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瑞》BY聿(聿日)
第一章
「蕩樂閣」是個怪地方,可是它的名字卻在每一戶貴冑人家流傳。說起來它也不過是一座舞坊,但是聽說坊主乃世家子弟,喜愛漢唐流傳下來的歌舞,因此花了半生的時間在收集已經失傳已久的歌舞,並且買下骨骼清奇的少年娃兒,從小教唱練舞,終於將那些失傳已久的舞蹈流傳下來。
第一個請「蕩樂閣」獻舞的不是別人,就是當今太子,在皇帝大壽當天,將隋煬帝陽廣誇耀王朝強大富有的,在突厥染干來朝時,調集四方散樂蒼於東都洛陽的歌舞,再一次呈現於京都。
參加表演的人雖不及當年三萬之眾,但表演者個個貌美舞技精湛也教皇帝看歡了心,從此之後,凡是官家喜慶或是遇到特別的日子,都會邀請「蕩樂閣」的人來搭台表演。
在他們的眼中,雖然舞伎依然屬賤民階層,但是「蕩樂閣」的舞伎卻不一樣,在表演的時候總是可以得到一定的尊敬,因為他們心裡都清楚,「蕩樂閣」坊主的身份必然不凡,而且當今皇上喜愛他們的表演,若是得罪了他們,也不是一件容易解決的事情。「哇!這官家就是官家,瞧瞧這些庭園水榭,光是一個小池塘就比咱家還要大個四、五倍。」孫二毛扛著這一次尚書府尚書大人大壽需要的糕點跟隨著老闆,從後門穿過庭園,往深處的膳房前進。
來做這糕點學徒還真的是對了,沒想到居然有機會可以出入官家,過去他也只能夠張著一雙眼睛遠遠看著,連裡頭是怎生一個模樣他都不敢想像,現在進來了,才曉得原來裡面的樣子,光在外面猜想是沒有用的。沒看過就是沒看過,完全無法想像起來。
唐朝陽笑了一下,溫厚的臉龐笑容溫煦得好似冬日陽光一般舒適溫暖。「你啊!小心走著,這樣四處張望.一個不小心跌到池子裡,你扛的那些糕點就全部完了,你若不小心淋濕了身子還不打緊,到時候不知該怎麼跟尚書大人交代才是真。」這些糕點他花了不少的時間才準備好材料做成,因為尚書大人平時待他不錯,每次到了節慶日子都是請他來替他們做糕點,這一次又可賺取不少銀兩。儘管現在的日子並不缺這些銀子,但是錢多一點總是有腳踏實地的感受,要是哪一天需要一筆錢時,才不會湊不出個數目來。
「師傅哦!您別嚇我,我這可走得好好的,被您這麼一說,還真的腳步顫起來了。」
雙手稍微用點力氣抓住疊得高高的蒸籠,裡面的糕點他也有一小部分的功勞呢!那裡頭的餡兒有不少是需要好好熬煮入味的材料,這些天他光是瞪著鍋子等待餡料熟成,就差點將眼睛一起給瞪到鍋子裡去了。
唐朝陽無奈地搖搖頭,想不透自己怎麼會收了這麼個寶徒弟,兩個人的年紀相差不過四歲,偏偏二毛的性子卻跟隻猴兒似的。幸好當年看上的是他肯學習的態度,這些年的確是幫了自己不少,要不然以他這個性子,闖的禍說不成比辦的事情還多。
肯學就好,肯學就懂得認真的態度,再怎樣,也不會有多大的閃失。
心頭念著,一邊顧著後頭的二毛,一邊專心將自己做好的糕點順著已經熟悉的路徑帶人膳房。隱隱約約可以聽到間隔著一面矮牆的另一端十分熱鬧。
畢竟自己不過是個作糕點的師傅,儘管尚書大人人挺和氣,對他們這些附近的鄰居也好,但是自己熟悉的路也不過就是這條,其它的路不是他們可以擅闖的。
每次的節慶,都可以聽見那一頭有熱鬧的聲響,聽王管事說,那兒是比較大的院落,每次老爺夫人大壽的時候,都是在那兒搭棚子,邀請權貴來觀賞「蕩樂閣」的舞戲。
很多他做的糕點,也是在那個時候讓眾位客人一飽口腹之慾。
說來,他「四色齋」的名聲也是這麼傳出去的,因為尚書大人喜愛他的糕點,每每都用他的糕點來招待客人,大部份的人吃了都會問起這糕點是哪兒來的,「四色齋」的名聲也就這麼傳了出去,聽說每次來齋裡的小玉,還是太子偷偷派出宮買零食回去的侍從。
瞧那小玉的樣子的確是像宮裡頭的人,但是如果不是客人自己說,他向來是不會詢問人家的身份。喜歡他做的糕點就好,沒事道人長短問東問西幹什麼。
「朝陽啊!太好了,你來得正好,我這裡正忙不過來,還缺一道點心,就先用你的糕點來替代吧!」尚書府廚房的李大廚一看見唐朝陽扛了好些籠的糕點進來之後,原本忙得焦頭爛額、連說話時間都沒有的緊繃神情馬上鬆懈下來。
「這麼忙啊!二叔?」唐朝陽將一個個蒸籠疊上灶上頭的水鍋,孫二毛扛的冷糕點就放在另外一頭已經滴著水的大冰塊上。
因為他長跑尚書府的關係,跟廚房的大大小小僕,人都熟悉得很,還跟廚藝直逼御膳房的李大廚成為好朋友,兩人私下常常交換不少心得,所以即使要唐朝陽當場獻出幾道知名食膳,那也不是一件難事,而且保證做出來的菜餚盤盤色香味俱全。
「這一次的客人比往年還要多不少,畢竟不只咱老爺在朝當官已久,我們家少爺也有了高位,這一次啊!來的不僅是老一輩的大人物,連年輕一輩的官兒都來少不少。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們這些官兒就喜歡攜家帶眷,可以在這種熱鬧的時刻裡順便替自己的兒女找找親家。看來你這幾籠糕點大概也撐不了多少時候,我等等去跟王管事說一聲,再跟你包幾籠,你方便嗎?」李大廚手裡一邊俐落地替還活繃亂跳的魚兒去鱗,手中的尖刀輕輕一劃就將裡頭的內臟取出,下鍋時整條魚都還活著呢。
「當然方便,您要哪幾種糕點?」
李大廚皺眉,大鍋往上一甩,仍在跳躍的魚翻了面,面上的部分已經呈現漂亮的色澤,鼻間聞到的儘是生薑青蔥及辣椒花椒混在一起的香味。
「這你去問問王管事,那些新來的公子千金我一個也不認識,不曉得他們喜歡吃些什麼樣的糕點,王管事可能清楚些。他現在應該是在多福軒,你知道在哪裡吧?你繞著池子的長廊過去,那兒是戲台子的後面,雖然遠了點,但是不會遇到那些公子千金。」
他不是不想讓唐朝陽有機會跟那些官人認識認識,而是以朝陽這溫厚的性子,筆挺的身材,還有俊挺的容貌,再加上一身的粗布衣,一定會被人給嘲弄。
並非他愛說,那些少爺千金,個個都被家裡的大人給慣壞了,沒事就喜歡欺負下人,也不是惡意,但是玩起來還真的會傷人。
「我知道了,二毛,你就先在這裡待著,看看能不能順便幫李二叔的忙,我很快就回來。」要人內院呢!雖然他並不是很羨慕好奇這些奢華的園景,但是尚書大人的園景蓋得很美,能看看也是一種見識。
孫二毛不挺認真地應了聲,很好奇地看著李大廚放到盤子上的那條魚,整個身子已經被油淋得金黃酥脆,偏偏那魚嘴巴遺不停開閩動著。
有錢人真是怪,連這東西都敢吃,換成是他,光是在餐桌上與那只魚眼瞪眼嘴對嘴就可以耗一個上午的時間。
果然……還是個孩子,瞧他傻丁眼的樣子,唐朝陽無奈輕笑,想起當年自己第一次看見李二叔做這一道菜時的臉,不曉得是不是也跟二毛一樣,目瞪口呆的傻楞模樣。
自己……已經不是個少年了……
走出廚房,雖已經過了艷陽高照時刻,陽光仍刺眼,這樣好的天氣,不能出去走走真的是太可惜了。
雖然是說繞了一段路過去,但是這種林木與琉璃牆扶疏相間的設置,還是可以隱約瞧見另一頭熱鬧的景象,一群世家子弟坐在陰涼的亭閣中,專注看著小池上亭子裡頭的節目,在這裡他也可以聽得很清楚,可惜他不愛看戲,聽不出亭子裡頭的人唱的是那一齣戲的曲子。不過唱曲的人歌聲婉轉,原本渾圓的嗓音逐漸地拔高,一層疊著一層,像攀梯子似地往天際傳去,開始尖銳的嗓音不會令人覺得刺耳,倒有種整顆心被懸起來似的難以呼吸,直到嗓音頓止的那一刻,還不曉得到了吸氣緩息的時間,非要到下一段曲子開始,才恍然回神,但是剛剛的了亮依然盤旋在耳中。
怪不得不管王宮貴族還是他們這等市井小民都愛聽曲子了,雖然他不明白曲子裡的內容,但聽著也覺得舒服。
「第一次聽戲?」柔柔微帶俏皮的聲音在身邊不遠的地方響起,讓唐朝陽好生嚇了好大一跳,連忙半轉過身,怕自己的一時失神,得罪了那個官家子弟。
這不轉身還好,一轉過身就瞧見了此生從未見過的美麗容顏在距離自己不過半個臂長的地方淺笑著。這半個臂長還不是指兩個人之間的間隔,而是高度。美麗的人兒幾乎是貼著自己站著。
古銅色的臉龐立刻誠實反應思緒,頰上的色彩不斷加深還開始發燙。
鳳舞瞧他的反應,本來淺淺的笑容器出潔白貝齒,這人真是可愛,就跟他的外表一樣忠厚老實。
本來他一個人在屋子裡無聊著,外頭唱戲的聲音根本吸引不了他,這曲子幾乎是天天聽,聽得都膩了。尤其還是每天晨起時,凰曲、夜鶯幾個師兄師姐的拉嗓,更是討人厭地擾人清夢。唱得再好聽也沒用,記憶深刻的依然是吵他起床的拉嗓拔尖。心裡正想著該不該先練習一會兒,等一下就換他上台子了,這個傻大個兒就這麼跑進他的眼睛裡頭。
一身粗布白衣,不像是尚書府裡頭的下人,這尚書府裡的人,連個餵馬的小廝都穿得比他好。
當然更不可能是來看熱鬧的官人,離了這個範圍,他也就猜不出了,大半個日子與之為伍的不是下人就是那些官啊富貴人家的,要他分辨哪一個官大哪一個官小他倒是可以很清楚告知,但是像這個大個兒,給他一輩子的時間也猜不出來。
瞧瞧他聽曲子時專注的模樣……哼!要是看見他的表演,那一雙好看的眼睛肯定會掉到地上。
就是被那一雙眼睛、還有那高大的身型給吸引住,在這種地方待久了,還沒見過那樣乾淨溫暖的眼珠子,精壯的體格也難得一見,雖不如護院那般強悍橫肉,可是看起來就是實實在在得教人覺得舒服。
「傻了嗎?還是你原本就是個傻子?」呵呵笑,笑唐朝陽過了半天仍不見回轉的精神,早知道自己生得好看,但是被這樣無聲地讚賞還是第一次,心裡頭甜滋滋地。
「我、…我不是傻子。」好不容易回過神來,老實的個性馬上反射般往後退了一步,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唉唉!果然是老實人,雖然他不用像花街的小官一樣賣身,但是對他垂涎三尺的男人可以繞京城一圈了,難得他自己先靠近,這傻大個兒卻笨笨地先一步拉開距離。
「不是傻子,怎麼在這裡發愣?」
「我聽曲子聽得人迷了,真對不住。」回過了補,自然連性子裡頭的鎮定穩重一塊兒恢復,打量跟前;這個美麗的人兒,身上衣服穿得輕飄飄的,即使自己小小的一陣風,也可以吹得衣裳拂撫動,好似會這麼連人一起給吹跑一般。
好嬌小的模樣,年紀絕對不超過十六吧……
「沒啥好對不住的……我是男的,你不用猜了。」看他眼神直在自己身上打量,想也知又是一個搞木清楚他性別的傻瓜。
「我知道。」豈知,唐朝陽露出淡淡的笑容對著他,害他愣了好半晌。
「你知道?」沒忽略掉他的笑很好看。
「是啊!要是個姑娘,身子會豐腴圓潤些。」跟他買糕點的大多都是女性,看多了自然可以分辨得出。女娃兒跟男孩子就是不同,女娃兒瘦歸瘦,但構架整個身子的仍是圓融的線條,可是男孩子若是一瘦,就給人一種平板的感覺。
其實那感覺很巧妙,大多數人還是分不清楚,他是因為看多了人,才能夠發現。看著他溫和的臉龐,莫名地,心頭有說不出的溫度,暖得連自己雙唇掛上微笑了也不自覺。
「蕩樂閣」的歌者舞者多半是孤兒,有的來自戰地、有的來自各地的災區、還有不少是城裡的乞兒……當然,還有被父母賣到這裡來的孩子。
他就是被父母賣來這裡的孩子,可是他從來也不曾怨過,他在這裡生活得很好,雖然累了點,身份低賤了點,但是他一個人就可以使全家溫飽,對這一點,他很自得。
若是他一個人就可以養活全家十一口,那也沒什麼好難過的了。
十一口,多驚人的數字,除了爹娘之外,還有奶奶跟八個弟弟妹妹,當然不全是爹娘生的,有幾個是在戰;場中死去的伯伯留下來的孩子。家中九個小孩,他年紀最大,也是最好看的,還有著比一般人靈巧的身子。這樣的條件,被賣到這裡來的,自然是他。
都多少年的歲月了?
