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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架空] 絕世傾情 BY 煙弄塵

絕世傾情 BY 煙弄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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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如果不能愛你
我寧願不愛
如果不能愛
我寧願死去

千年洪荒
萬載柔情
只見你出塵絕世的容顏



第一章
樹林幽暗,駿馬疾馳。狂風穿林而過,吹在臉上如刀割一般,生疼。
林木茂密,枝幹虯結,無法縱馬狂奔,白練般的月光也被阻隔得如星星點點的螢火。外衣早被掛爛,臉上也添了無數血口,王憐生卻依然不敢稍有一絲鬆懈,因為他知道身後那個人輕功超絕,形如鬼魅,萬難甩掉。
跨下坐騎雖然神駿異常,但週遭幾乎伸手不見五指,一時成了無頭蒼蠅,只能發足亂躥。王憐生俯身馬背,心想一切就聽天由命罷。
駿馬前蹄堪堪踏上一處土丘,背後銳器破風而至。王憐生聽聲辨位,將馬首向右猛撥,三支雕翎幾乎同時"奪"地釘在泥土中。
來不及揮去額頭冷汗,王憐生雙腿一夾馬腹,打算繼續逃命。耳畔寒風又至,這次沒那麼好運,偏頭的角度差了半分,只覺左頰一陣涼意掃過,溫熱的液體披流下來。與此同時,他感到身下馬軀微震,隨後駿馬吃痛,一陣長嘶人立起來,前蹄亂蹬,把猝不及防的王憐生重重甩落後,自顧跑開了。
如果不是重傷在身,王憐生本不必依賴那四蹄畜牲,當下被摔得氣血上湧,喉頭一陣腥熱。強自忍住躍起身形,借林中密樹的掩護往東南奔去。
一個黑衣人從樹頂飄落,看面容竟是一位清秀少年。彎起好看的嘴角,笑得十分輕蔑。抬右手,二指輕拈,自背後箭壺中抽出五支箭,搭弓舒臂,對準不遠處那個已有幾分踉蹌的背影。
陣風拂面,捎入耳中一陣空靈的簫音,拉弦的手突地一滯,唇邊的笑意也瞬間隱去。他必然已知有人闖入禁地,此箭發還是不發?
猶豫間,王憐生已躍出十幾丈,再往前一箭之地就是本教禁區。那個人不但討厭受到打擾,更討厭血污,這簫聲應該是給自己的警告。可是身為護法,又怎能容得敵人在自己眼皮底下溜走?
只是稍作遲疑,五支箭還是全力撲出,自上而下各取王憐生身上要穴。
王憐生本已是勉力提住一口氣,哪裡躲得過五支如同長了眼睛的箭矢?動作稍慢了一點,就被其中一支穿透右胸,身子晃了幾晃,仆倒在地。
黑衣人輕舒胸臆,嘴角又得意地勾起,正待上前將王憐生擒下。
比適才高過幾倍的簫聲再度傳來,原本空靈的樂音平添了幾分尖利,透出吹簫人的不滿。
黑衣人心意已決,此次幾乎沒有再猶豫,只幾個起縱便來到王憐生身邊,探手去抓他的腰帶。
只一單音,黑衣人感到一股氣浪不偏不倚擊中自己麻穴,全身上下立刻動彈不得。眼前一花,視野裡出現白衣一角。
"風護法難道未曾聽見本座警告?"頭上響起冰冷而略帶磁性的輕叱。
"聽到。"被稱為風護法的黑衣人額頭滲出冷汗。
"卻又為何?"白色衣裾慢慢移近,一縷輕淺幽香飄至。
"此人是來行刺主母的,屬下才追蹤至此。本以為這裡距雲雨峰還有一段距離,不致惹少主惱怒,所以......"
"所以就忘記本座的禁令!"
風護法剛要否認,白衣輕拂,受制的穴道已解。他慢慢站直身體,卻不敢抬眼去看對面人那張臉。
"本座知道你不是故意為之,不為難你,去吧!"
"可是,他如果死在這裡,豈非髒了本教聖地?屬下回去也不好交待!"他斗膽迅速一瞥,對上一雙幽深黑眸,連忙又低下頭,心一陣亂跳。
微涼的青碧玉簫托住他下頜,強迫他仰起臉。"為什麼不敢看本座?我長得很難看嗎?"
如果他也算難看的話,世間就真的再也沒有絕世容顏。風護法這樣想著,眼波卻著魔般投向對面--
細黑如畫的眉輕揚,墨一樣的眸子顧盼生輝,似笑似嗔,秀氣的鼻樑,微翹的紅唇,幾縷青絲垂落面頰。一襲白衣隨風輕擺,宛如出塵的仙子。雖是男子,卻美得不可方物。見風護法看過來,兩道眉又挑了一下,讓人心旌亂搖。
"你知道本座的脾氣!越是和教中作對的人我越是喜歡!回去就說本座的雲雨峰上少個端茶送水的僕役,特向主母要了這個人!"
"被屬下的箭射中,他......似乎活不成了。"風護法好不容易把視線從對面人的臉上移向王憐生。"他又一身血污,會髒了少主的手!"
"我要的人怎麼會死呢?"玉簫撤回,斜插腰間,伸出白玉般的手指疾封王憐生幾處穴道,止住泉湧般的血。捉住他背心的衣服,掌力微吐,便挾著他輕捷飄遠。
人早已不見,風護法卻還呆立在原地,如癡如傻。直至朝露沾濕衣衫,才悻悻地轉身離去。

將王憐生置於榻上,唐凌初有幾分懊惱地看著染血的手掌和衣襟。"真是的,弄髒本座的衣服。"目光落到王憐生身上時,忽又莞爾。"就罰你康復後給我洗乾淨罷。"言畢便開始動手除去王憐生外衣。他的一雙手看似十指尖尖,無縛雞之力,可那三層衣物無論厚薄盡皆應聲剝落。
"這廝倒有幾分本事!"唐凌初心裡暗讚風護法箭法精妙,卻也不由得蹙起眉頭。特別打造的精鐵箭尖銳利無比,比普通的雕翎長出一倍有餘,後半部更有三排正反交錯的倒刺,進出血肉之軀的同時可以輕鬆斷掉經脈血管。這樣的箭份量很重,如果不是身懷絕技則無法運用自如。王憐生右胸被箭穿透,傷勢已經很重,更麻煩的是流出的血已經變黑,想必是中了右護法的毒掌在先。這樣的傷勢,如果是武功泛泛之輩,早就命喪當場。又或者沒有及時護住心脈,毒素侵入五臟,也必然回天乏術。能活到現在,這個傢伙必然有過人之處。想到這裡,唐凌初不敢怠慢,用短劍揮斷箭桿,啟出箭尾,再在傷口灑滿止血藥粉並包紮緊實。之後,他在王憐生身後坐下,一手撐住他的身子,一手撫住他後背,將真氣緩緩送入他體內,逼出毒素。
大約過了一盞茶的時間,王憐生頭頂黑霧漸漸凝聚,又慢慢散去,嘴角滴落的鮮血也恢復了正常的殷紅。唐凌初將他放平,一躍下地,抬袖拭乾自己鬢角的汗珠,寬慰地笑笑。"要是救不活他,今日可真是失了面子。"看看沾滿汗血的白衣,孩子般地嘟起嘴。"這麼髒,怕是洗不回本來面目了。這味道也叫人作嘔。罷罷,還是先把自己弄弄乾淨。"
出得門來,繞過迴廊,淙淙水聲不絕於耳。前方一扇石屏半掩,被茂盛的籐蘿爬滿,開著不知名的小花。石屏後依憑山勢,有一方巨石鑿成面積約丈許的水池。上方一人多高處嵌有石雕龍首,自山中引來的泉水自龍口湧出,落入下方水池。唐凌初緩緩款去身上衣衫,解開束髮的絲帶,輕盈地邁入水池。
清涼的泉水傾瀉而下,溫柔地撫摸水中人齊腰的黑髮。水珠兒滑過清秀的額,微閉的眼,潤濕蝶翼般的長睫。愜意地輕仰下頜,展現出優美的脖頸和精緻的鎖骨線條。唐凌初對自己的身體頗為滿意--修長而豐潤,皮膚白皙,多年習武也未顯得粗糙,更不曾有任何硬繭。他細緻地洗淨身體每一寸肌膚,直至確認不再有任何污跡或異味。抹淨水漬,擦乾頭髮,又換上乾淨的新衣,才覺得整個人舒爽起來。想到滿臉血跡和泥土的王憐生,他厭惡地皺皺眉。可是既然要收留他,就不能任他一直髒下去。於是用木盆盛了清水,返回前面屋子。
"真是諷刺,我竟然會替一個半死不活的刺客擦臉!也不知自己哪根筋搭錯了,接下這個燙手的山芋!"唐凌初一邊想著,手下不停,總算幫王憐生擦淨手臉。
雖然昏迷不醒,王憐生沉靜的面容依然俊逸不凡。天庭飽滿,濃眉挺鼻,薄薄的嘴唇,還有可愛的尖下頜。唐凌初盯著他的臉,好一會兒才發現自己出了神。"好吧,總算不枉我救你一命!"

第二章
好像在沼澤中掙扎了許久,目不能視,耳不能聞,四肢麻痺。終於,王憐生開始感覺全身的劇痛,腦中迅速閃現自己隻身潛入神冰教總壇行刺,卻被高手擊傷的過程。胸口的箭傷配合地掀起一波讓人痙攣的痛苦,彷彿有人用利器在胸膛中亂攪。
驀然睜開雙眼,他像溺水的人獲救一般拚命地喘著氣。視線漸漸清晰,陌生的環境又讓他陷入迷惑。
怔忡間,窗外響起悠揚的簫聲,時而高亢,時而宛轉。樂音似有療傷的功效,緊繃的神經放鬆下來,疼痛也隨之減輕了許多。發現自己可以撐起身軀後,王憐生慢慢移下床,循著簫聲踏出房門。
眼前所見讓王憐生一時間有恍如仙境之感。應是清晨,濃霧繚繞中可見綠樹紅花。木門柴扉,簡樸中透著溫馨雅致。不遠處的石几邊坐著一個人,白衣勝雪,青絲飛揚。王憐生本欲出言相詢,聲音卻卡在喉嚨中,只能張大著嘴巴,半晌無語。
"醒了?能自己走出門來,閣下恢復得還不錯!"唐凌初轉身站起,向呆立的王憐生淺淺一笑,不出意料地看見對方瞪大雙眼。"山頂早晨的寒氣重,如果不想再受風寒加重傷情,還是回屋去吧!"
"是兄台救了在下嗎?這裡又是什麼地方?"王憐生的嘴巴總算按大腦的指令行事了。
"等你的傷全好了,自會告之。"唐凌初纖手指向旁邊小屋。"我住那邊,有事可以叫我。另外,為了你的安全著想,請不要踏出前門。後院不大,散散心倒也不錯,只是不要亂動我的東西。肚子餓了的話,桌上有吃的,請自便。粗茶淡飯,不要嫌棄才好。"
王憐生還欲追問幾句,胸口窒住,只得撐住門框,看唐凌初的背影消失在濃霧之中。
濕漉漉的風打在裸露的肌膚上,激起陣陣寒意,連忙返回屋內。桌上果然有一砂鍋,令王憐生食指大動。掀開鍋蓋,香甜的米粥泛著誘人的光澤。起初還顧及禮儀地用勺舀了慢慢吃,後來耐不住性子,捧起鍋來一陣唏哩呼嚕喝了個點滴不剩。
填飽肚子,精神大好,當下在床邊盤膝坐定,試試運功調息。真氣運行一個周天,竟然無比順暢,渾不似中過毒之人。看來只待外傷痊癒,便可康健如初。回憶自己苦戰不下,那左護法的毒掌端地厲害,不但無法施展拳腳,險些丟了性命。剛才那位白衣少年不但相貌出眾,直若纖塵不染,還能解毒療傷,得他出手相救,真乃造化也!

此後每天清晨,王憐生都被悠揚的簫聲喚醒。靜靜披衣下床,倚在門框上欣賞那如詩如畫的風景--一位出塵的仙子吹奏天上的神曲,直入忘我之境。
早飯後,打坐半個時辰,睜開眼便看見唐凌初手端托盤笑吟吟地站在面前。不無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喜歡上了換藥,因為那張美得令人窒息的臉就近在眼前。喜歡看他星眸低垂,長長的睫毛在眼前投下兩小片陰影。喜歡看他含笑的紅唇,溫潤得如同熟透的櫻桃。喜歡鼻端縈繞著他髮絲的淡雅香氣。喜歡他的手若重若輕地觸碰自己的身體。每當這個時候,他都會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生怕稍不留意,面前的人兒就會碎掉消失。獨處的時候,他甚至懷疑過這一切的真實性。可是那裊裊的簫聲,那溫熱的粥飯,那瀰散著的他特有的味道的的確確並非虛幻。自己也去過不少酒肆青樓,見過無數胭脂紅粉,男妓女娼,可是這一位,絕世出塵的美,豈是人間那些俗物可以相提並論?如果不是身負重任,真希望這夢可以永遠不要醒。
唐凌初時不時會在出神的時候笑出聲來,幽居山中多年,只有每年十月初一教中大祭的時候,自己才會離開這幾間小屋,到教中盤桓三日。其餘的三百六十餘日都是練功和吹簫。除了送飯的僮兒,最常來看他的就是那個似乎不會笑的左護法風未已,每次來了又不敢近前。少年心事,最難遣的是寂寞。如果可以選擇,鬼才願意做什麼神冰教的少主!沒有父母的呵護,朋友的陪伴,絕世武功又有何用?這些天院子裡多了一個人,空蕩蕩的心突然充實起來。吹簫的時候,閉著眼睛也可以聽見他細碎的腳步聲,想像他一臉如醉如癡的表情。換藥的時候,小心地不去迎視頭頂那過分熾熱的目光,還得用好大的力氣忍住不去笑他"砰砰"亂跳的心。他有著小麥般健康的膚色,全身肌肉緊實,沒有一分贅肉。如果有個這樣的僕從,真是再好不過。不,那樣未免還是有些怪怪的,做朋友吧,分享這青山綠水,朝夕晨昏也好有個說話的伴兒。

不知不覺間,王憐生上山已有月餘,傷也好了大半。
這一日,聽罷晨簫,王憐生覺得全身的筋骨久未舒展,難過得很,便向唐凌初借劍。
青鋒在手,先練了一趟劍法,共二九一十八式,意猶未盡。看一邊的唐凌初懷抱玉簫,笑而不言,就邀他比試。
"劍非我所長,還是這個趁手。"唐凌初將玉簫在掌中轉上數圈。"愚弟一個人住久了,少與人交手,憐生兄手下留情啊!"
王憐生微微一笑,合掌便刺,唐凌初用簫輕輕一撥,二人纏戰在一處。用劍的招式狠辣,變幻無窮,拿簫的避重就輕,以守為攻,直斗至百餘合未分勝負。唐凌初本念及王憐生大傷初癒,只用了四五成功力。但鬥得久了,少年人難免爭強好勝,忽然轉守為攻,玉簫直取王憐生幾處要穴。王憐生心下一沉,連忙收劍去格,卻不想是虛招,劍落了空,雙腿足三里穴立刻吃痛,大叫一聲,往後便倒。
唐凌初的得意一閃即逝,心思單純的他不知是計,連忙探手去扶:"你沒事吧?我並未用力啊!"
眼前白光突現,王憐生上身彈起,手中劍如白蛇吐信直奔唐凌初面門。
去勢已盡,力亦竭,眼看就要血濺當場。唐凌初急中生智,側頭擰腰,順勁撲倒,避開劍鋒,又報復地一兜王憐生兩腿,雙雙跌落塵埃。
倒地那一瞬,王憐生下意識地雙手合抱,攬住懷中人,二人的鼻尖相距不足一寸。唐凌初半披的長髮瀑布般垂落臉龐,點漆般的眸子深不見底,雙頰艷如桃花,因為適才驚險的一幕還在微微喘息。王憐生突然有想吻他的衝動,但立刻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尷尬地咳嗽兩聲。
唐凌初的臉更紅了,連忙翻身站起。"沒碰到你傷口吧?"
"呵!沒事!"王憐生坐起來。"賢弟武功當真了得,我甘拜下風!"
"哪裡?承讓承讓。"
"賢弟功夫這麼好,不知師承何人?"二人在石几旁落座。
"其實沒有師傅,算是不傳之秘。"唐凌初神秘地笑。
"愚兄心下一直有個疑問,賢弟可是神冰教的人?"
"怎知?"
"右護法掌中之毒當非常人能解。"王憐生觀察唐凌初的表情,卻未見異樣。
"如果我說是,憐生兄會否殺我?"
王憐生心念一動,看來唐凌初早就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卻為何還將自己救下?莫非這裡有詐?
唐凌初手指繞弄玉簫的穗子,目光漸變深遠。"看憐生兄的身手,應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吧!小弟不才,敢問憐生兄如何看神冰教?"
"這個......"王憐生一時語塞,猜不透唐凌初為何有此一問。
"小弟雖然極少下山,倒也知道江湖中人多視神冰教為魔教,多行不義之事,凡正義之輩皆可得而誅之。"
"難道不是嗎?"王憐生反詰。
唐凌初弱弱地笑,不打算再繼續這個話題。"可是憐生兄為何只身犯險?神冰教高手如雲,左右護法更是天下無雙,十萬大軍也未必滅得,一個人何異于飛蛾撲火?"
"我只是......"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這個時候還不能說出來。
見他不想說,唐凌初也不追問。"不知憐生兄覺得這裡風景如何?"
王憐生猜不出他心中所想,隨口答道:"很美啊!"
"小弟待你可好?"
"救命之恩,無以為報!"王憐生一拱手。
"不如就留下來,給小弟作伴?"此言一出,連唐凌初自己都被嚇了一跳,怎地就這樣問出口?王憐生的臉色更是變了又變,無言以對。
沉默讓唐凌初的心一個勁兒地往下沉,突然仰天一笑,轉身移步。"小弟只是說笑,兄長不必當真。"身形飄入迴廊,心中不必泛起酸楚。少主的身份,注定孤獨的命運,何必強求?何必強求?只是剛剛習慣了朝夕相處,談笑風生,不久便又將回復形影相吊的清冷生活,真叫人悲從中來。
歡快的流水聲打斷唐凌初的思緒,又打又摔的弄了一身的灰塵,洗個澡也許就可以忘記一切煩惱。
唐凌初眼底閃過的失落與痛楚讓王憐生莫名地心疼。雖然不清楚他的身份,不知道他為什麼要救自己,但不可否認自己喜歡和他在一起。從偶爾的交談和比武時毫無防人之心的表現,不難看出這個飄逸如仙的白衣少年的心靈和外表一樣純淨無瑕。怎麼可能設計陷害自己呢?可是自己又如何能拋卻紅塵,隱居在此?畢竟還有那麼多事等著自己去做!一番苦思冥想,濃眉突展--既然不能留下,就帶他離開,他一定會喜歡外面的花花世界的。憑自己的本事就算把他養在府中也並非難事。
王憐生跳起來,迫不及待地要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唐凌初,看見他高興起來的樣子。剛才他去了後院,一定是躲起來偷哭去了!
後院不是很大,一眼就可以望到邊,可四下都不見唐凌初的蹤影。王憐生找遍每一個角落,甚至有些白癡地掀開花花草草,似乎覺得那下面也能藏下一個人!正無計可施,忽然發現一面別緻的石屏,後面傳來流水的聲音,應是別有洞天。於是,王憐生見到了他一生中見過的最完美的身體。
濕透的黑髮襯托羊脂美玉般的肌膚,清泉分成幾小股徐徐流下白皙的胸膛、平坦的小腹、光滑修長的大腿,勾勒出誘人的曲線。心臟漏跳了半拍,眼睛睜得老大忘了眨,下腹竄起熱流一路燒上大腦,王憐生著魔般地躍入池中。
聽見有人靠近,唐凌初知道是王憐生。雖然有些害羞,卻無處躲藏,同是男子,應無傷大雅。萬沒想到王憐生竟會直衝過來,把自己光裸的身子抱個滿懷。
掙扎了一下,禁錮的懷抱反而更緊,慌亂羞紅的臉只讓王憐生慾火更熾。來不及說話,就被霸道的吻封住所有語言。
齒端傳來的異香令王憐生深深迷戀,舌尖撬開貝齒,繼續攻城掠地。沒有任何經驗的唐凌初完全抵擋不住,只能笨拙地應和。
幾乎不能呼吸,連思考的能力也被奪走,被男人吻住的感覺竟然很享受!
王憐生的衣服很快濕透,卻不敢放開手,擔心唐凌初會跑掉。直到狂亂中感覺懷裡的人不再反抗,僵硬的身體漸漸放鬆下來,才騰出手把自己身上礙事的衣物甩落。
唐凌初長這麼大第一次領教眩暈的滋味,就在暈厥的前一秒,王憐生才放開那兩片甜膩的唇。他大口呼吸著失而復得的空氣,身子軟軟地靠進王憐生寬闊的胸膛,聽憑他處置。
王憐生一面用嘴唇進攻那白皙的脖子和完美的鎖骨,兩手一面不停地在光滑的背和微翹的臀部游移。奇異的麻癢感覺令唐凌初全身輕顫,為自己不斷升高的情慾感到羞恥,卻又不能抵抗。激吻中,被王憐生慢慢壓倒池底。
池底四邊都有出水的小孔,所以水並不深,剛能沒過腳面。王憐生喘息著從那讓他不捨放下的身體上抬起頭來。唐凌初漆黑的長髮平鋪池底,蓮花般盛開,二目微合,長睫輕顫,唇角含笑。未經人事的身體異常敏感,一番挑逗之下已泛起淺淺的粉紅。不知因為害羞還是試圖克制慾望,兩條腿緊緊併攏弓起,讓王憐生忍俊不禁又心生憐愛。
"可以給我嗎?"因為怕傷害這個似乎不諳世事的小東西,王憐生溫柔地問。
唐凌初紅著臉睜開眼,驚訝地看到和自己一樣全身赤裸的王憐生的眼睛裡有火在燃燒。"我也是男的,怎麼可能?"聲音低到幾不可聞。
他無知又無辜的模樣讓王憐生直想好好疼愛他一番。"只要你願意,可能的。放心交給我,我會很輕很輕。"

第三章
那一瞬間唐凌初想起很多事。
"唐凌初,從今天起你就是神冰教的第十任少主,在現任教主退位之後執掌教印!"十歲的唐凌初雙膝跪地,怯怯地仰視那居高自傲的美麗女人,心裡狂喊著"不要",卻不能選擇自己的命運。
"我教有一門絕世武功,只有被選中少主的人才可以習練,接任教主之後神功亦成!不過,少主必須保持童男之身,也就是說終生不可與人行媾合之事。教規森嚴,絕不姑息枉縱!當好自為之!"
唐凌初臉色慘白,向教主和主母三叩首,起身時眼淚幾乎奪眶而出。轉首向下,底下黑壓壓跪倒無數人。"聖教千秋萬代,教主功德無量......"
腦中迴響著詛咒般的門規,忐忑和與生俱來的不願服輸共生並存。他從未曾奢求做什麼教主,權力帶給人的除了無盡的貪慾就是殺戳。七年來,他每天都在希望自己可以過上正常人的生活,而不是為了什麼聖教的千秋萬代犧牲青春與生命!
"剛才在想什麼?到底行不行?"寫滿情色的臉湊上前。
唐凌初的手指輕輕劃過王憐生的臉,不知這人是上天派來拯救自己還是毀滅自己的。當下心一橫,主動攀上王憐生的肩。"你不是打算就在這裡吧?我好冷啊!"
"是啊,你的手好冰!"王憐生捉住剛才撫摸自己的那只柔荑,壓在自己掌心和面頰之間。"看來這裡只適合調情,不適合......"
後面的話被兩隻指頭壓住,唐凌初實在不想聽到那兩個肉麻的字。王憐生也不去管它們,反正現在暫時用不上嘴巴,抄手把美人橫抱出水,風也似地捲入前院的小屋。
不知是二人身上殘留的水漬還是新出的汗,薄褥很快就添了許多潮濕的印跡。
亂髮散落,皮膚微汗,霧濛濛的雙眼閃爍各種複雜的光芒。
王憐生心裡驚歎著造物主的神奇,世上竟有這般美麗的男子!此時此刻,任何正常的人都會把持不住,真想直接撲上去了事。可是他實在不忍心讓他受到一丁點兒的傷害,只得拚命忍住,極盡溫存。
熱吻蓋遍唐凌初的每一寸肌膚,兩手配合著撩撥身下人的激情,小心翼翼地開發誘人的處子之地,要他自然地接受每一次親吻和撫摸。待唐凌初一直夾緊的雙腿終於慢慢打開,他迅速佔領了兩腿間的方寸之地,以免前功盡棄。
王憐生佈滿硬繭的手掌環覆在嬌嫩的玉莖上時,唐凌初全身一陣劇顫,雙腿不由自主地想併攏,又被略帶粗暴的力量分開。羞怯地側過頭,貝齒咬住下唇,又很快因為王憐生手指熟練的套弄而情難自抑地低吟出聲。頂端慢慢溢出透明液體,小口時不時地被不安分的指尖輕搔。從未有過的快感不斷衝擊著頭頂,只想把身體盡量伸展,再伸展。
纖長的頸子因為頭部的全力後仰展現絕美的弧度,王憐生的舌尖適時佔領兩條鎖骨間那淺淺的小窩。釋放的瞬間腦中轟然巨響,肉身如同掙脫束縛般全力一躍,然後自由慵懶地漂浮在半空。
就這樣了麼?整個人躺在意識的深淵裡不想再醒來,兩條腿也失去了知覺,任它們以最大的角度張開著。
意識回到軀體中後的第一個感覺是有個小小熱熱的柔軟東西在臀瓣間的洞口周圍蠕動,試圖進入自己的軀體。勉強撐開沉重的眼皮,混沌的視野裡王憐生正托高自己的腰,埋頭在胯間。一想到那個奇怪的東西是什麼,他立刻羞得閉上眼,不敢再看。可是感官騙不了人,舒服到直想哼出聲。
逗弄之下,王憐生感到唐凌初在慢慢放鬆,便用一個手指沾了他的愛液,輕輕探進穴口。異物的進入帶來些許不適,唐凌初輕哼起來,眉頭蹙起,王憐生發燙的嘴唇立刻安慰地把它熨平。
"放鬆,不要怕。"王憐生在耳邊沉重地喘息,用熱吻緩解緊張引起的疼痛。手指的動作漸漸從輕柔變得劇烈,唐凌初不由隨著他的節奏擺動起來。指端劃過某一點時,快感迅速上升,王憐生便加速了刺激。恐懼煙消雲散,只渴望要得更多些......
發覺唐凌初漸入佳境,王憐生退出手指,看那突然空虛的菊穴留戀地開合,立即挺身進入。男人的粗大勝過手指幾倍,唐凌初吃痛弓起身子,卻被順勢攬住抱起,坐在王憐生腿上,火熱直入秘穴最深處。
初開的蓓蕾下緊窒的通道令壓抑多時的王憐生幾乎失守。疼痛使唐凌初用力收縮內壁,尖尖的十指把王憐生的皮膚抓至流血。
王憐生嘗試著上下運動,卻被包裹得太緊,分身如被火灼一般,肩上也傳來輕輕的啜泣般的歎息。"一定要放鬆啊!不然你我都會很疼!"他愛憐地吻干唐凌初鬢角的汗珠和睫毛上的眼淚,停止了動作,耐心等待他慢慢適應。
唐凌初不停地深呼吸,終於再次放鬆下來,空間和濕潤度都剛剛好。
"很好。"王憐生彎起嘴角笑了,這也是他吐出的最後兩個發音清晰的字。膚色一深一淺的兩具肉體交纏在一起,從此難解難分......

午後的陽光透過窗格暖暖地投射,空氣中充滿著淫靡的味道。肉體的撞擊,粗重的喘息,含混不清的情話與吟哦之聲交織在一起,使整個下午變得光影交疊,風景無限。來來回回不知幾多起伏,直到累得再也不能動了,小屋才重新回復慣有的靜謐。
王憐生托起臂彎中人的下頜,看他汗濕的臉。長長的睫毛扇動幾下,唐凌初張開眼簾,看見對面寫滿柔情蜜意的黑眸。"不得不承認,你的功夫比我好多了。"
"只是經驗多些而已,論功夫你也不差啊!"王憐生輕輕舔他的嘴唇。
唐凌初的臉又紅了紅,把頭埋進前面溫暖的胸膛。"好想睡啊!"
"你好像落紅了,痛不痛?"粗糙的大手撫上柔韌的細腰。
"幹嗎把我說得像個女人?"回答是不滿的咕噥,睡意已經很濃。"還好啦。"
"差點兒忘記,本來想和你說件事的。"
"呃?"聲音極輕。
"早上你問我能不能留下來陪你,我沒回答是因為我還有很多該做卻未做的事,絕不是不喜歡你。如今你已經是我的人了,總不能把你一個人丟在這山頂上,反正你也無牽無掛,就跟了我吧,我會一輩子好好愛你。"
懷裡的人沒應聲。
"你有沒有在聽?"放倒唐凌初的肩,才發現累極的他已沉沉睡去,嘴角一抹甜甜的笑。
看著他孩子般可愛的睡顏,王憐生也笑了。原來仙子無論在人前有多麼清逸出塵,骨子裡卻是無比孤獨的,也需要有人關懷和疼愛。
寵溺地在他眉心一吻,拉過堆在角落裡的被子蓋住兩人未著寸縷的身體,再調整好唐凌初頭的姿勢,讓他睡得舒服些,王憐生很快也進入了夢鄉。

天色微曦,王憐生被腹中強烈的空虛感喚醒,才記起前一天幾乎沒吃過什麼東西。
隱約聽見熟悉的簫聲,立刻清醒過來,伸手摸摸身邊,已是人去床空。
揉揉睡眼,穿衣下床,柴扉旁佇立著那個吹簫的背影。晨風掀起白袍,未束的長髮垂落腰際,一種可望而不可及的距離。
揮落腦中令人懊喪的念頭,昨日翻雲覆雨的情景猶在眼前。王憐生緩步走過去,從背後環住那單薄的身體。"怎麼不多睡會兒?"
餘音裊裊,很久才散去。玉簫撤離艷紅唇邊,淺笑盈然。"昨日一番折騰,渾身粘膩得緊,先去洗了個澡。看你睡得正香就沒叫你。"
"為什麼不等我一起?下次不許丟下我啊!"王憐生的玩笑並未收到預期效果,他也沒發現淡淡的哀愁正在唐凌初低垂的眼眸中升騰。
"你應該很快就會離開這裡了吧?"
原來是在擔心這個,怪不得今日的音律透出不同以往的憂鬱。王憐生鬆了口氣,準備把自己的決定講給他聽。"傻瓜......"
"噓......"唐凌初突然覺察到什麼,出聲制止的同時身形移出王憐生懷抱。
側耳細聽,只有山風輕嘯,為何唐凌初如此驚慌?
好看的眉越鎖越緊,看來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可是為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
"桌上有吃的,我去去就來。記住,千萬不能走出前門!"最後一個字音未落地,唐凌初的身影已沒入前方林中。
王憐生不無沮喪地收回雙手,兩次都沒機會講出要講的話,又不知發生了什麼事。腹中空城計唱得正響,還是邊吃飯邊等他回來罷!


第四章
但願是自己多心,唐凌初反覆念著。天明前在王憐生懷抱中醒來,激情過後的冷靜讓他陷入無邊的恐懼之中。自己會怎樣尚無暇顧及,又會有什麼樣的禍事降臨在他頭上?七年前主母冰冷的詛咒一個勁兒地在腦中盤旋,攪得他心慌意亂。
密林中一小塊空地,風未已垂手站在中央,焦慮的眼神直視山頂方向。一片白影飄入視線,他眼中的焦慮更甚。
"風護法,今日如何得閒來我山中?"面前人讓他心稍安,那張臉上的冷酷表情一如從前。可是,還是有哪裡不對勁兒,唐凌初敏銳地感到危險在一步步靠近。
風未已一言不發,目光在唐凌初臉上生根,再不離開。
沉默壓得胸膛發悶,連心跳都聽得清楚。
"聽說少主得了一位武功和相貌都不錯的奴僕,不知調教得如何?"風未已背後的樹林中一頎長人影負手走出。髮髻高挽,濃眉斜飛入鬢,眼中精光四射,臉上掛著笑,卻不太真誠。一襲淺藍長袍,玉帶橫腰,倒也風度翩翩。
"果然!"唐凌初心往下沉,袖中左手不知不覺握緊玉簫,偏偏不理來人,反問風未已:"風護法,這是為何?"
風未已欲言又止,額上已滿佈冷汗。
"左護法奉命追拿刺客,卻被其逃走,辦事失利這是其一。"藍衣公子停在風未已身側,笑呵呵地看著他。"少主閉關修煉,豈容外人打擾?知情不報,欺瞞主上這是其二。少主是未來的教主,熟記教規,他該受什麼樣的懲罰,不用屬下說也知道了。"
"衣服脫掉!"唐凌初命令風未已。
風未已雙手握拳片刻又鬆開,沒有動。
"我命令你脫掉!"唐凌初重複一遍。
"屬下沒事。"風未已堅持。
"怎會沒事?"唐凌初進前兩步,那黑衣下的身體定是皮開肉綻。龍骨鞭的厲害他是親眼見識過的。"本還奇怪主母此番竟然會同意本座留人在雲雨峰上,原來是你攬過全部罪責,何苦?"
因為我不想看到你不開心的樣子。只是心裡的聲音,風未已眼中閃過一忽的柔情,但很快就消失了,繼續保持沉默。
"少主,風護法已受過鞭刑,有教內的秘藥調養,不久就會痊癒,而你......"藍衣公子一副好戲在後頭的表情。
"辛月明!是你搞的鬼吧!"唐凌初終於轉向藍衣公子。
"屬下也是秉公辦事,為少主著想啊!"辛月明一臉無辜。
唐凌初恨不得狠狠抽他幾巴掌,那張臉實在是令人厭惡之至。
"不錯!少主的身份是何等尊貴?雲雨峰又是本教禁地,就連左右護法都無權擅入,你怎敢自作主張,壞我教規?!"說話的人語氣不怒自威,字字重若千鈞,震得唐凌初整個呆掉!
華服金釵,雲鬢輕挽,柳眉鳳目,皓齒朱唇,蓮步輕移,鳥落蝶息。這個女人的美麗太過眩目,真乃世間無雙。
辛月明和風未已雙雙拱手一揖:"屬下見過教母!"
唐凌初覺得連最後的希望也從自己的身體裡抽離而去,如果不是一口真氣提住,只怕會當場軟倒在地。無力地抬手抱拳,卻說不出話來。
"凌初,你今年可是十七歲了?"教母忽又溫柔問道。
唐凌初微微一怔,旋即答道:"是,今年秋祭時便滿十八。"
"十八......"教母幽幽地歎氣,"好年華啊!正是男兒奮起之時!"明媚的眼波罩住眼前的白衣少年。"我知你一個人寂寞難捱,不過這麼多年都熬過去了,為何今次卻任性妄為?要知道今年秋祭時,你就要接過教主之位,為數萬神冰教徒謀福祉?一念之差,便可令多少人枉丟性命?"
廖廖數語,三位聽者全部呆若木雞。唐凌初只覺腦中轟鳴,眼前一黑,險些栽倒。半晌,雙膝一彎,跪落在地,顫抖著說了四個字:"教母,屬下......"便哽住喉嚨,講不下去。
"也罷!姑念你一直循規蹈矩,一時少年興起,不致罪無可恕。你且回去把那廝親手綁來,便免你罪過!"
言及王憐生,唐凌初心下更亂,月餘時光,幾乎是一生中最為美好的經歷,何況昨日......如何忍心將他送上不歸路?銀牙一咬,俯首道:"凌初願意受罰,請教母放他下山!"
"你待怎講?"教母目光突厲。
"教母今日若不來山上,他便要離去的。權當他日前就已逃走,放他一條生路。"
"你......你可知放虎歸山會引來無窮後患。身為一教之主,怎可意氣用事?"
"他其實武功平平,難成大器,不足......"
"住口!看來你是逼我親自動手了!"
"教母!"唐凌初膝行兩步,一揖到地。"屬下並無此意......"
寬袖疾拂,唐凌初僵住。"凌初啊凌初,你端地叫人失望!你且給我跪在這裡,不准自行衝開穴道,左護法亦不可替他解穴!待我親自把那廝抓來,看看他對你施了什麼迷魂術?"
"教母,屬下願意代勞!"辛月明主動請命。
教母掃他一眼。"雲雨峰你一個人去不得,隨我來吧!"
聽得背後衣袂聲飄絕,兩行熱淚滾落雙頰。"憐生兄,對不起!"
"少主你,又何必如此執著?"風未已眼眶潮濕。
唐凌初閉目不語。
風未已凝視他良久,心頭驀地一驚,口中喃喃:"是我害了你,少主!當初我就該不顧一切將他殺死!是我害了你!

碗空碟淨,王憐生滿足地伸了個懶腰。
聽得外面有人進院,開開心心地迎出門去。"你回來了?"
不是唐凌初,笑容僵在臉上。
這兩個人他只見過一次,卻終生刻骨難忘。一個是他此行要刺殺的目標,神冰教主母,另一個則是曾用毒掌傷了自己的右護法。可是,唐凌初在哪裡?
"你們......如何找到這裡的?"
辛月明大笑起來,被教母制止,一雙美目上下打量著王憐生。"你可知此處是什麼地方?"
尋遍記憶角落,唐凌初倒是從未提過,只知這裡是某處風景頗佳的山頂,霧氣氤氳,如同仙境。
教母見他發呆,心下便有了定數,淺淺一笑道:"我倒忘了,凌初怎麼會告訴你這裡是雲雨峰,神冰教的聖地呢?"
"雲......雲雨峰?聖地?"王憐生更是摸不著頭腦,"凌初他又怎麼會住在這裡?"
"因為他是我聖教的少主,未來的教主啊!"
王憐生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連忙用手扶住身邊的門框。不連續的記憶片段胡亂湧入,突然想起每每問及唐凌初身份的時候,他總是避而不答。信念被一點點摧毀:"他果然是......可是,當初他為什麼又要救我?"
殘忍的話繼續從那美艷的唇中流出:"一個人的日子多無聊,廖勝於無啊!很快,他便會接掌大權,你自然也就無用了!"
盛夏時節,王憐生卻激靈靈打了個冷戰,寒意侵入四肢百骸。原來那絕美的容顏底下竟然是一顆如此冷漠的心!真是可笑,還曾妄想帶他下山,做一對神仙眷侶!真是可悲,自己竟然瞎了眼睛,只因為他的外表,就相信他連篇的鬼話!什麼孤單,什麼可憐,只不過是玩弄自己信任的手段!欺騙別人,你自己真的可以不帶一點內疚嗎?仰天狂笑,心卻疼痛難當。唐凌初啊唐凌初,我王憐生還能再相信誰?一口鮮血狂噴而出,笑聲卻兀自未停,直笑到淚如泉湧,心如死灰。
教母心中突然一軟,連忙命令辛月明:"將他綁回去,關入大牢!"
辛月明見牆角邊有繩子,上前去取,目光落在凌亂不堪的床鋪上,驚見多處紅白污跡。略加思索,一抹不易覺察的笑浮上唇角。也不多言,拿了繩子將不會反抗也不想反抗的王憐生捆個結實,負於背上。

風未已注視著跪在地上的唐凌初。後者俊臉微揚,二目緊閉依然淚流滿面。山風驟起,那單薄的身子似乎隨時會被捲走一般。臉上不會笑,可是心會痛,一直痛到骨髓裡。
"未已,解了他穴道,隨我回去。凌初,今日起你不得再出門半步!"華服身影只略一滯便消失,撒下清脆話音。
確定人已去遠,風未已上前拍活唐凌初穴道,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子。"你真的和他......"
回答只一苦笑。
"那神功可否還在?"
頭輕搖,一切皆已無可挽回。
"不如忍上一忍,數月之後,你接過教主之位後再作打算。"
"不可能,我已無法再做教主!"緩緩站起身,拭去淚痕。"現在我能做的事只有一件。"
"你救不了他的,只會搭上自己的命!"風未已攔住他。
"那就一起死吧!"
他決絕的神情讓風未已心中一震,慢慢收回擋在他身前的手。
玉簫別入腰間,探手由袖中取出白色絲帶將黑髮束緊,向風未已展顏一笑:"謝謝你,未已,來生做朋友吧!"言畢,人已飄然而去。
淚水終於奪眶而出,風未已自言自語著:"我不會讓你死的,絕不會!"


第五章
一盆冷水兜頭澆下,王憐生悠悠醒轉。
冷汗把眼睛蜇得生疼,視線模糊搖擺,頭也無力抬起。
一隻手捏住他下巴,被迫仰起臉,辛月明的笑容漸漸清晰。
"如果你再不說的話,還有更厲害的手段等著呢!"
"嗬......"聲音卡在喉嚨裡,又輕又啞,"魔教為禍人間,人人得而誅之,我乃替天行道,要殺要剮,悉聽謙便!"
"說得倒輕鬆,讓你痛快地死怎麼對得起折在你手中的弟兄?"
王憐生閉上眼睛,不再吭聲。
"有的是時間和你玩,看看你能硬到什麼時候!"辛月明摔開他的臉,向手下使了個眼色。
細細的皮鞭掄了下去,不是很響,卻立時皮開肉綻。身上已無一處完好的皮膚,鮮血慢慢滲出,滴在地上。豆大的汗珠從頭上流過蒼白的面頰,跌進滿身傷口裡,帶來另一種折磨。
牙齒緊緊咬住嘴唇,仍然抑制不住呻吟。腦海翻湧浮現唐凌初的每一種表情,最痛的傷不在身上,在心裡。
施刑的人累得氣喘如牛,直用詢問的目光看一旁的辛月明。
"好了,不要再打了!"辛月明也不耐煩地揮揮手,打手如獲大赦,連忙退到一邊。
劇痛從全身每一個細胞傳來,意識漸漸模糊。
看著半昏迷的王憐生,辛月明撇撇嘴:這人除了生得俊些,再無甚長處,一向清高的唐凌初竟然會為了他自毀前程!不過真是天助我也,想不到此生竟有這樣一個絕好的機會擺在面前!突然看到一邊的木桶裡盛有半槽鹽水,眼裡閃過野獸般殘忍的目光。
無數尺許長短側翻開裂的傷口裡露出鮮紅的嫩肉,一沾鹽水,奇痛難忍。本已神志昏沉的王憐生猛然清醒,爆發出淒慘的哀號,全身不停痙攣,連鎖住手腕的粗大鐵鏈亦被他拉得"嘩嘩"亂響。旁觀的打手皆被這駭人的一幕驚得面如土色,四肢發軟。
嗓子完全啞掉,連呻吟的力氣也沒了,身子癱軟如泥,失去全部意識......

"夠了!"辛月明被身後響起的斷喝嚇了一跳。
回身望去,幾名打手正向來人施禮:"少主,左護法!"
看見唐凌初煞白的臉,辛月明笑得更加開心,一邊擺手示意打手退下,一邊踱著四方步走近。"主母不是命你回雲雨峰麼?現在好像還沒到下山的時候啊!"
"那又是誰准你在此濫用私刑的?"一見到四肢被鐵鏈鎖住,吊在半空不知死活的王憐生,心裡痛到反胃。
"這個嗎,也不是少主你應管的事。"辛月明搓著自己兩隻修長的手。
唐凌初略一側頭,風未已心領神會,上前去查看王憐生傷勢。"他沒死,只是昏過去了。"
稍稍放下心,唐凌初向辛月明伸出手:"鑰匙拿來!"
辛月明把兩手放到背後,"這恐怕不妥吧!"
"少主的命令你敢不從?"風未已退回唐凌初身邊。
"如果是少主的話,就是未來的教主,我只是一個護法,焉有不從之理?只不過,你現在恐怕已經不再有機會做教主了!"斜睨二人臉上驚愕表情,他心裡已經樂開了花。
"辰護法,你這話什麼意思?"風未已搶上一步。
"炎護法,我看你也不用再護著他了。處子之身一破,神功即散,沒有神功,他又如何做得教主?"
"你......你是怎麼知道的?"風未已失聲問。
"哦?看來炎護法應該比我知道得早些。事情真是越來越有趣了。"辛月明撫掌大笑。"我在雲雨峰上看見了些不該看見的東西。不知那床榻上的紅白之物是少主你的,還是那刺客的呢?一月有餘的時間,魚水交歡,少主你真是爽得緊啊!"
唐凌初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風未已更是啞口無言。
"你既然已經知道了,為何不去稟告教主和主母?"強自鎮定下來,唐凌初幽幽地問。
"因為我想和你做筆交易啊!"辛月明移至唐凌初面前,望定那雙墨黑眼眸。
"現在的我,好像沒什麼本錢......"
"不......"辛月明搖搖頭,"其實很簡單,你也不吃虧。"
"你說。"
"我可以幫你救他下山,了你心願。"一指王憐生。
"條件是......"
"總得有人代替成為少主啊!"辛月明俯身在唐凌初耳邊,"正好我對男歡女愛之事沒什麼興趣,就幫你這個忙吧!"
唐凌初沉默著,一邊的風未已卻壓不住火:"你真是癡心妄想!"
"主母說今年秋祭教主即將退位的話,你們都聽到了吧。如此一來,神冰教豈非群龍無首?"
"你雖是童男之身,卻又怎麼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練成神功?無神功護體,誰也無法接任教主之位!"風未已瞪著他。
"所以,我才需要你的幫助啊!"辛月明詭譎地笑,"神功雖然已破,可是這些年來,你借神冰之力練就的混元罡氣堪稱天下無敵。如果得你內力,再憑神冰的奇效,不消數月,神功可成!"
"不行!這樣一來,少主一身武功豈不是廢了?"風未已不禁變色。
"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堂堂聖教豈能無主?如果只因你的自私,就要斷送聖教,荼毒教眾生命,你就是死上千百次也難恕其罪!既已不能再做少主,留一身武功何用?放眼聖教,除了教主和教母,只有我和炎護法的功力才有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練成。可惜炎護法為人多情多義,怎肯拋卻紅塵?"
"少主,使不得!"發現唐凌初已經動搖,風未已連忙出言制止。
"你最好早做決定!那傢伙傷勢很重,拖不了多久,待教母過問此事時,你就再沒機會救他了!"
唐凌初聞言一震,輕歎道:"好吧!不過,你須先放人!"
"那是當然,我辰某言出必果!"
唐凌初移步來到王憐生面前,伸手輕撫那蒼白面龐,指尖竟顫抖得控制不住:"對不起,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找個該愛的人快樂地活下去。"強忍眼淚,"未已,拜託你幫我護送他下山。我現在唯一可信的人只有你了。"
"可是我得保護你啊!"風未已不放心地看著辛月明,不知這個陰險毒辣的小人會不會打什麼壞主意。
"你放心,我不會有事的,你自己也要小心,速去速回!"

風未已用斗篷裹住王憐生傷痕纍纍的身體,再把他結結實實捆在背上。想想還是不放心,又對辛月明厲聲說:"如果你敢加害少主,我絕不會放過你!"
辛月明也不答話,只是抱臂微笑。
風未已一跺腳,施展輕功身法,很快便去遠了。
"可以開始了嗎?"辛月明問癡癡的唐凌初。
"你會用神功造福教眾的是嗎?"唐凌初輕輕問。
"那是自然!"
唐凌初垂首,辛月明知他已經默許,一抖長袍下擺,席地而坐。唐凌初也慢慢在他背後盤膝坐好。開弓便無回頭箭,遇見王憐生究竟是福是禍已不可知。七年多來,第一次離不做少主的夢想如此之近。可是自由需要付出多少代價?也許是生命。未已,但願你能順利將他送到安全的地方,讓我就算是死也可以了無遺憾。
深吸一口氣,閉上雙眼,摒棄所有雜念。真氣由丹田升起,很快運行至全身,雙掌輕輕抵在辛月明任、督二脈,將混元罡氣的功力度入他體內。很快,辛月明便感到丹田發熱,氣血沸騰,不禁暗讚這混元罡氣的精妙。一邊調息運功,使其與自己原有的真氣合而為一。
一個時辰過後,唐凌初收回雙手。原本就白皙的臉龐此時更是毫無血色。額上冷汗涔涔,薄衫也早就濕透。"你試試真氣運行如何?"
辛月明一躍而起,二目精光暴長,稍一運勁真氣便源源不絕。大笑數聲,回眸看依然坐在原地的唐凌初,突然一掌劈至。
此時的唐凌初功力全無,就連個孩子也打不過。饒是辛月明只用了一成力道,也被打得斜跌出去,一口鮮血噴在地上。顫微微撐起身子,按住翻江倒海般疼痛的胸口。"為什麼?"
"我不會殺你,不然你剛才就已經死了。只想試你是否留有後手,現在看來是我多慮。"
唐凌初苦笑著,血從蒼白唇間湧出,滴在雪白的外衣上,艷麗淒絕。
"我掌中有毒,而且向無解藥,這你是知道的。若要運功逼毒,功力須在我之上,否則適得其反,只會加快毒素蔓延。你先在這裡委屈一下,待我稟明教主,他若出手救你,你當性命無虞。"說完,再也不看唐凌初,自顧走出大牢。
漸漸模糊的視線移向曾鎖住王憐生的鐵鏈。"不知你二人是否已經出了神冰教地界?你會好起來的吧?好喜歡看你笑,傻傻的,卻很可愛。你會怪我嗎?會不會記得我?還是......會忘記?下輩子,我不要做什麼少主,哪怕是一隻鳥也好,想飛去哪裡都可以。胸口好痛,我好累,好想睡,只是沒有你的懷抱,只有冰冷的泥土。你後悔遇見我嗎?我不後悔,不後悔......"大腦停止思考,眼睫垂落,墜入一個安靜的黑暗世界。

第六章
"你說什麼?"教母拍案而起,臉色遽變。
"屬下句句真言,不敢欺瞞!"辛月明拱手站立階下。
"不可能,凌初怎麼會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少主現在就在大牢,主母一探便知。"
"你說他已將混元罡氣悉數傳於你?"
"不錯!教中大祭不過百日之遙,事不宜遲,這是唯一的辦法。"
"你為何先斬後奏,自作主張?就算要選,你也不是唯一選擇!"
"炎護法已在少主授意下救走人犯,身上鞭傷未癒,恐怕......"
一陣唇舌交鋒,教母又氣又痛,竟敗給辛月明。一直戴著面具很少講話的教主忽然大笑起來:"好!辰護法心繫聖教,深謀遠慮,做事果斷,就命你即刻上雲雨峰閉關修煉神功,百日之期,如若不成,提頭來見!"
"屬下遵命!"難掩喜色,辛月明領命出門。
"辰......"教母還欲阻攔,卻被教主抓住手腕。"你幹什麼?放手!"欲掙脫束縛卻未如願。
"你當初如何跟我保證的?怎麼會發生如此變故?"隔著面具,教主的怨憤之情透過雙眼直射教母花容。"我相信你,疼愛你,你卻這樣回報我!一百天,再過一百天就可以不再過這種生不如死的日子,現在全毀了!"
教母氣得渾身發抖,抬手一巴掌打在教主臉上,面具掉下,滾出老遠。教主原來十分清俊,卻因終日戴著面具顯得過分蒼白。
"是你來招惹我,如今倒怪起我來!二十年了,我處處為你著想,幫你處理教中事務。是你自己軟弱無能,扛不起這重擔!"
"難道你不是在利用我幫你復仇嗎?別說得那麼冠冕堂皇,假情假義,我們只是各取所需,你應該滿足了!"
教母失望地瞪了他一眼,掙脫他掌握。"我知道了。"說完頭也不回地走開。
教主歎息一聲,俯身拾起地上面具,慢慢重新戴好。悲喜不定的心情讓他笑得難看,而面具上卻是永遠不變的呆滯表情。

教母面沉似水,疾掠入大牢,未及守衛反應過來向她施禮,已經躍出好遠。
外面艷陽高照,牢中卻異常陰森,火把燈燭跳躍著,人影投射,彷彿鬼魅。
白色人形在牆角的地面上蜷成小小的一團,卻動也不動。臉,慘白;血,殷紅。
"凌初......"難以相信面前就是那個俊美無雙,潔身自好的少年。雖非己出,卻始終對他疼愛有加,見此慘狀,怎不心痛?
收回幾乎氾濫的眼淚,將他抱在懷裡,指尖搭住脈門,又是倒吸一口涼氣。微弱的脈搏底下不但感覺不到一絲真氣湧動的跡象,而且似乎隨時就會停掉。看來一切真如辛月明所言。沒有神功,做不了少主,還可以靠武功自保。現在,武功亦廢,做個普通人卻還生命垂危。
"呃......"唯一的感覺是刺痛,逐漸加劇,不由輕輕呻吟起來。
"凌初,醒一醒!"隱約聽見有人在呼喚自己的名字。
胸口傳來溫熱,慢慢有了力氣張開雙眼,發現自己躺在教母懷中,胸口真氣的來源也是她的手掌。"主母,我......"
"不要說了,我都知道了。你真是個傻孩子,竟然就這樣放棄一切,自廢武功!"
"對不起,可是我本來就不願意做什麼少主,也沒有統領聖教的能力。現在這樣,我很開心。"
"哪怕會死也開心嗎?"美目中終於落下淚來。
艱難地點點頭,忽然喉頭一熱,又一口血嘔出,竟然是深紫色的!
"你怎會中毒?"心中一驚,轉念便想清楚個中緣由,"是辛月明用毒掌傷你?"
"他已經手下留情了。"
"少量真氣只會加速毒掌發作,待我幫你把毒逼出!"
扶他坐好,準備運功,門外突然湧入數十人。前面幾人讓開路,教主閃出人群。"不要救他!"
"為什麼?"教母反問。
"身為少主,違背入教誓言,壞我教規,棄教眾於不顧,這樣下場,是他咎由自取!"
"不是他一人之錯!"
"他是少主,罪加一等!"
"你要殺他?"
"難道不該殺?袒護於他,以後如何服眾?"
教母看看唐凌初:"念他入教以來從未犯過錯,現在武功盡廢,又身中劇毒。就放他下山,任其自生自滅吧!"
"不行!"
"我從未求過你,算我欠你一次!"教母收斂鋒芒,低下頭。
"教母,我只是一將死之人,你不必......"
"你別管,"教母歎氣,"當初是我選你做少主。原想你能喜歡,卻不想害你成了這樣!我不能眼睜睜看你死在面前!下山以後,你要好自為之,切不可隨隨便便就丟了這條命!"
"凌初記下了。"
"教主,你還不答應嗎?不要逼我!"
教主的拳頭攥得骨節發白。"好,教母替你求情,你可以走。但是,任何人不准幫他,自己走出去!"
"謝教主!"掙扎著行過叩謝之禮,搖搖晃晃站起身。
真的可以走了嗎?離開這個讓自己又恨又痛的神冰教?無數次仰望蒼穹,自由曾經只是一種奢望。
真的可以走了,這樣的身子也許明天就會倒斃在路上,上天總是吝嗇施捨幸福的時光。不過,靈魂終於可以自由了。
少主下山的消息不脛而走,無數教眾從四面八方湧至山門。
唐凌初望著十數丈開外的朱閣飛簷,笑意爬上嘴角。
甬路兩邊擠滿了人,卻安靜得出奇。
想到可以走出去,所有的傷都不再痛。
剛走出沒多遠,教主身後竄出六個人,個個手執棍棒,目露凶光。
背上先挨一棍,晃幾晃站住。
又邁一步,雙腿被迎面掃中,立刻重重摔倒。
"你這算什麼?"教母目眥欲裂。
"神冰教豈是說來說來說走就走的地方?"教主冷冷地說,一手死死掐住她脈門,不讓她上前去救。"不要忘了,你是教母,別太過分!"
不屑再與他爭論,卻又甩他不掉,直急得淚如雨下。
無情的棍棒雨點般落在身上,血很快洇紅白色衣衫。無法抵抗,無力抵抗,自由就在前面,已經觸手可及,爬也要爬過去!
每前進一寸都已經用上所有力量,纖細的十指顫抖著摳住地面,很快連指頭也麻木了,地上留下長長的一道血跡。聽覺似乎已經喪失,周圍好安靜,只有自己沉重的呼吸。也看不清人們臉上是什麼表情,大概是笑我太癡。我快死了吧?不,還差一點點,一定要出去,一定要自由!
面具遮住教主臉上不停抽搐的肌肉,卻遮不住其他人的表情。圍觀的每一個人都不忍再看,有的閉起眼睛,有的甚至躲到一邊嘔吐。施暴的六人也被唐凌初頑強的意志懾住,只是不敢停下,力道卻明顯減弱,速度也放慢了許多,手已經開始發顫。
一聲輕嘯,三支箭急飛而至。銀光再現,六人全部扔掉凶器,倒地哀號,右腕處各插一支雕翎。
一個黑衣人從樹梢飄落在唐凌初身邊,眼神冷如冰霜,左手執弓,右手四支箭認在弦上,直指教主。
"風未已,你反了不成?"教主厲聲喝斥。
"我只知道少主罪不致死!"沒有要收箭的意思。
"你可知觸犯教規,該當何罪?"
"領教過了。不過是用這等殘忍的手段對付一個完全無力還手的人!"
"你想救他?憑你一個人,辦得到嗎?"
"辦不到,就一起死!"
教主向後揮手,又有十幾人手執兵器衝出人群。
"未已不想傷害自家兄弟,但是誰敢上前,休怪未已箭不認人!"
"你們給我上啊!"教主命令著。
一人身形稍動,寒光驟閃,已被一箭射穿咽喉,死屍倒地。其餘人全部被嚇得目瞪口呆,再也不敢動一動。
風未已蹲下身:"少主,到我背上來,我帶你走!"
"就......快到了!"唐凌初似乎沒聽見他的話,"我要自己爬出去!"
風未已咬得牙直響,心下卻不敢鬆懈。唐凌初爬一寸,他便退一步,始終在他身邊。
時間彷彿靜止下來,連風都不再動。
終於,已經血肉模糊的手摸到那高高的門檻。心頭一鬆,意志崩解,人也昏厥過去。
風未已弓交右手,從地上扶起唐凌初扛在肩上,轉身邁出大門。
教主如夢初醒,急令手下去追。
"呼啦啦"一聲,上百圍觀教眾層層堵住門口。"教主開恩,放他們走吧!"
法不責眾,民意難違,教主無計,只好拂袖而去。
教母向門口一望。"未已,好好照顧他。凌初,保重!"

