭,答應了一聲。

  楚江白摟著他的腰身,漸漸向下輕輕撫摸。小閻王臉紅的抱住他,貼著楚江白的身體漸漸由微涼變得溫熱。

  楚江白撩開他的袍子一角,撫揉著小閻王細嫩的腿,在敏感處來回摩挲。小閻王不住顫抖,依附著楚江白,在他的擺佈下戰慄失神。

  楚江白把手按在他的小腹上,感受小閻王熱情帶來的抽搐,貼在他耳邊:「漫漫,做一次好不好?」

  小閻王無助的望著他,眼睛像是蒙著一層淚膜,水汪汪的誘人心神。

  楚江白微笑:「你不說就是答應了。」給小閻王解了衣服,把他壓在鬆軟的被褥裡。小閻王始終乖順,等到楚江白把他的腿抬到肩上,小閻王不舒服的掙了一下。

  「要換個姿勢麼?」他嘗試在情事裡給小閻王更多的自主。

  小閻王費神的思考了一會,順從的自己抬起一條腿擱在楚江白的肩上。

  青澀的誘惑往往更容易讓人失控,楚江白因為他的動作心頭一陣亂跳。小閻王已經把自己打開在他的面前,敏感的部位是粉嫩的,稍微碰觸就會立刻給予最誠實的反應。

  楚江白耐心的安撫和愛憐那青澀的小東西,小閻王則不停的吸氣。

  楚江白問他:「舒服麼?」

  小閻王的臉立刻紅的徹底,自己用手捂在臉上。等楚江白不再看他,專心去撩撥他的慾望,又悄悄的把手指分開一個縫隙觀察楚江白,繼續因為身體的酥麻快感吸氣。

  小麒麟望著他們兩個,低低的叫了一聲,眼睛裡有水汪汪的委屈。

  小閻王聽到聲音,回頭去看它。小麒麟輕輕一縱,就跳到了他的身上,盤在小閻王的胸口。楚江白哭笑不得,伸手去推它,小麒麟狠狠的壓在小閻王身上,四隻小蹄子變成了爪子,一起用力抓著小閻王,連尾巴都緊緊的貼著小閻王不放。

  小閻王哎唷了一聲,對楚江白道:「別推它,疼。」

  小麒麟的爪子陷到小閻王細嫩的肌膚裡去。它和小閻王玩了幾千年,會恰到好處的不傷到小閻王。可是有外力來推,就難免會因為控制不好刮傷了小閻王。

  楚江白為之氣結:「讓它下去。」

  小閻王伸手撫摸小麒麟的頭,小麒麟委屈的舔了舔他的手,然後把頭貼在小閻王的胸口,擺出絕不走開的架武。

  「我說讓它下去。」

  小閻王很為難:「我每次醒來都是先抱它的。」

  楚江白拎著小麒麟的獨角,向上拽了拽,小閻王因為被小麒麟的爪子抓著嗚咽了一聲。楚江白鬆開手,看小麒麟的樣子是死心塌地的不肯挪開了。

  楚江白有氣無處發,躺在小閻王的身邊,伸手摟住小閻王的腰。

  「以後我們真的可以出去玩麼?」小閻王露出渴望的表情。

  「沒有人發現就可以。」

  「可是天規……」

  「悄悄的違反一次不要緊,出去了也不會害到誰。」

  小閻王開心道:「我很喜歡外邊。」

  小麒麟立刻低叫了一聲,興奮的在小閻王的身上輕輕拍了一爪子。

  「嗯,我的小麒麟也很喜歡。」他親了親小麒鱗的角,笑著:「我們一起出去。」

  楚江白臉色發青,拿被把小麒麟蓋住,才繼續和小閻王聊天。

  小閻王正在留神聽他講人間的事情,忽然笑了出來道:「別舔我呀。」

  楚江白把被掀開,小麒麟正在舔小閻王粉嫩的乳尖,小閻王因為癢而不斷的笑。

  楚江白臉色鐵青,發現新目標的小麒麟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就是覺得越來越冷,越來越冷……

  小閻王伸手抱住小麒麟,不解的望著楚江白。

  小麒鱗終於感覺氣氛不對,把舌頭縮了回去,老實的趴在小閻王懷裡。楚江白冷冷的說:「它是餓了吧,把那個桃子給它吧。」

  「哦。」小閻王抱著小麒麟坐起來,往床頭蹭蹭,把那個桃子扒了皮給小麒鱗吃。

  小麒麟意猶未盡的舔小閻王的手,楚江白抓准機會拎住只顧著吃桃子的小麒麟,把它扔到了門外。

  房門倏地合上,楚江白按倒小閻王吻了下去。

  小閻王的雙腿被分開,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牢牢的壓住貫穿。

  小閻王疼的呻吟,楚江白放慢速度緩緩插入,在熟悉了的身體內輕輕頂撞。小閻王抱住他的背,合著眼睛,在一陣陣的戰慄酥麻中漸漸迷糊。

  楚江白托著他的臀溫柔抽送,沿著椎骨的末端,輕輕的按揉。

  小閻王因為快感一聲一聲的低咽,輕輕的扭動身體,迎合楚江白的佔有。

  楚江白趁他迷糊的時候道:「以後睡覺的時候別把小麒麟放在臥室裡。」

  小閻王挺起腰向他索要更多熱情,胡亂的點頭。

  ***

  清早小閻王起來洗臉梳頭,他累的厲害,起來的也晚,先去弄了飯到小麒麟那裡。小麒麟的房間空蕩蕩的,小閻王咦了一聲,在走道和大廳裡找他的寶貝。

  找了好久也沒有看到,懊惱的先回自己的臥室去了。推開門,腳邊有一個軟軟的東西,小閻王嚇了一跳,連忙低頭。一個娃娃正努力的向裡面爬。小閻王把他抱了起來,娃娃的頭上有麒麟的獨角。

  小閻王張大了口,娃娃貼在他的身上,伸舌頭舔了舔他。

  小閻王不可置信的摸了摸娃娃頭上的角,的確是他的小麒麟沒有錯。

  楚江白正在處理那些永遠看不完的卷宗,小閻王推門進來,開心的獻寶:「你看我的小麒麟。」

  楚江白看見他懷裡抱著的孩子,非常詫異:「你的小麒麟?」

  小娃娃轉頭看了楚江白一眼,嚇得不敢舔小閻王了,頭上的獨角還在,不是小麒麟是誰。小閻王抱著小麒麟:「我的小麒麟修成人了。」

  楚江白把小麒麟從他的懷裡抱過來,仔細端詳,猶疑萬分:「怎麼會這麼快?不是他自己修成的吧?」

  小閻王和他的目光對視,一起道:「那個桃子?」

  還來不及細細研究,小麒麟哇的一聲哭了。楚江白抱著這個柔軟得讓自己幾乎不敢碰的小東西,無比懷念從前的小麒麟。

  小閻王伸手把小麒麟接回來,柔聲安慰:「怎麼了?怎麼了?」

  小麒麟有話說不出,還是哭。

  「修成人不會是這個樣子,恐怕真是那個桃子惹的禍。」楚江白說出了他的結論。

  小麒麟回到小閻王的懷抱,使勁的往小閻王的懷裡鑽,撐開小閻王的衣服,含住小閻王的乳尖狠狠吸吮。

  楚江白臉色變了幾變,咬著牙:「他好像是餓了,你在這等著,我去弄點米湯回來給他喝。」

  小閻王輕輕撫摸著小麒麟的頭髮,和他說話。小麒麟依照本能費了半天力氣,一無所獲。小閻王把他舉起來,盡可能輕柔的吻他的額頭安慰他。

  小麒麟肚子餓的厲害,向他的主人發脾氣,拿角頂小閻王。

  楚江白回來的很快,把手裡的粥放在書案上。小閻王抱著小麒麟,拿小勺子盛米粥餵他。

  楚江白向小閻王解釋:「人類的嬰兒很脆弱,小麒麟還需千年才能修成人,如今得想個法子將他變回原樣才行。」

  「這個得求猴子哥哥了。」

  「什麼猴子哥哥?」

  小閻王有點內疚:「不能告訴你。」

  小麒鱗吃飽了,躺在小閻王的懷裡睡覺。「我要出去了,你幫我的忙,別讓其他人知道。」

  「我和你一起去。」

  小閻王為難:「我和猴子哥哥說好了,不帶別人去。」

  楚江白已經漸漸明白他的脾氣,知道他說過的話一定會辦,便應允:「那你自己去,小心點回來。」

  他雖然不知道猴子哥哥是誰,看他送給小閻王這顆靈桃,應該對小閻王沒有敵意。

  小閻王回去臥室找了厚厚的披風,把小麒麟裹得嚴嚴實實,拿了孫悟空給他的符,念了聲「我要去花果山」。

  ***

  孫悟空正在水簾洞裡休息,遠處有小猴子跑進來,大聲呼喊稟報:「大王,上次那個漂亮的女妖怪來了,還抱著你的孩兒。」

  孫悟空蹺起二郎腿,大罵:「滾,什麼女妖怪?什麼俺的孩兒?」

  那小猴子還在喋喋不休:「大王,是真的,孩子剛生下來,白白胖胖的。」

  「你看仔細了?莫不是晶晶姑娘。」

  「不是,是昨天的那個女妖怪。」

  「昨天……」孫悟空沉吟了半晌,接著用力拍了一下跑到身前來的小猴子的腦袋:「昨天那不是女妖怪。」

  小猴子驚詫萬分:「難道是男妖怪?」

  「對……不對……再說世上哪有一天就能生下孩子來的道理。」

  小猴子還沒有繞過彎來:「大王,不是女妖怪,怎麼能生下孩兒來找您老人家?」

  孫悟空忍無可忍,暴怒:「抱著孩兒來找俺,就一定是他生的!」一把推開這隻猴子裡的笨蛋,出去接小閻王。

  小閻王抱著孩子,怯生生的站在一群猴子中間。桃花一樣的臉龐,的確也像是個女妖怪。猴子們看見孫悟空出來,一起散了。

  小閻王眼睛紅紅的:「猴子哥哥,我的小麒麟……」

  小麒麟不停的鬧,把他嚇壞了。

  孫悟空已經看見了他懷裡的孩子,臉上流露出詫異之色:「你的小麒麟?」

  「他吃了你給我的桃子,變成了這個樣子。」小閻王娓娓道來。

  孫悟空把小閻王領到水簾洞裡,接過了小麒麟。小麒麟害怕他,轉身往小閻王的懷裡爬,小閻王輕輕摸他的角安慰他。

  孫悟空拄著頭想了一會,在小麒麟的身上畫了兩道符,對小閻王說:「什麼事情也沒有,不用擔心,一會就會變成從前的樣子。這桃子可以長八百年的修行,是佛祖前的一位仙子送給俺的種子。」

  小閻王小心翼翼的抱著小麒麟等著。過了一會,小麒麟果真變回了原來樣子。

  孫悟空把它從小閻王的懷裡拎了出來:「這樣子可比剛才好看多了。」

  變回了從前身體的小麒麟,歡快的在水簾洞裡來回奔跑,跑到小閻王的身邊,用頭輕輕蹭小閻王的腿。

  小閻王開心的把它舉起來,笑咪咪的,「謝謝猴子哥哥。」

  「上次忘記問,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漫漫。」

  「漫漫,嗯,好名字。」

  「猴子哥哥,我不能在外面留的太久,我要回去了。」

  「不急不急,俺今天請了客人,你也留下一起玩吧。」

  小閻王考慮了一下,楚江白答應幫他隱瞞,應該不會有問題,點了點頭。孫悟空的客人是各地的妖魔,小閻王手握他們的生死,可還是第一次看見他們的模樣。留到天黑才抱著小麒麟回地府。

  楚江白看見小麒麟變回從前樣子,十分歡喜,破天荒抱了抱小麒麟,還給小麒麟換了一個新的床鋪。

  兩個人安頓好小麒麟,回到臥室。

  「去了這麼久,遇到什麼麻煩沒有?」

  「沒有麻煩,我留在那裡和他們吃飯。有很多地方來的妖王,樣子長得千奇百怪。」

  「哦?都什麼樣子。」

  「牛魔王長了兩隻角,他的妻子鐵扇公主是個美人,不過沒有我母后好看。」

  楚江白微笑:「當然,你母后的容貌就是九天玄女也比不上。」

  小閻王驕傲的仰頭,依在楚江白的懷裡。楚江白抱著他,手臂忽然微涼,是小閻王的眼淚落在他的袖子上,又滲進了衣服裡。小閻王把頭轉過去藏在他的懷裡,哽咽:「我想我的母后,我不要待在這裡,我要回家。」

  楚江白在心裡歎息,把他抱得更緊,輕聲安慰:「還有一百年就可以見到你的母后了。」

  小閻王不住抽噎,半晌:「我每天都想著她。」

  楚江白輕輕撫摸他的頭髮:「不哭了。」

  小閻王縮在他的懷抱中,汲取他身上的溫暖,楚江白給他蓋嚴了被子,小閻王慢慢的也就睡著了。

  ***

  小麒麟能夠變回原型,當然一切大好。小麒麟自己也很滿意,可是它的主人多了一個新愛好,喜歡在沒有事情的時候,把它裹在小毯子裡面抱在懷裡,任憑小麒麟怎麼努力的用各種方法,表示自己不需要這種額外照顧也不行,最後還是老老實實的給小閻王當寶寶一樣包裹好。

  楚江白去看小閻王的時候,小閻王正好抱著小麒麟,柔情似水的撫摸小麒麟的頭;他合著眼睛,臉上有無限的溫柔憐愛。

  楚江白根本不需要用仙術去看他的心思,也知道他在想念他的母后,學習他的母后。閻妃這樣抱著孩子,輕輕撫摸孩子的頭髮,一定可以讓人感覺到母愛的偉大。

  可是小閻王強行抱著小麒麟,小麒麟無奈的翻著白眼,並且小麒麟根本也沒有頭髮給他撫摸,就不能不讓人選擇同情不自由的小麒麟了。

  毫無疑問是小麒麟曾經變成了人給予了小閻王靈感,楚江白搖頭苦笑。

  ***

  小閻王的新興趣並沒有維持很久,他是一個好主人,小麒麟實在不願意配合也就算了,照舊玩他們的老遊戲,在大殿裡追逐被灌了靈氣的繡球。

  有時候小閻王會溜出去找他的猴子哥哥,帶回來各種有趣的東西。比如紫霞仙子給的桔子,晶晶姑娘給的糖葫蘆;再比如紫霞仙子給的帽子,晶晶姑娘給的靴子。

  牛頭、馬面和其他地府的人當然也發現了小閻王的變化,難得看他開心,全都一笑置之。楚江白也漸漸忘懷了瑣事,全心全意待他這顆美麗的明珠。

  小閻王生活在他的輕憐蜜愛裡,把見不到母親的煩惱暫時放在了一邊。

  歲月就這樣一天天過去。

  這天小閻王去花果山找孫悟空玩耍,卻見滿山的小猴子都哀哀慼慼,問了熟悉的小猴子才知道,有一隻老猴死了。

  生老病死是人間的常事,小閻王掌管地府見的實在是太多了,但見小猴子們這樣悲傷,還是覺得非常難過,連孫悟空眼睛也有些紅紅的。

  小閻王看在眼裡,皺眉思索。

  孫悟空看他不說話,問他:「怎麼了?」

  小閻王歎了口氣:「生死簿我是動不了的。」

  「這有什麼好煩惱的,俺豈會讓你為了俺,壞了地府的規炬。」

  「謝謝猴子哥哥。」

  「誰能動得了俺去找誰。」

  小閻王趕忙阻止:「這不行的。」

  「為什麼不行?出了事也是俺老孫的。」

  小閻王解釋:「我的判官很厲害,是天上的星君轉世,你是打不過的。」

  「呔,這樣說來,俺倒要會會他。」經小閻王這麼一說,孫悟空就更想前去一會!

  小閻王不由更加擔憂:「猴子哥哥,你不要去。」

  「不說這個了,漫漫,今天晚回去一會,紫霞說要領你去採仙果。」

  「采多了會被天上知道的。」

  「紫霞說這是天上掉下來的種子,他們不要了,我們連撿都不行麼?哪有這樣的道理。」

  「嗯……」小閻王不知說些什麼。「別想了,你出去和它們玩吧,老孫要睡一覺。」

  小閻王的身影剛離開水簾洞,孫悟空就念了一道口訣,逕自去了地府。

  楚江白正在批閱卷宗,突然眼前多了一個高大的青年。

  孫悟空站立在案桌前:「呔,你可是那地府的判官老兒?」

  楚江白雙眼閃過一道光,已看清了來人的面目,冷道:「哪裡來的潑皮猴子,敢到地府來撒野!」

  「你竟敢和老孫這樣說話!把生死簿拿出來,否則的話,哼!俺老孫就要給你鬆鬆骨了!」

  楚江白雙眼射出狠戾的光,他原本就有些戾氣,與小閻王在一起的時間久了,漸漸就消退了下去,如今有人上門挑戰,激起了他的鬥志。

  孫悟空感覺面前的人是個勁敵,也精神百倍。

  楚江白做了個「請」的手勢,兩個人一起來到地府的大殿,這裡佔地廣闊,不用顧慮損毀地府的建築。小閻王回來的時候他們已經打了不知多久,小閻王怔在大殿門口,轉頭看牛頭、馬面、黑無常、白無常。黑、白無常和牛頭、馬面也一起看著他,幾個人大眼小眼的互相望著。

  小麒麟跑到主人的腳邊讓他抱,小閻王把它抱起來,大聲的喊:「你們別打啦!」

  孫悟空和楚江白一起回頭,喝道:「走開,不關你的事!」

  楚江白憤怒:「誰准你和他說話!」

  「老孫愛說便說,你管不著。」

  楚江白冷哼一聲,手裡的判官筆發出萬道寒芒。

  孫悟空躲閃避讓,不屑道:「有本事你把法寶扔掉再跟俺打!」

  「呸,那還不如不用法術。」

  「好啊。」

  「我怕你不成!」

  兩個人扔掉兵器,扭打成一團。楚江白抓住孫悟空的領子,狠狠的揮拳:「讓他叫你哥哥!讓他叫你哥哥!」

  孫悟空原樣打回去,冷笑:「就叫!就叫!」

  牛頭、馬面與黑、白無常對視,都在對方的眼睛裡看見了不可思議和一片茫然。

  小閻王臉色通紅,對他們說:「你們回去吧,沒有事情,猴……這個人是我的朋友。」

  牛頭、馬面都知道他悄悄出去的事情,只不過裝作不知道而已。看起來的確不像有什麼事情的樣子,大家就各自散了。

  小麒麟在主人的懷抱裡瑟瑟發抖。小閻王把它抱回去放到它的房間裡安慰,大殿裡只剩下了孫悟空和楚江白兩個人。

  小麒麟睡著後,小閻王一個人坐在自己的書房裡,懊惱的想這兩個打架的混蛋,恨恨的揉著手裡的桃子。

  楚江白進來時正看見他拿著那個桃子揉搓,皺了下眉。小閻王把桃子放在一邊,抬頭看他,忽然笑了出來。楚江白一向翩翩瀟灑,現在兩眼烏黑,臉頰腫脹,與平時大不相同。

  楚江白微怒:「你還笑,這猴子是不是你招來的?」

  小閻王吐了下舌頭,不肯回答他。

  楚江白把他從書案後面拎起來,放在書案上:「不准叫他哥哥。」

  小閻王的眼睛裡有溫柔的光:「為什麼?」

  「因為你沒有叫我哥哥。」

  小閻王抱住他的腰,把頭貼在他的胸口,小聲問:「我為什麼要叫你哥哥?」

  「因為……你也不一定要叫我哥哥,但你不許跟別人比和我在一起還親熱。」

  他把小閻王托高,吻小閻王的唇。

  小閻王輕輕在他懷裡磨蹭,抱著他貼在他身上。

  「你今天和平常不一樣。」

  小閻王不解:「哪裡不一樣?」

  「平時像神仙,今天像個妖精。」他伸手輕撫小閻王眉心的硃砂痣:「銷魂的妖精。」

  小閻王疑惑:「也許因為我看過的妖精太多了,你喜歡妖精麼?」

  「我不喜歡妖精,我喜歡你。」

  楚江白抱著小閻王去往日大殿,召喚出他前世的畫面,讓小閻王看他身邊的那顆明珠,聲線溫柔的道:「漫漫,你就是我的明珠。」

  小閻王有些黯然低下頭:「你怎麼知道我是那顆明珠呢?」

  「因為雲彩的翅膀,因為這顆硃砂痣,因為我想看看我的明珠哪裡去了的時候,在泉水裡看到了你。你的母親曾經說過,我們有宿世之緣。」

  「可如果我不是呢?」小閻王心裡在想,如果我不是那顆明珠,你就不對我好麼?