記得是在娘生下第二個孩子,家裡不過七口時被賣到這兒,那時他才五歲大的年紀。
五年的生活,不記得有人的臉上有過笑容,每一天爹娘就在田裡忙活,家裡的孩子也還小,沒啥糧食的生活哪來的力量讓他們跟其它孩子一樣滿山滿地亂跑。一早睜眼爹娘就離開屋子,中午吃著水水的又沒啥米粒、滿是菜跟甘薯的東西,才幾口的量怎麼也吃不飽。
同樣地,晚膳也是這麼過了,接著閉上眼睛,又是一天過去。
這樣的生活,連含淚的時間也沒有。
直到那天,坊主的人經過村子,瞧見蹲坐門邊的他,這一見,就決定了他接下來九年的生活。
他被爹娘賣到「蕩樂閣」,一個聽都沒聽過的地方。
忘了那一天大家的臉上是什麼樣的神情,只記得那一天午膳,每一次都是米湯的飯碗裡堆了粒粒晶瑩的白米,那時候覺得米粒真是美麗的東西,一粒粒閃爍光澤,聞起來還有淡淡的香。
最後的記憶也就到了這兒,除了定時讓人將賺取來的錢財送回家裡去之外,沒機會回老家去瞧瞧,連爹娘的模樣都忘了,怎麼可能還記得他們的神情。
米飯,至少還是天天看著吃,要回想一點兒也不難……早巳忘卻的容顏,要記也沒個憑借……
「你笑起來真是好看。」坊裡的哥哥姊姊們個個都跟他一樣好樣貌,跟這些官人打交道,還真數不出有什麼時候是不帶笑容的,可是個個笑起來都跟自己一樣虛偽。
不像他,笑著的時候眼裡好像有星星,亮得讓人忍不住想要一瞧再瞧,伯是自己花了眼才以為天上的星星跑進眼睛裡頭。
偏偏讓人覺得溫暖……溫暖的星星……呵!想來是他夢做得多了,才會有這些笑掉人家大牙的想法。
「等一下。」
「嗯?」唐朝陽明知自己的身份實在是不適合在這裡跟這個花一般的少年閒扯,可是他就是抬不起腳去找王管事,就好像若是這少年站在這裡瞧他一輩子,他也會這麼跟他站一輩子。
「等一下換我上台。」眼裡發覺他寬闊的肩上有些兒白色粉末,很自然地伸手替他拍去。
他的動作教唐朝陽又微微紅了臉頰。
等一下換他上台?那麼,他也是尚書大人請來的戲子嗎?
戲子?
打從心裡不喜歡這個字眼放在這小人兒的身上,好像這麼稱呼他,一不小心就會污了眼前的人兒似的。
「你叫什麼名字?」想知道他的名,不願意想起他的時候,腦中就僅有戲子這兩個字眼。
粉色的雙唇,勾起像是歡愉的笑容。「鳳舞,鳳凰鳳,舞蹈的舞。」以前的名,也忘了,「蕩樂閣」的人哪一個有出生的名字?
沒等著唐朝陽回話,笑著的雙唇接著道。「等會兒,要看我的舞,一定要看呵!」
不曉得為什麼,想讓那一雙有溫暖星星的眼睛中有自己的身影,想讓自己永遠留在那個看不見深處的 黑瞳裡。
還是沒讓他有機會回話,台子上的曲已經快唱到最後一折,該是他去準備的時候了。
瞧見那嬌小無比的身影在眼中隱去,話就這樣留在耳際,移動不開自己的雙腿,因為這一個地方雖然 看不清那些千金少爺們,卻可以很清楚看到湖心亭上的戲台子。
那嬌小飄揚的身子,等一會兒會在那裡舞動。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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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斤白面、一斤素油、花椒、小茴香各一把……
「師傅!」
將花椒跟小茴香炒過……
「師傅啊!」
然後磨細加入鹽巴做成料末……
「師傅,你把糖給加進去了啦!」孫二毛瞪著那一缽從鹹料變成甜料的細末,一臉噁心地吐著舌頭,雖然味道還是很香,但是感覺就是不對,何況一開始唐朝陽就已經放錯了料,將一把芝麻當成茴香撒進鍋子裡頭。
花椒拌芝麻,天知道那會是什麼味道。
被他搶過手中的研缽,唐朝陽呆了一回兒才會過神,聞起整個屋子裡的味道,又是今天不曉得第幾次失了神。
「師傅!咱們這一次的材料雖然多買了點,但是也不能這麼個浪費法,今天已經是第三次了,明天還要將這些東西送到城西的王大人家裡呢!再這樣恍惚下去,我看就只能讓他們吃吃咱們「四色齋」的特有面皮了。」
「對不住……」歎了一口氣後,重新將花椒茴香仔細炒過。
「師傅,您那天從尚書大人那兒回來之後人就怪怪的,發生了什麼事情嗎?」哪天他在廚房待了好些時 間。還被人當尚書府的下人使喚,回來的時候師傅就一直是一臉若有所思的模樣。
搖搖頭,很快將炒好的東西加入鹽巴做成料末,再將白面揉人老面仔細搓揉,確實將新麵團與老面合成一塊。
「您不會是看上了那一家的千金吧?」通常男人會失神,都是為了女人,師傅也是二十又四的年紀了,還沒看過他對那一家的姑娘動心,說不定這一次就真的在尚書府裡頭看見了哪一個美若天仙的干金小姐才會如此失神。
桿面的雙手頓了一下,動作又熟練地繼續將面皮桿長折疊再揉過。
他……沒看上哪一位千金小姐……他不過是滿腦子揮不去那天的那個小人兒所舞出的美妙姿態。
看舞,向來不是他們這種人家所能夠見識到的享受,平常見識過的舞,也就只有節慶時官人為他們這些小老百姓準備的餘興節目。再不然就是一些小舞團讓廟裡的人請來跳舞或是祈求平安的謝神典。
特地為了取悅官人而舞的舞蹈,從來也沒見過。
那天,他停在原地等鳳舞上台,可是當他上台的時候,他卻差一點認不出他的人來,嬌小輕盈的身子,穿的是女子裝扮,無數鮮花點綴在髮鬢之間。原本白皙的臉龐點上困脂,艷紅的唇、眼上迷人的紅彩,將一個清靈的人兒點綴成華麗的花神一般。
不曉得他跳的是什麼舞,只記得輕盈的身子沒有一刻停止舞動,每當旋轉身子的時候,輕飄飄的紅紗
裙捲起飄揚的圓弧,底下是月白的綢裙舞動。
紅白相間的色彩,美得叫他閉不上雙眼。
明明是男兒身,怎能舞得如此曼妙妖艷?
尤其是舞動問那一雙飄向自己的雙眸,可以清楚看到原本勾魂的大眼慢慢瞇成兩道彎月,連紅唇也柔了,可以看見他笑得溫柔。
那一刻心跳得厲害,呼吸卻無法配合,直到腦袋發了暈,才發現自己竟然為了一個少年的舞而忘卻自己的存在。
「師傅,如果您真的不小心看上了哪一家的千金,還是趕快把她忘去,永遠也別想起來。」他們這些乎民老百姓,說什麼也不可能配得上那些千金小姐,又不是什麼厲害的俠客,可以義勇救美奪得芳心,那還有一點點的希望。
「不是,你想太多了。」或者該說,他單純的腦袋瓜子無法想像更多,永遠也猜不到他師傅現在心裡想的不是哪一家的干金小姐,而是一個少年。
還沒嘗過心動的滋味,沒料到初嘗戀愛滋味,竟是為了一個天人一般的少年。
「不是就好,徒兒是擔心您,再這樣繼續下去,咱們這「四色齋」的大名可就要毀於一旦了,賣出去的糕點吃起來都是不一樣的怪味……師傅,您不會正是在研究新的口味吧?雖然這弄出來的東西怪了點,但是味道還挺好聞的。」說著,忍不住伸手沾了一下剛剛還覺得噁心的粉料嘗一口……
這味道……
「師傅,這味道真的不錯耶屍雖然黑黑的一團,但是嘗起來香香甜甜的,除了有芝麻的濃香之外,隱隱約約中還有一點點花椒特有的香味,做成甜餡的話應該不錯嘗才是。
唐朝陽有點訝異,伸指沾了點餡料放進口中……真的是不錯的味道,再多放點芝麻跟蜂蜜的話應該也是一道不錯的點心,呵!沒想到心裡恍惚想著那個靈巧的小人兒,居然還能誤打誤撞地弄出了一道新的點心。「配上糯米團應該是不錯的味道……叫它「香絲」吧!」加入了糯米跟蜂蜜該是會牽起絲來的黏齒,與相思有著一般的滋味,掙不脫、煩人卻又甜膩得惹人一嘗再嘗。
左踏右移,提身後彎,揚手折腰轉圈……
同樣的動作,數不清是今天兒第幾次重複著,腰跟腳踝都痛得難當。
趁還能舞著的時候就別停,這是離開的舞塵對他說的,舞伎裡鮮少有男子,舞伎的一生本不長久,沒人願意看風華去盡的身子舞動,男舞伎的一生更是短暫,雖說練舞的阻止了身子原本的成長,但是男子終究不比女子,再如何嬌小也是比一般的女舞伎來得高大。
高大的身子不會適合跳如此輕盈的舞,所以趁現在能跳的時候盡量跳,為自己多掙得一分錢財,晚年才不至於落魄無家。
這話他記得,所以他辛勤舞著,就是怕哪天連根都不存。
可是……真的好疼,像要折斷了一般地疼……
「風舞,休息一下吧!昨兒個你的腳不是還疼著嗎?這樣舞下去,隔天太后的壽宴你就不能舞了。」風揚瞪著他,美麗的小臉蛋上儘是心疼,她年紀跟舞一般,只是身子骨架不適合跳舞,歌喉又不如人,再加上一手樂器也沒好醜I哪兒去,所以只能淪為當丫鬟的地位。
「蕩樂閣」的紅牌身邊都可以配置一個僕人,整個「蕩樂閣」裡頭也只有六個人有這種身份,她的主子風舞就是其中一個。其它擁有僕人的紅牌是怎麼個態度她是不曉得,但是對自己的主子她可熟得不能再熟了,一天到晚練著舞,目前使整個「蕩樂閣」已經沒有人的舞可以比得上,他還是辛勤地舞動,聽說舞得越是勤,身子越是不容易抽拔,所以主子明明是男兒身,跟她這個女孩子家比起來卻小了一個個頭,輕盈的身子哪天一個大風吹來,都不曉得會被吹到哪兒去。
停下舞動的身子,晶瑩剔透的汗水在臉頰旁閃爍,一滴滴順著光滑的兩頰凝聚到尖削的下巴,再凝聚成渾圓的透明珠子落下。
風揚覺得最美麗的,就是風舞在舞動時飛落的汗珠子,若是在烈陽高照的日子裡,棚子也擋不住陽光總是將粒粒汗珠照耀得七彩閃爍,連她看了都不下百次的舞蹈,腦海依然覺得一次比一次動人。
她是不曉得那些官人喜歡鳳舞的舞蹈是喜歡些什麼地方,對她來說,最喜歡的就是跟汗珠一起飛揚的舞。接過她遞來的巾子,很快將臉上的汗珠盡數擦去,在閣裡練習的時候不用上那一層層;的裝扮,舞起來輕鬆多了,巾子承接的汗水也是乾淨的。
雖然舞了那麼多年,早已經券:不清楚多少次粉墨登場,他還是厭惡那帶著濃厚香味的胭脂,總覺得塗上了它彷彿在掩藏著什麼一樣……厭惡……
「你說的我也知道,可是除了練習,我還可以做些什麼?」腦子裡裝的東西,除了練習之外,還是練習。曾想過哪一天自己一旦不能舞了,貧乏無物的腦子可能就跟著空成一片,跟個傻子一般也捨也不做。
「逛逛街啊!」拉著他的手就往澡堂裡去,鳳揚早巳替他準備好了外出的衣袍。
「逛街?」
「是啊!」服侍他這麼久的時間了,還沒跟他一起出門過。
「那要花錢的。」
「當然要花!」傻鳳舞!
她知道鳳舞的家境不好,雖然年紀小小就被送到這裡來,從來也不曾聽他埋怨過,賺到手中的每一分錢,全都寄回了家鄉,自己吃的穿的全都是用閣裡給的,能不浪費就不浪費。
可是他不懂得為自己想,她卻要替他想,那些他要她請人送去的每一分錢她都仔細商量過,絕不多給他的家人一分錢,那些人讓舞養了這麼多年的時間,除了第二一年的時候曾經請人寫信問候之外,再也沒有更多的聯繫,這樣的家人,那麼U、真為他們忙做啥?
她看過家鄉裡頭多的是同樣的惰形,把家裡的孩子賣了,用他們辛辛苦苦賺回來的錢財,等到孩子期滿歸鄉的時候,如果是在有錢人家瘃裡當長工的也就算了,像他們這些賣去當戲子舞伎的,一回到家就只能看人眼色,明明是他們賺錢養活的一個家,卻因為操過賤業就莫名地比人低一等。
幫舞寄回去的錢裡頭,有些讓他的兄弟去上了學堂讀書,那是舞要求的,但她猜得出讀了書的人總是認為自己比人高一等,舞這麼做,不就等於是傻傻地淹沒了回家的路。
所以她替他省下一切可以省下井{的錢,她跟他不同,她的父母簽的是賣身的約,無期的,讓閣主把她給了風舞,她這一生就永遠是他的婢,自然該為自己的主子好著想。
雖然不多,但畢竟舞還是紅牌,這些年累積下來的賞,夠讓他們主僕兩人過簡單的一輩子。「你放在我這裡的錢還有,我們來來往往各大城鎮多年,就你一個永遠傻傻地練習,不懂得該學學學其它人逛逛街,你啁!再這樣下去,就準備當一輩子的傻子吧!」
聽她叨叨念,鳳舞不平地嘟噥。「我那裡傻了,閣主說過我很聰明的,什麼東西都是一教就會,哪裡傻了?」儘管腳已經踏人澡堂裡,他還是一邊脫著汗濕的衣服對外面的人抗議,眼睛瞪著又是被灑了一池花瓣香精的水既想歎息正想發火。「風揚!」
「幹嘛?」
「水被人用過了,啦!」
「哪有?我剛剛讓人熱的。」
「整個水裡都是花辦跟香油味,還說沒有。」閣裡的男孩有不少人都有用香油沐浴的習慣,可是他…直不喜歡,所以每次閣主發給他的那些東西全都丟給鳳揚用……一個大男人,用那些東西,詭不詭異?