第七章
天色漸暗,夕陽似金。
經過連日奔波,風未已已經疲憊不堪,全身上下的鞭傷撕裂般疼痛。
依稀記得王憐生一個月前來總壇行刺的時候,自稱是京師人。便將他托付給一鏢局的鏢頭,付足銀資,護送他回京。
因為擔心唐凌初失去武功後又會遭毒手,所以未做片刻停留便迅速折返。
萬沒想到還未進大門,就看到讓他心碎心驚的場景。
看情形不會有人追來,連忙將唐凌初放在地上查探傷情。撕開血染的白衣,後背直至腰臀棍傷縱橫,嚴重的已經腫起,血流很慢卻似乎不會停止。從懷裡掏出教母給他治鞭傷的藥,也不知該從哪裡下手,只好亂撒一通。剛剛一路上他都在吐血,可見內傷極重,揮指封住他氣海穴,護住心脈,總算把血止住。拂開額前亂髮,唐凌初長睫低垂,二目緊閉。他一向最愛乾淨了,又討厭血腥,可是現在連臉上都沾滿泥土和鮮血。用衣袖胡亂擦擦他的臉,舉目四望。心痛,所以思緒紛亂,一時竟不知該往哪裡去?誰又能將他救活?
強迫自己理清思路,估算一下路程,現在只能去投靠那個人了。就算是自投羅網,也得冒險一試!
打定主意,再次將唐凌初背起,直奔浥陽城而去。

一見到那兩扇緊閉的朱漆包金大門,風未已才發現自己已經一步也挪不動了。
將全部重量倚靠在門上,抓起門環叩了兩下。
有人聽見來開門,驚見一團事物撞進來,倒在地上不動了。拍拍亂跳的心臟慢慢走上前,才看清是兩個重疊著的人--下面穿黑衣的年輕人兩手仍緊緊攬住背上的少年。
"少主!少主!"風未已從噩夢中驚醒,出了一身冷汗。
"你終於醒了!"軟帕輕輕拭乾臉上汗水。
撐床坐起,不意外地見到那個人。明眸皓齒,笑臉溫柔,舉手投足間透著濃濃的貴氣。
"少主在哪裡?"心中只牽掛著垂危的唐凌初。
"你這人的冷酷真是世間無人能比!"並不生氣,"這麼多年沒見也不問問我好不好?"
"還用問嗎?你不是好好地坐在這裡?"知他糾纏不清的毛病,便要掀被下床。
慌忙攔住他:"我已命人將他安置在隔壁,好生服侍。你自己也是一身的傷,還顧得了別人?"
"我只是皮外傷,並無大礙。"不喜歡被他看扁,成為日後的談資。
看透他心思般淡淡一笑,忽又正色問道:"出了什麼事?你昏迷時一直在喊『少主',莫非他是神冰教的少主?你們怎麼傷成這樣?"
"我會講給你聽的,但是現在我要去看他。"打開那要阻止自己的手,跳下床,卻因牽動傷口痛得皺眉。
"老毛病一點兒也沒改。"抄手扶住風未已,"我帶你去!"
屋內有兩名婢女站在床邊,見主人進來便知禮地退出門。
泥污血跡已被擦洗乾淨,十指纏滿佈條,身下鋪了軟墊,不必擔心背後的傷勢惡化,只是不見半點生氣。
"他醒來過嗎?"目光不離唐凌初的臉。
"沒有。連你都昏迷了快兩天,他這麼重的傷......"風未已擔心的樣子讓他停頓了一下,"他背後的傷只是外傷,不妨事,麻煩的是他不但內傷很重還中了毒。"
"毒?"風未已心一顫,"你能解嗎?"
"如果知道他中的是什麼毒倒還不難,但現在我不敢貿然替他療傷或者逼毒,恐怕會傷他更深!"
"難道沒有更好的辦法?你的『冷香丸'呢?不是能解百毒嗎?"
"『冷香丸'的配方很特別,有幾味藥只有家裡才有。如果不是跟著你跑到這兒來,『冷香丸'要多少有多少。"面露難色。
"你給不給?"風未已凝視他雙眼。
猶豫著探手自懷中拿出一個白瓷小瓶:"這是最後兩粒了......"就被劈手奪走。
立刻倒出一粒赤色丹丸,在掌中散發幽香。捏開唐凌初緊咬的牙關輕輕放入,丹丸沾津即化。最後一粒也沒打算歸還,小心納入懷中。
默默看風未已做完這一切--盡量放柔的動作,焦慮關懷的眼神,從認識他的時候就在渴望,卻不曾得到。那一刻,忽然嫉妒起唐凌初,不知如果將死的人是自己的話,他會不會這樣溫柔?
"你......愛他?"終於猶豫著問。
風未已身體微震,沒有回答。
"我從來不知道你也會照顧人!"語氣中三分驚訝七分醋意。
"你熟悉的是從前的我,現在我已經變了。"
"是啊!當初你為了躲我甚至不惜加入什麼神冰教,這我可以不在乎。你今次滿身是傷地主動來找我,我也寧願相信是你已經回心轉意。可是這個什麼少主又是怎麼回事?你總得給我個理由吧!"
"等他恢復了,我和你回去。"輕描淡寫地說著,彷彿不關他的事。
"你......"哭也不是,笑又笑不出。
"我得在這裡守著他,看不過眼的話就出去吧。一日三餐,湯藥茶水你吩咐下人送過來就是。"說完在床邊坐下,再也不發一言。
不甘心地歎氣,卻又拿這個倔脾氣的傢伙沒辦法。凝視他半晌,憤憤地出門去了。

遲疑地伸出手去,輕撫唐凌初精緻的臉龐。幻想過多少次掌心溫暖滑膩的觸感,如今只是讓人心碎的冰冷與淤痕。曾經艷如桃花的唇只餘淡淡的灰白,蝶翼般的睫毛也不再靈動地飛揚。你知道嗎?常常滿足於你輕吐的嗔怪,哪怕一個眼波流轉也能讓心雀躍不已。只要你永遠平安快樂,我寧願遠遠地仰望。
淚水沖破眼簾肆意流淌,連忙扭轉身用衣袖拭去。悲慟一發難收,絕望的情緒也開始滋長蔓延。
我死了麼?記憶停留在失去意識前一秒。但隨之而來的一波又一波潮水般的疼痛立刻證明自己還活著。
想要點水滋潤一下喉嚨,卻只能發出微弱的呻吟。
沉浸在悲痛中的風未已依稀聽見唐凌初有了動靜,眼淚也顧不得擦便俯身上前。"少主!少主你醒了嗎?聽見我說話了嗎?"
眉宇輕輕攢起,睫毛只忽閃了兩下卻沒有睜眼,看得出傷痛折磨得他虛弱不堪。發乾的嘴唇和上下蠕動的喉結忽然使風未已想起他一定渴壞了。連忙倒了半碗水,小心扶起他來,讓他靠在自己胸前,用湯匙慢慢餵給他喝。
溢出的水被細心地擦乾,身後的懷抱有力又溫暖。慢慢睜開眼,是王憐生陽光般的笑臉,眼睛裡寫滿深情與愛憐。
突然的驚喜讓唐凌初被水嗆到,咳得喘不上氣來。風未已連忙放下碗,輕輕摩挲他的背。
"好些了嗎?"見他平息下來,忙不迭地問。
不對,這不是他的聲音。凝神細看,才認出是風未已。今天的他又和印象中不一樣,那從不見一絲笑容的臉上竟然也可有這樣豐富的表情,原來喜怒哀樂也可以改變一個人的容顏。
"又是你救了我!"感謝的話不知從何說起。
"不是說會沒事的嗎?怎麼把自己弄得這麼慘?辛月明那個傢伙到底對你做了什麼?"
抬手阻止他講下去,無力地笑了笑,"這樣也不錯,終於離開神冰教了不是?"
"如果我沒有及時回去,你就被他們亂棍打死了!還有,你身上的毒是怎麼回事?也是他嗎?"
"辰護法的毒掌真的厲害,又沒有解藥。這世上內力勝過他的人本來就不多,得了我的混元罡氣之後恐怕更是難尋。所以你也不必再白費力氣為我解毒了。"
"這個卑鄙小人!"風未已氣得渾身發抖,"做了教主的話,難免要興風作浪!"
"教主和主母不會讓他為害一方的。"唐凌初不勝疲倦,把頭靠在風未已肩上。
"還是躺下吧,好好休息。"
"抱著我好嗎?"懷念著王憐生胸膛的溫暖。
寵溺地一笑,風未已摟住他慢慢躺倒,用自己的胳膊給他當枕頭。
黑黝黝的眼眸感激地看了他一會兒,慢慢合攏眼簾。在臂彎裡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很快又昏昏睡去。
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又因為怕弄疼他所以身體僵硬,手腳無措。確認他已經睡熟後,才小心地環住他的背,在那微閉的眼睛上輕輕一吻。特別的觸覺讓他又迷戀又緊張,心幾乎要從胸腔裡跳將出來。
"等他好了,我和你回去。"忽然後悔自己為什麼要輕易地許諾?只希望時間可以被無限延長,永遠也不要和他分開。

第八章
"未已,你真的會跟我回去嗎?"倚在桌邊看風未已滿頭大汗地為唐凌初換藥,最愛的玫瑰香片也品不出一點味道。
明知他不會回答自己,卻還是忍不住問。
唐凌初的傷慢慢好起來,除了毒仍未解,已經可以下地走路。按照他原先的承諾,重聚的日子應該不遠。可是忽然覺得即使近在咫尺,自己也讀不懂他,抓不住他。
瞇縫起眼睛,從前的他可不是這樣子......
與自己的手下比武受傷,疼得小臉煞白,冷汗直流,卻沒有一絲痛苦的表情。
百步穿楊,一箭三雕,別人把手掌都拍紅了,他連眼睛裡都不見丁點興奮。
無論自己講多少心裡話,得到的答覆永遠是轉身離去的背影,哪怕一個"不"字都極少從他嘴裡說出。
被遺棄的陰影牢牢地罩住他,臉上是與年紀極不相襯的冷漠。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把自己變得更強,而自己就在心疼與關懷中慢慢喜歡上了他,決定耐心地等他改變。
沒想到等來等去,卻是三年前他更加絕情的出走。
自己又沒出息地拋卻榮華富貴,跟著他背井離鄉地來到浥陽,只為守在離他最近的地方......
"謙少,我們要借你的花園走走,不介意吧?"風未已打斷他的思緒。
"哦......"發現自己走神了,連忙放下早已冰涼的茶盞,"當然可以。"
尾隨兩人出了房間,保持十大步的距離,故作優雅地搖著折扇,嘴裡卻苦得要命。

"你們很早就認識吧?"唐凌初用眼角瞥一下跟在後面的王亦謙。
"是,我們從小就認識。"
"你和他......"故意拉長尾音,觀察風未已的表情。
"只是朋友而已。"不知是不是因為唐凌初秋水般明眸的注視,臉紅了一下。
"他每天都問你會不會和他回去,回哪裡去?你不是父母雙亡嗎?"
"我十歲那年一個人四處流浪,因為沒錢吃飯總是被人欺負。是他父親收留了我,讓我做他的玩伴。"
"可是你為什麼又會成了神冰教的左護法?"
"我......不喜歡寄人籬下,只想靠自己的雙手吃飯。"
雖然唐凌初涉世不深,也猜出個七八分。"可是你沒想到他會跟著你,在離你最近的城裡等你!"
風未已垂下頭。
"你會和他回去的吧?因為你從不食言。"
"我說的是等少主完全康復之後,才會離開。"
"不要再叫我少主了,叫我凌初吧!"
"凌......凌初。"舌頭對這個名字還不太適應。
"如果這次不是因為要救我,你打算讓他等多久?"
風未已被他問得沒辦法回答,只好找別的話題。"那邊的蓮花很漂亮啊!"
唐凌初笑了,也不拆穿他。
小路繞過假山石,眼前豁然開朗。半畝左右的池塘波光瀲灩,岸邊垂柳婀娜多姿,水上紅蓮白蓮開得正盛,水中魚兒追逐嬉戲,真的是美不勝收。
向前幾步,佇足湖邊,微風拂面,忽然有了想吹簫的衝動。輕輕從腰間抽出那桿從不離身的玉簫,細細端詳。這是自己從神冰教帶出來的唯一物件,經過多次劫難,青翠的本色卻絲毫未改。撫過溫潤的玉質,輕軟的吊穗,吹出低回纏綿的曲調,彷彿回到雲雨峰。同樣有一個人靜靜立在身後聽自己吹簫,簫未換,音未改,斯人何處?動情處,淚水潸然落下,流進嘴裡,又鹹又澀。
風未已靠住身邊一棵柳樹,注視著那個風中的背影。簫聲如泣如訴,聽得人柔腸百轉。看不見他的臉,重重心事卻無從遮掩,他一定又在想念那個人吧!
王亦謙則站在更遠的假山後面,看著湖邊的兩個人。癡情本無罪,可世上又有幾人懂得癡情的苦?
此情此景,輪迴中重複上演,千年的風霜,只為等你回眸一笑......
□□□自□由□自□在□□□
一隻輕輕在臉上游移的手把淺睡的風未已喚醒,指尖微涼,他知道那是唐凌初。沒有睜眼也沒有動,感官默默追逐著他的手。不久,傳來一聲輕輕的歎息。聽見他慢慢坐起身又穿衣下床,珠簾一響,應該是出門去了。
睜眼看泛白的窗稜,天才剛亮他就睡不著了麼?
綴在他身後來到花園裡的湖邊,原來是對這裡情有獨鍾。也不去打擾他,遠遠站在樹影下聽他娓娓地吹著玉簫,感受他內心的憂傷。
不知過了多久,站得有些累了,便想上前叫他回去休息,卻見他扶住樹幹一陣輕咳,不停地發抖。
三步並作兩步衝過去,剛好接住他軟倒的身子,驚見一縷黑血順著他嘴角流出。
"凌初,你怎樣?"聲音已經變了調。
只把眼睜開一條縫,牙齒打著寒戰。"未已,我很冷!"
連忙將他橫抱起來,急奔回房。
已經用三床被子蓋住他,還是抖作一團,印堂處似有烏雲籠罩,人陷入半昏迷狀態,怎樣呼喊也沒有回應。
風未已從床頭踱到床尾,又從床尾踱到床頭,看得王亦謙眼花繚亂。"未已你坐下好不好?我已經派人去請浥陽城裡所有的大夫,即刻便到。"
"沒用的,他們都解不了他身上的毒。"
"三個臭皮匠,一個諸葛亮,總會有辦法的。"
"要是我的內力能勝過那個辛月明......該死!"一拳搗在桌面上,竟將那堅硬的柳木擊穿一個大洞。
十幾名大夫又是號脈,又是望診,皆搖頭如撥浪鼓,只開了些民間普通的解毒方子。"毒入五臟,恐怕命不久矣。"
大夫一個個進門,又一個個出去,風未已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待最後一位話剛出口,便怒不可遏地衝過去揪住他的衣領:"你要是和那些庸醫也說同樣的話,要了你的命!"
滿頭白髮的大夫被他嚇得體如篩糠,哆嗦了半天才說:"若論解奇毒,非冰蟾雪蛤不可。此等珍貴藥材,只有皇宮大內才有,尋常人連聽都沒聽過,遑論服用?"
趁風未已走神的功夫,老大夫連忙拎起藥箱逃命,鞋子掉了也顧不得撿。
自懷裡取出最後一粒"冷香丸"納入唐凌初口中,擦乾他臉上的冷汗。"我會有辦法救你的,一定會。"
對面的王亦謙打了個冷戰:"你不是要去盜......"
"上次服了『冷香丸'後,毒被壓制了四十天。京城相距何止千里之遙?一去一返耽擱的時日太久,我要帶他上京!"
"皇宮戒備森嚴,到了京城又有何用?"
"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要闖他一闖!"
"不要忘了你答應過我的事!"霍然長身站起。在自己面前竟然毫不掩飾對他人的感情,再有修養也按捺不住。
"我沒有忘記。"風未已也起身,凝視著王亦謙的雙眼,淡淡地笑。"我答應你毫髮無傷地回來,絕不食言!"
原來他會笑,稜角分明的唇角好看地彎著,明淨的眸子目光堅定,王亦謙竟看得癡了。


第九章
三輛豪華馬車駛出浥陽城,一路朝霧夕陽,直奔京城而來。
華蓋寶頂,錦帳流蘇,這樣的排場本就已經不多見,車中三位男子的俊逸不凡更是讓路人紛紛側目,驚為天人。
王亦謙不肯讓風未已一個人帶唐凌初千里奔波冒險,親自點了十名武功高強的護衛一同隨行。
唐凌初只知京中有王亦謙的至交可尋醫求藥,風未已又一再說待解了自己身上的毒便隨王亦謙回家。雖然自知希望渺茫,卻不想破壞他們的好事,勉強答應下來。
穿市過鎮,跋山涉水,欣賞沿途美景,唐凌初的心情好了許多。曾聽風未已提起王憐生應該已經安全回到京城,心裡又生出幾分渴望。如果自己命該如此,死前能再見上他一面,也就無甚遺憾了。
不一日進得京城,大街小巷車水馬龍,天子腳下,繁華喧囂真個熱鬧非凡。
進城前王亦謙曾派出一名護衛前去聯絡棲身之處,不久就有了消息。於是車隊轉入寬闊的東四大街,停在一座深宅大院之外。
唐凌初被風未已扶下車,未時的陽光正強,晃得久坐車中的他睜不開眼。手搭涼棚向前望,只見青磚碧瓦,屋簷重重。可容四車並行的巷子只有這一座府邸,主人身份可見十分高貴。中門已經大開,兩排家丁左右垂手站立,正中一黃衫青年氣度悠閒,笑容可掬。
王亦謙緊走幾步,當胸抱拳向黃衫青年略一施禮:"賢弟別來無恙?我等來此真是叨擾了。"
"兄長光臨,求之不得,不必客氣。"黃衫青年還禮道。
"不知王爺......"
"父親在內堂,兄長請隨我來。"
王亦謙吩咐隨從將馬匹車輛交於家丁,其餘人進前院等候,帶著唐凌初和風未已隨黃衫青年進門。唐凌初抬頭看門上高懸的金字匾額"勝王府",心中便有了計較。
賓主落座,有下人送上茶點,免不了寒暄幾句。王亦謙便為二人介紹:"這位是勝王爺的公子王亦云,也是此間主人。這兩位是我的兄弟,唐凌初、風未已。"
"看年紀該稱呼賢弟吧?一看就不是尋常人物。哥哥從哪裡交得如此俊友?"
"賢弟說笑了,你知我無心政事,整日只是遊山玩水。這次經過京城想到應該向叔父們請安,當然要來府上打擾了!"
"原來如此!那兄長可是找對人了,京城的大街小巷,都在弟弟心裡裝著呢!待兄弟帶你們玩個痛快!"
"那就多謝了!"
正談笑間,屏風後傳來渾厚的男子聲音:"真是謙兒來了嗎?"
眾人聞聲紛紛起身,一位身材高大,慈眉善目的中年男子快步入座,臉上堆滿笑容。
"侄兒見過王叔!"王亦謙一揖到底。
唐凌初連忙向風未已使個眼色,二人撩袍跪倒:"草民見過王爺!"
勝王示意二人平身,上前拉住王亦謙的手左看右看:"當初你離京的時候還是個孩子,轉眼十幾年過去了,不知我那兄長可好?"
"侄兒慚愧,已有三年多不曾見過家父了。不過書信中得知他老人家身體還好,王叔可不必掛念。"
"好,好!"勝王拍拍王亦謙的肩,眾人重又坐下。"賢侄來京可是有事面見皇上?"
"不!侄兒並非著意如此。只是既然經過,不面見聖上似乎過於失禮。還望王叔可以代侄兒先行問候皇上,待方便時再進殿面聖。"
"不忙不忙!車馬勞頓,先好好休息幾天再面聖不遲,讓亦云帶你們四處玩玩,他可是深諳此道!"
"父親豈非要兄長誤會我乃游手好閒之徒?"王亦云賭氣不滿的樣子。
眾人盡皆大笑。

"為什麼不告訴我謙少是位世子?"直到吃過晚飯,唐凌初才找到機會問風未已。
"也沒什麼啊!難道身份很重要嗎?"風未已倒沒太在意。
"我們是不是太失禮了?人家可是皇族後嗣啊!"
"謙少的父親的確是位王爺,因為為人耿直,在朝中得罪了不少人。十幾年前便被派去戍邊,一直也沒有回京。"
"這次因為我的事,謙少莫非要欠下人情?我與他素無往來,是不是太......"
"不必擔心,我不會讓他欠人情的。"險些說走嘴,連忙停住。
"為什麼?"
"你不覺得問題有點兒多嗎?難道是信不過我?"風未已扶住他略顯單薄的肩膀。
"不,不是。"不好再說駁他面子的話,靜靜在床邊坐下。
"趕路很累,早點休息。我去找謙少商量一下該去訪哪位高人。"
脫去外衣躺下,風未已幫他蓋好被子,才帶上門出去。
"他睡了?"王亦謙早等在外面。
風未已示意他走遠些,確定唐凌初聽不見了才開口。"路上已經耽擱了一個月時間,事不宜遲,今夜我就去探探。"
"一路辛苦,你總該先休息一天再作打算。"王亦謙很是擔心。
"放心,我只是去探路,很快就回來!"
"不然還是我去面見皇上,求他賜藥!"
"寸功未立之人,怎能斗膽懇求皇上賞賜?如果不成,我再去盜藥不是更加沒有機會?還會牽連到你和平王爺!"
知他所言不虛,神情一黯。"縱然你輕功無敵,那皇宮可不比普通人家的後院,又有御林軍守衛,切莫大意。"
"知道,你怎麼變得婆婆媽媽的?"不禁笑他。
突然預感他再也不會回到自己身邊,失落迅速佔據全身每一個細胞。這麼多年,從未見過他笑,只不過短短兩個月內,幾乎天天都能看見他的笑顏。明知他的改變絕非因為自己,卻沉醉其中不能自拔。只要他能笑,付出再多也情願。突然明白他對唐凌初的心,原來不吝嗇給予是因為愛!
看不太懂王亦謙眼睛裡閃爍的感情,心卻突地跳了一下。自己真的變了嗎?為什麼胸口發悶?警告自己不要想這些,應該把心思放在今夜的事情上,於是轉身離開。
看著風未已漸遠的背影,心裡抽痛得厲害。突然大步追上前,張開雙臂擁他入懷。臉埋進他頸後,拚命壓抑喉頭的哽咽:"我等你回來!"
絕無僅有的一次,沒有掙脫,相反,被他的情緒牽動,有些心慌意亂。沉默,因為不知怎樣安慰。良久,拍拍圍繞住自己身體的手,脫身遠去,悄然沒入夜幕之中。
視線模糊、清晰,會流淚的人已經不像自己,卻無法阻止。只能回房等待,這一夜會有多長?
樹叢後的迴廊陰影裡,王亦云倒剪著雙手,臉上的表情陰晴難測。

第十章
天交二更,萬籟俱寂。風未已在後宮的屋脊上隱下身形,卻並不急於尋找收藏那奇珍異寶的所在。只是細心地計算著巡夜的御林軍交替的速度和時間,估選著自己的落腳地。
三更之後,四下黑暗更重。月亮披上薄薄的雲彩,不甚明亮。微風吹過,只有樹影婆娑,夜梟低鳴。
如一片枯葉飄落,足尖迅捷地在地面一點,斜斜地躍至對面的屋頂。稍作停留,再次向新的方向騰躍。過得幾個院落,一處殿內透出微亮,在夜色中十分顯眼。
心中好奇,也想知道這裡是何地,方便再來時輕車熟路,便輕輕躍上門廊上方的短梁,倒掛在上面,潤濕窗紙捅個窟窿向內看。
正殿寬敞,當中擺著龍案,幾盞燈火搖曳。案後一人金冠束髮,杏黃龍袍,正是當今皇上。案前跪著一人,背對窗外,看不見面目,從身形看來應是一位青年。
"你的傷可已痊癒?"皇上邊翻閱奏折邊問下跪之人。
"回父皇,兒臣已經全好了。"
"你上的折子朕已經批復過,為何還要再來?"
"兒臣有一事不明,請父皇解惑。"
"可是因為策立太子之事?"
"記得當初父皇在文武百官前下詔,著兒臣與二皇子訂下誓約--滅魔教者立為太子,卻又因何不等兒臣回京?"
"你一去便全無消息,生死難料。朕整日操勞國事,身體已經不堪重負,早立太子,才好有備無患。"
"論長幼,兒臣是皇兄,論功勞,兒臣也勝出不知幾籌。父皇此舉未免有失公允。"
"你是在教訓朕了?"皇上怒喝。
"兒臣不敢,只是心有不甘。"
"如有不服,你盡可去滅那魔教。成功以後,朕當改立你為太子!"
"可是兒臣無兵無將,如何滅得?"
"那是你的事!不然便安心輔佐太子,做個親王也就罷了!"
"父皇......"
"天色不早,你快回府去吧!休要再打擾朕!"
欲言又止,緩緩叩首:"是,兒臣告退!"
退行幾步,轉身向殿門走來。燈光晦暗,臉色異常陰沉。風未已定睛細看,驚得兩腿一鬆,險些從樑上倒栽而下。寬額窄頜,眼神深邃,竟然是自己和唐凌初拚死救出的王憐生!

城西東王府。
目送王憐生下馬,又被家丁接進府門,親耳聽見家丁稱他為"王爺",風未已才真正相信王憐生果然是當今天子的嫡親皇兒。望著那在燈光映照下的牌匾,風未已差一點把牙咬碎!為了他,一個王爺,一個與神冰教不共戴天的敵人,竟然付出如此慘重的代價!自己更是犯下不可饒恕的錯誤,令唐凌初不但失去一身武功,失去了少主的身份,幾乎搭上自己的性命!如果時間可以重來,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將他碎屍萬段!
轉念又想:既然他是皇子,又是王爺,討個冰蟾雪蛤應該不算難事,和唐凌初為他付出的怎能同日而語?自己就來個先禮後兵,如果不給就殺了這個害人精!
只是眨眼的工夫便打定主意,靈巧地越過丈許高的外牆,追蹤那一盞引路的風燈來到後院。
打發走下人,王憐生仍是沒有半點睡意,滿腹心事地在屋內走來走去。
輕輕一聲響,門開了。正心煩,連門也來搗亂,罵了一句上前去關門。突然一個人從樑上落入屋內,同時飛快地把身後門扇合攏。
"是......是你?"王憐生先是一驚,但很快回復常態。
"還記得我?"風未已面無表情。
"左護法不是平凡人物,自然難忘!不過,魔教的勢力已經直達京城了麼?竟然可以找到本王府上了!"
"王爺以為我是來擒你的?"
"總不會是來拜會本王的就是。"
"上次見到王爺的時候,是在神冰教的大牢。王爺當時受刑不過,昏迷不醒,可是後來卻奇跡般得以逃脫,真不知是如何做到的?未已請教。"
"是有位高人施以援手,本王才逃出生天,可惜當時因為傷重未曾得見恩人。"看一眼風未已,微微笑道,"應該不是閣下吧?"
"為何?"
"那夜被左護法一箭穿胸,到鬼門關前走了一遭。你怎麼又會好心救我?"
"王爺想事情未免太簡單了。"風未已搖頭。
"是啊,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要去想。還是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吧!"
"如果我告訴你事情的經過,你會信嗎?"風未已已經不抱希望。
"千里迢迢,閣下進京就是為了告訴我事情的真相?被騙一次已經夠了,我不會再相信魔教任何人講的任何話!"
"當真?"風未已的手伸向腰間纏著的軟劍。
王憐生早有準備,大喝一聲,暴退數步,從床邊抽出寶劍。"別忘了這裡是京城,不是魔教總壇!既然來了,休想全身而退!"
風未已也不搭話,近前便刺,二人斗在一處。
論弓箭長射,風未已獨步天下,無人能敵,但近戰用劍卻並非強項,只能和王憐生打個平手。不到十幾個回合的時間,屋外已經被火把照得亮如白晝。稍一分神,便不能全力應付,破綻百出。王憐生彎起嘴角,越戰越勇,抓住一個空檔,一腳踢中風未已前胸。
身子撞碎木門落入院內,只覺真氣一時混亂不堪。欲用強站起,十幾支利刃已經抵住心口。
"王爺,您受驚了!"親兵中有人向王憐生討好。
"一群廢物,這麼久才趕到!要不是本王可以自保,今日就要糊里糊塗地丟了性命!"
一片唯唯諾諾之聲。
"左護法,真沒想到你竟然自己送上門來!本王可不會大意得讓你跑掉,你準備嘗嘗本王的厲害吧!"
"王憐生!你真是天下第一負心人!烏龜王八!"風未已大聲罵道。
"死到臨頭,何必逞口舌之快?很快你就再也罵不出了!"吩咐手下收了風未已身上弓箭,將他五花大綁送入牢房。

唐凌初習慣早起,五更剛過就再也躺不住,心裡惦著風未已與王亦謙昨夜為了幫自己出門聯絡舊友的事,想去看看他們有沒有起床。
打開房門,一隻手差點兒拍中自己的臉,唬得往後退了一步。
王亦謙兩眼通紅,面容憔悴地站在門外。四更天還不見風未已回來,他急得幾乎瘋掉。站在門外半個多時辰,經過不知幾多內心的鬥爭,才決定把事情的真相告訴唐凌初。剛要敲門,門就開了。
"謙少,你怎麼這副樣子?一夜沒睡嗎?未已呢?"見是王亦謙,唐凌初鬆了口氣。
"凌初,我能進來嗎?"聲音抑制不住地發抖。
"當然可以!"唐凌初側身讓進王亦謙,探頭向外看看,不見風未已,生出幾分詫異。看王亦謙垂頭坐在桌邊,目光呆滯,連忙倒杯茶水遞上。
"未已不讓我告訴你,但是現在我不能不說了。"只瞪著杯中碧綠茶湯。
"什麼事?"隱隱覺得不安,表情凝重起來。
"來京城其實不是因為我有什麼故友舊交,而是未已聽說皇宮裡有一種能解奇毒的冰蟾雪蛤,他想進宮盜來給你!"
唐凌初瞠目結舌,心狂跳起來。"為什麼要幫他瞞著我?"突然想起,隔著桌子抓住王亦謙衣袖,"未已昨夜是去皇宮了對不對?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王亦謙拚命點頭,淚水沾濕滿臉。
唐凌初重重坐下,沒回來意味著什麼不用想也知道。可是這個傻瓜,為什麼要做這麼愚蠢的事?這份情誼我唐凌初已經還不起了,再加上你的命,縱死也難辭其咎啊!王亦謙深愛著風未已,如果有辦法救他,也不會這樣痛苦。自己還能做什麼?只會帶給人災難!王憐生是,現在又輪到風未已!
兩人陷在痛苦與自責中不能自拔,房間裡的氣氛壓抑到極點。
"事到如今,你們還不打算告訴我實情嗎?"王亦云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門口,臉上沒有昨日的悠閒。
"亦云......"他的出現讓人意外。
輕掀衣擺,邁進屋內,不用人請,自顧在桌前坐定,目光在兩人臉上逡巡。"小弟與兄長相處的時間不長,但兄長的脾氣卻是素有耳聞。想我那平王叔不但剛直不阿,固執也是天下無人出其右。兄長是王叔獨子,又怎能學會那些諂言獻媚之道?若非皇上下令回京,怕是這輩子都不會來探這些皇親了。昨日兄長派人通報,小弟本還不信。待見到兩位朋友,更是料定此行必有特別的目的。不知小弟......是不是多心了?"
王亦謙知他在試探自己,突然被點破心機的確讓人不爽。但是如果真有害人之心,又何必如此直截了當?
"還是我來說吧!"唐凌初輕輕說,"一切因我而起,希望亦云兄可以幫忙,否則凌初唯有一死,以報答未已與謙少的恩情!"

"你們侍侯左護法可周到啊?"王憐生人未到,聲先至。
"回王爺,他暈過去了。"一名士兵回稟。
"這麼不禁事?"王憐生走到風未已對面,赤裸的上身傷痕纍纍,勒住手腕的鐵環邊緣粗糙,磨得皮膚開裂,血直流到胸口。因為王憐生的特別"囑咐",他的十指已經被夾棍夾得關節錯位,血肉模糊。托起他的頭,雙眼緊閉,汗血縱橫的臉上仍是那副冷峻的表情。王憐生不禁暗忖:只道天下不會有像我一樣蠢到明知是死還要往上衝的人了,這裡還真就有一個!只是他如果要殺我,完全可以不必跟我廢話,百步之外就可取我性命,真是多此一舉。莫非他還有別的事?
"王爺,上朝的時間到了!"手下提醒王憐生。
"知道了,更衣備馬!"托住風未已頭的手剛欲收回,卻見他皺了皺眉,似要醒轉,於是便等他一等。
"王憐生......"風未已認出眼前人,"你怎樣對我都可以,只是,你一定要救凌初!"
"凌初?"聽到這個名字,眼前浮現一雙眀眸,一襲白衣,一支玉簫,還有那一日風流......驚覺自己恍神,連忙收回思緒。"他也來京城了?"
"是,他......"
"好,好,好,本王倒真想會他一會,魔教少主!哈!想不到這麼快就可以再見面了!有些話,倒要當面問個明白!"
聽不見風未已瘖啞的解釋,耳中盤旋的只餘天籟般的簫音,讓他癡迷,讓他瘋狂!

不過一個半時辰,卻彷彿已經過了一個世紀。
除了王亦謙和唐凌初的歎息,房間裡靜得連根針落地都聽得見。
"有消息了!"王亦云一手扯住長袍的前襟,飛跑回來,已經上氣不接下氣。
"怎樣?"二人緊張得不敢再問。
"風兄弟並沒陷在皇宮,御林軍的四品護衛是我的兄弟,他說的不會有錯。而且我在朝房外聽見東王府的隨從和別人閒談時提起昨夜東王的府上抓住一名刺客,估計就是風兄弟了。"
"東王?東王是什麼人?"唐凌初問。
"兄長知道,東王爺就是當今聖上的大皇子!"王亦云用力搖扇。
"未已怎麼會找上他呢?"王亦謙一臉疑惑。
"既然是皇子,和哥哥們應該是同輩,能不能求他放人呢?"
"這個......"王亦云面露難色。"東王一直是朝中剿滅魔教的主要力量,如果他知道風兄弟是魔教中人,恐怕凶多吉少。"突又想起什麼,"等一下!凌初一直沒說你救的那名刺客姓甚名誰。據我所知,東王月前曾出京辦事,回來時卻身負重傷,難道......"
唐凌初的心像被人用刀剜了一下:"不可能!"
王亦謙眼睛同時一亮:"對!我也忽略了這個問題!凌初,他叫什麼名字!"
"他......他叫王憐生!"

第十一章
"如果王憐生還能顧念我曾救他一命放了未已,自然最好。如果他無情無義,一命抵一命,我也要把未已換回來!反正七天後毒發,我也必死無疑!要是明天還不見未已出來,兩位兄長只管上門要人!"
這是唐凌初交待王亦謙和王亦云的話。此時他已經站在東王府門前,感慨地回憶往事。說是回憶,也不過一瞬間,因為生死未卜的風未已更讓他牽掛。深吸一口氣,叩響門環。
"公子是......"開門的人上下打量這位俊美少年。
"煩請通報東王,就說唐凌初......求見!"
也許是因為唐凌初長相不凡,並沒難為他就飛快地去了。
不消半刻鐘,大門沉重地開啟,打開那還沒有封塵的記憶,是愛?是恨?
高高的門檻兩端隔空相見,一邊是天,一邊是地。曾經,他是少主,他是刺客,惺惺相惜;如今,他是平民,他是王爺,角色轉換,舊情是否依舊?原來,人間最無奈的愛是無法坦言身份,這又是誰的錯?
莽袍加身,佩玉飾金,濃眉輕鎖,不怒而威,這才是真正的王憐生,全不似雲雨峰上那般激情無限,柔情百種。
白衣飄飛,不沾纖塵,墨眸含怨,嘴角卻帶著微笑,只是唐凌初,我該不該相信你的心一如外表那樣純淨?
"少主裡面請!"略一側身。
"多謝王爺!"抬腳邁入王府。
"原來他已經知道自己是誰!"兩個人同時在心裡想,只是沒有時間再去思考更多。

"少主請坐。"禮貌相讓,自己在上首坐下。
"王爺太客氣了,我還是站著好!"垂手在下首站立。
揮手摒退左右,直視那曾經讓自己愛到不能自拔的臉,心依然會痛。"這兩天本王府上還真是熱鬧。昨夜剛剛來了個護法,今日又是少主,魔教可謂『傾巢而出'啊!"
"並非故意來打擾王爺,實在是有事相求。"輕輕拱手。
"哈哈!"笑得不太自然,"不知本王能幫什麼忙?"
"未已年輕氣盛,昨夜來府上冒犯,懇請王爺能大人不計小人過,放了他罷!"再微一躬身。
"當初在魔教總壇,他可是險些要了本王的性命。"不肯讓步。
"請王爺念在我曾出手相救,不要為難他。"深深一揖。
"那是你我之間的事,與他無關!"聲色俱厲。
"王爺並非斤斤計較之人,胸懷無量......"
"夠了!你如何知道本王不會斤斤計較,胸懷無量?你這麼瞭解本王嗎?"拍案而起,幾上茶杯被震落,摔得粉碎。
只道禮數上尚不足以讓王憐生息怒,便跪了下去。"求王爺開恩!"
"你......"氣結於胸,又不能一吐為快。你是少主啊!雖不是皇族,也是執掌十數萬人眾的首領,竟然為了一個小小的護法拋卻尊嚴!你的一拱手,一躬身,一作揖已經夠了,為什麼要跪?難道你經常用此伎倆來騙取別人的憐憫與同情?還是那風未已在你心中的地位比我還重要?對了,我怎麼忘了?我只不過是你用來填補寂寞時光的玩物!怎麼比得上朝夕相處的風未已?看著那低垂的螓首,漆黑的發,不自覺伸出去的手慢慢攥緊,收回,同時收起的還有不經意間釋放的愛憐。
"你能找到這裡,應該已經知道本王要剷除魔教的決心。好不容易抓住一個護法,怎能輕易放手?"聲音回復冷漠。
已經做好最壞的打算,心卻還是會暗暗期望他並非像看起來一樣無情。要告訴他真相嗎?告訴他我已經不是少主,未已也已經不是護法。告訴他我不但沒有了武功,連時間也所剩無幾。不行!要是他睚眥必報,我死不足惜,卻一定要救未已出去!輕輕咬了下嘴唇,緩慢而清晰地說道:"用我來換未已,我做你的階下囚!"
唐凌初沒看見王憐生的臉瞬間變得毫無血色,連嘴角的肌肉也抽動了幾下,只聽見那依舊冷漠的聲音再次響起:"少主換護法,我好像有的賺啊!"
"王爺是同意了?"不敢再有任何奢望。
"放不放人還要看你的誠意!"
略一沉吟,唐凌初起身向外走:"王府的大牢在何處?煩請王爺相告!"
又是這該死的背影!卻讓自己魂牽夢繞!
嘴角以完美的弧度揚起:"少主請!"
兩顆心被殘忍的言刀辭劍捅出無數個窟窿,微笑也要用上全身的力氣。彼此傷害是因為忘記了信任的力量,畢竟,雙方都曾隱瞞過真相。與所謂的被欺騙比起來,那點感情的事似乎已經不值一提......

走進王府的地牢,陰晦之氣撲面而來。燈火明暗交錯,記憶與現實也更替上演。忽然分不清此時與彼時的心情會否不同,唯一熟悉的只剩下擔憂。
仍是那一幕驚魂再現--兩條粗大的鐵鏈鎖住一個遍體鱗傷的人。緊走幾步,想將他抱住,又不敢碰那體無完膚的身體。顫抖著手捧起低垂的頭,輕輕理順凌亂的發,那張年輕俊秀臉龐上寫著的不屈惹人落淚。"你這個天字第一號大傻瓜!究竟什麼時候才會明白你付出的一切根本不值得!"
似有感應地醒來,全身的劇痛引起一陣痙攣,慢慢睜開眼,看到的竟然是牽念著的人!先是驚喜地張大眼睛,想喊出他的名字,很快又安靜下來,只是呆呆地看著他的臉。一定是我的錯覺,一定是的......
想要問問他究竟哪裡痛,感覺如何。話還未出口,又見他緩緩閉了眼,掌中一重,再次昏厥。"未已!未已!"一遍遍喊他的名字,卻已經喚不回他漂散的意識。
王憐生覺得自己的臉一定是失去知覺了,不然怎麼能夠在指甲已經刺破掌心的同時仍然面無表情。腦海中叫囂著上前將那個不知好歹,不識時務的傢伙抓將過來問一句:在你心裡,我到底算什麼?腳下卻沒有移動半寸,說出的話也冷靜得讓自己難以相信。"少主還真是個多情多義的人吶!"
如何聽不出他言語中的譏諷?在這樣的時候還不忘把自己已經破碎的心踩在腳下踐踏!上前攬住風未已的腰身,用肩膀撐住他的重量,使手腕上的傷口可以不再擴大。因為身體虛弱,這樣簡單的動作就讓他大汗淋漓。別過頭,那人連眼睛都不眨一下。"貴為王爺,當言出必行!"
"本王說到做到!"向手下示意解開風未已的鎖鏈,又指定兩人將他連架帶拖地送出門去。故意用自己的身體擋住唐凌初的視線,不讓他目送風未已。接過士兵手中的鐵鏈:"還是本王親自來鎖少主吧!別讓他們的手弄髒你的身子!"
這個人真的是王憐生嗎?他的臉不是這樣陰沉的,他的眼神也不像這般凌厲,還有那弧線優美的唇掛著的竟然是戲謔的笑容!
看著伸到面前的兩隻完美的纖手,十指修長,指甲瑩潤。它們曾經為自己裹傷,為自己撫簫,自己身體的每一個角落是那麼迷戀它們的撫摸。這一切難道是假的嗎?突然狠狠抓住其中一隻白玉手腕,用烏黑沾血的鐵環圈緊,然後是另一隻,沒有猶豫,沒有憐惜......
腿有些發軟,於是後退幾步。有機會報復應該高興才對,為什麼一看到他蒼白得與衣服顏色渾然一體的臉,心就會疼?兩個多月不見,他瘦了,豐盈的臉頰微微有些塌陷,還有剛才抓住他手腕的時候,已經可以摸到骨頭。長髮披散下來,加上一身純白,輕盈得好像隨時可以御風而去。被我鎖住了,終於被我鎖住了,這樣你就不會在我疏忽的時候跑掉了。
他為什麼笑?是在欣賞我狼狽的樣子嗎?隨你去吧!再怎樣折磨也不過七天而已,或許還會比那快些。不想再看到他現在的臉,就把眼睛閉上,用回憶中的美好時光麻痺自己。
"王爺,要用刑嗎?"一邊的士兵不知究裡,只是覺得王爺有點不比尋常,便問了一句。
"用刑?"王憐生好像沒聽懂,重複著。頭開始發昏,喉嚨也幹得像在著火,也許是昨天一夜沒睡,精神又一直緊張到現在,該去休息一下了。走出門口的時候,稍稍清醒了一點,對牢房裡的幾名士兵說:"隨你們便吧!不過記住,不要讓他死!"

東王府附近的一間茶館裡,王亦謙與王亦云如坐針氈。
"回公子,王府後門那邊丟出一個人來!"守候的親信急急來報。
二人對視一眼,連忙起身直奔東王府後門。雖未親眼看見,也可猜知應該是風未已。如果王憐生肯放人,理應出前門。從後門丟出來,當然是因為見不得人啊!
拐進王府後巷,幾名等在這裡的親信指了指旁邊停著的馬車。王亦謙猶豫了一下才掀開布簾往裡看,還是驚呼出聲。王亦云連忙吩咐手下打道回府,自己卻不禁回頭看了一眼東王府:不知你是如何做到的,但是希望你平安!
不敢大張旗鼓,只是小心地打開勝王府的邊門,一行人魚貫而入。王亦謙將風未已小心地放在床上,王亦云找來幾名手腳利索的婢女給他幫忙,自己又去找大夫抓藥。換了十幾盆清水,才將風未已從頭到腳的大小傷口清理乾淨,上了外傷藥簡單包紮了一下。所有傷害中最嚴重的當數他的兩隻手,王亦謙邊流淚邊歎息:"如果醫不好,你恐怕不能再射箭了。不過沒關係,你還有我,你教我,我一定要做和你一樣的神射手!"
將煎好的藥輕輕放在桌上,揮手讓無關的人全都下去。王亦云拍拍王亦謙的肩:"記得給他吃藥,外傷也可以內治。自己也要注意休息,別熬壞了身子,有需要就叫下人。"自己也出來掩上房門,在院中站定,仰望陰沉的天空,胸口悶悶的。"看樣子要下雨了!不知道之後天氣會不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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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王爺那話是什麼意思?"四名士兵坐在地牢裡的木桌邊喝酒。
"什麼話啊?"
"我問他要不要用刑,他卻說隨便!這生殺大權又不在我們手裡,不是叫人難做嗎?"
"這都不懂?隨便就是咱們說了算!王爺不是還說嘛,只要不把他弄死,願意怎麼玩都可以!"
"真的可以嗎?"睜大半醉的眼睛,不懷好意的笑爬上來。
"你打什麼主意呢?"另一個問。
"不知道你們有沒有注意到這個什麼魔教少主頗有幾分姿色嘛!"吸了一下口水。
"一個男人,不過長得俊俏些。咱們王爺也是個美男子啊!又不能怎麼樣!"
"那不一樣!咱們王爺那是英俊,這個少主卻是真的美啊!他的皮膚比女人還好哩!你們不知道嗎?現在京城的『醉春樓'裡最紅的頭牌就是位少爺!不少達官貴人都搶著包他!我看這位少主比那些少爺的味道可好多了。既然王爺都說隨便了,不如......"心癢難耐地直搓手。
"那種事咱們也沒做過,能行嗎?"
"我先來,你們跟我學就是了,比女人還銷魂喲!"
幾個人經不起串掇,你推我我推你地進了牢房。
帶頭的士兵長著一腦袋黃頭髮,別人都叫他"黃毛",來王府當差之前,是個市井混混,為人奸險狠毒。來到唐凌初面前,先是從上到下審視他一番,對身後的幾個人說:"看到了吧!這臉蛋兒,這身段兒,真不知道是不是他娘把他生錯了!"
聽到這些不堪的話,唐凌初睜開眼,目光在四人臉上掃過,淫邪的笑意讓他後背冰涼:"你們要幹什麼?"
"你很快就知道了!"黃毛說罷伸手扯斷唐凌初的腰帶,三下五除二將他剝了個精光。
寒意與恐懼令唐凌初全身戰慄,卻又無可奈何,只能漲紅著臉大聲咒罵。
四個人八隻眼齊齊地盯住那白玉般的身體,垂涎三尺都忘了擦。胸前兩粒粉紅茱萸妖艷地盛開,細腰簡直不盈一握,連分身都是粉雕玉琢般的顏色。
"把他的腿舉起來!"黃毛抹一把口水命令道。
兩個人立刻上前抓住唐凌初的腳踝抬高。兩腿被生硬地分開呈一個恥辱的角度,使出所有力氣也掙不脫那四隻鐵鉗般的手。屈辱的眼淚奪眶而出,不會再有人來救我了!連死都不能讓我安安靜靜地死嗎?用力閉眼,牙齒切向自己的舌頭!
一隻手及時掐住他的兩腮,那張臉如魔鬼般猙獰:"想死嗎?也得等爺們玩夠了再死!"不知從哪裡找來一塊破布塞進他嘴裡,把那微不可聞的哽咽也完全堵住。
黃毛髮現這個姿勢根本不著力,又招呼另外幾個人把唐凌初放下來。
"萬一他跑了怎麼辦?"有人擔心。
"不會的!有那個本事他就不會這麼乖了!"
唐凌初被解下來,幾個人還是不放心,又把他雙手舉過頭頂捆在一處。
被壓倒在地牢冰涼的泥土上,唐凌初覺得自己就像一隻待宰的羔羊。手被捆住,腿腳也被鉗制得動彈不得,只剩下一雙眼睛,用極度絕望怨恨的眼神死死瞪著在自己身上施暴的惡魔。
黃毛被他看得汗毛都豎起來了,又指使同夥道:"快,找塊布把他眼睛蒙上,簡直可以殺人了!"
眼睛看不見,卻聽得見幾人的淫笑,感覺得到貪婪的手肆意玩弄自己的私處,下體被一次次地貫穿。
沒有溫情的前戲,唯一的潤滑劑是下體迸流的鮮血。
沒有絲毫的愛惜,分不清是手指還是男人的性器在體內亂攪。
疼痛,隨時會把自己撕成兩半。靈魂,也已經無法容忍這具骯髒的肉體,即將棄之而去。
......

一聲驚雷在窗前炸響,王憐生驀然醒來。
狂風將窗扇吹得亂擺,雨點也爆豆般地砸向窗稜。
一名婢女連忙上前關好窗,賠著笑臉:"王爺,雷聲把您驚醒了吧?"
"哦!沒事,我好像睡了很長時間,也該起了!"
"王爺回來的時候直說頭疼,奴婢還以為您受了風寒,要不要給您熬碗薑湯袪寒?"
"不必了,已經好多了。現在是什麼時候?"
"回王爺,申時快過了。已經可以用晚膳。"
"先不要傳了,沒有胃口,需要的話我會叫你。"
"是。"婢女退出去了。
披上外衣,正要下床,又是一聲雷,震得他心裡發顫。不知唐凌初在地牢裡怎麼樣了,他們有沒有對他用刑,那麼消瘦的他如何捱得了?拍拍腦袋,按他的功夫,如果不想呆下去,區區兩條鐵鏈又怎麼鎖得住他,不要又被他的外表騙了!
心裡雖然這麼想,卻還是鬼使神差地出了房,沿著迴廊向地牢的方向走去。
還未進門,一名士兵手裡拿著什麼東西喜滋滋地往外走,幾乎撞上。見是自己的主子,嚇得後退了好幾步,結結巴巴地說道:"王......王爺!"
"你拿的是什麼?"覺得那東西有些眼熟。
"沒......沒什麼。"下意識地往身後藏。
不用講話,瞪他一眼,便乖乖地將手中物奉上。
碧玉簫!
著實吃了一驚,劈手奪過來仔細再看,果然!這吊穗也一般無二!"從哪裡得來?"
"是......是那少主身上的。"
五指用力一握,這簫是唐凌初的心愛之物,怎麼會如此輕易就被幾名士兵奪走?除非......除非他完全無法保護這寶貝,甚至無法保護自己!
現在的他到底怎樣了?推開守衛,直衝入內。
腦中閃電般掠過千萬種慘狀,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會見到這樣一幅場景!
長髮凌亂地散在地上,雙手兀自被縛在頭頂處,全身上下一絲不掛,白皙的皮膚上到處是青紫的淤痕,兩條修長的腿仍然保持著最大的開放程度,腿間沾滿男人的精液和鮮血。
王憐生哆嗦著向一旁的鐵鏈那裡看了一眼,多麼希望地上躺著的人不是唐凌初,真正的他還被鎖在那裡,哪怕臉上是孤傲與清高!
撲倒在那奄奄一息的身體旁邊,想哭卻哭不出。顫抖著解開蒙住他眼睛的布條,拔出嘴裡塞著的東西。臉蒼白到透明,漂亮的眼睛微微睜著,卻空洞得沒有一絲神采,淚水還在不停地順著眼角無聲地流。
"凌初!凌初!怎麼會這樣?你為什麼不反抗?你的武功哪裡去了?你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拚命搖晃著懷裡的人兒,"你看看我,看我一眼,我是王憐生!你的王憐生啊!"
灰白的嘴唇顫抖了兩下,聲音微弱到極點:"未已......救我......未已......救我......"
已經顧不得嫉妒那個被他念著的人,只是繼續喊著他的名字。
嗓子喊啞了,眼睛哭腫了,心也徹底碎了......
終於,唐凌初轉動了一下眼珠,將視線慢慢調到抱住自己的人臉上。一認出是王憐生,他就觸電般地全身猛地顫抖了一下,拚命推開他的懷抱。
王憐生已經哭至力竭,也未料到唐凌初會突然發力,竟被掙脫。待重新打算上前去保護唐凌初的時候,他已經驚恐地縮到牆邊,把自己抱成一團。
解下自己身上的斗篷,想要給凍得發抖的他蓋上,也被拚力打開。只小心地拾起地上自己的衣服抱住,依然抖個不停。
"凌初,不要怕,我不會傷害你的!"話甫一出口,忽然覺得熟悉。當日的雲雨峰上自己就是這樣說的,現在的自己好像沒資格說這話。
攤開手掌,將碧玉簫遞過去。"這是你的玉簫,我還不會吹,不過我已經決定學琴了,以後,我們簫瑟合鳴如何?"
良久,唐凌初苦笑了一聲:"沒有以後了......我只希望......也沒有從前!"
拿回自己的玉簫,撐起搖搖欲墜的身子:"王爺不鎖我了,我,告辭!"
跌跌撞撞往外走,下體的劇痛使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想去扶住他,卻又不敢碰他。他一定不會原諒我了!永遠也不會原諒我了!
傾盆大雨從九天直落,天空陰鬱得似乎再也看不見太陽。
赤腳走進雨裡,冷冷的雨點打在裸露的身體上,一點也不痛。天上的水也許能洗盡身上恥辱的痕跡,已經不知道該愛誰,該恨誰。這一生,質本潔來還潔去,死,真的是一種解脫!
王憐生也站在雨裡,冷雨和熱淚混在一起,苦澀難當。突然回身抽出掛在黃毛腰畔的寶劍,狠狠刺入他心窩。另外三人見勢不妙,拔腳想逃,也被王憐生追上搠倒。他兩眼赤紅,像一隻發了狂的獅子,連續在四名士兵的屍體上刺了幾十個血洞。聞聲趕來的其他手下嚇得不敢近前,只是遠遠地看著雨中這兩個人。
王憐生殺了四個人,心情稍平復了一些。就算他恨我,就算他拒絕,我也不能讓他就這樣走出去!只要他能解恨,殺了我也行!於是提著劍準備上前送去給唐凌初,任他處置。
還未走出幾步,就看見他直直地倒了下去!
衝上前,將那冰一般的身體抱起:"凌初!醒醒!快叫御醫!救救我的凌初!"
大雨如注,很快將聲浪湮沒......