  楚江白不知道他的想法,答道:「怎麼會,一定是的。」

  小閻王抱著他的脖子,小聲答應:「嗯。」

  楚江白親吻他:「漫漫,我的漫漫……」

  小閻王抬起頭,貼緊楚江白細不可聞的道:「楚……江白……江白……」



第五章

  楚江白雖然敗給了孫悟空,也不怎麼放在心上,反而不打不相識,常常帶小閻王去花果山轉轉。這天孫悟空不知怎麼了,突然說道:「漫漫,你那閻王當的好生沒意思,不如在俺老孫的花果山稱王。」

  「母后說我生下來就要做閻王的,不能自己選。」

  「怎麼不能?俺老孫生下來就是美猴王,如今卻要到天上去當官,也是一個神仙了。」

  小閻王聞言驚奇:「猴子哥哥要到天上去?」

  「正是。」

  「做神仙沒有做美猴王十分之一的快活,還是別去了吧。」小閻王說出自己千年來的體悟。

  楚江白點頭同意小閻王的說法。

  孫悟空仰頭大笑:「太白金星那老兒親自來找俺,說給俺一個大大的官做,俺安能不去!」

  「聽起來不像是天庭會做的事情,太白金星可曾說過是什麼官職?」

  「那老兒未說,待俺老孫去看看,不合意俺老孫便回來。」

  小閻王歎了口氣:「做神仙實在無趣的很。」

  楚江白握住他的手。

  「猴子哥哥你要常常請假回來啊,我會想你的。」

  「放心吧,哥哥給你從天上帶寶貝回來。」

  楚江白叮嚀孫悟空:「天庭不是什麼好去處,神仙多了,是非更加多,你要萬事當心。」

  小閻王聽他這樣說,微笑著點了點頭,附和他的意見。

  在水簾洞吃過晚飯,小閻王和楚江白便回去地府。

  小閻王有點煩惱,躺在床上悶悶不樂。

  楚江白知道他在為孫悟空擔心,安慰他道:「讓他去試試沒有關係,前一段時間他不是把東海的定海神針弄到手裡了?有這件寶貝,誰想欺負他可不容易。」

  「神仙規矩那麼多,猴子哥哥肯定要吃虧的。」

  楚江白失笑:「你還記得天上的事情麼,怎麼就知道天上的規炬多。」

  小閻王不服:「母后告訴我的,何況我雖然在地府也不怎麼自由,還是一堆天規管著,在天上該有多煩惱也可想而知了。」

  「不知道天庭為什麼忽然把孫悟空召了上去,想必也覺得他的本領過人。」

  小閻王歎了口氣:「猴子哥哥上天庭去了,以後少了一個好玩的去處。」

  「咱們可以去其他的地方,天地大的很。」

  ***

  孫悟空去天上做官,楚江白帶著小閻王遊歷天下的山水,小閻王從來沒有這麼開心過,每個月都歡快的等著楚江白挪出一天空閒時間,和自己出門去玩。

  這天是人間的元宵佳節,地府也到了每年一度的假期。小閻王、楚江白,牛頭、馬面、黑無常、白無常,各有各的活動,都裝作不知道彼此的行徑,全都換上凡人的裝束溜出去玩。

  長安風物繁華,小閻王和楚江白逐街逛過去。小閻王站在街邊看熱鬧,楚江白進鋪子去給他買玩的吃的。

  前面有人大聲清道,小閻王不知道躲閃,反而側頭去看熱鬧。幸虧邊上的人及時拉了他一把,把他拽離了馬車和侍衛經過的範圍。

  小閻王嚇了一跳,誠懇道謝:「謝謝你。」

  那是個年輕人,生得很是俊秀,溫聲回禮:「小兄弟不用客氣。」

  小閻王握住他的手,貼在臉上,笑咪咪:「好暖和。」

  「這位小兄弟很冷麼?你穿的是有些單薄,不如去舍下喝些暖酒,吃些飯菜。」

  小閻王道:「謝謝你。」

  楚江白出來,看見他們兩個在路邊攀談,攔住小閻王:「這位是?」

  那年輕人對楚江白行了一禮:「我是南陽的劉秀,來長安看自家親戚,在這裡也有房屋住所。這位小兄弟像是冷著了,劉秀冒昧,請二位到舍下小歇片刻。」

  「劉兄頭角崢嶸,是非凡人物。只是我們……」

  楚江白未講完話,小閻王輕輕拉了拉他的袖子,目光裡透露出盼望,他聽出了楚江白話裡的回絕之意,懇求他答應下來。

  楚江白想到小閻王終日寂寥的生活在地府,心中一軟,便改口:「我們就打擾了。」

  劉秀人很豪爽,小閻王雖然才和他認識,卻並不覺得生疏,津津有味的聽他講家鄉的故事,和來求學的經歷。聽到劉秀來長安拜師,小閻王追問他:「你是想做官嗎?」

  「仕宦當作執金吾,劉秀當然也想做官。」

  「執金吾是什麼官?」

  「在街上幾乎傷了你的車隊,就是執金吾出行。」

  「哦,很威風。」小閻王終於明白了。

  楚江白給小閻王夾菜到碗裡,笑道:「劉兄是皇家後代,志向恐怕不是這麼簡單。」

  「這位兄台說笑了。」

  楚江白笑了笑,沒有再說下去。

  「我看兩位器宇非凡,冒昧問一問尊姓大名。」

  小閻王立刻回答:「我叫雲漫,你可以叫我漫漫。他……」

  楚江白不露聲色的瞪了他一眼,才客氣報上名來:「敝姓楚,楚江白。」

  小閻王只和妖怪打交道,誰敢在地府和他耍心機,因此得以純善如一,大方的說了自己的名字,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妥。

  楚江白卻不願意和劉秀過多交談,聽小閻王開口了,才說了姓名。

  劉秀看在眼裡,只當作不知,照舊勸酒聊天,哄得小閻王開心無比。等到小閻王告辭時,才開口詢問小閻王的家鄉。小閻王不知道該怎回答,為難的回頭去看楚江白。

  楚江白代替小閻王回答:「世人各有緣法,我們今日走後,便再也沒有與劉兄相見的機會,又何必問家鄉何處呢。」

  劉秀歎息:「王莽篡漢,天下罹難,丈夫生在亂世間,的確不該多想。小兄弟,你我今日一別,只怕真的再也不能相見了。」

  小閻王見劉秀悲傷的樣子,就又開口勸慰:「你別難過,我會來看你的。」

  劉秀眼中閃動光彩,隨即又黯淡了下去:「小兄弟說笑了,如今天下即將大亂,你到哪裡來看我?」

  小閻王斬釘截鐵:「你放心,我說話算數的。」

  楚江白惱怒非常,扯了他便走,劉秀跟在後面相送。

  「劉兄請回吧。」楚江白口吻裡充滿拒絕的意味。

  劉秀看楚江白面上浮現出來的冷色,止住腳步,對小閻王拱手:「如此我便不送了,小兄弟,你多多保重,劉秀日後定要做你隨時都可以找到的人。」

  小閻王知道楚江白生氣了,不敢多說話,點了點頭,悄悄把一顆明珠放在劉秀的手裡。然後像模像樣的作了個揖,和楚江白離開了劉秀的家。

  小麒麟寂寞的在地府待了整整一天,看見主人回來了,飛奔著躍到他懷裡。楚江白拎著小麒麟的角,把它扔到一邊去,關嚴臥室的門,讓它沒有機會進來。

  小閻王看他一步步走近,往後退了幾步,不解的坐倒在床上。

  「為什麼隨便和凡人說你的姓名?」

  小閻王小小聲的:「不可以說麼?」

  「你和他拉拉扯扯,當我沒有看見麼?」

  「我沒有。」

  「你把你的明珠給了他。」

  小閻王向他解釋:「凡人老的很快,我答應了再去見他,怕他樣子變得太大,我找不到。把那顆明珠給他是作信物的。」他站起來抱住楚江白:「你為什麼生氣?」

  「你知道我生氣了?」

  小閻王把頭埋在他的懷裡:「我知道。可是我們出去的時候不是好好的,你為什生我的氣?」

  楚江白自己都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他抱著小閻王在床邊坐下。

  小閻王依附在他身上,抬起頭來望著他,眼睛水潤明亮,粉嫩的唇微微噘起來像是在訴說他的委屈。

  楚江白歎息:「因為我貪心,因為我喜歡你,因為我不希望我之外的人碰到你。」

  「也包括猴子哥哥?」

  「對,也包括那隻猴子。」

  小閻王低頭笑了一聲,然後抬起頭親親楚江白的臉:「我沒有別人,我只有你。」

  楚江白對自己聽到的話感到不可置信,詫異問道:「你說什麼?」

  小閻王有點不好意思:「我說……我和你最親密。沒有別人,以後我不娶閻妃了,就我們兩個在一起。」

  楚江白凝望他的眼睛。

  小閻王迎著他的目光,微微點頭。楚江白一直以為他天真不解情事,也不急著告訴他一切。聽見這話從小閻王的口裡說出來,簡直有些不可思議。小閻王微笑著看他,帶一點孩子的炫耀:「是晶晶姑娘告訴我的。」

  「你把我們的事情告訴了她?」

  小閻王臉色微紅,赧然不已:「不是我告訴她的,是她自己看出來的。」

  「你為什麼和劉秀那麼親熱?」

  「猴子哥哥去天上做官,我就沒有朋友了。凡人都會很快老去,也許我下次去看他時,他已經是個老頭了。只有我們兩個才是不分開的,你不要生我的氣。」

  「那你生不生我的氣?」

  小閻王搖頭:「我不生你的氣。你不喜歡我和別人在一起是因為你喜歡我,我心裡很歡喜。」

  楚江白緩緩壓倒他,親吻小閻王柔軟的唇。

  床帳垂落,掩住春色無邊。

  小閻王低聲呢喃,在楚江白進入時含糊不清的問他:「你也只喜歡我,是吧?」

  楚江白怔了一下,小閻王熱情的盤住他。「是,我也只喜歡你。」

  這個新年與過去的千百年不再相同。地府似乎多了脈脈的溫柔,歡樂悄無聲息的鋪展開來。

  ***

  小麒麟不用再做拉車的工作,趾高氣昂的在地府裡梭巡。

  小閻王為了彌補它受的委屈,把上次和楚江白從人間帶回來吃的與玩的,分了一大半給它。小麒麟不瞭解這靜悄悄發生的變化,只是對可以重新隨時躺在主人懷裡感到無比滿意。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

  地府的歲月與人間相同,小閻王去花果山探望孫悟空的朋友白晶晶,這時離孫悟空去天宮已經十年了。

  白晶晶向小閻王抱怨:「這個死猴子,臭猴子!還不來看我!說好了來看我,還不來!騙子!」

  「晶晶姐,天上只過了十天,也許明年後年,猴子哥哥就回來了。」

  「你們怎麼知道日子多難熬?明年後年,要把人活活盼死了!答應了別人不辦,就是騙子。」

  小閻王自己並沒有本領離開地府,所以也一直沒有去看望劉秀的念頭。但他拿著孫悟空給的符,卻可以自由的在地府和花果山之間來回。此時忽然想到自己身在花果山,花果山便是人間境地,自然也可以由此去看望劉秀,也免得答應了別人不辦,變成騙子。

  白晶晶看他坐在那裡沉思,笑問:「想什麼呢?」

  「我要去長安一趟,我答應了一個叫劉秀的朋友去看望他。」

  「哎呀,那快去吧。」

  「我要問問土地公怎麼走,可是天規不准我離開地府。」

  「我去幫你問問土地老兒,你在這裡等我。」

  白晶晶走出水簾洞,用力跺腳:「土地老兒快出來。」

  土地公從底下鑽出來:「白姑娘什麼事情?腳下留情,可別踩碎了老頭子這把骨頭。」

  「我問你,長安怎麼走?」

  土地公自袖中掏出一張山河圖,對白晶晶解說:「仙妖們看見此圖,便知去各處的路了。如今漢室重興,劉秀為帝,都城改在了洛陽。法力高者,可瞬息往返。」

  白晶晶勾起嘴角:「你這老兒……真精明。」

  土地公呵呵一笑:「我老了,什麼也不知道。白姑娘沒其他事吩咐,我這就下去了。」

  小閻王坐在山洞裡等著,白晶晶笑著把山河圖遞給他:「看看這個寶貝,你想去哪裡都可以了。你那個朋友不在長安,在洛陽了。」

  小閻王接過來展開細看,默念山河圖邊上的咒語,消失在白晶晶的眼前。

  小閻王到了洛陽城,已經感覺到自己留給劉秀的那顆珠子的氣息。他合上眼睛,追尋明珠的痕跡在空間裡挪移。

  睜開眼時,他已身在恢弘的大殿中。宮燈吐露著光華,侍衛站在大殿的入口處,小閻王打量左右,對上一雙溫柔的眼睛。

  小閻王驚喜道:「劉秀!」

  劉秀的眼睛微微瞇起來,臉上有一閃而逝的驚慌,接著是極度的不可置信,他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你是何人?」

  「我是漫漫,我來看你了。」小閻王微微皺眉,歎氣:「你好像已經把我忘記了。」

  劉秀上前用力擒住他,他以為眼前的人能躲過侍衛的眼目,想必有驚人的武功,出手便用盡全力。

  小閻王痛呼了一聲,眼淚刷的流了出來,被劉秀將手扭在身後,手臂疼的像是要折斷了。

  劉秀看著這張千百次出現在夢裡的面孔,厲聲:「你到底是何人?」

  小閻王哽咽:「我是雲漫,漫漫啊!我和你說過會來看你的。」

  劉秀略微放鬆一些,仍舊嚴厲:「你怎麼進來的?」

  小閻王低頭望著地面,過一會道:「我不能告訴你,原來你已經不想看見我了,你把我的明珠還給我,我以後不來看你了。」

  劉秀聽見他提起那顆明珠,鬆開手:「真的是你,怎麼可能……」

  他這些年天下最風波險惡的處境都經歷過了,也沒有現在這樣吃驚和彷徨。雲漫像是他一個最遙遠的美夢,早已經絕了希望,卻又忽然出現在眼前。

  小閻王抬頭望著他,那江南秀麗山水般的眉目,挺直的鼻樑,再也沒有第二個人有。

  劉秀猛的把他抱在懷裡,低喃:「如果是夢,請別讓我醒過來。」

  小閻王回抱他,把頭擱在他肩上。

  過了良久,劉秀道:「真的是你麼,你的樣子一點都沒有變,我已經老了。」

  「你沒有老,比原來好看了。」

  劉秀戎馬生涯,相貌雖然仍是當年的柔和底子,到底多了一些歲月痕跡。他平素不以為意,看見了小閻王,驚覺自己已不復當年。小閻王卻覺得他現在神氣間的俐落瀟灑,比當初要英俊的多,誠心誠意的讚美他。

  劉秀拉著他的手在大殿坐下,仍舊不敢相信,可卻不能不信。

  「你怎麼了?」

  「漫漫,你為什麼到現在才來看我?」

  「我出來一次很不容易,今天才知道來找你的方法。」

  「皇宮守衛森嚴,你是怎麼進來的?」

  「真對不起,我如果不告訴你,你會生我的氣嗎?」

  劉秀趕忙回答:「不會,當然不會。」他曾經無數次在夜裡想到青年時長安街上的偶遇。最開始記憶是那樣鮮明,到最後卻幾乎疑心不過是一場夢。

  小閻王飄揚的衣帶,出塵的氣度,無瑕的容貌,沒有一樣像是凡塵所該擁有的美好。

  小閻王陪他坐在那裡,彼此笑望了一會。

  小閻王站起身來,「我要回去了。你樣子變了一些,人還和從前一樣好。」

  劉秀慰留:「別走。」

  小閻王有些為難:「不行的,我不能在外面留太久。」

  劉秀拉住他:「你要回哪裡去?」

  「我不能告訴你。」

  「朕不准你走!」

  劉秀和小閻王說話,一直自稱為我,此刻是第一次用朕。小閻王聽多了楚江白命令的語氣,倒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妥。

  劉秀抱住他懇求:「別走,告訴我你這些年在哪裡,為什麼你的容貌半點也沒有變化。不要來了就走,我會疑心你根本沒有來過,只不過是我又做了一場夢。」

  小閻王苦惱:「我真的不能在外面留太久。」他感激劉秀的情誼,「我下次再來看你好嗎?」

  「下次是十年後麼?不,朕不准你走。」

  「不是的,我明天再來,這樣好麼?」

  「你在騙我。」

  小閻王再次保證:「我一定來。」轉頭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咬牙為難。「我真的要走了。」

  劉秀緊緊的抱住他,不肯鬆手,然而懷抱裡的人仍舊消失無蹤,只留下淡淡清冷的香氣。他倒退了幾步,跌坐在軟榻之上。

  劉秀怔然,「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第一句是低聲的思忖,到最後已經轉為歡呼和無盡的欣喜。

  殿外的侍衛離的很遠,劉秀從大殿中走出去,看了他們一眼。大內禁宮,重重深鎖,天下萬民終生難得一窺,人間帝王便是至高無上。

  可人間之外,有帝王也仰望的境界!

  只是雲漫,他是妖還是仙?

  劉秀步出大殿,天色已暗,有流星劃過夜空。

  他最寵愛的妃子陰麗華帶著宮女在前面緩緩而來,見到劉秀施禮笑道:「陛下今天真早。」

  劉秀揮退她身後的宮女,攜陰麗華在迴廊間行走,柔聲:「麗華,你看這夏夜流星,光芒璀璨,是不是正如你我?」

  「陛下是紫微星,亙古長明。臣妾才是這流星,但求在陛下身邊閃耀一刻,便已心滿意足,再無他求。」

  劉秀輕攔住她的肩,微微笑了一下,過一會再道:「誰會亙古長明呢?朕已經三十多歲了。古往今來多少帝王,都是這天空中閃過的流星罷了。」

  陰麗華沒有答話,只是溫柔的依偎在他身邊。做了帝王盼長生,是難以免俗的事情。

  「秦始皇癡迷煉長生不老丹,勞民傷財,仍舊徒勞一場。倒毀滅了七國,統天下的江山。」

  「陛下說的是。」

  「毀萬民之樂,來成就一人之功,上天想必不會讓這樣的人成仙不老。」

  「陛下愛民如子,天下才能有今日。陛下正當壯年,為何會想起此事?」

  「不謀一世者,不足謀一時。想長生不老者雖多,成仙的卻不過寥寥幾人,均是有仙人接引,方能成龍而去。」

  「陛下說的是黃帝?」

  劉秀點了點頭:「朕一直以為,與仙人遭遇實為可遇而不可求。朕之先祖諸皇,多為妖邪偽道所惑,妄圖煉丹長生,誤人誤己。朕也早就不再奢想此事。」

  陰麗華握住劉秀的手,抬頭望著他。

  「不說了,說也無用。朕今天心緒有些亂。盼著這夜快些過去,又盼明天不要來,真是糊塗了。還好有你給朕做伴。」

  「臣妾願永遠陪著陛下。」

  劉秀雖不想說,卻仍按捺不住心情激盪。十年的等待與盼望,早以為那是夢了,偏偏又這樣真實的來到眼前。而且,雲漫,他竟然不是凡人!是啊!自己早該知道的,那樣的絕色出塵,怎麼會是凡塵之人?