「嗯!肯定是阿朝那新來的傢伙添的水,他還不曉得每個人的習慣,你就勉強用吧!水絕對是乾淨的,而且閣主給你的香料,你自己都沒好好聞過,味道很好的,很適合你。閣主曉得你不喜歡女人用的胭脂味,所以弄了其它的味道,真的很好聞的。」平常全送給了她的肌膚享用,可是那味道香雖香,卻不太,適合她,就像是閣主特地替風舞調出來的味道一樣。
皺眉掬起一缽水聞了一下,說不出來是什麼的香味,不過的確是挺好聞的。「真的要去逛街嗎?」
「當然是真的,帶你四處看看,城裡的東西可多著,尤其是吃的更是琳琅滿目。」
呵呵!剛學到的文人話呢!在這裡待久了,連自己也覺得跟過去那個鄉巴佬的自己差得越來越遠,不再是什麼都不知道的鄉下姑娘了。
「吃的?有我上次吃的那個小糕點嗎?「他啊就糟糕地喜歡吃容易胖的糕點,只好每次一拿到賞錢他都交給鳳揚管理,要不然真擔心自己會拿那些錢去買好吃的點心。
「你是說尚書大人送的那些嗎?」上次尚書大人的壽宴,因為大人實在是太喜歡風舞的舞蹈,在知道鳳舞喜歡吃點心之後,特地將府裡頭剛出爐不久的糕點給他們帶上兩籠回去,那味道真的是好吃極了。
「是啊!我好喜歡呢!」可惜那一次莫名其妙地邊吃邊發呆,讓其它人搶去了不少糕點,害他吃不過癮。
都怪那個大個兒,害他嘴裡吃著好吃的點心,腦子裡居然想起他的模樣。
那天可是他舞得最好的一次,在他的視線下即使舞到最後已經是累得頭昏目眩,但是心裡卻滿滿地一點也不覺得辛苦。偷個神瞥眼瞧他,看著自己的眼睛專注得好似天地間就只有他們兩人,圓滿的感觸讓他不禁對他微笑。真是糟糕,幸好那一場舞是歡愉場景,要不然再這樣亂笑,他這個「蕩樂閣」的紅牌可就砸了招牌了。
那天跳完舞的時候,傻大個兒也不在原來的地方了,自己心裡其實是想問問他到底是誰,想知道以後還有沒有見面的機會,但是……
想歸想,清楚就算那天下了台子,傻大個兒若還足在原地的話,心裡的問句恐怕是一個字也不會問出口。這樣就很好了,他要的不過也是一個能夠記得他的人,一個曾經看過他努力的人,想要在那一潭溫柔的眸光中藏有自己的影子。
「你說的那糕點,我問過了,知道你喜歡吃,那好像是「四色齋」的糕點,在城裡頭很有名的。」鳳舞愛吃的東西她都記著,看過他辛苦的樣子,自然也就想看他開心的模樣……唉唉!她真的像是一個老媽子。
「真的?那等一下我們買一些回來好不好?」好喜歡那糕點的滋味,甜的餡料光聞就覺得垂涎,吃進嘴裡頭甜甜蜜蜜的好滋味,就算是吃盡了手中嘴裡的所有點心,將一點點碎屑都送進了肚子裡頭,整個喉嚨裡還都有著剛剛的甜味,鼻子也充滿著香氣。
有餘韻的糕點……頭一次嘗到這麼好味道的東西,不曉得是誰才可以做出這麼棒的味道,一定有一把年紀了,才有這樣的功力。
「我看我們還是買著在那裡吃掉或是邊定邊吃算了,要是帶回來的話,你D阿!又沒機會吃下多少塊。」鳳舞的性子就是這樣,就算自己想吃的要命,還是會將東西給了其它想吃的人。「你好了沒?再不快一點的話今天就別玩了。」
腦子裡想著大個兒,想著糕點的味道,沒發現水都已經涼了,連忙從池子裡起身,隨便擦了一下身子剛好鳳揚就進來替他著裝。
他們倆,真的比較像是姊弟,閣主送僕人給他們這些紅牌,其實也有侍寢的意味在,偏偏兩人都無這般心思,風揚以前又在自己家裡頭照顧弟弟習慣了,對他光溜溜的身體也沒多大的感觸,頂多偶爾吃他的豆腐故意用妒忌的口氣說他的皮膚美得緊,然後讓他追著打。
「風揚……」
「嗯?」手裡替他繫上紅巾帶白腰巾,風舞的膚色白皙,很適合穿紅衣服,尤其是配上一身的白袍跟繡上紅緞的袖口及領子,樣子真的是媚極了。
這些話當然不能再他面前說,要不然又是一頓追打,最喜歡的還是他穿女裝的樣子,呵呵,美得如花嬌艷啊!
「哪一天找個男人把你嫁了!」瞇眼瞪著眼前那一雙帶著「色慾」的美目,別以為她沒說出口,他就不曉得她心裡在偷想些什麼,她瞭解他,他也同樣懂她。
風揚不痛不癢地輕笑。「好啊!就嫁你好了,這麼樣一個美相公,哪家的姑娘不愛啊?」說完腳比聲音先跑了一步,如預料中的,風舞瞪大眼睛追了上去。
「你這個討打的死丫頭,哪天肯定把你嫁給山寨的惡霸!看你的嘴還刁不刁?」
「呵呵,我怕山寨的大王先看上我的美相公呢?」
「風揚!」
兩個人忘了剛剛還說要逛街的打算,在澡堂外頭的小院子裡追打起來。
近午的陽光灑落,將兩個身影照耀得光彩奪人,遠遠地看著,還以為兩人身上散發著光芒。
「小孩子。」
不遠處的閣樓裡,一雙眼睛寵溺地瞧著追打的兩人,手中悠閒地搖晃蒲扇,一陣風兒吹過,將披散的發吹在半空裡飄揚。
粉色雙唇,慢慢牽起醉人的笑……
每一天「蕩樂閣」裡都是這般景致,怪不得常常有人偷偷攀爬外邊的牆沿,為的也不過是希望看見追逐的精靈,醉人紅顏……或是彷彿天籟一般的歌聲。
午時的大街正熱鬧著,尤其是各大客棧食堂裡都充滿了老老少少的客人,「四色齋」裡也是同樣的情景。因為「四色齋」不僅僅是做好吃的糕點小點心,還有當主食的包子饅頭,提供小酒跟簡單的茶晶。每次一到了午膳時間,「四色齋」的門前店裡總是人山人海,有位置的就坐下來專心品嚐,找不到位置的也只好用油紙包了帶回去享用。
住在這城裡的人都曉得,想吃「四色齋」的包子點心,最好是提前幾天跟老闆說,要不然就得小心買不到空等候。
「啊!蝦肉包子跟細餡包子又都沒了,明明昨個兒就多準備了各四十顆的材料啊!」瞪著冒煙的蒸籠裡空洞洞地,孫二毛傷腦筋地抓抓頭皮。
「店伙,來兩顆鵝鴨包子跟兩顆梅花包子好嗎?」軟軟嬌嫩的聲音從孫二毛身邊響起,不用回頭看,他也曉得買包子的肯定是年紀不大的姑娘家。
果然,轉頭一看,一個穿著頗為精緻的小姑娘帶著甜甜的笑容對著他看,差點把他的三魂七魄都給看丟了。
「姑…姑娘……梅花包子已經賣完了,鵝鴨包子還剩下一個,你要不要換?」摸摸蒸籠底,果然是一顆包子也不剩,不想讓小姑娘失望啊!「還有什麼包子?」另一個清脆的嗓音跟著響起,孫二毛稍微將視線往旁邊移動,這一次差點將眼珠子給掉出眼眶。
好……好美的一個人兒……是穿著男人的衣袍,可是那比剛剛那位姑娘還纖細的身子,跟那張嬌美絕倫的臉龐怎麼看也不像個男娃兒啊!「只剩下一顆薄皮春繭包子還有剛剛姑娘要的鵝鴨包子一顆,其它的都沒剩了。」
兩個小姑娘必定是外來的吧!這裡的人都曉得「四色齋」的主食包子饅頭過於午二刻就不會有剩下的了,她們現在才來,自然是買不到。
「啊……」吃不到好吃的包子了。
聽見想吃的包子全沒了,鳳舞跟風揚兩張小臉全垂了下來,讓孫二毛看了好不心疼。
「這樣吧!你等等,我幫你到廚房裡看可好?」雖然東西是他搬出來的,明明曉得不可能有剩下,但是為了姑娘的歡心,他孫二毛理應想個讓她們露出笑顏的辦法來。
「可以嗎?」
「怎麼了?」
兩個完全不同的嗓音同時響起,後來的聲音是隔著一層布簾發現二毛站著發呆覺得奇怪而走出來的唐朝陽。
「啊!傻大個兒!」隨聲音望過去的鳳舞,一眼就認出了至今仍記掛心中的那個傻大個兒,沒有理由地,剛剛因為買不到包子而失望垂下的唇角上揚,化成一道柔和美麗的笑容,笑容裡藏著讓人想要伸手揉捏的滿足。
看著那醉人的笑顏,唐朝陽也傻了眼,手中揉捏的小麵團啪一聲掉落地面。
孫二毛跟風揚兩人狐疑地來回看著這兩個傻在原地的人,心裡頭總覺得好像明白了什麼卻又完全不清
楚。
「你住這裡?」
「你怎麼會在這裡?」
不知是誰先回過了神,但是問話卻是一起出口的,兩個聲音合在一起,乍然間分不出哪句是誰的問句笑了。
同樣分不輕是誰先笑出了聲音,只知道當他們意識到自己在笑的時候,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是動人燦爛的笑。
第三章
「沒想到你居然是「四色齋」的師傅呢!」風舞手裡拈了一個小糕點放到嘴邊細細嚼著,小小的身子就坐在凳子上看唐朝陽揉麵團。
唐朝陽揉著麵粉,看他將一口一個的小點心放到嘴邊不停地吃著,一雙大眼都彎成了柔和的新月,吃掉了一口點心,還會伸出小舌頭舔舔唇邊的糖霜碎層,雙唇吮指將一點點的甜味都舔進舌尖上頭,點心的每一個部分都沒有遺漏地進了肚子裡去。
真像個第一次吃糖的孩子……
「好吃嗎?」瞧他滿足的樣子也明白,他必然是覺得吃進肚子裡的糕點是美味的,但就是想從他口中聽到讚美。
「好吃!好好吃!你做的點心是我吃過最好吃的點心了。」因此才會明知自己的身子不能多吃,手還是不停伸向那一疊疊裝滿糕點的盤子。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唐朝陽笑得溫柔,讓一直看著他的風舞忘了嚼動嘴裡的甜蜜,傻傻地凝視著他的笑。
甜……
說不出來的甜味在心頭擴散,臉上跑出了三道彎月,笑得像個傻瓜。
「今天你不用獻舞嗎?」揉好的麵團放在鐵盆子裡,再蓋上微濕的潔淨白布。
「嗯!今天跟明天都不用。」幸好,鳳揚拉他出來逛逛街,所以才可以遇見以為再也沒有機會相見的他。
「那……要練習嗎?」猶疑地,又間出了一句話。真是怪異的行為,自己也不清楚問這些問題做什麼,嘴巴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樣,說著連自己也不清楚意圖的話。
歪著頭,想了一下。「不用。」不練了,練了那麼多天,不會出差錯的……他……
想約他嗎?聽起來像是這麼一回事。
「那我帶你四處看看,你說好不好?」啊啊!瞧他說了什麼話!
怎麼會邀他四處走走呢?想必他一個走過各大城的舞伎一定足看過比他更寬廣的世界,要他四處看看不是一件很可笑的事嗎?而且還有齋裡的事情要做,怎麼可以邀他出去玩?這「四色齋」自開店以來還沒有哪一天休息過呢!「好!」沒有猶豫地,笑得彎彎的雙唇答應他的邀請,手裡又拈了一塊梅子糕放進嘴裡頭,香甜微酸的滋味好極了。
將手中麵粉洗去的大手停頓了一下,頓在水盆子裡,可以看見原本清澈的水慢慢混成淡淡的白。
沒想到他會答應……而且笑得那般開心。
「想去哪兒?」發現自己的聲音充滿著自己不曾聽過的溫柔。
小小的腦袋瓜子又偏了點方向,彎月般的眼睛撐得圓滾滾的,最後又還原成兩個新月。「哪兒都好。」
哪兒他都沒去過,所以哪兒都好……去哪兒都有他陪伴,所以哪兒都好……
「那我們去逛逛市集吧?」再過些日子又是花會的日子,市集裡熱鬧,就算是住在這裡多年的他,也常常瞧見沒見過的新玩意兒。
像孩子一樣的他,一定會喜歡的。
「好!」還是笑得跟月亮一般,但是那一雙拈著點心吃的手卻被一雙大手拉起,偏著的小腦袋兒轉正,跳下小凳子,讓他牽著走出屋外。
「舞……叫你舞可以嗎?」總覺得這樣叫著,每喊一聲就恍若看見那一個捲繞紅紗白緞裙的身子飄動。
「好,什麼都好。」
「那……」
「朝陽,叫你朝陽。」
「好,什麼都好……」
習慣了維持自己身子輕盈的食物,即使是來到物多類雜的市集,很自然地,一雙眼睛先飄向賣水果的攤子。
現下正是桃子盛產的季節,桃子在中國已經有了七千多年的歷史,隨著朝代更迭和桃農的育種,隋唐時期自西域引進,到了宋朝單單洛陽一地就有三十餘種品種。
鳳舞習慣節儉,其實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是不是喜歡吃桃子,但是因為桃子便宜,所以幾乎成了他每天必備的食物之一。
「喜歡吃桃?」瞧他眼睛在桃子攤晃呀晃的。
還沒回答,賣桃的小販已經笑盈盈地揀了顆發出濃濃香味的桃子用白布擦淨遞給風舞。「試試看,這可 是魯地來的肥城桃,今年上貢的貢品之一,剩下的不多絕對好吃。」
拿著桃子,鳳舞盈盈一笑咬了一口。
肥城桃,他之前也吃過,又甜又多汁,跟水蜜桃同是上貢的佳晶,兩年前在東宮獻舞時,不曉得是誰告訴了太子他常吃桃的習慣,下了台子,一個紅漆陶瓷籃裝了滿滿的肥城桃跟水蜜桃在他休息的地方。 「好吃嗎?」瞧他笑得開心,唐朝陽伸手取巾拭去他嘴邊的桃汁,隨意打量著看起來比一般桃子貴的蜜杉。
「嗯!」其實,比不上那天太子送給他的桃子香甜,但是巾子觸上唇角的時候,心裡覺得就算現在喝的是無味的清水,他也會笑著跟他說聲甜。
「那買些帶回去……」
「這桃子貴呢!」要吃桃,閣裡多的是不用錢的桃子。沒有說話,熟練地揀了幾顆桃子遞給販子包起。「才幾顆而已,不貴。」又瞧見那一雙捧著桃子的手沾染了桃汁,拉起一隻手細細地一根一根手指替他擦淨,從指尖到指根,輕輕柔柔地擦去一手的黏膩。
「傻大個兒……」還不曉得哭是什麼滋味,就算小時候肚子餓極了也不曾掉過眼淚,可是他知道,想哭的時候鼻子會酸酸的、眼睛霧霧的,就像現在一樣。
「怎麼又叫我傻大個?」從來不覺得自己傻,偏偏小傢伙第一次見面就這麼喊著他,喊著喊著他也覺得自己似乎真的有點傻。
「你本來就是傻大個兒!」這麼好的性子,這麼溫柔的舉動,該是對未來的妻所做的,怎麼傻傻地了給了他這麼一個舞伎?