第十三章
如果可能,我寧願現在躺在床上的人是自己!
如果你可以醒來,讓全京城的男人來上我也沒關係!
一遍遍在心裡詛咒著自己,顧不上換掉身上濕透的衣服,輕柔地擦拭那自己曾經多麼小心呵護的身體。
已經是請來的第四名御醫了,無一例外地搖首歎息:"這位公子的身體太虛弱了,這......究竟是誰造的孽啊?流了很多血,風寒也很重,高燒不退。他中的毒已經侵入五臟很深,怕是......王爺還是準備後事吧!"
王憐生每次都是傻傻地聽御醫說完,傻傻地又哭又笑,然後揪住他們的衣袍命令下方子開藥。
一碗又一碗的藥汁端過來,一次又一次撬開唐凌初緊咬的牙關,卻一滴也灌不進去。
痛到瘋狂地抓過藥碗,含一口在嘴裡,分開那冰冷的唇瓣度送給他。仍然順著嘴角流出大半,卻終於有少許被他嚥了下去。
下人與僕從們從未見過王憐生如此悲傷狂亂的樣子,戰戰兢兢地在一旁伺候,擔心著自己脖子上的腦袋。
夜深了,趕走房間裡所有人,重重跪在床邊。流著眼淚撫摸唐凌初的手,吻他飽滿的前額,緊閉的眼簾。"睜開眼睛醒過來吧!哪怕推開我的也好!不要不理我!不要不說一句話!不要死!"沒有任何回應,空蕩蕩的房間裡只有他一個人的啜泣。
雨還在下,好像不會停了......

"未已......救我......"唐凌初含淚的眼睛讓人心痛。伸出手去抓他的時候,他已經像只斷了線的風箏,墜入深淵......
"凌初!"風未已突然坐起來,驚出一身冷汗,雙手在空中亂抓。
有人握住他的手,把他攬入懷中,輕撫他的背。
這個懷抱好舒適好溫暖,把頭靠在有力的肩膊上,慢慢平靜下來。很快想起剛才夢中所見,連忙又坐直,面對著的果然是王亦謙。"謙,是你。"
"你總算認出我了。"疼愛地撫摸他臉頰。
"可是你怎麼......"眼前的人清減了很多,眼圈黑黑的,眼睛也沒什麼光彩,只有笑容未變,幾分開心,幾分關懷,幾分寵溺。
"你一睡就是三天,我卻不敢睡,是不是模樣有些嚇人?"
"三天......"記憶漸漸恢復,自己不是被鎖在王憐生的地牢裡嗎?怎麼又回來了?為何不見唐凌初的蹤影?"誰救我出來的?你嗎?凌初怎樣了?他的毒......"
"先不要問這麼多問題,你全身都是傷,先吃藥吧!"刻意迴避著。
目光追逐著他的表情,他的動作,預感到有事發生。扭頭躲開已經端到唇邊的藥碗:"謙,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不要讓我恨你!"
藥碗僵在空中,蒸騰的熱氣也在王亦謙眼眶裡凝結成淚,回落到藥水裡,叮咚有聲。
被他的樣子嚇到:"你快說,是不是凌初他已經......"
"凌初為了救你,去了東王府。你被放出來,他自己留在那裡了。"王亦云推門進來。
風未已張大著嘴,說不出話,臉上剛剛恢復的血色急速退去。冷冷地再看王亦謙:"是真的嗎?你怎麼能讓他去?為什麼不攔住他?你知道那個王憐生是什麼樣的人嗎?他會要了他的命!你還不如先殺了他!好過死在那人手上!"
王亦謙不說話,不強辯,只是看著他流淚。
"未已!"王亦云上前一步,"謙他已經很自責了!凌初知道抓你的人是王憐生,堅持要去救你。如果王憐生念他的救命之恩,說不定會放了你,還能拿到解他毒的冰蟾雪蛤。總好過兩個人都......"
"王憐生......王憐生......"風未已全身發抖,"他不會的,他不會的,三天了,凌初說不定......"抬起含淚的眼看王亦謙,"如果他死了,我活著還有什麼用?為什麼你不明白?為什麼?!"
字字如刀,刺得王亦謙悲痛欲絕,再也端不住手中藥碗,只能任它滑落。
風未已的心也一痛,知道自己話說得重了。但是對唐凌初的牽掛讓他顧不上勸慰王亦謙,掙扎著下了地。"借我一匹馬,我要去找他!"
王亦云連忙扶住根本還站不穩的風未已:"你這個樣子能騎馬嗎?等一下,我吩咐備車!"
手扶門框站直身體,不敢回頭看王亦謙。"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
"該我說對不起,我知道我不該讓他去的。"聲音淒涼。"我也知道就算他的毒解了,身體恢復了,你也不會跟我回去的。你的心......從來也沒在我這裡過,我已經習慣了。"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真相讓人不能否認,卻又痛苦不已。

"王爺!勝王爺的公子亦云帶著兩個人來府上。其中一個好像是前幾天您放走的那位魔教護法!他們直闖進來,攔也攔不住啊!"一位家丁急忙跑進來向王憐生稟報。
王憐生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只跪在唐凌初床邊如木雕泥塑一般。家丁說的話他好像根本沒聽見,周圍發生的一切也似乎都與他無關。
家丁急得又搓手又跺腳,突然看見幾個人闖過來,嚇得連忙躲到一邊。
"王憐生!"風未已甩開王亦謙的攙扶,又推開擋路的王憐生,撲到床邊看唐凌初。每次看到他都比上一次更慘,更接近死亡的狀態。那張擁有絕世容顏的臉已經是青灰色,長長的睫毛垂覆著眼簾,嘴唇沒有顏色,有些乾裂。摸摸他的額頭,仍然是滾燙的。"水!"風未已伸出手。王亦謙連忙找來杯子倒了水遞過來。一手扶起唐凌初,讓他仰靠在自己肩頭,慢慢把水倒進他唇間,卻全部灑了出來。一杯水倒下去,只是潤濕了他的唇而已,悉數順著嘴角和修長的頸流走。捏住那小巧的瓷杯,攬緊懷中無力的身軀,潸然淚下。忽然將杯子全力往地上一摜:"王憐生,你這個卑鄙小人,你對他做了什麼?說啊!"
王亦云和王亦謙一直看著風未已,這時才想起還有個王憐生,又把視線轉向他。
被重傷無力的風未已推一下,好像不會怎麼樣。跌坐在地上的王憐生卻連動也不會動,眼睛始終直勾勾地看著唐凌初。
見他沒有反應,風未已索性放下唐凌初,上前就是一巴掌。"你還在裝傻嗎?回答我!"
王憐生被打得頭一偏,血滲出嘴角,仍然不說話。
巴掌拳腳雨點般落在他身上,眼淚與鮮血沾濕衣襟。
王亦云和王亦謙看不過眼,上前去拉風未已,也被推搡得東倒西歪。
直到風未已再也沒力抬起手,房間裡才安靜下來。
"你怎麼忍心對他下手?為了你,他失去一身武功,為了你,他叛出神教,為了你,他身中劇毒,現在還是因為你,他就快死了!你這個王八蛋!"喊也喊不動了,只能流著眼淚拚命喘氣。
"你......說什麼?"王憐生彷彿剛剛甦醒過來。"他......怎麼會......你們誰能告訴我,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因為太震驚,說話也不怎麼利索。
"我早就要告訴你的,可你不要聽!"風未已緩上來一口氣。
王憐生怔怔地看著他,眼神中滿是懊悔與企求。
兩名送藥的婢女不知道房間裡的情況,推門進來。一見屋內情景,嚇得手一鬆,眼見藥罐即將摔得粉碎。
王憐生自然看見,腿一用力,斜撲倒地,右手剛好接住藥罐。"還好沒有破!這是凌初的藥!"
"王爺......"兩名婢女嚇得面無人色,剛煎好的藥,藥罐還冒著熱氣。
王憐生卻好像沒有感覺,慢吞吞地把藥罐放在桌上。想找個碗倒藥,卻發現經過剛才的"浩劫",所有的碗全部碎掉了。又向婢女伸出被燙出一層水泡的右手。"碗!"
婢女抖抖索索地遞過碗。
也不責怪她們,"下去吧!"專心把藥汁折進碗內吹涼。
婢女連忙退出去了。
眼睛裡看不見另外三人,上前扶起唐凌初,口對口把藥餵下去。然後小心地把他放平,擦淨他嘴角的藥漬,理順他的長髮,目光中極盡溫柔。
用力吸了下鼻子,側首看風未已,聲音嘶啞,卻平淡冷靜:"求你告訴我經過,看看我還能做什麼。如果一切都不能挽回,凌初不會一個人死的。"

第十四章
金殿之上,仍是那亙古不變的戲碼。滿朝文武謹言慎行,議著天下大事。
誰說了什麼,王憐生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像一個遊魂般飄進來,又飄出去。
其他官員都往朝門的方向走去,他卻直奔御藥房。
管事的太監見他闖進來,連忙迎上前去施禮:"王爺,今日怎麼有空......"
"什麼藥解毒的效果最好?"打斷太監的話,直入主題。
"哎喲,那可多著呢!不知王爺要解什麼毒啊?是府上的人中毒了嗎?請御醫看就可以了,何必勞煩王爺親自跑一趟!"
王憐生被他嘮叨得頭疼,連連擺手:"今日值事的御醫是哪位?"
"是林御醫!這會兒剛好在。"
不再理那太監,逕直去找林御醫。
林御醫剛好在三天前到過東王府,替唐凌初診過脈,見到王憐生,自然知道他所為何來。把王憐生讓到上座,自己在一邊捻著鬍鬚思忖。"實不相瞞,王爺,宮裡的確有可解奇毒的冰蟾雪蛤,卻不在御藥房。"
"是在哪位娘娘那兒嗎?"
"這個......"言中有些遲疑。
"但講無妨!"
"是在寧妃娘娘宮裡。"
"是她?你確定?"王憐生心涼了半截。
"是,下臣記得是太子向皇上討了去。因為此物極其罕有,下臣就多留意了一下。"
"哼!他們是該解解毒了!"起身走向門口,忽又折返,"我找冰蟾雪蛤的事,勿要講與他人!"
"是,王爺,下臣不敢!"
當即出了御藥房,穿過御花園,轉入永平宮。宮女傳話進去以後,很快便請他進去。
檀香冉冉,寧妃半倚在竹榻上閉目養神,旁邊一名宮女正在為她輕輕捶著腿。
心中雖有不甘,但禮數還是不能少的,隨即撩袍跪倒:"兒臣參見娘娘!"
"是東王啊!"寧妃將眼睜開,揮退宮女坐起,"免禮平身。"
"謝娘娘!"起身在一旁坐下。
"東王可是永平宮的稀客,不知是什麼風把您吹來的?"
"兒臣今日是有事求娘娘,懇請娘娘割愛。"
"永平宮無珍無寶,不知何物是東王看得上眼的?"
"是冰蟾雪蛤!"一邊說一邊察看寧妃神色。
"哦!"柳眉一挑,笑意盈然,"好像頭陣子,皇上是賞賜給太子什麼冰蟾雪蛤來著。太子又拿給了本宮。這消息可傳得真夠快的。"
"兒臣知道來向娘娘討要此物實在是不應該,但是情非得已啊!兒臣一位好友身中劇毒,只剩下三日之命了。唯有此物可以救他,兒臣只好來永平宮求娘娘恩賜!"為表示誠意,再次跪下。
"那個東西本宮留著也無甚用處,給你本無不可。只是皇上賞賜之物,本宮不敢隨便轉送他人。不如把太子喚來,看他意下如何?"
"但憑娘娘意思。"
"來人,速去東宮傳太子殿下!就說東王有急事找他!"
寧妃喚王憐生起身,他沒動。大約一盞茶的功夫,宮女稟報太子到了。
"母親!"一高挑身影穿珠簾而入。身穿杏黃龍袍,頭戴紫金冠,鳳目金瞳,直鼻薄唇,正是新封的太子王憫生。斜睨一眼下跪的王憐生,先行向寧妃施禮請安。
聽寧妃說了事情原委,不由笑起來,大剌剌在一邊坐下:"王兄,好像不是你的作風啊!"
"太子說笑了,不知本王作風如何?"心裡恨得牙癢也只能強顏歡笑。
"不是本宮要冒犯王兄,印象中王兄一向是『寧負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負我'的個性。今日為一個朋友紆尊降貴跪在永平宮,真是太意外了。"彎身貼近王憐生耳邊,"不知是什麼樣的朋友?一定關係不同尋常吧?"
"不論怎樣,王兄一定要求得這冰蟾雪蛤回去,還望太子殿下體諒!"
"王兄又何曾體諒過王弟呢?"收起戲謔表情,"來而不往非禮也,不如用你的什麼東西跟本宮換吧!"
"只要本王有的,什麼都可以!"不知他又出什麼壞主意,只有咬牙應允。
"有!此物唯王兄才有!"勾起半邊嘴角,輕輕說道,"就是王兄的命,如何?"
王憐生身子一顫:"太子此言當真?"
"太子,怎好開你王兄的玩笑?"寧妃覺得他有點兒過頭了。
"本宮可不是開玩笑!"倒背雙手,"不過不是現在。"
"太子的意思是......"
"王兄畢竟是王兄,不但武功卓絕,更擅領軍打仗,放眼朝野,無人可以匹敵。本宮要王兄一生效犬馬之勞,不知王兄可願意?"
"太子不怕本王擁兵自重?"王憐生知他定有此顧慮。
"怕啊!很怕!不過......本宮自有辦法!"笑得更邪,"不知王兄可聽過蠱術?"
寒意沿王憐生脊背向上爬。"願聞其詳!"
"本宮會在王兄體內種蠱。如能按時服用解藥,則蠱毒不發。如若不然,則腸穿肚爛,蠱蟲飲髓食腦而死!"令人毛骨悚然的話說得輕之又輕,笑容也比之前更加燦爛。
望一眼窗外明媚陽光,王憐生也笑了。若非君心似我心,怎負相思意?

幾天來餵下去的藥多少起了些作用,唐凌初的體溫降下來許多。
將雪蛤含在嘴裡,一股奇異的清涼感覺沁入心脾,說不出的受用,王憐生卻只覺得眼底熱浪翻湧。
俯身捧起唐凌初的臉,哭也無淚,笑也無聲。
閉上眼,輕輕觸上柔軟唇瓣,用舌尖撬開兩排貝齒,雪蛤緩緩滑入唐凌初口中。舌尖頂住雪蛤,手輕托他後頸,直到感覺他的喉結慢慢動了一下,將雪蛤吞下去以後,才抬起頭來。
雙眸甫一睜開,滿眶的淚水再也收不住,撲簌簌落了唐凌初一臉。
手指輕輕刮去他臉上自己的淚,對一邊的幾個人說:"幫我把他扶起來。"
風未已動了一下,王亦謙把他按住,自己坐到床邊將唐凌初扶至坐姿。王憐生即坐到唐凌初身後,用真氣將雪蛤的藥力催發至他週身。
很快,唐凌初青灰的臉漸漸變得紅潤。逼出一口黑血以後,王憐生收回手。"應該沒事了!"
其餘三人鬱結在胸中的悶氣終於得以舒解,可還未及高興,便見王憐生從床上一頭栽下。
王亦云搶上一步扶起他來,又吩咐王府的下人去請御醫。誰也不再說話,知他定是因為連續的體力透支,情緒的大起大落,就是鐵打的身子也撐不住了。
"謙,我們帶凌初回勝王府吧!"看見唐凌初的臉又恢復了原來健康的顏色,燒也完全退了,風未已比自己痊癒還要高興。
"凌初的命是東王救的,就算要回去,也得等他醒來才好吧!"王亦謙的聲音很小。
"救凌初是他應盡的本分,要不是因為他,凌初何至於此?"
王亦謙沒有再找其它理由,輕輕歎息:"只要你高興,亦云也沒意見的話,我怎樣都無所謂。"說完起身出門去了。
"什麼叫怎樣都無所謂?"風未已小聲咕噥了一句。
"未已!謙心裡怎麼想你不會真的不清楚吧?"王亦云走到窗邊看院子裡的王亦謙,斜陽餘暉下寂寞的背影,不勝淒涼。
"難道還要把凌初一個人留在這裡?"風未已自己是一刻也不想多呆。
"凌初與東王的恩怨還要他們自己來解,我們插不上手的。是在一起還是分開,是感恩還是記恨也該由他們自己決定。這一點,我們做不了他們的主。"轉過身看著風未已的眼睛,"話說回來,你和謙的事情我們也幫不上忙。要怎樣都好,你才是局中人啊!如果你選擇喜歡凌初,就要和謙斷得清楚,給了希望又掠奪乾淨,實在叫人難以承受。"
風未已低頭不語,顯然是在思考王亦云的話。
"我和謙少是兄弟,不忍心看他這樣痛苦。從你失蹤那日起他就沒休息過,怕也要扛不住了,我先帶他回去。帶不帶凌初回去由你決定,勝王府的門隨時向你們敞開!"出門追上那個寂廖惆悵的人,並肩出府。
坐上等在門口的馬車,王亦云卻命手下再等一會兒。
王亦謙閉上眼睛:"不用等了,我太瞭解他了,他不會跟來的。"
"你瞭解的是過去的他,可是小弟瞭解的卻是現在的他!"微笑回眸,見到意料中的人影,笑意更濃。"兄長不會是想讓未已一個人走回去吧!"
聞言倏然睜眼向東王府門口看去,一手扶著門口石獅站在那裡的不是風未已又是誰?晚霞似火,將他原本就俊秀的臉龐映得更加動人。王亦謙下了車,卻不敢上前,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
風未已看見他躑躅不前的窘態,稜角分明的唇不由慢慢向上彎起來,綻開一臉的笑顏。
王亦謙也慢慢笑了,雖然還有幾分苦澀,卻是苦盡甘來後發自心底的笑。
車裡的王亦云笑的最厲害,直笑得眼睛微微有些濕潤。
一邊的手下先是個個面面相覷,然後也陪著傻笑起來。
幾個路人搞不清狀況,聳聳肩走開。
不知有多久沒見過這麼美的夕陽了,好希望以後每一天都能陪你看夕陽......

第十五章
王憐生睜開眼,發現躺在自己的臥房。回想起為唐凌初餵食雪蛤,運功療毒的事,也不知他現在可好?
急急翻身下床,頭暈得想吐,乾嘔了半天,喝了一杯茶,才覺得好多了。
喚來貼身近衛,一邊問清自己昏倒後的情況,腳下不停,來到唐凌初房門外。四名婢女手端食盤站在門外,不知所措的樣子。看見他走過來,就要施禮問安。連忙抬手制止,打發她們下去,自己掀簾入內。
屋裡桌椅傾倒,碎瓷遍地,幾日來見多了,也無甚意外,只是為何看不見唐凌初?近衛明明說他已經醒了。
再往裡走,一片白色衣角映入眼簾,才發現他原來瑟縮在床帳的角落裡,把自己抱成小小的一團。下頜抵在膝蓋上,秋波暗斂,一瞬不瞬,披散著的長髮垂落到腳邊。
深吸一口氣,壓制陡然襲來的心痛,慢慢走過去在床邊坐下,擠出些笑容。"為什麼不吃點東西?身體剛好,小心餓壞了!"
被說話聲驚動,睫毛揚起,兩汪湖水清澈見底。認出王憐生後,恐懼、幽怨、悲憤瞬間在眼中凝聚,臉上卻依然沒有任何表情。半晌,重又垂下眼瞼,不再看他。
原以為會是一場狂風暴雨,意外的平靜令王憐生一時無策。收起尷尬的笑容,想伸手去撫摸他的長髮,用肢體語言傳達愛意和憐惜。
手指堪堪碰到輕柔的髮絲,紅唇輕啟,丟出三個冷冷的字:"別碰我!"
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輕顫不已。"你恨我怨我都可以,但要愛惜身體啊!"
"那是我的事,不勞王爺掛心!"
收回手,心中無限酸楚,這樣的錯誤的確不可原諒。如此清逸的人怎堪被那些腌臢之徒凌辱?也許他永遠都不會原諒自己了。"凌初,可不可以給我一個恕罪的機會?"
"王爺沒有錯,是我錯了!"把臉也側向一邊,長髮遮住王憐生的視線。"身為少主,竟然不惜觸犯教規救治收容一名刺客!竟然不顧禮義廉恥共赴巫山雲雨!竟然用身家性命去換那無情無義之人的活路!合該我遭此報應!"目光落在枕邊的玉簫上,銀牙狠狠咬住嘴唇,探手抓將過來。"最愛這碧玉簫,青翠欲滴,潔身自好。如今,我已經配不上這樣的風骨了。寧玉碎,毋瓦全!只可惜你跟錯了人!"話音未落,簫已出手,在空中劃出淒美的弧線,頃刻間就要跌入塵埃,碎成幾段。
字句清晰如刀刻斧鑿,聽出不對,抬眼去看時,那玉簫已從最高點墜落!一驚之下,縱身去接。接是接到,腳下立足未穩,右手重重撐住地面。碎瓷片刺入手掌,正是日前燙傷的部位,痛得他手臂一彎,險些撲倒。忍痛將瓷片拔除,膿血湧流出來,竟自微笑了。"好險!無論經過多少風雨,在我眼中,它永遠都是最完美的!"
看一眼那讓自己愛恨交織的人,知道他並非裝出這個樣子來討自己的歡心,但是又如何能原諒他的不察,他的放任,他的偏聽偏信!言語仍是不帶一絲溫情:"王爺,在下可以走了嗎?"
剛剛的笑容隱去:"你......要去哪裡?勝王府嗎?"
"只要能離開這裡,隨處都可以!"
沉默良久,深深地再看他一眼。"我等著你......稍作梳洗,我送你回勝王府吧!"
不置可否,穿鞋下地。
王憐生將玉簫收入懷中,命人將屋內簡單打掃一下,備齊銅鏡妝台。
洗去疲倦,滋潤過的臉容煥然一新。還是那白皙的皮膚,只是眉宇間多了些滄桑。還是那深邃的黑眸,只是明亮中添了幾許憂傷。還是那含笑的紅唇,只是笑意裡有著彷彿看破紅塵般的隨緣。角梳穿過黑髮,是行雲流水樣的順滑,絲帶繫牢三千煩惱絲,歎世間誰能真的看透。鏡中人好像一如昨日,只是這顆心不再有從前的節奏。
靜靜倚靠在床邊看他洗臉梳頭,動作緩慢輕柔得如詩如畫。突然想如果能永遠這樣下去有多好!遠離塵世的煩擾與喧囂,不再執著地予取予求,任它秋霜冬雪,才是真正的幸福!可是......
"王爺,在下告辭!"從癡想中被喚回,連忙追上去。

想到來京城的日子也不少了,還沒機會欣賞都城的繁華,於是刻意放慢腳步。
恰逢集市,好不熱鬧!琳琅的貨品,熙熙攘攘的人群讓唐凌初目不暇接。生命裡的前十八年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雖然嚮往,卻無法想像紅塵中有何事讓人流連。紅男綠女摩肩接踵,笑逐顏開,再沒有人跪倒一片山呼"少主",再沒有人卑躬屈膝,笑臉相迎,自己只不過是茫茫人海中一粒普普通通的砂子,離開了傲世獨立的雲雨峰和神冰教,還有誰認得自己?在乎自己?
因為身著便裝,又無侍從跟隨左右,王憐生也感受到了做一個普通人的無奈。前面的白色衣影走得已經很慢,自己卻很難步步不離他身邊。偶爾與行人撞一下肩,還會招來憤怒的白眼。如果換作從前,一定會揪住那人剜眼削肩,現在,卻根本不想計較,唯恐稍一分心,唐凌初就會從眼前消失不見。
集市好長,好不容易快要走完,再過兩條街,勝王府就在眼前。
唐凌初忽然站住,兩眼直勾勾地看著什麼。王憐生擠到他身邊,也順著他的視線望去。
一名藍衣少年滿面春風地這個攤子瞧瞧,那個攤子看看,好像對什麼都充滿了好奇。他身後不遠處,一華服公子亦步亦趨。因為明顯不如少年動作靈活,額頭已是汗水涔涔,卻依然樂此不疲,眼中再看不見別人。
印象中的他永遠一身黑衣,冷若冰霜,甚至沒有歡喜悲傷。今日一襲明亮的寶藍色襯托一臉孩子般頑皮的笑容,真是讓人刮目相看。曾經認為他的冷酷是與生俱來的,曾經認為他微笑是因為要慰藉自己的心靈,曾經認為他會不喜歡回到那人身邊,只是要履行諾言。原來這才是他該過的生活,是一種自己求也求不來的幸福。
突然側首對王憐生說:"等一下你不要亂說話。"
不過相距幾丈,少年很快就跑到面前,看見長身玉立的唐凌初,難以置信地用力閉了下眼睛又睜開。"凌初?!"
"才幾天的功夫就不認識我了嗎?"確定自己臉上的笑容十分自然。
"不......不是。只是有些意外。"收起一臉的孩子氣。
"你的傷怎麼樣了?看樣子我是多此一問啊!"上下打量著他。
"全好了!只是手指還得恢復一段時間!"不滿地瞥一眼他身邊的王憐生。"你呢?"
"我還不是好端端地站在你面前?"
"哼!要不是他進宮為你求那冰蟾雪蛤救活了你,我一定要他給你陪葬!"意識到自己說的話不太吉利,連忙又"呸"起來。
他的舉動真的讓人好意外!唐凌初笑得更開心了。看看他身後的深情公子王亦謙:"不討厭他了?"
"討厭啊!"風未已翻著白眼,"還是老樣子,整天粘著我,甩都甩不掉!"
"那你準備跟他回去了?"
聳聳肩算是承認。"誰讓我當初答應過他,唉!真是自作自受!"
一把折扇輕輕在他頭上敲了一記:"真是得了便宜又賣乖!"
"喂!我警告你不要敲我的頭!不然你就死定了!"揉著腦袋不滿意地嚷嚷。
眾人皆笑。
"可是凌初,你要怎麼辦啊?"忽又嚴肅起來。
"我?"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和你差不多!"
懷疑地打量著王憐生,"你準備和他......"
"你難道希望我一個人去流浪?"
"不。"風未已正色看著唐凌初,褪去少主的光環,俗世中的他顯得更加柔弱。其實也說不清自己對他的感情究竟是怎樣。絕不僅僅是喜歡,也絕不是為了肌膚相親,更超出兄弟之情。"沒有了武功的你如果沒有一個合適的人來保護,會很容易受傷的。好歹他是王爺,不說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至少可以給你一份安全。我能為你做的也只有這些,剩下的就交給他吧!只是,一定不要委屈自己,一定要幸福快樂。"
硬塊卡在喉嚨裡,說不出話來。
風未已又轉向王憐生,在他右胸戳了一下:"如果你對他不好,或者讓他受了別人的欺負,別忘了我神箭的厲害!到時候可就不是一箭了,是萬箭穿心!"
王憐生笑笑:"是,不會忘!"
"好了,好了!"一直站在後邊的王亦云走上前來。"別把氣氛搞那麼差,好像這輩子再也不見面了似的!今天不是出來玩的嗎?我帶你們去京城最有名的飯莊吃飯聽戲,想聊多久就聊多久!"

眾人直玩至二更時分,個個醉眼迷離。唐凌初是不勝酒力,王亦謙是實在太高興,二人已經醉得不省人事。
王亦云和風未已架著王亦謙告辭,王憐生則背起唐凌初回府。
走在路上,王憐生腳步蹣跚,心裡卻清楚背上所負之人笑容有多燦爛,心就有多痛。不忍再掠奪風未已的幸福,他嚥下恥辱留在自己身邊。席間的他頻頻舉杯,每飲必干的舉動讓自己看了心疼。不會飲酒的他卻喝得最多,是連同自己的眼淚一起吞到肚子裡。如風未已所說,沒有武功的他一定要有個人來保護,而這個人理所應當的就是自己。凌初啊凌初,我王憐生發誓從現在開始,不會再讓你受一點點傷害,就算要我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瞭解他會恐懼有人來碰他的身體,也不要婢女的侍候,只是吩咐準備好熱水。
將唐凌初慢慢放在床上,撥開粘在臉上的頭髮,用熱毛巾輕輕擦他的臉,頸和手,讓酒氣散得快些。幾次猶豫想解開他的衣服讓他睡得舒服些,手已經碰到腰帶又收了回來,拉過被子給他蓋好。他熟睡的臉有一種誘惑的美,長睫微翹,紅唇無意識地嘟起,要控制住自己不去吻他真的很難。
遲疑良久,只是重重地歎息。
聽見珠簾一響,門扇合攏,唐凌初睜開眼睛。被放在床上的時候他就已經醒了,假寐中感覺得到王憐生的一舉一動--溫柔的動作,有些粗重的呼吸,三番兩次的猶豫,最終還是沒有侵犯看起來全無知覺的自己。
聽見風未已說救命的雪蛤是他求回來的,心中的怨念便已消減了幾分。只是,仍然不能原諒,不可原諒......

第十六章
"未已與謙少已經離開京城,我們也沒必要再演戲了,這王府不是我一介草民應該住的地方。前日送他們走的時候,我發現城外茂山有一去處,幽谷清溪,風景不錯。就請王爺命人為在下建一間遮風雨的草屋,不日就搬過去住好了。"
"可是你一個人,我如何放心得下?"王憐生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從前還不是一個人好好的?"唐凌初始終背對王憐生,不想看他的表情。
"不如我叫下人把後花園收拾乾淨怎樣?你不過是想要一個人清淨,我命人不去打擾你便是,好歹讓我不用牽掛。"
"一想到這王府中曾經發生的事,我就心膽俱寒,一時也不想再住下去了。"
一句話戳中王憐生軟肋,只好應允:"既然你已經決定,我著人去做就是。"

自從住來茂山,心情果然與往日不同。青山綠水,遍地野花,雖比那人間仙境雲雨峰相去甚遠,倒也空氣清新,鳥語花香。
在山中發現一片竹林,枝節整齊,粗細均勻,便砍了一段來削成一支竹簫。是簡單了一些,聲音不如玉簫悅耳,卻引得群鳥聚集,魚兒出水。
每日踏著朝露採回一大捧鮮花點綴小屋,上午去溪邊捉些魚蝦或是到林中採些野果。不論天氣如何,王憐生都會在散朝後策馬而來,交談很少,倒也消遣了許多無聊時光。傍晚,對著滿天星斗撫簫一曲,枕著清風明月入夢鄉。

月缺月圓,不覺轉入深秋,滿山紅黃的葉子色彩濃重而略顯淒涼。
往常到溪中洗澡還好,今日卻明顯覺得溪水冰冷徹骨,看來要等來年了。
擰乾滴水的頭髮,上岸取衣,卻發現放在溪邊大石上的衣服不見了。明明放在這裡的,山中又沒有風可以將其吹走,怎會憑空消失?
"公子找的可是這個?"樹影後走出一人,手中拿的正是自己的衣服。
"哦!"赤裸相見,不免兩抹紅雲飛上臉頰。"謝謝公子!"伸手去拿。
那人敏捷地向後退了一步,手抓了個空。隱隱感到此人不懷好意,又不便發作,只好陪笑上前。"公子莫開玩笑!"
"我沒開玩笑啊!"那人又退,始終不讓唐凌初的手碰到衣服。
身上的水未擦乾,頭髮也是濕的,山風吹過,激得起了一身寒粒。再也不能忍受被人戲弄,急步衝過去。"速速還我衣服!"
那人這次沒有逃,待唐凌初撲將過來,猛地將他攬入懷中。"看你冷的,讓我來給你暖暖吧!"作勢就往唐凌初唇上吻下。
惶然扭頭避開,對方的唇落在頸底。舌尖舔拭他皮膚上的水珠,露出一臉陶醉表情。"真甜啊!人吃起來味道一定更好!"
唐凌初臉上的紅暈已經退淨,從此人的眼神笑容,大力禁錮自己的手臂,刻意貼近自己的身體不難猜出他心裡在想些什麼。恐懼讓他拚命地想掙脫,反被越箍越緊。只能一邊躲著他的嘴唇與舌尖一邊急急地說:"公子與在下素不相識,為何如此?"
忙裡偷閒地回答:"你不認識我,我可盯你很久了。真不知道那王憐生幾輩子修來的艷福,找到這麼一個絕代佳人!"
"你到底是什麼人?"心中更是恐懼。
停止親吻,直視面前的美麗黑眸:"告訴你也無妨,我就是當朝太子憫生,也是王憐生的異母兄弟!"
全身一顫,頭也開始發昏:"太子為何要戲弄在下?"
"王憐生自恃為大皇子,從小就騎在本宮頭上。見父皇疼愛本宮,更是處心積慮地想要除之而後快。雖然事與願違,但是本宮也受夠了他的狂妄自大!只要是他喜歡的東西,本宮就要搶過來!王位也好,女人也罷,自然還有你!"
"太子,在下獨居深山,與王憐生只不過是朋友面而已,並不像殿下想的那樣!"
"少唬我!自他來宮裡討要雪蛤就知道這裡有問題!便派人瞭解他的動靜,原來他是為了你!"右手滑向懷中人微翹的臀部,眼睛瞇縫起來,"我倒真想試試你值不值!"突然將唐凌初推靠在身後的樹上,反擰手臂再用他自己的衣服將他攔腰縛緊。確定他掙不脫之後才繞回前面,捏住他的下頜吻住他。
上身完全不能動,兩腿又被王憫生用膝蓋抵住。下頜被他捏得幾乎脫臼,完全無法抵抗他的舌頭在口腔裡的掃蕩。粗糙的樹幹磨得後背皮破血流。不能呼吸,因為恐懼到極點和缺氧眼前一陣陣發黑,身子也漸漸軟掉......
忽然眼前一亮,王憫生終於放開了自己嗎?接下來的是不是更加殘忍的事情?不敢再想,倒不如昏過去了事。
"你敢碰他我一定會殺了你!"有人厲聲喝斥。
拚命喘著氣睜開眼,原來是王憐生一手揪住王憫生的頭髮,寶劍搭在他頸前。不遠處有兩名太子的侍衛劍也已出鞘,卻不敢上前。
看一眼寒光閃閃的寶劍,王憫生卻笑了:"殺了我你也會死的!"
"反正都是死,用太子陪葬倒也不錯!"王憐生不著他的道。
"不想要解藥了嗎?"
"發作之前,我總會有時間殺你的!"
王憫生臉上的笑容消失:"你這個瘋子!"
"那也是被你們給逼出來的!"王憐生瞪著他,"想做你的太子,就不要再打他的主意。不然,你一定會後悔的!"
"好吧!有你陪我玩,我還真捨不得放棄這個機會啊!"
王憐生鬆開手,寶劍入鞘:"滾!"
王憫生心有不甘地看一眼被縛樹上的唐凌初,帶著侍衛走了。
王憐生連忙衝過來,解開他的束縛,把衣服給他穿好。"怎樣?他有沒有對你......都怪我來遲了,都怪我來遲了!"言語焦急,眼裡含淚。
"沒怎樣!"驚魂方定,身子卻冷得厲害,只說了三個字牙齒就不停地打戰。
"很冷嗎?"看他頭髮還在滴水,已經猜出是怎麼回事,又赤腳站在地上,嘴唇已經凍得發紫。二話不說,將他橫抱起來,幾個縱躍回到小屋。
天氣只是剛剛轉涼,屋裡還沒有準備過冬的暖裘厚被,更沒有生火取暖的爐灶。平時的飯食都是王憐生打發人從王府送來,現在連滴熱水也找不到。
"好冷......好冷......"床上不停發抖的人兒讓王憐生心疼。再也顧不得他曾經叮囑過無論如何不能碰他身子的話,飛快甩去外衣,又把他的衣服也脫盡,將那兀自寒噤不止的身體擁入自己火熱的胸膛。
殘存的意識讓唐凌初弱弱地掙扎了一下,但是王憐生的懷抱真的很溫暖,讓人再也不想離開。
漸漸感到懷裡的人不再發抖,似乎還在下意識地貼緊自己,王憐生才鬆了口氣,於是抱得再緊些,再緊些......
為什麼會這樣?自己不是恨他嗎?為什麼偏偏離不開他?還允許他這樣抱著自己未著寸縷的身體?慢慢沒有力氣再去思考這些,隨他去吧......
久違的肌膚交纏讓王憐生有些恍忽,他的額就在唇邊,鼻端傳來熟悉的淡雅香氣,柔滑的皮膚絲樣的觸感,還有那貼在自己腿上的溫軟的......感到自己下體發熱,情慾勃發,連忙拚命克制,只在他清秀的額上輕輕一吻。"凌初,跟我回王府吧!這裡真的太危險了!"
"唔......"含糊不清的回答。
"你答應了嗎?要是喜歡這裡,我每天陪你來玩就好啦!"
又沒了動靜。
想起在雲雨峰上他就是不顧自己這樣睡過去,真是的。嗔怪地一笑後,想起什麼,又用唇貼上他的額,才發現那裡好燙。輕輕托起他的臉,果然雙頰潮紅,二目緊閉,體溫正從原來的極低逐漸升高至滾燙。他是因為高燒昏迷才沒有推開自己嗎?會不會清醒之後又怪自己鹵莽?心中多少有些疑問。但是在這缺醫少藥的山中如何能讓他恢復健康?今日又險些被王憫生欺侮。不曉得日後還會有什麼樣的麻煩。
想到這裡,起身穿好衣服,又用唯一的薄被將唐凌初包個嚴實抱上自己的青聰馬,急馳回府。

第十七章
受驚加上著涼,唐凌初一病不起,王憐生就連早朝也不上,整日寸步不離。
"我不要做......少主!不要殺我爹娘!求求你......為什麼......王憐生......不可以......我不原諒......不能......求求你......別碰我......"每次聽到他昏迷中的囈語,王憐生都覺得心臟絞痛。把他死死抓住被子的汗濕的手掰開握進掌中,他不鬆開他也不起身。每次餵藥的時候雖然不像上次那樣麻煩,卻也得折騰一陣,經常因為太苦被他吐出來或是嗆咳。"不要吃藥,不要救我,不要......"他是無意識地哭,而王憐生也跟著掉眼淚。
五天,就這樣悄然流逝。
午後的陽光暖暖地照在唐凌初臉上,把他從混沌的黑暗世界中拉回。睜開眼睛,初時以為是茂山上的小屋,慢慢才認出是王憐生的王府。環視屋內,旁邊桌上伏著一個人在打盹,正是王憐生。一時錯覺,想起雲雨峰上的初次相見,還是那俊逸不凡的面容,讓人心動。只是當初他一身布衣,如今卻是玉帶龍袍。
"為什麼又帶我回到這裡?"知道他不會睡實,便開口問道。
王憐生果然立刻驚醒,臉上的表情驚喜得有些誇張:"你說什麼?你完全醒過來了嗎?"疾步上前,固執地摸上他試圖躲閃的額,"燒也已經退了,太好了。如果你再不醒,我也就快死掉了。"
撐起仍然虛弱的身體就要下地,用身體撞開那雙伸到面前打算扶住自己的手。"王爺還是送我回茂山吧,這裡我住不慣!"
像被施了定身法,笑容慢慢消失。原來他並沒有想跟自己回來,當時只是因為無力拒絕。他也仍然沒有原諒自己,只不過是自己的揣測臆斷。"凌初,要怎樣你才能原諒我?要我怎樣做才能彌補我犯下的錯?只要你說出來,怎樣我都能做得到!"
"我說過王爺沒有錯,何談彌補?能為我建一處棲身之所,供我三餐飯食已是大恩大德。只是,凌初不敢奢望更多。"抬腳就出門。
呆了呆,還是追上去,"等一下!再等一下!"
看見白色身影頓住,彷彿看到一線轉機,連忙大喊叫人。
"王爺有何吩咐?"四面跑來六、七名護衛與家丁。
看著唐凌初的背影,嘴角又浮起笑容,如果只有這個辦法,我也願意......十指顫抖,卻動作麻利地解開衣絆。外衣,中衣,連最後的褻衣也盡皆除去。陽光照得他一身麥色皮膚閃閃發亮。"你們,你,你,還有你,是男人的都來,來上我!"
"王爺......"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眼睛盯著那具健康勻稱的男性軀體卻動也不敢動。
"發什麼呆?本王的命令你們沒聽見嗎?快!違令者斬!"
所有的目光又全部射向唐凌初,令他如芒在背,全身發抖。
"王憐生!"倏地轉向他,"不要以為......不要以為這樣就能讓我忘記那日的恥辱!那是我的痛,沒人能代替,沒人能補償,沒人能挽回!"
"我理解,所以我想知道那是怎樣的痛,我也要把我自己變得和你一樣。這樣你就不會覺得和我有什麼不同,不用擔心別人怎麼看!還有,我答應過要照顧你、保護你的。我的權力畢竟有限,離開我的視線,我怕我做不到。"
"我已生無可戀,活著是不想辜負未已拚死救我。死,沒什麼大不了!你又何必耿耿於懷?"閉眼轉身,緩緩向大門走去。淚,無聲滑落。
忽聽背後一陣騷亂。"王爺!王爺!你怎麼了?"
本不打算回頭看,卻沒有辦法制止自己無意識的行為。
王憐生剛剛還偉岸地站在那裡,此時已經癱倒在家丁的懷裡,面如金紙,鼻中滲血,分明是中了噬心蠱的症狀。又驚又疑,當下返身搭住他腕脈,心中又是一沉。"府中可有武功高強之人?"
"除了王爺,只有張教頭的武功最高了。"一名家丁答道。
"速去請張教頭來!"
家丁應聲去了,不多時便帶著一位三十多歲的男子返回。其間眾人已在唐凌初的指揮下將王憐生抬回屋內置於榻上。他也已問明這之前王憐生並無發作過。見張教頭進屋,立刻便問他會不會點穴通經之術。
"會是會些,只是不甚精通。"
"我來指點,你須運功出力!"
張教頭點頭應允,與王憐生前後坐好。唐凌初在前面扶住王憐生,同時指點張教頭自上而下封住王憐生心腦要穴,抑制住蠱毒上行。果然不多時,王憐生便清醒過來。
睜眼看見對面唐凌初幾分焦慮的眼神,竟然還笑得出來:"你沒走?"
"是公子救了王爺!"一旁嘴快的家丁搶著說。
"別高興得太早,沒有解藥,只是暫時控制蠱毒發作而已。"唐凌初注視他雙眼,"誰給你種的蠱?有多久了?"
"不用管它!你是不是真的不走了?"試探著去拉他的手,仍然捉了個空。
站起身來,順勢躲開他的手,"如果你不講,我還是走吧!因為用不了幾個時辰,你就會變成死人,還是個很難看的死人!死人如何能照顧我?更如何保護我?"拔腳就走。
"凌初,我說!你別走!"急忙出言阻止,揮退其餘人。
待屋裡只剩下二人,唐凌初才在桌邊坐下,倒杯茶潤潤已經發乾的喉嚨。頭還是昏昏沉沉的,此時也顧不上了。
"是太子憫生!"
"我想知道此事是否與我有關。我問過下人,這是你首次發作,按噬心蠱的毒性推算,你被下蠱的時候剛好是我......你又是進宮討得雪蛤,想必是受人要挾!"
"真是什麼事也瞞不了你!"不禁感慨這個外表柔弱得彷彿一碰就碎的人兒竟是如此冰雪聰明!
"那又如何?"看懂他眼中的讚許,"還不是看不懂人情冷暖,參不透世態炎涼?"
王憐生垂首。
"日落前須拿得解藥,方可保你平安,太子他會給你嗎?"
"我不知道。"王憐生搖頭,"我立即派人去勝王府請亦云來吧!他應該願意出手相助,我不能讓你再落入虎口!"
"自己都這個樣子了,還關心別人?"明明是諷刺的話,卻說得十分溫柔。"無論走到哪裡,我都只是一介草民,太子雖然不是天子,亦云兄又怎敢頂撞冒犯?到時候還不是給人家添麻煩?還是個大麻煩!"
"為什麼你總是替別人想?唯獨不在乎自己!"夢遊似地下床,"可是如果你再受到傷害,下輩子我也不會再原諒自己!"
唐凌初的臉微微紅了一下,抬眼看見王憐生半裸的身體,更是紅得厲害。"你......"
"哦!"回過神來,連忙轉過身去把衣服弄好,卻錯過了身後悄然綻放的淡淡微笑。

第十八章
"王爺,太子殿下到了!"一名家丁敲門前來稟報。
"知道了,待本王沐浴更衣,馬上就到。"家丁轉身去了。
邊穿衣邊說:"看來解藥的事情不用擔心了。"
"可是他為什麼以此為交換條件?你分明是他的王兄嘛!"唐凌初追問道。
"按祖制這太子輪不到他來做!"王憐生微微一笑,"皇室的事情,很難解釋得清。簡單說就是因為我的母親被父皇治罪,遷怒於我,所以好事都輪不到我頭上啦!可是朝中畢竟也有支持我的人,雖然已被封為太子,他也無時無刻不在顧忌我的存在,必先除之而後快!如你所言,我好歹也是大皇子,還是個王爺,他不敢明著來,就只好使些旁門左道。這次為你討雪蛤,正好給了他一個機會。"
"可是他完全可以要了你的命不是嗎?"
"是啊!要我自盡的話也不是不可能。"搖搖頭,"說來可笑,本來命我剿滅魔教是為了借刀殺人,現在反而是魔教的牽制救了我一命。"
"他是想利用你滅了心頭大患?"
又點點頭,"朝中文官爭勢,武將凋零,最會領兵打仗的就是謙少的父親也是我的王叔平王爺。可是天朝內憂外患,十幾年前,平王叔就被派往西疆駐守邊關,至今仍戰火不斷,無法回京。也就只有我,略通排兵佈陣之道,所以......"
"所以你也是天朝與神冰教相抗衡的唯一籌碼!自然也是唯一能保他太子之位不倒的關鍵人物!"唐凌初接過話來。
"不錯!他捨不得殺我的!只好想個辦法來壓制我,讓我甘心為他賣命!這不,親自來送解藥了!"
唐凌初笑不出來了。"你打算就這樣被他利用?"
本已要出門去了,聽見這句懨懨的話又轉回身。"怎麼?擔心我了是嗎?"不等他回答就在他面前蹲下身來審視他的臉,"放心,在朝中混了這許多年,我怎麼會這麼輕易就被他打敗?更重要的是我要保你周全,即使會被人利用,甚至犧牲性命!"
感到面前的人震顫了一下,眸子裡似乎有霧氣升騰,又心疼起來。"還是讓你見識一下我的手段,跟我來!"
不由分說牽起他的手,直奔客廳而去。

走進客廳,只有那位"貴客"在這瞧瞧,那看看,周圍不見隨從。大步上前,略一施禮:"太子久等了!"
笑呵呵轉身相扶:"王兄客氣!"
將王憫生讓至上首,自己在旁邊坐下。"太子駕到,不知......"故意拖長尾音。
"哦!"笑得有些不自然,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王兄,這碧螺春可是極品啊!比我宮裡的可強許多。"
"太子這次來只是為了品茶?不如我叫人包上二斤送進宮去?"
"那倒不必。只是......王兄身體還好?"
"太子看呢?"
"呵......很好很好。"
"其實不好!"收起臉上笑容,"太子那蠱豈是本王隨隨便便就解得掉的?不過,怎敢勞動太子親自送解藥?隨便打發個下人來就是了!"
心裡恨,臉上卻笑著。"王兄好像完全用不上解藥啊!"
"哪裡?哪裡?用得上,用得上,不過太子要看我蠱毒發作的樣子,恐怕來早了些。"
"是嗎?那本宮還是先回去好了!"起身就要走,卻被一隻鐵鉗般的手抓住手腕。
"既然來了,別急著走嘛!"手上加大力氣。
似乎聽到骨頭被捏碎的聲音,額上直冒冷汗。"王兄,你好大力啊!"
"王兄是個不稱職的王兄,一直忘了應該給太子做個好榜樣。"湊近些欣賞他恐懼的樣子,"記得下次不要親自過府送解藥,也不要連個隨從也不帶,世道險惡,小心為妙!"
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臉已經變了色。
"求太子賜藥!"向他攤開另一隻手掌。
抖抖索索自懷中摸出一個小小瓷瓶遞上。
臉上笑意盈然,眼中殺機畢現。拇指頂去瓶塞,將解藥倒入口中,然後又把瓷瓶塞還他手裡。"太子走好,恕本王不能遠送!"
王憐生手上一鬆,失卻力量,兩腿軟得幾乎跌坐在地。顧不得正冠整裝,連忙逃也出去,急急如喪家之犬,惶惶如漏網之魚。
王憐生笑到腹痛,忽然想起屏風後面的唐凌初,連忙轉去看他,兀自笑個不停。
"凌初,你沒看到......"忘了後面要講什麼,因為看見他蹲在牆邊,臉色很不好。"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拿到解藥了?"在他的攙扶下站起身。
"你的病才好了一點點,還是回到床上去!"打算扶他回房。
"解藥?"執著地追問。
"我已經吃了,真的!"
終於得到肯定回答,才肯讓他把自己扶著回到房間重又躺下。

唐凌初的病情略有反覆,王憐生更是用盡心思陪著他,哄他開心。
只要他醒著,可以一夜不睡地陪他聊天。只要他胃口稍好一點,可以親自挑選上好的食材,捧在手裡待溫度適宜的時候再餵給他。只要他喜歡,可以掏出貼身收藏的玉簫憋得滿面通紅地吹上一個下午。
常常在昏沉的初醒狀態下看見那個忙碌的身影,又在他吹不成調的簫聲中笑著睡去。常常在想喝水的時候便有甘泉捧到唇邊,又在拒絕喝那極苦的湯藥時要他先甘之如飴地嘗上一口。
忽然覺得當初在雲雨峰的時候二人錯過了什麼東西,現在正一點點找回來。激情來得太快,又因為被謊言蒙蔽著,真相大白的時候讓人憤怒,讓人瘋狂,甚至犯下大錯。真正相愛的人更加嚮往的,卻應該是這平淡生活中無時不在的小小幸福。
"這粥真是你做的嗎?"唐凌初睜大兩隻寫滿懷疑的眼睛。
"是啊!如假包換!做法還是特意向宮裡的御廚學的呢!"王憐生一副洋洋自得的樣子。
"原來御廚做的粥這麼難吃啊!"一抹壞笑爬上嘴角。
"真的很難吃嗎?"小心翼翼地湊上前去,又像只鬥敗了的公雞。
"不信你試試啊!"舀了一勺遞到他唇邊。
看看那勺裡的粥,賣相還不錯啊!又看看唐凌初,他向自己努努下巴。試試就試試!嘬起嘴唇準備吸的時候,冷不防那一勺粥全扣在臉上。
也不生氣,用舌頭將鼻尖和上唇的粥捲進嘴裡品品:"味道不錯嘛!"看著笑個不停的唐凌初,"你想整我是不是?"就要撲上去的架勢。
唐凌初連忙端著粥碗逃掉,邊跑邊求饒:"不會啊!人家不小心嘛!"
"乾脆我來替你吃吧!我還沒吃過自己做的粥呢!"追上去搶。
"不要啦!"捧著碗唏哩呼嚕吃起來。
於是輕輕用手臂圈住他,欣賞他喝粥的貪婪樣子。
"吃完了!"唐凌初拿下粥碗,忽閃著眼睛看他。
"還沒呢!"王憐生的目光落在他唇上。
讀懂他的眼神,告訴自己打消心中的顧慮,把眼睛閉上。
得到默許,輕輕吻淨他唇上殘存的粥漬,再逐漸加深這個吻。是自己熟悉的味道,也是久違了的味道。溫柔地探索著每一個角落,與那略顯笨拙的舌糾纏。感到對方生澀的回應,兩手也不知什麼時候將碗丟掉反過來攬住自己的頭,慢慢變得大膽起來。貪婪的唇開始在他面上遊走,先是小巧秀氣的鼻尖,沿鼻樑上移,在眉心處稍稍加大些力度,然後是飽滿的額頭。滑過微閉的眼時,輕顫的睫毛把他的嘴唇弄得好癢。繼而轉向他柔軟的耳垂,用牙齒輕咬那輪廓分明的小東西。繼續向下,在他白皙的頸上留下一串吻痕。
王憐生溫柔而略帶霸氣的吻讓唐凌初幾乎融化掉,沉睡已久的慾望也慢慢甦醒。只是在他的唇越過自己的鎖骨即將到達胸前的時候,忽然敏感地縮了一下身子。
感到他的異樣,王憐生停下來,捧起他的臉:"對不起,又讓你想起那些不愉快的事。"
用泛起霧氣的眼回望著他,萬語千言都不用再說。

第十九章
"你不用去上早朝嗎?"唐凌初早起吹簫的習慣還是沒有變,王憐生也每天來湊趣,雖然仍不入耳,卻比初時進步了許多。
"我自來就是個多餘的人,有我沒我都一樣的。"繼續練習關節僵硬的十指。
見他不想聊這個話題,便閉目吹自己的竹簫去了。
看著身邊人優雅的側影,眉頭輕輕攢起。已經接到三道催班上朝的聖旨了,可是一來捨不得與唐凌初朝夕相處的時光,二來擔心自己一旦離府,會有人乘虛而入,所以一直告病在家。不過逃避絕不是長久之計,空氣中的危險氣息也越來越濃。甚至有些後悔固執地把他留在身邊,他的平安快樂比什麼都重要。有心求助於王亦云,又怕將事情搞得更糟,真個是心亂如麻。
怕什麼來什麼,剛吃過早飯,家丁進來傳話說四品御林軍統領肖翼過府下旨,現在府門外等候。
匆匆命閒雜人等迴避,親自迎出門去。
唐凌初隨著人流向外走,出了門口又收住腳步。看王憐生的神色似乎不妙,不如留下來聽聽。
將肖翼讓進正廳,王憐生整冠跪倒。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魔教作祟,為害百姓,禍及朝廷。興不義之師,一路荼毒生靈,直指京城。現封東王王憐生為大元帥,火速進宮共議平亂大事。欽此。"
垂首不語。
"東王請接旨!"聖旨遞至面前。
緩緩伸雙手接過:"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站起身形,請肖翼坐下。
"多謝東王。"
"本王有一事不明。傳旨應是公公的事,為何是肖統領代勞?"
"卑職正待告知王爺。聖上得知王爺半月多來不上朝並非身體有恙,卻是因為一個人......"不便出口令王憐生難堪,收住不講。
"父皇卻是如何得知?"
"這個......不必卑職講明,王爺自然猜得到。"仍是不願惹禍上身。
王憐生已經猜出定是王憫生所為,只是也不好說明。"又待怎樣?"
"聖上口諭:命卑職護送東王與那人進宮面聖。"
心猛地一沉,面上卻不便表現出來:"肖統領護送?莫不是怕本王抗旨,命你押送吧!"
肖翼變色,起身一揖:"卑職不敢!"
探手抓過幾上茶杯,慢條斯理地喝著。肖翼不敢站直,也不敢抬頭,額上已經現了汗。
"本王可以隨你進宮,也可以做這個大元帥。只是這口諭......"審視下面的肖翼。
"求王爺莫要令卑職為難!聖上說如果不能將他一起帶進宮,就要降罪下來,禍及九族......"
"那你是要與我鬥上一鬥了?"抬高音量。
汗珠落地,鏗然有聲。"如果反抗王爺,卑職自然不是王爺對手,卻是只死我一人。如果抗旨不遵,卑職一家老小都難活命!"從腰畔摘下寶劍,雙手奉於王憐生。"王爺仁慈,請賜卑職一個痛快!"
接劍在手,青鋒出鞘,甩手腕挽出幾個劍花。"好劍啊!"寒光突閃,劍尖抵住肖翼咽喉。
肖翼仰首閉目,等待那劍刺入。
皮膚已被刺破,血跡蜿蜒而下。
王憐生並未想真要了他的命,此事與他無干。只是一時不知該怎樣解決這個棘手的問題。
"我隨你進宮!"唐凌初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回首看他:"你怎麼出來了?不行!"
"何必刁難這位統領?更不想讓你抗旨!凌初不願做那不仁不義、苟且偷生之人。"
感覺劍尖離開,肖翼睜開眼睛。王憐生身後那位清逸的人就是皇上說的蠱惑東王的罪人嗎?自認是個性向正常的人,目光卻不由被他吸引。墨發白衫,出塵脫俗,目光清明,笑容溫柔。他的魅力不是裝出來的,卻是讓人不自覺地為之傾倒。
"肖統領,請前邊帶路!"怔忡間人已飄出十幾步。
"哦,是!"再用目光詢問王憐生。
福兮禍兮?一切皆不可知。寶劍入鞘,遞還給他:"走吧!"