  陰麗華和劉秀回到寢宮,夜宵是陰麗華親手所做。

  劉秀心不在焉,隨便吃了一些。

  陰麗華關切:「陛下有心事?」

  劉秀搖了搖頭,望著陰麗華秀麗的面孔:「朕還記得第一天看見你時的欣喜,朕今日比那時還開心。」

  「陛下怎麼會想起往事?」

  劉秀笑道:「或許因為朕老了。」

  「臣妾記得陛下曾經說過,好像前生便認得臣妾。為這句話,臣妾但死何妨。」

  劉秀心中湧過一陣柔情,擁著她躺下,柔聲道:「不早了,歇著吧。」

  他當年見到陰麗華時,的確有從前便相識之感,只是這個從前卻不是前生,而是今世。

  第二天劉秀將大殿的守衛調得更遠。他自清晨早朝結束後,就獨自一人坐在大殿裡等待小閻王。

  平時覺得時光太快,今天卻刻刻難熬。奏折上的內容明晃晃的擺在眼前,偏偏一點也進不到頭腦中去。

  日影已經過午,劉秀心裡種種念頭奔騰往返。

  當日雲漫曾經說過,將來會看望自己,還隨手就把一顆無價之寶的夜明珠送給了自己。

  可他口中的將來兩字,轉瞬便是十年。那麼雲漫的明天又會是多久呢。一天?一個月?一年?

  劉秀在軟榻上躺下,歎息著:「漫漫,我有多少的時光來等待呢?再一個十年,我便要蒼老了。」

  大殿內先是出現一陣清涼的香氣,接著,小閻王出現在他的身邊,坐在他的軟榻上望著他,眼角含笑:「你在說什麼?」

  劉秀坐起身來,癡望著他。

  「你怎麼了?」

  劉秀怔然:「我以為你不來了。」

  「我不會騙你的。」

  劉秀抬起手,咬了自己一口,疼的皺了皺眉頭。

  小閻王笑了一下,握住他的手:「你是我的朋友。」

  劉秀眼圈微紅,聽小閻王這樣說,表示認同:「是啊,我們是朋友。」

  「你哪裡不舒服麼?你的眼睛紅了。」

  「我怕你騙我,我怕你不來了。」

  「從前我不知道來你這裡的方法,現在既然知道了就可以常常來看你。」

  劉秀露出喜悅神色,柔聲問:「你這些年在幹什麼?」

  「我……都是在家裡。」

  劉秀大奇:「一直在家裡,家裡都有什麼人,不會膩麼?」

  小閻王搖頭:「我早就習慣了。家裡的人……告訴你,你也不認識的。」

  「可以請他們來我這裡麼,我會好好招待他們的。」

  「不,不行。」他拒絕的太快,自己覺得未免對不起朋友,猶豫一會:「我可以帶我的小麒麟來。」

  「麒鱗?!」

  小閻王點頭:「嗯,小麒麟是我的好朋友。」

  「國運昌隆,才會有麒麟出現。」

  小閻王滿是誠懇:「這些事情我不懂,你喜歡小麒麟的話,我就把它帶來給你看看。」

  「漫漫,你在人間還有其他的朋友麼?」

  「還有晶晶姐。」

  劉秀的手微微顫抖。

  小閻王微微皺眉,已經察覺到自己說錯了話。他望向劉秀,露出失望的神情。劉秀問自己在人間有沒有朋友,自然知道了自己並非凡人。

  「你剛才說什麼,我沒有聽到。」

  小閻王困惑的望著他。

  「噓,這是我們兩個的秘密,我們誰也不告訴別人。」

  關於神仙的傳說太多,淹沒在紅塵裡或者口耳相傳,都無從考證它的真實於否。這些傳說的共通點便是,神仙是不能輕易讓凡塵中的人知道他的身份來歷,或洩漏出他的消息。

  劉秀試探了小閻王的口風,便不再提這個問題,沒有繼續追究下去讓小閻王為難。

  小閻王略微惴惴,明白了劉秀的意思。他本來也不願意欺騙別人,只是限於天規,不敢自行開口吐露,現在倒感覺自在一些。

  只是劉秀隨口一問便套住了他,小閻王有些生氣他這樣試探自己。

  劉秀沒有說破,小閻王又感到內疚,覺得自己不該欺騙朋友。

  這天劉秀留他吃飯,小閻王破例答應了下來,以至於他回到地府時,楚江白已經等的不耐煩了。





第六章

  小閻王遠遠就看見楚江白坐在大殿裡的身影,膽怯的躲在柱子後面。

  楚江白看著他的衣角,也裝作沒有發現。

  小麒麟本來想立刻奔到主人面前,但被這大殿裡瀰漫的奇怪氣氛所感染,嚇得悄悄在離小閻王十步遠的範圍內,繞著小閻王躲藏的柱子轉圈。

  良久楚江白苦笑:「過來吧,別躲了。」

  小閻王自柱子後面探出頭:「啊?咦?」

  楚江白本來等的生氣,也被他逗笑了,站起來走了過去,把小閻王拉過來。

  小麒麟立刻跟了上來。

  楚江白笑笑的:「什麼啊,什麼咦,你怎麼現在才回來?」

  小閻王看看他,確定他的確是不怎麼生氣,才小聲回答:「我在外面吃了晚飯。」

  「我不是讓你早點回來?」

  「我下次一定早點回來。」

  「雖然你可以偷偷出去,但你出地府終究是與天規不合。」

  「我知道了。」

  楚江白這一天沒看見他,也不捨得說他。

  他聽小閻王說吃過了,就自己吃了晚飯。小閻王抱著小麒麟在邊上和他說話,小麒麟一下下地舔著小閻王的手。

  小閻王想起白天答應劉秀的事,和楚江白商量:「我想帶小麒麟出去一天行麼?」

  小麒麟聽見說到自己,興奮的從小閻王的懷抱裡跳出來,爬到桌子上去。

  楚江白瞪了它一眼,小麒麟為之膽寒,又悄悄的爬回小閻王的懷抱。

  「為什麼要帶它出去?」

  「小麒麟也是從小就陪我住在地府了,我想讓它看看外面。」

  楚江白皺眉想了一會:「我帶你們一起出去吧。」

  小閻王囁嚅道:「可是它害怕你,會玩的不開心。」

  楚江白望了小麒麟一眼,小麒麟立刻把頭藏在小閻王的懷裡,為自己害怕他提供了最直觀的說明。

  楚江白無奈:「好吧,只是千萬小心,別讓凡人看見了它。」

  小閻王甚是開心:「我記得了。」俯身過去,在楚江白的臉上親了一口。

  楚江白臉色微紅,連忙岔開話題:「孫悟空那只臭猴子,不知道在天上過的怎麼樣?」

  「是啊,不知道猴子哥哥開心嗎?晶晶姐很想念他,我也想念他。」

  ***

  第二天小閻王抱著小麒麟離開地府,來到已經熟悉的宮殿。劉秀看見眼前的麒麟,任他見多識廣,也不禁瞠目結舌。

  小麒鱗拿頭上的角頂了他一下。

  「這就是我的小麒麟了,很好看吧!」

  劉秀歎息:「這種神獸,劉秀從未想過此生竟有機會得見。」

  小閻王笑道:「那你很開心了。」

  「當然開心。」

  小閻王把麒麟抱起來給劉秀仔細看。

  「可以讓我抱抱麼?」

  「你沒有仙氣,抱不動的。」

  劉秀輕輕撫摸小麒麟的頭,小麒鱗不高興的左右搖擺,不肯讓他碰到。

  「它很害羞怕生,你還是別摸它了。」

  劉秀收回手:「漫漫,小麒麟可以留在我這裡幾天,讓其他人也看看麼?」

  「不行,會嚇到它。」

  「那離它遠點呢?」

  「不行的。」

  劉秀也不勉強:「不知道它吃不吃人間的東西?」

  「它不挑食。」

  宦官們早已被安排的散開來,劉秀領著小閻王在沒有人的迴廊穿梭而行,去自己的寢宮用膳。

  小麒麟還不習慣外面的陽光,但是對人間的美食情有獨鍾。

  小閻王開心的餵它,對劉秀的好感大增。

  劉秀笑著和他聊天,小閻王能回答的全都告訴了他。

  等到天色漸晚小閻王要告辭,劉秀也不留他,只是說定了下次來的時間。等小閻王消失在宮殿裡,劉秀獨自坐了一會。

  這已經是他第三次看見小閻王的離開,仍舊有震撼之感。

  屏風後有微微響動。

  「你看明白了麼?」

  屏風後的人回道:「草民看明白了。」

  「他是什麼人?」

  「他的身份草民不敢講。草民若是說出口,便會立刻身死,雖有陛下的福氣庇佑,也無力回天。」

  「他是接引我學習天道之人麼?」

  「他不是,他遇到陛下,並非命裡注定,實是一場偶然。」

  「巫山雲雨,自古便有仙人與凡間帝王結緣。縱然我無仙緣,難道連情緣也沒有?」

  屏風後的人默然良久,沉下聲:「陛下若是求情緣,或有此機會。但陛下需要先尋一人,才能保此情緣。」

  「誰?」

  「青姬。」

  「那是什麼人?」

  「雲漫身邊有守護之士,陛下可依草民之法尋到青姬,將青姬贈予那人,他或可不管陛下之事。」

  「給朕找到她的方法。」

  「陛下可將此物點燃,火星落在何處屋頂,青姬便在其中。」屏風後扔出一個小小圓筒,末端帶著長長的引信。

  劉秀撿起來:「你有這許多稀奇的東西,怎麼不一次拿來給朕?」

  屏風後的人歎息了一聲。

  「雲漫身邊的守護之人是否會傷害朕?」

  「不會,神仙更加不敢行差踏錯。」

  「朕明白了,今夜便派人去找,你也休息去吧。」

  ***

  地府的晚飯小麒麟沒有吃。

  小閻王睡到夜裡,聽見外面有扒門的聲音。他和楚江白都醒了過來,急忙打開門,小麒麟痛苦的在門外邊打滾。

  小閻王驚駭欲絕,把小麒麟抱起來,顫著聲:「你怎麼了?」

  小麒麟從來沒有生過病,它和小閻王一起長大,在小閻王的心目中就像是親人一樣。

  小麒鱗掙扎著舔小閻王的手,盡量躺在小閻王的懷裡不動,但很快就重新開始打滾。小閻王抱住它不停的抖,求助的望著楚江白。

  楚江白也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事情,伸手摸了摸小麒麟的頭,一陣白光將小麒麟包在其中。小閻王忐忑不安的等楚江白開口。

  「它沒有受傷,也沒有中毒。」

  小閻王抱緊小麒鱗,豎起耳朵聽楚江白的判斷。

  楚江白皺眉:「你是不是給它吃了人間的東西?」

  小閻王立刻點了點頭。

  「下次別餵它亂吃東西了,它吃不了人間的食物。」

  「我以前也帶桃子回來給它吃。」

  「它吃不了有煙火氣的東西。」

  「那它有沒有事?」

  「沒事的,過了今天晚上就會好了。」

  「哦。」小閻王害怕極了,這時才能打起精神來把臉上的眼淚擦了擦。

  小麒麟聽說自己沒有事情,也比剛才的狀態精神了一些。

  小閻王不斷的撫摸小麒麟的身體,親吻它的角安撫它。把臉貼在小麒麟的頭上,可憐兮兮的等他的寶貝從痛苦中恢復過來。

  楚江白坐在他身邊,有心要問他去了哪裡,忍了再忍,終於沒有開口。花果山的東西是不可能沾人間煙火的。

  難道雲漫也會欺騙自己?!

  楚江白握緊了手又鬆開,骨節都被自己握得微微作響。

  第二天清早,小麒麟的肚子不再疼了。小閻王把它抱回去,好好的給它鋪了床,老老實實的在邊上守著它。

  這之後小閻王一直沒有再出去過,足足過了一個月,確信小麒麟真的沒有什麼事情了,他才想起答應劉秀很快就去探望他。

  小閻王和楚江白打過招呼,用他原來的方法離開地府去見劉秀。

  劉秀等了一個月也沒有見到他,焦躁難安,但突然看見小閻王出現在大殿裡,心猛的跳了一陣。他做了天下的君王,實在沒有什麼不能唾手可得的,可眼前的人就是那個例外,重新喚起他征服的慾望。

  小閻王萬分歉疚:「前些天沒有來真對不起,我的小麒麟病了,我不放心出來。」

  劉秀疑惑:「病了?」

  小閻王點了點頭:「它不能吃人間的東西,我不知道。」

  劉秀很是關切:「那現在好了麼?」

  「已經好了,不過我以後就不再來你這裡了。」

  劉秀意外至極,追問:「為什麼?」

  「謝謝你對我這麼好,這次小麒麟生病,我仔細想了想,我也不該到人間來的。天規一定有它的理由,我不該隨便違背。」

  劉秀顫聲道:「漫漫!」

  「我不能在人間待太久,不過你將來還會再見到我的。」

  「那是什麼時候?又一個十年麼?」

  「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

  ***

  楚江白一路追著小閻王的氣息,跟到了輝煌的皇宮外。宮殿的守衛早被遣開,石階直上,顯露出皇家氣派。

  楚江白邁步欲進大殿,耳畔有人媚聲道:「江白,別來無恙。」

  楚江白聞聲轉過頭去,一陣目眩。

  青姬緩緩邁步,走到他的身邊,抬起一張精緻秀麗的臉望著他。身姿娘娜嫵媚,語音清脆婉轉,不是當年的二八佳人又是何人?

  楚江白怔在當地,往事排山倒海的湧來,幾乎將他迎面擊倒。

  青姬握住他的手,笑道:「江白,是我。」

  這聲「是我」把楚江白從濃重的迷霧中拽了出來,也湧起了新的謎團。

  楚江白冷笑:「是你,你是誰?」

  青姬柔聲道:「妾身是青姬,城外青湖邊遇到你的青姬。」

  楚江白冷言以對:「你已經死了多少年了?莫非你是妖精不成?」

  青姬緩緩跪下,伸手抱住楚江白的腿,委屈道:「妾身不是妖精,卻為妖精所害。」

  楚江白冷哼一聲。

  青姬跪坐在地上,依偎著楚江白的腿。「妾身的表哥是鹿精,妾身為他迷了心志。楚郎去後,妾身日夜啼哭,惹怒了那個鹿精,便要加害妾身。妾身以死相搏,用一把上古神匕刺中了他,得了他的內丹,雖然因此而精神不滅,卻一樣要受轉世輪迴之苦。」

  楚江白本來恨她至深,如今已經有了小閻王,也漸漸忘懷了往事。聽她說的淒涼,他也不願與女子為難,只是淡漠,「你走吧。」

  青姬抬頭拭淚,哽咽道:「妾身也能轉世,卻總帶著前生的記憶,非仙非人非妖的活著,一直想,還不如魂飛魄散了好。但沒有見到楚郎你,求楚郎你一聲不怪罪,卻不甘心就那樣去了。」

  她起初稱楚江白為江白,幾句話便不露聲色的轉為楚郎。

  「你見我做什麼?」

  青姬抱緊他,聲線顫抖:「若不得楚郎一句原諒,青姬死也不瞑目。」

  楚江白歎息:「過去的事情我早已經忘記了,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楚郎,楚郎,你真的一點也不想看見我了麼?」青姬越說越淒涼。淚珠自她美麗的眼睛一滴滴滑落下去,沿著她花瓣一樣的臉龐滴落在地上。

  楚江白伸手給她擦了淚:「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青姬貼著他的膝蓋痛哭,美人落淚,實在風情萬種。

  楚江白狠心推開她,大步向面前的宮殿邁去。

  青姬淒涼的在背後呼喚:「楚郎,今日相見,青姬的心事已了。既然你要忘記青姬,青姬便為你做這最後一件事。」

  楚江白聞聲回頭。

  青姬重重的向大殿前的柱子奔去,衣袍被帶得飛揚起來,轉瞬便要撞得鮮血四濺。

  楚江白大驚失色,用法力掠過去,擋在了她的前面。

  這一下撞得楚江白幾乎回不過氣來。

  青姬沒有半分留情,楚江白若不攔,當真就要死在這裡了。

  楚江白無奈歎息:「你又何必這樣?」

  青姬用力過大,微弱的坐倒在地上:「能得楚郎回頭一頭,青姬死而無憾。」

  楚江白攔腰把她抱起來:「你是宮中的什麼人?我送你回去休息,不要多想了。」

  小閻王和劉秀站在大殿門口,兩個人聽見大殿外面的聲音,一起出來看出了什麼事情。

  劉秀扶住小閻王:「你的臉色很白,怎麼了?」

  小閻王沒有說話,望著楚江白和青姬。

  楚江白看見了他,冷道:「這裡是水簾洞麼?你幾時學會騙人了?」

  小閻王望著他抱青姬的手,臉色白的和霜雪一樣,半晌才道:「她是誰?」

  青姬低聲道:「奴婢是青姬。」

  楚江白吃了一驚,青姬前世最是高傲,現在竟自稱奴婢。

  青姬轉頭望著他,低聲詢問:「這位貴人是你的朋友麼,我有沒有得罪他?」

  楚江白搖了搖頭。

  小閻王回憶青姬這個名字,身子微微顫了一下,已經想起這個女人是誰。望向楚江白,低下頭:「對不起,我騙了你,這裡不是水簾洞。」

  劉秀看他臉色慘白,竟然在這樣暖和的天氣站得搖搖欲墜,知道眼前的兩個人已經傷了雲漫的心,這本是他想要的結果,不知為何,竟覺得一陣心酸。

  劉秀握住小閻王的手,柔聲低語:「漫漫,我現在就可以把這裡改名叫做水簾洞,你見見朋友何必道歉,難道算得了什麼錯麼?」

  楚江白冷嗤:「這話好可笑。」

  「你抱著朕的妃子,難道不可笑?」

  「陛下,這不是楚郎的錯,陛下要處罰便處罰臣妾,臣妾既然與江白重逢,便要和他在一起,是再不能侍候陛下了。」

  「朕怎麼會罰你?朕以柔字治天下,既然你們兩情相悅,朕便准你離開。」

  青姬抱住楚江白的脖子:「楚郎。」這聲楚郎一喚,珠淚便滾滾而落。

  楚江白怔在當地。

  「深宮寂寥,青姬本以為會一生白度,想不到現在救青姬逃出生天的,還是楚郎你。」青姬聲音裊裊的述說。

  楚江自感覺她在發抖,把她抱得緊些。

  小閻王站在台階上看著他們,他還不知道妒嫉是什麼,心裡奇異的痛讓他承受不了。

  劉秀握住他的手,涼的入骨。

  小閻王森然開口:「放開她。」

  楚江白望向小閻王。小閻王的臉色自雪白中透出一種奇異的青色。

  小閻王用從未有過的語氣,大聲命令:「我說放開她,否則我就殺了她。」

  楚江白冷冽的道:「你敢殺人?」

  「我敢,你再不放開,我立刻就殺了她。」

  青姬緊緊抱住楚江白,彷彿一片大風裡飄零的葉子。

  楚江白不耐:「你胡說什麼!和我回去。」

  小閻王的上空忽然升起一團青色火焰,雖然有火的形狀,散發出來的卻是陰寒之氣。

  楚江白怒喝:「你瘋了!」

  小閻王緩緩抬起手指指向青姬,那團青色的火焰便直撲過去。

  楚江白熟悉他的本領,沒有想到小閻王真的會全力出擊,也有些惱怒。他擋在青姬前面,仙氣憑本能自行反擊回去,小閻王被他的力量撞得飛進大殿裡。

  楚江白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傷了他,看向方才小閻王站立的台階,那裡空空如也。

  劉秀跟進去時,小閻王正吃力的爬起來,捂著胸口,嘴角滲出血跡。

  「漫漫,別衝動!你殺了凡人會有天譴的。」他是真心關心小閻王,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子。

  小閻王已經從生命的第一次妒嫉裡恢復過來,身體受到從來沒有過的傷害讓他清醒,低聲向劉秀問:「你的宮殿裡有沒有冰?我受了傷。」

  「有。」他抱起小閻王,向大殿後的通道走過去。

  楚江白忽然出現在他們面前,「放下他。」

  小閻王衰弱的命令:「滾開。」

  「你說什麼?」

  小閻王用冷漠的語氣回道:「帶著你的青姬滾開,你聽見了麼?」

  「當年一見即別,沒有想到楚兄丰采依舊,我的妃子尚且讓了你,你何必連療傷的時間也不肯給漫漫?」劉秀在兩人之間挑撥著。

  楚江白氣得臉色慘白,一時說不出話來。劉秀是人間帝王,才智過人,並不比他差,這幾句話說的夠狠夠絕。

  「你先回去吧,我的體質與你不同,你留在這裡也幫不到我。」小閻王淡淡說著。

  楚江白看小閻王似乎不再生氣了,想要再說點什麼來和他解釋。

  「對不起,是我失態了。眾生多苦,青姬不易,你想怎麼樣便怎麼樣好了。」小閻王臉上的青色已完全退了下去,對楚江白也沒有從前的親密神態。

  楚江白心裡一陣的寒冷,小閻王將自己也看做眾生了麼?