一開始不過是希望他的溫暖眸子裡曾經有過自己的身影,卻沒想到再次的見面反而讓自己心疼起他的溫柔。
無言搖搖頭,將另一隻沾染桃汁的手也擦乾淨,跟小販要了油紙替他包住吃了一半的桃免得黏手,擦拭那一雙手的時候,發覺小小的一雙手柔細得不可思議,跟他的粗糙一比,好似一不小心握緊就會破了皮……偏偏這樣的一雙手,卻有著充滿彈性的臂膀,舉動時可以看見薄衣底下代表力量的起伏,完全矛盾的搭配……
佈滿肌肉的雙臂,粗糙的掌心他看多了,走在市集裡,哪個不是這樣?
而這小東西,卻有著一雙柔細的手掌,和充滿力量的雙臂。
「能舉得起一桶水嗎?」耐不住疑惑,邊付著錢嘴裡也就跟著問了。
鳳舞眨眨眼,看著他的眼睛,然後瞭解地淡淡一笑。「舉不起的,這臂膀是舞出來的,當挑水的人來回挑滿一缸子水,這一雙臂膀也同樣舞了一曲,舞了多年的曲子,自然也就生成這模樣。」伸手舉高,長長的袖子垂落,露出底下鮮少接受陽光洗禮的手臂,纖細的臂膀如同女子一樣白皙,卻有著美麗的線條,隨著伸直彎曲的動作,線條也跟著變化。
不知是不是因為那一雙手舞過了太多歲月,雖然僅僅是一個伸手的動作,唐朝陽也覺得耳邊似乎跟著 響起了樂聲,細微的動作裡藏有最深刻的韻律,不只是他,市集裡也同樣有人發現了那纖長手臂的優雅美 麗,目光頓時集中。
不喜那樣多人看著他,伸手將高揚的小手拉回,重新將織著紅綢的白緞繡拉下蓋住了每一分動人。
「說了你會生氣嗎?」
「說什麼?」怎麼莫名其妙地跑出了這麼一句話?
「說你有一雙很美的手。」雖然這不過是第二次見面,相處時間不過一個時辰,他心裡就是清楚他不會 喜歡有人說他美麗。
靜默。
風舞攤開自己的雙手看著,細細的手指、細細的手腕還有細細的臂膀,看不出哪裡美麗,但是常常有人對他這麼說,唐朝陽不是第一個。「不,我不會生氣。」他曉得他跟他們不一樣。之前才有一個官人抓著他的手說他美麗,但是那一雙蒙了塵的眼睛說出的話,即使是發自內心也覺得是謊言,怎麼聽都覺得下面還有一句,這樣的美麗不曉得還剩多少年歲。
「你說的,我不會生氣。」他不同,清澈眸子說的話,有看不到盡頭的時光。
不讓他問為什麼,這次換他抓住他的手走到另一個攤子前頭觀望。
在「蕩樂閣」待久了,很多不該知道的事情他都清楚,曉得兩個男人之間也可以有男女的情愛,明白兩個男人也可以製造身體的歡樂。做舞伎的男人,多半淪為有錢人家的男寵,因為有清秀的容貌、嬌小的體格……還有愛慕虛榮的性子愛慕虛榮……
他不得不承認那是事實。
但是對一個只能靠自己外貌賺取錢財的舞伎來說,愛慕虛榮是想要活下去必備的條件。因為他們可以取悅人心的時間不長久,在這一段時間裡能賺多少就是多少,而且在「蕩樂閣」這樣的地方待久了,吃的好穿的也好,要過貧困的日子……恐怕是挨不了多久的時間,不是不願,而是身體不允許,他們就只會跳舞,其它的……一事無成,連挑個水都有問題。
覺得自己想得比一般年紀的少年還鄉,當初的自己似乎是太成熟了點,那時就懂得別讓自己沉溺於奢華之中,所以獻舞得來的賞賜全讓風揚換成了銀兩,本來想說可以讓自家人過過好日子也是不錯,而風揚卻幫他想到自己,替他在錢莊裡存了一筆不小的錢財。
所以他明白自己就算不能舞了,日子也不會過得太差,曉得自己不用為了後畢生,將自己的清白給官人糟蹋……
是不是因為有了這一層後盾,所以他竟然會奢望可以跟自己喜歡的人過一輩子?
握著手中的大掌不由得收緊了些,他不曉得自己是不是喜歡上了這個傻大個兒,真的不曉得。
但是如果傻大個兒肯開口要他陪他一輩子,他想,自己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點頭答應吧!
可惜他不會懂得,一般的平民老百姓不會接受兩個男人之間可以有的歡愛,在他們的心目中,一輩子的對象不會是同樣性別的人,所以或許一輩子都不會聽到傻大個兒跟他說那一句話。
「怎麼了?」唐朝陽拉著他的手在街角的一旁停住,發現午後的陽光仍刺眼,又多走了幾步來到一棵大樹底下,樹蔭遮不了的金黃,由自己的身子代替,讓一旁的嬌小被舒適的陰涼遮掩得密密實實。
「傻大個兒年紀多大了?」
「二十又四了。」
「怎麼還不娶親?」剛剛在齋裡頭,沒瞧見他的娘,子,聽齋裡頭用膳的客人說他還沒娶親,雖然不是什麼大戶人家,但是齋裡的生意好,朝陽人又長得俊,高大的身材像是可以撐起一片天,嫁人唐家,幾乎可以說是少奶奶命,這些年來上門的媒婆都險些踏壞了門檻。
那些客人似乎是將他當成了女扮男裝的姑娘,瞧兩人的模樣挺親近的,以為朝陽是自己的心上人才會這麼這麼對他提醒吧?若他是姑娘,也想嫁他。
「沒想過。」雖不明白他為什麼問這問題,唐朝陽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從年方十二就開始當學徒,二十以祖產開了這麼家店,這幾年來的生活忙裡忙外,沒想過娶親這一回事,這樣忙的生活,娶了姑娘進門也不過是讓她跟著一起吃苦罷了。
那些媒人長輩們似乎也是這麼想的,直到最近齋裡的生意定了下來,這才知道原來待嫁的姑娘這樣多,一張張的畫像看也看不完,耳邊聽著西邊的姑娘美,東邊的姑娘必定賢慧,哪城的姑娘有雙巧手,名字多得記也記不完,卻沒一個放心上。
從來就沒有想將自己的身邊,放上一個人……
瞧見鳳舞秀挺的鼻樑上滴著幾滴汗珠,抓著自己的袖子輕輕替他抹去,白皙的胎蛋被陽光曬得紅撲撲的,心跳又加快了一拍。
那些圖畫裡的姑娘,沒一個有風舞好看……最重要的是,畫裡的人兒都少了眼前人的堅毅,喜歡那一雙黑白分明眼睛裡的認真踏實,那是一雙看過人間的眼睛,懂得辛苦不會任性要小性子。
如果鳳舞是個姑娘,他一定毫不猶豫地將人娶回家。
如果風舞是個姑娘……
「沒想過?為什麼?」他以為人到了一定的年紀,都會替自己的未來著想,就連三歲小孩子也懂得捏泥球做飯,這家的哥哥當相公,那家的妹妹當娘子,鎢陽都二十四了,真的沒打算娶個娘子生娃娃嗎?
「忙裡忙外的,哪有時間想那麼多?熱不熱,要不要進去茶館裡休息一下?」
「不熱,才剛出來,沒那般嬌弱。」牽起他的手又走出了樹蔭間,看著街道邊擺設的攤子,沒忘記剛剛的話題。「總是要想想的,朝陽喜歡什麼樣的姑娘?若是哪天我瞧見了,說不成還可以替你牽個線。」覺得說這些話的自己真是虛偽,哪天若是真讓他看見朝陽喜歡的姑娘,說不成自己會將人給藏到天邊去,幫朝陽牽線?
當誰的媒人都成,就是不當朝陽的。
細細看著風舞的臉龐,讓他牽著在賣玉的攤子前停下,纖小的雙手揀著一塊塊的玉珮瞧著,沒瞧見眼睛,但曉得他的注意力不在那些玉珮上頭。
沒考慮的就說了。
「喜歡像風舞一樣的姑娘。」
挑玉的手頓了一下,低垂的目光驚訝地抬起望進他的眼睛裡,想探詢他話裡有幾分真實。
「說傻話,我可不是姑娘。」裝作不經意地放開他的大掌,揀起一塊紅艷的血玉玩弄著,怕他感覺到手裡的顫抖。
「所以我說是像風舞一樣的姑娘。」
「只要是像我的姑娘就可以嗎?」所以說,其實他選擇的不是他……
「不!」
「如果是風舞的話就更好了。」這話好像不適合對著才見過兩次面的人說,但是他講的都是真心的,心裡面的確是想著如果身邊的那個空缺可以是風舞,日子一定可以過得很好,每天都像這樣整個人被感覺充得滿滿的,不用知道那是什麼感覺,只要曉得自己很喜歡那就好。
「不是跟你說我不是姑娘家嗎?」以前若是有人對他說這種話,他一定會生氣的,但是聽唐朝陽說,他不但沒生氣,心裡還有點兒盼望。
盼望什麼?難不成盼望自己是個女娃兒?
傻氣!
若他真的是個女娃兒,今天肯定沒了清白之身,「蕩樂閣」的舞伎,幾乎都讓那些官人玩弄過了,就因為他是個男娃兒,那些官人對閣主也有些顧忌,他才能免於成為男寵的命運,換成了女孩,就少了層層限制。
「我知道。」
「知道還亂說一氣。」
「不是亂說,我說的都是真心話。」
「可是我不是女娃兒。」
「我知道。」
「那還說是真心話。」嘴裡念著,自己也清楚自己根本是在使性子,文不對題了,人家是說像你一樣的姑娘,又不是說娶你,你辯駁個什麼勁兒?
大手突然降臨他的發頂,輕輕揉動他的發,結果本來就系得不是很緊的發巾紛紛落下幾束髮絲。
「啊——我的頭髮啦!」搖晃著頭想離開他的魔掌,忘記自己有雙手可以撥,向淋了水的小狗兒一樣甩動,結果髮絲落下更多。
「呵!」那模樣可愛極了,唐朝陽忍不住笑,連賣玉的小販也跟著微笑。
「還笑!你要負責幫我梳好!」瞧礁他這是什麼模樣。
「這樣也很好看。」
「才怪!」跟路邊的乞丐沒什麼兩樣,有啥好看的。
「真的好看。」風舞的髮絲細細的,雖然落下一大束,只要有微風吹來,仍是在半空中柔柔飄揚,柔細的髮絲在陽光下閃耀著耀眼的色澤,整個人身上像打了一層光圈似的。
臉紅了紅。「不管,你要幫我梳好。」
「好,晚一點再幫你梳可以嗎?」乾脆替他解下巾子,再解開發繩,讓一頭的長髮落下後簡單束成一束在身後,反正風舞長得像姑娘,年紀又小,不會有人覺得失禮。
「嗯!」呆呆地點點頭,難得的傻模樣換來唐朝陽的一笑,小東西真的是很可愛。
「喜歡那塊玉?」瞧他剛剛就一直抓著。
風舞順著他的視線看向自己的手,這才發現自己緊緊抓著一塊如血一般紅的玉珮,上面刻的是兩隻鳥兒。
是鳳凰吧?「挺漂亮的。」剛剛抓的時候沒有感覺,現在才曉得自己在不知不覺問抓著了玉攤子裡最美的一塊玉。
「我送你。」
「不用了。」連忙將玉放回去,不好意思地對賣玉的老先生笑了一下。
「沒關係。」唐朝陽揀起了那一塊玉,好想寵他,寵愛這個小小的小傢伙,想看他開心的樣子。
「真的不用。」趕緊伸手抓住他拿著玉的大掌,指尖碰觸到的手背可以感覺到底下有力的筋骨,輕輕一動肌膚下的筋脈就可以清楚看見,而自己的手,雪白如玉,藍色的河流在肌膚底下呈現美麗的顏色……他喜歡那一雙古銅色的手掌,因為喜歡他的溫暖,喜歡他代表的力量,也因為自己曾經想過自己也可以有那樣的一雙手。
「放心,這玉不貴的。」賣玉的老先生笑瞇瞇,像是看透風舞的心,知他節儉的性子,也懂他想要唐朝陽送的禮,又不願他多花銀子的心情。
「怎麼可能?」這玉看起來質地好極了,他雖然少收那些貴人的金銀珠寶,但是在他手中玩過的也不少,這玉不但質地好,而且雕工也精美,怎可能不貴?
「真的,這是有原因的。」
「原因?」
「是啊!」老先生從唐朝陽手中接過血玉,指著上面的兩隻鳥兒。「因為上面雕的兩隻鳥兒不對,所以這玉一直賣不出去,價錢自然就低了。」
「哪裡不對了?」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上面雕的是兩隻鳳。」
「那不是很好嗎?」
老先生搖搖頭。「通常玉上頭如果有兩隻祥獸,雕的不是龍風,就是是鳳凰,再不然就是鴛鴦,但是這一塊雕的卻是雙風,鳳凰裡鳳是公的凰是雌的,不曉得是雕工師父出了差錯還是怎地,將兩隻鳥兒都雕上了華麗的羽冠與美麗的尾翼,兩隻都是公的。」
本來一般人是不會注意到這些問題,但這玉的價值本高,賣的是有錢的富貴人家,這類東西看多了自然就發現問題所在,雖然後來取了個雙鳳呈祥的名,但是玉珮底下結的卻是夫妻同心的繩。
鳳舞接過老先生手中的玉珮瞧個仔細,發現了底下夫妻同心的繩結,這結是拆不得的,繩結的花樣多, 但是拆了不吉利,尤其還是夫妻同心的同心結,拆不得的結上卻雕了兩隻風,怪不得賣不出去了。
思索間,唐朝陽已經問了價錢將玉給買下,拉著繩結的端頭替風舞在腰間繫上。
「謝謝……」兩隻鳳底下結夫妻……越來越不捨得這一塊玉。
唐朝陽一笑,眼中是他熟悉的溫暖。「是真的。」
什麼?