原來皇宮這麼大,方磚鋪就的路似乎走也走不完。碧瓦青磚,金頂朱牆,用料及造型無不精美之至。秋風吹過,簷角的風鈴鏗鏘作響,奢華中透出莊嚴。七扭八拐,大同小異的殿宇影壁讓人分不清東南西北,有如置身迷宮。終點處等待自己的不知又是怎樣的命運?悄悄看一眼身邊的王憐生,才發現他焦灼的目光始終未離開過自己。於是淡定地笑,試圖安慰他一下,結果令其眼中擔憂更甚。
肖翼將二人引至御書房,自己先行進去覆命,很快便有了下文。
王憐生剛欲推門而入,肖翼突然伸手阻了他一下。身體略向前傾,低聲說:"王爺一定不要激怒聖上,恐怕......"眼睛向四下掃了一圈。
王憐生會意地點點頭,與唐凌初一前一後進了御書房。
"兒臣參見父皇。"王憐生在前跪倒。
"草民叩見皇上。"唐凌初也跪下,知道未經允許是不能抬頭去看皇上的,便將頭垂得很低。
"你不是病得厲害嗎?現在身體如何?"皇上放下硃筆,投眼看王憐生。
"回父皇,已經好多了。"王憐生答。
"魔教的事你可曾聽說?"
"兒臣也是今日才略有耳聞。"
"既然來了,就是說你願意執掌帥印了?"
"能為天朝效命,兒臣責無旁貸。"
"那就好。剷除魔教是朕的畢生心願,如果你能做到,朕自當論功封賞。另外,如你能手刃魔教教母,朕便改立太子!"
"為何不是教主?"
"你未出生以前,朕就與他們打過交道。那魔教教主實不足為患,相反,卻是教母武功高強,詭計多端,很難對付。所以,朕的初衷未改,除掉教母,就是首功一件!若連魔教連根拔起,朕即傳位於你!"
"是,兒臣記下了,一定不辱皇命!"
皇上站起身,從龍書案後面踱出,來到唐凌初面前。
視線裡移入滾著金線邊的龍袍,來人身份不言自明,頭又低下幾分。
"你叫什麼名字?"頭上傳來問話。
"草民唐凌初!"聲音窩在胸前,依然難掩清脆。
"抬起頭來!"
猶豫了一陣,慢慢抬頭,目光匆匆在皇上面上一掃,又回復原來姿勢。
只是不足數秒,皇上卻將他的臉看得清清楚楚,頓時呆在原地,甚至忘記了呼吸。不可能!不可能!他明明已經死了!可是那張臉......就是到死的那一天,也不會忘記!
壓抑狂跳的心臟,放緩急促的呼吸,蹲下身來。指尖尋到那小巧的下頜,抬起他的臉仔細端詳。
時間在那一刻突然靜止,又飛快地倒退,空間隨之逆轉--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也是這樣的情景。一樣的烏髮白膚,櫻唇濕潤;一樣的眉峰輕斂,妙目低垂。就連因為不安頻頻抖動的羽睫和閃躲的目光都一般無二。難道只這一瞬間便真的可以穿越時空,往事重現?
"你說你姓唐?"好容易按捺住情緒,把自己拉回現實世界。
"是。"不曉得皇上此舉所為何事,只好有問必答。
"你父母是何許人?"
"小民父名唐浮生,母親柳若夢。"
"浮生......若夢......浮生若夢......"淒楚一笑。"他是將那段人生看作一個夢罷!"
"你父母現在何處?"
"他們在小民十歲時便去世了。"眼前浮現父母慘死的情景,卻未流露。
"二人一起?"
"二人一起。他們合葬在西涼山。"
"西涼山,真的是西涼山!"放開唐凌初站起身。"好吧!朕知道了!"
"父皇......"王憐生覺得他的舉止不同平常。"您......還好吧?"
"你,回府準備去吧!三日後點兵出征!朕在教場為你設宴壯行!"看向仍跪在那裡的唐凌初,"唐凌初留下!"
"父皇!"王憐生心驚肉跳,不知他葫蘆裡買的什麼藥。"唐凌初乃兒臣摯友,也是兒臣準備帶往陣前不可或缺的軍師,望父皇......"
"正因如此,朕才要留他在身邊,以激勵你的鬥志,早日得勝回朝!"
話中含義再明白不過:王憐生重兵在手,一旦造反,朝中空虛,如何保得江山?有唐凌初在手,加上身中噬心蠱,王憐生自然投鼠忌器,不敢倒戈相向。
王憐生牙關緊咬,拳頭捏得卡卡作響,額角青筋跳動。果然是出得龍潭又入虎穴,不如就是不進宮,拚死將唐凌初送出京城。現在已是人在甕中,如何逃得脫?
正待起身反抗,唐凌初已搶先一步按住他的手,用眼神制止他。"凌初願意留在皇上身邊侍候。皇上乃真龍天子,不會為難區區一小民。東王當全力迎戰,凌初希望早日聽到勝利的捷報!"
"父皇......"幾乎咬碎口中牙,王憐生痛苦地向皇上三叩首。"請求父皇好好待凌初,這樣,兒臣才能安心去衝鋒陷陣!"
"君無戲言!"
再看一眼一邊的唐凌初,他正向自己露出會心的微笑。也想笑一笑作為回應,可是親手將心愛之人送進這囚籠般的皇宮,應付難以想像的危險局面,又如何笑得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脈絡漸漸清楚,人物之間的關係是文章的主線,所以,無奈,也是自古便有.

第廿章
"父皇,兒臣想先和凌初回去準備一下,三日後一定送他進宮。"
"不用準備了,皇宮裡什麼都不缺。"
"可是......"用眼神示意唐凌初也說些什麼。
"皇上!"唐凌初輕輕叩頭,"東王此去何止千山萬水,危難重重。身為皇子,血液裡流動著聖上賜予的勇敢正直,愛憎分明,能當此任,令人敬佩。小民不才,願意在東王出征前為他焚香禱告,祈求平安。三日後東王領兵南下,小民一定進宮侍候皇上。懇請聖上恩准!"
皇上看唐凌初的眼神裡忽然多了些東西。就連這說話的語氣和態度都讓他想起那個人,又怎能說不?"好吧!三日後,朕還在這裡等你!"
"謝皇上!"
王憐生也謝過恩。
皇上又召肖翼進來,仍然命他帶一小隊御林軍去東王府。名義上是服侍,實際上是監視。
目送三人出門,皇上又拿起硃筆,卻遲遲未落。思來想去,回頭喚貼身太監:"小五子!選兩名機靈勤快的內侍,外加兩名宮女。務必在三日內將未央宮打掃乾淨,準備迎接新主!"
"嗻!"
太監應聲去了,皇上卻按捺不住心裡的躁動,乾脆丟下筆出了門,望向僅一牆之隔的未央宮。"是你把他送到我身邊的嗎?那就讓他住在你住過的地方吧,這是對你最好的追思......"

"凌初,我派心腹送你出京。你就去投靠平王叔,風兄弟也一定在那裡!"從宮裡回來直至掌燈時分,王憐生才說了這樣一句話。
"你擔心我會被皇上吃掉是吧?!"唐凌初用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盯著燭火出神。
"父皇今日的言行令我十分不安。他看你的眼神好奇怪。還有,無論我百般乞求,他硬是不允,而你只三言兩語,他就認同了!剛才我一直在想,父皇后宮佳麗無數,卻無不遭受冷遇。年近半百,膝下也只有我和王憫生兩位皇子,皇后之位又始終空虛。莫非他......不喜歡女人?"
唐凌初把視線從跳躍的火苗上移開,看了看王憐生,玩笑似地嘲弄他。"有其父必有其子嘛!你又打算何時娶位王妃過門呢?好讓我也喝上兩杯喜酒!"
"喂!不要開我的玩笑!你知道的!"臉上泛紅。"再說,人家現在說的是正事。"
"我也不是隨便說著玩兒的。只能說,皇上就算真的喜歡男人也不是不可以理解,尤其是你!"
"你......"自知辯不過他,"這樣你不是更危險?"
"現在我什麼都不在乎了!沒什麼可怕的。"笑容從唐凌初的眼睛裡消逝。"兩世為人的人,性命何其輕賤?愛過,恨過,快樂雖然短暫,也已經享受過......"
"不要說了!我不准你再貶低自己!"緊緊抓住他放在桌上的手,十指冰涼。
深深地看著王憐生英俊的臉:"有兩件事我想拜託你!"
"你說。"
"皇上開出的條件很誘人,但是我想請你不要為難教母,她其實是個好人。不過這樣你就不能做太子繼承王位了。"
未加思索便答道:"在遇到你之前,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有朝一日君臨天下!但是成了天子,也會有許多事不可為,其中一件最重要的就是不能與心愛之人廝守。所以,現在的我,根本就不想做什麼太子了,只要能和你在一起......"
"不!"唐凌初搖頭,"你回答的太快了。也許現在你的確是這樣想,但是你會後悔。"
"我不會......"
"我只是求你放她一條生路,不要取她的性命!"
"好!"忽然覺得他冷靜到有些冷漠,心裡有些許不痛快。"還有一件呢?"
"你一定要活著回來!"語氣不重,卻字字清晰。"依教主和教母的個性不會公然與朝廷對抗。現在已經過了十月初一,一定是辛月明做了新任教主,狼子野心,才會有此一戰!他練成了神功,就是教母也打他不過,你就更不是對手了。"
原來他還是在乎我的。想到這一層,又開心起來。"兩軍對陣不同於高手過招,雖然我武功不如他,若論運籌帷幄,應是我佔上風!所以,我一定會平安回來!只是,不知道父皇他會不會對你......"
"你真的想要和我永遠在一起?"唐凌初感到眼眶有些濕潤,站在身,背對王憐生。
"是,到現在你還不相信我嗎?"
"我......是覺得自己不值得......"
"你永遠都是最初的樣子,不會變!"王憐生也站起身,從後面環住他,臉埋進柔順的長髮,嗅著他獨有的芬芳。"第一次見到你,我曾懷疑自己是不是死了,上了天才會見到仙子。能夠擁有你,真的讓我覺得好像在做夢一般。每次你關心別人的時候,都會讓我嫉妒到發狂。你被傷害,我比自己受傷還要痛。喜歡看見你笑,喜歡聽你吹簫,喜歡你一切的一切。在我的生命裡,再也找不出比你更重要的人或事,甚至連我自己也不能!"
唐凌初轉過身,已是淚眼婆娑。"我知道。如果不是這樣,我......不會留下,也不會甘心情願進宮替你做人質!我的安全你不必擔心,我一定守住自己,等你凱旋回來接我出宮!"
將他的頭攬靠在自己肩上,含著眼淚微笑:"父皇論功行賞,黃金玉帛,寶馬香車,我什麼都不要,只要你回到我身邊!"
也伸出手去擁緊他的身體,閉上眼睛聽他的心跳。
"凌初......"輕輕喊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呃?"輕輕地應著,反反覆覆。
燭光將兩個重疊的人影投射在窗上,悱惻纏綿......

夜漸漸深了,燈不知什麼時候燃盡。夜空晴朗,沒有一絲雲,白亮的月光灑進屋內,地面宛如一泓清水,波光粼粼。
相擁的兩人完全不覺時間的流逝,只願這一刻便是永恆。
唐凌初慢慢仰起臉,折射著月華的眼睛有如深潭,皮膚晶瑩剔透,嘴唇艷若桃李。
凝視這絕世容顏,王憐生感歎著,癡迷著......
纖纖十指插入王憐生耳後的頭髮裡,微微伸長頸子,主動吻住那兩片翕張的唇瓣。
王憐生沒有動,只用感覺追逐著那顯得有些矜持的舌。
唐凌初的臉泛起淡淡的紅暈,少了王憐生的配合,自己似乎完全沒法更進一步。
在心裡偷偷笑他,又不免被感動。意識到那全力探索的小東西有些累了,才認真地用自己的糾纏住它。
又是眩暈襲來,手下王憐生的脖頸成了最後可攀附的依靠,於是牢牢摟住。
左臂圈住唐凌初的肩,右手撫上他光潔的臉頰,慢慢移向他修長的頸與輕揚的下頜之間角度完美的夾角,滑進他的衣領。
王憐生的手掌上有一層薄繭,觸感微澀,卻恰到好處地撩撥起他的激情,所經之處傳來酥麻,喉嚨裡不禁輕吟出聲。
秋裝的領口有點窄,自己的大手沒有施展的空間,連忙摸到他腰帶的搭扣,將衣服層層解開。
突然裸露的胸膛感到寒意,腦中閃過那夜不堪回首的畫面。更緊地閉眼,將恐懼從腦海中驅除,全心投入正在蔓延的柔情繾綣。
美玉一樣的皮膚讓外袍,中衣全部毫無阻滯地滑落地面。一邊仍留戀著他唇齒間的香甜,一邊將已經半裸的人兒抱離地面,尋到床的位置,將他輕輕放上去。
脫自己身上的衣服就容易多了,片刻之間就已經一絲不掛,然後輪到唐凌初下身的全部衣裳。
在唐凌初身畔躺下,繼續用熱吻剝奪他的呼吸。膝蓋頂開他雙腿,輕輕磨蹭他已經有些抬頭的慾望。
終於放開那已經有些紅腫的唇,一路向下,輕輕含住一朵盛開的茱萸,再用手愛撫另外一朵,留下微涼的濕濡痕跡。經過光滑平整正起伏不停的小腹,闖入秘密的叢林。
分身被濕熱地包裹,吞吐帶來時而緊窒時而鬆弛的奇異快感直衝大腦,"呃......憐生......憐生......"
他嬌喘時喚著自己的名字,聲音甜膩得讓王憐生更加賣力地吸吮。感受到已經是他的臨界點,突然用舌尖頂住小口不讓釋放。
脹得快要爆炸了,拚命晃著頭,馬上就要哭出來,"不要......憐生......憐生......不要......"
快速地一吞一吸,口中便充滿了唐凌初的味道。
爬上快感的頂峰,黑色過往被遠遠拋開......
"如果很疼一定要告訴我,不想讓你難過!"溫柔地在他耳邊低語。
輕輕頷首。
將唐凌初的身子翻轉,由上而下撫摸吮吻他完美的背。他的腰很細,臀部微翹,交接處是精緻凹陷。兜住他修長的大腿向兩側分開至跪趴的姿勢,粉紅小穴依然緊閉。
顧及他曾受過的傷害,擔心他會痛,儘管已經到了難以自持的程度,仍然耐心做足前戲。
手指進入時讓唐凌初皺了下眉,但因為王憐生極盡溫柔,很快就放下心理負擔,配合地放鬆下來。
待小穴裡的空間足夠以後,王憐生才扶住自己早就鬥志昂揚的分身,進入唐凌初的身體。
疼痛令唐凌初弓起身子,短促地吸著氣。
停止動作,繼續吻他的背,手下開始套弄他已經釋放過一次的慾望。
感到他再次堅挺起來,後穴也不再保守地緊收,王憐生緩緩推進。
前面的快感再次降臨,使唐凌初忘記不適,反而想要得更多,隨著王憐生的節奏輕擺細腰。好不容易等到這一刻,王憐生立刻加快了穿插的速度,每一下都衝進最深處,撞擊唐凌初的興奮點。
細密的汗珠滲出唐凌初白皙的皮膚,在月光下如晶瑩的珍珠。肌體摩擦的聲音在靜夜裡分外清晰,配上輕重不均的喘息,木床顫動的聲音,形成特別的交響。
兩人同時釋放出瓊漿,然後四肢纏繞著倒在床上,再也不想動了......

第廿一章
寂寞而沉重的晨鐘響起,深秋的天空暈染著悲壯,紅透的楓葉彷彿離人眼中的血,靜靜飄落......
大紅戰袍,金盔金甲,軟靠護腕,一層層,一件件。纖巧十指靈活地將王憐生身上從裡到外的衣裝整理妥當,連他頜下束盔的絲帶也繫好。
無語注視著面前人,平靜的面容,輕抿的嘴角,不見悲慟也沒有眼淚。只是長睫低垂,掩住眸中光線,看不清他的眼神。
手有些控制不住地顫抖,慌忙縮回袖中藏好。不敢抬眼看他,因為眼眶已經被淚盈滿。
"碧玉簫!"提醒唐凌初。
轉身時,眼淚決堤而下,悄悄用衣袖拭乾淚痕,拿起桌上玉簫。
知道他又在偷偷哭泣,三天來都是如此,面對自己的時候才換上故作輕鬆的笑顏。可是他自己卻不曉得濕透的睫毛,泛紅的眼早將心事洩露。接過玉簫貼身放好,抓過他的手合入掌心,冰涼,微汗。"我會勤加練習,班師回朝時你一定不會再笑我了!"
"好啊!不過不許偷懶,堅持始終才會有效果。"
俯首淺淺在他櫻唇上啄了一下:"不會太久的,不要偷哭哦!"
喉中哽咽難言,只好點頭回應。
窗外肖翼的聲音傳進來:"王爺,該啟程去教場了!"
"好!"王憐生鬆開唐凌初的手,再看他一眼,轉身出門。
追著他的腳步到院中,出大門,停在等在外面的肖翼身邊,目送王憐生飛身上馬。
左手拉住隨從遞過來的韁繩,回望階前那飄逸的白衣少年,右拳空握,在自己心口處捶了兩下。撥轉馬頭,腳跟磕蹬,青驄馬絕塵而去......
再也看不見他的背影了,府中人等才紛紛退回。
肖翼招呼帶來的御林軍備好車馬,向仍立在原地凝睇遠眺的唐凌初拱手施禮。"唐公子可有隨身物品?在下派人去取。"
輕輕搖首:"除了自己,再無他物!"
"那好,唐公子請上車!"替他撩開車簾。
收回戀戀不捨的目光,掀起衣擺,登車入內。
肖翼也翻身上馬,率御林軍護著唐凌初所乘車駕向皇宮進發。

城外教場早已擠滿了人,二十萬大軍隊伍整齊,一眼望不到邊。
皇帝率領文武百官到場為將士們壯行。
王憐生首先跪下聽封,然後接過帥印虎符,登上點將台。
按官階高低點齊兩位副帥,左右先鋒,以及三十六名正副偏將,大軍山呼"勝利"。
飲一碗壯行酒,祭天拜地,叩謝皇恩,點炮出征。旌旗招展,戰馬長嘶,連送行的隊伍都綿延數里,好不威風!
與之相比,唐凌初所站的御書房前面的空地就顯得寂靜冷清。負手仰望被重重樓閣遮掩去大半的藍天,感歎命運和自己開著並不新奇的玩笑。遠處炮聲隆隆,驚起一群不知名的鳥兒驚慌亂飛,想必是王憐生已經開拔遠行了罷!關山萬重,何時是歸期?
"朕很高興你沒有食言!"換去繁複的朝服,皇帝立即趕到御書房,看見唐凌初跪在下面,終於放下提了三天的心。
"小民......"準備回話,卻被打斷。
"不要再小民小民,聽起來彆扭,朕特准你自稱本名......凌初?"
"是,是凌初。"
"這裡是朕的御書房,也不必拘泥禮節。跪了多久了?快快起來!"
"謝皇上!"仍是循禮叩首,才慢慢起身。
"朕已經給你安排好住處了,服侍你的宮女和太監也在等你,隨朕來吧!"
"皇上,小民......凌初出身卑賤,不習慣被人侍候。皇上九五之尊,凌初自己過去就好。"
"被人服侍這種事很容易就會習慣的,除非是你對朕的安排不夠滿意!至於送你過去,也是朕想做的事,難道你不准?"
"不,不是,凌初不敢!"
"那就不要再拒絕了!既來之,則安之!住的地方就在這御書房的旁邊,你一定會喜歡的!"當先往門口走去。
無奈,只能跟上。
忽然想起什麼,在門口停下,等他一等。
垂首隨行,沒看見皇上駐足,差一點撞到。自知失禮,就要屈膝跪下謝罪。
清清楚楚看見他臉上七分恭敬,三分認命的表情,心裡不由生出更多憐愛,搶在他跪倒之前伸手扶住他雙臂。
順著他的手勁站直身體,感受被對面射過來的銳利眼神籠罩:"皇上......凌初失禮了!"
"哈哈"一笑,也不說話,牽住他的手跨過門檻。掌中柔荑冰涼滑膩,本已很難抓牢,他又試圖掙脫,於是大力握緊,不顧他磕磕絆絆一路小跑,拖著就走。
迴廊不長,轉過兩個彎就是一個角門,造型古樸簡潔。門沒關,地面磚石的縫隙中生出寸許長的雜草,可見這條路經久無人走了。
穿門入院,豁然開朗,面前殿宇巍峨。才發現那個角門是在這座豪華宮院的西牆上,南面的正大門卻關得死死的。
心生疑竇,卻無暇細想,已經置身正殿大廳中。
朱漆盤龍大柱間,錦帳紗幔輕盈飄垂,造型特別的香爐中焚著上好的檀香,煙霧繚繞,矇矓如仙宮秘境。兩名面容清秀的小太監肅然恭立左右:"給皇上請安!"
"這是你們的新主子,小心侍候!"
"是!"
"凌初,這裡......可還滿意?"
雖然未見過皇上住的宮殿有何等奢華,料想也不過如此,難道這裡是他的寢宮不成?想起王憐生曾經說過的話,突然收住腳步,從皇上掌中抽出手來。
"怎麼了?"原以為他就算不會快樂得飛起來,也必定難掩喜色,卻看見一臉憂懼神情。"你不喜歡?"
"皇上,凌初身份卑微......"
眉鎖緊,如此厚待,竟然不能博他一笑!"先不要評價朕的未央宮,待你全部看過以後再說話!"
皓齒輕輕咬住嘴唇,緘口不語。與皇上保持兩大步的距離,亦步亦趨。
偌大一座正殿,空空蕩蕩,如果不是有風吹入,室內動靜相宜,一定死氣沉沉得可怕。
兩名宮女候在後殿門口,飄飄萬福。
皇上仍然將唐凌初指給她們,自己也懶得炫耀後殿的精妙所在,反正他眼神空洞得似乎看見的只是粗陋不堪的民房,便命兩名宮女介紹端詳。
"主子,這裡是您下榻的臥房。"粗略掃上一眼,沒有說話。
"這裡是您的書房。"仍是木訥無語。
"這裡是您沐浴的地方。"金碧輝煌的顏色在他漆黑的眸子裡也沒有一點光彩。
"後面還有一個小花園,現在正是海棠花開的時節,滿園的異香!"略一動容,記憶深處的某根弦被撥動。
細心的宮女發現他表情的細微變化:"主子要去看嗎?奴婢給您帶路!"
四人來到花園,山石灌木,曲徑通幽,不是很大,倒是皇宮中少有的別緻。星羅棋布的海棠樹花蕾怒放,嬌艷多姿,讓人精神為之一振。
"海棠花不是春天才開的嗎?"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
"宮內的海棠一年開兩次,秋季花朵更加艷麗,香氣也更濃。"宮女興致勃勃地解釋道,"而且現在海棠樹只有未央宮才有。"
"為什麼?"未經大腦就問出口。
"因為......"皇上搶下話頭,宮女知趣地退後。"從前住在這未央宮的人最喜歡海棠花,朕就叫人選了宮中最好的海棠移植到這裡。而其它宮殿,就再也不配這花!"
"朕知道你想說什麼!"看見唐凌初嘴唇動了動,"一定又是那些朕不喜歡聽的。"
"皇上,凌初是想問從前何人住在這裡?"
從樹上折下一朵海棠花,放在鼻端,視線落在唐凌初臉上。"你有著和他一樣漂亮的眼睛,嘴唇也都比這海棠花還要嬌艷。世上配住這未央宮的人除了他以外,你是第二個!"
"他......現在在哪裡?為何不在宮中?難道皇上也不能把他留在身邊?"
"朕貴為天子,擁有泱泱天朝,手握生殺大權。卻只有一件事不能如願......"聲音竟然有些嘶啞,眼眶也紅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守著這空了二十年的未央宮!"
不敢再問,這特別的未央宮,這囚禁了皇帝一生愛情的未央宮,而我的生命,我的夢想會不會也將埋葬於此,直至灰飛煙滅......

第廿二章
一個下午的時間都被唐凌初消磨在那方圓幾畝的小花園裡了。除了海棠,各種菊花也開得正歡。別緻的小橋流水,竹亭石几,偶爾傳來幾聲鳥鳴,使人流連忘返。
皇帝忙他的政務去了,讓唐凌初多少覺得自在些。兩名小太監慇勤周到,不離左右。
"其他宮裡真的沒有海棠了嗎?"少年心性,難免好奇。
"回主子,奴婢自小進宮,已有七年,倒真不曾聽說其他宮裡有海棠花。皇上金口玉言,誰敢不從?您有所不知,這未央宮雖已空了二十年,卻有專人看護,一切物品仍如有人居住般乾淨整齊。"
"我進來時走的是西門,為何正門不開?"繼續發問。
小太監笑了:"主子您是在逗小的開心嗎?"
"怎麼?"
"您真的不知道?未央宮的正門是給外人走的,真正用的多的反倒是這小小的西門。因為它連著聖上的御書房啊!"
見唐凌初似懂非懂的樣子,笑得更厲害,又覺得過了,強自忍住,"乾脆告訴您吧!這未央宮二十年前住著聖上的......不知怎樣稱呼才好呢?反正不是皇后,也不是娘娘,是位和主子您一樣容貌出眾的男子。"四下看看,還是湊近些小聲補充道,"據說聖上當初將他視為國寶,像愛護眼珠子那樣愛著他。他離開以後,聖上也不許任何人接近這裡,除了兩名打掃衛生的雜役,還有來伺弄花草的園丁以外,這裡簡直可以算上皇宮中的禁地!"
禁地?心裡苦笑著,自己不是剛剛出了一個,結果又落到這裡!
"主子,皇上能安排您住在這裡,可見......您讓他想起了二十年前的那個人!"
忽然像被人扼住喉嚨,一時間艱於呼吸。小太監刻意迴避了那個令他難堪的字眼,但他完全明白,皇上是打算把自己當作新的"男寵"了。這些太監宮女因為懾於皇上的威嚴不敢太過放肆,但骨子裡並不會尊重這樣的人。好端端的一個男兒,竟然混入後宮與妃嬪爭寵!世風縱然開放,皇族畢竟是皇族,以延嗣傳位為大事之首,"男寵"在宮中的地位可想而知。可自己並不是男寵,只是一個人質啊!這一點除了自己和王憐生,誰又知曉?
"主子!"一名宮女過來,"可以用膳了!"
"哦!"從沉思中回過神,去用晚膳。
餐桌很大,十人圍坐亦綽綽有餘。各種山珍海味,奇蔬異果擺得滿滿當當。
"主子喝酒麼?"宮女問。
"不,我不會喝酒。"指著桌上,"為何只有一副碗筷?"
宮女曲解了他的意思:"聖上要晚些才會過來,不在這裡用膳。"
搖搖頭:"我是說這麼多東西,我一個人哪裡吃得完?不如你們四個也來一起吃吧!"
"不行,不行!奴婢們哪裡能與主子同桌?我們的飯食主子不用操心,您用過膳以後,我們自會去吃!"
已經被愁緒糾纏不清,聽到皇上又要來的消息,更是倒了胃口。一個人吃飯又沒什麼滋味,只淺嘗了幾道素菜,就吃不下了。丟下碗筷,踱到旁邊的書房裡胡亂翻書看看。《四書》《五經》《史記》《春秋》,也全部入眼不入心。
"主子,時候不早,該沐浴更衣了!"兩名宮女捧著新衣來尋他。
是皇上要來"臨幸"自己嗎?我並未答應做他的男寵啊!有心拒絕,又怕給這幾名宮女太監惹上殺身之禍,只好先洗了再說。
宮女跟他一起來到池邊,向水中添了些香料花瓣,就要為他寬衣。
"你們把衣服放在這裡就好,我自己來!"
一名宮女還待說些什麼,另一個用手肘撞了她一下,於是會意放下手中衣物,垂下層層帷幔,在外面靜候。
先用腳試了下水,很溫暖,看來要比直接用泉水或溪水洗澡舒服多了。
解開頭髮,拾階入水,立刻覺得緊繃的肢體放鬆下來。
名貴香料的香氣熏人欲醉,浮動的花瓣亂迷人眼,暖水的擁抱彷彿王憐生寬闊的胸膛......暫時忘記了煩惱,將頭倚在池邊的玉枕上,慢慢沉入夢鄉。

"皇......"候在外面的宮女發現皇上不知什麼時候進來,便要施禮。
用手勢制止,又打發她們下去。他在洗澡?回想當年,也是在這個地方與斯人共浴,不知唐凌初是否也有他那樣的皮膚,那樣的風情?
無聲掀起半透明的帷幔,無聲地走進去,視線中一幅絕美的圖畫鋪陳開來。
唐凌初仰靠著的漢白玉池沿潔白無暇,與一頭濕透的黑髮相映成趣。玉的白冰冷透明,他皮膚的白卻溫潤如凝脂。氤氳的水氣在他眉頭和睫毛上凝成晶瑩的水珠,再慢慢變重,滑落......被水滋潤過的他眉眼如畫,嘴唇鮮艷欲滴,優美的頸子自然伸展。清澈見底的水中,四肢優雅放鬆,時而有花瓣漂過,令靜止的畫面不失生動。
心臟幾乎停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面前沉睡著的唐凌初比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兒更加動人。
不想驚醒他,躡手躡腳在他頭邊慢慢坐下,欣賞他完美的側面,用眼睛一遍又一遍勾畫他從額到下頜的曲線。
被遺忘了二十年的情愫慢慢甦醒,這樣一個尤物在眼前,又不是大羅神仙,誰能按捺得住?
手不被大腦支配地慢慢探出,撫上清麗臉頰,指尖滑過溫軟的唇......
是誰在撫摸自己?感覺很熟悉,憐生......是你嗎?
突然被記憶驚醒,王憐生不在這裡,這是未央宮!倏忽睜開眼,皇帝的臉近在咫尺,眼光溫柔得似乎要滴下水來,自己卻驚出一身寒粒。
躲開那隻手從水中站起,想要逃得遠遠的,發現水還不及自己髖部,慌忙又蹲下。池水好清,完全不能遮蔽自己的身體,臉已經紅得有些發燙了。
被他這一折騰,濺起好多水花,皇帝的臉和衣服被弄濕了不少。
竟然沒有生氣,寵愛地笑著看他驚慌失措的窘相。這身子嬌嫩得很,似乎還未經人事,調教起來難免得費些功夫。不禁暗罵王憐生沒出息,把這樣的人養在身邊那麼久,好像什麼都沒做啊!
"吵醒你了?洗得還舒服嗎?"笑著問池中人。
"是......"怯怯地應著,眼光瞟向池邊放著的衣服。
看穿他心思,搶上一步拎起衣袍,大紅色,金線繡著龍鳳圖案。"這衣服是朕命人趕工做出來的。白色不適合你,太素氣了,還是紅色配你的皮膚剛好。來吧,穿上它試試!"
"皇上,還是讓凌初自己來吧!"仍是不敢出水。
努起嘴巴搖搖頭,抖抖衣袍。
真的不喜歡這刺眼的紅色,但總好過什麼都不穿。用最快的動作登上池邊,把手臂伸入寬袖中,再扯過衣襟將自己裹住。
正摸著衣服上搭扣,雙腳忽然騰空,整個人被橫抱了起來。
"凌初,你好輕啊!"用力吸了下他身上的味道,"也好香!"
手推住那不停貼過來的胸膛:"皇上......您......不要這樣!"
"朕是天子,只要我想要的人就一定能得到!"有些惱怒。
"凌初是代東王來宮中做人質的,不是......"拒絕的話總是不好說出口,特別是當對方是皇上的時候。
"朕沒有把你當成什麼人質,朕要讓你永遠住在這未央宮!"
"皇上,不可以!皇上!"用盡力氣也無法掙脫那懷抱,只能重複著相同的話。
不停的掙扎激起更強的征服欲,牢牢抱住他,大步穿過帷幔,過中殿,進臥房。
不再叫喊,掙扎卻未停,心頭如縛千斤巨石,直墜入絕望的深淵......
臥房好大,床榻也極寬,暖暖的枕衾,卻是地獄般的冰冷。
將唐凌初丟在床上,未及繫好的衣襟散開,白皙的身子暴露無遺。
迅速寬衣解帶,呼吸漸漸變得粗重,目光貪婪地撫摸著床上半裸的人。
臉已經沒有一點血色,嘴唇也被自己咬破,下一刻,就是生不如死的折磨!
忽然看見床邊的几案上放著茶具,用最後的力氣撲過去,抓起一隻茶盞往幾上摔落......
碎瓷飛濺,剩下的半隻斷口極其鋒利。想也不想,對準自己頸底......
已經脫至最後一件,卻再也不能脫下去。
"皇上......凌初是人質......不可以......"咬著牙一字一頓地說,目光冷靜決絕。
"你......"伸手想去奪那半片瓷。
毫不猶豫地割下,鮮血噴湧,眼睛裡卻看不見絲毫痛苦。
衝上前將瓷片搶下,丟得遠遠的,抱住他癱軟下來的身子,按住噴血的傷口。"快,來人!叫御醫!"又驚又痛,落淚如雨,"你為什麼?不要命了?"
"皇上......凌初是人質......不可以......不可以......"皇帝的臉漸漸模糊,世界隨之暗了下來。
"凌初!不要死!凌初!朕不碰你了!你不要死!"血還在不斷湧出,染紅雪白的胸膛。
哀號撼動未央宮,唐凌初卻聽不見......

第廿三章
已是日上三竿,大殿的龍椅依然空空如也,不知發生了何事的大臣們個個面露焦慮,議論紛紛。
"太子殿下!"一名德高望重的老臣出班向王憫生施禮。"聖上昨日送東王出城,回宮後去了哪裡?"
"本宮一直與父皇同行,回宮後父皇去了御書房。"
"下臣聽說聖上命人清理未央宮,不知是真是假?"
"本宮也有耳聞,但未央宮平時也會有人打掃,這是宮中人都知道的啊!"
"此次非比尋常!有人說是未央宮來了新主!"
一言既出,眾皆嘩然。
王憫生也不禁變了臉色:"此事還沒有得到準確消息,不可妄言!"
老臣不再言語,退回隊列中。
大殿上突然安靜下來,每個人都在掂量剛才言及的那位未央宮新主事件的真假輕重,氣氛越來越壓抑。
一名內侍匆匆進殿,向值事的公公耳語了幾句,於是文武百官得到了這樣的答覆:皇上龍體欠安,今日不上早朝!
王憫生隨官員們出了大殿,疑竇叢生,昨天還好好的,今日為何就病了?不知父皇昨夜在哪裡安寢?又發生了什麼事?貼身太監跟過來,他一甩袍袖:"隨本宮去趟永平宮!"

皇帝的目光定在唐凌初臉上已有半個時辰,昨夜令人心驚膽寒的一幕頻頻閃現。
小太監星夜奔去傳喚御醫,鞋子都跑丟了一隻。待御醫終於趕到的時候,皇帝已經又急又惱到想殺人了!
封好滲血不止的傷口,包紮完畢,換去染滿鮮血的被褥以後,已是四更時分。皇帝痛悔難當,額上青筋暴跳,不肯離開唐凌初榻前。
"都已經這麼久了,他為什麼還不醒?"暴怒起身喝問。
御醫"撲通"跪倒,體抖如篩糠:"回......回皇上......公......公子積痾已久,大......大病初癒,身子本就虛......虛弱。雖未傷到......大血管,卻流血......太......太多,恐怕要昏迷上幾日......才......才會醒來。"
"他醒來之前,你不准離開未央宮。若有半點差池,小心你的腦袋!"
"是......是......"
"別在朕面前礙眼,速去開些補血養身的藥,親自煎來!"
"臣......遵命!"
心臟痛得像在流血,跌坐回椅上。側首看床上昏迷不醒的人,拉過他無力冰冷的手貼於面上。"你不願意可以說啊,朕......朕其實......不會強迫你的!"回想昨夜自己的舉止,倒也無法讓人相信自己不會霸王硬上弓。"你何必這麼倔?很痛吧?好大的傷口!朕還沒見過這麼多血!對自己你竟然也下得去手!為什麼?你嫌朕老了麼?還是你心裡只有憐生皇兒?唉!朕的確老了!再也經不得生離死別了!真的比傷了自己還要痛啊!"
時而模糊時而清晰的視線裡一會兒是床上唐凌初亂鋪一枕的長髮,蒼白得令人心碎的臉。一會兒是二十年前就深深烙在記憶中的一顰一笑,一怒一嗔。內侍提醒他該去上早朝了,他也聽不見,癡癡呆呆地陷入美好回憶與痛苦現實的雙重折磨之中。

"皇上,太子殿下前來問安!"太監傳話進來。
"朕現在誰也不見!"扔出一句話。
"太子殿下說此事關乎未央宮新主,皇上您......"
"他又怎麼知道的?"
"這個......奴才不知!"
"叫他到御書房來見朕!"
"是!"
輕輕將唐凌初的手放回被裡,不放心地看看他的臉。又叮囑宮女太監們不可以挪動他身體,以免傷口裂開。才披上外袍,從西門出了未央宮,去到御書房。
王憫生已經候在裡面,見到皇帝連忙跪倒:"兒臣給父皇請安!"
"平身!"在書案前坐下。
站起身形來到皇帝面前,看父親臉色不佳,雙眼紅腫,料定自己打聽來的消息屬實。"父皇,今日龍體可好?"
"還好,你要與朕說什麼?未央宮的事你又知道多少?"
"兒臣只是知道未央宮來了新主子,是父皇要冊封的新後嗎?"
"既然你已經知道未央宮來了新主,是不是朕的皇后自然也心中有數,何必多此一問?"
"呃......"被戳穿的感覺真的十分尷尬。
"是不是早朝有人亂講話了?"
"是,是關大人。他不知從哪裡聽說了這件事,父皇您又未上早朝,文武百官都在議論此事。"
"這個老傢伙!早些年就居功自傲,不把朕放在眼裡,現在更是無法無天,看來是想回家種地去了!"
"可是父皇!眾口鑠金,集腋成裘啊!兒臣今日在朝堂之上聽見那些話已經如坐針氈了,明天又不知會有怎樣的波瀾?"
"你且回去,明早朕自會上朝與百官說清楚!"身心俱疲,不想再說下去。
"是,父皇,兒臣告退!"
退出御書房,並未走遠,躲在角落裡看皇帝再次去未央宮。連忙命貼身太監去那西門口,不多時領回了唐凌初身邊的內侍小貴子。
"小貴子見過太子殿下!"不知所為何事,太子卻是自己惹不起的。
"昨夜這未央宮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你且細細道來!"
"奴才並未親眼所見全過程,倒也知道個八九不離十。只是皇上吩咐過......"
心裡罵著這些勢利的狗奴才,還是向自己的貼身太監使了個眼色,遞上兩大錠銀子。
也不假意推拒,接過銀子納入懷中:"待奴才講給您聽......"

皇帝坐在床腳看兩名宮女給唐凌初餵藥,二人小心翼翼,滿頭大汗,卻仍嗆到了他。一咳嗽就牽動傷口,裹傷的白布上又滲出血來。
"笨手笨腳!滾一邊去!"皇帝趕開兩名宮女,上前親力親為。
一手扶起唐凌初,一手端過藥碗,像喂哺嬰兒一樣一小口一小口灌入他唇間。最後直累得腰背酸麻,手直打顫。
御醫換藥的時候,皇帝也在一邊捏著汗。解開頸上白布,兩寸左右長的傷口時不時湧出鮮血,看得他手腳發軟。
這一夜,皇帝仍是不肯回自己寢宮,倦極了便伏在床邊稍事休息。一大清早命太監把朝服送到未央宮,更衣上朝。
開始時還一切如常,聽過邊關戰報,議過大臣奏章。一小段冷場以後,皇帝掃視群臣,最後把目光停在關大人身上。"關愛卿,昨日寡人身體微恙,不曾上朝,聽說你頗為牽掛,可有此事?"
關大人出班施禮:"聖上龍體安康與否關係到國家命脈,為臣自當關注!"
"很好!"站起身來,"朕前日才為未央宮選了新主,昨日便已傳得沸沸揚揚,朝野上下,人盡皆知,不知又是從下面的哪一位口中傳出的呢?"
關大人略一滯,其餘官員也嗅出空氣中的血腥味,頓時鴉雀無聲。
"回聖上,是老臣聽到幾名內侍談論此事,昨日君王未早朝,便說與同僚,意在詢問原由。"
"是嗎?"拖長尾音,提高音調。"你是想舊事重提,給朕冠上那『要美人不要江山'的罪名,攜諸侯百官群起而攻之吧!"
"聖上!"關大人撩袍跪下,情緒激動,"那未央宮裡住的是什麼人,滿朝文武何人不知,何人不曉?二十年前,因為未央宮主險些釀下滅朝大禍,聖上不會忘記吧?二十年後,新主出現,聖上難道不是想彌補當初的遺憾?天朝如今內憂外患--平王爺鎮守西關十幾年不能回京,東王又南下鎮壓魔教。天下形式已是岌岌可危,聖上又豈能只為一己之快毀了天朝數百年基業啊!"
"放肆!不要以為你是兩朝老臣朕就不會殺你!"
文武百官大驚失色,紛紛跪倒求情。
"昏君!當初就不敢擁你為太子!"氣得渾身發抖,"先皇啊!老臣有負重托,未能令皇上安心國事,終日只想與那男寵朝朝雲雨,夜夜笙歌!天朝氣數就要盡了!"
"你......"鬚髮倒豎,臉色鐵青,"來人!將這不明真相、惑亂人心的老東西拖出午門,斬首示眾!"
"皇上,殺不得!"群臣哀聲一片。
"好!朕就讓你死個明白!否則難以服眾!那未央宮有新主不假,卻並非朕的男寵!只是東王出征前留在宮裡的人質。待他凱旋歸來,便會出宮去!身為朝中重臣,不明究裡,亂嚼舌根,詆毀君王,不殺你,天朝國威何在?誰再敢替他求情,一併處死!"
群臣面面相覷,不敢再多言。
"聖上所言當真?"關大人抬起皓首。
"君無戲言!"冷冷地看著他。
"好,老臣死得其所!但求皇上念在老臣一生為天朝效忠,不要為難老臣家人!"
"好!傳朕旨意,你的家眷仍可住在京城,享你俸祿!"
"謝皇上!"叩首在地,摘下朝冠,丟下笏板。
等在一邊的殿前武士上前一人架住一隻胳膊,倒拖出殿。
閉上眼睛,彷彿用完全部力氣。一邊的公公會意唱道:"退朝!"
王憫生走出幾步,回首看皇帝一臉沮喪,瞬間又老了幾歲,嘴角勾起一抹難以覺察的微笑......

第廿四章
為了守在唐凌初身邊,皇帝下朝回來也不休息,甚至命人將奏章搬到未央宮,就在他床邊批閱。
"陛下,主子醒了!"輪班的宮女發現唐凌初動了動,連忙稟告皇帝。
三步並作兩步來到床邊坐下,拉起他一隻手:"凌初,凌初!聽見朕了嗎?"
兩眼慢慢張開,意識仍未完全集中,世界只是一片光亮,卻看不清東西,重又合上眼簾。如此反覆幾次,加上耳邊不斷傳來的呼喚,終於看清面前人,憶起發生過的事。
"皇......上......"覺得他好像一下子老了許多。
"別說話,免得傷口又裂開。朕來問,你只需點頭搖頭就好。"
閉了下眼睛表示同意。
"睡了這麼久,想吃東西嗎?朕叫御廚隨時準備著,馬上就能送到。"
輕輕搖首。
"對了,想喝水嗎?流了那麼多血,這幾天只喝了些藥湯,嘴裡一定很苦吧!"
點點頭。
一邊宮女看見,忙倒水送上。
言中帶著幾分遲疑,仍問道:"朕來餵你好嗎?"尷尬地笑笑,"如果你不願意,可以告訴朕。"
審視著他從眼睛到面部每一個角落,並無惡意,更多的是父親般的關懷與慈愛,於是又點了點頭。
皇帝立刻如獲大赦般欣喜,高興得不知該怎麼辦才好,竟對著一邊的宮女激動地說:"他答應了!他不怪朕了!"
看著他快活得像個孩子,雖然不太明白,卻也被他感染,嘴角彎了彎。
"主子笑了!"看著唐凌初露出笑容,宮女睜大眼睛道。
皇帝連忙看他--只是淺淺的笑意掛在唇邊,美眸中就泛起星光點點,雖然不若日前那般嬌艷可人,卻是另一種讓人怦然心動的姿容。"你肯笑了麼?"喃喃著。入主這可比皇宮的未央宮他不曾笑,面對珠寶美食他也不曾笑,有人為了得到皇帝的喜歡爭風吃醋,而第一日進宮便受到百般"寵愛"的他就算搏命也不從。也許讓一個人開心並不難,只是要先問一下他究竟想要什麼,而不是一味盲目地給予。愛太多,如果對方並不喜歡,反而會成為負擔。為什麼自己以前從未曾想到過?
見皇帝端著水發愣,唐凌初又好笑又著急。還是宮女出言提醒:"陛下,主子要喝水啊!"
"哦......"穩穩心神,慢慢扶起他,小心地將他攬在懷裡,將水送至唇邊。
這個胸膛雖然不如王憐生的結實,卻是另一種溫暖。多少年不曾享受父親的關愛了?也許獨立會把脆弱的人變堅強,但是再強的人也會有疲倦的時候,也會渴望父母的呵護。邊喝水邊用眼角的餘光注視皇帝寵愛的表情:可不可以就做我的父親?讓我與憐生一起做您的兒子?心裡想著,卻沒有問出口。頰上蜿蜒而下的兩行淚流進嘴裡,鹹鹹的......

整天躺在床上,別說是年輕人,就是上了年紀的也受不了。體力恢復得差不多了,唐凌初就再也躺不住,不是到花園裡散散步就是去書房讀那些書。
秋天很快過去,樹葉紛紛飄落,初冬時節的天空因為沒有雪而顯得灰濛濛的。
皇帝還是會把每天大部分時間用來陪唐凌初,卻再沒有耽誤過一次早朝,也沒有漏批過一份奏折。
傷口一天天癒合,只是留一條疤痕,在他雪白的頸子上顯得有些刺眼。好在天氣越來越冷,皇帝賜給他一條銀狐圍脖,不但可以御寒,還可以遮擋傷疤,一舉兩得。
皇帝履行諾言,沒有再提出過非分要求,唐凌初洗澡的時候他也只是在書房等他,並不靠前。
正因如此,唐凌初慢慢放下了心理負擔,享受著這不一樣的愛。無事的時候,二人坐在書房裡烤著火,談古論今,或者在偏殿裡擺上一盤棋對弈。有時皇帝在桌案前批閱奏章,唐凌初擁著棉被在床上看書。批累了伸個懶腰回頭看唐凌初,他已經不知在什麼時候睡著了。於是笑著搖搖頭,上前輕輕把書從他手中抽出,再用棉被把他蓋蓋好,就像一個父親疼愛自己還未長大的孩子。兩個人都被濃濃的親情包圍著,真的好幸福。
這天下了好大的雪,氣溫也突然下降,宮裡的人紛紛換上厚厚的冬裝。
唐凌初每天早上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前院面對南方祈禱上一陣,盼望王憐生能早日返京,這天也不例外。踩著院中積雪,靜謐的未央宮迴盪著"咯吱咯吱"的聲音,聽起來很有趣。默禱之後,從懷裡摸出竹簫,因為製作的比較粗糙,失去水分的竹干已經有些發黃開裂。你去了這麼久,如果每天練習的話,現在應該可以吹得差不多了。心裡思念著王憐生,舉起竹簫,閉目吹起相思曲。
一曲終了,身後響起腳步聲,回頭看去,原來是身邊的小貴子。
"主子,您吹的真好聽!"
"這簫已經裂了,有些走音!"心情不是很舒暢。
"沒有啊!奴才真的從來沒聽過這麼好聽的曲子呢!"
"現在什麼時候了?"看看天,找不到太陽的位置。
"辰時剛過三刻。主子您還是回屋吧,站久了容易著涼。御膳房送來驅寒的姜茶,還熱著呢!"
"好!"將竹簫插回腰間,踩著來時的腳印,返回書房。
在桌上攤開一本書,邊喝茶邊讀,小貴子在一邊不停地續杯。
"凌初!憐生皇兒陣前傳來捷報!"皇上爽朗的笑聲傳進書房,人隨後也大步走進來。
"真的?"突然聽到王憐生的消息,令唐凌初大大地驚喜。
"是真的!憐生在揚州城外打了個大勝仗,將魔教大軍逼退三百里,元氣大傷!他在戰報中還說最遲明年春天就能徹底瓦解魔教的力量,得勝回朝!"
"太好了!"看著皇帝興高采烈的樣子,"皇上,凌初第一次見到您的時候,和現在大不相同。"
"哦?有何不同?你且說說。"
"那時候的皇上有些冷酷無情。憐生是皇子,派他領軍出征,竟然不會擔心麼?而且......"
"而且還要你來宮中做人質,明顯是信不過憐生,對吧?"皇上完全沒有生氣。
點點頭。"可是現在,凌初覺得皇上已經越來越像個好父親了!更是勤政愛民的好皇上!"
"呵呵......"這話聽起來很受用,手拈鬍鬚笑著,"凌初也比從前會說話了。"
有個心結藏在胸中很久,現在應該是個好時機,於是用手勢示意小貴子下去。"凌初有一事想問皇上,不知當講否?"
"無妨!你說。"皇帝正在興頭上。
"凌初乃一草民,不該過問國事,但與東王談天的時候,凌初一直不明白為何皇上沒有立憐生為太子,反而是那二皇子......"
皇上的臉色變了變:"憐生他是怎麼說的?"
"皇上您不要生氣,凌初並無惡意,只是覺得奇怪。"
歎了口氣,看著他:"其實有時連朕也搞不清楚自己是怎樣想的。這些日子,有你在身邊,朕好像明白了很多事,可是又不完全明白。不要急,朕會慢慢說給你聽的。二十年了,恩恩怨怨又怎能是一時半刻就說得清的?"
"好吧!您什麼時候願意講,凌初就什麼時候聽!"起身去拿溫在火上的姜茶。"這是早上送來的姜茶,皇上喝些驅驅寒吧!"
笑吟吟接過碗來,突然發現他的臉很紅。"凌初,你病了?"
"沒有啊!"很奇怪皇上會這樣問。
"可是你好像在發燒!"伸手去摸他的額,溫度正常。再摸摸他的臉,竟然熱得燙手。
"我只是覺得有些熱。大概是姜茶喝多了,這爐火又太旺。待凌初去換件薄點的衣服再來陪皇上說話。"
"好!"
唐凌初出去了,卻很久沒有回來。
等得有些心焦,看著手中茶碗,深褐色的茶湯還裊裊地飄著熱氣。想想唐凌初適才的樣子,又喝了一口茶細品,突然想起什麼,連忙放下碗直奔臥房。匆忙中將茶碗碰到地上,半盞茶暈開一地......
—— 早起的小攻有受吃~早起的小受被攻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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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帖際遇]: s021084坐巴士的時候被小賊偷了一部NOKIA 5610手機, 損失現金48Ds幣.