  小閻王為青姬發脾氣,楚江白覺得是無理取鬧。

  小閻王不再計較青姬,楚江白頓感絕望和茫然。

  小閻王說喜歡就是喜歡,說不喜歡便是不喜歡。他不再依戀自己了麼?

  劉秀抱著小閻王,從他的面前繞過去。

  大內的冰窖儲冰很多,小閻王坐在冰塊上面,施法念了封門咒。劉秀裹著貂裘陪他待在冰窖裡。

  小閻王盤膝坐了一會,臉色始終慘白,沒有什麼變化,精神看起來比剛才梢好了一些。他歎了口氣,睜開眼睛對劉秀道:「青姬是從哪裡來的?」

  「青姬是我的妃子,住在皇宮裡。」

  小閻王沉吟了一會,歎息:「凡人喜歡問天機,從中取巧,其實問與不問,也改變不了什麼,變的這一時,總要你用那一時來償還。洩漏天機卻是大過錯。」

  劉秀望著小閻王的眼睛,忽然生出一種寶相莊嚴之感。小閻王不再是天真的雲漫,而是神祇,至高無上慈悲為懷的神。

  「我與楚江白另有緣法,與你也有,卻沒有那樣深了。」

  「如果你明白一切了,你應該知道,我只能找來青姬,卻不能讓楚江白去抱她。」

  小閻王又微微歎息:「你說的對,看來他歷了塵劫後,終究不再是九天之上時的他了。」臉上的表情看不分明,像是把所有的心意都藏在了最深處。

  劉秀急道:「漫漫,你不要走。是的,我知道你是神仙後我有貪心,可我想了你十年,這十年裡我並不知道你是神仙。」

  小閻王微笑:「我不走的,我現在還走不了。」

  劉秀稍微放心一些,在心裡考慮該和雲漫說什麼。

  小閻王看劉秀抵不住冷意:「你去那邊的屋子烤烤火吧,這裡太冷,你受不了。」

  冰窖是地下宮殿的一部分,房間頗多,並沒有都用來貯存冰塊。

  劉秀搖了搖頭,不願離開這裡。

  「我心裡很亂,你雖然知道我是神仙,但神仙之中也有很多的不同,你若真知道了我的身份,只怕連見到我都不願意。」

  「就算你是閻王,我也願意看見你。」

  小閻王聞言笑了一下,過一會:「神仙有許多,有些是不准有七情六慾,有些卻可以成婚。我並不知道這些規矩是從何時起訂下的,也不知道它們訂立的準則是什麼。」

  劉秀笑道:「我知道,土地公與土地婆便可以成婚。」

  他看小閻王這樣傷心,心底終究是內疚更多,盡可能憑自己知道的內容陪小閻王聊天,希望可以哄他開心些。

  「是的,他們可以。」

  他說完這一句話後,凝神思索。劉秀也不打擾他。

  良久小閻王微微歎息了一聲,接著道:「我也可以的,並沒有什麼規矩約束我這方面的事情。」

  劉秀不知道他要說什麼,默默的聽下去。

  「母后曾經說過,我命裡有孽緣,或者是緣分,或者是劫數。在我的臥室後面,是往日大殿,如果我的本領高了,就可以在那裡看到我的前世。」

  劉秀柔聲道:「你也有前世麼?」

  小閻王點了點頭:「是的,我也有前世。」

  「你看到了麼?」

  小閻王搖頭:「我沒有看到。我很喜歡我的小麒麟,喜歡我身邊的人,對我前世的緣分並不很在意。」

  他想繼續向下說,眼淚卻倏地流了出來,落在冰塊上,化作了冰冷的珠子。

  劉秀看著他的眼淚一滴滴落下來,心中酸楚:「漫漫,要麼你出去和他說清楚,青姬怎麼及得上你!」

  「不用了。其實傷到我的不是他。我的心慌張了,仙氣就會不能護體。如果我動了妄念,會形神俱滅的。」

  劉秀聽他為楚江白開脫,心中一痛,沉下聲:「什麼叫動了妄念?」

  「我不能記恨,不能有嗔妒。」

  劉秀感到痛心:「漫漫,青姬是我找來的。」

  小閻王微微咳嗽了一下,待緩過氣來:「不關你的事情,我問過他的。我以為他會只喜歡我,可他還是會去抱別人,我真……」

  劉秀伸手給他擦眼淚,小閻王勉強笑了笑。

  「漫漫,你的傷重不重?你只需要冰麼?」

  「不重,兩、三天就會好的,是的,我只需要寒冷的東西。」

  劉秀聽到他說只需要寒冷的東西,語氣中也沒什麼特別的,偏偏就覺得難過非常。

  小閻王合著眼睛躺了下去,低低說著:「我困了。」

  睡在冰塊上,那該有多冷。

  劉秀把狐裘脫下來蓋在他身上。

  小閻王受驚似的睜開眼睛推拒:「不,我不要。」

  「我去那邊屋子烤火了,你先蓋著吧。漫漫,別生我的氣。我從來也沒有像現在這樣後悔過。」

  小閻王強笑了一下:「和你無關,早明白比晚明白好。」

  「也許楚江白已經不喜歡青姬了。」

  小閻王黯然道:「他喜歡的,我在他的眼睛裡看到了,他喜歡青姬,從來沒有忘記過。他和我在一起,也許只不過覺得我是該屬於他的明珠。」

  劉秀離開這間貯藏冰塊的主窖,心裡重得幾乎連腳步也邁不動。這邊是看守冰窖人的住所。他忽然要來,床鋪擺設都換了新的。

  劉秀翻來覆去睡不著,夜裡想,如果自己是楚江白會怎麼樣?自己一定會立刻拋下青姬,來守著雲漫。

  雲漫的心太聰明了,他也明白這點。楚江白沒有立刻來,心裡終究還是有別人的位置,所以雲漫把門封死,不再給楚江白返回來找他的機會。

  劉秀聽爐火的劈啪聲響,想著睡在冰上的雲漫。他記得雲漫是喜歡溫暖的,最常做的事情就是捧著一杯熱茶,聽自己講人間的趣事,他是那麼迷戀溫暖的感覺,卻需要用寒冷來維持生命。

  這裡離雲漫的位置已經隔了長長的通道,劉秀總感覺像是聽見他的哭聲。他坐了起來,凝神細聽,卻又聽不清楚了。

  劉秀猶豫了一會,穿好衣服,去冰窖那邊看雲漫。

  走的近了,哭聲也清晰了一些。

  雲漫的聲音動聽,劉秀曾經形容是清耳悅心,最願意聽他說話,現在聽他哭泣,聲音雖然和從前一樣動人,卻摧傷五內,讓人不忍聽聞。

  劉秀推開門,小閻王伏在冰塊上,肩頭微微聳動。

  劉秀坐在他身邊,從袖子裡取出絲巾遞給他。

  小閻王抬起頭,花瓣一樣的臉上全是淚珠,睫毛濕漉漉的。劉秀看他不接,給他把眼淚擦了。

  小閻王低聲:「謝謝你。」

  劉秀一把把他抱了起來,緊緊的收在懷裡,大聲道:「你怎麼知道和我的緣分沒有和他的深!你自己沒有看過你的前世不是麼!」

[ 本帖最後由 云仔 於 2014-11-16 14:40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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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楚江白安置好青姬的住處,只冷淡的說:「你就住在這裡吧,這些銀兩也夠你生活。」

  青姬不敢置信。「楚郎,你要走了麼?」

  「青姬,我和你的緣分早已盡了。」

  青姬抱住他的腰身:「楚郎,從前是我不好,求你別這樣。哪怕你只是常來看看我,我都會感激上天的恩德。」

  楚江白拉開她,蹲下來凝視青姬的面孔,一字一句:「青姬,我並不相信你的話。」

  青姬哽咽:「不,你還愛著我的!」

  「青姬,醒醒吧。」

  「你喜歡我,我在你的眼睛裡看到了。」青姬極力想挽回。

  「可是我更喜歡別人。」

  青姬神色淒然:「楚郎!」

  「青姬,算了吧。難道你以為憑你所做的一切,我沒有殺你,是因為還留戀你?」

  「別丟我一個人在這裡,我再也受不了這累世輪迴的苦了。」

  「你發現你表哥是鹿精,便設計殺了他,奪取了他的內丹,是麼?」楚江白本是不願戳破她的謊言。

  青姬大驚失色,怔然道:「不,不是。」

  「你以為得到他的內丹便可以長生不老,卻不料你有了內丹,也只不過能帶著前世的記憶再投胎而已。」

  青姬哭泣:「楚郎,楚郎……」

  楚江白歎氣了一聲,無奈道:「你不用這樣,我已經不是當年的楚江白了。」

  青姬更加悲淒:「求你變回從前吧……」

  楚江白搖頭:「你怎麼還不明白?我若是從前的楚江白,你怎麼可能還好好的在這裡和我說話?」

  青姬怔然,終於在楚江白冰冷的日光中回憶起自己曾經做過的事情。

  「你可知我前生死前想過什麼?」

  青姬不敢答話,楚楚可憐的跪坐在他的腳下。

  「我那時想,只要我還有一線機會,必定要你受盡折磨而死。我是家中獨子,又無半點負你之處,你做事之前難道便沒有想過還有報應?」

  青姬不住顫抖:「我後悔了,我真的後悔了!楚郎,你難道一點也不念青姬的好處?」

  「你有什麼好處?這輪迴之苦便是你的報應,你將永世輪迴,代代不幸。你若願意住在這野外,這一世倒也沒什麼事,若是不肯,無論你算計什麼,都不會有成功的那天。

  「不,不要!楚郎,救我!」

  楚江自在她眼前倏地消失,只剩下空氣中的一聲歎息。

  ***

  地府和從前無數個日夜一樣的孤寂,但這一晚分外的孤獨。

  小麒麟對於只回來楚江白一個人感到疑惑,楚江白把它抱在懷裡,帶回小閻王的臥室去。

  小麒麟一天沒有看見主人,對楚江白叫了一聲。

  楚江白明白它的意思,摸了摸它頭上的角:「就快回來了。」

  他躺在小閻王的床上,小麒麟趴在他的腿上。兩個都寂寞,互相望著對方的眼睛。

  其實當小閻王進入冰窖時,楚江白在大殿外遲疑了一刻,冰窖的入口已被小閻王施法封住。他的法力雖然不比小閻王差,甚至還高出一籌,卻不會強行打開小閻王佈陣的方法。

  「你說漫漫要的是什麼?他要我的心裡只有他一個,別人一根頭髮的影子都沒有,是麼?」

  小麒鱗顯然不太瞭解這麼複雜的問題,但是聽見了小閻王的名字,就明顯的興奮了一些。

  楚江白輕輕點它的小鼻子:「漫漫受傷了。」

  小麒麟立刻站了起來,緊張的望著他。

  「是我打傷了他。」

  小麒鱗立刻狠狠的在他的手臂上咬了下去。

  楚江白抬起手,拿床邊櫃子上的絲巾擦了擦出血的手臂,歎氣道:「你為什麼不問原因就咬人?」

  小麒麟本來以為他會有什麼舉動,看楚江白沒有要反擊的意思,訕訕的重新趴下去,思考漫漫受傷是楚江白打傷的,這個對它來說太有難度的問題。

  ***

  冰窖。

  「我和你沒有更深的緣分,只能做幾天的朋友。」

  「漫漫,你好像變了,變得比從前像一個神仙。」

  「我從前不願意想這些事情,想明白了,就只剩下苦,我寧可混沌著過。」

  「漫漫,留在我這裡!難道你的情意一定要前緣來注定?」

  小閻王搖頭:「不是的,我真心喜歡他。」

  「漫漫,我差在哪裡你說個明白,我好死了心。」

  「你能只喜歡我一個人麼?」

  「我能!」

  「永遠也不和你的皇后、你的妃子們親近?」

  劉秀猶豫了一下,還是答應:「可以。」

  「陪我待在陰寒的地方,千萬年?你想一想吧,答應了便永遠不能反悔,也永遠沒有後悔的機會。」

  劉秀震了一震,冷汗潸然而下,反問:「楚江白肯麼?」

  「我沒有問過,他已經陪了我許多個百年。」

  劉秀顫聲道:「那我……」

  小閻王摀住他的嘴,低聲道:「你想好了再答吧。你話說出來,就再也不能做你的皇帝了。」

  劉秀心裡一陣冷一陣熱,半響:「我不行。」

  「是的,你不行。」

  劉秀望著他,嘶啞道:「可我是真心的!」

  小閻王溫柔的道:「我永遠記得你的情意。」

  「你一開始就知道我的心意麼?」

  小閻王搖了搖頭。

  劉秀追問:「你失望了?」

  「沒有。」

  劉秀索然道:「你不失望,是因為你根本不喜歡我。」

  「喜歡的,我們是朋友。」

  「你不生我的氣?」

  「凡人能記得一個人十年,那也很難得了。」

  劉秀抱住他,眼淚匆的流了出來:「我願意陪你去,無論哪裡,無論多麼陰寒,就算是孤寂的月宮,我也願意陪著你。」

  小閻王輕撫他的頭髮:「我要走了,以後也不會再來了。」

  「我真的願意!」劉秀急忙說道,深怕小閻王真的離開了他。

  「我相信你現在的話全是真心真意的,可是我只能要純粹的,永遠也不生變化的情意。我的修為太淺了,有什麼變化都會害人害己。」

  劉秀柔聲勸誡:「漫漫,神是不能殺人的,千萬別再動氣。何不放寬心一些?」

  小閻王思索良久:「謝謝你。可放寬了又何必相愛?」

  劉秀悚然一驚,很多事情在心上如流水一樣的漫過去,微微歎息:「我已不敢奢望你想要的那種愛情。」

  小閻王望著他,眼睛裡是無限的慈悲。

  劉秀溫柔的詢問:「穿我的袍子走,好麼?」

  「好,謝謝你待我這樣好。」

  劉秀給他繫好狐裘的帶子,小閻王輕輕握住他的手,消失在他的面前,只留下一室冷香。

  劉秀緩緩坐倒在冰塊上,耳邊是小閻王在說,放寬了又何必相愛?他伸手將冰塊上小閻王的淚珠捧了起來,那些珠子閃耀著美麗的光芒。

  小閻王的情淚化成了明珠,是這段仙緣留給他的紀念。劉秀把明珠捧在胸口,喃喃道:「漫漫,你要的愛不是人間的愛,希望楚江白能不負你。」

  ***

  小閻王回到地府,已經是第二天了。

  小麒麟瘋狂的撲過來,跳到小閻王的懷裡,眼淚一行行不停的流出來。

  小閻王把它舉起來,望著它水汪汪的眼睛,笑道:「幹嘛啊,看見人就撒嬌。」

  小麒麟舔他的手,低聲嗷嗷,表達自己看不見主人的恐懼。

  楚江白站在門口,柔聲喚著他:「漫漫。」

  小閻王低聲回應:「嗯。」

  楚江白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有點睏了,今天我想自己睡。」

  楚江白扶住他的肩:「漫漫,你的傷好了麼?」

  「謝謝你關心,好了。」

  楚江白看著他抱著小麒鱗,一步步的走回臥室裡去,在拐角處轉過去,人不見了,地上拖著的一角袍子也漸漸不見了。

  楚江白想追上去告訴他,我不喜歡青姬了,我心裡只有你一個!可最終沒有追上去,沒有說出來。

  ***

  小閻王開始變得沉靜,他很少說話,默默的做他該做的工作,靜靜的看那些需要他看的卷宗,空閒的時候去地獄看那些囚禁的罪人,去奈何橋看那些喝了孟婆湯忘記了前世的人們。

  地府是無限大的,十殿地獄層層相套。民間傳說每個人死後都有向閻王申訴的機會,其實絕大多數人是沒有這個機會的。化身千萬的博愛,是小閻王還沒有修煉到的本領。

  孟婆很喜歡寂寞的閻王,她不忙的時候常常陪小閻王看奈何橋上過往的行人。

  小閻王寂寞的躺在奈何橋的彼岸。他對人間失去了興趣,那些陽光下的顏色不再吸引他。

  楚江白遠遠望著小閻王,小閻王的臉色雪白,躺在小麒麟的身上,小麒鱗無精打采的趴在草地上,拿爪子扒拉面前的小草。

  地府的妖花盛開在小閻王的周圍,那樣絢爛詭異的美麗,卻彷彿比小閻王的臉色還白。

  雲漫是地府最美麗的生命。

  楚江白走過去,坐在他的身邊,輕柔的說:「漫漫,你已經在這裡躺好多個時辰了。」

  小閻王怔了一下,睜開眼睛,看見楚江白,笑了笑,又合上了眼睛。那笑容禮貌……疏離。

  楚江白把他抱起來,讓他躺在自己的腿上,低聲道:「我沒有完全忘記青姬,可是我喜歡她比不上喜歡你。漫漫,你是我一見面就喜歡的人。」

  小閻王把頭側到另一邊,看起來像是睡著了。

  「可是那時候我不知道,我以為自己已經不會喜歡任何人了,後來我看到了你我的前世,以為這是天定的緣分,直到再遇見青姬,我才明白我不是因為你是那顆明珠才喜歡你。」

  小閻王一動也不動,不知道是聽見還是沒有聽見。

  楚江白輕輕撫摸他的頭髮:「我的確沒有忘記青姬,如果我只是喜歡她,或許早就忘記了,可是我恨她,恨比愛要長久的多。」

  小閻王把自己的麒鱗抱在懷裡,沒有接他的話。

  「漫漫,我不願意看見你不開心,我也已經不再恨青姬了。再過幾個百年,她就會和芸芸眾生沒有區別。」

  小閻王聽見這句話,轉頭看了他一眼,站起來一溜煙的跑了。小麒麟趴在小閻王的肩頭沖楚江白吐了吐舌頭。

  如果它能說話,或者會替小閻王說出,那你幾百年後再來找我好了。

  楚江白看著小閻王的背影遠去,良久才回過神來,心中湧起了一個哄小閻王開心的主意。

  漫漫是下了決心不和自己說話的了,這大半年來,他根本不理睬自己。漫漫的朋友白晶晶、紫霞又沒有本領來地府,看來只有一個孫悟空可以來這裡陪他玩耍,哄他開心。

  楚江白出了地府,先去了花果山,打算先去找白晶晶打聽打聽孫悟空的消息。花果山的猴子們說白晶晶等了這麼久也不見人,已經出去拜師學藝了,說學成回來就找無情無義的臭猴子算帳,一定要殺了孫悟空。