眨眨眼,差點陷入他溫柔的笑容底無法自拔。
「剛剛我說的,都是真的。」大掌又摸摸他的發,柔細的髮絲在修長有力的手指上纏繞一圈又一圈,像另一個解不開的結。
剛剛我說的……都是真的……
笑了,紅紅的唇辦慢慢彎成一道弧,圓圓的大眼又笑成兩道彎月,唇間的紅漫上了頰,連可愛的耳朵都是紅通通的顏色。
第四章
從外頭拎著大包小包回來的兩人都是一臉笑意,本來以為冷落了齋裡頭的兩個,還特地買了點小東西 回來給他們,沒想到齋裡頭的兩個也是笑瞇瞇的。而且若不是兩人一路尋到廚房裡去,還真找不到二毛跟 風揚兩人的蹤影。
出門前唐朝陽心裡想著這兩天的時間也許會是齋裡四年來頭一次休息的時間,只吩咐了二毛好好招待風揚,如覺得沒事可以將已經準備好的餡料人味,東西他在昨天都已經準備好了,至於火候,他學了這麼久的時間不會有差錯才是。
沒料到兩人一回來,就看見廚房裡的鍋子不但正煮著香味四溢的餡料,兩個人還很努力地揉好一個個 麵團,連替點心染色的材料都已經準備好了。
「這些都是你們兩個人做的?」小心掀開鐵盆子上的濕布巾,裡頭的面團圓潤飽滿,可以看得出揉得很 均勻仔細,餡料的部分還在煮著,甜甜的梅醬裡加了桂花釀還有一些參和的香料,稠稠的暗紅色餡料慢慢 地浮起一個小泡泡然後破裂。「是啊!我把我會的部分跟風姑娘說了,她說他也想試試,所以我們就一起弄,沒想到鳳姑娘的雙手真巧,一次就會,您瞧!這是剛剛才熬好的桃香餡,裡頭磨細的肉桂粉拌得可均勻了,一點兒也沒結塊。」不像他第一次拌這東西時,因為桃子釀本來就黏稠,拌進這粉粉的東西老散不開,最後還是師父接手才成功,女孩子的手果然就是巧。
風舞的頭穿過兩人之間的夾縫探進鍋子裡,拿下來的鐵鍋已經不燙了,但是還溫溫熱熱的,裡頭的餡料香充滿鼻間,他是看不出來拌得好不好,但是看起來就讓人忍不住想用手指沾一口嘗嘗。
「鳳揚她真的做得很好嗎?」
唐朝陽沾了一點餡料在指尖,的確是很均勻,而且從濃稠度看來時間也掌握得很好。「非常好,看不出是第一次,以前真的沒做過嗎?」
臉紅紅站在身旁的鳳揚馬上搖搖頭,她不過是照著二毛的話攪拌罷了,攪著攪著就攪出了心得來,一手抓著肉桂粉讓它從五指間均勻灑下,搖晃的時候不可以快慢,攪拌時的圈圈要大而固定,那些粉末就不容易結塊,其實……也沒什麼的……
看看臉紅的風揚,再看看唐朝陽指尖欲擦掉的餡料,風舞露出甜甜的一笑,想也沒想的就含住那一根沾著餡料的手指,三個人全因為他的動作而愣住,自己卻傻呼呼地不自覺,舌尖舔舔唇上沾到的餡兒,小
小的鼻子嗅著留下的甜香,接著露出恍若偷著腥的貓兒一樣的笑。
又甜又香,真好的味道!
「風揚,沒想到原來你的才能在這裡呢!」閣主買下了風揚,教了舞也敦了曲子,偏偏鳳揚總是做不來,一張時時沮喪的小臉讓人看了真心疼,雖然她不說,但是他明白她的心裡是難過的,總是嫌自己一點兒用處也沒有,可是現在終於明白,原來風揚的能力既不在舞也不在曲,而是在一雙擅長廚藝的巧手上,瞧她臉紅成這樣,心裡必定是開心得很吧!
「不過是做了個餡兒,哪是什麼才能?」臉上的紅雲更盛,頭一次,這還是從小到大頭一次得到稱讚,什麼都做不好的她,原來也可以做出被人稱讚的事兒。
」本來就是才能!呵呵!風揚的手藝既然這麼巧,以後我就不用擔心沒好東西吃了,以後沒練習的時候,我就把你丟到朝陽這兒來,過個幾年……啊!痛!痛!痛!我後天還要獻舞呢!怎麼可以捏我的臉!」話沒說完,就被紅著一張臉的風揚搶身過來捏著他的兩頰往外扯,不是很大力,但細皮嫩肉的他還是被捏出了兩塊紅紅的圓,本來就可愛美艷的臉蛋更多了點嬌俏。「你!你!你!就只想到吃!」
「不想吃要想什麼,好不容易挖著了你的才能,當然要好好用著,再不然你繼續擺下去,成了整天只會嘮叨的……啊——」瞧見摩掌又伸過來,連忙抓著唐朝陽的手將他拉到自己身前,可惡的女人,要是他隔天獻舞臉上紅腫腫地像祭祀用的豬頭嚇壞了太后,一定都是她害的。
「你,別給我躲,給我出來,看我不好好修理你就不叫鳳揚。」
閃過鳳揚的追擊在唐朝陽身邊轉了半圈,從身後繞到身前,一雙纖細的手卻是緊緊圍著他有力的腰身,鼻間可以聞到他的味道。
以為他做了那麼多的糕點,身上該有的應是甜甜的糕點香,偏偏這人身上的味道乾淨得很,不像王孫公子帶著濃厚的脂粉氣,也沒那些貴人身上刻意熏的香味,聞起來有點像是麝香,但是又不完全像……管他的,反正就是喜歡他的味道。
「你本來就不叫鳳揚。」笑嘻嘻地回嘴,腦海裡的思緒頓了一下,真的忘了風揚本來的名,再想想自己
的,除了風舞兩個字之外,什麼也記不起。
連姓都忘了……
沒忽略他眼中的閃神,瞧出思緒的不單單是早已對他熟悉的風揚,還有一雙溫暖的眼睛,原本任他旋轉的高挺身子,終於伸出手抓住了在他身上圍繞的精靈,然後像抱小娃兒似地將他抱在懷裡,小小的臀就坐在他的臂上,高了一個頭的高度,雙手可以輕易地攬上他的頸子。
是他讓他有機可趁的,可不能怪他輕薄了他,眼睛笑得彎彎的,一隻手很自然地搭上他的肩,另一隻空著的手不忘伸到自己眼睛下方輕輕一扯露出眼白,粉粉雙唇吐出嫩小舌尖。「這下子你可捏不到了吧?」 豈知,風揚在他意料之外地往後退了一步,露出壞壞的笑容,將他從上打量到下,連唐朝陽高大的身影也一起放到眼裡去。
「我就說嘛!沒有人幫忙就不會穿衣服的風舞怎麼會提議將我丟到這兒學藝,原來是找著更好的人了,挨罵時不但可以當靠山,肚子餓的時候還有點心可以吃,最重要的是想撒嬌的時候有人疼呢!」她鳳揚沒別的好處,就是一雙眼睛尖,在「蕩樂閣」這種環境裡一雙眼睛可磨得利了,什麼變化都逃不過她的眼睛,瞧見了兩人的模樣,心裡也有了個底。
雖然是個男人,不過那高壯的體格,還有溫和厚實的性子很適合她家的風舞。
在閣裡頭的男人多半成為官人的男寵,養相公這種事情看多了,男人跟男人親密相處在她眼中看來根本不算什麼,何況以風舞的性子,本來就適合讓男人照顧,從來就沒想像過風舞的身邊會是女人依偎,真要來個姑娘偎進風舞懷裡的話,別說風舞那麼嬌小的體格撐不撐得起一個姑娘的重量,看在別人眼裡還以為是兩個姑娘抱在一起,就說被當成壓寨夫人的肯定是她這可愛的美相公吧!
「你胡說什麼!」這下子換了個人臉紅,要跳下唐朝陽的懷抱又覺得此地無銀三百兩,若是不下去……任誰也聽得出她話裡頭的曖昧是怎麼一回事。
這個死丫頭!就那張嘴最可惡。
「我胡說什麼?我想想,我有胡說什麼嗎?」臉裝著思索貌,水靈靈的眼睛卻直勾勾地對著兩人瞧。
真的是很適合,瞧那大個子對風舞也有意思,比較麻煩的是那大個子家裡好像沒有兄弟,不曉得他會不會在意傳宗接代的問題。
應該是會在意的吧!
想她過去的家裡是那麼窮,大大小小的孩子卻是一堆,還不是就是因為傳宗接代這一回事,這一次生不出男丁下一次再努力,連續生了三個女兒才有了弟弟,又擔心這等荒年養不大孩子,於是再繼續生了幾個男孩。
打從心底討厭傳宗接代這個字眼,家裡的人餓肚子是為了這個原因,娘身體弱也是為這個原因,也害她必須被賣到這裡養家,現在又面臨同樣的問題。
傳宗接代這問題,老讓人煩憂。
「風揚!」被她這樣瞧著,想消去臉上的紅潮都難,可心裡是歡喜的,真的很開心,朝陽被同樣的目光打量著,可是始終沒放下他,那一雙手仍是將自己擁得緊緊的。
他曉得風揚話裡的意思吧!
一定曉得的。
既然曉得,卻沒將他放下遠離,那會是代表什麼?
剛剛我說的……都是真的……
又想起之前他在市集裡對他說的話,抓在胸前的手不由得移動到腰間,將腰上的雙風玉珮摸得切實,滑潤微涼的觸戚慢慢地讓小手溫熱,暖暖的像握著自己的心坎……
原本就白皙的臉龐上了層淡妝,在兩頰眼睛的部分染上淡談的粉紅,黛眉不需多加裝飾,在雙眉間貼上花鈿,又黑又長的發挽成髻,插上金釵與剛摘下來的鮮花……
不是她愛說,這模樣怎麼瞧也不像個男人,天底下恐怕連後宮佳麗也無法與之媲美。每次來宮裡獻舞,她跟鳳舞都是有些心驚胭跳的,宮裡太多養男寵的盲人,就連當今皇帝身邊也常常有男寵隨侍,真怕那天若是讓皇上或大官看上了眼,風舞的這一輩子也就完了。
不過也許足因為鳳舞女裝的樣子太過於嬌媚,所以有些人並不曉得他是男兒身,這些人的心態也真是奇怪,同樣都是絕色,偏偏將身份換成了女娃兒,興致就缺了。
「好了,還有一段時間才上舞,你可別在吃東西時連困脂都一起吃掉了。」在「四色齋」幾天的時間而已,風舞的胃就被養大了,雖然吃得還是不多,但卻是不停地吃,每次吃一點點,過一下子又吃,最後一次練習時點上困脂的紅唇上竟然還有糕餅屑,而這小混蛋一邊舞一邊用舌尖舔去,還對她笑了一下。
「知道了。」這他比她清楚,這裡可是皇宮,可不容許不完美,只委屈了他的胃。
「怎麼今個兒似乎特別熱鬧?」為太后獻舞已經不是頭一遭,上次來的時候皇宮貴族是很多沒錯,但個個都裝衿持,見了面寒暄個幾句,然後私下比較誰送的禮比較厚重。
「聽說是戍守邊疆的王爺回來丁。」
「王爺?」
「是啊!是皇上最小的弟弟,今年才二十又六的年紀,雖然已經納妾卻還沒有正室,也沒有繼承人,所以這一次回來不少人就把自己家的閨女給一起帶出來,瞧瞧能不能攀上這一門親事。」再熱鬧都不關他們的事,只要這一次跟往常一樣順順利利,獻完了舞快快回到閣裡,練習的時間練習,沒有練習的時間像這幾天一樣到四色齋晃晃,等到風舞跟閣裡的約滿了,讓朝陽將鳳舞給帶回家,所有的事情就不用再擔心。
「原來是這樣啊!」又是一位皇親,對這些人一向沒什麼好感,心裡總覺得除了偶爾會來閣裡看看的太子外,每一個都不是好東西,講起話來爾虞我詐的很是累人。
整理一下身上的舞裝後起身,喜歡皇帝給他們的休息地方旁邊那個小院子,說小院子其實可不小,因為這一次是給太后獻舞,所以休息的地方就在太后住的地方——嫻若館附近,這兒的花園不像南邊的花園那樣花團錦簇,偌大的庭院地勢乎坦,整齊地種植松柏、老槐、海棠跟玉蘭等樹木而已,可是他就是喜歡這樣簡單的感覺。
「又要去閒晃?」
「是啊,你不用跟來了,吃點東西填填肚子。」剛剛她就忙著幫他裝飾打扮,還沒有時間吃東西。「別曬著太陽流汗,妝糊了可不好。」邊說手裡邊揀著皇帝派人送來的果子點心,來宮裡一定要記得能多吃就多吃,雖然大部分都是皇帝跟后妃不要的食物,但是畢竟還是從四方干挑萬選出來的貢品,味道好極了。
「知道了。」
擺擺手,習慣了身上有些重量的裝飾,走起路來沒什麼好顧忌的,一下子就來到習慣曬太陽的地方,沒想到院子角落邊的樹蔭下已經有人捷足先登。樹蔭底下的人馬上就察覺他的出現,轉過來的身形筆挺,古銅色的臉龐秀挺俊美,邪飛的風眼仔細打量過一身華麗裝扮的風舞後,薄唇輕抿,一抹充滿意味的笑容勾起。
不喜歡他的笑,那笑,看起來令他不安。
這人他沒見過,來皇宮已經不是頭一遭,每年太后、皇上皇后的壽宴跟喜慶節日都會來這兒獻舞,宮裡上上下下能見過的人都見過了,記憶裡沒有這一個人的模樣,那一身衣物看來不會是新進的官員…… 秀眉微蹙,立刻轉身想回到休息的地方,沒踏出幾步連背後的聲響也不聞,細瘦的臂膀就已經被人抓住給轉過身來。
「你叫什麼名字?」
朱璦麟緊緊拉住這個讓他驚艷的小人兒,這還是頭一次,有人看了他就跑,挺有趣的。
「無禮!」頸間繞著絲緞,應該掩飾了他的喉結才是,這人應該不會發現他是男兒身,唯有身為女兒身,他才有辦法找機會逃開這人的身邊,那一身衣物,看得出不是普通人物。
筆挺的劍眉挑起,大掌仍是沒放開手中的臂膀,腦裡兀自猜測這小人兒的性別。
如此嬌小又沒有半點胡疵身著女裝該是女子才是,但是銳利的眼睛沒放過他乎板的胸膛……是男娃兒?還是女娃兒。
「叫什麼??」朱墁麟堅持知道他的名。
感覺臂上的大掌不是他所能掙脫的力量,那一雙眼睛裡的光芒他看得多了,任何一個想將他佔為已有的男人都是這樣看著他,顧不了他高貴的氣質與華麗的衣裳,得罪便得罪吧!說什麼也不可以有機會讓他採得更深。
眼眸轉也不轉,小腳往他的膝蓋脆弱點一踹,如願地瞧見他一聲驚呼並原地跳腳,趕忙趁機掙脫他的
手…… 『
管不著身上的綴飾在奔跑中二墜落,他必須逃開,
逃開這個男人的視線,心裡頭的不安漸漸擴大,曉得這人跟過去想要他的男人不同,若是被他捉著了,就永遠翻不了身了。
朝陽……
離約滿還剩下兩年,不能、不能在此時功虧一簣。
朱墁麟甩甩被踢疼的腳,目光遙望瞬間逃開他視線的小人兒,彎身撿起墜落的玉飾,精緻的飾品看起來價值不斐,但是那一身裝扮,不像是閨閣干金的模樣。看過的千金儘管打扮得花枝招展,也從不曾如此直接將嬌艷公然展現,對她們來說那是不懂衿持不是官家千金,自然也不會是宮裡的宮女,沒哪一個宮女有能力配戴如此昂貴的綴飾,後宮嬪妃?還是……戲子?