第廿五章
兩名宮女恭敬地站在臥房門外,你看我,我看你。
"你們主子可在裡面?"皇帝急切地問
"在。他把我們趕了出來,不准進去。"
已經可以確定自己的判斷沒有錯,略一沉吟命令道:"叫小貴子去御藥房傳朕口諭,命當值御醫帶所有鎮靜安神的藥過來!你們倆和小柱子立刻到院中,運些乾淨的雪去玉暖池,越多越好!"
雖然疑惑不解,皇上的命令誰敢不從,立刻跑著去了。
推門入室,反手將門關死,直奔床前。
地上散落著唐凌初剛才還穿戴在身上的棉袍,圍巾。他本人只著一件單衣,面朝裡蜷在床上不停發抖。
"凌初!你怎樣?"去拉他的胳膊,觸手處隔著衣物仍能感覺到他皮膚的熱量。
"皇上......不要碰我......"聽聲音他正在拚命忍耐著某種痛苦。
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他被折磨成怎樣,於是用力將他的身子拉轉過來,兩手握住他雙臂。
單衣沒有系,露出多半胸膛,頭上汗水淋漓,已將長髮濕透沾在臉上。全身上下的皮膚呈現極其艷麗的粉紅色,好像隨時可能燃燒,眼睛半睜半閉,濕潤如湖水。他正用牙狠狠咬著下唇,齒縫已經滲出血絲。這樣的他讓人又愛又疼,看得皇帝心如鹿撞。
"皇上......"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趁我現在還能堅持,請快出去......"
"不行!你中的是宮裡極其厲害的春藥--千日醉。如果不用適當的方法解去藥性,身子會受到很大傷害。"
"什......什麼方法?"實在不希望自己做下不該做的事。
"放心!朕已經叫人去準備了,你再忍耐一下。"看他更緊地咬著嘴唇,心疼不過,忙將自己左手的兩根指頭塞進他口中。
因為已經失去大部分神志,有東西伸過來,便使出吃奶的力氣咬住。
牙齒深深陷入肉中,是難以忍受的痛苦。皇帝咬牙忍住疼,盼望著太監宮女們的動作能快點,再快點......
手指已經疼到麻木得失去了知覺,忽然覺得唐凌初鬆了口。
心情不但沒有輕鬆反而更加沉重,不再忍下去說明他現在已經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了。
"皇上......"一反常態地主動撲到皇帝懷裡,烏雲散亂,媚眼如絲。兩隻滾燙的手開始在他身上不停地摸索,找到搭扣腰帶全部解開扔掉。
雖然已經不年輕了,慾望不像從前那樣強烈,可是面前畢竟是唐凌初--一個長相酷似那個人的人--在主動示愛。緊張得嚥著口水,不去看他的眼睛,怕一個把持不住,就會要了他!可是他曾經為了保住自己的身子不惜自盡,如果......不敢再想,心裡一個勁兒地罵這些奴才無能!
唐凌初已經貼附到他的身上,再不做點兒什麼就真的來不及了!
心一橫,抄手將他抱起來,一腳踢開房門,奔向玉暖池。
三個宮女太監剛剛裝了小半池的雪,見皇上抱著唐凌初衝進來,嚇得呆在原地。
"小柱子,你去看看小貴子為什麼還沒回來?再晚些朕要了他的腦袋!"話音未落,就從池邊跳了下去。"你們兩個繼續運雪!快!"
又是一通亂,花瓶撞翻了,桌椅碰倒了。
扯下唐凌初身上最後的衣物,用清涼的雪抹他的額頭和前胸。冷雪沾上他的皮膚就融化,很快身下就變成了一汪雪水。
宮女運雪的速度遠不及用的速度,加上已經有水的緣故,新添的雪很快也化盡了。
皇帝仍然坐在冰冷的雪水裡,為唐凌初降溫。雖然不能根本解決問題,卻使他清醒了一些。
又過了快一柱香的時間,御醫才在兩名太監的指引下跑來。
很快下了方子熬上藥,又把醒腦的薄荷苦艾塞進嘴裡讓他嚼。
皮膚漸漸回復原有的白皙,體溫也慢慢恢復正常,人也安靜下來。
將唐凌初抱出玉暖池,放到床上,擦乾身上雪水,喝了藥休息。
皇帝的衣服已經全部濕透,一半是水,一半是汗,一個勁兒打著寒戰。
"皇上!公子應該沒事了,您回宮歇著吧!"貼身太監勸著。
輕輕頷首,由太監攙扶著回了寢宮。
御醫戰戰兢兢地給皇上煎了暖身的藥,一群人又裡裡外外侍候到月上東山,還是因為受寒太重,病倒了。
唐凌初在未央宮的前院走了一圈又一圈。皇帝因為救自己病倒,這責任如何承擔得起?
"主子,您回吧!晚膳還沒用呢!"小柱子跟在他身後不停念叨。
"小柱子!"忽然收住腳,小柱子連忙也站住。"帶路去皇上寢宮!"
"主子使不得!皇上身邊現在一定是王子妃嬪一大群,您去了不是添亂嗎?"
焉能不知?只是心中著實不過意。
"主子,奴才知道您是擔心皇上。可是您還是安心在未央宮等消息吧!"
長歎一聲,自懷中抽出竹簫,想借音樂暫時忘卻煩惱。
"太子駕到!"大門外忽然傳來太監的聲音。
這個時候,他不去探望皇上,到這裡來做什麼?
"主子......"小柱子問他的意思。
"去開門!"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是!"
收好竹簫,略整衣裝,與小柱子一前一後去到那久未曾開啟的正門。
階前站著的正是王憫生,一身杏黃棉氅,嘴角掛著偽善的笑。
"唐凌初見過太子殿下!"雖然住在未央宮,卻只是一介布衣,於是按禮節跨出門,跪倒在階下。
"上次在茂山一別,唐公子可好?"也不叫他平身,倨傲地俯視。
"托太子的福,凌初還好!"語調平靜,不卑不亢。
"這未央宮住得可還習慣?"從開啟的大門向裡面望了望。"本宮自小在宮裡長大,卻還從未進去過。聽說裡面的豪華不亞於父皇的寢宮?"
"太子可以到裡面坐坐!"
"沒有父皇的允許,未央宮無人能進,連本宮也不行!你又哪裡有這個權力?"聲音越來越冷。
"凌初不敢!"
"知道就好!不要以為父皇讓你住在這裡,就可以一步登天!你......充其量只是父皇的男寵。男寵是怎樣,你應該很清楚!換句話說,就是皇帝的寵物!無權封後,更無能力為皇族延嗣子女,玩夠了,就會被丟出宮去!"
"殿下!"仰頭看他,明澈的眼眸目光凜凜。"凌初並非男寵,只是一個人質!自進宮以來,皇上也並沒有將凌初當成男寵對待!"
彎腰捏住那小巧圓潤的下頜:"你太天真了!文武百官都知道這未央宮只有皇上喜歡的男寵才能住在裡面。如果你真的只是一個人質,隨便哪個宮殿,或者是宮女太監住的地方就可以安身,為何偏又要將你安排在這裡?"口中嘖嘖,"單是這張臉,又讓人如何相信你進宮來的目的不是妖媚惑主?"
淡淡一笑:"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你不服嗎?"甩開他,露出勝利者的笑容。
"太子想怎樣?"
"如果是本宮定罪,你定不服,也會落人口實。今兒咱們就當著文武百官的面,讓大臣們都來評議一下,如何?"
"太子要怎樣,凌初如何不從?不過凌初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質,還要勞殿下廢這多腦筋興師動眾,真乃三生有幸!"
"不錯!你是前世修來的福氣,才與皇室有這等緣分!"向身後的護衛一努嘴。
"凌初可以自己走!"輕拂衣擺灰塵,"太子請先行!"
用鼻子"哼"了一聲,當先向大殿走去。唐凌初跟在他隨身的太監及護衛身後,還有兩名護衛殿後。
一行人走遠了,一直跪在那裡的小柱子才回過神來。自知唐凌初此去凶多吉少,立刻跳起來直奔皇帝寢宮。

第廿六章
大殿內只燃著十數盞燈,顯得有些陰沉。
來到中央,王憫生指著地面:"你就跪在這裡!"
"文武百官何在?"回視他。
"現在是亥時,大臣們都在各自府中。你的事情待明日早朝再議,今夜就要委屈你在這兒跪上幾個時辰,算是對你小小的懲罰!"
明知他是在故意折磨羞辱自己,臉上的表情卻依然平靜。掀起衣擺,向那空著的龍椅慢慢跪了下去。
得意地笑了幾聲,吩咐四護衛看守唐凌初,自顧回東宮去了。
長夜漫漫,似乎永遠也沒有盡頭。開始膝蓋只是輕微鈍痛,漸漸變得酸漲繼而麻木。北風從敞開的側門吹進來,氣溫急劇下降,卻無處可以躲藏。四名護衛一邊抱怨著苦差事,一邊商量輪班找避風的角落休息。所有的怨怒都發洩在唐凌初身上,發現他稍微動一動,便狠狠踢上一腳。
小柱子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跑到皇帝寢宮,卻被守衛攔下。任憑如何請求,也不准他入內。沒有辦法,他只得守在門外,等待時機。
腰膝酥軟到沒有知覺,鼻尖和嘴唇已經凍得冰涼。寒氣從全身每一個毛孔滲入肌體,連心都快被凍僵了。
燭火燃盡更鼓漏,閉著眼睛細數流逝的每一秒,靜候天明時的"審判"。
東方剛剛泛白,值事官推開沉重的殿門,簡單清理過地面,焚上香燭。
文武百官紛紛從府中或騎馬或乘轎來上早朝。朝門外,王憫生的貼身內侍一一將他們請入朝房,聽太子簡短的"訓話"。
走進大殿,正中直直跪著一人,白袍半鋪於地面,黑髮垂至腰下。有罪者無不低頭恥於見人,他卻俊臉微揚,翦水雙瞳回視每一個來到面前的文武大臣。
有些年長的老臣細細端詳過唐凌初,不停地吸著涼氣:"這少年的面容竟與二十年前的未央宮宮主秋棠一般無二,難道......"
"怪不得皇上會將他收在未央宮!輪迴無常,秋棠去而復返啊!"
不知秋棠故事的新貴們則議論著唐凌初的身形容貌,時不時竊笑兩聲。
王憫生待他們說得差不多了,才慢慢走到唐凌初身前,輕咳一聲。"大人們,聖上今日不會上早朝了。因為昨日受了極重的風寒,此時還不能下床。"
"適才在朝房,太子殿下說的關乎社稷的大事就是這個了?"人群中有人發問。
"不錯!父皇的龍體一直十分健康,多年來未曾生過大病。昨日在朝堂之上尚談笑風生,與我等共享捷報之喜。可到了用晚膳的時候,就一病不起。宮裡宮外所有御醫都給皇上探過病,藥方開了無數,也未見起色。本宮趕到的時候,父皇已經高熱昏迷,口中囈語,真是急煞人啊!"
大臣們飽讀詩書,閱歷豐富,自然曉得太子要說什麼,目光紛紛投向唐凌初。
"大人們都聽說過秋棠此人吧?還有不少曾見過秋棠的面。張大人,您且說說這位下跪的唐公子與那秋棠相比如何?"
"幾乎可以亂真!"張大人拱手道。
"大人們可知唐公子就是那位神秘的未央宮新主,而關大人之死也是因他而起呢?"
語驚四座,連唐凌初也吃驚不小。
"其實父皇養個男寵本也無甚奇怪,權當是對舊人的追憶吧!但這位唐公子卻不是個普普通通的人物!"
"他是何人?"有人問。
"昨夜本宮也曾問過他。他說他並非男寵,只是人質!"目光落在唐凌初眸中,"對吧,唐公子!"
一個念頭突然躍出腦海,被不祥的預感攫住,事情似乎不像自己想的那樣簡單。原來這個王憫生的目標並非自己,而是......當真小覷了他。
"為何沉默?"王憫生雙眉一挑,"莫非你又改變主意了?"
"人質?誰的人質?"武將通常性子急躁,立刻追問道。
"聽說東王出征前曾留下一名人質,就是這位唐公子嗎?"
"東王為何要將他送進宮?聖上又要一名人質來牽制東王什麼?"
"平王爺鎮守西關只有不足五萬軍馬,京城連御林軍在內也只餘兩萬,而東王南下卻帶走二十萬大軍。朝中空虛,一旦東王擁兵倒戈,京城豈非唾手可得?"
"東王一向忠於朝廷,怎會造反?"
"東王始終自認為是太子的不二人選,如今失去這個機會,難保他不會耿耿於懷!"
"說是人質倒也不妥,堂堂東王,又怎麼會因為一個唐公子就甘心為朝廷出生入死?必有其他目的!"
"都已經說是男寵了!東王煞費苦心覓得一位與秋棠公子長得一模一樣的人送來陪伴聖上,就是希望以美色引誘皇上,讓皇上不思朝政,陷國家於水深火熱而不顧。他才好不費一兵一卒,謀朝奪位!"
"怪不得皇上大病不起?一定是這男寵設計安排,真是歹毒!"
"沒想到東王竟會做出此行禍國殃民,不忠不義之事!真令我等痛心疾首啊!"
大臣們你一言我一語,加上王憫生預先安排好的橋段,將事情引向極度危險的方向。王憐生原本在朝中的擁躉中也有人開始懷疑他的忠誠。
王憫生擺出一付憂國憂民的姿態:"如今國家處於危難之中,此事必須得到最妥善的解決,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殺了他!這種人留在皇上身邊,只能為害朝廷!"
"對!此人不能留!"
"我們還要請求皇上撤回東王部分兵馬,從兵力上牽制於他!"
"攘外必先安內!不能讓東王成為危害朝廷的罪人!"
眾人越說越興奮,儼然一批朝廷忠臣。
唐凌初聽得清清楚楚,看來今日就是自己的死期。其實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只是這樣的死法未免令人不齒,身後也會留下罵名。更讓他難以接受的是還會牽連到王憐生。比起王憫生這個小人,王憐生才有做皇帝的胸襟。如果王憫生有朝一日得登大寶,百姓焉能有好日子過?所以,王憐生不可以失卻皇帝的信任,大臣們的輔佐,天下百姓的景仰!
想到這裡,閉上雙眼深吸一口氣,用手撐住地面慢慢站起身。雙腿已經失去知覺,膝蓋腫起老高,腳一沾地就如萬針刺入,疼出一身冷汗。咬牙站穩,轉身形面對眾人。"戴罪之人的話,不知大人們要不要聽?"
從他準備起身的時候,大殿上就已經安靜下來,此時幾十雙眼睛齊齊盯住他的臉。本是各懷心思,卻無人不驚歎於他的絕世容顏,還有明知自己面對死亡時依然流露出的鎮定與坦然。
無人讚成,也無人反對,王憫生也沒有阻止他,或許是樂得看一場好戲。
"我唐凌初,"聲音清朗溫柔,一如面上神情,不怒不悲,"只是一介平民,與東王偶然相遇成為至交。東王並不認得大人所言及的那位秋棠公子,自然也不知我與他長得如此相像。請大人們細思量,東王揮師南下,一路捷報頻傳。二十萬大軍過府穿城,可曾有百姓抱怨軍士橫行鄉里?可見東王軍規森嚴,作戰有方。倘他真有謀反之心,焉能如此?戰況緊急之時抽調兵馬回京,定會前功盡棄!所謂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天朝的平安正要仰仗東王將士在陣前浴血奮戰,相煎何太急啊!至於我,既然與那秋棠公子生得一般相貌,既然被認為是未央宮新主,害得皇上一病不起,既然此事必須有人承擔,凌初甘願受死!"
大臣們被他說得半晌無言。王憫生不便說話,忙向心腹遞眼色。
有人會意說道:"一個男寵,無權參與政事!死到臨頭,毋須巧言令色,推托狡辯!太子殿下,請命武士將此人拖出去斬首,以安民心!"
"對!"四下響起附和,"立刻殺了他!"
"來人吶!"王憫生高喝。
"不煩太子叫人,凌初不會逃的!"嘴角竟然浮現淡淡微笑,欣然赴死!
腿腳仍沒有恢復力氣,每一步都無比艱難,只是略略皺眉,笑意未減半分。
大臣本是圍攏在殿中,但他所經之處,必然紛紛退讓,心中生出幾分敬佩。
邁過高高的門檻,一天一夜的風雪已經停了。一輪紅日正冉冉越過殿簷,照得滿院生輝。駐足片刻,目光投入層雲之上:憐生,切勿因我之死而生報復之心。要做一個萬民擁戴,名垂青史的好皇帝!

"皇上駕到!"值事總管高喊一聲,驚得殿前一群覓食的麻雀驚惶逃竄。
大臣們連忙回到各自的位置上,整衣冠行君臣之禮。
"有人要代朕傳旨嗎?"面沉似水,在龍椅上坐下。
眾人紛紛看王憫生。
並不著慌,出班施禮。"父皇,您龍體康復了嗎?"
"你們看呢?"其實是在強打精神。聽到小柱子求御醫傳進來的話,驚得連病痛也忘了,連忙更衣趕到大殿。"太子,是你帶人到未央宮去抓凌初的嗎?"
"是兒臣,但並非抓人,而是......"
"將人給朕帶回來!"不想聽他狡辯。在這大殿裡跪了一夜,他那單薄的身子怎麼撐得住?
"父皇!"出言阻止,"您一向健康,可這位唐公子一入宮,竟然病倒了!聽太監說您是因為他......"說話吞吐似有難言之隱。
"所以你要怎樣?"
"皇上!"鄒御史也出列啟奏,"太子殿下是為您著想,為朝廷擔憂啊!"
"皇上!"又站出第三人,"當初關大人死諫,您曾親口答應不會因為未央宮主貽誤國事。而今卻因為他不愛惜自己的龍體,叫關大人如何瞑目啊?"
"皇上!殺一個男寵總比失了江山社稷要划算啊!"
"皇上三思,社稷為重啊!"
"大膽!"猛拍龍椅扶手,"你們是要逼朕了?"
"皇上!東王雖然有功,但是功高蓋主!此次如若滅了那魔教,東宮豈不是要易主?當年的教訓還不夠慘烈嗎?皇上!那東王將此人留在宮中,迷惑聖上,用心何其險惡?此人不除,難保天下太平!"鄒御史巧舌如簧,引得群臣紛紛點頭稱是。
"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抗旨不遵是要殺頭的!"身體虛弱,已經喊他不過。
"皇上!臣可以死!但皇上不能失了天下!"說著挺直腰桿。
"對!皇上如果不殺他,我等願意一死以謝天下!"跪倒一片。
"反了!都反了!"嘴唇哆嗦至說不出話。
"父皇!"王憫生突然跪下,"大臣們是為了朝廷,請不要怪罪他們。兒臣自知論才學也好論兵法也罷都與皇兄相差太遠,實難擔起太子重任。兒臣自願讓出太子之位,以免皇兄覬覦之心!而保天下太平!"
"使不得,皇上!太子深明大義,難道還不如一個男寵重要?勿要傷了臣子們的心啊!"
無聲苦笑。二十年前,自己就是這樣活生生失去了秋棠。如今,連唐凌初也要死在自己面前,這個皇帝,做得未免太失敗了!難道,身為天子,竟連自己心愛的人的命都保不住?胸口撕裂般地疼,噯聲說道:"好好好,且將唐凌初押至天牢,聽候發落!"
看見龍椅上失去往日風采的皇帝,唐凌初心中一酸。終於明白他和王憐生都曾經說過,即使身為天子,也有很多事不能如願,其中一件便是愛情。
"唐凌初還不跪下謝恩?"一邊有大臣提醒。
重重跪倒,叩首在地:"謝皇上不殺之恩!"直起身的剎那,看見皇帝老淚縱橫。輕輕笑著,眼中閃爍的沒有一絲怨恨,只有關懷與安慰。
王憫生向殿外站著的武士下令:"來人,將他押下去!"
依然笑著,慢慢站起身,與其被狼狽地拖出大殿,倒不如自己走出去。耳中忽然一陣轟鳴,視野中的事物搖晃著傾斜至不可思議的角度,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向地面倒了下去。
看著那絕美的笑容向自己綻放,也看著他脫力昏倒,更眼睜睜地看著他被金甲武士拖出大殿,竟然無力救他,自己真是枉為一國之君!喉頭一甜,一口鮮血狂噴在地,昏厥當場!
眾人連忙圍將上去,朝堂陷入混亂!
連值事總管那雌雄難辨的嗓音唱道的"退朝"二字同樣顯得倉促無力。

第廿七章
王憫生走出皇帝寢宮,掏出手帕拭乾臉上淚痕。看四下無人,停下腳步等等跟上來的二品武將姜大人。"今天的事辦得還不錯,只是時間上拿捏得還不夠準。父皇再晚到一陣就誤了大事!"
"是,太子殿下。下次會小心的。"陪著笑臉。
"找個手腳乾淨的,將那小貴子的嘴封好,免得走漏風聲。"
"下臣立刻著人去辦!"眼珠一轉,"天牢裡那位唐公子要如何侍候?"
"他只是本宮的一步棋,現在已經無甚用處。昨夜受了風寒一定病得不輕,天牢那樣的環境,只要斷了他的藥,不用你我動手也活不了多久。只是可惜了一個美人!"
"要不下臣想想辦法,讓殿下一近芳澤?"
"你以為本宮會為了一個美人就改變計劃嗎?皇上會有今天是因為秋棠,王憐生輸給我則是因為唐凌初,這兩父子還真是一樣的情種!"
"是,太子所言極是,成大事怎能只顧兒女情長?"
收起笑容:"御醫說父皇是急火攻心才會吐血。他身體一向不差,過不了多久精神恢復了,把事情的前因後果想想清楚,你我定死無葬身之地!要動手就得快!"
"殿下您說,下臣惟命是從!"
"京城除你以外,誰的親兵最多?"
"當數勝王爺!府上有精兵五千!"
搖搖頭:"勝王叔雖然對當皇帝不感興趣,但與父皇一向感情不錯,一定不會站在本宮這邊,搞不好還會成為我們最大的障礙!"
"幾位將軍手上的親兵家將都只有不足兩千人,而御林軍也有五千,勝算應是一半一半。"
"御林軍?"若有所思,"首領可是那肖翼?"
"正是此人,四品帶刀護衛!"
"能不能收為我用?"
"此人一向忠心不二,恐怕很難!"突然眼睛一亮,"不過他有軟肋!"
"如何?"
貼上前耳語幾句,王憫生輕笑著:"立刻命肖翼來東宮,其餘事就交給你了!"
"遵命!"

"皇上!勝王爺來探您,可以讓他進來嗎?"太監俯耳問道。
"現在是什麼時候?"睜開眼,由宮女扶起,倚靠在龍榻邊。
"回皇上,剛剛未時!"
"就他一個人嗎?"
"不是,還有亦云公子和謙少!"
"哦?"略一沉吟,"來得正好,讓他們進來吧,你們都下去!"
"是!"招呼屋內的宮女太監一起出去。
很快,勝王爺帶著王亦云和王亦謙走進來,前後跪在龍榻前。
"好了,不要多禮了,快快起來!"伸手去拉勝王爺。
"皇上,怎會病得這樣重?"勝王在床邊坐下,順勢握住他的手。
"受涼而已,其實不礙事,只是......唉!"眼圈又紅了起來。
"是為了唐公子吧?"勝王撫著他有些粗糙的手背。"您這一輩子,就是看不透情字!"
"他真是無辜的,卻因為朕要搭上這條性命!"
"朝堂之事,我已經知道了。皇兄知我游手好閒慣了,想事情也簡單,對國事一向從不過問,幫不了什麼忙。日前王侄謙兒過府,有意進宮覲見聖上,沒想到先出了這檔子事。還是年輕人腦筋靈活,犬子亦云與謙兒得知以後,覺得其中必有蹊蹺。他們說與我聽,就急忙進宮來了!"
"朕其實早就開始懷疑了,但病體沉重,一時還無力調查此事,你們來得正好!"示意王亦云和王亦謙進前,"且說說你們的想法。"
"皇上!"王亦謙先開口,"其實侄兒是因為在西關聽說東王率軍南下的事情。父親擔心朝中空虛,後方不穩,便叫侄兒回京看看。而侄兒的好友風未已與唐公子也是過命的交情,很是關心。於是我二人曉行夜宿趕到京城,剛好聽說這件事。還是亦云思維敏捷,其中曲折他想得最清楚,還是請他來說吧!"
"謙少過謙了!"王亦云笑笑,"亦云只是覺得幕後人物拿唐兄弟這件事大做文章,真正的目標卻是皇上。"
皇帝表情很平靜,只在目光中流露出幾分讚許:"說下去。"
"亦云有一事不明,請教皇上,您這病當真是因為唐兄弟嗎?"
"朕也沒有什麼好隱瞞你們的,是有人向凌初下了千日醉,朕為了救他在雪水池中泡久了,才會著涼。"
幾人互相對視一下,皇帝當然明白他們在想什麼,有些不自然。"說來話長,只是凌初真的不是朕的男寵。這幾個月,我們相處得更像父子。所以,只能用這種笨方法。"
"那就是了,未央宮裡的太監宮女都有嫌疑,連御膳房的人也要查!"
點點頭:"亦云說得很對,但朕想問你,心中是否已有答案?"
"皇上不是也猜得到嗎?"一雙鳳目不笑也多情。
"朕......也許寧願猜不到!"闔上雙眼,掩住淚光,一念之差竟引來如此禍端,難道真是報應?

"天牢是不准探視的!"守衛攔住幾人去路。
"勝王爺奉皇命來此,休得放肆!"王亦云怒目相向,趁守衛猶豫的功夫,又道:"還有比聖上更大的嗎?不要不識時務!"
"勝王勿怪,我等也只是奉命行事!"側身讓出路來。
勝王拂袖先行入內,其餘人也陸續跟進。
看守將關押唐凌初的牢門打開,便要退出去。王亦云拉住他,往他手中塞了一錠銀子,又囑咐他不要讓別人來打擾。
風未已待牢門一開就衝了進去。身份的原因,他沒有見皇上,來探唐凌初卻是少不了。
不大的牢房,沒有床鋪,地上只有一堆乾草。昏迷中的唐凌初就被丟在那堆乾草上。
扶抱起他,發現他全身上下燙得可怕,額頭更是觸手如火燒,嘴唇乾裂滲血。"凌初!醒醒!"輕輕搖他,卻沒有回應。
王亦謙從懷中掏出水囊擰開蓋子遞過去。
幾口水灌下,唐凌初才有了動靜,連忙繼續呼喚他的名字。
緊閉的眼簾慢慢張開,目光落在風未已臉上卻認不清他的樣子。
"凌初,是我啊!未已啊!"撫摸他的面頰,淚隨之砸在他臉上。"你怎麼就是不能照顧好自己呢?什麼時候才能讓人放心啊?"
終於瞭解是誰抱著自己,有些難以置信地伸出手去摸他臉上的淚。"真是你嗎,未已?"
拚命點頭,淚雨紛紛--連他的指尖都熱得很。"怎麼燒得這麼厲害?"
"受了些風寒,不打緊!"想安慰他笑笑,卻連調動臉上肌肉的力氣都沒有。
"不要說了!總是這樣逞強!早晚被自己害死!"用衣袖蹭一把臉,"我帶你出去!"說著將他抱起來。
"未已,現在不行!"王亦謙拉住他手腕。
"為什麼?病這麼重,再不離開這鬼地方,他會死的!"眼睛裡泛起血絲。
"我知道!你別急,聽我說!我們是勝王叔和亦云帶進來的,現在帶他走會連累王叔他們!"
狠狠咬著牙,王亦謙說的不錯,可是怎能就拋下唐凌初不管?
"未已!謙少說的對,把我放下吧!你來了,我一定不會死的。上次我都走到鬼門關前面了,你還不是把我救回來?這次更加不會有事的。"
"不是帶藥進來了嗎?快給凌初喝下!"王亦云在一邊提醒。
"對對對,差點兒忘了!"王亦謙又掏出一個小瓶。
只好慢慢蹲下身,讓唐凌初放回地上,讓他喝了藥。"最遲明天這個時候,我一定會來救你出去!等我!"
"好!我等你!"忽然想起皇帝,"聖上他怎麼樣了?"
王亦云搶先說話:"聖上很好,你不用掛念,此事應該很快可以解決。"
"憐生他會不會......"
"不會的,你現在的首要任務是快快養好身體,不要讓我們再分心惦念你。"
點點頭:"謝謝勝王爺!謝謝諸位了!"
幾人不宜久留,向唐凌初簡單道別。風未已最後出去,眼眸中全是不捨。
聽見牢門重重鎖上的聲音,疲倦得再次躺倒,太陽穴裡一跳一跳地疼。環視這低矮陰暗的牢房,頭上竟還有一扇小小的天窗。微弱的天光投射,又是黃昏了罷!獨處的時候,時間走得很慢,彷彿能聽到它流逝的聲音。明天,是怎樣的天氣?

第廿八章
"皇上,太子殿下來看您了!"
"扶朕起來!"命令太監。
"兒臣見過父皇,給父皇請安!"王憫生跪下,身後跟著的肖翼也一併跪倒。
"你來了,朕很開心!"伸出手去,待王憫生與自己相握時將他拉至身邊坐下。"這幾日朝中可好?文武百官有沒有要事上奏?"
"呃......"略加思索,"一切還好,大人們都盼望父皇能早日康復。"
"朕當真是老了,受了點風寒就下不了床。現在國家又處於危難之中,朕安心不下啊!"
"龍體要緊,怎樣也得先把病養好。"
"你皇兄在南方的戰況如何?"
"這幾日收到戰報,全線告捷,已將魔教逼回總壇附近。"
"好好,朕總算可以放心一些。"撫著王憫生的手,"皇兒啊,父皇對你如何?"
"父皇為何這樣問?"笑容凝固。
"自小,父皇就最疼你!反倒冷落疏遠了憐生,這些年他一個人住在宮外,也沒有個親人在身邊。"
"是,皇兄很獨立。"腦子高速運轉,想著接下來如何應答。
"沒想到這樣反而將他鍛煉出來了,文可治國,武可平天下。唉!也是命數!"
"父皇,您的意思是......"
"憐生出發前,朕曾許諾他:如果可以剷除魔教,便改立他為太子,看現在的形勢,勝利指日可待。朕想問你,是否願意幫朕實踐這個諾言?"
"您是說要改立皇兄為太子嗎?"聲音有些顫抖,笑容也多了些淒惶。
"其實皇室傳位,長幼有序,這太子本來就應該是你皇兄做,只是朕一直不喜歡他......才對他有失公允。"
"那您現在為什麼又改變主意?"語氣中帶些指責意味。
"為朝廷為百姓著想的話,憐生他會是個好皇帝!"
"那兒臣在您心中究竟怎樣?"笑容完全消失。
"暢在朕心中始終都是那個頑皮可愛,喜歡撒嬌的孩子!"慈愛地笑著。
"可是......孩子終究會長大。"輕輕說道,"也會有自己喜歡的東西不願拱手讓於他人!也會不甘心承認自己比別人差!"摔開皇帝的手,突然站起身來。
"憫生!"皇帝去抓他的手,再次被甩開。
"我早知道,唐凌初進宮的結果就是會讓父皇改變對皇兄的看法。一個男寵吹上幾句枕邊風,就可以改變立儲的大事,真是貽笑大方!那唐凌初只不過生得一副好皮囊,就把父子兩代君王全部變成他的裙下之臣,簡直是皇室的恥辱!像你們這樣重色輕義之人,如何擔當得起國家的興亡?"仰天乾笑幾聲。"聽說父皇已經派人調查未央宮的事了,不必麻煩,讓兒臣說給你聽!"轉過身面對皇帝,挑起眉毛,一臉得意,"都是兒臣做的。唐凌初中的千日醉是兒臣買通小貴子,要他下到姜茶中的。原本只是希望給父皇一個翻雲覆雨的機會,留下個把柄也就算了。沒想到......好啊!害皇上生病這罪名可不輕,所以他一定要死!兒臣知道小柱子來找父皇,也是兒臣算好時間讓他把消息帶到。這樣,您就可以準時出現在那朝堂之上,受群臣的要挾!眼睜睜看著心愛的人被帶走,身為一國之主竟然無力相救,那感覺很無助吧?"
"憫生!"臉色凝重,沒有一絲血色。"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很簡單!一來毀了王憐生在群臣中的威信,叫他過不抵功!二來,就是在他回京以前,便要父皇讓位於我,免得節外生枝。"
"你......"胸口悶到無法呼吸,聲音低至幾不可聞,"有父皇和寧妃疼你,還不夠嗎?"
"我已經不是那個天真得只要好吃好玩的便滿足的孩子了!我是當今太子,天朝的江山才是我夢寐以求的!"
"你好像志在必得啊!"臉上表情似笑似哭。
"父皇畢竟是父皇,"看著兩鬢已經斑白的皇帝,"不想為難您,只要在這道聖旨上加印玉璽,便可以做您自在的太上皇!"從袖中取出一卷聖旨扔過去。
手抖得太厲害,幾次都沒打開,"傳位詔書"四個大字刺得雙目生疼。"如果朕不同意呢?"弱弱地問。"你......打算逼宮嗎?"
"不要逼我......"眉宇深鎖,雙拳緊握。
"肖統領!"皇帝忽然轉向肖翼,"你跟太子一起過來,是表示御林軍已經是太子的親兵了吧?"
不敢正視皇上目光,垂首不語。
"憫生啊憫生!"目中落下淚來。"朕希望你永遠也不要長大!單純的孩子才最快樂!"
"太遲了,他已經長大了,要對自己的所作所為負責!"王亦云從屏風後走出,神情複雜地看著王憫生。
一時慌亂,"你......你怎麼在這兒?"剛才的威風傲慢折去大半。
"不只有我。現在外面的局勢也已經差不多了。勝王府的五千精兵與五千御林軍剛好勢均力敵!姜大人他們的散兵游勇連宮門都沒進得來,真是不值一提!肖統領,要在這皇宮裡開戰嗎?"
"肖翼願一力承擔,請皇上賜死!"叩頭不起。
"是太子殿下用你的家人要挾你吧?"王亦云歎息,"你那剛滿週歲的公子真的很可愛!"
"皇上!"肖翼慟哭出聲。
"朕不怪你,亦云也已經把你的家眷安頓好了。"
"是的。"王亦云拍拍肖翼的肩,"你可以安心了!"
"謝皇上!"
"去把你的弟兄們帶回吧,都跑到朕的寢宮來,外圍的安全誰來保障?"
"是!"拭乾眼淚退出門去。
"憫生!隨寡人去天牢!"由王亦云扶助穿衣下地。
王憫生欲言又止,蒼白著一張臉,嘴唇不停發抖。自知大勢已去,只是一時間還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太子,請!"皇帝先出去後,王亦云示意王憫生。
"太子?"語氣哀怨,眼神中卻又隱隱透出殺氣。

"凌初!凌初在哪裡?"皇帝邊喊邊下入天牢。
"聖上!凌初在此!"撩袍跪倒便拜。
"不要跪了,你還好嗎?"拉起那羸弱的人來,仔細端詳。還在病中的他神情免不了憔悴,笑容也讓人看得心疼,但那大而黑的眼眸已經恢復神采。
"謙少和未已昨日就來過了,凌初也好得七七八八。"拉一下身邊風未已的衣袖,"未已,見過皇上!"
不想讓唐凌初失望,勉為其難跪下磕頭:"風未已拜見皇上!"
"好,也是個出色的少年!這次救朕和凌初有功,自當行賞!"
這個時候不便拒絕,只能謝恩。
"憫生,過來!"回首喚王憫生。
踽踽走上前,不跪也不看眾人,側首望天。
"你把凌初關在這裡,當時他病得厲害,如果無人相助,恐怕就要喪命於此。現在,你就安安靜靜在這裡反省。"
"父皇不殺憫生?"冷冷地問。
"你......是朕的兒子,朕不和你計較!"
"我倒是寧願你殺了我!到時候,天朝就要亡了!"
"何出此言?"
"因為我死了,王憐生絕對活不過一個月!天朝後繼無人,難道不亡嗎?"
"為什麼?"眾人驚詫不已。
"他給憐生下了噬心蠱,如果沒有解藥,就會毒發身亡。"唐凌初慢慢說道,心情卻不似表現出來那般輕鬆。"他是你哥哥啊!為什麼一定要爭個魚死網破呢?"
"我王憫生可不像你們,哼,性情中人?我得不到的東西,就要毀了它!"
"憫生!"皇帝大喊他的名字,"誰教你做人要這樣歹毒?"
"沒有人教我!"用肩撞開面前擋路的唐凌初和王亦謙,自行走進牢房裡去,大大方方在乾草堆上一坐。"成王敗寇,這就是真理!"
一大群人陷入沉默,再看王憫生,已經盤膝而坐,閉目不語。
天牢中空氣潮濕,油燈噼啪作響,將氣氛變得沉悶詭異。眾人眼神交換,都想不出什麼良策,只好繼續沉默。
一名太監跌跌撞撞跑進天牢,跪下以後,喘得說不出話。"皇......皇上......大事不好!"
"何事驚慌?"
"東王......東王出事了!"
"快講!"
"陣前傳......傳來消息......東王與魔教教主......對陣時,被......他們擒......擒下,而且......"
"而且怎樣?"心臟已經要跳出胸膛。
"東王受了重傷,生死不明!"
"嗬嗬!看來勝負未分,成敗難定啊!"王憫生乾笑兩聲。
皇帝失望地搖搖頭:"我們走吧,讓他自己反省!"右拳猛擊自己左掌,忽然想起,"這兩天事情太多,朕竟然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第廿九章
神冰教總壇棲霞苑,院中一池碧水被沒由來的陣風吹皺,九曲石橋深處傳來錚鳴的琴聲。
溫婉的女子歌喉如早春出谷之鶯啼,唱的卻是一曲《釵頭鳳》:
紅酥手,黃滕酒,滿城春色宮牆柳。
東風惡,歡情薄,一杯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
桃花落,閒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易闌珊衣衫半解,斜靠在一位面容嬌好的女伶身上。女伶"吃吃"笑著,一手托住他下頜,一手執一壺酒,將瓊漿緩緩倒入他口中。
人已半醉,細長的鳳眼幾乎完全合攏,纖密的睫毛彎成美好的弧度。如果不是眼角淺淺的皺紋,這張臉的清秀柔媚相當奪人視線。
"爺......"女伶撫摸他脖頸的手慢慢向下滑去,"憐兒來餵你喝吧!"
含了一口酒,俯身吻住他的唇。兩條舌爭奪著那幾滴醇香的液體,直至失去平衡倒在榻上。未及吞下的酒順著憐兒的嘴角流出來,易闌珊的唇立刻追過去,一滴不剩地納入口中。
不安分的手尋到憐兒外衫的帶子,迅速將它解開,探入僅存的肚兜下面游移。
"爺......"憐兒在他的撫摸下嬌喘不已,"爺還要一次嗎?"
"看爺怎麼吃掉你這丫頭!"暴戾地扯去肚兜,大力地吮吻唇邊如雪的肌膚,將那呻吟撥動的嬌軀壓在身下......
"易闌珊,你要放縱到什麼時候?"門口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雲鬢上的金釵因為主人的氣憤頻頻點頭。
易闌珊不理會她,繼續做自己的事。
一邊是憐兒配合易闌珊的瘋狂發出越來越大的吟哦聲,一邊是瀰散著憂傷的琴鳴淺唱,簡直讓人瘋狂!
易闌珊用力一送,滿足地長呼一口氣。正待倒在憐兒的溫柔鄉中休整一下,就被揪住頭髮提轉身子,面對那張曾經被自己認為是世間最美的臉。只是這張臉上再也看不到那讓自己神魂顛倒,如癡如醉的純真笑顏,惟余鄙夷、厭惡與憤恨。
大部分頭髮被攥在人家手中,想低頭都辦不到,索性連身子也放鬆下來,任憑被她半拖半吊著。"也想試試嗎,雲裳?不過現在不行,我老了,精氣衰了。晚上你再來,保你爽到極點的!"
一個耳光摑下去,半邊臉立刻腫起。
憐兒嚇得尖叫一聲,用衣服遮住自己私處退到床榻一角。
撫琴吟唱的女伶也收勢噤聲,呆在原地。
易闌珊抹了下嘴角的鮮血,指著女伶:"不要停,繼續彈,雲裳最喜歡這曲子了。"
怔怔地伸出手,左右為難。
倪雲裳惱怒已極,寬袖一揮,古琴應聲斷為兩截。女伶面無人色,也縮到一邊。
"不要凶嘛,這樣就不美了!"笑得如同癡人。
"我早就警告過你不要讓辛月明接掌聖教!現在可好,十萬教眾已經折損大半,百姓更是苦不堪言!聖教的教義絕非要我等倚仗神功欺壓百姓,荼毒生靈啊!你把自己的責任推個一乾二淨,躲在這裡風流快活!我倒問你,破了神功,你還能壓制得了辛月明嗎?"
攤開雙手,滿不在乎:"隨他去好了,現在他是教主,愛怎樣就怎樣!"
"聖教就要全軍覆沒了!"全力大喊。
"無所謂啊!我是易闌珊,這聖教本來就不是我的,我只是替人受過罷了!時間一到,我就得退位,當初是誰這樣說的?"戲弄地看著她。
"混蛋!"目光落在兩名女伶身上,"你們兩個還不快滾,等死嗎?"
憐兒顧不上已經衣不蔽體,與另一位同伴奪門而出。
將易闌珊丟上床上,生生扯下幾綹長髮。"你就留在這裡等死吧!再招那些小賤人來,我一定廢了你!"
"雲裳!"半倚住身子,笑容忽然變得哀傷,"二十年未見你笑了!"
看見他含情脈脈又泛著酸楚的眼睛,心不由得稍稍軟下來。從認識他起,就是這雙眼睛,總是默默地投來關注的目光。有時會讓自己心疼,卻又不喜歡那眸中流露出的柔弱。而那個人不是這樣,那雙連自己都汗顏的美目中總是閃爍著堅毅執著。
約略彎起的唇角回復原狀,柔情似水的眼中重燃怒火。"我再也不會對你笑了!因為你不配!"
本已經看到她的神情緩和,眨眼間又消失不見,最後這句話更將自己打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那個配的人已經死了!而你,也從未能得到他......"絕望將人變得冷酷,言語也無情至極。下面的話被當胸而至的力量封住,取而代之的是衝口而出的鮮血。
不去看他,除了怨怒還有一點點心碎,轉身躍出。
"為什麼死的那個人不是我?為什麼他已經死了,還是不能讓我擺脫他的陰影?"碎碎念著仰倒床上,抓過身邊的酒壺就往嘴裡倒。醇酒和著血腥是苦澀的味道,將意志、希望、幻想席捲一空......

"月明,不要再打下去了,好不好?"倪雲裳仰望階上教主座椅後面的背影。
"今日剛剛打了個勝仗,軍心大振,怎能就此罷手?"沒有回頭。
"犧牲太過慘重了,黎民百姓也跟著受累啊!"
"改朝換代哪能兵不血刃?這點犧牲是值得的!"
"聖教的兵力有限,怎堪朝廷大兵壓境,會死到一個都不剩的!"
"二十萬大軍,我根本就沒放在眼裡!"轉身看著倪雲裳,"之前會吃敗仗只是因為一個人,現在他成了我的階下囚,朝廷的軍隊再多也是一盤散沙,已經不足為懼!"
"你擒住對方主帥了?"
終於笑出聲:"這個世界可真是小,你道他是誰?"
"不知。"
"就是唐凌初拼了命也要救出去的小情人啊!"笑個不住,"不知唐凌初如今人在何處,是生是死?若是知曉自己拋卻一切救下的竟是聖教的宿敵,一定會把腸子都悔青了!不過他的眼光倒不賴,也算沒有自貶身價,那傢伙還是個王爺!"
"王爺?哪位王爺?"倪雲裳心頭突地一跳。
"是當今皇上的大皇子王憐生啊!"
"你是說東王?"唯恐聽差。
"不錯!"發現她神色有異,"怎麼?教母不信嗎?"
"不......不是,"笑容很勉強,"那真是太好了,這麼說,很快就可結束這場戰爭了?"
"勝利指日可待!"信心十足。
"月明你休息吧!連日征戰一定十分辛苦,注意身體,我先回去了!"心中惴惴,也不等辛月明回應。
"恭送......"話音未落,人已不見。

"教主抓來的東王在哪裡?"倪雲裳低聲問地牢的守衛。
"在最裡面那間!"守衛指著深處。
恨不能直飛過去,強迫自己表現得鎮靜自若,慢慢向前走。
牢中燈光不甚明亮,隱約有一個人蜷縮在角落中,看不清面目。
"為何不上鎖鏈?萬一跑掉怎麼辦?"
"不會的,他中了教主的神功大法,五臟六腑都碎了,能有口氣在已經不容易,敞開牢門也逃不掉的。"
"哦?還是小心為妙,我去看看!"
守衛也不疑她,毫不猶豫地打開牢門。
走近那個人,心臟忽而狂跳,忽而又緊張到停搏。
將他綿軟的,毫無知覺的身體攬入懷中,拂開額前亂髮。
人在昏迷中,眉宇仍因痛楚微微皺鎖。雙眼緊閉,嘴唇微張。口中流出的血有的已經凝固,也有新血隨著微弱的呼吸時而湧出,將紅痕無限延長。
強自穩定心神,用手指輕探他左耳後的髮根處,摸到一小塊圓形突起--水滴大小的紅色胎記。
滿眶淚水頃刻決堤,壓抑的哽咽令她幾乎窒息。中指搭住他腕脈,搏動輕緩沒有規律。撫摸懷中人的臉,往事擁擠再現--美好的青春年華,夢想與愛情像被拋灑在風中的落花,再也看不見。
"教母,您還好吧?"一直站在身後的守衛看不見倪雲裳的表情,只見她雙肩輕抖,隱約傳來啜泣聲。
突然回身揚手,封住守衛穴道。將王憐生抱起來,施展輕功闖將出去。所經之處,守衛全部穴道受制僵住,只能目睹她帶著"人犯"消失在夜幕中......

第卅章
草草用熱水擦淨王憐生染血的臉和身體,燈光下慘白的臉色更透出鐵青。運內力探查他的傷勢,心被一點點碾碎,化為血水。
不去管自己洶湧奔騰的淚,慢慢逼出他腹中淤血,地面很快殷紅一片。
也許是因為劇痛,王憐生稍稍恢復了意識,只是無法擺脫混沌,口不能言。
見他睜開雙眼,不由一喜,俯身去呼喚他:"孩子,醒醒,孩子,憐生兒!"
似乎聽見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這個聲音曾經在很久很久以前陪伴在身邊。這個聲音還會唱很好聽的歌,哄自己入眠。塵封在腦海中的稱呼此刻不受思維阻礙地衝出口,伴隨著呻吟,無意識地重複著:"娘親......"
如果沒有掩住口,一定會爆發出哭喊。拚命咬住嘴唇,將淚洗的臉頰貼在他額上,喃喃地回應著。
是水還是雨,卻明明感受到那液體的熱量。全身上下火燒刀砍般的疼讓人無法集中精神,撐不住沉重的眼皮。慢慢垂下眼簾,意識的閘門隨之關閉,再也感受不到任何外界的氣息......
"孩子......"發現懷裡的人再次昏迷,終於忍不住痛哭起來,在靜夜中分外清晰。
"教母為何要救他?"窗外傳來辛月明的聲音。
"因為......他是我的......兒子!"止住哭聲。
沉默良久,突然挑簾而入:"他是朝廷的東王,皇帝老兒的皇子,怎麼會是......你的兒子?"
"二十多年前,我倪雲裳曾經是皇上的妃子,因為誕下龍子,也就是憐生,後來又被冊封為皇后。"淚眼望向王憐生,不堪回首的往事。
"那你怎麼又成了聖教的教母?這一切是如何......"怎樣也想不通。
"因為我做了一件讓皇帝無法原諒的事,他盛怒之下要將我斬首於午門外。"
"斬皇后?真是史上未聞!"仍然無法相信。
"是啊!我已經被押至刑場,是闌珊將我救下,我便隨他來到神冰教。"
"呵!真有這樣的事?那你究竟做了什麼事惹惱皇帝?"
"二十多年前的事情,再提也沒有意義。朝廷,皇上,榮華富貴,功名利祿,對於我來說已經沒有任何可值得留戀的,獨獨放不下憐生。母子連心啊!"凝望辛月明糾結的神情,"月明,我求你放過他好嗎?反正他也不會對你造成什麼威脅。我可以答應你教中的其它一切事情都不再介入,好嗎?"
"你是在求我嗎?"看著她的眼睛,總有些不甘心,不甘心就這樣放過王憐生。
"你要我怎樣都可以!月明,只要你說,我什麼都答應,只要你不殺他!"為了表示誠意,起身跪倒在辛月明腳下。
"教母啊!"眼底有熱流翻湧。"月明十二歲那年父母雙亡,是你將我接入聖教,傳我武功。雖然我明白你不怎麼喜歡我,但是對於我來說,你既是母親,又是教母,還是師傅,我崇拜你,敬重你!相信終有一天,月明會做出一些大事,報答你的再造之恩!"拳頭握緊,又放開,"好吧,我可以不殺他,但是必須一命抵一命,才能消我心頭之恨!"
"好......"只要能換回王憐生的性命,死何足懼?回頭看著床上的王憐生,百感交集。還以為有生之年,再也看不見他,聽不見他的消息。重逢雖然短暫,但也可以死而無憾了!"我死以後,你一定要遵守諾言,不可以讓他死!"
"我只說不殺他,但是他的死活與我無關!"聲音冷漠,再無情分。
抬手拔下頭上金釵,尖端泛著寒光。"憐生,娘的好孩子,好好活著......"
閉眼全力向頸中刺下......
"奪",金釵釘入桌腿,餘力未消,兀自晃個不停。
辛月明一手鉗住倪雲裳手腕,看她臉上的表情由釋然轉為驚愕,"月明......"
"帶他去棲霞苑,易闌珊也許救得了他。但是,你們必須終生留在那裡,沒有我的允許,不准出門半步!"
"月明......"
"不要說了!我已仁至義盡,若要我出手救他,絕對不可能!"見她仍然怔忡不語,立眉喝道,"還不走?等我改變主意嗎?"
"謝謝你,月明!"深深再看他一眼,起身抱起王憐生,略一駐足,掀簾出門。
胸口隱隱作痛,連忙盤膝於床上運功調息。心緒紛亂,真氣竟一時無法通暢運行。一股腥甜的液體湧上喉嚨,拚力嚥下。不可以動怒,更不可以動情,一遍遍警告自己,雙拳捏得直響。這種情愫很奇怪,說不清楚,想不明白。不同於親情,也不是愛情。也許只是孩子對母親的依賴,也許是她的絕代芳華打動了自己。只是想獨佔她,哪怕她並不屬於自己。嫉妒,嫉妒得讓人難以自持,連全身的血液都要沸騰起來......
□□□自□由□自□在□□□
棲霞苑的夜寧靜蕭索,除去微風搖撼,週遭一片死寂。
不用想也可以斷定易闌珊一定是爛醉在中堂,於是直闖進去。
一切都和自己離開時一樣,絲毫未被動過。月光皎潔,照著寬榻上那個只會呼吸不會動的男人。
小心將王憐生放平,燃起燭火,屋內漸漸多了些溫暖的氣息。
易闌珊橫臥榻上,頭枕在床邊,長髮拖曳至地,滿嘴酒氣,衣衫凌亂。
"闌珊!你睡了嗎?"明知故問,只是不知如何開口求他救人。搖著他的身體,耐著性子等他睜眼。
"雲裳......"輕輕晃著頭,醉酒加上夢囈,吐字含混難辨,"雲裳......你笑起來很好看......為什麼不肯......你不懂......你從來都不懂......"忽然一陣作嘔,翻身狂吐。胃裡除了酒還是酒,連苦水都要吐出來。
有人輕拍自己的背,扶自己重新躺好,溫熱的帕子敷上前額,很舒服。
"是誰?"光線不夠,只能看見輪廓。
"你醒了嗎,闌珊?是我啊!"聲音甜美溫柔。
"雲裳?"抓下帕子,挺身坐起,握住面前人的肩,生怕她跑掉似的,"我一定是在做夢吧?"
"沒有做夢,我是雲裳!"輕撫他清瘦的臉龐。
"雲裳!"突然撲到她懷裡,哭得像個孩子,"雲裳,我就快死了,你都不肯多看我一眼嗎?"
"我這不是來了嗎?"按住他不停顫抖的肩膀。
突然停止哭泣,推開擁住自己的人,"你不是雲裳!她不會對我這麼好的!"
幽幽地歎氣:"這回你才真的醒了,要喝茶嗎?"
直勾勾地看她起身倒茶,又端到面前,將她柔美的側臉映在牆上。受寵若驚地接過茶杯一飲而盡,茶水燙得咽喉和心口一陣疼,目光卻捨不得離開她的眼睛。"你怎麼又回來了?"
"我有事求你!"
先是愣住,然後淒惻地一笑,"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不過你還會需要我出手嗎?"
"是的,闌珊!我要你救我的兒子王憐生!"

第卅一章
"憐生兄,你的身手不錯嘛......要勤加練習,不要偷懶哦......我願意為了你進宮做人質......你不要碰我......"唐凌初的音容矇矓中浮現,微笑的,哭泣的,倨傲的,柔弱的。有他的每一幕記憶排山倒海般湧至,將王憐生從無知的深淵推回現實世界。
"凌初!"失聲驚叫,幻象消失,眼前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雖然是冬季,陽光卻溫暖得讓人安心。窗格的暗影映在自己躺著的無比寬大的竹榻之上。屋內的陳設簡樸雅致,這格調好像在哪裡見過。
想撐起身子四下看看,才發現四肢沒有一點力氣,稍一用勁,胸腹就一陣劇痛。想起自己在兩軍陣前與辛月明交戰,被他雙掌擊中,一口血噴在自己的馬頭上,便失去了知覺。莫非這裡是神冰教?一定是了,房間裡的格局裝飾與唐凌初住的雲雨峰十分相似。只是為什麼自己沒有死?為什麼不是在牢裡?
門"吱呀"一響,有人進來,腳步聲漸漸移至榻前。"果然醒了!身體的底子好,才能恢復得這麼快!"
因為逆光,眼睛適應一陣才看清面前的人。
歲月無情地在她絕美的臉上留下痕跡,縱然如此,她的細眉杏眼,她的笑容,她的皮膚依然可以讓年輕女孩羨慕不已。不得不承認,她應是自己見過最美的女人,而且,那溫柔的目光如泣如訴,不由人不沉迷......
直到她纖柔的手指輕輕撫上自己的臉,才猛然回過神來:"你是誰?"
"我......"話到嘴邊,又被嚥了回去。"你先不要問,把傷養好了再說。"
"這裡是神冰教吧?你是教徒?"追問著。"不,應該不是,你的身份應該比普通教徒高得多。"隱約覺得這女人似曾相識。
他條條是道的分析把倪雲裳逗笑了。"傻孩子......"笑容綻開,儘是寵愛。
"為什麼不回答我?你到底是誰?"被她笑到窘迫,臉也發起燒來。
"我呀......"在他臉上輕輕掐了一下,"是你的一個故交。只是你當時太小了,大概記不得!"
"故交?"尋遍記憶,也想不起曾經認識這個人。
"好了,不要再想了。等你再恢復些,有了力氣,再使勁想吧!"拉拉他身上的被子,"餓了吧?我去給你拿吃的。"
未及反駁,環珮聲響,人已遠去。

倪雲裳每天細心為王憐生換藥療傷餵飯。神冰教的秘藥加上倪雲裳深厚的內力使王憐生裡裡外外的傷恢復得很快,不幾日便可下地走動。
入夜,王憐生突然被心中一陣悸動驚醒,額上全是冷汗。閉上眼睛,卻怎麼也睡不著了。翻身坐起,手觸碰到枕邊沁涼的事物。摸過來,是唐凌初的碧玉簫。出征這幾個月,玉簫從未離過身,只是在與辛月明一戰時簫尾被磕破了一角,顯得不像從前那般完美。玉簫冰涼潤滑,不自禁懷念起唐凌初的皮膚。自己被困在此,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到他?
一陣喘息聲傳入耳中,打破王憐生的沉思。側耳細聽,床第交歡之聲越來越清晰。
好奇心頓起,循聲進入後室,在黑暗中摸索走出十餘步,發現聲音出自右側房中。
月光如水,半掩的竹簾內,兩個重疊的人影亂髮飛舞,激情無限。饒是王憐生見多識廣,也不免臉紅耳熱,心跳加速。
正欲轉身離去,忽然聽見屋內兩人的輕吟低喘聲中夾雜著含混的言語。幾日來,心中的疑慮越結越深,憋悶得難受,於是又收住腳步,或許會從對話中找到些自己想要的答案。
兩人已經停止律動,相擁而臥。
"雲裳......我想問你一件事。"
"你說。"
"如果沒有他......你會不會喜歡我?"
"也許吧!"
"能聽你這麼說,我已經很開心了。我死了以後,你一定要來墳上看我。"
"先別說這個。"
"不要把我葬在雲雨峰......我無顏面對聖教先祖。"
"你沒有錯!是我太自私!"
"從一開始,我就應該知道,感情的事是不能強求的。如果不是我任性,事情可能不會發展到那個程度,你也不會受那麼多的苦。"
"闌珊......現在的你,可以放下了嗎?"
"不放下又能怎麼樣?你不會怪我拿這種事和你作為交換條件吧?"
"當時我真的恨你,但是看你為了我不遺餘力地救人,也就不恨了。其實不知聖教規矩的人本來就把我們看成是夫妻啊!教主教母,難道還會有別的意思?"
"說起來你還是聖教第一個教母呢!"
"你向來也是個不守規矩的教主啊!"
兩人低低地笑,卻不知道門外有一個人已經起了殺心......