  楚江白是由天庭下派到地府的神仙,中間雖然經歷波折,對南天門之路仍舊熟悉,何況他還有許多舊友在九天之上。

  求人不如求己,當下一路飄搖入了天庭,循從前的路往星宿的轄區去了。

  值班的衛士道:「星君,一晃有幾年不見,怎麼今天有空上來?」

  地府與人間歲月相同,已經過去了無數歲月,但對天庭來說,卻不過幾年而已。

  「金衛客氣,一別多年,丰采依然。」

  「星君是來稟事,還是探望朋友?」

  楚江白笑道:「我來探望一位朋友,你可知道孫悟空在天上任何職務,又住在哪裡?」

  衛士驚奇:「原來星君是來看那只潑猴,他被封了弼馬溫,住在御馬監裡。」

  「怎麼是這個官?馬上封侯,倒是個好門采。」

  「正是,星君和當年一般風趣。」

  其實楚江白自在凡間歷劫之後,已不是從前那個風趣之人,踏上天庭一步都令他覺得厭惡痛苦,若非因為要為小閻王找朋友孫悟空,他此生決計不會再來。

  現也不和這衛士多說,客氣兩句便往御馬監去了。

  孫悟空正指揮手下將那些馬匹洗刷乾淨,駿馬嘶鳴,御馬監倒熱鬧的很。

  楚江白遠遠喚了一聲:「孫悟空!」

  孫悟空回頭看見是他,吃了一驚,大笑道:「楚江白,你怎麼來了?」

  「漫漫很想念你,我來幫他看望看望老朋友。」

  「漫漫還好麼,來來來,既然來了,騎騎這天上的馬。」孫悟空熱情的拉著他。

  手下牽出兩匹最好的御馬,平素都是給玉帝王母拉坐駕的。

  御馬監有極為廣闊的範圍用來鍛煉馬兒,楚江白和孫悟空縱馬奔騰,騰雲駕霧。

  「漫漫和他的麒麟怎麼不上來?」

  「漫漫沒有天令,是不允許上來的。」

  「這勞什子規矩倒多!他是閻王,怎麼還沒有你自在?」

  「天界便是這樣,位置越高,限制越多。」

  「這真是沒勁。」

  「孫悟空,下界去看看漫漫,咱們在地府聚聚。」

  「老孫才上來沒多少日子,把這些馬兒養好再去下凡。」

  「下面已經過了幾十年了,你再不去看漫漫,漫漫要傷心死了。」

  「啊?!」

  「天上一日是地上一年,地府因為在地上,也是這個樣子。」

  「俺也想漫漫啊!你說官職越高,越不能自在,老孫是不是要先和玉帝老兒說一聲?」

  「你的官職不高啊。」

  「什麼?老孫算是什麼宮階?」

  「無品無階。」

  「那想必很大了?」

  「是最小的,不過是天庭雜役,做得好,上面便誇一聲好,做的不好還有許多責罰。」

  孫悟空怒道:「老孫在花果山做的是祖宗,這狗屁天庭竟敢讓老孫做雜役!老孫這就下凡去!」

  ***

  小閻王正在地府看那些煩悶的卷宗,小麒鱗趴在他的腿上,無聊地叼小閻王的袍子。

  小閻王輕輕摸它身上柔順的鱗,笑道:「怎麼了?悶悶不樂的。」

  小麒麟無聊的翻了一下白眼,表示自己對這枯燥的生活厭煩極了。

  小閻王為難道:「要不咱們去玩球?」

  小麒麟站了起來,比剛才看著精神了一點。

  小閻王打開桌子下面的匣子,把繡球拿了出來,抱著小麒鱗還沒踏出書房的門,就聽見震耳欲聾的一聲:「漫漫,快出來,俺老孫看你來啦!」

  小閻王愣了一下,開心道:「猴子哥哥!」

  小閻王和小麒麟從書房裡跑出去,小閻王擦了擦眼睛,小麒鱗有樣學樣,拿小爪子在眼睛前跟著抹了一下。

  「漫漫,老孫回來看你了。」

  「猴子哥哥。」小閻王眼淚刷的流了下來。

  孫悟空幾步走到他面前,問道:「怎麼了?怎麼了?」

  「沒怎麼的,我想你了。猴子哥哥,你怎麼來看我了?」

  「楚江白上天找的俺,原來俺在天上是個不入流的小宮,哼!老孫成了給他餵馬的下人!」

  小閻王聽見楚江白的名字,臉色黯淡下來。

  孫悟空直率卻不愚蠢,楚江白忽然去找他,他心裡也有點底,看小閻王的表情,笑道:「楚江白怎麼了?他要是敢欺負你,老孫一棍子打死他給你出氣!」

  「沒有,他沒有欺負我。」

  「呔,俺不信。今天你不告訴俺,俺還是要一棍子打死了他。」

  小麒麟轉著骨碌碌的眼睛看孫悟空,不知是否也覺得孫悟空有英雄氣概。

  小閻王苦笑:「猴子哥哥當了神仙,不能隨便打人了。」

  孫悟空不屑:「狗屁神仙,老孫歡喜當便當,不歡喜當還回花果山當我的祖宗。」當下把耳朵裡的金箍棒拿出來,喝道:「你說還是不說!」

  小閻王忍俊不禁,想起青姬,心裡黯然,一五一十的告訴了孫悟空。

  「好骯髒,好噁心,楚江白這個不要臉的賤胚!那女人害死了他,他還念念不忘!漫漫,老孫為你打死了他,你再找一個。」

  小閻王看他說的不像假話,急道:「不,不!」

  「什麼不、不!」孫悟空伸手推開小閻王往外走。

  小閻王攔住他:「猴子哥哥,我喜歡他,你別打他!你打了他,我會難過的。」

  「你這木頭腦袋,天下又不是只有他一個人了。讓老孫好生憋屈,那青姬住在何處?老孫去找找,一棒打殺了她。」

  「不要,猴子哥哥,青姬你也不能打!」

  孫悟空怒道:「楚江白不能打,因為你喜歡他。青姬怎麼不能打了,難道你也喜歡她?」

  小閻王低聲道:「楚江白喜歡她,你打了她楚江白會難過的。」

  孫悟空不層:「呸!老孫管他難受不難受。」

  小閻王哽咽:「去吧去吧,都打死了吧,然後全弄到我這裡來,我天天看著他們。」

  孫悟空撓了撓腦袋,把金箍棒收起來訕訕道:「嘿,你哭什麼啊?要打楚江白你心疼什麼,老孫偏不打死他們,打折兩條腿可死不了人。何況閻王又不是只有你一個,為什麼全弄你這裡來?」

  楚江白遠遠笑道:「要打死我,也是漫漫親自動手,何勞你孫悟空。」

  小閻王看見他過來了,猶豫著要不要走。

  孫悟空拉住他:「漫漫,你們兩個賭什麼氣,天天見面看著豈不難受?」

  楚江白呼應孫悟空的話:「這句話說的還有點道理。」

  「漫漫快讓人準備酒菜,咱們幾個喝他幾壇,包你什麼煩惱都沒了。」孫悟空說的豪爽。

  孫悟空看過小閻王,急著回花果山去了。

  花果山來了兩個拜山的妖怪,正好遇到他回來,恭敬道:「大王上天做神仙,好生痛快!」

  「痛快個屁!竟然讓俺老孫做個餵馬的小宮。」

  「如此說來,這天上神仙好不講理,我們倒有一個想法。」

  「什麼想法?」

  「大王威名遠播,連天上尚且要請大王去做神仙,可是天上神仙太多,大王不去也罷,不如就在人間做個齊天大聖。小的們給大王看門護院,跟著大王辦些差事。」

  孫悟空拍掌:「好主意,俺老孫就叫這個名號了!你們既然願意為我辦事,老孫現下正有個難題,你們去幫老孫找一個叫青姬的人不人、妖不妖的女子來。」





第八章

  孫悟空走後,小閻王和他的麒鱗也準備回房間去了。

  楚江白攔在他前面:「漫漫。」

  「你讓開。」

  「漫漫,你要生我的氣生到什麼時候?」

  小閻王蹲下去把小麒麟抱起來,默默無語的站在那裡。

  楚江白柔聲道:「漫漫,我真的不記得那個女人了。」

  小閻王貼近他,在他耳邊大聲道:「青姬、青姬、青姬、青姬,你想起來沒有!」

  楚江白一把摟住他:「漫漫,你幹什麼!」

  「你忘記了她,是對我的恩惠麼?」

  楚江白怔了一下,解釋道:「我沒這個意思。」

  「你和我在一起的時候,為什麼不說你還有個青姬?為什麼不說你見到她還會抱她。」

  他使勁掙脫開楚江白的手,咬牙道:「你別碰我,我討厭你,我已經不喜歡你了!」

  楚江白抓住他的手不肯鬆開。小閻王的眼睛紅了,不是從前委屈的那種紅,眼睛裡是接近男人但還是有些孩子氣的怒火。

  「咱們回去說。」

  「滾開!」

  「漫漫,別生氣了好麼?我真的有話和你說。」

  小麒麟在小閻王懷裡顫抖了一下,小閻王安撫的摸摸它,幾乎看不見的點了點頭。

  ***

  床帳低垂,小閻王坐在床鋪最裡面,楚江白坐在邊上。

  「你肯罵我,我都覺得開心,因為我沒有白去把猴子找來,至少你開口了。」

  小閻王漫不經心的道:「我的聲音有沒有青姬好聽?」

  楚江白很是痛心:「漫漫你別折磨你自己,你何必想這些事情?」

  小閻王低聲:「我喜歡你,可是我不喜歡受這種委屈。你還記得青姬的一天,也別靠近我。」

  「漫漫,我永遠也不去見她。」

  小閻王望著他,凝神看了一會,出神道:「是為了我永遠也不去見她,還是你自己不想去見她?如果是因為我,你儘管去見她吧,你要做什麼便做什麼,我怎麼敢攔你?我也不要你不情不願的留在這。」

  楚江白抱住他:「漫漫,別這樣。」

  「我的眼睛疼,頭也疼。楚江白,我究竟欠了你什麼,為什麼我自己看不到?我要做什麼才能還給你呢?我覺得好累。」

  楚江白抱緊他,吹熄燈火,柔聲道:「不是這樣,漫漫,不是這樣。」

  小閻王趴在他懷裡,放聲痛哭:「為什麼!為什麼你沒有把她忘乾淨,就來招惹我!」

  「我愛你,漫漫,我愛你,只愛你一個!除了你我誰也不喜歡了,你相信我,我永遠也不抱你以外的人!」

  小閻王低語:「我不相信你了,你是騙子!你為了那個女人打我。」

  楚江白著急了:「沒有,不是那樣的。」他輕輕搖晃小閻王:「你怎麼可以殺人?會有天劫的。」

  小閻王茫然,「我不可以殺人麼?如果我要誰三更死,誰就不能活到五更。」

  「可你有天上地下最純善的心。」

  小閻王咬牙怒道:「我偏偏要殺給你看看!」

  楚江白皺眉,「漫漫,你不是這樣的,你和善美好……」

  小閻王推開他,「別騙人了!你是因為我和善才喜歡我的麼?」

  楚江白不解,搖頭道:「漫漫,青姬一代代輪迴,受盡了苦楚,你幹什麼一定要和她過不去?」

  小閻王賭氣般的回答:「嗯,你說的對,是我和她過不去,是我的錯!」

  楚江白沒有想到他會這樣說,「漫漫,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不用解釋,我自己已經想明白了。」

  楚江白抱緊他:「漫漫,漫漫!」

  小閻王回抱住他,喃喃道:「我前生欠你什麼?」

  「沒有,你沒有欠我。」

  小閻王躺在床上,眼睛合著,又沒有完全合上,像是瞇著眼睛在笑,斜飛的眼角里說不清楚是什麼意味。

  楚江白伸手去撫摸他的睫毛,小閻王眨了眨眼睛,緩緩的合攏睫毛。

  床帳落下來的時候,暗得什麼都看不見了。小閻王脈脈的眼光也消失在黑暗裡,他抱住楚江白的腰,在楚江白的侵入中飲泣,分不清是因為難過還是歡樂。

  他怨恨自己喜歡楚江白,怨恨自己不能真的不再理睬他,有瑕疵的感情讓小閻王痛苦不堪,可是又不能真的捨棄。如果楚江白不是也愛著自己,如果楚江白沒有為自己去找孫悟空,也許倒可以放開。

  ***

  雲漫在往日大殿裡觀察青姬的行蹤。其實他已經有很多天沒有來過了,他告訴自己別看,然而壓抑下來的願望反而更強烈,儘管知道看到了其實也沒什麼,除了更加煩悶不會得到別的東西。而小麒麟也趴在泉水邊陪他看。

  可是今天不一樣,小閻王望著泉水中顯現出來的孫悟空,驚得魂都飛了一半。小麒麟只來得及看見主人的身影向上方閃了閃,就消失在眼前。

  從前小閻王離開過地府,但絕對不會這樣不出一聲就走。

  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事情的小麒麟,茫然的望著大殿中的一片空茫,倍覺驚恐,橫衝直撞的從大殿裡跑了出去。神獸與生俱來的預感讓它覺得不安。

  楚江白正在看那永遠都沒有休止的一份份卷宗,行雲流水的批閱過去,給這些眾生判決他們的歸宿。

  小麒麟驚慌失措的撒腿跑來,撞開門衝進來,嚇得楚江白站了起來。小麒麟激動的搖頭,拿角頂楚江白的腿,咬著楚江白的衣袍一角拉著他定。

  楚江白疑惑不解,放下手裡的東西,跟在小麒麟身後。

  小麒麟看他跟著自己,立刻飛奔向往日大殿。

  大殿的大門洞開,空無一人。妖花怒放,清泉潺潺,空氣裡還有著小閻王的氣息。

  楚江白問小麒麟:「漫漫呢?」

  小麒鱗抬起兩隻爪子給他作揖,直立起身體,向上一跳,然後落下來閉著眼睛。它在表示小閻王倏地升到空中不見了。

  楚江白費心的猜了一會。「你說漫漫不見了,忽然就不見了。」

  小麒鱗立刻點點頭。

  楚江白把它抱起來,「可能去猴子那裡了,別怕。」

  小麒麟狠狠的搖頭,用角指著大殿中心的神泉。

  楚江白心中一動,走過去,伸手在泉水的平面上輕輕劃過,呈現出剛才小閻王看到的畫面。

  ***

  小閻王沒有依靠自己本領離開地府的能力,他去人間必須要憑藉孫悟空給的符,儘管心急如焚,還是要到達花果山。何況如果不在花果山找孫悟空手下的猴子問個清楚,自己也不知道孫悟空和青姬目前的位置到底是人間的哪裡。

  小閻王已經有一年多沒有過來了,花果山上全變了樣子。遠遠就看見錦旗招展,綵帶飛揚。上下的猴子們敲鑼打鼓,三山五嶽的妖怪們齊聚一堂。

  小閻王走近了,看清那齊山高的錦旗上足四個大字「齊天大聖」。

  小閻王嚇了一跳,認識他的猴子跳過來,喊道:「快過來招呼!大王的朋友來啦,大王的朋友來啦!」

  小閻王被那些熱情的猴子圍成一團,連忙追問:「你們大王去了哪裡?快告訴我。」

  那些小猴子搖頭:「我們也不知道。」

  小閻王萬分焦急:「那誰知道?」

  小猴子們吱吱喳喳的叫了半天,卻沒一個知道。

  小閻王想推開它們,卻被這群潑猴抱住了討東西吃,拉鋸式的掙扎了半天,保證下次來再給,才從小猴子群裡逃了出來。他心裡著急的很,便進去水簾洞問個管事的老猴。

  那老猴道:「今天有其它山上的兩個大王來和大聖說了幾句話,大聖就出去了,去了哪裡我也不知道。」

  「那兩個大王還在花果山麼?」小閻王看老猴點頭,急道:「快帶我去問他們。」

  那兩個妖怪正在痛飲。

  小閻王問道:「兩位大哥,孫悟空去了哪裡?」

  兩個妖怪道:「你是誰?我們兄弟憑什麼告訴你?」

  「羊大哥,豬大哥,求你們,快說啊!遲了就來不及了!」

  那兩個妖怪彼此看了一眼:「你這毛孩子,還真有些門道,一眼看出了我們的真身。大聖他去了離此處正東七百里的碎山。」

  小閻王問明了路,道了謝才要走,花果山上忽然灑下無數金光。

  小閻王曾在九天之上生活過,知道這是神仙的祥雲即將落下。他記得母后說過永遠不能離開地府的吩咐,卻捨不得不看這已經有千年未曾見過的,童年時最熟悉的景色。

  他在躲和不躲中遲疑的時候,那個神仙已經站立在花果山之上,拂塵清揚,白髮白眉,眉眼問充滿慈祥。這老人也看到了小閻王,略為意外的皺了皺眉,向他招手:「雲漫,過來。」

  「你認識我?」

  那老人輕輕點了點頭。

  小閻王一步步邁過去。

  那老人輕拂他的頭髮:「我是天上的太白金星,雲漫,你怎麼在這裡?」

  「爺爺,你不要告訴我母后,我以後不偷跑出來了。這裡的孫悟空是我的好朋友,我有事情要找他。」

  太白金星柔聲道:「我一定不告訴閻妃,可是你也不要隨意出來,天地有天地的規矩。你說孫悟空是你的朋友?正好,我也是來找他的。」

  「你找他做什麼?他今天沒在家。」

  「這個潑猴,上天當神仙不安生,嫌官小,下界自己封了個齊天大聖。還好玉帝不怪罪,為了免他在下界鬧事,便准他在天上也叫這個名字,讓他還是回天上去。」

  「真好,猴子哥哥也會開心的。」小閻王真心為他開心。

  太白金星心知所謂的「齊天大聖」不過是個虛號,怕孫悟空鬧事才封給他這個名頭,就算叫齊天大聖,也不過是在天上做做看蟠桃園這類活的不入品的閒職。

  看雲漫這樣開心,倒有點不好意思,太白金星笑道:「他既然是你的朋友,老夫便不等了,把這諭旨放在你這裡,便由你轉交了吧。」

  「好的,我一定交給他。」

  太白金星的祥雲升起在半空中,小閻王仰起頭來看那美麗的雲彩和金光,接著把諭旨收好,念動咒語,飛速趕往碎山去了。

  孫悟空正要一棒子了結眼前的妖精,人影一閃,小閻王抓住了他的金箍棒。青姬絕望之下發出內丹的全力反擊,正好撞在了小閻王的背上。

  青姬力氣衰竭,小閻王生就仙體,並沒有受到什麼太大的傷害,微微皺了下眉。

  小閻王回手接住了那顆內丹,笑道:「咦,這倒是個好東西,我收下了。」

  青姬看見他忽然出現,臉色慘白,恐懼道:「別殺我。」

  孫悟空皺眉,「漫漫,你怎麼跑這來了?」

  「猴子哥哥,你別殺她。我給你帶好消息來了。」

  「什麼好消息?」

  小閻王把那金黃色的玉帝聖旨掏出來,「玉皇大帝封你做齊天大聖了,多麼威風。」

  「切!這個老兒,今日才封俺老孫這個官,俺老孫可不稀罕。」

  話雖如此說,他倒也頗覺威風。

  「齊天大聖怎麼會和這樣的末流妖精計較?猴子哥哥咱們回去吧。」

  「不行,這個女子眼含怨毒,斷不是什麼好貨色。」孫悟空還是決定不放過她。

  「回去吧,太白金星爺爺等你回天上赴任呢,遲了可不好。」

  孫悟空不屑道:「老孫是齊天大聖,遲一時片刻又有什麼關係!」

  小閻王背上疼痛,噘嘴搶過孫悟空的金箍棒,惱道:「回去!」

  孫悟空沒有看過他生氣,陪笑道:「老孫真是出力不討好,回去就回去。」

  青姬看他們談笑自若,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悄悄的一步步挪出後門,才出了門便狂奔而去,迎頭撞在一個人的懷裡。