沒忘記今天是太后的大壽,聽說請來的可是最好的舞樂祝慶。
小人兒,我會找到你的。至於那人兒究竟是男兒身還是女兒身,他不介意,一點兒也不介意。
「9阿——不是叫你別曬太陽嗎?竟然還用跑的回來!看看你,妝都糊了,還有我剛剛才梳好的頭髮,綴飾呢!綴飾呢?」風揚手裡拿著啃到一半的果子,瞧見奔進閣裡的鳳舞,嘴裡剛咬下的果肉都掉到了地上。
「風揚,今天我不舞了!」很快地扯下身上零零碎碎的飾物,跑到一邊裝著水的銅盆邊很快將臉上的妝洗去。
「啊——啊——你在於嘛!我弄了半天的妝啊!你到底怎麼了?」雖然不曉得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但在從來不違背風舞希望的習慣下,還是很快幫忙她卸下一身的裝扮。
「我剛剛遇到一個人,他……」立刻將剛剛發生的事情告訴風揚,讓她幫他將身上的東西全部卸下換上。聽他說著,風陽的一雙眼睛也凝重了,這真的是最糟糕的情況了,今天會來壽宴的沒有一個是小人物,這人還是風舞沒見過的人,不會就是她剛剛提起的那個王爺吧?
死定了!
「那該怎麼辦?」又不能不舞,她們要面對的可是連皇帝都要敬上三分的太后,還有那個不曉得究竟是不是王爺的人……
」怎麼辦?」風舞也急了,若不是有特別的原因,閻主不會讓他這樣隨便說不舞就不舞。
眼睛瞄上窗外有點高度的松樹,摔下來的話應該是死不了人的,可是若是不小心摔壞了腿怎麼辦,以後他還是要舞的啊!
管不了那麼多了!
「鳳揚,幫我爬上那一棵樹!」
「於嘛!」都什麼時候了還要爬樹。
「我爬上去然後從上面跳下來……」
「不可以!那樹太高了!」跳下來還得了,要是不小心摔斷了腿怎麼辦?那足足有三個大漢疊起來的高度,平常人都跌不起,更何況足骨架纖細的風舞。
「不管了啦!就這棵最適合,其它的太矮,跌下來頂多擦傷還是要舞的,而且若是讓閣主發現是故意的就糟糕了,他一定不會原諒我的,就只有這顆最剛好。」那高度只要小心點是跌不死人的,好運點就是扭傷腿,不幸一點就是跌斷了骨頭,寧可跌斷了骨頭也不可以讓那個人有機會找到自己。
「鳳舞……」她還是覺得太危險了。
「鳳揚,我一定要這麼做,除了這麼做之外沒有其它的辦法,就算足以後都不能再跳舞也沒關係,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遇上他,不管將來我們可不可能在一起,我都希望自己能夠乾乾淨淨的給他。」這是他唯一剩下的了。
「舞……我幫你。」她懂得風舞的心,何況已經堅守了這麼多年的時間,怎麼可以在好不容易遇上一個願意疼鳳舞的人時功虧一簣!
唐朝陽是個好男人,所以這麼做不會錯的……
幫風舞爬上高高的樹枝上頭,下面的人一雙柳眉怎麼也分不開,上面的人兒即使深吸了兩三口氣還是停止不了身上的顫抖。
「不會再有下次了,你說對不對?」現在他很需要她的安慰,跳下這麼高的地方需要很大的勇氣,不用腦袋想也知道會很疼。
「不會了,絕對不會。」鳳揚根本不清楚自己回了些什麼話,早在風舞登上樹枝幹的那一刻,她腦中已經是一片空白,剛剛遠遠看著的時候不覺得,現在站到了樹邊才發現這棵樹似乎比剛剛看的還要高些。
別跳了……想這麼對他說……
但是在看見那張小臉現出決心,想起過去所見到那些以色詩人的舞伎最後的結果時,話終究是說不出口。
於是,只能一次又一次的祈禱。
第五章
四色齋門外還是第一次有馬車專程停在門口,其它人還在奇怪馬車裡的人物會是誰的時候,就看見一個俏麗的小姑娘打開馬車車窗的簾子,黑白分明的雙眸在四色齋裡頭轉呀轉的,終於看見了她想要找的人,連忙探手招呼。
「唐大哥!唐大哥!」一點也不在意其它人好奇的眼光,玉白的手臂伸出車窗直直招呼著,這等美麗的風采可不是他們這些尋常人家可以常常觀賞到的,頓時,分散在店裡週遭的客人全傻楞楞地瞪著美景瞧,有的忘了嚼嘴裡的包子,有的忘記剛剛仍熱得燙手的包子還在手中扔著等涼,緊緊握著熱包子燙得手都紅了。
唐朝陽停下手邊的工作,擦擦雙手有些奇怪地快步走到馬車旁邊。「來了怎麼不進來?」
鳳揚苦笑,身子往後退了一點,露出點空間,讓他有機會瞧見坐在馬車裡頭苦著一張臉的風舞。
細心的眼睛一下子就望見了鳳舞腳上手上的傷痕,纏著白布條外的細白手臂有著明顯的擦傷,右邊額頭上也有一塊瘀青。
「怎麼會弄成這樣子?」剎時充滿胸膛的心疼忘了店裡頭還有無數只限睛瞧著,毫不避諱地將高大的身 軀采人馬車裡頭。
空氣好像稀薄了點。
鳳舞睜大眼睛瞪著狹小的馬車被三人給擠滿,尤其是他跟唐朝陽兩人之間的距離…
……好近,近到連他呼出的氣息馬上被他吸人胸膛中。
「不小心跌倒的。」這是他跟風揚約定好的借口,不想讓他擔心,不願意讓他知道這樣的身子有多少人 在覬覦,那不是一件可以驕傲的事情,對於身為男兒身的他,不過是一種笑話。
「趺成這樣子?」怎麼跌的?
「從樓梯上摔下來。」
「怎麼這麼不小心。」因為為他心疼,因此溫和的臉龐有點嚴肅。
「又不是故意的。」
「喂!你們兩個不覺得呼吸困難嗎?」風揚推推光顧著說話的兩人,他們不覺得呼吸困難,她都覺得氣 悶了。
「先下馬車再說吧!」瞧他一臉委屈的模樣,再如何為他心疼,也發不出什麼脾氣來。
還要說啊?
風舞抬起雙手很自然地偎人他的懷中,一點也不覺得這樣的姿態有什麼不好,就像那寬闊厚實的胸膛,生下來就該是自己的屬地一樣。真是糟糕,會不會是他在「蕩樂閣」待了太久的時間,所以才會這樣不知羞啊?
唐朝陽哪知道他的心裡在想些什麼,不管眾人的眼光都在自己跟風舞身上,他還是坦然地抱著嬌小的 人兒,將他的臉蛋依偎在自己的心口深埋著,讓誰都沒有機會見著那絕色的美麗一分。他想過,想過日子就這樣下去真的沒什麼不好,不是很在乎未來的生活有沒有兒女陪伴,他不是個喜歡熱鬧的人,那風舞呢?生活在「蕩樂閣」那樣的環境中,太過於靜逸的生活他喜歡嗎?直直地穿過外頭的店面,來到後頭的小院子,再轉到房間裡小心翼翼讓風舞在自己的床上坐好,起身時,眼睛不由得再瞄到那包裹著白布的腳跟手,很嚴重的模樣。
「傷得很嚴重嗎?」在他的身邊坐下,大掌捧住小腳,替他除去鞋襪,小小的腳丫子形狀纖細卻不美麗, 腳尖腳底的每一個地方,都可以看見他辛苦練舞所留下的痕跡,腳丫子上方原本惹人遐思的纖細足踝此刻有點兒腫脹,雖看不見白布下的傷,但是從透著青黑色的皮膚可以看出絕對不會是小傷。
「都跌斷了,你說嚴不嚴重?」那天是躲過了太后的壽宴,但是人也摔得差點連命都沒了,就說那棵樹太高他偏不聽,沒敢忘記風舞摔下來時的模樣,額頭手腳都是艷紅的鮮血,人也摔昏過去了怎麼喊都喊不醒,害她當場涕淚縱橫,還以為真的把人給摔死了。
都是那王爺的錯!
御醫診斷後確定只是傷得嚴重,沒有生命的危險之後,她放下心偷偷地來到表演的場地觀看,果然發現鳳舞口中的那人,如兩人猜想,那人真是剛從邊疆回來的王爺,一雙如鷹隼般的狹長黑眸緊緊盯著表演的每一個歌姬舞伎,恍若搜尋獵物的野獸一樣。
幸好!
幸好風舞沒事,幸好這一摔躲過了這人的視線,離開皇宮時她還瞧見這人跟閣主說了幾句話,是詢問鳳舞的蹤跡嗎?若非風舞絕然的一摔,恐怕現下已成為沒有未來的男寵了。
這時才想起鳳舞跳下樹時問她的話。.
「不會再有下次了,你說對不對?」那人不會就此罷休的,輕易放棄的人不會有一雙看不透的眼睛。
不會再有下次了對不對?
局限是一句安慰自己的話,也是心中的希望,再來一次,絕對不會是摔壞了身子這麼般容易。
「這一次他摔傷,連續發燒兩天不省人事,醒了還讓閣主訓了好大的一頓,這幾個月在傷還沒好之前是別想舞了,反正在「蕩樂閣」裡閒著也是閒著,所以乾脆收拾了些簡單的東西過來……」風揚嘴裡念著,聽在兩人的耳中像是這裡已經成了風舞的一個家。
一張不及巴掌大的小臉難得渲染起朵朵紅雲,沒敢忘記住進別人的家裡應該先跟主人招呼一聲才是,他們卻公然進駐,也不問問人家有沒有多餘的房間。
「方便嗎?」微微抬起頭,在他的耳邊低聲詢問。
唐朝陽微笑,小心移動他受傷的腳讓他平穩地躺到床上,沒忽略掉泛著紅霞的臉蛋有絲疲累,傷是獻舞的那天傷的,昏了兩天,稍微一推算今天不過是第三天的時間,可見他醒來不久就往他這兒過來了。
這樣虛弱的身子,應該等養好了傷再過來的,那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卻瞧不見半點辛苦,裡頭有絲像是依賴的弦,正慢慢牽引朝陽到他的身邊。
「當然,這裡是你的家。」喜愛他過於年齡的成熟,但也同樣為此心疼,他的依賴不是負擔,反而讓人覺得鬆了一口氣。
毫無掩飾的說法,直接坦然的眼光,有些憔悴的臉上終於點上甜甜的笑。
值得了,就算摔壞了身子,一輩子都不能跳舞也沒關係,為了這樣的一句話,一切都值得。
幾乎負荷不了的感動在心口蔓延,太多的情感反而無法形成語言,腦中閃過「蕩樂閣」裡的舞伎取悅官人的方式,仰起小臉,在唐朝陽的臉頰上輕點雙唇。
在「蕩樂閣」裡,這樣的動作不過是一種虛假,但是在此時,他卻覺得藉由這一個簡單的動作,交付了自己的一切,能不能得回什麼對他來說已經不重要,光是可以這樣滿懷感動地親親他的頰,就是一種滿足。
唐朝陽微楞,還來不及有更多的反應,那小臉上純潔的虔誠又再度撼動他少有波動的心湖。多年來不曾嘗過心動滋味,眼裡看著媒婆送來的一張張畫像,絲毫沒有波動的心情讓他以為因為無所求,所以不動心,如今見了風舞,才明白「情」這一字不是求來的,今天不過是與風舞的第三次相眾,從原本的動心、溫情,到如今的撼動,全都是不由自主的漣漪。
房裡不知何時就剩下他們兩個,鳳揚早在他們兩人低語的那一刻離去,連風舞的一記輕吻也沒瞧見。
「是喜歡?還是討厭?」瞧他楞楞的模樣,鳳舞揚手撫著剛剛親吻的地方,吻的時候比摸起來熱些。
收回心思,繼續剛剛做到一半的事,將在一邊疊好的薄被拉起,將床上的身子掖得密密實實。
「喜歡。」
「不擔心?」
「擔心什麼?」
「你我都是男人啊J」
手裡的動作定止,瞧著他的眼,風舞覺得自己的心跳似乎也跟著頓止。
「沒想過那麼多。」
「真的?」
「真的。」
四目交對,兩頭一樣澄清坦然。
「為什麼?」正常人都該要擔心的,尤其是連男寵是做什麼都不曉得的老百姓……
朝陽有好看的臉,有強壯的身體,有一手精湛的廚藝,但是依然是百姓萬萬人裡的其中之一,還是說這樣的臉、這樣的身子就該有一顆不平凡的心?