順原路返回中堂,王憐生用手按住狂跳的心臟。早料到這個美貌女子是神冰教的高層人物,卻沒想到真的就是教母。另一個人就是神冰教教主?那辛月明又是......管不了那麼多,既然父皇說殺了教母就是首功一件,此時不動手,更待何時?待我一擊得手,逃將出去,就可以將凌初接出宮來,雙宿雙飛!
環顧四壁,希望可以找件趁手的兵器,果然在榻邊的牆上發現一把寶劍。
按住機括,寶劍出鞘,反射著清冽的月光,寒氣逼人。當真是把好劍!定是殺人不見血。死在這樣的劍下,也算沒有辱沒聲名。
輕輕再次去到剛才那屋門口,裡面已經安靜下來。推想兩人也許是累了,睡著了。
提氣一躍,已至床前,二話不說,揮劍便刺。
躺在外面的易闌珊已經聽見有人進屋,但是因為運功為王憐生接續被震斷的經脈耗損了全部真氣至今還沒有恢復,心有餘而力不足。匆忙中只有翻身跌至床下,躲過第一劍。
電光石火間,王憐生又刺出第二劍,目標是倪雲裳。
倪雲裳的武功尚在,此時只要崩指一彈,王憐生的劍就會脫手。但因不忍傷他,於是變指為握,將劍刃鉗制在自己掌心。
劍尖離倪雲裳咽喉只餘寸許,鮮血湧出手心,沿光潔的劍刃急速流下。
見未能得手,王憐生急欲抽回劍再刺,寶劍卻紋絲不動。
"為什麼要殺我?"倪雲裳問,看著兒子的目光中卻沒有怨恨。
"你是教母吧?還記得去年我一個人來這裡的時候就是為了殺你嗎?這次,我的目的仍然沒有變!"
"僅僅因為我是教母你就要殺我嗎?"繼續柔聲問。
"你應該知道我是天朝的東王,自當奉皇命剷除魔教。"
"這麼說是皇帝要你來殺我的,對嗎?"
"不錯!殺了你,我就可以成為太子,也就可以救下我的朋友!"
"我明白了......"突然鬆手,"你儘管動手吧!"閉目仰首,露出咽喉。
王憐生不由愣住,擎著寶劍不知是否真的要刺下去。
"還想什麼?不想做太子了嗎?不想救你的朋友了嗎?"
倪雲裳的話令王憐生猛醒,思維依然混亂,行動卻領先一步,三尺青鋒裹挾著寒光瞬間撲至。
易闌珊以為倪雲裳就算不傷害王憐生,也完全可以不為他所傷,卻萬萬沒想到她竟然甘心死在兒子的劍下,特別是這個做兒子的即將手刃生母依然懵懂無知!
沒有武功,沒有真氣,現在的易闌珊只能用自己的身軀去保護心愛的女人!最後的力氣被他用來從地面彈起,撲倒在倪雲裳身上。
當真是一把好劍!只用了五分力,劍刃沒入易闌珊背心大半,劍尖穿胸而過......
王憐生紅了眼,拔出劍準備再刺,已被倪雲裳隔空封住穴道,僵在原地。
"闌珊!"扎煞著兩手,不敢碰壓在自己身上的人。感到溫熱的液體不斷在胸前彙集,流到床上。
"你......知道......她......是誰嗎?"易闌珊的聲音十分衰弱。
"不要說!闌珊!"倪雲裳阻止道,慢慢挪動,讓易闌珊平躺在身邊。
胸口一個血洞,湧流不止。聲音顫抖著:"我去拿傷藥!"
"不要......"抬手握住她手腕。"沒用了......你再陪我一下。"
"你......"想說他傻,嘴唇顫抖著說不出。
"告訴他......你是他的娘啊!"易闌珊短促地呼吸著,聲音越來越弱。"把我......埋在......花溪坳......那裡......是我們......"張了張嘴,再也說不出一個字。眼簾慢慢閉合,掩去最後那一望的濃情。
"那裡是我們一起長大的地方!"倪雲裳把他沒說完的話接下去,撫屍痛哭。
"他......他剛才說什麼?"王憐生身體不能動,但聽得見,也說得出。事情轉折突然,他覺得自己的反應完全跟不上。
"先不要管他說了什麼,"拭乾眼淚,"跟我去花溪坳!"
穴道一熱,隨後幾件衣物丟過來,下意識接住。
"帶著衣服和你手裡的斷情劍,如果想殺我,隨時可以動手,我不會還手。"抱起易闌珊屍身走在先。
心結更甚,除此以外,還多了一絲恐懼。並非懼怕倪雲裳的武功,也非懼怕死亡,只是因為那個真相!

第卅二章
天近破曉,月光漸淡,山中濃霧聚集,已是伸手不見五指。
在這樣的情況下,任何人或動物都可能失去方向。
倪雲裳卻完全不受環境影響,因為那個地方已經熟悉到不能再熟悉,閉著眼睛也能找得到。
王憐生跟在後面有些腳步踉蹌,只能憑聽覺確認帶路人的方位,才不至迷路。
兩人沒有施展輕功,只是一陣疾走,不到半個時辰,已能聽見前面有流水的聲音。
"向東走十大步!"霧中傳來倪雲裳的命令。
王憐生鬼使神差地照做了。
"就在你腳下挖吧!是你殺了他,理應為他掘墓!"
只是稍微猶豫了一下。
沒有工具,好在溪岸邊樹林中的沙土還算鬆軟。但是雙手很快就被碎石磨破,鑽心地疼。身體還沒有完全恢復,不多時便汗如雨下,濕透重重衣衫。
心裡憋著一股勁,有煩躁不安,有不肯服軟,也有想知道真相的渴望。
太陽完全升起,濃霧漸漸變淡,直至飄渺得如同輕柔的細紗。雙手連同手臂累得快要斷掉,終於挖好一個深約三尺的長坑。
倪雲裳已經替易闌珊換上乾淨的衣服,又用汲來的溪水擦淨面容,挽好頭髮。
將斷情劍放在易闌珊身邊,握了握他已經失去體溫蒼白的手。"這把劍陪了你三十多年,就讓它隨你去吧!"停頓了一下,笑了笑,"今天才發現,失去我愛的人很痛苦,失去愛我的人也一樣!你們兩個都走了,剩下我一個,沒人爭沒人搶的,好不習慣!"
溪邊多了座新墳,沒有墓碑,沒有供品燒紙,只有兩個人坐在墳前沉默不語。

"你到底是誰?"王憐生不想再逃避,該面對事實了。
"我是神冰教的主母啊,你知道的。"倪雲裳扶著墳土站起身,走向溪邊。
"他不是這樣說的!"看著她有些寂寥的背影,心突然疼了一下。
"你......現在可以殺我了。回到京城以後,將我的人頭獻給皇帝,你要的一切都會有。江山、美女、權力、金錢,男人們不都喜歡這些嗎?"
"我是你們的敵人,死在我手下的教徒數不勝數,你又為何救我?"
"是他救了你!"淚水墜入溪中,悄無聲息。"他用所有的內力幫你接續全身經脈,我什麼也沒做!"
"我只是不明白......"
"快動手吧!趁月明還沒有發現。殺了我以後,你可以順溪流而下,出了這個山谷,便可以離開神冰教總壇地界。"
"你還沒有解釋他說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走到她身後站定。
"你就當他是亂講!一個大男人,優柔寡斷,以後如何能成大事?想當太子,以後君臨天下,就要有君王的氣度!任何人都可以殺,都可以踩在腳下當墊腳石,沒有煉就鐵石心腸,江山是不可能牢固的!你懂嗎?"
被她鼓動搶白得一陣心潮澎湃,血往上湧。腦子裡亂糟糟的,分不清是非對錯。
自袖中摸出一把短劍,反轉塞進王憐生掌中。雙手握住他的手,用劍尖抵住自己的咽喉。"動手,我不怪你!"
手下意識地往後縮,與倪雲裳僵持住。她還是她,記憶中在雲雨峰上也曾如此近距離地面對面,美貌依然。她好像又不是她,幾日來無微不至的關懷,寵愛的眼神,撫摸自己臉時溫暖的手......實在無法把這樣一個女人與那傳言中嗜血成性,凶殘狠毒的魔教主母混為一談。不殺她,恐怕很難再有機會逃出這裡,即便逃得出,要救唐凌初出宮也難上加難。殺了她,如果她真的是......自己豈不成了奸人逆子,枉生為人?
亂!如果可以冷酷到不顧他人生死,只顧自己得失,也就不會亂。
痛!如果可以忘記母愛的慈祥溫暖,如果可以放下愛情的刻骨銘心,也就不會痛。
可是問誰沒有七情六慾?任誰可以孤獨一生仍能不悔不怨?
一陣疾風撲面,王憐生腕中一麻,整條手臂立刻僵硬。
倪雲裳還沒從悲傷的情緒中恢復過來,猝不及防,被一股力道掀起,跌出丈許。
眼前一花,短劍已在辛月明手中,喉嚨也被他一手扼緊,呼吸困難。
"王憐生,你這個廢物!你知道是誰救了你,為你療傷?你又知道你適才用劍指著的她是什麼人嗎?"
半邊身子麻痺,只能用一隻手抓住辛月明手腕,卻絲毫不能減輕窒息的痛苦。感到腦中轟鳴,雙眼突出,視線漸漸模糊變暗。
"月明!你答應過不殺他的!"倪雲裳想上前阻止。
"你別動,不然他立刻就死!"舉起短劍對準王憐生胸膛。
"月明!"只能停在原地。
"王憐生!讓我來告訴你。她,就是你的生母倪雲裳!也是二十年前被你父皇推出午門外要斬首示眾的燕皇后!"
心上那根弦崩得好緊,不要碰它,不要碰它,一旦斷掉心就會停跳。五感因為缺氧逐漸衰退消失,辛月明中氣十足的吶喊卻如雷貫耳。如果現在死了,真的就是含恨而終吧?為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告訴我答案?費力地轉動眼珠去看梨花帶雨的倪雲裳。想笑,笑不出,只有淚水可以毫無阻攔地肆意流淌。
"月明!"見王憐生的臉已經紫脹不堪,抓住辛月明的手無力地垂落,眼睛也慢慢閉起來,連忙聲嘶力竭地高喊出聲。
在最後關頭鬆了手,看著王憐生癱軟在地。
倪雲裳立刻撲過來,緊緊抱住王憐生,撫他的胸口,拍他的臉。"孩子,醒醒!"
新鮮空氣衝入呼吸道,急迫地喘息。聽力恢復,然後是視覺。這種被擁住的感覺已經遺忘了很久,腦海中母親的臉也被時光的洪流沖淡。而這一刻,感動、酸楚、委屈、軟弱一發難收。"你......真的是母后?"
"憐生兒......我是娘啊!真是娘啊!離開你的時候,你才不到三歲,早就忘了娘親的樣子了!"已經泣不成聲。
"母后!娘!"全身的力氣只能喊出這三個字。
辛月明將手中短劍擲於地上:"你現在動手吧!我不會再阻止你!"
不知他目的為何,看看短劍,又看看他陰沉著的臉。
"遲早你也要做個選擇,不如就趁現在!要麼,你殺了你娘親,回京請功,做你的王爺太子還是皇帝去,我們以後戰場上再見!要麼,你從此放棄功名利祿,江山社稷,與娘親終生住在棲霞苑!我可以保證,聖教在一天,我辛月明活一天,你們就可以安享太平!"
"不......"整個人呆住,只剩下眼淚在流。
"不要妄想帶主母回京,皇帝老兒三番五次派你行刺於她,就是要你們母子相殘,用心何其狠毒?虧他是一國之君,氣量還不如女子!"仰首望天,"這是擺在你面前最後的兩條路。江山、母親,你要哪一個?"
瞬間掉進冰窟,從裡到外被凍個透。江山?江山早在決定與唐凌初共度此生的時候就已經放棄了。可是唐凌初和娘親,愛與親情,如何取捨?救誰?放棄誰?為何世事皆難兩全?
"讓我想一想......"無計地喃喃著。
"不能想!不用想!兩軍尚在對峙,天朝知你被擒,定會增派援軍,另覓主帥,不日即可再度開戰!是去是留?我們等不起!"
心好疼,骨髓中滲出的寒意沿脊背向上爬,嘴裡卻燥熱難忍。有什麼東西從腹中反湧上來。幾次三番,再也壓不住,一口血濺出老遠。
"憐生!"倪雲裳驚慌失措,"娘不逼你,你自當回京城去!娘活不了多少年,怎能讓你在這山頂虛度光陰?"
血管中似有無數小蟲蠕動,奇異的麻癢痛感席捲全身。四肢冰冷僵硬,胸口卻如有火燒。麻木很快蔓延到面部,口唇顫抖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憐生!你怎麼了?"倪雲裳這時才覺出事情有異。
全身痛到痙攣,接連又噴出幾大口血,意識漸漸消失。
辛月明看在眼裡,恍然大悟,上前再探他脈息。"他中了蠱毒,已經發作。"
"怎麼辦?"人急失策。
"先回棲霞苑,穩住情況再作計較!"
倪雲裳連忙背起王憐生,與辛月明前後折返上山。
背上人慢慢失去知覺,幾乎每次呼吸的間隔都會嗆出一口血,很快染紅倪雲裳半邊衣襟。腳步不停,身形急掠的同時,聽見耳邊極其微弱的聲音念著一個名字--凌初,之後便再無聲息。

倪雲裳試圖打通王憐生身上的經穴,雖全力而為也無法有絲毫進展,只能暫時護住他的心脈和腦。累得氣喘吁吁,王憐生卻沒有要清醒的跡象。
"看來他中毒已久,血液中已經帶毒,血流至全身,各部分器官會因毒素慢慢衰竭。"說來也覺得毛骨悚然。"身體會自內向外潰爛而死。這種死法未免太過痛苦,不如......"
"不行!"倪雲裳知道他要說什麼,急忙打斷他。"月明!今天的你讓我......很意外,也很開心!"
沒想到會得到她的讚揚,真是意外的驚喜。先是愣住,繼而又笑了笑。
"我知道你本性善良,只是過於爭強好勝,才會做出一些令常人無法理解的事。這次既然已經接掌聖教,就要秉承教義,恪守教規,將其發揚光大。勿要再輕易刀兵相見,叫世人說我們是魔教!"
似有所動,垂首無語。
"聽主母一句,我們已經元氣大傷,將餘下人馬撤回總壇,各分舵清點人數,讓舵主們議定一下教內的編制,可以縮減的就縮減一下,休養生息一段吧!"
"可是朝廷還有十幾萬大軍......"
"找一兩個能言善辯之士,去那軍中講和。我們的條件只是退守本部,不再進犯中原,天朝的江山我們寸土不爭!"
"主母......"
"打打殺殺,生生死死,爭那些名利又有何用?到頭來眾叛親離,便是坐擁天下,又有誰與爾同享?不如與心愛的人,與父母子女共享天倫之樂啊!"
吁了一口氣,似是放下心中包袱:"月明明白,這就去辦!"目光落在王憐生身上,"他......"
"憐生就交給我吧!兒子是我的,理應我來管他!"略一頷首。
"好!主母保重!月明辦完事後回來看您!"一揖而別。
垂眼看王憐生,人已經面色灰白,氣若游絲。輕輕地撫摸他的眉、眼、鼻、唇,自言自語著:"二十年了!闊別二十年的母子能夠重逢,娘知足了!誰教你生在帝王家?有很多事情黎民百姓做得,你卻做不得!"橫抱起他來,"娘帶你去個地方,一個你一定會喜歡的地方!"

第卅三章
雲雨峰的後堂很窄,除了供奉的先祖靈位,一桌一椅,再無他物。
倪雲裳進門以後,回身將門扣死。向先祖靈位略施一禮,尋到神龕下的一處凹陷按住。
機關啟動,邊牆"軋軋"作響,很快露出一個可容一人通行的寬縫,立刻閃身進去。
內部越走越寬,兩側牆壁修建整齊,三步一盞燈,照得甚是明亮。行得數十步,豁然開朗,應是置身於山腹之中。身畔雲霧繚繞,寒氣徹骨,彷彿仙府洞天。
王憐生的呼吸已經幾乎停止,不敢怠慢,抱著他輕輕躍至正中那一方似玉非玉,似冰非冰的石台之上。
動手剝去王憐生身上衣裳,只留一條褻褲,匆忙間一樣東西從衣服裡掉出來,連忙伸手接住。入手微涼,當然認得,是唐凌初從不離身的碧玉簫。想起王憐生昏迷前還在呼喚唐凌初的名字,原來二人真的是兩情相悅。苦笑兩聲,真是孽障!孩子們啊!但願你們能夠做出正確的選擇,不要抱憾終生,重蹈覆轍才好!
將玉簫放在王憐生的衣衫上面,然後把自己的衣服也全部除去。扶王憐生盤膝坐好,立刻閉目運功。
寒氣自玉床侵入身體,順丹田而上,行遍週身,再慢慢度到王憐生身體裡。
先前全部封閉的穴道被這股異寒之氣衝開,不久即血脈通暢,王憐生唇間開始滴出血來。
拿起短劍在王憐生兩腕內側割開血管,黑紫色血液立刻湧出。
迅速也將自己兩腕割開,對住二人傷口,提氣倒懸在王憐生頭上,腳背勾住上方一處石欄,行大周天循環之勢。
汗珠滲出倪雲裳的額頭,向下滴落在王憐生頭上,臉上,身上......
身體裡的新鮮血液在真氣的催動下自左腕傷口處注入王憐生體內,而王憐生的毒血又自右腕傷口處回流到自己身上......
毒血全部換淨,倪雲裳再也支持不住,從上面倒栽而下,一口血噴出......
用最後的力氣將王憐生兩腕傷口紮緊,將他平放在冰床上,讓新血得以暢通循環......
已經冰冷的手指顫抖著撫摸兒子逐漸恢復血色的俊臉,眼前一黑,重重倒下......

辛月明安排好教中事務,心神忽然一陣恍惚,暗叫不好,急忙返回棲霞苑,已是人去屋空。
揪住唯一的丫環詢問二人去向,只說去了雲雨峰方向。
心情蕩入谷底,施出全身功力飛掠上雲雨峰,直奔後堂。
密室的門還開著,想也不想就衝進去。
仍是來遲一步。
王憐生平躺在神冰床上,氣色已經恢復如常。床邊的地上倒臥著不著寸縷的倪雲裳,不知是生是死。
心像在被人用利刃猛戳,抓過地上的衣服,將倪雲裳的身子裹住,扶抱起來。
從第一眼看見她,便驚為天人,每一種表情在她的臉上都顯得那樣美。此時此刻,花容不再,滿頭烏髮凌亂散落,面容憔悴,臉色青灰,緊閉的雙眼周圍旦夕間多了無數細紋,黑色的毒血更源源不絕地自唇間湧出。
"啊......"鬱悶在胸中的悲傷無從渲洩,只能發聲高喊,聲浪在空闊的洞室內震動不住。
王憐生被這一聲淒楚的叫喊驚醒,待發現辛月明懷抱倪雲裳慟哭不止後,惶惶然撲倒。
"娘......娘......,這是怎麼了?"已然知道事情嚴重,眼淚落下。
"她......把身上的血全部換給你了!"辛月明顫聲答。
頭腦有些不靈光,半天才反應過來。看自己兩腕處纏著布條,方才相信這一切已經發生。
"只有血親才可以換血,你還懷疑她不是你生母嗎?"
"我沒有懷疑,我知道她是的!"突然想起,從辛月明懷中將倪雲裳奪下。"娘!娘!你睜眼看看我!娘!我是你的城兒啊!娘!"搖動她的身體,親吻她的臉頰,撫摸她的頭髮,都無濟於事。"娘!兒還沒有孝敬您啊,娘!你不能死啊,娘!"抬起淚眼看辛月明,"教主!你武功高強,幫忙把血再給換回去!"
"來不及了......"辛月明早已抓住倪雲裳一隻手探察,希望完全破滅。咬住嘴唇,慢慢將內力順著那隻手傳過去,讓她可以緩過一口氣。
"城兒......"眼簾顫動,黯淡的目光尋到王憐生忽然亮了一下。
"娘......是我,是城兒!"摩挲著她的臉,淚雨滂沱。
"娘知道了......你喜歡凌初對吧......"
哽咽難言,連連點頭稱是。
"這世上......很多事都難兩全啊......答應娘......如果你做了皇帝......就放了凌初......不要讓他住在宮裡......如果你想和他......在一起......就不得不......放棄江山......這樣......你們才能......幸福啊......"
"我知道了......娘......我會記住的......可是你......都是我害的......"
"娘說過不會怪你的......娘也沒為你做過什麼事......算是娘......給你的補償吧!"目光投向一邊默默流淚的辛月明,"殺戮......是不能......成就事業的......好好......安撫......故去的人!"
"娘!"看她似要閉眼,連忙呼喊。
"城兒......娘......喜歡你啊!"看著兒子英俊的臉,淡淡地笑了。手自辛月明掌中滑脫,溘然長逝。
"娘......城兒也喜歡你!想你啊!"悲痛濃得化不開,將人緊緊纏住。忘記哭與笑的本能,癡癡呆呆地抱住倪雲裳漸漸冰冷的身體,靈魂亦追隨她而去......

一日之內連喪二主,對已經四面楚歌的神冰教來說是滅頂的打擊。為防軍心渙散,辛月明命令封鎖消息,只差親信備下棺槨壽服,將易闌珊與倪雲裳合葬一處。
自倪雲裳死後,王憐生一個字也沒有再說過,兩天兩夜不吃不喝不睡,在墳前坐成一謙雕像。
"你是打算把主母救下來的這條命還給她嗎?"辛月明問道。手撫過新壘的墳土,揀去幾根雜草。
王憐生動也未動,更不回答。
"有件事我很好奇,希望你能告訴我答案。"知他不會言語,便自顧說下去。"主母說你喜歡唐凌初,也就是說你要在江山和他之間選一個。你......會要誰?"
仍是不說話,目光卻飄向辛月明。
"現在的神冰教是不可能與朝廷為敵的,左膀右臂盡失,前教主與主母又雙雙仙逝,十幾年都恢復不過來。我只是想知道,在你心中,什麼才是最重要的?"
"我不知道......"終於開口。
"那......你又是如何打算?要下山回京城去麼?"
"你肯放我走嗎?"
雙手負於背後,歎了口氣。"按我的個性自是不會,但是今時不同往日,我可以放你走,不過有個條件!"
輕嗤一聲:"我就知道你不會那麼好心,只是大家為什麼都喜歡講個條件?"
"很簡單,"也不生氣,"你若要了江山,從此朝廷與聖教井水不犯河水,各據一方,共分天下!"
"你怎知我一定會選江山?"
"很好!你若要了唐凌初而放棄江山,我們也就不再是敵人,這個條件就當我沒說過!"
慢慢站起身:"那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我選凌初!"停頓了一下,"我可以走了嗎?"
聳聳肩,伸手示意:"請便!"
垂下眼簾看墓碑,在心中與倪雲裳告別,轉身就走。
"我知道你一定不會忘記我的條件的!"辛月明忽然在身後喊了一聲。
只當沒聽見,腳步也未停,沿著那條潺潺的小溪順流而下。

第卅四章
幾天粒米未進,只是在溪中飲了些水。山中朝露很重,坐在墳前時,身上的衣服干了濕、濕了又干,早已冷徹心肺。情緒極度悲痛,身體剛剛恢復,已經疲憊不堪。硬撐著走出山谷,雙腿如同灌了鉛一般沉重。只聽見自己粗重的呼吸,冷汗如雨,眼前的景象開始搖晃。
遠遠似有一小隊人馬向這邊奔來,於是手扶住身邊的樹幹,稍事休息。
為首之人一身短靠,背繫箭壺,濃眉朗目,眼神十分銳利,已經先於他人發現路邊的王憐生。
不敢相信真的是他,連忙手搭涼棚仔細觀瞧。確定之後,驚喜地向身後喊:"凌初,是他!是王憐生!"
未及跨下馬站穩,唐凌初已經一躍下地,用最快的速度衝上前。只恨自己沒有武功,若是從前,這段距離只須輕輕一縱......
看見那個熟悉的白色衣影向自己奔來,下意識地張開雙臂,只覺是在夢中......
欣然投入他懷抱,溫暖感覺一如從前......
被他撞了個趔趄,想像不出這個柔弱的人兒一衝之下,力道竟然不小......
攬緊他的腰身,還像從前那樣結實,心跳也清晰可聞......
埋首在他發間,馨香縈繞,久久不散......
"憐生!好擔心你!"再抱緊些,鼻子酸酸的。
"凌初!我好想你!"只想永遠這樣擁著他,再也不要分開,再也不要。
"你還好嗎?聽說你受傷了,怎麼會......"想掙開他看看他是否無恙。
固執地不肯鬆手,下頜放在他的肩上,終於有了依靠,可以放心地休息。
暗自嗔怪,卻也捨不得推開他,只是輕輕歎息著:"你呀!"
不遠處,風未已、王亦謙和幾名隨從紛紛下馬,看著這兩個人,臉上是欣慰的笑容。
肩上的份量忽然加重,唐凌初一下未撐住,重心向後傾斜,被王憐生壓倒在地。感覺他不像是在開玩笑,連忙翻身抱住他,發現人已經昏厥。
"憐生!"呼喚之下沒有回應,摸他的額頭,火燙。
"凌初,先回浥陽吧!"風未已走過來。
"是啊!我那臨時的府邸還在,可以請大夫來看。"王亦謙手搭住風未已的肩。
點點頭,在風未已的幫助下將王憐生扶上自己的馬背,縛於自己背上。
一行人掉轉馬頭,沿大路直奔浥陽......

"他是因為高燒才昏倒的,身體並無大礙,只是有些虛弱,靜養一段時間就會康復。"大夫開了藥,叮囑過熬藥的火候便離去了。
王亦謙將風未已也拖出房間,開始他還不情願。王亦謙也不管有他人在場,捉住他扛著就走。
"喂!你放我下來!不然我要你好看!"又踢又打,被人扛著實在是丟臉啊!
照著他屁股拍了兩巴掌:"你這麼吵,人家怎麼休息?趁早跟我回房,免得丟人現眼。"
突然明白王亦謙的用意,於是停止吵鬧。在他肩上抬起頭來向唐凌初擠出一個笑臉,示意他好好照顧王憐生,又揮手作別。
目送二人遠去,下人們也都按王亦謙的吩咐退下了,才慢慢在床邊坐下。
拉過他一隻手合入掌中,注視他沉靜的臉容:"總算沒事了!還以為王憫生下的蠱毒已經發作,再也見不到你了。"目光落在王憐生腰間露出的紅穗上,伸手將碧玉簫抽將出來,細細摩挲。"你是不是偷懶了啊?不敢面對我!還是我吹給你聽吧!"
唇觸上那清涼的簫嘴,纖指輕按,樂音飛揚。
回想從前,只有在獨處的時候才會吹簫。歡喜悲傷都像這簫音一般,淡淡的,淺淺的,波瀾不驚,如蜻蜓點水,似柳絮飄舞,湮沒在歲月的洪荒之中。雖然技藝高超,旋律優美,卻無人能懂,無人來和。自從與你相識,每次吹起簫的時候,想到會有一個人靜靜地凝望、傾聽,便使出渾身解數,心境也超然起來。因為愛,如這簫聲一樣輕柔綿長,亙古不絕......
"你吹的是我的簫吧?"有人說話。
簫聲戛然而止,日思夜想的人就在眼前。
"你什麼時候醒的?"撫他的額,繼而是臉。
待那柔軟的手指滑到自己唇上的時候,突然吻了它一下。"人家想睡一會兒,你卻拿這東西吵我!"
癟了癟嘴:"那我不吵你了,你只管休息吧!"起身要走。
"不行!"拉住他手腕,"你已經把我吵醒了,要負責!"
"如何負責?"故意偏過頭不理他。
"就是哄我再睡啊!"手上用力,將唐凌初拉倒在自己身上。
"喂!你放開!"瞪著他。
"你知不知道你生氣的樣子也很可愛?"眼神自他深邃的眼眸移向紅潤的唇。突然用另一隻手攬住他的頭,吻了上去。
"唔......"掙扎著想要反抗,卻被越箍越緊,身子也被他扳倒在床上,陷入他火熱的懷抱。那一刻,他還在想,這人哪來的這麼大的力氣,病著也拗他不過。
"乖乖地不要動,我很辛苦啊!"放開他,說了一句話,立刻又捉住那兩片大口呼吸的唇瓣。感到懷中人還在扭動,於是抬起一條腿壓住他。
慢慢放棄其實算不得掙扎的掙扎,被王憐生烈火般的熱吻融化。
懷裡的身體終於安靜下來,並開始配合著反應對方的吻。他的唇甜甜軟軟,每一個角落都是讓人迷戀的味道。他的耳垂小巧飽滿,細細的絨毛帶別樣的觸感。他幼滑的皮膚,獨特的香味,柔韌的身體,壓抑的嬌喘......都讓王憐生心旌激盪,愛惜不已。
"你還病著呢!"趁嘴巴未被封住,急切地說道。
"怎樣?"正品嚐他的鎖骨,抽空問了一句。
"不會現在就想要吧?"按著他的頭。
"我要你給不給?"用舌尖舔一下他可愛的粉紅。
"等你身體恢復了,再......"再次被他用嘴堵住。
看他受驚地睜大眼睛,眸子裡漾起微笑。
口不能言,只好用眼神狠狠剜他。
揚了揚眉毛,懇請他的許可。
黑眸忽閃了幾下,認命地慢慢合攏。
手在他身上尋到衣絆,嫻熟地解開,像剝落蛋殼一般將那具白皙完美的身體展露在自己面前。
"凌初......你好美!"每次都會發出同樣的驚歎,他的身體也每次都像處子般羞澀又泛著誘人的光澤。
忽然發現他頸下的傷疤:"什麼時候弄的?是在宮裡嗎?"
"要辦事就快點,真囉嗦!"找個借口搪塞他。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心急?"
閉上眼不理他。
自嘲地撇撇嘴,繼續辦事。
被王憐生進入時,唐凌初還是皺緊了好看的眉。身體上的疼痛在王憐生的溫存下很快消失,可是心頭有塊巨石,壓得他無時無刻不在痛......

王亦謙特別能理解二人久別重逢的心情,也樂得有一方與風未已獨處的空間,命令僕從們除了送飯送茶和一些必備的生活用品以外,皆不准進入二人生活的東跨院。
王憐生燒退之後,身體很快康復,精力旺盛的他令唐凌初有些吃不消,但他仍是有求必應,沒有半句怨言。
事後兩人在木桶裡泡澡,王憐生總是邊輕柔地幫他洗淨下體邊說些情話。說著說著,就發現唐凌初已經靠在自己懷裡睡過去了。喜歡看他毫無防備地把頭枕在自己肩上,像個孩子似地嘟著嘴,蝶翼般的睫毛時而不安分地閃動幾下。喜歡他若重若輕地擁著自己的身體,肌膚緊緊與他相貼。喜歡輕輕抱他出木桶,將濕透的人兒裹在被裡小心地擦乾。
不止一次地在他睡著的時候輕吻他的額頭,心裡重複著當初對他的誓言:江山可棄,卻要與君共白頭!
只是他過於沉醉在這耳鬢廝磨中,並沒有發現唐凌初淺笑中的憂鬱,也沒有品嚐出承歡時他流出的眼淚裡多了深深的苦澀,更不知道每個夜裡,他都會悄悄醒來,輕輕撫摸自己的臉,吻自己的唇,久久不肯再睡。

東跨院裡上演著深情繾綣,西跨院裡也是春光無限。
風未已可不像唐凌初那般溫順,整個就是一匹難馴的野馬,弄不好被踢上兩腳不說,還天天嚷著要反攻,搞得王亦謙滿頭包。
"喂!輕點兒!"不滿意地喊。
"我不叫『喂',叫我『謙'!"剛上來的興致被他一句喊跑了一多半,只好重新培養。
"謙,你有沒有覺得凌初有點兒不一樣?"忽然又問。
"沒有啊!"不想他在辦正事的時候也這樣心不在焉,於是加快手上的動作。
"可是我覺得自從他出了皇宮以後,就變得心事重重的樣子,一定是皇上和他說了什麼!"不再反抗,卻對王亦謙的刺激一點兒反應也沒有。
從他身上一躍下地,沉著臉穿衣服。
"你幹嘛啊?"回過神兒來,用腳輕輕踢他。
"不想上一條死魚!"鬱鬱地答。
"你說誰是死魚?"從床上跳起來,拉住他的手,不讓他繼續穿衣。
"有沒有你這樣的,多好的情趣也被你搞砸了!"
"說我沒情趣?"輕咬了一下嘴唇,"好!就讓你嘗嘗被死魚壓的滋味!"手上用力,將王亦謙拉倒床上,整個身子壓上去。
"我現在已經被你練成了摔跤高手!"抱住他猛翻身,取回優勢地位。"你還是乖乖地!"
不服輸的個性被他激起,腰一挺,將他向後撲倒。
兩個人在床上此起彼伏地玩起了摔跤,爭得滿面通紅,大汗淋漓。可憐的床鋪豈能經得住這樣的折騰?早就"吱吱扭扭"地呻吟起來,隨時都有可能塌掉。
一個沒留神,兩個人抱著從床上滾到地下,王亦謙的後背著地,摔了個結實。實在沒力了,頭昏眼花地求饒:"有沒有這麼難搞啊?我不行了!"
開始還緊張他會不會摔傷,大致看了下,弄清楚他只是裝出來的,才頑皮地笑了。"你不行了嗎?那今天輪到我嘍!"說著伸手去抓他的分身。
"還有一點點力氣啦!"立刻從地上彈起來,把騎在自己身上的人扔到床上,再撲上去雙手壓住他雙腕。
看著王亦謙頭髮亂蓬蓬,臉蛋紅彤彤,眼睛霧濛濛的樣子,忍不住大笑起來。
"笑什麼?你這個......壞傢伙!"搜腸刮肚只找出這個自認為最嚴重的詞彙。
"笑你......"正笑得上氣不接下氣,連眼淚都流出來的時候,突然被王亦謙把空氣奪走!
幾乎窒息的風未已兩腿被他死死壓住,動彈不得,只能用手捶著他的肩。王亦謙卻死也不放開他的唇,瘋狂地吮吸著只屬於他的味道。
已經分不清是一種被征服帶來的安全感,還是被他的瘋狂與執著打動。被人愛著的感覺竟是如此奇妙。於是不再想別的事,專心享受王亦謙帶給他的激情與愛,即使很痛,也可以發自內心地微笑......

第卅五章
一個月如白駒過隙,倏忽不見。
這一個月裡,兩對愛侶天天粘在一起,也不過問外面的事,盡情陶醉在難得的幸福時光裡。
這天晚飯時,王亦謙叫下人去東跨院請王憐生和唐凌初。四人在桌上碰面,看著彼此分外明亮的眼睛,心照不宣地笑。
"真沒想到有一天大家可以這樣聚在一起吃飯!"唐凌初終於先開口,卻是感慨之言。
"你要是喜歡,以後我隨時請大家聚,再邀上亦云,不醉不歸!"王憐生的本意是要安慰一下這個顯得有些多愁善感的人,卻無意觸痛他最敏感的神經。
唐凌初不再說話,只是很淡地笑,繼續喝酒。
風未已看出他的鬱鬱寡歡,向王亦謙使個眼色。
王亦謙一下子沒理會他的意思,舉杯敬酒。
氣他的遲鈍,在桌子下狠狠踢了他一腳。
腿上劇痛,酒杯差點兒脫手,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被他盛怒的眼神嚇到,才想起自己的"使命"。
王憐生看看這兩個打啞謎的人:"大家已經是過命的交情了,有什麼事儘管說吧!"
王亦謙笑了笑:"你帶出來的將士已經由副帥率部回京,你這大元帥什麼時候回去覆命啊?"
目光在其餘人臉上掃過,最後停在唐凌初眼中。"當初答應父皇出來剿滅魔教一半是因為他將凌初扣為人質,另一半是因為我身為東王,責無旁貸。事情發展到今天,不知我是功大於過,還是過大於功,父皇又是否滿意?所以......"
"出征在外,凌初一個人在宮裡,你可放心?"風未已問。
"怎能放心?"看著半醉的人,滿眼柔情。"只想盡快結束戰爭,回去接他出來。"
"皇上對我很好,你看,現在我不是還可以出來接你嗎?"頭有些重,用一手支住。"說句心裡話,出來這麼久了,還真有些懷念宮裡的生活。"
"凌......凌初?"王憐生以為自己聽錯了。
王亦謙和風未已也意外地投來質疑的目光。
"怎麼了?為什麼都這樣看著我?"目光迷離,吐字略略不清,好像醉了。
"你喝醉了!"王憐生伸手過來扶他。
"沒有!我清醒得很!"推開他,兩手托腮,"你說很快就回來,結果去那麼久!一個人在皇宮裡好寂寞啊!只有一個老皇帝!你們一定不知道皇上還真猛哎,憐生不愧是皇上的兒子!一個晚上來上三四次,第二天照樣上早朝!"
三個人完全傻掉,呆呆地看唐凌初說著醉話。王憐生的臉色已經難看到極點,扳住他的雙肩用力搖:"凌初,你醒醒,說什麼呢?"
被他搖得更加神志不清,指著幾個人:"不信嗎?不信可以問憐生!"笑得有幾分淫蕩。"憐生......你有沒有覺得我現在的床上功夫......比以前好多了?皇上的花樣還真多!我都是從他那裡學來的......"
"住口!"忍不住向他喊了一句。今天的唐凌初與往日判若兩人,難道是酒精作祟?不!他不是這樣的人,一定是什麼地方出了問題。
風未已也坐不住走過來輕拍他的臉,替他打著圓場。"凌初,不能喝就別逞強啊!喝多了就亂講話,你酒品還真差哎!"
猛用力推開他,忽又笑了:"未已,你現在可比以前帥多了!早知道你這麼好,就不把你......"
風未已連忙用手把那張惹禍的嘴摀住,誰知唐凌初邊掙扎邊往他身上蹭,嘴裡還"唔唔唔"不知說些什麼。
王憐生的臉紅一陣白一陣,拳頭捏得直響。看著唐凌初半睜半閉寫滿情色的眼睛,扭捏的姿態,痛苦得快要瘋掉。
突然上前將唐凌初橫抱起來,快步衝向門口。
"未已......"先是戀戀不捨地喊著風未已的名字,之後又勾住王憐生的脖子,"你又想要了嗎?好啊!人家也想要你啊!"
臉燒得火辣辣地疼,心卻脹悶得難受。
仍舊輕輕將唐凌初放在床上,唯恐弄傷他。
唐凌初身子甫一沾床就"嚶嚀"一聲粘到王憐生身上,兩手笨拙地替他寬衣。"來吧!要我吧!"濕熱的嘴唇也吻遍他能觸及的每一寸肌膚。
呆呆看著這個嬌喘著的人,身體雖不受控制地有了生理反應,卻感到分別陌生。這麼久的時間,他在宮裡遇到了什麼?現在是酒後亂性還是酒後吐真言?
腦子裡還在胡思亂想著,唐凌初已經把兩人都脫至一絲不掛,主動坐到他腿上......
溫熱的液體順著王憐生的分身緩緩流下,唐凌初因醉酒緋紅的臉瞬間痛得煞白。可是他嘴角的笑意依然未改,甚至發出高潮時的呻吟。"快點要我啊!"攀上他的肩,自己律動起來,在他耳邊繼續發出讓人無法克制的輕吟。
王憐生感到自己的分身被緊緊地包裹,抽插帶來陣陣快感,也帶來疼痛。想來唐凌初比自己痛上何止百倍,可是聽到的,感覺到的都在告訴自己他正沉醉在歡愛之中。
忽然有一種報復的念頭,於是狠下心陪他玩到底。
穿刺達到幾乎瘋狂的節奏,身上的人隨著他的頻率也在瘋狂地搖擺。
汗水將滿頭長髮全部浸透,攀附住王憐生的手臂漸漸無力。下體的劇痛一波又一波衝擊著大腦,喉嚨裡卻倔強地吟哦不停。就算是睜著眼,也已經什麼都看不見,更無法迎合王憐生的衝撞。沒有快感,只有痛,永無止息的痛......
最後一次用力,讓自己釋放在唐凌初體內,然後停下來喘息不止。
過了一會兒,重新有了力氣,才發現唐凌初整個人軟綿綿地伏在自己身上,一動也不動。
心裡一驚,扶住他放倒床上,拂開他粘在臉上的頭髮。人,早已陷入昏迷。
退出分身,濁白與鮮紅混和的液體流滿一床,連自己兩條大腿也被染紅。
輕輕分開他雙腿,下體嚴重裂傷,血流不止。
意識到自己闖了禍,連忙俯下身去呼喚他的名字。
良久,濕透的睫毛無聲地揚起,看清面前人的臉後竟然笑了,只是笑容裡全是痛楚。"我沒事,你不用擔心,小事一樁......"
"還說沒事?流了好多血!"心想那該有多痛。
"你也累了,睡吧!"說完微微睜開的眼睛又閉上,頭向一側偏倒,再次昏厥。任王憐生如何喊,也醒不過來。

東院裡王憐生的哭叫聲很快將王亦謙和風未已引來,二人被眼前所見駭得愣住。
王亦謙找來外傷藥,由王憐生小心地塗在唐凌初慘不忍睹的傷口上,風未已卻在擔心他越來越高的體溫。
"他......你......"王亦謙不知該怎樣問才好。
"先不要說別的,得把他後面的東西弄出來,他已經開始發燒了。傷得又這麼重,會死人的!"風未已說道。
打來一盆溫水,由風未已抱著唐凌初,王憐生動手清理。
傷處堪堪接觸到水面,唐凌初就全身劇烈地痙攣起來,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掉,人也疼到甦醒。
"忍一下,很快就好!"王憐生顫聲說一句,輕輕將手指探進後穴。
風未已感到唐凌初全身瞬間僵硬,繼而抽搐,卻死也不發出一聲呻吟。心痛難當:"謙,過來幫忙!"
"哦......"王亦謙手足無措地走上前。
"封了他的昏睡穴!"
王亦謙照做了,唐凌初才慢慢安靜下來,頭無力地向後仰倒,失去焦點的眼眸緩緩閉上。
直到一盆清水變得血紅,才把唐凌初身體裡的東西全部洗淨。一聽到王憐生說好了,風未已立刻將唐凌初抱回床上。"你還愣著幹什麼?快給他上藥!"沒好氣地對王憐生說。
沒時間自責,連忙照風未已說的做了。
上完藥,風未已拍活唐凌初的穴道,摸他的額頭,臉色十分沉重。"燒得不輕,讓他睡會兒吧!"
王憐生用帕子拭乾唐凌初汗濕的臉,一屁股坐在床邊,淚水墜落地面。
"為什麼這樣對他?"風未已的聲音很平靜,實際上卻是強壓怒火。
"是凌初自己要......"無意為自己開解,"是我的錯!"
"你是在報復他今晚異乎尋常的表現吧?"
"我不知道,可是我真的不想傷害他!"
"凌初今天的確有些讓人捉摸不透!其實不止今天,我早就感覺出他有心事。這一個月你與他朝夕相處,竟然沒有看出來嗎?"
搖頭表示否認。
王亦謙拉起風未已:"讓他自己好好想想吧!還是那句話,要怎麼選擇是他們自己的事,我們就不要插手了。"
"王憐生!"風未已走到門口忽然轉過身,"你可以不要他,但是不能再傷害他,不然我對你不客氣!"
門被重重關上,心被深深絞痛。
人的一生,要面對太多選擇,最讓人躑躅痛苦的也是因為選擇。因為母親慘死,才又想拿下皇位,不願便宜了父親和奸險小人王憫生。可是要放棄心愛的唐凌初,比割自己心上的肉還要疼。想起倪雲裳說過的話,真是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如何取捨?如何取捨啊!
這一夜,王憐生沒有睡。靜靜凝望唐凌初昏睡的臉,小心地拭去他鬢邊的汗珠。
如果真的要分離,也要把他銘記在心!
—— 早起的小攻有受吃~早起的小受被攻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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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卅六章
太陽抖落第一縷金輝的時候,唐凌初醒了過來。
還未睜眼,就感到下體撕裂樣的疼痛。
在床邊的王憐生將他腮邊的亂髮別至耳後,輕輕捏住他的肩。"醒了嗎?很痛吧?"
慢慢睜開眼,牽出一抹笑容。"昨晚怎麼了?為什麼這麼痛?"
"你不記得嗎?"
"我大概是喝醉了。每次喝醉都會原形畢露,像那個『白蛇傳'裡的蛇精,事後又不記得!"
心抽痛著:你不是裝出來的嗎?本性如此嗎?只作未聽出他話中含意,撫撫他前額。"燒退了,應該沒事了!"
"我......很讓你意外吧?"抬手碰他的臉,"也許不該告訴你,你走後,我真的很怕,很寂寞......"
"我知道。"抓住他的手,似乎不習慣被撫摸。
"憐生,我做了不該做的事,你會原諒我嗎?"
沉默。片刻後說:"我知道是父皇逼你的。"
"也不完全是逼啦!"羞澀地笑,"其實我留在宮裡真的也不錯。現在王憫生也當不了太子了,你回去之後就可以繼承皇位,真是老天爺都在幫我們啊!"
突然覺得自己好像不認識這個人,說著這樣傷人的話卻輕鬆得如在聊家常。"你這麼想?"
嗔怒地拍了他一下:"人家又不是在講醉話,幹嗎不相信啊?什麼時候回京?先說好了,我還要住在未央宮,那裡的海棠花很漂亮!"
"好!我們即日回京!"扔下一句話,鬆開他的手,起身往外走。
"你怎麼了?不高興嗎?"身後傳來唐凌初怏怏的問話。
"沒有,想出去走走,順便安排一下回京的事!"沒有回頭。邁出門檻的同時,淚如泉湧。
聽腳步聲去得遠了,唐凌初收起臉上笑容。半邊身子被壓麻,想翻個身,下體立刻痛得差點兒又昏過去。雙手撐住床,費力地挪動身體。好容易側身向裡躺下,已經渾身是汗。頭重重壓往枕上,合攏雙眼,兩行淚從眼角滾落......