  楚江白扶住她,冷道:「雲漫呢?」

  青姬聽見這熟悉的聲音,抱緊楚江白:「他要殺我!他要殺我!」

  她此刻是真的畏懼,身體瑟瑟發抖,說出來的話顫抖得幾乎聽不清楚。

  「是雲漫要殺你,還是孫悟空?」

  青姬渾身顫抖:「他們都要殺我,雲漫搶走了我的內丹!」

  楚江白冷哼了一聲:「雲漫怎麼會稀罕你的內丹?」

  青姬抱緊他,泣不成聲:「是真的!江白,你信我,是真的!」

  楚江白提著她,飛躍向青姬出來的小屋。

  孫悟空和小閻王已經走了,空氣裡只留下他們曾經來過的氣息。這問小屋是當日楚江白給青姬置辦的。

  青姬撲進去,看見床頭小櫃打開的門:「他拿走了我的東西。」

  「什麼東西?」

  「我的內丹,我的錦雲帳,我的琵琶,我的項鏈手鐲。」她望向楚江白道:「江白,求你!讓他還給我……」

  楚江白微皺了皺眉,「你等著。」

  ***

  地府今天很熱鬧,湊巧牛頭、馬面、黑無常、白無常都沒有公事在身,和小閻王、小麒麟坐在一起聊天。小閻王把手裡項鏈上的珠子分給大家看。

  牛頭十分吃驚:「這些內丹你是怎麼來的?竟然都被煉成了珠子。」

  「是我出去的時候撿的。」小閻王展開大大的笑容。

  「這是修煉人煉製的法器。奇怪,這些內丹得到的時問像是間隔很久,殺妖之人的心也未免太狠了,竟然殺了幾百年還沒有住手。」馬面仔細觀察那串珠子。

  「這東西怎麼會是撿的,哪裡撿的?」牛頭像是不置信的笑著。

  小閻王吐了下舌頭。

  牛頭愛憐的摸了摸他的頭髮:「我們這些年都很忙,也不能經常看到你,你可要好好的。」

  小閻王輕輕合攏雙手,把牛頭的手包在裡面:「我知道了。」

  「這珠子上面有怨氣,正好適合放在地府。」黑無常建議著。

  「我也這樣想,一會我把它們都送到地藏菩薩那裡去。」小閻王非常認同他的意見。

  小閻王和小麒麟吃過飯後,便把那些東西收拾好,裝在一個盒子裡。「明天去看望地藏菩薩,要不要帶禮物?」

  小麒麟煞費腦筋的想了想。

  小閻王把它抱起來笑道:「幹嘛啊,好像你聽懂了似的。」

  小麒麟點點頭,表示的確是聽懂了。

  小閻王感到詫異,「那你說帶什麼?」

  小麒麟跑到櫃子邊,拿角頂開櫃門,把一個繡球撥拉出來。

  「咱們沒有別的東西了麼?」

  小麒麟再次費力氣的思考了一會,翻出一件小閻王的衣服。

  小閻王無奈苦笑道:「送菩薩我的衣服幹什麼?這衣服還是他送給我的呢。」

  小麒麟低頭用獨角在地上畫出了一個桃子形狀。

  「你說去花果山拿桃子,好主意!」

  「我說這主意不好。」楚江白的聲音突然出現。

  小閻王轉過頭去,正好看見他推門進來。

  「為什麼不好?」

  小麒麟也一起望著他。

  楚江白臉色冷淡:「漫漫,我有話和你說。」

  小閻王也察覺出不對,他本來開開心心的,無端覺得不開心,也冷淡道:「你說吧。」

  楚江白看向小麒麟。小麒麟為出去還是不出去猶豫了一會。

  小閻王把小麒麟抱起來:「你要說就說,不說就算了。」

  「漫漫,你變了。」

  「哦。」小閻王把那盒子拿起來:「你說完了麼,我要和小麒麟去地藏菩薩那邊,今天不回來了。」

  楚江白拉住他的手,柔聲問:「漫漫,這盒子裡面是不是青姬的東西?」

  小閻王點了點頭。

  「她的東西有什麼好?你還給她吧。」

  「這些都是妖精的內丹,上面有很多戾氣。」

  「除妖並不算錯。」

  「這些戾氣是妖精死前的不甘凝聚起來的,都是些剛剛有靈性的小妖精,還沒有來得及有靈體就神形俱滅了。我要把它們放在地藏菩薩那裡超渡。」

  「那把她的那顆內丹還給她吧。」

  「那不是她的內丹,如果是她的,我拿到地府來她早就已經死了。」

  「她如今什麼都沒有了,那內丹從前的主人早已死了。」

  「你為什麼同情她?」

  「她累世輪迴,代代不幸。」

  「那不僅僅是因為她第一世的錯。」小閻王取出那顆內丹,淡然道:「青姬既然以為累世輪迴是苦,為什麼不肯放棄這顆內丹,忘記往事重新經歷一切?她殺了那麼多小妖精,汲取那些妖精的內息,是為了成為更厲害的魔頭。」

  楚江白下意識一直在迴避青姬為人到底是如何這個問題,此刻聽小閻王說到這個細節,微微震動了一下。

  「你要還給她便還給她,青姬長得真美。」

  楚江白接過內丹,看見小閻王的眼神一瞬間便黯然了下去。

  楚江白把那顆內丹放回在盒子裡,笑著把小閻王猛的抱了起來:「她美不美不關我的事。你幹什麼騙我,裝得不在乎我了,對我冷冰冰的?」

  「你不去找青姬麼?」

  楚江白抱著他坐下:「不去了。」

  小閻王低下頭,伸手指去逗小麒麟含住,不和楚江白說話。

  「漫漫,我並不喜歡青姬。」

  小閻王像是沒有聽見,輕輕點小麒麟的鼻子。小麒麟連著打了兩個噴嚏,在小閻王的手指上不輕不重的咬了一口。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我並不能讓發生過的事情變成從來沒有過。可是漫漫,哪一點能看出來我還喜歡她,哪一點讓你這樣不開心?」

  小閻王輕撫小麒麟的背,小麒麟趴在他懷裡閉上眼睛。

  「漫漫,青姬是女子,總是比男人活的辛苦些。縱然我同情她,也和喜歡你完全是兩回事。我從前喜歡過她,可是更恨她,若非我與你在一起這麼久,火氣與戾氣都化去了,只怕會親手殺了她,更不會阻攔你出手。」

  小閻王推開他,抱著小麒麟躺在床上:「你出去吧,我該睡覺了。我要和小麒麟睡,等它變成人了我還要娶它當閻妃。」

  「漫漫。」

  「你請回吧。」

  楚江白覺得平時的小閻王不會這樣冷淡,試探了下:「你為我去見青姬了生氣?」

  「你愛去便去,我不生氣。」

  「漫漫,我是去找你的,我知道你不是去殺青姬,你是去攔孫悟空。假如不是因為你在那裡,我也絕對不會再去見青姬。」

  「真的麼?」

  「真的,漫漫,我怕傷了你。你和孫悟空都列了仙班的,不值得為青姬犯下什麼事情。」

  他把小閻王抱在懷裡:「自從青姬出現後,你就一直在傷心,我心裡明白的很。漫漫,我不該抱她,我以後也不會抱她。

  「咱們把她那些狠毒來歷的東西都送給地藏菩薩超渡,再也不和她扯關係了。我跟你保證,無論日後發生了什麼,我也不再去看她,永遠只和你站在一邊。」

  「算了,你這樣不情願,為了我不去見她,你心裡不痛快。」

  「誰說我為了你才不去見她?我本來就不想見她,否則這麼久的歲月過去了,我幹什麼不去找她?」

  「這是你自己親口說的,將來別賴到我頭上,說我不肯讓你去見她。」

  楚江白歎息:「不至於這樣吧,漫漫,為什麼把我說的這麼下作?」他把雲漫壓在被褥裡:「我要罰你。」

  楚江白重重的吻下去,雲漫做出蹬腿的樣子,小麒麟拿角頂楚江白,楚江白笑著抬頭,把小麒麟拖過來放在漫漫的胸口,笑道:「一起睡。」

  小麒麟躺在他們兩個中間,四條腿都伸開,磨了磨牙齒,然後側著臉向小閻王那邊睡著了。

  楚江白道:「小麒麟快修成人了,再過兩、三百年,就可以變成和你差不多大。」

  「真好,小麒麟不知道會長什麼樣子?」

  「嗯,等到時候看看就知道了。」

  小閻王輕輕撫摸小麒麟背上細密光滑的鱗,把手給楚江白握著,合上了眼睛。





第九章

  楚江白第二天代小閻王將那盒子送往地藏菩薩的住處。

  地藏菩薩曾經立下宏願「地獄不空,誓不成佛」,是最具慈悲心的菩薩之一,看到面前這些未成氣候便為人所奪的內丹,歎息了一聲。

  楚江白把青姬的內丹交給他,地藏菩薩歎息:「好重的血腥氣,好狠心的女子。」

  「菩薩,她殺了這麼多妖怪,是為了什麼?」

  「她不願轉世,欲求大法力,卻無大善心。一心成魔,不欲修佛。」

  「這顆內丹已被拿走,她是否可以重新輪迴,忘卻前世?」

  地藏菩薩搖頭:「惡業已做,無可挽回,她無慈善心,必無慈善報。」

  楚江白微微歎息。

  「漫漫怎麼沒過來?」

  「他和小麒麟出去了,要帶桃子回來送給菩薩。」

  地藏菩薩笑道:「現在偶爾出去也無妨。」

  「菩薩是說將來他最好不要出去麼?」

  地藏菩薩歎息:「天機難測,我也看不清種種因果。」

  「菩薩,漫漫他是不是我昔年在九天之上撿到的那顆明珠?」

  「是與不是有什麼妨礙麼?」

  楚江白怔了一下,良久道:「沒有妨礙。」

  「那又何必問?」

  「漫漫想知道到底是不是。」

  「癡子,你若無妨礙,他便無妨礙。你若不想知道,他便不想知道。」地藏菩薩開釋道。

  楚江白微微震了一下,忽的明白了,雙手合十:「多謝菩薩。」

  ***

  小閻王帶著小麒麟去花果山,孫悟空不在,他們採了幾個果子就回來了,和小麒麟把幾個最大的桃子送去地藏菩薩那裡。

  地藏菩薩輕輕撫摸他的頭髮,溫柔道:「漫漫,你平日開心麼?」

  「開心。」

  「眾生都有自己的劫數,你怕不怕?」

  小閻王瑟縮了一下,誠實的道:「我怕。」

  「如果永遠不見楚江白就能消弭你的劫數,你會怎麼做?」

  小閻王微微張開口,過了好久,「是什麼劫數,我能先知道麼?」

  「現在是看不見的。」

  「無論怎樣,我願意和楚江白在一起。」

  地藏菩薩微微歎息,輕輕撫摸小閻王的頭髮,「若是沒有極樂,就也不會有極苦。」

  小閻王低聲道:「我不能和母后在一起,也不能和他在一起麼?」

  「可以在一起,你們有很深的宿世因緣。喜樂參半是注定的,但你的劫數並不是為情而起,楚江白心裡的確只有你一個。」

  「我和他會永遠在一起麼?」

  「漫漫,未來的事情我也看不清,我們所能珍惜的,是抓在手裡的現在。」

  小閻王在他的眼睛裡看到慈悲和憐憫。雲漫的世界裡太需要一個更親近的人了,他寂寞了太久。

  小閻王在這裡留了兩個時辰,便帶著小麒麟回自己的住處去。路過奈何橋的時候,眼淚忽然流了出來。

  小麒麟舔他的手,拿角頂他。

  小閻王低低說:「小麒麟,我心裡覺得害怕。」

  小麒麟關切的望著他。

  「菩薩的話我聽不明白。」

  他抱著小麒麟坐在奈何橋的對岸,過了一會:「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我覺得心裡很慌張。」

  身後有人道:「怎麼了,漫漫?」

  小閻王嚇了一跳,回過頭去,看見楚江白。

  楚江白伸出手把他抱起來,在妖花盛開的奈何橋邊輕輕轉圈。小閻王依偎在他身上,「咱們不吵架了,好好的在一起。」

  楚江白抱緊他,「好。」

  他看小閻王的眼睛下面濕潤潤的,明顯是哭過了,憐惜的道:「我永遠也不離開你,水遠都和你在一起。你在哪裡,我就在哪裡。」

  小閻王抓著他的衣服,慢慢點了點頭。

  楚江白已經和他在一起度過了很多的歲月了,這樣的溫和平靜,什麼也不用說,卻又感覺彼此都明白的境界還是第一次。

  楚江白坐在剛才小閻王坐的那片草地上,輕輕吻小閻王的眼睛,為自己曾經讓他難過深感歉疚。「漫漫,我對不起你,上午去菩薩那裡,我忽然想明白很多事情。」

  小閻王凝望著他,問道:「什麼事情?」

  「我們兩個要好好的做伴,一直在一起,永遠也不讓另一個寂寞。漫漫,從現在起,你喜歡什麼我都會盡全力去做,這世上只有我們朝夕不分離,都不要讓對方有絲毫的不快樂。」

  小閻王對他真情真意與一往癡心,終於使他心裡千年的怨氣,全部在地藏菩薩的點化下消散。

  回想往事,千萬年的時光都是白過,怎麼比得上和小閻王在一起實在快樂?天上地下只有眼前這個人會不圖謀其它的,只為自己的開心而開心,為自己的難過而難過。

  小閻王感覺到他與從前的大不相同,微笑著看他,良久道:「我真開心啊。」他合著眼睛,輕輕用臉摩挲楚江白的臉,然後把頭枕在楚江白的肩上。

  妖花感應到他的心事,一片片的怒放,從奈何橋畔連綿到無限遠的彼岸。空氣中充滿醉人的芬芳,即使地府不明亮,即使地府比天上人問都陰冷太多,小閻王也覺得溫暖了。

  他並沒有更多的願望,有了這一刻,不管未來是怎樣的,也不會太害怕。

  ***

  歡樂的歲月像流水一樣過,閒敲棋子落燈花,優遊自在,是地府裡的神仙歲月。

  也不知過去多久,小閻王在整理衣櫃時偶然聞到一股煙火氣。他把櫃子打開,發現孫悟空送他的符咒自己燒了起來。

  小閻王連忙把那符咒拿出去,卻拍不熄上面的火。看著那符咒完全燒成了細灰,他攥著那紙灰去找楚江白。

  楚江白不由好奇:「是它自行燒著的?」

  小閻王點了點頭,憂慮道:「是不是猴子哥哥生氣了?我很久沒去花果山了,可是他不是在天上做齊天大聖麼?」

  楚江白神色凝重,微微搖了搖頭。

  「出什麼事情了麼?我想去花果山看他。」

  「我的法力只能供咱們中的一個穿越人間和地府,我先去花果山看看,也許沒什麼事情,只是孫猴子在找你呢。」

  其實兩個人都知道這不可能,以孫悟空的脾氣,要找小閻王,自然是立刻跳下地府,哪會用這麼拐彎隱諱的手法。

  楚江白心裡記得地藏菩薩那番話,不敢讓小閻王出去,吩咐了他兩句,離開地府,趕赴花果山。

  小閻王擔憂的在地府等他,等到下午的時候,黑無常、白無常進來道:「王,有天兵天將來地府頒玉帝諭旨。」

  他們兩個臉上都帶著憂色,地府平靜太久,幾乎讓他們忘記了自己是屬於天庭管轄的一方。

  「沒什麼的,你們去忙你們的事情吧。」

  小閻王到大廳去接旨,那裡站著一群穿著鮮明鎧甲的天兵。

  為首的天將道:「你就是閻王?」

  小閻王點了點頭。

  那天將展開玉帝的諭旨,恭敬讀道:「查:地府閻王雲漫與妖猴孫悟空素有往來。屢次違反天規,來往於地府人間,即刻押返天庭,不得有誤。」

  小閻王沉靜的接過那道諭旨,輕輕摩挲。他在一千多年前被派遣到地府,日夜盼望著可以重新回到九天之上,如今終於可以得償心願,竟是因為這個原因。

  「閻王這邊請吧。」

  小閻王對黑、白無常道:「判官和牛頭、馬面回來後,叫他們不必找我。天上與咱們的歲月不同,就是一年沒回來,在天上也只不過是一天。」

  小麒麟咬住小閻王的衣角不放他走,小閻王蹲下來輕輕撫摸它的頭:「我很快就回來了。」

  小麒麟像是感覺到未來可能有長久的分離,說什麼也不肯鬆口。它從生下來就和小閻王在一起,不能忍受和小閻王離開太久。

  天將手中的玉如意閃出耀眼的光芒,將地府的上方開出一條炫目的通道。小閻王感覺身體變得輕盈,自那通道中輕輕飛昇了起來。不是那種消失的挪移,而是真正的飛昇,一千年沒有使用過的本領,仍舊存在身體裡。

  小麒麟看著小閻王和那群天兵天將消失在地府大廳的上空,通道也跟著消失不見,它絕望的來回奔跑,直到再也沒有力氣,癱倒在冰冷的墨玉地面上。

  ***

  小閻王幾乎沒有等待,才踏上天庭便直接被提到玉帝的駕前。

  祥雲處處的天庭美輪美奐,去向玉帝所在的迴廊卻有些破損,到處可以看見顛倒的煉丹爐,砸碎的白玉碑,幾處坍塌的仙居也十分醒目。

  小閻王頗為詫異,打量周圍狼狽的建築。

  押解他的天兵怒道:「看什麼!還不是因為那個妖猴!」小閻王森冷的回頭看了他一眼,嚇得那個人不敢再說話。

  他們最初覺得小閻王不過是個地府的神仙。在他們的心目中,只有天上的神仙才是神仙,人間地府的帝王在天庭也是毫無地位的。

  可小閻王這一眼裡有太多的不可測度和讓人畏懼的寒冷。小閻王在地府度過了幾千年的陰寒歲月,祥雲籠罩中的溫暖天庭,養出的神仙抵不住他一眼的威嚴。

  小閻王淡然道:「孫悟空是我的朋友,我不准任何人在我的面前叫他妖猴。」仙人分列兩邊,玉帝端坐高台。

  小閻王在最幼小的時候,路過的鳳凰曾經告訴過他天庭的威儀和模樣,今天他自己親眼看到了。

  天庭明亮溫暖,空氣中充滿新鮮的芬芳,沒有半點寒冷,沒有無盡的哀求和哭泣。這裡是天上地下最美麗的地方。

  小閻王一步步走進去,眼淚忽的流了下來。

  太白金星看見小閻王出現,微微歎息。小閻王也看見了他,但並沒有表現出認識他的樣子。

  玉帝道:「雲漫,你可認識孫悟空?」

  小閻王恭敬的回答:「認識。」

  玉帝又問:「你是如何認識這妖猴的?」

  太白金星出列:「玉帝,雲漫雖有無上神通,法力卻已分出絕大部分維持地府的存在。他本身所能調用的並不足以使他離開地府到人間去,想是那妖猴自己到地府去尋他的不快。」

  「是這樣麼?」玉帝看著小閻王。

  「孫悟空不是妖猴,難道不是天庭讓他入仙籍做神仙的麼?難道天庭的話朝令夕改?」小閻王反問玉帝。

  玉帝沒想到他會反問自己這句話,半晌道:「好吧,你與孫悟空是怎樣相識的?」

  「他來地府遊玩,遇到了我。」

  「雲漫,孫悟空不會無緣無故去地府,他山上的猴子都長生不老,你且說說,是因為什麼?」

  「是我劃了它們在生死簿上的名錄。」

  玉帝沉聲道:「雲漫,你好大的膽子,暗自勾結孫悟空做這種違逆天規之事。那孫悟空到底與你有何關係?如今他鬧了天宮,偷了蟠桃,吃了靈藥,已被關在了煉丹爐裡,七七四十九天之後就是焦炭一塊。」