「從小我就是一個不太懂得計較的孩子,就連唯一的糖被人搶了也不懂得難過哭泣,曾經有親戚認為我沒性子,甚至可能腦子有問題,好像什麼事情都得不到我的注意力一樣。就是因為這樣的性子,在家族裡常常被人忘記。」想起過去的那段日子,還是如同孩提時代一樣沒有太多的情緒起伏。
「家裡頭的人第一次發現我的存在,也就是我第一次跟家裡衝突的那一次,我一個人離開私塾,跑到離家不遠的糕餅店裡跟裡頭的師父學揉麵團,那時好像才七八歲的年紀吧!」
「呵呵!你是怪人。」他可以想像那時候他家人驚訝的神情。
「是啊!大家都是這麼說,我還記得他們嘴裡老說著舯糕點熊有什麼出。息,若是好好唸書,寒窗苦讀十年,哪一天或許朝廷裡的宰相爺就是我……也不想想一個七八歲的孩子,哪懂得他們說的話是什麼意思,我只曉得自己喜歡吃熱熱的包子,嘴裡吃著甜甜的糕點,好似那甜味就一起滲入自己的心裡頭一樣,不懂當個糕餅饅頭師父有什麼不好,每個人吃到好吃的糕點時都是笑得那麼開心的模樣,我不曉得當了宰相可以做些什麼,我只知道做出好吃的東西,從大家的臉上可以看見自己吃到好吃東西時的表情。」
他的故事比他的好聽多了,低沉的聲音裡,可以感覺到多年前,那一個對成為糕點師父堅持莫名的小娃兒。「為什麼跟我說這個?」他可以猜出他話裡的意思,但他不想猜,猜測不是好習慣。他喜歡踏踏實實地走路,明明白白地看這個世界,清清楚楚聽每一個聲音,那才是真實。
「因為那時候家裡的的反對與怒氣,至今我仍回憶不起,腦中記得的是如何將一個麵團揉得漂亮均勻,讓隔天蒸成饅頭的時候,吃起來細細綿綿……鳳舞……我想我不是個在乎太多事情的人,所以若要說我笨那也是真,因為我一次只能顧及一件事情,除了這一件事情,其它的都不重要。」他是個薄情寡念的人,一次上佛寺燒香,寺裡的住持對他說他有成佛最好的慧根,卻無佛緣,慧根來自於他的少求少欲,無緣則是因為來自於專一。
那時不饋住持的話,現在想想或許梢可理解。
住持不見得明白他會遇上風舞,但知曉這世間必有一個可以與他相伴一生的人,一旦讓他遇見了,他可以毫不猶豫地堅持到底。
「那你現在顧念的是什麼?」就是看出他的淡然、他的專一,所以那時的最後『刻才會想也不想地跳下樹,他太清楚自己遇見了什麼樣的一個人。
自己不是優柔寡斷的人,和朝陽一般的,只要認定了目標,一有機會,說什麼他也不會放棄。
「鳳舞。」
「我?」唉唉!真糟糕,又想笑了,好像自從跟他見面的第一天開始,他就無法停止自己的笑顏,有他就有笑。
「是啊!」
不用再問他在不在乎兩個男人的問題了,很多餘,真的是很多餘的問題。
「明天,明天我跟你學揉麵團好不好?」
「為什麼?」
忍不住呵呵直笑。「因為我也是小麵團兒,麵團要跟麵團認識認識,然後揉一輩子。」
唐朝陽眨眨眼。
拿自己跟麵團兒比,你也是傻,傻楞楞的。
「啊——你幹什麼!」嚇了一跳偏又滿臉笑容地躲避突然伸過來捏他臉蛋的大掌,沒料到心裡頭的傻大個兒也會有如此調皮的舉動。
唐朝陽也呵呵笑。「幹什麼?捏麵團啊!」
「此麵團非比那麵團,手下留面啊廠
歡笑剎時充滿整個屋子,連隔了一間飯廳的廚房也能聽得一清二楚,手裡揉捏著白白的麵團,風揚淺淺微笑,看見一邊二毛莫名所以的模樣後,兩頰笑出了深深的酒窩。
「那傷是故意的。」
「蕩樂閣」裡,美麗無雙的人兒曼妙曲線橫擺鴛鴦繡花床上,手裡畫著牡丹的紙扇有一下沒一下榻動。
「那又如何?」另一邊兒架著剔透的水晶珠簾,一聲跟著一聲有些兒傭懶的琴音從簾後傳出,柔和的語調模糊了。
「您明知卻不罰。」
「摔了那一下還不夠嗎?」那麼小的身子可禁不起摔,雖然鳳舞嘗過窮困,但自從被買下之後一直都被保護得好好的,除了練舞的傷之外,走路連個跤都沒跌過,他一定不曉得自己的身子根本就禁不起摔。
有點兒好奇……如果他知道那一下可能會跌死自己的話,還會跳嗎?
「沒摔死他還真好運,要跳之前也不懂得來問問。」鳳舞有個適合跳掌心舞的身子,偏偏這樣的身子禁不起摔,還記得多年前好像也有這樣一個嬌小的女娃兒,那時跳下的樓比鳳舞跳下的那顆樹還低,卻跌斷了頸子,連胸骨都刺穿了肺,鮮血流了一地,漫進王爺府的池塘。
發現生物都是嗜血的,一池的錦鯉圍繞在池子紅潮蔓延的這一端打轉,紅的、白的、黃的、黑的,怎麼也及不上池邊這一端色澤鮮明。
又是一個舞伎,又是一個王爺,怎麼活了數年,同樣的事情老繞著身邊打轉?敢情真的太陽底下沒新鮮事了?
「您怎麼跟王爺回話的?」牡丹轉了一面,畫的卻是完全不搭調的夜叉鬼,那天發了病才會買下這詭異的扇子,沒敢忘記那賣扇之人詭譎的目光。
「他沒問。」問了就不是鳳舞值得跳下的男人。
「喔?」
「他只希望三個月後咱們能到王府表演。」
「三個月後啊?那時鳳舞的傷也該好了。」這一次可不能再用同樣的方式蒙過去了吧?
「也許。」
午後的微風輕輕吹送人窗,吹動剔透的水晶簾,隱隱約約間露出裡頭人影的一頭三尺青絲,白皙如雪的手撥弄琴弦,依然聽不出是什麼曲調,但傭懶的琴音仍是動人。
另一頭躺臥床上的美人扇子又是一攝。
真的是發病了,人秋時節搖什麼扇子,還嫌不夠冷嗎?
「那年,您不是這麼對我的。」曾經,她也寧死不屈過,然而救起了性命,不但沒能保住己身,還讓閣主罰了一頓。「為什麼對鳳舞就是不同?」
叮!
琴聲頓止,水晶珠簾裡的人收回弦上十指,一旁立刻有人替他取過琴,遞上一杯剛泡好的清茶。
「對他沒不同。」
這回扇子真的收到一旁,柔和的身影穿著華麗的衣裳微露出白皙鎖骨移身到窗邊。
「那年你落水是為了那人,但是你我都很清楚落水的地方是淹不死人的,來來往往觀燈的人潮那麼多,湖上個個都是善泳的舟夫,死不了人的地方又何必這多餘的一跳?」
「為了這個,所以您罰我?鳳舞有何不同?雖然他找了個可以致死的地方,但是那是因為他不曉得,才會選擇那兒的不是嗎?」
喝盡暖呼呼的茶水,被瓷杯熱成粉紅的指尖顏色煞是嬌嫩,恍若春天的櫻色。
三尺長髮被一雙手攏起露出粉嫩紅唇,唇畔微彎的角度,呈現最柔和的景致。
「問問你那時心裡想著的是什麼?何必問我?」
心裡想的是什麼?
解脫……跟了他,就再也不用繼續待在這裡……
再也不用待在這樣的地方……
是的,她明白自己的悲哀,那年她自認自己愛了,然而沉澱多年之後,再次審視自己的心,根本就沒有愛……她不過是想逃離這種生活,恨裝著笑臉面對每一個人的自己「那又如何?我沒有錯!」
「我可沒說你錯了,但,咱們這兒不是清白地方,進了閣對人裝出笑臉的第一天就已經污了己身,我不過是看不慣你的自視清高。」
黑了就是黑了,何必假裝自己仍無瑕?
假!
扇子又是一搖,轉了半圈,牡丹與夜叉交叉入眼,扇下紅唇勾媚。
「扇子很好看。」
「您是想說很適合我吧?」
櫻唇綻放,潔白貝齒嚙咬飄揚唇上的髮絲。
「是很適合。」
「呵!」
第六章
古代女子臨產,女方父母加送銀盒、饅頭等,謂之「分痛」。與其說這些東西可以分擔痛苦,還不如說是父母關切女兒的愛心。
饅頭做成不同.的形狀,有「平坐大饅頭」、「平坐小饅頭」、「臥饅頭」、「出煎饅頭」等等,外貼用面片做成花辦形的剪花饅頭、荷花饅頭、葵花饅頭……饅頭的形狀千奇百怪,花樣迭出。
所以一到了附近人家有媳婦臨產的時候,「四色齋」的廚房裡就會出現一種奇特的景象,乾淨的桌面上擺滿了一隻隻小動物,還有色澤鮮艷的花朵。
當然這些動物跟花兒都是假的,但是唐朝陽生了一雙巧手,做出來的饅頭個個都如實物一樣逼真。
「你看!你看!我也做好了一個。」讓唐朝陽抓了一張椅子坐在旁邊的鳳舞,從剛剛就聚精會神地忙碌著手邊的工作,就在唐朝陽做出第二十一隻小動物,第十七朵花時,就看見他小心翼翼用雙手捧著東西,一張小臉興高采烈的,活像是剛剛撿到了寶物。
唐朝陽瞄向他手中的「東西」,其實……說「東西」不太適合,因為那團白白的東西,很明顯的是一個麵團。
「好不好看?」喜滋滋地將雙手揚高獻寶。
白白揉成圓形的麵團,粉紅小小的兩個麵團黏在上面,以筷子在圓滑的身體上刻下花紋……老實說,他必須先跟他說他做出來的東西是什麼,他才有辦法回答他這個問題。 『
「……好看……」頭一次講話這麼心虛。
果然,從來圾說過謊的人怎麼也不適合說謊,喜滋滋的臉蛋大眼半瞇。「騙我!你一定覺得很醜。」
「不醜。」這一次說的是實話,因為……不過是麵團,再怎麼樣都不會丑到哪裡去。
「是嗎?」
「嗯!」
「那這是什麼?」
「……」麵團?
「麵團!」
一雙眼睛出現疑惑,一雙眼睛出現怒火,唐朝陽有點尷尬地搔搔頭,忘了手中還有麵粉,不小心將一頭黑髮染得半白。
奇怪……他只是在心裡說說,怎麼耳朵會聽到聲音,連鳳舞的眼睛也出現怒意?
「臭二毛!你說什麼!」鳳舞接下來的大吼解答了
他的疑問,說出麵團兩字的是剛剛還在角落努力用困脂將麵團染成鮮艷色澤的二毛,此刻正看著鳳舞手裡的東西努力憋笑。
「麵團。」一點也不擔心鳳舞發火,反正他的腳還沒好,連走路都要人家抱,當然沒辦法追打。
「這是老虎!很漂亮的老虎,你沒看見上面的花紋嗎?」他可是做了好久,雖然沒見過老虎長得什麼樣子,但是聽說像貓,有大大的牙齒跟一身花紋。
「麵團!」二毛很堅持。
「老虎!」
「麵團!」
「啪!」地一聲,鳳舞臉上又出現了喜滋滋的表情。「好吧!的確是麵團。」拍掉雙手的麵粉,很開心地看著二毛臉上的麵團。
要麵團他就給他麵團。
很慢很慢永開臉上的麵團,僵著一張臉笑。
嗚……別說師父不會讓他伸手報復,看著那一張精緻的臉蛋,自己也捨不得將麵團給丟回去,怎麼會有男娃兒漂亮成這副德行?
他跟他差不過兩三歲的年紀,可是瞧瞧自己,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不管怎麼看都是平民老百姓的樣子,這老天爺造人的時候肯定多花了點時間在這小娃子身上。
「你是來幫忙的還是來搗亂的?」捧著一個個疊在一起的蒸籠進入廚房,鳳揚一看二毛那狼狽的模樣跟那小鬼頭得意的表情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這人,每天都說想過來幫忙,她看他傷後身體仍虛的情況下硬要他在床上多待一陣時間,現在好不容易終於可以下床幫忙,卻跟二毛玩了起來。
「我有幫忙……」說得很是心虛。
「是嗎?幫了什麼忙?」
「我……捏了一個饅頭。」
「哪兒?」
「你……咄咄逼人。」可惡,明明看得出來還故意糗他。
「咄咄逼人?若非你心虛,又怎麼會覺得我咄呻逼人?」
抿著小嘴,大眼死瞪著前面姿態擺得跟個茶壺似的死丫頭,最近這幾天不曉得是不是因為看他傷在腳無法追著人打,那一張嘴越來越利,老摘不清楚誰是主子誰才是僕人。
「你啊!」纖細的指尖點點他的小額。
以前的鳳舞個性一絲不苟的,除了休息時間會跟她打打鬧鬧之外,其它的時間裡除了練舞還是練舞,人的生活裡該有什麼樂趣,他嘗也沒嘗過,讓她老擔心等鳳舞不能跳的那天,他一直是如此單純的生活失去重心會是怎生一個模樣?「我?我怎麼了?」撥開點在額上的指頭,討厭她這個動作,就像小時候閣裡教舞的師傅總愛點他的頭數落一般,那會讓他錯以為自己還沒長大。
揚起秀眉,鳳揚瞪著他回瞪的一雙圓滾滾大眼,紅紅的唇慢慢牽起一抹笑。「沒事!」回身將蒸籠一個個疊在冒著蒸氣的鍋上,唇邊的笑讓臉有股酸溜溜的感覺竄人心坎底。
「你這討厭的丫頭,話說一半是什麼意思!」要不是還不能跑的話,早像以前一樣衝上去抓人暴打一頓。
「沒什麼。」鳳揚放好蒸籠對他做了個鬼臉,瞧見一邊的唐朝陽發現鳳舞臉上黏了點麵團屑,輕輕地替他揩下來,順手取過一邊乾淨的手巾幫他擦乾淨,一點都沒擾著正想跟她鬥嘴的小傻瓜。
才照顧這些天而已,連這麼細微的動作都比她這個服侍多年的丫頭熟練。
一張乾淨的抹布飛上鳳揚的臉,室內同時有三人—起為這個幼稚的報復行為暗自歎息,只有那個不能動的罪魁禍首還一臉得意洋洋的擺出就算自己不能動,但是還是威力無窮的模樣。
拿下抹布,千萬個無奈,鳳揚回身一轉抓住一條濕濕的布,反擊甩上那張得意忘形的臉,趁沒人回過神之際,快快衝出門後沒一個姑娘樣地大笑出聲。
「鳳揚!」
吼聲從身後傳來,知道他無力追上,她笑得更加放肆。
其實她想說的是……你啊!怎麼變得這麼的懶!