"凌初,你這兩天是怎麼了?"風未已在床邊坐下。"淨說些不著邊際的話。"
"沒怎麼,我很好啊!"側身半倚在床上,慵懶地閉目養神。
"王憐生說,過兩天你的傷口長好了就回京,你同意了嗎?"
"其實是我提出來的,他也該回京覆命了!"
"可是......這不對啊!"
"哪裡不對?"睜眼看急得直搓手的風未已,"你知道王憫生已經不可能再做太子了。憐生是大皇子,這江山理應由他來坐啊!"
"那你呢?你怎麼辦?"
"我?自然是隨他進宮嘍!"莞爾一笑,"現在的我只能找個人養著,不然能做什麼?"
"你在宮裡被折磨得還不夠嗎?就算王憐生以後得登大寶,你也只是個侍候君王的......男寵!"這兩個字實在難出口。
"誰讓我是個男的,不會生孩子呢?做個男寵也不錯啊!"滿不在乎的樣子。
無語。半天才覆住他放在床上的手。"真的是你嗎?凌初!怎麼突然有些不認識你了?"
"你傻了啊?!"笑他,"不是我是誰?"
注視著兀自笑個不住的唐凌初。一樣的絕世容顏,一樣的深情眼眸,卻好像離自己越來越遠......
墨眸稍轉,瞥見門外被風掀起的衣角。
忽然很認真地看著風未已的眼睛:"不過說真的,你覺得我變了嗎?"
不知他葫蘆裡買的什麼藥,照實點點頭。
"那......你是喜歡從前的我多一些,還是喜歡現在的我呢?"
被問得一愣,瞪大雙眼,啞口無言。
忍住痛用手勾住他後頸,主動獻上櫻唇。
全身緊張到僵硬,汗珠滑下額頭,兩耳嗡嗡作響。垂眼看寸許外唐凌初的臉,他已經自然地閉上雙眼。感覺他柔軟火熱的唇包裹住自己的,滑膩的舌執著地闖入深處......想推他,卻無意識地迎合,直至同樣閉上眼睛,手穿過他腋下托住他的背。
忘情的深吻中,唐凌初嬌喘連連:"未已......你真好!"
迷失心智一般俯下身,將吻的範圍擴大,沿白皙修長的頸而下,直入半敞的衣領中......
後領被一隻大手揪住,隨後整個人飛出去,跌在屋角。回過神來時,看見王憐生已經抓著唐凌初的前襟將他提至半空。
眼睛裡燃燒著憤怒的火焰,濃眉深鎖,牙關緊咬。
恐懼加上疼痛讓唐凌初臉色蒼白,兩眼含淚。"憐生......你怎麼在這裡......我還以為......"
"你以為我怎樣?"聲音嘶啞,"為什麼?"
"不是你想的那樣!"急急爭辯。
"那是怎樣?"手臂用力,將那絕美的臉舉至眼前。究竟是什麼地方弄錯了?究竟是什麼改變了你?曾經清逸出塵,潔身自好的仙子變成了媚俗不堪,人盡可夫的男寵!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就算到死也不會相信這個人是他,是自己寧願用江山與生命去交換的唐凌初!
"我只是......我只是......"支吾著淚流滿面。
"你只是想進宮做個男寵對吧?"拇指摩挲著他的臉頰。"你的眼淚還真是說來就來啊!"不會再為他流淚了,不值得!"看在你曾經讓本王很爽的份兒上,我可以滿足你這個願望。未央宮是吧?未央宮!哈......"笑聲淒厲得讓人聽起來渾身汗毛倒豎。"已經傷成這個樣子,還可以勾引人。看來本王真多餘擔心你經不起長途跋涉!既然你等不及,今日打點行裝,明日一早就啟程!"鬆手用力一推,將唐凌初狠狠摔在床上。
撞到下體的傷口,立時鮮血迸流。後腦也重重磕在榻上,眼前頓時一黑。
"王憐生!不准你傷害他!"風未已一直在為自己的行為懊悔,所以未阻止,此時卻再也看不下去了。
"這樣的貨色你也感興趣嗎?"扭頭看他,"可惜他更喜歡皇宮裡的生活,不能跟你去流浪!"
"王憐生!"又氣又急,一時語塞。
"你還是好好珍惜謙少,不要被他的外表騙了!"拂袖而去。
"凌初!凌初!"上前抱起床上的人,手下是濕粘的液體,他中衣的後襟上沾滿了鮮血。
"別緊張!我不會那麼容易就死的!"聲音微弱,目光黯淡。
"你告訴我,你說的都不是真的,你在騙我們,是不是?"目中垂淚。
抬手拭去他臉上的眼淚,嘴角浮上歉意的笑容。"未已!這一次委屈你了,不想把你捲進來,可是我怕憐生不相信!做到這一步,我已經用完所有的本事。你無論如何要幫我把戲演到底,不然就前功盡棄了!"
"可是你,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憐生是性情中人,在我和江山之間,他會選什麼不用想也猜得到答案。可是天下百姓需要的是一個勤政愛民的好皇帝。如果落到王憫生手中,就算我們隱居世外,又怎能安生?"
"那你完全可以離開他啊!找個地方躲起來讓他找不到你不就行了?"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皇帝要找一個人不算太難。就算找不到,他也無法潛心國事。"
"那你就進宮陪他!"
輕輕搖首:"你也說了,我只能是個男寵。王憫生逼宮的藉口就是皇帝養了個男寵。此事關乎皇室臉面,不能讓歷史的悲劇重演!"
"所以......"再想不出其它辦法,"你就是讓他恨你?"
"是,只要他主動放棄我,問題就可以迎刃而解。"
"可是他現在要帶你回京,你不是很危險?"
"我相信憐生不會殺我的,他現在是被我氣瘋了。等他想清楚我是不能住在宮裡的以後,自會放我出來。"
"你有這個把握?"
"當然,放心吧,我會好好的。"
"那我陪你去!也好有個照應。"
"不要!憐生生起氣來說不定會殺了你,別忘了你現在是我的......"收住口不說。
"凌初,你受苦了!"自認是正義之士,和他相比卻遜色太多。一邊是愛情是人生是生命,一邊是大義是國家是天下蒼生,他選擇放棄前者。被他感動,為他心疼,哭得更厲害。
"這麼大個人了,怎麼還像個孩子?"想為他擦眼淚,卻痛得呻吟了一聲。
忽然想起他的傷口還在流血:"等一下,我去給你拿藥。"
閉上眼睛點點頭。
再也忍不住眼淚,只能任它在臉上氾濫。
憐生,其實我捨不得傷你的心,更捨不得放棄你的人。不要怪我狠心,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第卅七章
馬車行出浥陽時,路邊的柳條剛剛吐綠。原來深院之外,春天已然悄悄降臨。
"謙,你能不能再遷就我一次?"風未已目送車隊消失在一卷塵煙之中,雙手用力攥成拳。
"凌初不平安不幸福,你就永遠都要做他的保護神嗎?"看著他的背影,不免有些神傷。
"我知道這對你不公平,但是我不能騙自己!"
"我懂......誰讓我偏偏就喜歡你了呢?如果有一天風未已變得冷酷無情,不再愛管閒事了,我倒會不習慣!"
轉身面對他:"我們遲他們一天再啟程,過了通州以後快馬加鞭,應該可以同時抵達!"
"你說怎樣就怎樣!我捨命陪君子!"眼中柔情千轉。
"誰要你捨命?不過......這輩子,我的命是你的。"
"我不要你的命!我要你的人,你的心!還有你的下輩子。"向他伸出手。
慢慢走進他懷抱,依偎在他胸前,放心地笑。

"離前面的市鎮還有多遠?"王憐生問車伕。
"按我們的腳程,天黑以後應該可以到達。"
"人和馬都要休息,還要投宿,你趕快點兒!"一催馬匹,自顧衝出老遠。
"王爺!少爺囑咐過......"話未說完,人已去遠,只好不滿意地嘟囔,"公子的傷不宜顛簸!"
"我沒事,你只管照王爺的吩咐做就是!"車簾內傳出唐凌初的聲音。
"您真的可以嗎?"不免擔心,又怕惹惱王憐生。
"如果不行我再告訴你!"
揮動鞭子,口中吆喝,兩匹馬立刻加快了速度。
這條路不比官道平坦,坑坑窪窪,高低起伏。車內雖然鋪了軟墊,但顛簸的力量仍將唐凌初掀來甩去。把頭頂在車內一角,盡量減輕震動。不多時便身體僵硬,支持不住。傷口被震至開裂,內衣濕答答的,疼痛也越來越劇烈。銀牙緊緊咬住嘴唇,盡量不去想傷口的疼,哼起熟悉的曲子。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
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
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間!"
車前一箭地,王憐生策馬狂奔。忘不了雲雨峰上謫仙般的笑臉,忘不了王府地牢裡無助幽怨的眼神,忘不了激情纏綿時蒸騰的香汗,也忘不了似醉似醒時的嬌喘媚態。是他變了,還是自己變了?變得絕情,變得狹隘,變得優柔寡斷,變得目光短淺。不敢相信短短的數月,他如雪的白衣就已經沾染俗世的塵土,不敢相信山盟海誓卻敵不過未央宮那幾樹海棠!面對這樣的唐凌初是不是應該放手?為什麼還是不甘心就此失去?曾經因為選擇而煩惱,此時道德與信念的天平已定,為何還要帶他回京?也許只是在等,等那不可預期的變數。
車內,唐凌初已經用完所有力氣,只好放棄努力,任身體隨馬車東搖西擺。一曲浪淘沙哼到動情處,潸然淚下。如果你不是皇子王孫,又或者我不曾是那少主,我們的相遇會不會更加浪漫?我們的決定是不是就可以自私一點?命運把我們推到同一條路上,又注定各奔東西,何必相逢?何必相識?何必相愛?
掌燈時分,一車三馬停在客棧門口。一名隨從先進去打聽情況,得到客未滿的消息後,其餘人等才紛紛下馬過店。
車伕老李掀開布簾喚唐凌初:"公子,下車了。"
"好!"答應得痛快,卻遲遲不見人。
王憐生將韁繩遞給店小二後,本應走在先,卻故意放慢腳步,裝作吩咐兩名隨從要記得第二天動身的時間,實際上卻是想看看唐凌初的情況怎樣。
老李幾乎要等不及上車去攙唐凌初的時候,他才慢吞吞地探出頭。
王憐生已經一腳邁進門裡,側耳細聽身後的聲音。
軟底靴落地無聲,但聽得出靴底摩擦地面的"沙沙"聲,顯是走路的人不敢抬足所致。
老李將馬車趕去後院,身後只剩下唐凌初一個人,他行動不便,一定會開口央求自己,不禁有些得意。
"王爺!怎麼不進去?"自早晨見面時便已改了稱呼,聽起來很不舒服。
"你......還需要什麼嗎?本王可以叫人去買,免得讓下人覺得我怠慢你!"想著托辭。
慢慢蹭向門口,手扶住牆壁,向王憐生展顏一笑:"王爺不用客氣,我什麼也不需要了。"
"那好,早點回房休息,明天一早還要趕路!"故意裝作冷漠,卻是滿滿的失望。
"王爺先請!"
懊惱地一甩前襟,大步進門上樓。為什麼不求我?你很強是不是?看你撐多久!
看他的背影消失在樓梯盡頭,輕輕咬住嘴唇。如果在從前,他一定會笑著來把自己抱上樓去。他的手臂很結實有力,所有的怯弱,所有的恐懼都可以被驅趕得乾乾淨淨。
抹一把額上的冷汗,想什麼呢?以後再也不會有了,再也不會。
不曉得是怎樣挪過那高高的門檻,又舉步維艱地上爬上那二十幾級樓梯。可以清楚感到那裡還在流血,幸好時候不早,廳堂裡只有一個掌櫃的在打瞌睡,不然自己沾滿血的後襟定會惹來不小的麻煩。
閂上房門,虛脫地癱倒在床上,歇了很長時間,才有力氣從懷裡掏出臨行前風未已塞給自己的傷藥,自己動手塗在傷處。
小二準備好宵夜,叫幾人下來吃飯。老李是王亦謙的老僕,多年來一直跟在他身邊,心地善良。這次除了趕車以外,還有個特別任務就是關照唐凌初。想到他下樓不方便,就用一隻空碗盛了些飯菜送到他房門前。
王憐生知他是好意,也沒有攔他。
可是拍了半天門,屋裡連句回應都沒有。
樓下的幾人都停下筷子,關注著樓上的情況來。
心想莫不是他傷勢惡化,王憐生立刻放下碗筷,起身衝上樓。
見他過來,老李連忙閃身讓開。
抬起腳踢開房門,巨大的聲響驚得客棧中其他客人紛紛出來看個究竟。
屋內一燈如豆,不大的火苗被門扇帶起的風吹得亂擺,幾乎熄滅。隱約看清榻上白色人影,一個箭步上前。
唐凌初臉向外蜷伏在床上,眼睛閉著。
這麼大的聲音他都聽不見,已經失去意識了嗎?先試他額頭的溫度,還好,體溫正常。試試搖他的肩膀:"凌初,醒醒!"
實在倦極了,又被馬車顛得頭暈眼花,兩耳轟鳴。傷藥清涼止血,痛苦稍有減輕便睡著了,隱約聽見打雷似的聲音,也不願睜眼,又是誰在叫我?
看他有了動靜,總算放下心,趕緊換上漠然的表情。"你不下樓吃飯也就算了,給你送到門口也不應嗎?"
糟糕!怎麼就睡過去了?他一定是在擔心我,絕對不可以這樣!
咬牙撐床倚住身體,感激地笑著:"哦......不知怎地睡著了,謝謝王爺還記得我!"
"本王是怕你死在這裡,你入主未央宮的願望豈不是要落空了?"還在掩飾。
"王爺放心,我一定可以做到的!"向老李伸手,"是我的飯嗎?謝謝!"
老李連忙將一碗飯菜連同筷子遞到他手中。
看一眼王憐生,捧起碗大口吃起來,臉上帶著享受美味時才有的微笑。
又被他耍了!心裡很是不忿。為什麼自己總是情不自禁地要憐惜他,關心他?他比自己想像的要強很多啊!"哼"了一聲,掉頭離去。
老李也出去帶上門,房間裡回復安靜。
放下吃了一半的飯碗,一陣反胃。大概是吃得太猛,全部卡在胸口。撲倒在床邊,把剛剛吃下去的東西悉數又吐了出來,嘴裡只留下很重的苦味。
直到再也吐不出,才慢慢退回床裡,一動也不想動。胃裡泛酸,嘴裡苦澀,傷口疼痛,怎樣的姿勢都無法緩解。也許只有死才能徹底擺脫痛苦,可是現在連死都成了奢望。
漫漫長路,才剛剛開始,何時是盡頭......

第卅八章
一路上王憐生的心情起起落落,錯綜複雜。時而盼望旅程永遠不要結束,可以多給唐凌初一些改變的時間和機會。時而又恨不得肋生雙翼,早些結束這愛不能,恨不成的日子。所以幾人走走停停,時快時慢,耽擱下來,竟比預期晚到了半個月左右。
同樣是上京,此番比起上次卻痛苦得多。縱是傷藥奇效,也架不住長途顛簸,常常是夜裡剛剛長好些,白天又被震裂,最後甚至有些化膿,發起低燒來。趕上路況不佳,在車裡被晃來晃去,昏昏欲睡,一點胃口也沒有,吃不下什麼東西,只靠喝些水維持。最難以忍受的還不是這些,而是明明已經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還得在王憐生面前裝作若無其事,或是故意說些刻薄的話氣他。眼看京城在望,他也耗盡所有,變得形銷骨立。
這一日終於回到京城,皇帝派專員出城十里相迎,自己則帶領其餘文武百官齊集午朝門外。
"父皇!"翻身下馬,跪倒施禮。
"平身!平身!皇兒辛苦了!"扶他站起,"一路風塵僕僕,朕已經在勤政殿擺下酒宴,為你慶功洗塵!"
"謝父皇!"
談笑間目光落在馬車上:"咦?皇兒還帶著別的什麼人嗎?"
"哦......沒什麼,一個朋友,讓他候在這裡吧!"
"既是朋友,也一併去,不要顯得我皇家小氣!"說著示意一邊的大臣,"請下車來!"
有人上前掀開車簾,裡面一人倚靠在車廂壁上。午後的陽光剛好斜射入車內,晃得他不得不用手擋住臉。
"凌初?"認出車裡的人,又驚又喜,緊走幾步上前。
往來人臉上仔細看去,竟然是皇上,連忙就要起身拜見,卻因體力不濟摔倒。
適才站得遠沒有看清楚,來到近前,驚喜蕩然無存,只剩下心疼。記得離開時他神采奕奕,顧盼生輝,不過百日,竟憔悴至此!伸手去扶他的時候,手下都可以摸到骨頭。"你病了嗎?怎麼瘦成這樣?"
"水土不服吧!"邊掙扎著爬起來邊解釋,目光卻穿越至王憐生的臉上。"回到皇宮就好了,很快就會胖的。"
一邊站著的大臣也幫忙攙扶唐凌初,好歹將他弄下車。
眾目睽睽之下,如果短了禮數,免不了被眾人笑話,執意跪了下去,叩首至地。"皇上近來可好?"
"我很好,可是你不好!"攔不住他,只能看著那有些微微發抖的人。
"讓凌初去未央宮休息一下就可以了!"抬頭看皇上。
"好,朕叫人送你過去!"回身喚自己的貼身太監,之後去拉他起身。
也許是因為心中不滅的信念支撐到現在,也許是因為這一跪一站血往上湧,忽然覺得陽光明媚的天空陰沉著罩將下來。
"凌初!"站得最近的皇帝發現他臉色不對,連忙抄手去扶,剛好將他軟倒的身子攬在懷中。
扶正他無力的頭:"怎麼了?"
"皇......皇上......"只囁嚅著說了幾個字,又看了他一眼,便閉上眼睛。
整個世界都被置若罔聞,更無視自己尊貴的身份,彎腰將他打橫抱起,只感覺他的身子輕飄飄的,幾乎沒什麼重量。
王憐生一直盯著唐凌初,剛一見到他的時候也吃驚不小。人已經瘦得幾乎脫相,每說一句話,每擠出一個笑容都好像用上所有力氣。路上他都不是這樣,氣人的本領一天比一天強,到最後這幾日自己甚至有些怕見他,完全被挫敗的感覺。也許他只是在演戲?目的是為了騙倒皇上,博取同情?
"皇上!讓奴才們來吧!"幾名太監擁上前,大臣中也有幾人想幫忙,畢竟皇上是九五之尊啊!
"誰都不用!你們速去傳太醫到未央宮!記得是全部!"用自己的臉貼住唐凌初的前額試著他的體溫,旁若無人地向未央宮大步走去,將王憐生及群臣扔在原地。
"東王!這......如何是好?"王丞相上前問。
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心疼?憎惡?嫉妒?只能故作鎮靜地答道:"去勤政殿等皇上!"

十幾名太醫圍在榻前七嘴八舌,吵得腦袋都大了。
"別吵了!"終於忍不住爆發,"這麼多人一下子怎麼行?分成三組,一組一組來!"
又是一團亂,切脈,診傷,開藥,好容易弄好了幾張方子呈上。
責問的目光從眾人臉上掃過,也不接那方子。"講!"
太醫們你看我,我看你,一致推年紀最大的孫太醫回稟唐凌初的病情。
"回皇上!公子下身的傷口長時間未癒合,已經感染,因此才會發燒。下臣們還發現他的腸胃功能極度衰弱,推測是旅途勞累,飲食不佳所致。若要恢復健康,得費些時日調養。"
"傷藥補藥快快煎來,宮裡的人參燕窩各種補品儘管揀最好的!"
太醫各忙各的去了,特別又叫來忠心耿耿的小柱子服侍,才匆匆趕往勤政殿。
慶功宴一向熱鬧非常,今日卻冷清到極點。人一個也不少,只是太安靜了,安靜得壓抑。
珍饈美饌快涼透了,皇帝才趕到。
坐在上首舉起酒杯,說明今日是接風酒,日後還要大擺慶功宴,官員們也紛紛向王憐生表示敬意。
謝恩乾杯,各自落座,皇帝下令開宴。
美食吃到嘴裡味同嚼蠟,上好的御酒喝起來也寡然無味,皮笑肉不笑的姿勢做到肌肉僵硬。看皇帝如坐針氈的樣子,推測是唐凌初的情況令他擔憂。罷!今日就喝他個酩酊大醉,什麼也不用想!
席間沒有提及戰功或是改立太子之事,大家只是喝悶酒。好好的宴席一個多時辰便草草收場,因為皇帝早已經坐不下去了。退席前囑咐王憐生先回府休息幾日,初十再上朝議事,之後又和來時一樣匆匆的腳步離開。
一走進未央宮,正好看見剛剛喝下的半碗燕窩又被唐凌初吐了個精光。已經折騰了幾次,唐凌初趴在床邊,只剩下喘氣的力氣。
"皇上,這......"太醫們著了慌,不敢看皇上的臉色。"公子什麼都吃不下,藥也喂不進啊!"
"一群廢物!回頭再治你們的罪!把藥折成三份兒,朕來餵他!"
甩去外袍,小心地托起唐凌初,將他抱在腿上,像抱著一個嬰兒。這個姿勢既可以讓他立起上身,又不會壓到他下體的傷。
輕輕撫摸他的臉,他也只是略動了下嘴唇,沒有睜眼。"凌初,朕來餵你吃藥,乖乖的,別怕苦哦!"接過太醫遞過來的藥,用湯匙舀了,一滴滴倒進他口中。
昏昏沉沉的唐凌初只是本能地吞嚥著,卻奇跡般地沒有再嘔。
吃完藥後,擔心他躺下以後會再次反胃,就一直抱著他,一邊輕輕拍他的背,哼唱他以前常吹的曲子。
垂手站立的太醫個個張大著嘴巴忘了閉,天朝的皇帝此時倒成了一位哄孩子睡覺的父親!
始終微鎖的眉宇漸漸放開,臉上的痛苦也被恬然取代,終於可以沉入夢鄉,暫時遠離折磨。
"好好睡吧!不要怕!朕不會放開你的!"寵愛地吻著他的額,臉上是慈祥的笑容。

待大臣們走光了,王憐生才搖搖晃晃地離開座位,上馬回府。
也不急著催馬,任它慢步走回。
還是沒有醉,只是頭痛,腦子亂得理不出一點頭緒。媽的,暗暗罵道,什麼狗屁御酒?定是摻了水!
走進東王府大門,迎面撞上向外走的老李,懷裡抱著一團事物。"站......住!"舌頭有些不好用。"你拿的......是什麼?"
"老奴收拾一下馬車,這墊子沾了好多血,正要拿去扔掉。"
"血?誰的......血?"伸手去翻看。
"王爺你真的不知道嗎?真是......唉!"心想自己無權指責一個王爺,住口不說。
頭腦還算清楚:"是......凌初......的?"這是唯一能想到的答案。
看他醉的兩眼通紅,心想說也無妨。"是公子的!他的傷不但沒好,看似重了。公子剛出浥陽的時候面色還好,人也豐滿,現在可算骨瘦如柴了啊!您都不知道近幾日公子幾乎什麼都沒吃,有時連喝水都會吐嗎?怪不得在午門外跪了一下就暈倒,有條命在已是老天爺開恩了!"
"可是......可是他不是......蠻有精神的?"有點兒搞不清楚狀況。
"王爺一天見公子幾次?後來更是躲得遠遠的!說也奇怪,一見到王爺您他就像沒事人一樣。老奴在前面趕車,知道公子只有實在忍不住的時候才會哼兩聲,連我都心疼啊!"
聽了這話,打了個寒戰,酒立時醒了一半。"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王爺您整天陰著臉,老奴哪敢說啊!"
雙腿一軟,退後兩步方才站穩。為什麼要獨自忍受這麼大的痛苦不讓我知道?就只是為了回到未央宮嗎?我已經搞不懂現在你愛的是我還是因我得來的榮華富貴。父皇給了你什麼承諾,讓你可以死心塌地服從他,甚至忘記當初的諾言!
指頭摳住影壁,被那堅硬的石塊磨得鮮血淋漓。看來,在這世上,感情二字,真的是最靠不住的東西!其實,事情很簡單,你和我,都會滿意的......

第卅九章
不知自己被抱起多少次,又被灌下多少苦藥。終於有力氣睜開眼說話的時候,已是第二日傍晚。
最先看清楚的是皇帝欣慰的笑臉。"皇上......"
"哦,總算睜開眼睛了,你讓朕擔心了一天一夜啊!"
"對不起!"
"哎......不喜歡聽你說什麼對不起!還噁心嗎?吃點東西好不好?你太瘦了,瘦得朕心裡疼啊!"
"好!"
連忙叫小柱子端來人參燕翅羹,又將他抱起來。
"皇上......"蒼白的頰上飛起兩抹紅暈。
"主子不好意思了呢!"小柱子在一邊笑了,"您不省人事的時候,皇上都是這樣抱著您給您餵藥的!"
"是啊!還跟朕見外嗎?把朕當成你的爹就好了!"
唐凌初的身子微微震了一下,眸中凝淚。"皇上您說什麼?"
"朕想做你的爹,可以嗎?"輕輕點他的鼻尖。
大大的淚珠從唐凌初眼中滾下來,沒入鬢邊黑髮。
"剛說做朕的兒子,你就配合著掉眼淚,真是父子連心啊!"替他抹乾臉頰,"不哭了,咱們吃東西吧!"
一邊點頭,目光一邊流連在皇帝已經現出皺紋的臉上。
舀一匙湯羹,慢慢送入他口中,看他吃得很順利很香甜,寬慰得眼睛有些濕潤。
"皇上,放凌初下來吧,您都累出汗了!"用指尖抹他的額。
"沒問題的,朕喜歡這樣抱著你啊!"
微笑著把臉貼近他的胸膛,享受著久違的溫暖。
"累了嗎?想睡了嗎?"撫摸他黑緞樣的長髮。
"不累,讓您抱著怎麼會累?"
"那陪朕說說話吧!朕是個急性子,快要憋壞了!"
"好啊!您想知道些什麼?"
"朕當初要你無論如何也要讓憐生回京,你是怎麼辦到的?"
"關於主母的事,凌初問過他,他卻沒有說,不知道兩人是否見過面了。不過要憐生回京其實也不難!聽了您講的和秋棠公子的事情,我就已經想到這個辦法了。因為憐生是您的兒子,他的脾氣秉性,對事對人的態度和您如出一轍。"
"哦?那又如何?"
"你們兩個都是死心眼兒,認準一條路很難回頭的。有時明知是錯,甚至是冒天下之大不韙,也不肯改變主意。"
"呣......好像是這樣!"
"所以我知道,憐生出征前說的不要江山要我,絕對是真的。就算他後悔了,也不會丟下我不管,硬著頭皮死撐啦!像您當年一樣。那要他放棄我,唯一的辦法就是讓他認為我已經不值得他再遵守當初的諾言,最好是恨我!"
"你的這一身傷就是這麼弄的?"
"是不是手段很拙劣啊?"
"是的,差勁透了,萬一搭上小命怎麼辦?"將他抱得再緊些。
"這倒是計劃外的事!"認真地說。
笑容在皇帝臉上只一閃就消失:"孩子,你心地太善良了,會受到傷害的!別看貴為天子,朕也有過想保護一個人卻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受罪的悲慘經歷,那種心痛,真的是......"
"您是說秋棠嗎?"
點點頭:"你很像他,不只長得像,連性格氣質也很像,也許你就是他的兒子也說不定!"
"我爹叫唐浮生,而且我和他長得並不像,應該不是!"
"他出宮以後的遭遇朕就全然不知了,也許會有什麼特別的經歷,才生下你!"歎息著,"凌初,你一定怪朕自私吧!"
輕輕搖首,不期心中泛起酸楚。"凌初知道,天下如果沒有一個好皇帝,到哪裡也不會過上安定的生活。憐生會是個好皇帝的!我不怪您......"
"讓你受苦,朕真的很過意不去,很心疼!"
"那就讓凌初在您懷裡睡一會兒吧,有個您這樣的爹,凌初真是前世修來的。"
"好孩子,睡吧!"
在皇帝胸前找了個舒服的角度,把臉埋進去。溫暖與安全感的包圍之下,很快進入夢鄉。
撫著他柔順的長髮,感覺他輕柔的呼吸,心,浸潤於無奈中,漸漸沉沒......

把玩著手中玉簫,再將那吊穗展在掌中觀看,小柱子便已經回來請他進去。
二十多歲了,還是頭一次進未央宮,不由四下觀望。雕欄玉砌,花香綠樹,錦帳流蘇,檀香縈繞,這皇宮裡還真的找不出第二座宮殿可以與之比肩。怪不得......便是出了家的和尚,也會動了凡心吧!
小柱子將他引至臥房門口,自己留在外面。
掀簾入內,踩著腳下鬆軟的氈毯,來到床前。"參見父皇!"
"免禮!"
站起身形,目光不自主地越過床邊的父親看向唐凌初。因為清瘦,他的眼睛顯得更大,臉色仍然不好,卻已有所起色。盯著他的眼睛,以為會看見他向自己投來關懷的眼波,卻始終未等到,那雙烏黑的瞳仁裡面似乎只映得出皇帝的影子。暗自笑自己:不是已經決定了嗎?還不爽什麼?
"你來這裡有事還是想探望凌初?"皇帝直視他。
"呃......二者皆有之吧!"
"你看到了,凌初已經在恢復中,你不必擔心他了。那別的事還有什麼?"
"已經聽說了在兒臣出征那段時間裡憫生逼宮的事。"
"你是想說朕看錯了人嗎?"
"兒臣絕非此意!"拱手道,"這幾天,兒臣想了很多事情。父皇當初曾說過如果此次得勝,便可改立太子,不知......"
"可是當初你和朕說,得勝以後,不要封賞,只要凌初,為何出爾反爾?"
"兒臣當初出言魯莽,還請父皇不要見怪!身為皇子,若要擔起國家重任,必有所為有所不為。"
"你雖然獲勝,但魔教沒有連根剷除,另一個條件又做得怎樣?"
"您是說教母的事?"
"正是!"
"她已經死了!"說著看皇帝的神色,卻不見有任何表情,沒有意想的開心,倒也沒有悲傷。
心裡著實大大地震動了一下,臉上卻絲毫未流露,只是平靜地問:"是你親手殺死的嗎?"
搖頭:"不過她是因我而死!"聲音開始顫抖。
"卻又如何?"
"兒臣被憫生下了蠱毒,父皇可知?"
"朕是後來才知道的,所以放凌初等人去尋你!"
"兒臣毒發,險些喪命,是她救了兒臣,自己卻......"腦海中回現當時情景,哽住喉嚨。
沉默片刻。"既是如此,朕當按照當初的約定,改立你為太子!只是朕想再問你一遍,你真的已經決定了嗎?"
再看一眼唐凌初,他竟然已經把眼睛閉上了,自始至終未曾看自己一眼。深吸一口氣:"是的父皇,兒臣已經決定了!"
"你和凌初曾經有過誓約吧?朕如何才能相信你的決心呢?"
攥緊手中玉簫,緩緩舉起,目光憂傷堅定。"這碧玉簫是凌初的心愛之物,臨行前交付於兒臣,可比信物!現在......我們不再需要它了!"用力翻腕,將玉簫向一旁的香爐猛地一摜,應聲斷為兩截。"簫斷情絕!從此兩不相欠!"
"你聽見了嗎?凌初!"扶住他的肩。
"聽見了,皇上!"黑眸終於迎上王憐生的眼神。"簫斷情絕,兩不相欠!"
"好!既然如此,兩日後便是皇道吉日,朕將詔告天下:由大皇子王憐生接任太子,入主東宮!"
"謝父皇!"跪地謝恩。
抬起頭來,與唐凌初四目相對,似有無窮引力,竟怎樣都分不開。人說通過眼睛可以直視內心,為什麼偏偏我看不清?砸斷這玉簫要我付出多少力氣?預支了多少眼淚?可是竟然看不出你有絲毫心痛!拋卻這份感情,我難道真的該慶幸嗎?
失去思考的能力,所有的力氣都用來壓抑眼底翻湧的淚。你能夠忍心將玉簫折斷,說明你已經能夠放下了嗎?計劃成功,目的達到,卻完全沒有喜悅,只剩下絕望......
王憐生已離去多時,唐凌初才眨了一下眼。下得床,赤腳移向那曾是一體如今分崩離析的碧玉簫。重重跪下,輕輕拾起,淚已決堤......

第四十章
太和殿外,朝陽冉冉升起,王憐生收斂遙望南方的溫情目光,正正衣冠,邁進朝堂。
臉上是輕淺的笑容,心裡卻流淌著酸楚。一步步走近龍椅,一步步接近那個天下人無不景仰,無不渴望的地位,奇怪的是興奮卻遠遠不能抵擋越來越強的沮喪,確切的說是恨。恨高高在上的那個人不懂憐取自己的母親;恨自己心甘情願為他賣命,險些骨肉相殘;恨唐凌初矯揉造作,貪圖富貴。
木然跪倒階前,木然聽值事官宣讀詔書,木然接受群臣的頂禮膜拜。
未央宮內,唐凌初一個人站在院中仰望藍天。今天的陽光好像特別強,天空中沒有一絲雲,晃得人有些眼花。春回的燕子正忙著啣泥壘窩,辛苦卻也快樂。離開神冰教,是因為渴望自由,而今,又是自己將自己關進這重重宮牆。未來,虛無飄渺得看不清半點影子。
除了幾個貼身婢女,王憐生什麼也沒帶進東宮,其餘人等全部遣散。
王亦云愁眉不展地走進自家後院,不用言語便知帶來的消息好不到哪裡去。
"沒打聽到?"王亦謙先問,有時真的寧願沒有消息。
"憐生今日未回府,想是已經知道冊立太子之事,早有準備。"呷了一口茶。
"凌初還在宮裡嗎?"風未已又問。
"應該還在未央宮,有皇上保護,不會有事的。"
"那皇上會不會打凌初的主意?"
"這個......"王亦云撇嘴,"我只敢說他性命無憂,其他的就不敢妄言了。"
"凌初說王憐生會放了他,真的會嗎?"
"現在說這個還為時尚早,畢竟上面還有皇上,憐生做不了這個主!"
"凌初啊,你真是的,這不等於把自己送進虎口嗎?"風未已急得直跺腳。
"看不出他身無縛雞之力,竟有如此胸襟,真乃大丈夫,亦云自愧弗如!"
"又有何用?自己這樣不開心,還弄得傷痕纍纍!"瞪一眼王亦謙,"早知道你們皇室之人個個薄情寡義!"
連忙上前擁住他:"你不要遷怒他人,我和亦云不也在想辦法嗎?你是關心則亂,不會有事的!"
"我要在這裡等凌初平安出來,你......可以不用理我!"
"我已經等了你這麼多年,追著你東南西北,還會在乎這一點時間嗎?"溫柔地拍著他的背。"只要你不讓我等到死掉,或是老得追也追不動了就好!"
重重地歎息:"我有什麼好?"
"不知道,只是覺得你最好!"
"為什麼王憐生不能這樣對凌初呢?"
"因為他是太子,凌初也知道,他不應該只屬於一個人。而我不一樣,我這一生,都只屬於你一個人!"

"太......"隨行太監剛喊出一個字就被王憐生制止。
"二皇子在裡面!"獄卒小心地措辭,"太子殿下要小的們跟過去嗎?"
"不必,你們都在外面等!"簡單環視了一下周圍,邁步進了天牢。
王憫生正盤膝坐於地上,聽見腳步聲向外看。"是你?"
"很意外吧?"用手拍拍結實的欄杆,"本宮也很意外竟在這裡與你再見!"
"本宮?父皇改立你為太子了?"噯聲問。
"天牢中消息果然閉塞!父皇詔告天下已是前日之事。你已是......怎麼講......前太子?不妥,那好像是對死人的稱呼!"
"你是來炫耀勝利的吧?"閉上眼睛。
"也是來告訴你,你的噬心蠱到底有多麼的不頂用,本宮輕輕鬆鬆就解掉了!"
"輕輕鬆鬆?"冷笑兩聲,"是倪雲裳救了你吧?"
怔住。
"噬心蠱的厲害,本宮十分清楚。哦,忘記了,應該自稱什麼呢?就說『我'吧!即使是解藥,也只能遏止毒性,卻無法解其根本!唯一的辦法就是換血。若非血親,換血無異於自殺。你在這世上除了父皇以外,就只有倪雲裳一個親人。你好端端地站在這裡,她就活不成了!"
"你怎麼知道倪......母后之事?"
"她的事,所有人都知道啊,只有你蒙在鼓裡。這也怪不了別人,身為一國之母,整飭後宮也就算了,卻不自量力放走了皇上心愛的男寵。叫父皇拿她怎麼辦呢?只有殺啊!"
"你說母后放走父皇的男寵?是誰?"
"我的好哥哥!你還真是天真啊!父皇為何只納了一後一妃?為何廢了舊後,不立新後?為何年過半百,只有你我兩位皇子?因為他不喜歡女人!他喜歡的是二十年前住在未央宮裡的男寵,號稱天下無雙的樂秋棠!說來也巧,你那位唐凌初竟然和那樂秋棠生得一般模樣,怪不得討父皇的喜歡!"
"你說的當真?"其實已經相信多半。
"宮裡的隨便找個人來問,都可以證實。口耳相傳,這早就不是秘密,只是不敢說罷了!沒想到,哥哥你也和父皇一樣,喜歡男子!還是長得一樣的樂秋棠和唐凌初,真是笑話!"
"不會是笑話的,本宮已經不要他了!"
先是一愣,看見王憐生的表情又笑了:"真的嗎?我看哥哥你好像捨不得啊!也難怪,我只是親過他一次,仍久久難以忘懷。哥哥與他翻雲覆雨,那滋味定是欲仙欲死,如何說放就放啊!"
穩住心神,走近兩步:"弟弟你且好好享受這牢中時光,也許,將在此終老也未可知!"
"兄長這般記仇嗎?我對你已經構不成任何威脅,不如放了我!"
不再理會,轉身離去。
起身撲至欄杆前:"父皇會放我出去的!他一向最喜歡我,因為你是倪雲裳生的!"
袍袖寬大,掩住緊握的雙拳,指甲已深陷掌心肉中,鑽心的疼痛竟似渾然不覺!想到母親曾經受到的誤解與冤屈,險些被斬首於午門之外,怨恨已將僅存的善念掃蕩一空......

"凌初,這支如何?可還喜歡?"皇帝將一支簫遞到唐凌初面前。
雙手接過,掌中是一支瑪瑙製成的簫,溫潤的紅色,玉質細膩透明。且不說這簫如何,只是這上好的瑪瑙便已價值連城。"這......太貴重了!"
"這東西本身是有價的,多不過黃金萬兩。可是如果到了珍惜它,會用它吹出好曲子的人手裡,它就是無價的!"
"謝謝皇上!"不只是感激贈予這支簫,更感激對心靈的撫慰。
"可以有幸聆聽一曲嗎?"
"當然!"欣然答應。
"皇上!主子!"還未等舉起簫,小柱子急匆匆跑進花園,"太子殿下......"
話未落地,王憐生陰沉的臉已經到了近前。
"你不知道未央宮是不能擅入的嗎?"皇帝喝道。
"我知道!"怒火中燒,已經忘記禮數,也不下跪,就這樣父子相對。"因為這裡是男寵住的地方!既然是男寵,就該人盡可夫,更該大敞宮門才對!"
一個耳光甩在他臉上:"你知道現在和誰說話嗎?"
只是略偏了下頭,也不去擦嘴角的血。"父皇!這個稱呼有兩重含義,先為父,再為皇。你做了皇上,就忘記了做丈夫和父親的本分了嗎?"
"你今天是哪裡不對?聽見什麼傳言了?"皺緊眉。
"只是傳言嗎?"胸膛急劇起伏,眼中滿佈血絲。"王憫生給我下了蠱毒。如果不是娘親給我換血,我哪裡有命活到今天?娘生了我,又救了我,可說給了我兩次生命。你呢?你是她的丈夫,就因為一個男寵,便把她推上斷頭台。你是我的父親,還是因為那個男寵,就喪心病狂地要我親手殺了娘親!你......你的心是黑的嗎?"
"憐生,你誤會皇上了!"唐凌初見雙方劍拔弩張的架式,連忙上前相勸。"皇上派我們去尋你,也是要將這個秘密告訴你,好讓你們母子相認!"
"閉嘴!這裡沒有你說話的權力!"怒目相向。
"孩子,父皇承認當時是氣昏了頭。你也有自己愛的人,你應該知道那種相愛卻無法相守的痛苦......"從得知倪雲裳死訊,心中已經自責過千萬遍,胸口開始痛,語氣也硬不起來。
"我沒有!我只是曾經愛過他!"瞪著唐凌初,"可是他不愛我!他是現在的未央宮宮主,是你的男寵!他的身體好緊啊,會讓你愛到發瘋!還有這雙眼睛,總是楚楚可憐的樣子,會讓你迷失本性,俯首稱臣!他有本事讓全天下的人都愛上他,包括皇帝!"
"憐生!不要這樣說凌初,他其實......"想為他辯解幾句,王憐生也不容他插話。
"我不會像你那樣絕情!為了一個男寵就能手刃結髮妻子!如今,我做了太子,會好好治理天下,父皇你,就整日摟著這個男寵,在未央宮裡逍遙快活吧!"
"憐生!父皇知道對不住你母后,朕也不想再提那些陳年往事,恩恩怨怨,說不清,道不明。朕願意還你母后一個名分,將她葬入皇陵,追封謚號如何?"
冷笑道:"人已經死了,要那些虛名有何用?再說,娘親如果泉下有知,也不會同意與你葬在一處!你還是找你的樂秋棠去吧!"
"憐生!"唐凌初扶住已經站不穩的皇帝。
"怎麼?男寵也要來教訓太子了嗎?這世道真是顛倒了!"捏住唐凌初的下頜,強迫他看著自己的眼睛,"你放心,你喜歡做男寵不是嗎?父皇年紀大了,體力不濟,是不是不能滿足你了?如果你想要,儘管說一聲,本宮還是願意上你!"
唐凌初全身劇顫,心如刀絞。印象中的王憐生絕非如此殘酷無情,肆意將他人的尊嚴踩在腳下蹂躪。是什麼讓他變得這般冷血無情?
決絕的眼神從唐凌初眸中抽離,嘴角彎出殘忍的笑:"父皇你讓兒臣明白了一件事--要統治天下,就必須無情無義!這樣的姿色,只會禍亂宮闈,成為千古笑談!"摔開他,再瞪一眼已經說不出一個字的皇帝,拂袖而去。
唐凌初被甩至摔倒,心疼得忘記站起,歎自己作繭自縛,已是欲哭無淚。
"皇上!"一邊的小柱子忽然衝上前扶住皇帝。
恍恍惚惚抬眼看去,皇帝的身體抖個不住,"哇"地噴出一大口血。
連忙與小柱子合力架住皇帝,扶他在旁邊凳上坐下,撫胸拍背,拭去唇邊血跡。
老淚縱橫,笑容淒楚:"報應啊!報應!"

第四十一章
應了急火攻心,氣大傷身的民諺,皇帝再次病倒,吐血連連,忙壞了所有太醫。
朝中事務無人打理,奏章堆積如山,王憐生順理成章地接過。倒也勤勉,每日十二個時辰,除了早上去探視皇帝問安,便埋身在御書房的紙堆中。
唐凌初心中掛念著皇帝的病情,憂怨著自己的命運,更焦慮著王憐生的改變,唯一可以排遣心事的就是用皇帝送的簫吹上幾支曲子。
不想簫聲如同長了翅膀,飛入不遠處御書房中王憐生的耳朵裡,更添愁緒與煩燥。
轉眼又是盛夏,連日的陰雨使得空氣悶熱壓抑,稍微的動作就是一身汗濕,經久不幹。
皇帝的病情日益加重,沉悶的空氣與長時間臥床令他痛苦不堪,日不思食,夜不成眠。
自知將不久於人世,再三考慮,這一日將王憐生與朝中重臣喚至榻前,安排一些身後事。
談到王憫生的時候,皇帝用懇求的眼神看著王憐生:"將憫生放出天牢吧!讓他去你原來的東王府做一個平民,從此不再踏入宮門,也算朕這個做父皇的沒有虧待他!"
王憐生目光閃爍,沒有拒絕,也沒有應承。
"對凌初好一點,他......"想說出他的身世,最終還是沒有啟齒,"如果你不想他繼續留在未央宮,就放他去吧!"
"哦!"仍是支吾推搪。
歎息一聲遣散眾人,只留下勝王爺又叮囑一番。
翌日清晨,皇帝崩,舉國弔唁,輟朝三日。

"太子殿下!凌初請求為先皇守靈!"垂首跪在龍書案前。
"好啊!"看他似又羸弱了幾分的身子,笑了笑,"先皇對你寵愛有加,理應如此!"
"謝太子殿下!"起身準備退出門去。
"先皇駕崩,公子有何打算?"忽然問道。
停住腳步:"凌初不敢打算,全憑太子發落!"
"按祖制應停靈七日,但氣候炎熱,恐怕有損先皇龍體,三日後便發喪安陵,你......意下如何?"
"凌初無權過問政事,太子毋須......"
未等他說完便不客氣地打斷:"並非什麼政事,適才公子說任憑本宮發落,才想到身為先皇生前最寵愛的男寵,該為先皇殉葬才是!"
如果從前聽到這句話,會認為是自己聽錯。可是現在,已經不再震驚甚至意外。只是透頂的失望還是猛地攫住脆弱的心臟,狠狠地揉碎......
抬起始終低垂的眼瞼,平靜地看向丈許外的王憐生,一身縞素的他面容蒼白,看著自己的眼神卻滿是挑釁的暢快。一抹不易覺察的勝利者的微笑更是說不出的詭異恐怖。曾經快意恩仇,有著陽光般燦爛笑容的王憐生已經消失在歷史的塵埃中了?!
收回目光,不再看他因仇恨扭曲的臉,用始終如一的淡淡語氣答覆:"殿下之命,凌初不敢不從。守靈三日,之後赴安陵殉葬,凌初記下了!"人已在門口,隨即轉身跨將出去。
目光追著他映在窗上的影子,直至完全消失不見。僵直的嘴角鬆弛下來,微微有些發抖。為什麼你就是不肯求我?死到臨頭也無所謂嗎?還是因為你早就已經不再愛我,不再在乎我給你的一切,無論富貴還是死亡?
在皇帝靈柩前的蒲團上重重跪下,眉尖輕鎖。從決定用這樣的方式退出王憐生的生命時起便想過多種自己可能會有的下場。原來到頭來仍是難逃一死。天意叫我捲入這死與生、愛與恨的恩怨糾葛,天意叫我以一個男寵的身份終此一生,還是欣然接受吧!不知我死後,他會不會再想起我?每日操勞國事,子孫繞膝,應該沒那個時間罷!死了,就沒有感覺了,還在乎這些作甚?
夜,無眠,因而顯得十分漫長。已不是第一次這樣徹夜不睡,卻難以抵擋心底漸漸膨脹的淒涼。素色的靈堂,搖曳著的淺黃色長明燈燭光更加重了這種淒涼,使人在這盛夏的溽暑天氣裡感到透骨的寒意。
日間,王公大臣前來悼念,人群川流不息。唐凌初仍只是默默跪在一個角落裡,彷彿失去生命般,視而不見,亦充耳不聞身邊發生的一切......

第二夜,靈堂中仍是剩下他一人,跪得腰膝酸脹疼痛,便起來活動一下筋骨。
層層素簾外,看不見璀璨的星空,像被層層包裹起來的心,看不清愛與恨。
不知來向的風吹得長明燈火暗了一下,疾步過去用雙手護住那微弱的火苗,直至它重新正常燃燒起來。
剛剛的暗處死角再次恢復光線,赫然立著一個人影!
心"突"地跳了一下,頭皮發麻。"誰?"
黑影迅捷無比地飄至身前,抹下蒙臉的黑巾:"別怕,是我!"
心臟兀自狂跳不停,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未已?"
拉住他駭至冰冷的手:"是!我來帶你出宮!"
掙開他,後退兩步:"不行,你快走!這裡太危險了!"
"不要再固執了!聽亦云說王憐生要你給皇帝陪葬,真的嗎?"
"是......是我自己要求的!"只想他快些離開這是非之地。
"你怎麼這麼傻啊?"再次上前抓住他手腕,"王憐生已經是太子了,你該犧牲的犧牲了,不該放棄的也放棄了,為什麼一定要死在這裡?"
"我已生無可戀,死了倒也清靜!"
"你拋卻少主地位,捨棄心愛之人,還要為國捐軀嗎?"急得提高音量,如在嘶吼。
"低聲!"向殿外望去,幸好沒人聽見,"你走是不走?"沉下臉來。
"要走就一起走!"絲毫不讓步。
"你不走就是逼我現在就死在你面前!"
抓住他的手一鬆,慢慢放開:"凌初......"
"快走!和謙少過幸福的日子去吧!"
似在考慮,忽然兩指駢伸,擊中他麻穴。"想讓我和你一樣陷在宮裡,你只管喊!今日我定要帶你出去!"言畢不再看他的眼睛,反身背起他。
"未已!我一身重孝,太惹人注意了!你放下我!"很是擔心,卻不敢高聲。
"別讓我分心!"急急說了一句,提氣躍至殿門口。
如果沒有負著一個人,從簷下躍上對側宮牆只是小事一樁。可是被點了穴道的唐凌初完全無法助力,反而顯得比實際體重要難以負擔。若想越過高過兩丈的宮牆,須至少三縱三躍才能成功。
唐凌初急得渾身是汗,卻連大氣也不敢喘,只希望巡夜的御林軍能稍有懈怠,不被發現才好!
剛剛第一躍,腳還未沾地,身後便傳來喊喝聲。"風未已,哪裡去?"
不難聽出是王憐生的聲音,真乃冤家路窄。
驀然回身,二人已被宮燈的光線罩住,王憐生率不下數十名御林軍站在不遠處。
"未已,放下我!你快走!"唐凌初已經落汗如雨。
"你別管!"低聲阻住他言語,"王憐生,你既已做了太子,不日便登基稱帝,放了凌初!"
"那是本宮的事,不勞你掛心!"字字冷若冰霜。
"凌初做錯了什麼?你要他為皇帝陪葬?"
"還需多言解釋對與錯嗎?放下唐凌初!念你曾經有恩於本宮,饒你不死!"
"如果我執意帶他走呢?"
向身後人伸出手,接過一支弓,三支箭。"風未已箭法精湛,本宮算是班門弄斧嗎?"
"未已!"唐凌初知道王憐生絕對不會顧念朋友情分,"就算今日你救我出去,他也不會善罷甘休的!"
只當未聽見唐凌初的話,冷冷一笑:"未已從來都認為你王憐生不值得救,早晚會被反噬一口,今日果然應驗!我這就帶凌初出宮,你儘管射我!"氣聚丹田,腳尖點地,一躍至牆下,再縱身踏壁而起,轉瞬間人已至半空。
漆黑的夜色中,唐凌初一身孝服甚是顯眼。不急不徐,彎弓搭箭,拉滿弦,第一箭破風而出,直射唐凌初背心。第一箭還在中途,迅速射出第二箭,然後是第三箭......
耳邊聽得銳器聲響,無奈人在半空,無從著力,背上的唐凌初又正好擋住來箭,怎能讓他受傷?情急之下,右腳踏自己左腳背,同時攬住唐凌初腰身,二人在空中來了個翻身騰躍,瞬間交換體位,躲過第一箭。
御林軍中不免有驚歎聲響起,王憐生仍只是冷冷凝視。
再無著力點,雖借下墜之勢躲開第二箭,已是險象環生。
眼見第三箭接踵而來,偏偏無從躲避,匆忙中只來得及擰身護住唐凌初,卻將自己完全暴露在箭風之下!
箭矢透腹而過,連身後背負的唐凌初也被箭尖刺傷腹部至流血。
身形在空中稍滯,便如斷了線的風箏般直直墜落......
墜地前的瞬間,風未已硬生生將箭自體內拔出,之後重重摔在地上,血如泉湧,失去知覺......
"未已......"唐凌初伏在他背上,熱淚奔流。
御林軍蜂擁而上,將唐凌初從風未已身上拖起。
"他為什麼要封你的穴道?"王憐生拍活唐凌初的血脈。
不應他,卻無法掙脫反擰住自己雙臂的軍士。
"是他自己送上門來,本宮已給過他機會,不要怪本宮!"用腳將風未已的身體翻轉過來,"如果立即施救,也許還保得住命!"
"太子殿下!"唐凌初嘶啞著嗓子,"放了未已,我求你!"
"皇宮豈是他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搖著頭。
已經不認識面前這個人,連最後的希望也完全毀滅。"後日一早,我就要為先皇殉葬,已是必死之人,身無長物。如果太子覺得凌初還可以為您暖床的話,凌初願意用這一天兩夜來換未已的性命!"
王憐生似乎哆嗦了一下,慢慢走到唐凌初面前,望向他雙眼深處,"你......真的願意?"
"是,我願意!"咬牙切齒地說。
呼吸幾乎停止,忽然仰天狂笑。"很好......很好......你的確已經一無所有,除了你自己!反正你也早已將自己出賣,還在乎這最後的一天兩夜嗎?"揮手示意御林軍將風未已抬下去救治。
猛伸手將唐凌初摟入懷中:"就去你的未央宮!"

第四十二章
被王憐生橫抱在懷,卻再也感覺不到他胸膛的溫暖,這樣的距離反讓唐凌初從心底裡生出厭惡。將頭向後仰,看到的景象與平時反轉過來,地在上,天在下,樹影宮牆,風鈴角簷,一切的一切都顛倒了,甚至愛與恨,悲與喜......
臂彎中的人肌肉僵硬,肢體冰涼,完全失去記憶中的柔韌與溫度。修長的頸伸展著,優美依然,只是以一種絕望的姿態。他不再有活力,甚至連生命也在漸漸流逝一般,如同一隻沒有感覺的玩偶,怎樣擺佈都是那樣漠然的表情......
被丟在未央宮的大床上,像丟一個布袋,沒有絲毫的憐惜。震動牽痛傷口,一股血湧流出來。不看王憐生,沒有呻吟,沒有求饒,也沒有眼淚......
伸向他衣襟的手停在半空,腦海中閃現過去對這身體的呵護與迷戀。曾經的激情,如今沒有;曾經的戰慄,如今沒有;曾經的拒絕,如今還是沒有。黑眸沒有焦點地注視著某個空間,瞳仁轉都不轉。他除了還有體溫,仍在呼吸,其餘皆與死人無異......
只想試試看這身體對於歡愛是否真的已經沒有反應,於是毫不容情地動手扯落孝袍。裡面是與素服同色的內衣,之後便是凝脂般的皮膚。上腹部被箭刺中的傷口裡鮮血還在流,如同雪野中盛開的紅梅,嬌艷無比......
王憐生骨髓中施虐的因子迅速生長蔓延--明明是弱者,偏要擺出這種傲慢的姿態!如果不將你征服,等於承認自己也是弱者!想到他輾轉承歡時的嬌喘與媚態,再也無法壓制佔有他的慾望......
撲倒在那誘人的身軀之上,吻遍他每一寸肌膚,兩手配合著施展所能,希望聽到他因為愉悅或是渴望而發出的吟哦,結果卻令他大失所望......
已經使出渾身解數,身下的人卻完全沒有反應,嬌嫩的玉莖也只是略略抬頭,似乎在嘲笑他的無力。憤然抬高他的大腿,入口閉合得緊緊的。用手指稍作開拓便衝了進去,將那些舊傷再次撕裂。試著用力撞擊熟悉的位置,不相信他仍然沒有一點感覺......
頭側在一邊,汗水從額前、兩鬢、頸窩,及全身每一個毛孔滲出。身體隨著王憐生的節奏輕搖,卻始終沒有吭聲,連眉都不曾皺得一下......
王憐生自己都記不清這一夜在唐凌初體內釋放過幾次,最後精疲力竭地摟住他被汗水和血水浸透的身子昏昏睡去......
唐凌初也記不清這一夜被折騰得昏厥過幾次,又總是被疼醒。每每稍有知覺的時候,便感覺到王憐生的火熱在體內進出。痛,排山倒海,一波強似一波;血,雖然流得很慢,卻永無休止。意識一點點模糊,身體一點點冰冷,五感一點點遲鈍......自己好像一把腐朽的琴,強自撐住緊繃的琴弦,到達極限的時候,不堪重負的結果就是--突然崩斷......
怎麼出了這麼多汗?到處都是粘膩膩的,難過之極。這一夜睡得很不舒服,應該叫人備水洗個澡!
想到這裡睜眼坐起,驚覺那粘膩的液體並非都是汗水,更多的是唐凌初的血!
二人身下不及撤走的喪服已經全部濕透,連同唐凌初和自己的大半個身體!
唐凌初仍保持著昨夜的姿勢,只是一雙絕不屈從的眼睛已經閉起來,嘴唇完全失去血色,白皙如玉的肌體變得暗淡無光。
心臟劇烈抽痛,半晌才想起探手去試他的鼻息,竟然已經感覺不到!
無措地扎煞著兩手,不敢觸碰他,擔心一動之下他就會化為齏粉飛散!
"太醫!太醫!來人哪!"從床上跌至地下,連衣服也顧不上穿。
揪住聞聲趕來的小柱子,嘴唇抖索得說不出話:"太......"
小柱子一見他這般渾身是血,面無人色,不等他把話說完就跑去傳太醫。
"凌初......"跪倒在床前,淚如雨下。"你不要死在我面前......不要就這樣死在我面前......"

"太子請安心,公子並沒有死,只是失血太多,精力透支而昏迷。"看著不及穿好衣服,兀自抖個不停的王憐生,太醫擔心他會突然發作砍了自己的腦袋。
"那他為什麼沒有呼吸?"想著自己明明試過了。
"公子的呼吸太微弱了,您又驚惶失措,所以未有覺察!"
"那......他還能不能恢復如初?"
"這......下臣不敢說!"撩袍跪下。
"但說無妨!"慢慢平靜下來,"只是不要說謊!"
"據下臣看,公子雖然性命無憂,卻有可能永遠這樣沉睡,不會再醒!"
"什......什麼意思?"剛剛清醒些的腦子又混亂起來。
"公子完全沒有求生的意識,身體的各部分也按照頭腦的指示處於休眠狀態,只是有呼吸,有心跳,卻不會睜眼,不會講話。簡單地說,就是一個活死人!"
"活死人?怎麼會這樣?"
"這箇中原因,大概是公子已經打算放棄生命,一心求死!"
"死?就這麼簡單?"王憐生看著唐凌初失去生機的臉龐,哭不出,笑不成。
"下臣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太醫繼續問。
"免你死罪,講來!"聲音低啞。
"太子殿下不是要公子為先皇殉葬嗎?"
"是又如何?"
"活人殉葬,死後化作泥土,便一無所有,不如製成水銀屍,可萬年不腐!"
王憐生"激靈靈"打了個冷戰,"那是什麼?"
"人死之後再灌水銀的話,無法徹底防腐。像公子這樣的狀態,恰到好處,而且不會痛苦。"
"你真的是太醫嗎?"冷冷斜睨他。
"下臣在太醫院十幾年了!"
"倒不如說你是個巫師更為貼切,這樣滅絕人性的事情也想得出來?"
"殿下請恕罪,下臣只是想......"
"本宮說過免你死罪,但是你不會救人,只懂害人,留你何用?革去官職,削去右耳,逐出宮門!"霍然站起。
"殿下,下臣只是為您著想啊!"急急爭辯,"您要活人殉葬,手段之殘忍與此大同小異,殿下因何要治下臣的罪?殿下,既然捨不得公子,又何必假意要他殉葬?殿下......"
閉上雙眼,腦中迴旋著剛才太醫的話。的確,自己怎麼會想到要凌初為父皇陪葬?將他投入那陰森的地宮,窒息而亡,手段何其殘忍?我這是怎麼了?對別人都可以容忍,可以縱容,卻偏偏要折磨曾經最愛的凌初?他其實什麼也沒做錯,只是錯在遇見了我!如果不是我,他此刻已經是神冰教的教主,過著出塵若仙的日子。如果不是我,他又怎麼會......
猛醒過來:"小柱子,速去準備清水,本宮要為凌初洗身。"
為免弄髒池水,王憐生先把自己從頭到腳洗個乾淨,再小心翼翼地抱起唐凌初走進玉暖池。
唐凌初的傷口已經止血,但碰不得水,王憐生便將他抱在自己腿上,水面剛及他下腹。
用水濡濕他染血的黑髮,輕緩洗淨他皮膚上的汗漬與血跡。掌心撫過他的臉,指尖描摹他俊秀的眉睫,鼻樑和嘴唇,最後將他體內殘餘的自己的東西也全部弄乾淨。
輕輕將他放在池邊小柱子鋪好的薄毯上,將他濕漉漉的身子裹好,再抱回臥房。
"你真的不願意再醒過來了嗎?"輕聲問著全無意識的唐凌初,又像在自言自語。"是對我太失望了吧?今天那個混蛋太醫的一席話倒讓我突然明白我原來已經壞透了!"淚在眼中漸漸凝聚,喉中哽著一個大大的硬塊。"可是凌初,你為什麼突然不喜歡我了?為什麼要對別人那麼好?為什麼要讓我嫉妒得發了狂?我喜歡你看我的眼神,你不看我!我喜歡你依偎在我懷裡,你不抱我!我喜歡和你在一起,你又不要我!我恨父皇對母后始亂終棄,你又偏偏站在他那一邊!你明明是我的最愛,卻寧願住進未央宮!凌初,這到底是為什麼?你告訴我!"
"殿下!"小柱子輕輕走過來。"禮部尚書錢大人在等您安排明日的喪禮!"
拭乾眼淚:"叫他去勤政殿候著,本宮即刻就到!"
"是。"
"等一下!"忽然想起什麼,"自凌初去年進宮你就一直在他身邊麼?"
"是的,殿下。小柱子是先皇特別安排來服侍公子的!"
"凌初在宮裡的一切事你都清楚是吧?"
"是。"
"回頭你來講講,把本宮不知道的一切都講出來!"
"小柱子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揮揮手讓他去了,復又愛憐地吻吻唐凌初的眉心。"我去去就回,你好好休息!"