  小閻王怔在當地,說不出的傷心和不可置信,半晌才道:「你說什麼!」說完這句話,眼淚便流了出來。與孫悟空的親厚關係縱然沒有說出來,也是人人都看得出來。

  太白金星急道:「玉帝,生死簿乃是判官掌管,與閻王並無關係。當日孫悟空不滿弼馬溫之名離開天庭,也有值班衛士看到地府判官楚江白來天庭找那猴子。依我之見,閻王怕是冤枉的。」

  玉帝點頭:「星君的話極有道理。」地府陰冷空曠,非有大神通大慈悲者不能居住。玉帝雖叫小閻王上來,也是另有所圖,並不僅僅是為了給他加罪。

  小閻王卻不肯領情,辯駁道:「沒有,不關判官的事!是我自己劃的生死簿。」

  「你可考慮清楚了?你與……」

  小閻王沒聽他說完就嘶啞道:「你們殺了孫悟空!你們為什麼殺孫悟空?」他聽到孫悟空被扔進煉丹爐裡,心情之悲痛實在不能形容。孫悟空是他在人間最好的朋友。

  「因為他目無天庭,偷吃蟠桃,盜取美酒,又毀壞仙丹。」玉帝將孫悟空的罪名一條一條羅列出來。

  小閻王望向太白金星。

  太白金星接著解釋:「蟠桃大會邀請眾仙,並無孫悟空的位置,他卻去偷吃了蟠桃。」

  「雲漫,念在你守了地府幾千年,若你肯洗心革面,祭出法力幫助錘煉那妖猴,便可將功補過。孫悟空是在地上修得,天庭的神仙與他的修行有些不同,這是你贖罪的好機會。」玉帝欲給小閻王一次機會。

  小閻王顫聲絮絮:「孫悟空並不想當神仙,是你們把他拉到天上來當神仙的,騙他說給他官做,其實是讓他養馬,後來又說讓他做齊天大聖,原來連吃桃子都輪不到他。都是你們先騙人,為什麼要怪他,要殺他?你們好卑鄙無恥。」

  「你們把我趕去地府,讓我按善惡劃分因果,讓我不要違反你們定下的天規。難道你們說什麼,什麼便是天規?為了桃子就要殺孫悟空,你們好殘忍,好狠毒!」

  玉帝氣得哆嗦:「住……住口!不要以為你是閻王,就可以肆無忌憚藐視天庭,來人把雲漫拉下殿去,用捆仙繩綁了他。」

  邊上的衛士尷尬道:「玉帝,捆仙繩全被那孫猴子弄斷了。」

  玉帝氣急:「責仙杖還在,打他一千杖扔到下界去,他幾時爬回地府,再領其他責罰。反了,反了,真的反了。」

  小閻王掙扎著不肯被那些衛士抓到,大聲道:「你還我的猴子哥哥,你們殺了他,你們狠毒!你們好狠毒!」

  他自己若受了委屈,並不會這樣激烈的反抗,可是想到孫悟空已經被這些神仙害了,小閻王覺得痛楚萬分。

  玉帝氣得渾身顫抖,顫巍巍伸出手指來,怒道:「還不快抓住他!給我拉下去打!」

  太白金星急道:「玉帝,打不得,打不得啊!一千杖若打下去,只怕他連命也沒有了。閻王殞身,地府無人再可維繫。」

  玉帝冷哼:「他死了,自然會生出新的神仙。天地自有規律,怎能讓他壞了天庭的規矩!」

  太白金星急的直冒冷汗:「前任閻王魂飛魄散之時,閻妃已有身孕。如今閻妃若痛失愛子,安敢肯再管地府如何?」

  玉帝置若罔聞:「雲漫一息尚存,地府便不會崩潰。他生就仙體,與我歷劫得道全不相同,一千杖有什麼挨不得的?休再多言,快將他拉下去打。」

  「他雖然生就仙體,仙力卻有八成與地府同在,僅剩在身上這兩成,真的支撐不住。」太白金星欲幫他開罪。

  玉帝看仙將已經將雲漫套在裹仙袋裡,怒喝:「還不拉下去!」那些仙將仙兵忙將雲漫帶了下去。

  玉帝猶自氣得哆嗦。

  天庭幾千年的威嚴和肅靜,竟然在這兩天內先後有人冒犯。死一個孫悟空固然沒什麼值得可惜的,就算再死一個雲漫又能怎樣?

  閻妃那個女人有孕育地府之王的神力,只要她還活著,又有什麼可怕的?

  閻妃,是天上地下最美麗的女子,獨居在九天之上的僻靜之處,雖然已經是個孀婦,卻比天庭上的仙女加起來還要美麗,連生的兒子都這麼美。玉帝端坐在高台之上,思緒卻已飄出萬里。

  小閻王還不知道罩住自己的袋子的可怕,他竭力掙扎也打不開之後,便耐心下來試圖在袋子裡找一個出口。

  責仙杖落在身上是如此的突然。小閻王過去的歲月裡從來沒有人碰他一根指頭,因為楚江白而受的傷,在他的記憶裡已經是痛苦至極。

  可現在的是一種什麼痛啊!像是一瞬間所有的骨頭都生生被砸斷了,尖銳的讓人痙攣的痛楚傳遍全身。小閻王的叫聲還沒有發出來,就因為疼痛而沒有力氣繼續。

  如果能從這種痛苦裡離開,無論讓他做什麼,他都會答應。再也沒有比這更絕望的痛楚了,像是從骨頭裡發出來的折磨,還沒有開口呻吟嗓子就已經嘶啞。

  計數的天官默默念道——「二百二十七。」「二百二十八。」「二百二十九。」……

  「五百一十一。」「五百一十二。」「五百一十三。」……

  ***

  楚江白從花果山回到地府時,雲漫已經走了有一段時間。楚江白不放心他被帶到天上去問話,悄悄到九天之上打探消息。

  他看到了孫悟空橫掃後的天宮,心裡暗暗覺得糟糕,擔心雲漫被玉帝遷怒。這個念頭立刻就被證實,他聽到地府的閻王被拉下去處罰的消息。

  正常的方法應該是他去請求玉帝的接見,然後等待問話和向玉帝求情。但楚江白並沒有去天庭走這套程序晉見玉帝。

  他是天上的星君,對天庭的這一套把戲早已厭惡了,等到求情後的放人,只怕他的雲漫已經被那一千杖活活打死了。

  楚江白繞到玉帝的寢宮去。

  玉帝剛剛從大殿回來,還在震怒中,憤憤的躺在玉床上喝著瓊漿。眉心被靈光凝結的匕首對準,玉帝手裡的酒杯落在地上。

  楚江白冷聲威脅:「去傳旨,放了雲漫,否則我殺了你!就算是玉帝,這裡被仙氣貫穿也活不了吧。」

  玉帝震怒:「好大的膽子!難道你便能活麼?」

  「你打死了漫漫,我自然不想活了。我和雲漫死了,你來給我們陪葬也不虧。」

  玉帝眉心出血,顫聲道:「你別莽撞,別莽撞。」

  楚江白狠狠的向前推送,厲聲:「傳旨!立刻!」

  「好好,我傳旨。」楚江白略微讓開點位置給他,玉帝側過身體,立刻縮回在玉床上。

  楚江白向前踏了一步,被玉床周圍的罡氣打了回來。

  「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威脅……」才說到這裡,玉床周圍那層罡氣忽然消散了。

  閻妃出現在楚江自身邊,扯了玉帝身上的一塊金牌扔給楚江白,喝道:「快去救人。」楚江白接過金牌便走,連說一句話的功夫也沒有。

  他和閻妃都清楚,玉帝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玉帝可以命令的眾多神仙,制住玉帝才是救雲漫的唯一方法。

  楚江白一人本無勝算,可時間緊急,實在是冒死前來,如今有閻妃境況便大不同。

  玉帝看著閻妃笑道:「雲妹,許多年沒見了。」

  閻妃冷道:「見面就是你要殺我的兒子!」

  「別這樣說,雲漫大逆不道,可我沒想殺他。你來強迫我,也是大逆不道,可我甚至連你和楚江白都可以饒過。」閻妃想要說什麼,慢慢軟倒下去。她強行化解玉床周圍的罡氣,受了很重的傷害。

  玉帝伸手去扶她。

  「放開你的手!」

  「好個不知好歹的女人。」

  「茫茫瀚宇,不知有多少天庭?天庭縱然高貴,卻也不能離開人間地府而獨立存在。你要是敢碰我一碰,漫兒若有三長兩短,我就要地府消散,到時看你的天庭還能存在幾日!你亡了,千萬年後自然有新的天庭。」

  玉帝冷汗涔涔,不敢再開口威脅。

  「我要回仙山靜修,否則便會魂魄消散。你聽著,若是漫兒有性命之憂,我便自毀道行,要你的天庭為我的孩子陪葬。」

  玉帝吶吶道:「他不守天規,若是因修行不到而死,難道還是我的錯?」

  閻妃冷眼看去:「這些我都不管,你只需記住我的話。」玉帝眼前的光線一閃,閻妃已經消失無蹤。

  閻妃感應到孩子的危險,瞬間闖入天庭,更與玉帝的護法寶物以命相抗,已近乎油盡燈枯。如今雲漫的哭聲已經消失,應該是楚江白救下了他,便再也支持不住。

  玉帝心頭憤怒難平,卻也不敢真的挑戰閻妃的話。

  楚江白找到小閻王的時候,已經看見那布袋透出來的血跡。神仙唯有在魂魄消散前才會脆弱到和人類一樣流血成傷。

  楚江白沒想到這些人竟然下這種毒手,心幾乎從胸口跳出去,厲聲道:「住手!」

  行刑的天兵上來攔阻,楚江白心肺欲裂,祭出全力,將面前的天兵全部震飛出去。他本是天上的星辰,這些天兵天將哪裡是他的對手?

  負責監管行刑的天將一邊閃躲一邊道:「你瘋了麼?」

  太白金星正在往這邊趕,上氣不接下氣的道:「別打了!你拿著金牌,快用金牌說話。天兵天將無數,你要打到什麼時候!」

  楚江白抱起雲漫,亮出玉帝的金牌:「快解開!」小閻王的身體軟綿綿的,被他抱在懷裡的袋子沒有半點動靜,楚江白驚駭難當。

  太白金星氣喘吁吁的道:「這裹仙袋是解不開的。」

  楚江白眼中寒光閃過,厲聲道:「你說什麼?」

  「星君難道忘記了,裹仙袋只有自仙界墮落人同,才能在天地間自行解開。」

  楚江白的確忘記了這件事,他已經離開天庭太久。

  太白金星勸道:「將閻王送下界去吧。」

  楚江白抱緊小閻王,低聲喚道:「漫漫,漫漫……」小閻王沒有任何聲息的在他懷裡。

  楚江白看了旁邊通往下界的仙池,抱著小閻王和他一起跳了下去。

  邊上的天將瞠目結舌,半晌才道:「瘋子,瘋子!今天全是瘋子!」

  遠處轟隆一聲,彷彿天崩地裂,天庭上濃煙四起,隱隱聽到有人在大聲笑:「這麼個破東西就想關住老孫,真是笑話!玉帝老兒,俺今日讓你嘗嘗你孫爺爺的厲害!」

  太白金星和天將互相望了一眼,都看到對方的臉色變青了。

  孫悟空進了煉丹爐竟然還活著!現在他的朋友又被打傷,如果那猴子知道了,恐怕現在的這些人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

  負責行刑的天兵們臉色慘白,只希望能有個地方給自己躲躲。





第十章

  楚江白緊緊抱著小閻王向下墜落,直到在天地的交界處失去意識。他醒來時天已經黑了,楚江白收緊懷抱,什麼都沒有,他打了個冷戰站了起來。

  夜風吹拂草原,前後都是密密的荒原,野草高到人的腰部。小閻王在哪裡,完全看不到。

  楚江自在荒草裡艱難的移動,才清醒過來的他還沒有恢復法力,他只能大聲呼喚:「漫漫……漫漫……」空曠的荒原連回音也沒有,楚江白繼續向前挪步,然後因為腳下被絆了一步而摔倒。楚江白心中一驚,彎下腰去,撥開面前的雜草。

  月光如水灑下來,小閻王倒在荒草裡,身上的衣服全是血跡。楚江白把他抱起來,顫抖著去探他的鼻息,雖然微弱畢竟還在維持著。

  「漫漫,漫漫!」小閻王的睫毛顫了顫,始終沒有睜開眼睛。

  楚江白輕輕撫摸小閻王的臉,抱著他在雜草間向前走,生著鋸齒的荊棘勾壞了他的衣服,他渾然不覺,只是把小閻王抱得更緊些。

  等到法力恢復一些之後,楚江白仍舊不敢走的太快,他擔心小閻王承受不了顛簸,先凝神搜尋離自己距離最近的房屋,然後帶著小閻王小心翼翼的朝那個方向去了。

  這是一個獵戶的家,在楚江白敲開房門後熱情的接待了他們。看到小閻王身上的傷後,對方取來了傷藥給楚江白。

  這裡沒有床,有的是火炕,上面是青磚,下面是火,暖暖的熱著。小閻王被放在被褥上時,立刻呻吟了一聲。

  楚江白悲喜交集:「漫漫,漫漫!」小閻王還有靈氣可依的時候,需要寒冷來治傷救命。如今靈氣幾乎全喪,卻需要些溫暖來維持了。

  小閻王緩緩睜開眼睛,看見是他,滾落了兩顆淚珠:「他們把猴子哥哥殺了。」

  「沒有,孫悟空還活著,我抱你下界的時候聽見他在上面耍威風。」

  小閻王的眼睛略微有了一點神采,低聲道:「真的麼?」

  「當然是真的,我永遠也不騙你。」

  小閻王握住他的手:「我在心裡拚命喊母后和你的名字,沒想到你真的來了。」

  「你母后也來了,可是她耗費的法力太多,要回去靜養。」

  小閻王的眼淚流下來,他的力氣衰弱,說話時嗓子都是沙啞的。

  楚江白知道他擔心閻妃,輕輕撫摸他的頭髮,安慰他:「你母后沒有事情,就是太累了,所以不能立刻來看你。」

  小閻王微微點頭,「我知道。」他繼續低聲道:「是我不好,不該和玉帝吵架。可是他們欺負人,如果被丹爐煉化了,猴子哥哥就連魂魄也沒有了。」

  「漫漫,你沒有錯。我想從此之後,玉帝也不敢再隨意指手劃腳。漫漫,若是失去了你,沒有了地府,天庭也逃脫不了覆滅的命運。天庭、人間、地府,唇齒相依,誰都不能獨自存在。」他輕輕吻小閻王的手指,「可是漫漫,在那之前,我會先隨你而去。做一個神仙是那樣寂寞,我並不需要永恆的生命,我只希望你陪伴著我,我也陪伴著你。」

  他把煮好的湯餵給小閻王,「假如從未得到過你的情義,也許我不會覺得有什麼。可是得到過再失去,我承受不起。」

  小閻王微微笑了笑,喝了一口楚江白勺子裡的湯,低聲道:「我困了,我想先睡一覺。」

  楚江白把碗放在邊上,輕輕擁著他。小閻王濃密的睫毛合在一起,氣息微弱的幾乎感覺不到。楚江白知道此刻天庭必然是一場巨變,假如小閻王有事,不殺了玉帝,都難消這口惡氣。

  他凝望著昏暗燈光下小閻王秀美的面孔,想起第一次看見小閻王時的情形。那天小閻王和他唯一的朋友小麒麟在門外玩繡球,被自己嚇得不敢在大殿裡互相追逐。

  夜裡小閻王睡得很不舒服,呻吟著掙扎。楚江白把他抱起來,讓他趴在自己的胸口,小閻王才逐漸安穩了下去。

  楚江白輕輕撫摸他的背,想起很多年以前欺騙小閻王,讓小閻王把自己當作他楚江白替他做事的報酬。小閻王有春風一樣的笑容,水波閃耀的明亮眼睛,當他還是一顆明珠的時候,自己因為和他玩耍,忘記去當值。

  我的漫漫,你為什麼這樣可憐?從九天之上落在了地府裡,再也沒有從前的逍遙,只有終日寂寥的生活……

  楚江白心中酸楚,小閻王把自己和他的母親並列在一起看待,可是自己去的太晚,讓他受了傷。他感覺懷抱裡的身體越來越涼,把被子給小閻王裹得更緊些。

  第二天中午,小閻王醒了過來,楚江白有一些開心,但更多的是擔憂。

  假如小閻王能像從前一樣用沉眠來恢復仙氣,也許不會有什麼事情,現在連這一點都辦不到,可想而知他傷到了什麼地步。如果沒有小閻王臥室後往日大殿的靈氣養護,恐怕再也不能復原。

  楚江白給他擦了手臉,柔聲道:「咱們要啟程回地府去了。」

  小閻王低聲道:「我回不去的,我一點力氣也沒有。」

  「我帶你回去。」

  「我現在和凡人一樣,就算是神仙,也不能輕易帶著凡人穿越地府和人間。」

  「總有辦法的。」

  「地府在渤海邊,我們現在在哪裡?」

  「咱們在草原,路雖然遠些,慢慢走就到了。」

  小閻王合上眼睛,過一會道:「小麒麟一定很害怕。」

  楚江白柔聲道:「所以我們要快點回去。」

  楚江白抱著他,和留宿他們的那對夫妻告辭。他用搬運術弄來馬車,將小閻王放了進去。

  小閻王吃驚道:「搬運術會損修行!」

  楚江白安慰他:「管什麼修行不修行,損多少再修回來就是了。」他不知道小閻王還可以堅持多久,心急如焚。現在小閻王根本承受不起瞬間的移換空間,否則他寧可帶著小閻王立刻就回到地府。只要他的雲漫沒有事情,修行倒退一、兩千年又有什麼關係!

  他們走了兩天,出了草原,小閻王在車窗裡看著外面熱鬧的市集。楚江白買了糕點回來給他吃。

  小閻王咬了一口,微微搖了搖頭,漸漸軟倒下去。

  楚江白抱緊他,「漫漫,我們很快就回去了,很快。」

  小閻王低聲道:「我要死了。」

  楚江白聽見他說這句話、心痛欲絕,輕輕抱著他,日夜不停的向渤海之濱趕去。又將仙氣灌注在馬匹的體內,使馬匹不致疲憊。這拉車的馬本是他用搬運術搬來的凡馬,卻也因為他的修行可以行萬里而不休。楚江白卻更加心痛,如果小閻王不是因為有八成的力量都不能控制的留在地府,維護地府的穩固,何至於傷得這樣重。

  無論怎麼趕路,小閻王還是一日衰弱一日,還有三天路程到達地府的時候,小閻王的呼吸都幾乎感覺不到了。楚江白試圖把自己的仙氣分給他,可是小閻王太弱了,虛弱至極的身體不能接受任何外界來的補充,甚王連喝了粥也會重新吐出來。

  地府是小閻王力量最強的地方,楚江白只剩下這一個希望,不顧一切的駕馭仙氣。

  一路經過的地方,都有人看見一輛四匹白馬拉著的車,在城市或者官道上瘋狂行進,它是那樣的快,讓人們才看見一眼就消逝在遠方。

  可即使這樣的拚命,小閻王還是堅持不了。他不但不能承受仙力的轉移,就連凡間馬車的快速移動都讓他不舒服,儘管楚江白一直抱著他,可輕微的顛簸都讓他受折磨。

  楚江白不斷的親吻他的額頭,和他說閻妃,說小麒麟,說地府陪伴了他幾千年的牛頭、馬面,通了靈性的彼岸花。

  央求他不要繼續衰弱下去,要回去再看看那些朋友相親人。

  這一切都沒有任何起色,楚江白抱著小閻王到海邊的時候,小閻王的眼睛都已經很久沒有睜開過了。

  楚江白不敢貿然帶著他進入地府,穿越時的力氣小閻王承受不起。可不帶他進入地府,小閻王也不可能再支撐下去。

  一切來自外部的力量對於小閻王來說都是難以承受的,無論是幫助還是傷害,唯獨地府裡面有他自己的力量。

  楚江白甚至沒有時間思考,他只有一條路,因為再也沒有時間耽擱了。

  楚江白抱緊他,念了一個護身咒,將小閻王牢牢的裹住,帶著小閻王進入了地府,落在了小閻王臥室後面的往日大殿。小閻王咳嗽了兩聲,竟然睜開了眼睛,不知是好轉還是迴光返照。

  楚江白顫聲道:「漫漫!」

  小閻王伸手給他把頭髮撥到肩後面去,低聲道:「你頭髮怎麼這麼亂,像妖精一樣。」

  楚江白扶著他的手,激動得牙齒打戰。

  小閻王皺了下眉:「我想洗澡,洗了澡想睡一覺。」

  楚江白把他帶到泉水邊,輕輕掬水給小閻王洗身上沾的凡間灰塵,細細的沖洗乾淨。小閻王的腳趾有些圓,白嫩的像一個孩子。

  楚江白抱著他,緩緩推開臥室的門,把小閻王放在墨色的鬆軟被褥裡,他們在這裡同床共枕了那麼多年。

  小閻王握住他的手,「地府不會消失的,你和他們都要快快樂樂的。」

  楚江白的眼淚倏地流了下來,「我只要你不消失。」

  柔和的光芒在床帳間升起來,漸漸瀰漫住整個臥室,小閻王帶著無限情意的眼睛漸漸成為幻影,楚江白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

  一顆有著硃砂痣的明珠落在了他的掌心。

  這是一顆有翅膀的珠子,上面的硃砂痣像一滴因為思念情人流出的血淚。楚江白輕輕把它捧起來,手顫抖的幾乎握不住,但他仍舊把那顆明珠輕輕的握在掌心裡。淚水悄然落下,沿著手指縫流進掌心裡去,掌心的珠子似乎微微動了動。

  楚江白心裡一陣猛跳,重新張開手指,整個人抖的像一片秋風裡的葉子。他太畏懼了,畏懼這喜悅是假的,畏懼剛才的感覺只不過是幻念。

  明媚的珠子在他的手掌裡輕輕滾動。

  雲漫還活著!

  楚江白輕聲呼喚他,像是怕驚醒了一個美夢。

  「漫漫、漫漫。」

  那珠子停在他的掌心,有柔軟羽毛的小翅膀輕輕的在他的手掌裡點了一下。

  楚江白的淚水洶湧而出,那顆珠子像是在苦惱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抱成團在他的手掌裡滴溜溜的轉了幾圈,把兩隻小翅膀合在一起衝他搖擺了一下。

  楚江白強忍心中的哽咽,他幾乎以為永遠失去了雲漫,現下喜極而泣、心裡的狂喜簡直不能形容。

  雲漫既然還有靈性,再重新修回人形,不過是時間問題。比起永遠失去他的痛苦來,等待又能算得了什麼呢!

  臥室的門傳來輕輕推動的聲音,楚江白走過去打開門,小麒麟猛的撲了進來,訝異的看著只有楚江白自己在屋子裡。小麒麟驚慌失措的仔細打量寬敞的臥室,焦躁的飛速奔跑了一圈。

  楚江白趕忙追上去,把它提起來放在床上。

  小麒麟的眼睛裡全是淚珠,倏地化成了人形。

  他終於修成了人。

  小麒麟抱成一團抽噎,顫聲道:「漫漫,漫漫!」

  楚江白忙把小閻王放在他的手裡。小麒麟詫異的接過去仔細看看,哇的一聲大哭起來。這顆珠子對於楚江白來說是雲漫還可以重新回來的喜悅,對於小麒麟卻是主人不見了的悲哀。

  雲漫輕輕的從小麒麟的手裡飛了起來,停留在小麒麟的面前,像是在仔細看小麒麟的樣子,輕輕拿翅膀給小麒麟擦濕漉漉的淚眼。

  小麒麟怔怔的看著他,伸出才變出五指的手把這顆珠子握住了。

  小麒麟仔細看這顆珠子,看了一會還是大哭了一場。他還不大會說話,只會哽咽著呼喚漫漫兩個宇。聽起來越發讓人難過。楚江白輕輕撫摸他的頭髮,安慰他:「很快就會變得和從前一樣了。」

  小麒麟疑問的看他,楚江自立刻重重點頭。其實並不會很快,對於把八成力量都奉獻給地府的雲漫來說,以天仙的體質在地府再修成人,是比小麒麟還要漫長的過程,那會是不知道終點在哪裡的日夜等待。

  ***

  地府的人從來不多,牛頭、馬面、黑無常、白無常,各自傷心了一場。

  小閻王喜歡飛翔,地府卻使他不能離開地面,如今變回了魂魄的原體,倒比從前多了自由。

  他們互相安慰著,只要魂魄沒有消散,就還有再見的一天。

  時光匆匆過去了一年,對於習慣了寂寞的地府並不難熬。這天小麒麟拿著筆學寫字,雲漫趴在他練字的宣紙上,用小翅膀把寫的不好看的筆劃都點出來。

  小麒麟寫的煩了,把它一把抓在手裡,跑出去看彼岸花。彼岸花開的正好,妖媚的彼岸小花妖躺在草叢中,垂柳隱約間能見他絕色的面容,修長雪白的腿露出來,細細的腳踝,雪白的腳趾。他是和小麒麟同一天修成人形的。

  雲漫飛過去用翅膀輕輕在他的鼻尖上搔了搔,彼岸花打了個噴嚏醒過來。看見雲漫和小麒麟,懶洋洋的坐起來伸了個懶腰,把雲漫抓住塞在袖子裡。小麒麟跳過去:「喂,把漫漫還出來。」

  彼岸花妖斜眼看他,倏地爬到樹上去:「不還,我收下了,漫漫今天陪我玩。」

  小麒麟不滿:「喂,把漫漫還給我!」

  妖媚的花妖在上面笑:「漫漫是你的麼?誰作證,誰給你了?」

  小麒麟大聲道:「閻妃給我的,漫漫也答應了,楚江白也答應了。」

  花妖躺在樹葉上道:「誰給的也不還,漫漫身上又沒有寫你的名字。」

  兩個人正在吵架,眼前白光閃過,幾乎晃花了他們的眼睛。光芒散去是幾個胖胖的老頭,和一群穿著鎧甲的天兵。

  小麒鱗警覺的轉過去看著他們。

  彼岸花妖瞪了他們一眼,生氣的指責:「差點晃壞我的眼睛,出去!」

  「喂,你們是誰?誰准你們從上面進來的?」

  太白金星沒想到才下地府就遇上這麼難纏不客氣的小妖精,擦了擦汗。「我是天上的太白金星,你是花妖,地府的彼岸花麼?我可以幫你報上仙班。」

  彼岸花妖無聊的在樹葉上伸懶腰:「誰稀罕當神仙哦,我上去不被打死才怪。」

  太白金星這輩子也沒有見過這樣大膽刁蠻的妖精,又擦了擦汗。「閻王呢,快請他出來。」

  彼岸花妖咦了一聲:「你真的假的?漫漫被你們打死了,你不知道麼?現在連一絲魂魄都找不到了哦。」

  彼岸花妖望向小麒麟,小麒麟暫時放下敵對立場給他作證:「沒有漫漫了。」

  他們兩個都不知道來人什麼目的,一口咬定雲漫已經魂飛魄散了。

  太白金星疑惑道:「不要騙我,地府尚在,閻王怎會不在?」

  彼岸花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在腦子裡飛快的轉了一圈:「今天還在,也不知道明天在不在,等漫漫剩下的靈氣也都用完了,自然就不在了。」

  小麒麟點頭,眼睛裡露出悲憤的神色。

  太白金星不知真假,命令身後的天兵把東西抬上來。天兵一起抬著一個架子,架子上有個並不算大的盒子。他們把盒子放在地上後都鬆了口氣。

  彼岸花妖嘲笑道:「這麼小的盒子,你們都抬不動,真蠢。」

  太白金星道:「小花妖不要胡說,這東西沉重的很。如今我送來九天至寶,不出一、兩百年,閻王就可恢復到從前境界。」

  他命令那天兵去地府的大殿裡找人,不再和彼岸花與小麒麟鬥口。

  雲漫氣息微弱,離他如此近他都感覺不出。但地府依賴雲漫的力量維持,遍佈著的仍是雲漫的靈氣,無論雲漫傷到什麼地步,維持地府的八成靈氣都是拿不回來的。現在那地府隨便一處地方瀰漫的靈氣,比雲漫自身所有的還要多了。

  當日閻妃走後,玉帝驚恐欲絕,急忙尋了這件養靈氣的重寶出來,可是還沒等派人送去地府,孫悟空就從煉丹爐裡跳了出來。

  那猴子把天庭砸得一片狼藉,連一塊好瓦都找不到。可地府的時間與人間一樣,他們拖了一日,求到佛祖那裡才制住了那隻猴子。

  耽擱了這一天,地府卻已經過了一年了。

  楚江白很快就過來了,看見太白金星,淡然道:「星君別來無恙。」

  太白金星拉住他:「閻王在哪裡?」

  楚江白冷淡道:「不知星君找他何事?」

  太白金星忙陪笑:「玉帝命我將九天至寶贈與閻王,願他早日康復,為天地造福。」他聽說小閻王還在,當真是心花怒放,哪裡介意楚江白的態度。

  楚江白淡淡的應了一聲哦,吩咐道:「打開給我看看是什麼東西,當寶貝似的送來,也不知道有用沒用。」

  那些天兵驕橫之氣全收,連忙把箱子打開讓他過目。

  箱子開封後,裡面是一個貝殼似的東西,楚江白伸出手,將那寶貝吸了起來。

  他輕輕打開這東西,眼前騰地升起柔和的光,「貝殼」內是一張床榻,連書案椅子俱全,上方還飄著些雲彩。

  太白金星上前道:「這是道家至寶九重天,可大可小,閻王居住其中,一年可抵十年。」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這麼玄,東西我留下,你們可以走了。」他聽見這句話心裡確實是狂喜的,可對著眼前這些人,他實在是一點笑意也露不出來。

  太白金星還想再說些什麼,但看他臉色始終不大好,猶豫了又猶豫,還是告辭走了。

  等他們全都走了,楚江白對小彼岸花妖笑道:「把漫漫拿出來吧。」

  小彼岸花妖把袖子裡的漫漫交出來,小麒麟立刻橫了他一眼,小花妖翻了個白眼氣他。

  「別鬧了。」

  他把漫漫輕輕放在貝殼裡的床榻上,漫漫收攏兩個小翅膀合在一起,將小小的被子蓋在身上。

  楚江白把貝殼合上了,接著警告小花妖和小麒麟:「我會把它放在漫漫的臥室裡,如果漫漫自己不出來的時候,不准去打擾它,明白麼?」

  這兩個人連忙點了點頭,都表示肯定聽話。

  彼岸花開了又謝,雲漫睡在貝殼狀的九重天裡,漸漸變幻了模樣。最開始是蜷縮在一起的細小的人,慢慢可以看出來眉目了。

  一百年後,身高已經有楚江白的手指那麼長的雲漫坐在他精緻的小床上,拿著小木梳給自己梳頭髮。小麒麟和小花妖趴在貝殼外面望著他。小花妖看他都弄好了,就伸手進去把他拿了出來。

  楚江白推門進來,小花妖和小麒麟急忙又把漫漫放了回去。

  楚江白笑道:「又帶漫漫出去玩?去吧去吧。可惜這個九重天太重,否則你們可以帶著一起去。」

  雲漫趴在貝殼邊看著他,楚江白把他捧出來,輕輕的吻了吻他的頭髮,笑道:「今天看起來比昨天要大一點了呢。」

  雲漫抱住他的手指:「一天怎麼能看得出來?」

  「看的出來的,我每天都覺得你在變化。」

  雲漫輕聲笑,然後被楚江白小心的放在小麒麟的手裡:「帶漫漫玩去吧,我批完了卷宗再去找你們。」

  小麒鱗和小花妖歡呼著帶雲漫出去了。雲漫需要在九重天裡養靈氣,可是他們兩個也很希望雲漫能陪他們去外面玩,常常悄悄將雲漫帶出去,再悄悄送回來。

  楚江白早就知道了他們的這點小動作,一直都沒有說破而已。

  等到下午他忙完了,楚江白去彼岸花叢裡找他們三個。小麒麟和小花妖都躺在地上睡覺,雲漫坐在小麒麟的胸口,抱著一朵和他自己差不多大小的花。

  楚江白給他一根手指,雲漫立刻抱住了,然後跳到楚江白的掌心裡。楚江白笑著把他握在手裡,帶著他回去了。

  漫漫在他的手裡輕聲吟唱,又是自在歡快的一天。

  ——全文完——


前塵


  祥雲自腳下徐徐升起,仙禽在高處婉轉啼鳴。剛剛拜見了王母出來的楚江白,心情立刻變得大好。

  他不願意看那個故作威嚴的女人,卻很喜歡王母居住的瑤池。這裡有最美麗的仙子,最清澈的泉水,芬芳的花朵永遠嬌艷不敗。

  就連這飄浮著的朵朵祥雲,都引得人想伸手去撫摸。

  楚江白信步走著,腳下不知碰到什麼,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他低下頭去,在瑤池裡撿到了一顆美麗的明珠。

  真的是一顆很美麗的明珠,雖然通常來講明珠長得都是差不多的。可是這一顆不同,明珠上有一滴小小的殷紅的硃砂痣,還有兩片雲彩的翅膀,靜靜的合著,只露出那顆硃砂痣來。像是一個害羞又內向的孩子。

  楚江白看看四顧無人,把這顆明珠裝在袖子裡,帶著它離開了瑤池,回到了自己住的仙居。他坐在書案前,將明珠拿了出來,捧在手上。

  明珠散發出柔和的光芒,晶瑩璀璨的流轉在他的指問。

  楚江白將它輕輕放在自己才畫好的一幅山河圖上,向後仰靠在椅子背上,合上眼睛養神。過了一會,他聽見一些細微的聲音,沒有睜開眼睛,而是用意念去看那顆明珠。

  有硃砂痣的美麗明珠正在悄悄把遮住自己的翅膀打開一點,一隻翅膀捲起來支在明珠的旁邊,像是一個人在沉思似的。

  不知道為什麼,楚江白心裡生出一種感覺,這顆明珠在看他畫的山河圖。明珠看了一會之後,換了個姿勢,把另一邊的翅膀也捲起來,又仔細看了一會,然後兩邊翅膀全都鬆開,平鋪在畫上,像是要睡覺的樣子了。

  楚江白心中歡喜非常,他本來以為這顆明珠只是在瑤池待久了,有了靈性,卻沒有想到遠遠不只是有靈性那麼簡單,看起來這明珠竟然像是天地靈氣凝聚的精魄,是與生俱來的仙體。楚江白站起來,把明珠捧在手裡:「你困了,我們去休息。」

  語氣溫柔得像是對待朋友。

  他鋪好被褥,輕輕躺在柔軟的被子裡,把這顆明珠放在枕邊,低聲道:「你叫什麼名字呢?你今年幾歲了?遇見我之前,你還見過其他的人麼?」

  恍惚著漸漸朦朧,楚江白聽見有人在耳邊輕輕呼喚自己。他睜開眼睛,身邊坐著一個美麗的少年,眉心有一點殷紅的硃砂痣。

  那少年看他醒來了,微笑的望著他,把頭依靠在楚江白的肩上,把玩楚江白的一縷頭髮。

  楚江白柔聲道:「你是誰?」

  那少年仰頭望他,沒有說話,用手環住楚江白的腰,坐在楚江白的腿上。

  楚江白從來都是獨自居住,第一次有人來他的住所給他做伴,也不再問什麼。和這少年一起去採了鮮果,彼此吃了之後又去畫那幅未完成的山河圖。那少年在畫上填補丁幾筆,在群山萬壑上勾勒了兩片雲。

  天色晚了,楚江白和他攜手躺在床上,誰也沒有說話,偏偏覺得有說不出來的親近。

  楚江白始終覺得如夢如幻,自己也似醉了一般。

  那少年在清晨天色漸明時輕輕吻了吻楚江白,消失在他的面前。

  楚江白從夢中驚醒過來,的確已經過了一天。

  他起身檢視,屋內一切平常,沒有什麼變化。那顆他撿到的明珠還在枕邊,被褥間像是有些淡極但清新的芬芳。

  楚江白覺得有些奇怪,漸漸也就忘記了那個夢,照例去當值。

  下午回來時,打算把那幅未完成的山河圖畫完,卻發現書案上的已經是一幅完整的圖了。

  楚江白微微詫異,想起那美麗的神秘少年。

  他轉過頭去,那顆明珠在枕上散發出柔和的光芒。楚江白心中一動,柔聲道:「如果是你,飛過來給我看看,我不會把你交到天庭去的。」

  那顆明珠的小翅膀卷在了一起,像是在思考他這句話是真是假。

  有靈性的事物大多嚮往自由自在,不願意在天庭的管束下做自己不願意做的事情。

  又過了很久,這顆明珠終於定下主意,輕輕的扇動翅膀,飛到了楚江白的手裡。楚江白輕笑出聲,伸手輕輕撫摸它的小翅膀,把它放在自己的書案上。

  他身為星君,千萬年的歲月都是一個人度過,現下忽然有了個伴、心裡也和這個找到值得信任朋友的明珠一樣歡喜。

  他每日裡與這顆明珠流連,同起同眠,直到有一夜,明珠化作少年潛入他的夢,繾綣纏綿,醒來時卻已錯過了當值的時間。明珠是天地靈氣凝聚的精魄,不願被玉帝王母拘束在天庭,去投了仙胎。

  楚江白被天庭拘押了三年,罰下了人間。當他自天庭墜落時,彷彿聽見那顆明珠在輕聲歡笑。此去能重逢否?

  如有千千劫難,也願與你相守。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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