第四十三章
錢尚書與幾位禮部大臣事無鉅細地向王憐生描述了一遍國喪的禮制和過程。王憐生只是靜聽,沒有插言。
商定好翌日的出發時間與隨行人員,大臣們告辭離去。
心中記掛著唐凌初,立刻返回未央宮。
宮門大開,疑竇頓生,幾個箭步衝進去。
小柱子被點中昏穴倒在臥房門口,床上的唐凌初卻不知去向。
自知問他人也是無果,當即拍醒小柱子追問經過。
"勝王爺府上的亦云公子帶著王亦謙公子和幾名高手進來,劫走了唐公子!"
連忙尋到昨夜看管風未已的一處偏殿,肖翼正在那裡等他。
"太子殿下請治微臣的死罪!"肖翼跪下。
"風未已也被救出去了?!"料定如此。
"這裡有王亦謙公子給您的信!"雙手呈上。
憤然奪過書信展讀。
太子殿下尊鑒:
謙與未已誓共生死,聞其重傷,心痛難當。未已一心保得凌初周全,不能任其充當人牲而不顧。謙無惡意,只想二人遠離宮廷,從此不再上京。如有冒犯天顏,望能海涵!
王亦謙叩上
將薄箋扯得粉碎:"何時之事?"
"回殿下,已有一個時辰!"
"你也沒有阻攔嗎?"
"下臣不敢傷及二位世子!"拱手謝罪。
瞪著他,再清楚不過他有也份參與,否則要從宮中帶走兩個重傷之人,可謂難比登天!
閉目幽歎,我在這些手足兄弟心中已經是個暴君了罷!怎會出此下策,進宮劫人?
"罷了,你隨本宮去趟勝王府!"

"太子殿下!"勝王躬身施禮。
"王叔免禮,亦云可在府上?"只看一眼勝王讓出的座位卻未坐。
"亦云在後院,這就叫他出來!"
打量勝王幾眼,不見神情有異。"算了,還是本宮去尋他!"
讓肖翼留在花園門外,獨自進去。王亦云正一手負在背後,一手搖著折扇,面對一樹盛開的芙蓉。
聽見腳步聲響,也不回身:"殿下終於來了!"
"亦云不想與本宮見禮嗎?"稍稍有些不快。
輕喟一聲,收扇轉身就跪:"見過殿下!"
膝未沾塵,身形已被王憐生及時托住。抬起眼簾,看見他憂鬱失落的臉。
"不用跪了,亦云,你我是兄弟!"
鳳目閃過釋然,站起身:"亦云還以為就此失去了一位兄弟呢!"
"你知我定會來尋你!"
"只是不敢猜太子的目的。"淡淡一笑。
"那有你心裡認為我會怎樣做呢?"
"剛才那一拜之前,我覺得太子會帶御林軍殺進勝王府跟我要人。不過現在不一樣了,太子將唯一的隨從王統領留在外面,隻身一人來此,應該只是來問我一件事。"
"還望亦云實言相告!"
"可是亦云果然不知!"復又展開折扇。"出宮以後,謙少就帶他們走了,究竟是去了西關,還是別的什麼地方,我真的不曉得。"
"亦云請放心,我絕不是要抓住他們!未已的事我也不再追究,我只是想凌初回來!"
"回去為先皇做人牲?"眉梢一挑。
輕輕搖頭:"我是被魔鬼纏住了心,才會那樣折磨凌初。現在的他需要有人好好照顧,我希望那個人是我!"
"凌初傷得很重嗎?"其實他也不知曉二人傷情如何。
"太醫說他......可能會變成活死人!"
"哦......"不再言語,臉色卻變了變。
"是我造成的,我必須負責到底才是!"眼神中已經全是乞求。
"太子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提醒他,"您應該明白凌初是無法在宮裡生活的!身為太子,不日便是皇帝,您必須生兒育女,為國家為朝廷延嗣,如何愛他?愛了他,就一定會造成更大的的虧欠!凌初也是因為明白這一點,才甘心選擇離開你,寧死也不要讓你成為國家的罪人啊!"
"你知道凌初......"連忙追問。
"未已告訴我的,那些放縱,那些淫亂,都是凌初故意演給你看的。目的就是要你恨他,才能捨他而成就江山。只是他沒想到你的恨竟然會幾次險些要了他的命!其實他一開始的時候應該會心碎,之後也就無所謂了,才會把生與死看得這樣輕!"
怔怔地站在原地,心痛得幾乎忘記怎樣呼吸。舉掌狠狠照自己的臉抽下:"傻瓜,笨蛋,你不配愛他,竟然連他的心都看不懂!"
連忙攥住他兩腕:"不要再自責了!"
兩頰已經微微腫起,眼淚又不聽話地流下來,流進嘴裡,又苦又澀。
"事已至此,太子就放了凌初吧!讓他過普通人的生活,也比在這步步是險的皇宮中快樂幸福得多!"
"放了凌初......放了凌初......"喃喃地重複著這句話,遊魂般走出勝王府後花園。
上馬時一腳踏空,整個人摔在地上,弄得灰頭土臉。肖翼為他拂去灰塵,扶他上馬。王亦云站在階前一個勁兒地搖頭歎氣。
回宮的路上,行人紛紛側目,因為王憐生完全是一副因悲痛欲絕而癡癡癲癲的模樣,哪裡還有半點太子威風?

走進未央宮,小柱子正在等他。"殿下,您回來了!"
徑直走到唐凌初躺過的床邊,用手撫那薄衾。
"殿下,這是公子最喜歡喝的龍井,要不要嘗嘗?"
抬眼看看小柱子,十六、七歲的年紀,面容倒也清秀,眉眼透著機靈。"你就從去年凌初進宮那天講起。"接過茶盞。
"記得公子剛來的時候就很不開心的樣子,要說這未央宮是後宮裡最豪華的了,像後花園和玉暖池,就是連皇后娘娘住的地兒也沒有。可是公子卻不喜歡,只在後花園坐了一個下午。"
"呣!"應著,掀開茶盞,翠綠的茶湯,清香撲鼻。
"先皇特意叫人為公子做了新衣,還要宮女們侍侯他沐浴,小的們也明白先皇是要公子侍寢。公子不從,先皇就要......"羞於講出那字眼,巧妙地迴避了。
龍井茶入口微苦,不由皺了皺眉。
"公子拗不過,情急之下摔碎一隻茶杯,用碎瓷片割喉自盡!"
手哆嗦了一下,托碟落地摔成幾片。
小柱子連忙去收拾,卻被王憐生制止。"別管它,繼續說。"
"哦!公子下手可真夠重的,他那兩寸多長的傷疤就是這樣來的。當時先皇和小的們嚇得手腳都軟了,血濺出好遠!公子整整昏迷了四天才醒過來,先皇從那以後再也沒有碰過他。"
茶哽在喉中嚥不下去,甚至有些反胃。
"先皇說喜歡公子是因為他長得與二十年前的樂秋棠一模一樣,才會情不自禁。經過這件事,先皇每次來未央宮都像來看自己的兒子,完全沒有越禮的舉動。就連二皇子給公子下了『千日醉',先皇也沒要了他,而是只靠雪浸和太醫的醒腦方子解了『千日醉'的藥性。隆冬天氣,公子倒還好,先皇卻病了。二皇子就以此為罪名,鼓動朝中大臣,要殺掉公子,連先皇也沒辦法。公子在大殿跪了一夜,發著好燙的高燒,還為您擋下了叛國之罪......"
字字句句都滲透著唐凌初的血淚,刺痛王憐生的心。龍井的回甘完全被苦澀取代,自責與悔恨令他痛不欲生。這樣的唐凌初,這樣大義的付出與犧牲,窮此一生也無以為報,怎麼還質疑他是貪圖榮華富貴?將他折磨至體無完膚?自己真該被打入十八層地獄,嘗嘗被腰斬油烹的滋味!

第四十四章
"未已,我們找個地方歇息幾日吧,你的傷有些不好了!"王亦謙邊替風未已換藥邊說,一臉的擔憂。
"我還好,咱們得盡快遠離京城,免得又被王憐生抓到!"其實是在勉力支撐。
"為什麼不回西關?有父王在,我們不用怕他!"
"王憐生算準了我們無處去,這樣還會牽連平王爺。就連浥陽也不能回,否則無異於自投羅網。"
"怎麼會這樣?"無計地歎息。
"你是不是怪我太魯莽?"內疚地看著他。
"沒有,我只是心疼......"將他擁入懷,吻他因為傷口感染而發燙的額頭。
"我從小被遺棄,受傷對於我來說真的已經習慣了!"
"所以才更加想讓你健康快樂啊!"
鼻子一酸,險些掉下淚來。"謙,我已經很幸福了!"
"不要說了,你睡會兒吧!這段路顛得厲害,你還在發燒,等到了南陽我叫醒你!"
"凌初怎麼樣?"記掛著另一輛車中的唐凌初。
"他還好,我已經給他鋪了軟墊,不會震到他的。"
放心地靠在王亦謙肩頭,把全身的重量都交給他,很快就昏睡過去。
抱緊他的身子,一遍遍疼愛地吻他濃眉俊眼和有些乾裂的唇。壓不住的隱憂佔據心臟的每一個角落。
因為王亦謙堅持,幾人在南陽的一間館驛中小住了兩日。
風未已的傷勢太重,高燒不退,又開始嘔血。
唐凌初的傷幾乎全好了,卻仍未有甦醒的跡象。只靠流食維持生命,也在日漸消瘦。
裡裡外外全是王亦謙一個人撐著,整日愁眉不展,唉聲歎氣。
"謙,你瘦了好多!"從昏迷中醒來的風未已撫摸王亦謙的臉。
"沒有啊!我又能吃又能睡。"怕他擔心。
"謙,扶我起來!"只說了幾個字就得喘上一陣。
托住他的背,讓他倚在自己胸前。
"謙,答應我,萬一我死了......"
"別瞎說!你會好的。"心狠狠地疼。
"我是說萬一,你要幫我照顧凌初!"
"好!"哽咽至說不出別的字。
"你一定會奇怪,我為什麼會喜歡凌初吧?"
"別說了,你......"他忽然話多了起來,讓王亦謙被不祥的預感罩住。
"其實很簡單......"嘴角浮出慣有的笑容,只是顯得十分虛弱,"因為他笑起來很好看......我從小就受人白眼......除了你和他......再也沒人對我笑過......我躲你......不是因為我討厭你......卻是因為怕你因我染上惡名......你的身份......何其尊貴......我......天生螻蟻命!"
"不是這樣,不是這樣!"淚雨滂沱。
"這一輩子......有你愛我......真的好幸福!"
"別說了,我們一定還有好多好多年,你休息一下,休息一下!"
"讓我說完,"將頭靠向他頸邊,"凌初......也是個苦命人......不要讓他......再受傷了......"
"好!好!"
"還有......我突然想起......徽州有神冰教的一個分舵......舵主龐......龐清雲......我們可以去投靠他......他是個好人......"聲音漸漸衰弱,有血湧出蒼白嘴唇。
"未已!未已!"感到他的身體突然軟下來,連忙扶住。
因為疼痛難熬,再次昏迷的風未已微微蹙著眉。與往次不同的是,無論王亦謙怎樣喊,他都聽不見也醒不過來。生命,彷彿繫於一髮,危在旦夕。
"徽州......徽州......龐清雲......即刻啟程去徽州!"用盡力氣向隨從高喊,聲音已經嘶啞不堪。

王亦謙救人心切,與部下晝夜不休,馬不停蹄,終於在三日後抵達徽州。
車馬踩踏徽州大街的青石路,揚起滾滾煙塵。
神冰教二分舵的所在,是一處三進的大院。舵主龐清雲三十歲出頭,劍眉朗目,氣宇不凡。正在後堂飲茶讀書,就聽說前廳來了幾位不速之客。
"少主!左護法!這是怎麼回事?"雖已經久不見,仍是立刻認出二人。
"龐舵主!快救人!容在下慢慢說明!"王亦謙已經急得快暈倒了。
吩咐人將風未已和唐凌初抬到內室,連同王亦謙也一併帶過去。
打開風未已裹傷的白布,一股腐臭撲鼻而來。擰緊眉毛:"感染太重,是怎樣忍得?"
手下遞過金製的小刀小剪,乾淨白布與秘製藥膏。封住傷口周圍血脈,手腳麻利地用刀剪去除腐肉,塗滿生肌止血的藥膏再重新包紮好。右掌貼住風未已背心,用內力逼出腹中淤血。把王亦謙看得心如刀絞。
替唐凌初把過脈,龐清雲的臉色愈發沉重。"少主遭遇何事?為何一直昏迷?"
"凌初是因為失血太多才......"
"不僅如此,他是自己不想活了!"命人將唐凌初扶坐,用通穴的手法輸入真氣。
一柱香過後,唐凌初竟然慢慢睜開雙眼,王亦謙驚喜之至,上前拉住他的手。"你醒過來了嗎?"
龐清雲也收勢扶住唐凌初雙肩:"少主,你還認得我嗎?"
黑眸漸漸凝聚視線,目光在屋內眾人臉上緩緩掃過,卻不見光芒閃爍。很快,又重新垂下眼瞼,彷彿進入無我的狀態。
王亦謙的表情由驚喜變為驚愕再轉成失落。"他怎麼了?好像根本不認得我們!"
"少主的精神受到很大的打擊,有些失常。要想恢復,怕是很難。"
"怎麼這樣講?"
"心病還要心藥醫,別人根本無能為力,更多的要靠他自己。"
"凌初!"還是不甘心地湊過去,"你不認識我了嗎?我是謙少啊!還有未已,他為了救你傷成這樣,我差一點就失去他了,你都忘記了嗎?你看看我啊!"
俊臉上表情木訥,目光呆滯,對王亦謙的話充耳不聞。
"凌初......"急火攻心,加上體力嚴重透支,竟自暈去!
龐清雲立刻命手下把王亦謙抬到另一個房間,又是灌水,又是掐人中,半晌才悠悠轉醒。
"還有力氣講講事情經過嗎?"笑呵呵地看王亦謙。
"一言難盡啊!"苦笑著,"還不是一個『情'字難了?"

守孝期滿,朝中大臣紛紛進諫,催促王憐生登基。
已經派出數批人馬追查唐凌初去向,均告無功而返。
王亦云也被他軟磨硬泡得無計可施,私下著人去找。
朝堂之上,王憐生向群臣立誓:一日尋不到唐凌初,一日不登基稱帝。尋到唐凌初,妥善安置在宮外,封侯晉爵,絕非男寵身份。不做誤國之君,也不做薄情寡義之人!
眾臣雖有不滿,卻也無甚異議。一時間,舉國上下,找尋唐凌初成了第一要務。
徽州神冰教分舵中這一日來了三位貴客,個個年富力強,眼中精光四射,皆是武林高手。
"清雲賢弟,何事這麼急,非要兄弟幾個火速前來?"年紀最長的一位是個急脾氣,人未落座,洪鐘般的聲音已經響起。
"謝舵主真不愧霹靂火的名號,無火也能響三響啊!"龐清雲請三人坐下,奉上香茶。
"我等在路上見各地府郡張貼皇榜尋人,言及唐凌初。這唐凌初莫非是我們少主?"一位臉膛微黑的精瘦男子接下話。
"任舵主說的正是小弟請三位兄長來的原因!"龐清雲正色道。
"賢弟請直言,哥哥們知道你點子多!"霹靂火最怕的事情就是讓他出主意,樂得聽龐清雲安排。
"少主現在就在這裡!"不急不燥地說。
"哦?"三人異口同聲。
"只是少主不只武功盡廢,還失了心!"
"此話怎講?"
"他受了刺激,把自己完全封閉起來,不會哭不會笑,也不說話,連朋友兄弟都不認得!"
"少主......"難以置信,雖然一年才見上一次,但唐凌初清逸孤高的氣質與風骨,實在叫人難忘。
"這其中曲折,小弟就不再一一綴述了。"
"賢弟還未說到正題!"任舵主說。
"是的。小弟請兄長們來,主要是想和哥哥們議一議聖教的興亡。"抱拳向天,"我聖教已有百年基業,歷任教主的任免都是教中大事。從選少主,練神功,到接任教主,均按祖制教規,從無半點疏漏。可是這次卻出了岔子。少主愛上一位男子,失去神功,又被驅逐出教,由右護法辛月明接任教主。"
"這些我等都已知曉。"霹靂火催促道。
龐清雲也不惱,微微一笑:"辛月明從少主身上騙取混元罡氣,內力大增,所以才有可能在三個月的時間裡神功速成。但自他接任教主以來,並不能知人善任,只圖一己私利,個人恩怨。此人野心勃勃,竟然出兵與朝廷抗衡,欲兩分天下,使聖教元氣大傷,一蹶不振。"
"賢弟是要少主重回聖教執掌大權?"一直未言語的一分舵舵主寧不凡開口道。
"正是!"
"無有神功,豈不是壞了祖宗規矩?"
"聖教滅亡,要神功何用?"
"可是......"
"兄長是擔心少主的身體和精神?大可不必!少主骨骼清奇,是萬里挑一的習武奇才。再加上神冰的助力,恢復武功並非難事。雲雨峰景色絕佳,又是少主生活了七年多的地方,對他彌合精神上的傷害也大有裨益。"
"似乎可以一試!"寧不凡說,"畢竟除掉辛月明之後,少主是唯一可以接任教主之位的人!"
"不僅少主,小弟還找到了左護法!"龐清雲興致高漲。
"風未已?"眾人眼前浮現出一個箭法無雙的冷面少年形象。
"賢弟似乎還有一張王牌!"寧不凡也淡淡地笑了。
"知我者,兄長也!"龐清雲會意地大笑起來。

第四十五章
棲霞苑。辛月明在九曲石橋上賞荷。
天氣炎熱,荷塘之上顯得清涼許多。目光追逐著荷葉上蹲伏的青蛙,嗅著滿塘清香。
腦中閃現接任教主時的氣派--十萬教眾山呼"千秋萬代"。面南背北皇帝登基也不過如此吧,一個人的虛榮心得到最大限度的滿足。
荷葉上的青蛙似乎受到驚嚇。"嗵"地躍入池中,濺起陣陣漣漪。
眉峰輕斂,記憶的畫面跳轉至與王憐生列兵陣前,苦戰數月。每日教徒傷亡慘重,血流成河,屍積如山。總壇後面的一處山谷裡處處是墳塋,步步有枯骨。直至親手在陣前擒住王憐生,目睹倪雲裳慘死,神冰教已是人才凋零,士氣委靡。經過這段時間的休整,生活漸漸恢復正常,人心卻渙散不堪,形如散沙。每日在教中行走,極少見到教徒臉上帶有笑顏。彷彿一具具行屍走肉,鬼魅遊魂。
側首望棲霞苑的亭台水榭,重宇疊簷,只是沒有人聲,靜肅荒涼。
原來做了教主,就要忍受終生的寂寞與孤獨。無人陪伴左右,亦沒有七情六慾,喜怒哀愁都是淡淡的,淡如水,淡得讓人抓狂。
前日在棲霞苑後堂發現一些舊書古籍,裡面有本《神冰教教史》,還未來得及細看,正好可以打發午後的漫長時光。
主意拿定,立刻移步前往。
棲霞苑中只有一位啞奴服侍,備好涼茶,展開有些泛黃的厚厚書卷,細細研讀起來。
書中詳細記述了神冰教自立教以來的大事記及每年秋祭的盛況。讀著讀著,忽然發現一樁怪事,心猛地縮緊,急急翻回去細看。
一盞涼茶點滴未飲,已經放得溫了,脊背的寒意卻直爬至後頸,不禁戰慄起來。
神冰教所有被選為少主的人皆是十歲時上得雲雨峰,閉關八年,練成神功,繼任教主。第二年秋祭時,再選新少主上雲雨峰。而在此半年前的四月初一,又會舉行葬禮,安葬前任教主。換言之,神冰教的每任教主只有二十六年的陽壽。而這一切竟是因為習練那獨步武林的神功!
可是易闌珊不是已經人到中年?顫抖著手將書頁翻得"嘩嘩"作響,冷汗流得滿臉,瞳孔也緊張至縮小。
〖天德十九年,聖教第九任教主乘鶴西歸。第九任少主樂秋棠因違反教規,破壞祖制,著斷筋之刑,驅逐出教。第十任少主尚未選定,由護法易闌珊暫代教主一職〗
急急掃過幾行無關痛癢的文字。
〖道啟四年,第十任少主染疾身亡,教主易闌珊始於雲雨峰閉關練功,教母倪雲裳主持教中事務〗
......
〖道啟十二年,教主功成出關,第十任少主唐凌初赴雲雨峰......〗
捏住紙張的手心已經全是汗,失控將那脆弱的書頁扯下。強自鎮定情緒,右拳用力收緊,骨節發白作響,半頁紙也被揉碎。
神功成後八年便是死期?那我這短期成就的神功,是不是更加傷身?難怪偶爾情緒的波動便會導致真氣亂竄,熱血上湧,莫非自己已經命不久矣?
越想越亂越驚恐,胸口一熱,壓不住那一口血,噴出老遠。嘴角殘存的血滴在書卷之上,洇開朵朵艷紅......

"未已,你別逞強了!"王亦謙扶住他腰身,他沉重的呼吸實在讓人擔心。
"凌初回聖教,我這左護法怎麼能不到場?"蒼白著笑臉,卻是開心之至。
"傷才見些恢復,就走這麼遠的路,你那身子是鐵打的不成?"皺著眉。
"那你背我好了!"笑著看他。
"好啊!"當即放開手,跑到他面前蹲下,"上來吧!"
"看著那蹲伏的背影,視線模糊起來--相濡以沫的扶持,不離不棄的守護,點點滴滴的感動匯聚成海,永不乾涸。
"怎麼不上來?傷口又疼了嗎?"回過頭來。
"沒有,沒有疼!"快速眨著眼將眼淚收回,這個時候該笑不是嗎?
"來吧,摟緊我啊!"向後伸出的手朝他招了招。
慢慢俯身到他背上,胸膛立刻溫暖起來。兩顆心用相同的頻率跳動,是幸福的節拍......
抬臉去看前方唐凌初的背影,黑髮白衣,仍是絕世的孤獨。因為要追上幾位舵主,腳步顯得踉蹌,幾次險些跌倒。剛剛的愉快和感動頃刻被心痛取代,甚至流下淚來。
發現肩頭濕了,也聽見背上人微重的鼻音,王亦謙連忙問:"你怎麼了?哭了嗎?"
"沒有,我只是......太感動了!"隱瞞了內心的真實感受,是不想再讓他不開心。
"你啊!從前冷若冰霜,現在又多愁善感,怎麼變得這麼快?"
閉上眼睛,牽出一個笑容:"還不是你這傢伙!"

"教......教主!"兩個教徒飛奔進棲霞苑,跪地不起。
剛剛吐了一口血,真氣走岔,正自盤膝調息,又被突然驚擾到。勉力將湧至喉頭的血嚥了回去,才睜眼叱道:"沒見本教主正在運功嗎?"
"可是......"教徒面露難色。
"何事?講!"
"四個分舵的舵主帶著少主和左護法來在朝陽殿,說......"
"說什麼?"
"說要教主您引咎退位,擁少主為新教主!"
"少主?唐凌初?"長身而起。
"是,還有左護法風未已!"
暗吸涼氣,心思稍轉,猜出幾分因由。牙關緊咬,就算是身敗名裂,此番也避無所避了!
當下出了棲霞苑,施展輕身功夫,直奔中堂朝陽殿。
未到大門外,已經聽見寧不凡內力渾厚的嗓音,縱然空氣潮濕,仍傳出老遠,竟是在羅列自己的"罪狀"!
"休要蠱惑教眾!"高喝一聲,身形自無數人頭頂掠過,在階前的空地站穩。
"辛護法!別來無恙啊!"寧不凡居高臨下。
犀利目光自階上七人臉上細細掃過,冷笑兩聲:"舵主們是來興師問罪的?本教主何罪之有?"
"我聖教百年基業,從來都與天朝兩不相犯,而你突興不義之師,結果功敗垂成,險些傾覆聖教,難道這不是你的罪過?"
"朝廷屢次派兵犯我,又命刺客刺殺教主和主母,若不奮起還擊就是坐以待斃!"
"你接任教主已有一年,為何遲遲不選護法?聖教人才凋零,士氣低沉,秋祭又不遠矣,無有護法,如何行得?"
"護法一職,責任重大,怎能輕易選定?"
"如果不是你與朝廷兵戎相見,教主和主母何以慘死?聖教何以有今日之衰敗景象?聖教一向任人為賢,少主唐凌初心繫教眾,為人敦厚善良,我等願擁立他為教主!"
"聖教有訓:為教主者,必習神功,上保聖教,下佑蒼生。唐凌初已非童男之身,無有神功,怎能勝任?"
"想當年易闌珊教主未練神功也將聖教管理得井井有條,靠的是順應民意,知人善任。唐凌初同樣可以做到,我等願誓死追隨左右,共襄聖教興亡!"
"哼!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心裡打的什麼算盤嗎?王憐生做了太子,不久便會稱帝,唐凌初是他的心上人,如果做了教主,自是化干戈為玉帛,爾等樂享太平!"
"就算如此,還望辛護法主動讓賢,免得傷了和氣!"
"主動讓賢?這天下還有我辛月明的容身之地了嗎?不如就此分個勝負高低,也叫人心口皆服,永絕後患!"
"真要動手,你未必討得到便宜!"
"總好過束手就擒!"目光突厲,一縷掌風先取教主之位上端坐的唐凌初。
縱然唐凌初神志清醒,武功盡失的他也躲不過這一掌,何況此刻仍是癡癡呆呆,對危險全然不察。
龐清雲站在他身旁,眼疾手快地提住他衣襟向回帶,堪堪避過這一掌,絲楠木製的座椅應聲斷碎成片。
三位舵主立刻圍住辛月明,各施所長,戰成一處。龐清雲將唐凌初扶至王亦謙和風未已身邊,囑咐三人尋個安全的角落藏好後,也加入戰團。
如果不是因為真氣走岔導致吐血,擔心用功過強走火入魔,就算再來個幾倍人手,辛月明也不會放在眼裡。可是此時因為有所顧忌,功夫完全施展不開,被四位舵主纏住打,竟只餘招架之力。
六、七十個回合過後,四位舵主漸佔上風,寧不凡一掌得手,擊中辛月明右肩胛。
強壓住的一口血此時奪口而出,不敢戀戰,抓住一個間隙就逃。
霹靂火拔腳欲追,被寧不凡拉住:"不要追!"
"他真氣渙散,似有走火入魔,不抓住機會除掉他,等他養好傷再回來,我們就打不過他了!"
"放心,不用你動手!會有人主動幫忙的!"寧不凡的笑容還掛在唇邊。
霹靂火愣了一下,就被寧不凡扯住袖子拉到一邊去了。其餘人也任由辛月明的身影迅速消失。
"少主!我們先上雲雨峰吧!"龐清雲仍是第一個來到唐凌初面前的人。
幾人將唐凌初和風未已攙扶著,安慰下面教眾幾句。出了朝陽殿,循路登上雲雨峰。

第四十六章
暮靄沉沉,西天染金。
樹林仍是枝繁葉茂,遮天蔽日。剛到傍晚時分,林中已似深夜般漆黑。
走在登頂的小路上,熟悉的景致亂了唐凌初的眼,記憶的閘門漸漸打開一條縫,擠出零散片段......
一支箭破風撲至,直指胸膛,自己卻四肢僵硬,不知躲避。
一個人渾身是血,中箭倒地,箕張的兩手抖索著向自己伸來。
一支簫鏗然折斷,飛濺的碎玉割傷喉嚨。
最後是一雙眼睛,一雙幽深得彷彿可以侵吞一切的眼睛,充滿無盡的怨恨、憤懣、暴戾、凶殘!在這雙眼睛的注視下,渺小怯弱的自己被剝至一絲不掛,任其窺視蹂躪......
倉惶收住腳步,窒息般拚命喘氣,蹲下身去將自己抱成一團,瑟瑟發抖。
"凌初,你怎麼了?"風未已最先發現他的異樣,上前看他。分開垂落的青絲,露出驚恐至圓睜的眼眸,目光淒愴絕望,淚水蓄滿眼眶。
從未見過這般絕望的眼神,好像雄鷹利爪下垂死的野兔,圈中聽聞磨刀聲的山羊。
這眼神狠狠刺痛風未已的心,不顧自己重傷在身,將他緊緊攬進懷裡。"你想起什麼了嗎?想哭就大聲哭,有這麼多人在你身邊,誰也不能再傷害你了!"
"王憐生......"細碎的聲音從顫抖的唇間流出。"你不要......放了未已......我用我自己跟你換......後天......安陵......為先皇......殉葬......王憐生......"
"凌初,你想起什麼了?什麼叫用自己換?王憐生對你做了什麼?"突然發現的真相讓風未已痛悔不已。
"錯了......錯了......一切都錯了......是我自己的錯......是我的錯......我不該愛你!"不斷重複著這幾句話,似在重複一個詛咒。
"龐舵主!"抬眼看對面四人,"寧、謝、任三位舵主,未已請求不要讓凌初做教主了好不好?"
"為什麼?已經走到這裡了,怎麼又反悔?"寧不凡聲音中透出不悅。
"他現在這個樣子,就算武功恢復了,也擔不起管理聖教的重任啊!"懷裡人抖得厲害,心疼之極。
"你當初不是也同意了嗎?相信經過一段時間的療養,少主的身體和精神都會恢復的。"
"可做了教主,還是會和王憐生打交道,他已經被傷害成這個樣子,會徹底崩潰的!"
"少主與太子之間定是有什麼誤會,解開就好了。現在各地都在張貼皇榜,要尋到少主回京加官晉爵,可見太子不但不再想殺他,還想厚待於他!"
"王憐生出爾反爾,怎能輕信?你們是想利用凌初和王憐生這非同一般的關係,換取聖教的平安吧?這對凌初不公平!"
寧不凡與龐清雲對視一眼,交換心意。
龐清雲向前一步:"未已,就算我們有這樣的打算,也是為聖教著想,為倖存下來這幾萬教眾著想。再說,這個計劃對少主,對你而言都是無害的啊!"
"怎能無害?"鎖緊眉宇,"凌初就算再也想不起從前的事,也能過上普通人的生活,王憐生那個忘恩負義的小人,忘就忘了!只有遠離宮廷,遠離爭鬥,他才能幸福快樂。二人一旦見面,凌初心思單純,又一心對王憐生好,加上他的花言巧語,最後被傷害的還是他。再一再二,幾次下來,還哪裡有命在?所以,請舵主們放了凌初吧!"
"不行,開弓便無回頭箭,不要再糾纏不清了!"寧不凡沉下臉。
王亦謙見勢不妙,連忙上前勸阻:"未已,舵主們也是好意,咱們不要太自私了!等凌初恢復了,要怎麼做,由他自己決定不是更好?"
"王亦謙公子說的在理,"龐清雲也幫腔,"未已的傷仍未痊癒,不如你們到棲霞苑去養上一陣。我們四人也可以趁這個時間為少主通經脈,蓄真氣。不久,少主原有的功力就可以恢復了。自己有了武功,還怕別人欺侮嗎?"
他曾經不是武功超群?可是遇見王憐生,就什麼都沒有了!話在心中,只是未說出口。
"好了,未已,就聽幾位舵主的話!你帶路,我們去棲霞苑等凌初!"掰開他攬住唐凌初的手,半扶半抱著走開。
地上那一團白影越來越遠,直至再也看不見。心痛得無以復加:"謙,我的命是凌初換回來的,你知道嗎?"
"我知道!但現在我們不能莽撞,否則不但救不了凌初,還會跟著一起陪葬!孽緣,命數,誰也逃不掉的!"
夜風,從四面八方衝入密林,搖得枝葉"沙沙"響。頭上的夜空也被遮去星月之光,難辨陰晴。

滿天陰霾,空氣悶熱,看樣子又將有場豪雨來臨。
未央宮花園裡的石几上擺著一個托盤,大絨的底布上平臥著一紅一綠兩支玉簫。紅的鮮艷奪目,綠的翠綠清涼,只是,碧玉簫已經斷成兩截,難成一體。
王憐生用二指輕輕拈起紅玉簫,放在唇邊試吹。
不知是太久未練習,技藝生疏,還是心中不安,煩惱叢生。幾經努力,仍然曲不成調,難以入耳。
正自長吁短歎,小柱子來說御書房有人從宮外帶來至關重要的消息。
吩咐小柱子將簫收好,自己折往御書房。肖翼帶著一位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候在那裡。
"殿下,此人自稱是神冰教二分舵的信使,有唐公子的下落!"肖翼施禮道。
"哦?"王憐生立刻精神一振,"快快講來!"
"是!"簡述王亦謙帶唐凌初和風未已投奔徽州的經過。
"那現在他們還在徽州嗎?"已經坐立難安。
"舵主們帶少主和護法回總壇了,據悉已經將辛月明擊傷,奪下教主之位,待少主身體恢復,便接掌大權。"
"凌初要做教主?是他自己的意思嗎?"
"這個......草民不知!"
"那辛月明呢?到哪裡去了?"
"推測應是躲起來養傷!"
揮手示意將人帶下去,待肖翼返回以後,心中已經有了計較。"速傳幾部大臣至勤政殿候著,待本宮安排朝中事務。肖統領即刻打點行裝,與本宮同赴神冰教總壇!"
"只有殿下和我兩個人?"肖翼以為自己聽差了。
"是,只有兩個人!"篤定地說。
不便多問,領命退出。
激動不已,心臟狂跳。凌初,等我幾日,很快就可以看見你了!這麼多天,你的傷已經好了嗎?你醒過來了嗎?有沒有想起我?是不是恨我?沒關係,只要你想著我,是愛是恨都無所謂。此次重逢,我再也不會放開你的手,到死都不會放開!

第四十七章
別時容易見時難,枉付情深為哪般?深愛自古多歧路,冤家從來無落單。
相守勿喜咫尺近,癡心莫恨天涯遠。君子取捨重恩義,誰言紅顏誤江山。

神冰教總壇山門,古樸的紅木與青石巖混建,色彩的跳躍在蒼翠的山色中讓人眼前一亮。
得知太子親臨,總壇萬餘教眾自山腳至正殿夾道相迎。
踏上石階,每攀一步,心就顫一下。
來這裡幾次,唯有此番是正大光明從山門而入。貴為皇子,竟然曾經獨闖龍潭虎穴,謀刺的對象又是相見難相認的母親。為救自己,唐凌初放棄教主之位,捨卻一身武功,做了叛道背義之人。為了成全自己,他又拋下尊嚴,擔起魅惑聖上的罪名。為什麼所有的悲劇都發生在他身上?為什麼所有的傷害,所有的悲苦他都願意默默承受?從現在開始,我要用我的生命,我的一切來守護你!
思緒萬千,將漫長的山路變得格外短。抬首間,正殿已在眼前。人群中,忽然看見兩張熟悉的面孔,風未已面沉似水,眼神冷峻,王亦謙濃眉緊鎖,目光中隱憂分明。
"王憐生!為什麼還要來?"風未已按捺不住。
"未已,事前是我對不住,容我以後加倍報償!"心中只惦著唐凌初,不免有些敷衍。
"不用加倍報償,只要你不再傷害他們就好。你知道未已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凌初,他有事,未已捨命也要擋在前!"王亦謙兩手緊緊鉗住風未已雙臂,防止他控制不住撲上去。
"是,這點我自愧不如,也萬分感謝。"面上發熱。
"王憐生,不要再勉強凌初為你犧牲,他的路讓他自己選好嗎?"風未已仍是不放心。
"我是來接他回京的,去過好日子。"
"你能給他好日子嗎?你所謂的好日子不過是把他養在宮裡受人白眼!"
"不!我會給他封爵!"
"官場也不適合凌初,那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你不是他,怎知他心裡所想?"忍不住反詰。
"你......"無言以對,"王憐生,你記住,一定不要為難他,強迫他,否則你會後悔!"
"謝謝你未已,我知道自己該怎麼做!"微笑著拍拍他的肩,大步走進正殿。

朝陽殿雖稱為殿,多半卻在山腹之中,只有探出山緣的部分是後搭建成的。內部極其寬敞,逾千人站在殿中,仍是綽綽有餘。
人群似潮水,王憐生和肖翼走過來時,自動分開左右,穿過之後,又自合攏,似有人操控般有條不紊。
進殿行百餘步,方來到九級石階前,階上高椅居中,四舵主分立兩邊。高椅之上坐著的正是日思夜想的唐凌初,燈火明亮,映出一張絕世容顏--
習慣半束半披的青絲盡皆挽起,玉簪斜穿,幾綹散碎在額前耳頸處,添兩分飄逸。眉斂千峰,眸納百川,眼波流轉間星月無光。唇角一抹似怒還嗔的笑,嘲諷中帶著幾分超然。仍是一身出塵的白衣,不同的是敞領寬袖上繡著萬字不到頭和祥雲圖案,顯得尊貴沉穩。兩隻纖手搭在椅邊,姿態優雅,卻也不容侵犯。
自王憐生進殿起,唐凌初的目光就粘在他身上,卻沒有絲毫的表情變化。眼神也如江河之上的浩渺煙波,讓人看不穿。整個人為一種看不見的光芒籠罩,使他近在咫尺,仍遠比天涯。這才是本色的唐凌初,宛如謫仙,可望而不可及,絕非塵世中那般柔弱,我見猶憐......
此刻,王憐生眼中再也容不下他人,也已經忘記自己是太子,就那樣回視著唐凌初的目光,重重跪了下去。
"凌初......"熟悉的名字喊出口,情感隨之奔湧。"看到你已經康復,我終於可以放心了。自知所作所為沒有資格求得你的原諒,但是請容我將舊事新情向你坦呈!這殿中所有人都是明證,我王憐生絕無半句謊言意圖博取同情,否則天地不容!"
黑眸仍是一瞬不瞬,幽深無底。連笑容也沒有變化,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
"我自小就不是父皇喜歡的兒子!二十二年來,我始終認為是自己天資愚鈍,相貌平平。三歲不到失去母后,我被寄養在寧妃娘娘宮裡,是乳娘將我帶大。寧妃有自己的兒子,就是王憫生!十四歲之前,他最大的樂趣就是欺負我,將我當馬騎!父皇有幾次撞見,也只是將他抱走,卻不曾安慰傷痕纍纍的我半句!我知道,如果不學文習武,沒有保護自己的能力,等待我的將是更加悲慘的命運!弱冠之年,我有了自己的王府,廣納天下賢士,研修排兵佈陣之道,並習練馬上步下功夫。幾次隨王叔南征北戰,見了不少世面。終於可以運籌帷幄,決勝千里!按祖制,應由長子繼承帝位,但父皇心裡怎麼想,我也十分清楚。父皇詔告天下,滅得魔教者立為儲,日後登基大寶。從那以後,我的夙願就是剿滅魔教,奪下王位,一雪前恥!可是,父皇不給我一兵一卒,還要我親手殺了魔教主母才能覆命!無路可走,我選擇鋌而走險,搏命一試!也是在那次,我遇見了你!後來父皇以你為人質,命我率二十萬大軍南下。也是命中注定,我發現了一個秘密!神冰教的主母竟是我失散了二十年的母后!母子剛剛相認,王憫生種在我體內的蠱毒發作。為了救我,娘親與我換血,自己卻......"已經淚如雨下,泣難成聲。
殿中安靜得出奇,只有牆上的燈偶爾爆響出火花。
"我恨,恨父皇將母后斬盡殺絕,還要假我之手!就是你們前來尋我的時候,我那『要你不要江山'的宿念開始動搖!而你,偏偏又在這時,不惜犧牲名譽和尊嚴,演了一齣戲給我看。現在我才明白父皇與你是父子之情,可那時的我,如何分得清?偏執殘忍的父皇,你的『背叛',母后的慘死,二十年的欺瞞,我怎樣理也理不清,只能越來越亂,越來越瘋狂!父皇駕崩,我又開心又失望。開心的是他終於得到了應有的下場,失望的是我一腔悲憤又沒有了發洩的對象!所以,你成了我下一個報復的目標。其實,要你殉葬的念頭是突然跳出來的,我只是想你能來求我。只要你一句話,我就會立刻收回成命,可是你沒有。那天晚上,我原是想看看你一個人在靈堂裡會不會冷,會不會害怕。我一直都呆在外面,所以未已一進院就被我發現了。換作別人,我也許還不會那樣惱,偏偏是未已,你選來幫你演戲的人,我就又瘋掉了!是我的錯,被仇恨迷了心,未曾想起調查一下事情的始末,辜負了你的厚意深情!我求你給我一個機會彌補,不要讓我抱憾終生!"
"要彌補很簡單!"寧不凡開口了。
"請明示!"目光轉向寧不凡。
"太子登基之後,發下聖旨,從此天朝與神冰教不再起刀兵,安守天下!"
"這倒不難,我本不是好戰之人,不想荼毒百姓!"
"如此甚好,太子可以不必跪了!"
沒有理會,復又看唐凌初,不變的表情讓他心中惴惴。"凌初,跟我回京吧!讓我照顧你,愛護你一輩子!"
"他現在是聖教的教主,怎能跟你回京?"寧不凡叫道。
還是不理他,膝行上階,手抓住唐凌初的衣裾。"我知道你喜歡清靜,已經叫人把茂山你住過的地方改建了一下,你一定會喜歡的。"
"殿下,請自重!"龐清雲上前一步。
繼續向上,握住唐凌初的手,掌心是微涼滑軟的觸感。"我並非要逼你,可是你說句話啊!你在南我在北,勞燕分飛,相思最苦啊!"
龐清雲急了,伸掌格開王憐生的手,另一手將其推至階下。他並未用力,王憐生卻根本沒防備,重重摔在地上,腰胯頓時麻痛難忍。
肖翼閃電般衝上前扶起他:"殿下,怎樣?"又向龐清雲怒喝,"你膽大包天,敢對殿下動手?"
王憐生舉手示意他不要生氣,試試活動下身子,倒沒有受傷。
不遠處風未已向王亦謙低語了幾句,王亦謙也上前去扶王憐生。假意為其拂掉灰塵時,躲過幾位舵主視線,低低地說:"凌初似乎並未全部恢復,到現在為止,他還沒和我們說過一句話!"
在二人攙扶下站起身,唐凌初仍未動容,冷漠得如同置身世外。
"幾位舵主是擔心我反悔吧?畢竟口說無憑,可否借紙筆一用?"
寧不凡命手下取來筆墨紙張,王憐生席地而書:"天朝太子王憐生,今日與神冰教定下契約。互通友好,兩不相犯!立字為證,天地共鑒!"
伸出拇指蓋上指印。
廳內火苗忽然矮了矮,一道絳色身影鬼魅般疾掠而至,抄手將王憐生剛剛寫好的字據搶了過去。
"嘿嘿!有了這個,誰當教主都無妨了!"辛月明乾笑著。
無數道目光聚向階前之人。
頭髮亂糟糟的,沾了些碎草落花,目光依然凌厲,只是有些癡,身上的衣服也滿是褶皺泥土。此人早已失去往日風采,倒像街上瘋瘋癲癲的乞丐。
"辛月明!"霹靂火驚呼。
"辛月明?在哪裡?"辛月明四下看,忽然一拍腦袋,"又忘了,你就是辛月明!"
"他怎麼了?"王憐生詫異不已。
"練功練得走火入魔!上次被幾位舵主打敗,不知跑到哪裡去養傷,今日又回來了!"王亦謙答。
"為何會走火入魔?"
"聽說神冰教的神功雖然厲害,卻會對習練者的身體造成極大摧殘,功成者活不到九年!他只用三個月就練成,不走火入魔才怪!"
"凌初不是也練過?雖然現在廢去神功,他的身體會不會有隱疾?"似在自言自語,"不行,我一定要帶他回京,在這裡我放心不下!"
主意一定,當即躍至唐凌初面前,抓住他的手腕將他拉起。"凌初,跟我回京,我會好好照顧你,要你健健康康,快快樂樂地生活下去!"
羽睫輕揚,目光凝聚,美眸中萬千情感閃現。倏忽間星移斗轉,千帆過盡,亙古只見此容顏。
真想永遠這樣深情凝睇,拋開塵世間的恩恩怨怨,在這目光中飛身成仙!
"凌初,讓我愛你!"喃喃地說。
皓腕翻轉,掙開他掌握,另一隻手在他胸前輕按,掌力稍吐。
感覺一股強大的力量當胸而至,身體失去平衡飛出丈許。
人在空中,心卻被瞬間冰封--他的武功恢復了,他的眼神也說明他的精神很正常,可以思考。可他決定推開我,他不要我了,我也真的失去他了!

尾 聲
落入塵埃,不覺肌肉酸痛,忍下淚水,再看斯人一眼。
只一眼,凍結的心臟又立刻冰雪消融。
唐凌初還在原地,右手牢牢鉗住辛月明的右腕,而辛月明此刻正站在自己剛剛站著的地方。
"不要傷害教眾!"唐凌初終於開口,"跟我上雲雨峰!"
"為什麼?"辛月明傻傻地問。
"你不是要做教主嗎?勝得了我,教主換你做!"
"好啊!好啊!要比武啦!"笑得如同癡兒。
"教主!他雖然走火入魔,功力尚在,你要當心!"龐清雲出言提醒。
"我知道!不要讓別人跟來!"說著話,目光飄向王憐生,星眸漾起微笑,卻未多言。
為什麼笑?是原諒我了嗎?還是另有含義?武功恢復到什麼程度?一個人可以打敗辛月明嗎?
翻身站起:"凌初說的別人不包括我!"話音未落,人已追上前。
"也不包括我!"另兩道身影也跟過去,是風未已與王亦謙。
"喂!"霹靂火有些急,又攔不住。
"算了,恩怨情仇,該有個了結!"龐清雲搖首。

三人趕到時,雲雨峰密室之中,一白一絳兩抹人影戰至正酣。
風未已早已備好弓箭,但二人閃展騰挪,只見影不見人,又恐誤傷唐凌初,不敢擅動。
二人掌風強勁,一時地動山搖,無數次擊中神冰玉床,竟將那神物震出條條裂縫,突然"咯啦"一聲碎掉!
辛月明立刻停手,眼中閃現出瀕死困獸的絕望。"神冰!碎了?"躍至跟前,先笑後哭。"我不是死定了!"
風未已只怔了半秒,立刻拉弦放箭。
唐凌初與他同時,掌風劈至。
兩肋受襲,辛月明突地向前一竄。
箭矢穿透掌風,釘入地上泥土中。
掌風鼓震,玉屑飛揚,亂迷人眼。
塵埃落定,眾人才發現辛月明一竄之下,將王憐生扼住咽喉,擋在身前。
唐凌初欲抬腳去救,風未已也重新認好雙箭。卻為辛月明的低吼懾住:"勿動!否則他先死!"
"不要!"唐凌初收住腳步,垂下雙手,"你只是想做教主,殺他無益!我讓位,教主是你的!"
"別再裝模作樣了!神冰一毀,我又走火入魔,活不上幾日。"神志似已清醒,"所以,你們兩個今天必須有一個人陪我死!"
"我跟你一起死!"兩個聲音同時響起。
目光相遇,撞得兩顆心生疼。
"真是感人啊!"辛月明譏笑道,"我還是就近解決吧,你武功那麼高,我恐壓你不住!"
"先把我打傷就可以了!"唐凌初平靜地說,"我不會躲,也不會抵抗!"
"這樣啊!"似在考慮。
"不要,他會把我們兩個都殺了的!"王憐生咽喉受制,擠出一句話。
"也不錯啊,你們這一對亡命鴛鴦,剛好可以共赴黃泉!"
"他不會的,辛教主不會言而無信,說了只要一個,就是一個!"唐凌初淡定地說。
辛月明的笑容有些不自然。
"這也要我自己動手的話,豈不是有損你的英名?"唐凌初繼續說著,右手緩緩抬起。
輕哼一聲,凝聚真氣,中指疾彈,擊中唐凌初膻中穴。
被震得後退一步,鮮血立刻湧出嘴唇。仍舊笑著:"可以了嗎?辛教主功力真是渾厚啊!"
見他果然未運力抵擋,遂又發一擊,直取巨闕穴。
腳下站得穩了,傷得卻更重,一大口血噴在地上,臉色愈發蒼白。
"凌初......"王憐生淚雨滂沱,"我該死,不必救我!"
"你死了,我從前受的苦,擔下的罪不是全部付之東流?"用衣袖拭淨唇邊血跡,"何必苦苦尋我?國不可一日無君,泱泱天朝,你怎能不登基稱帝?多情必被無情惱!我一死,你就可了無牽掛,做你的興國之君,開枝散葉,勤政愛民!我死後,你要記得今日在朝陽殿許下的承諾,不再興兵犯我聖教,百姓得以安居樂業!亦云多謀善斷,可以重用!平王爺多年鎮守邊關,應攜眷回京,頤養天年!未已莫要負了謙少的癡情!我,就能瞑目了!"
"你還真是囉嗦!"辛月明笑罵道。
移步向前:"放了他吧!"
"那要我高興!"話音未落,右手五指抓向王憐生頭頂。
唐凌初已經移到王憐生面前不過數步遠,突見辛月明發難,連忙一個箭步躍至,左手疾扣他右手脈門,右手去分他扼住王憐生的左臂。
王憐生趁頸上力道稍鬆,縮身向下,反手抱住辛月明雙腿。
風未已拉弦的手臂早已酸麻,機會稍縱即逝,看準目標,雙箭齊發!
辛月明全身內力暴漲,高喝一聲,竟將唐凌初、王憐生二人雙雙震開。
風未已內力不濟,兩支箭均未射穿他真氣形成的屏障,跌落在地。
辛月明二目赤紅,狂笑不已。"有這麼多人與我一起下地獄,不枉活了!"
唐凌初撐起身子,欲將奔竄的真氣歸元,卻因兩處要穴受傷,一時難以控制。目光投向密室深處,山隙中隱隱透進陽光。
焦慮的心突然歸於沉靜,重新站起身形。"辛月明!"
"你還能怎樣?乖乖地與我一起死吧!"抬腳向他走去。
"正有此意!"四個字說得無比堅決,猛然攬住辛月明的身體,腳尖點地,斜掠進密室深處。
辛月明回過神,故伎重施,運力抵抗。內力還未凝聚,脊背已撞上山壁!
石塊轟然坍塌,山壁之外竟是萬丈深淵!
一切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王憐生、風未已和王亦謙未及有所反應。只見唐凌初回眸一笑,二人便自墜落!
王憐生連滾帶爬衝到崖邊,崇山峻嶺之中那裡還有唐凌初的影子?
起身就要往下跳,被王亦謙和風未已死命拖住。
"凌初......"只有回音在山谷迴盪。
"憐生,別犯傻,我們下山去找!"王亦謙將他拖回安全地帶。
三人來不及悲傷,默默流著眼淚循路下山。
消息很快傳遍總壇,萬餘教眾全部出動,在崖下谷中一寸一寸地尋覓。

崖下風景依然美麗,比起雲霧繚繞的山巔,是一種靜謐幽遠。
山泉穿崖而過,跌落成幾丈高的瀑布。白練輕盈,玉珠紛飛,寧靜中多了幾分生動,讓靜止的畫面活起來。瀑布下方沒入一汪深潭,半頃寬的水面波瀾不驚,潭水深藍一碧,看不到底。
自知唐凌初凶多吉少,王憐生心力交瘁地在潭邊石上坐下。望著一潭碧水,回想唐凌初墜崖前的回眸一笑!
就這一笑嗎?你枉付了多少青春怎麼還笑得這樣從容?
只這一笑嗎?我願用萬里江山換取的傾國傾城的一笑?
多少愛恨糾纏,幾回死死生生,你都一笑置之。
功名利祿你不要,我給的傷害與折磨你卻甘之如飴。
江山?江山又如何?這份濃情豈是江山可比?
"報--"山腰處有人一聲高喊,驚得宿鳥亂飛。
王憐生霍然起身,莫非是......
"報--發現辛月明屍體!"
說不出是失望還是高興,為何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天黑下來,復又日昇月落。
三天過去了,搜索的範圍已經擴大至方圓十幾里。
就算是一隻蟲兒,也該找出來了!
幾乎可以肯定,唐凌初掉入潭中無疑。
雖不致和辛月明一樣摔得面目全非,但他身負重傷,若再嗆了水,焉有命在?
可是為何就是不見他?這種不知的結果讓人撕心裂肺。
幾人正在議論此事,王憐生突然躍入潭中。
自小在北方的皇宮中長大,完全不知水性。不能呼吸,冰冷的潭水自耳鼻口中灌入,死亡的恐懼自心底迅速膨脹。凌初......你在哪裡?失去意識前,這句話被重複了無數遍。

"你不能死!"看王憐生睜開眼,風未已重重歎息。
"找到凌初了嗎?"第一句話就問。
緩緩搖頭:"已經派水性好的教眾下去探過。此潭深不見底,下面暗流洶湧,人掉下去,早就被捲走了!"
"也就是說凌初已經......已經......"幾次努力也說不出那個字,只剩下眼淚在流。
"我早知道會是這結局!你們每次相遇,都是驚天動地,不把一方傷害至死,是不會結束的!就算我們再幫忙也改變不了什麼!"
"是,你說的對!"慢慢撐身坐起,"如果沒有我,凌初不會......"
"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活著!不然,凌初不是枉付了性命?凌初托予你的事,誰又做得來?"
"是,我必須活著!因為還沒找到凌初!"扯出一付淒慘笑容,"沒找到屍體,他就有可能活著!如果我死了,就真的再也看不見他了!"
肖翼適時上前扶起他:"殿下,回京嗎?"
"回京!"長歎一聲,"亦謙,未已,你們......"
"我帶未已回西關!"王亦謙擁住風未已。
"也好!待我料理完朝中事務,下旨接平王叔一家回京!"
夕陽,將人的身影拉得老長......

二十天後,王憐生面南登基,改國號重宇。
王亦云官拜尚書郎,成為王憐生的謀士。
三月後,海棠花怒放的時節,平王爺率部回京,王亦謙與風未已隨行。
王憫生從天牢中釋出,住進王憐生的東王府,自由的天空分外藍。
神冰教由四位舵主共同管理,很快恢復秩序,正欲選拔新任教主。
一切的一切,都如唐凌初所言。
只是,那擁有絕世音容、俠肝義膽的少年,此刻在哪裡......
每當月上東山,寂寞宮牆中便會傳出簫聲,泣訴著一個人的思念......

一騎紅塵一腔血,風狂雨驟簫聲咽。萬載洪荒千年恨,玉碎珠沉恩義絕。
旌旗翻飛,郎心似鐵。望不斷,大河東去,西江明月。
縱是明朝君不見,自有碧落黃泉,天上宮闕,誰能決?

【終】

準備寫前傳和番外,正在醞釀中...

絕世傾情,綿綿無休...

專欄:http://251879.jjwxc.net
—— 早起的小攻有受吃~早起的小受被攻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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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結局哀...!!!
 原本以為會好一點‥但現在是悲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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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死了嗎?
我好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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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局未定ㄅ?
所以繼續等番外
希望是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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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會有後續
真是令人期待ㄚ~
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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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是Happy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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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分享...好像是杯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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