但是,她開心見到這般懶的鳳舞……人懶,是要有條件的……因為有人寵著,有人可以依靠,所以才有資格懶惰。
與其瞧著整天辛苦練舞的鳳舞,她更希望瞧見像這樣懶得什麼事也不做,.一天到晚黏在唐朝陽身邊的懶惰蟲,一張巴掌大的小臉上,可以瞧見毫不隱藏的喜怒哀樂。
他不是笨蛋,可以在蕩樂閣裡成為頭牌的人怎麼可能是個傻子?自然清楚鳳揚心裡所想。
嘴裡嘟嘟噥噥罵著,手裡繼續捏著永遠都只能長得像麵團的麵團,一雙圓圓的眼睛卻瞄上身邊那個仔細捏出一隻隻動物的人身上。
原來這就是有人可以依靠,有人寵著自己,什麼也不必擔心的感覺,懶洋洋地什麼事兒也不想做,只想就這麼待在他身邊,看他的臉,聽他的聲音,聞著他的味道,想著他的一切。
「再幾天……」
「什麼?」別看唐朝陽似乎是專心三思地捏著手中的麵團,其實鳳舞的一舉一動,他都看在眼中,隨時隨地都注意著他的需要,因此,即使是一句恍若喃喃自語的細微聲響,他還是聽在耳中。
鳳舞有點兒訝異地抬頭看向那溫和的雙眼,對那雙只有映出自己模樣的眼瞳,一點兒也不驚訝,粉嫩的馭唇不禁跟著響應一抹甜甜的微笑,然後想起剛剛所想的事情,淺色的紅暈也跟著漫上雙頰。
剛剛所想著……是一件很難以啟齒的幸福……
幸福怎麼會是難以啟齒?
因為是攸關眾人常常避談的私事……
「我說再幾天,我的傷就可以好一些,可以自己簡單活動了。」雖是覺得難以啟齒,可他還是想說,不想在他面前有任何的秘密。
唐朝陽只是看著他,沒有回答,知道他還沒把話說完。
「如果……」瞧了瞧那雙還盯著自己的眼瞳,唉!難以啟齒的話果然還是難以啟齒啊!他都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臉比剛剛紅了不知多少倍。
「如果?」彷彿對他想說的話已經有所感應,唐朝陽揚起大手將那張紅得發燙的小臉輕輕捧住,雙唇勾起了一個淺淺的笑容,那一份若有似無的感覺,將彼此的思緒纏繞在隱隱約約間,感覺是如此安靜,是不是每一個人都喜歡這種答案呼之欲出的時刻?因為那種心跳怦然的感受,像是在提醒自己,活著,自己是確確切切地活在這庸庸碌碌人世間,感受每一分每一刻的悸動。
「如果我說,等我傷好了,我願意……」唉呀呀!自己什麼時候成了如此放不開的人了?
一雙小手已經將原本就搓得不成形的麵團揉得跟抹布似的,唐朝陽想要幫他把話說出口,雖然喜歡他羞澀的表情,卻也不願意他此為難,可,本來就樸實的自己,也只能讓答案呼之欲出,怎麼也猜不出個明白好解鳳舞之危呵!
像是決定了什麼一樣,原本還揉個不停的一雙小手突然停住,緊緊地用力握拳之後,深深吸一口氣,那吸氣之用力,連站在面前的他都可以很清楚聽聞,突然覺得小傢伙真的是可愛極了。
從第一眼乍見時的嬌艷到如今的可愛,若是讓鳳舞知道了他此刻的想法,不曉得還有沒有勇氣說出此刻想要說的話。
「如果我說,等我傷好了,我願意跟你一起……」又深吸了一口氣。「行夫妻之實……你願不願意?」最後幾個字終於說了出口,儘管聲量如蚊那一般細小,不過他還是聽到了,很深刻很深刻的聽進腦子裡。
原來,鳳舞想說的是這個……也難怪他會如此羞怯,這樣的話不是每、個人都能勇於說出口,尤其彼此都身為男子。「鳳舞。」沒有願意或不願意幾個字,只有一句像是歎息一般的呢喃,不過,這就夠了,那帶著深深慾望的情感,夾雜在歎息之中,彼此都聽得清楚、聽得明白。
於是,鳳舞笑了。
放開手中早已經開始乾裂破碎的麵團,落在灑著一層薄薄麵粉的地上,成了一塊一塊,一雙手緊緊圍住身前的有力腰身,仍泛著紅暈的臉蛋笑了,輕輕微笑著。
「你答應了是不?可不能反悔。」天知道他下了多大的決心與勇氣,才能把那樣的話,在這老實人的面前說出口,所以不可以反悔,怎麼可以反悔。
「可能嗎?」唐朝陽有點粗糙的大掌在那張細緻的臉蛋上磨挲,將指尖細細白白的麵粉沾染上帶著紅暈的雙頰,紅的紅,白的白,讓他想起了第一次見面那天的舞,嬌艷動人。
這樣一個人兒的要求,即使是個傻子,也無法拒絕,更何況自己的一顆心,早已為他跳動許久。
或許自己等待這一刻已久,因此才會只是沉醉而沒有半點的不知所措,是自己個性一向直條條慣了,從來不曾去想些其它,因此才讓鳳舞先說了這樣的話。
可能嗎?
短短三個字簡簡單單顯霹了大個子的希望,鳳舞笑得好不開心,因為自己的勇氣有了結果,他不認為這樣的話必定要由朝陽來說不可,尤其這個溫和的傻子一向單純慣了,怎麼會想這些?
「你答應了?」多此一舉的一問,心裡也曉得,偏偏就是想確定呀!
「答應,怎麼不答應?」
「呵呵!真好,本來還想若是你不答應了,該怎麼辦……」會很痛吧?在胸口的地方。「想了好多好多的說詞呢!」
為了就只是一晚也好,即使是人生裡短短的一個晚上也好。
他不傻,也不認為自己有那麼天大的運氣,那天見著他的男子會因為後來沒見著他的面就此罷休,至少,在身子髒了之前,把最乾淨的一面給他,如果可以,那麼他也就無憾了。
此刻鳳舞心裡所想,唐朝陽一點也不知曉,他一直以為,並且深深相信不疑,那天鳳揚、鳳舞對他所說的話是真的,這些傷不過是一個不小心所造成的後果,沒有其它的原因。
其實若是他仔細一想便能明白,依照鳳舞為「蕩樂閣」第一舞者的身份,怎麼可能會這樣隨隨便便一個不小心便摔得如此嚴重,別說一邊有人看顧著了,鳳舞也很清楚自己在閣裡的價值,不管做什麼事情,總是小心翼翼地保護自己一雙可以跳躍舞動的雙腳,可以揮動的雙手,怎麼可能會摔得連路都走不得?
可他沒有多想,因為那是鳳舞對他說的話,因此他不曾多想,單純溫和的性子,只要相信了一個人,不管對方說得如何天花亂墜,他都願意試著去相信,更何況鳳舞掩飾得如此之好,不將半點的煩憂顯露在,外表中,連一雙可以看見靈魂的眼睛,也只瞧見純然的快樂。
他真的快樂,不認為自己掩飾了什麼,因為在他的懷裡、臂膀中是如此溫暖,因此他不認為和朝陽在一起的自己有什麼煩憂……
唐朝陽放下捧著小臉的大掌,改輕輕握在細小的腰間,把眼前嬌小的人兒舉起坐在自己雙腿懷裡。然後溫和的眼睛輕輕一轉,最後競幻成一句歎息,讓鳳舞疑惑地仰頭看著他。
「怎麼了?」
「沒什麼。」
「真的?」怎麼覺得自己好像在他臉頰上瞧見少有的紅暈?
「……」靜默片刻,唐朝陽忍著開始越來越熱的雙頰,雙唇遞在鳳舞的耳垂邊,氣息吹得鳳舞癢癢的偏又捨不得把他的大頭從肩膀上移開。「我只是想問……」唉!這下子似乎是換他該說些難以啟齒的話了。
鳳舞偷偷覷了肩上的腦袋一眼,而後略有所悟,一抹羞怯中帶著淘氣的笑容偷偷地爬在臉蛋上。
他這次可不幫他,一人一次多公平,更何況大個子的個性溫和慣了,臉紅的樣子可少見得很,他才不想笨笨地幫他解圍呢!
唐朝陽歎息,大男人的,說起這件事來似乎該大方點,不過活了二十多年尊於禮教習慣了,要改可不容易。「我只是想問……你……知道兩個男人之間怎麼行周公之禮嗎?我可不會啊!」
「噗!」瞧見他的一臉無奈及羞澀,鳳舞終於忍不住噗哧地笑了出來,忍不住的笑聲引來肩上大頭的注意力,唐朝陽一瞧,那漾著嬌艷無比的可愛笑顏,心裡的滋味可以說是百味參雜。
說起來兩個人都是男人,一個男人向另外一個男人問我該怎麼跟你做,可真的是一個大笑話了。
「鳳舞……」
「不是故意的……」一雙纖細的首馬上搗住小嘴,不過眼中的笑可藏不住。「真的不是故意的,不是笑你,真的。」
搖搖頭,仲指點了因為忍笑而漲紅的額頭。「不是笑我,還笑得那麼開心?」
「真的不是笑你,因為……」放下搗住雙唇的手,探向他的耳際,充滿笑容地在他耳邊輕輕、輕輕地說。「……因為……我也不會呵!」
唐朝陽一愣,屋子裡瞬間陷入一種詭異的寂靜狀態,下一瞬間,兩種不同嗓音的笑聲一起傳出大門,而且笑得不可遏抑,彷彿在那間小小的廚房裡,發生了什麼天底下最快樂的事情一樣。
「師傅他們怎麼了?」二毛端著一籃的麵團站在門口,奇怪地看著裡面不停暢笑的兩人,詢問一邊的鳳揚。
鳳揚微笑,很不端莊地聳了聳肩。
「誰知道。」
誰知道兩個男人為什麼會為了一件「私事」笑得這麼開心,怪不得閣裡的一些姑娘老愛說男人跟禽獸沒什麼兩樣,可以為了「私事」而笑成這樣,那還真的只有「禽獸」
才會有呵!
該去問一下姊妹,這「私事」該怎麼做了。
雖然是有點可恥,不過誰叫她是人家的丫鬟,主子的煩惱她自然該幫忙解決呀!
心裡絕對不承認其實是自己也很好奇……
「這些是什麼?」
晚上回到唐朝陽幫自己準備的房間,唐朝陽後腳一離開,他就看到鳳揚坐在一邊的桌子上笑得賊賊地看著他,手指在桌上劃圈圈,一邊還有薄薄的幾張合成一疊的紙,不曉得是些什麼東西。
「秘籍。」
「秘籍?」
「沒錯,就是秘籍,我可是忙了一整個早上才把這些東西整理好,你可要好好感謝我,讓你免除了一次尷尬的危境。」不過沒想到那群姊妹平常看起來端莊美麗動人,講起這些私事的時候,個個都像個浪蕩女一樣,自己也聽得渾身發熱,不過這可不能讓鳳舞知道,要是被他知道了,肯定會嘲笑她該找個男人把自己嫁了。
鳳舞拿起桌上像是書一樣的東西一看,才剛翻了一頁沒多久,一張臉馬上就紅霞滿頰飛。
「天啊!鳳揚!你是個還沒出閣的閨女吧!」
「是啊!」
「一個閨女跟人家問這些?」
「我可是為了你好。」
「少來!當我不認識你嗎?肯定是你自己好奇心過重忍不住。」他又不是頭一天認識一向膽大妄為的鳳揚,她心裡想著什麼,他清楚得很。
「那又怎麼樣,反正既滿足了我的好奇心,也幫了你一個大忙不是?還不感謝我。」
鳳舞先是皺眉,然後受不了地笑了。「你啊!真不知該說你什麼好,謝謝你了!」
這些東西真要叫他問的話,他還真的不見得能問出口,鳳揚真的是幫了他好大的一個忙,想到等自己傷好了之後,要看著手中這所謂的「秘籍」跟朝陽「辦事」,臉上的紅霞便一直降不下來。
「喂!」鳳揚兩手撐著臉頰,手肘抵住桌面,一雙眼睛直直不移地盯著臉紅紅的人兒,而後輕輕喊一聲。
「怎麼?」收好手中的「秘籍」,鳳舞目光與她相對。
「真的就這麼決定了?」也許是活到這麼大歲數都尚未感受愛情的原因,腦子裡儘管也承認唐朝陽是個好男人,不過想到要把相處了大半輩子的鳳舞就這樣交給他,心裡還是猶豫,老想著,如果換成自己,也許還要考慮看看。
「嗯!」對於這事,鳳舞和她不同,身為當事人反而一點也不曾猶豫。
「為什麼?如果是我,我也許還要再看一看。」老一輩的人總說「日久見真情」不是嗎?他們也才不過認識了多久的時間,這樣貿然決定相守一生的人,會不會太過衝動一點?
「那是你呀!」一點也不意外她的矛盾,難得自己反而像個哥哥一樣,摸摸鳳舞的頭頂笑。「因為你是女孩子,所以會覺得必須要再等等,等真正瞭解了才將那個人放在將來日子裡最重要的位置,可我是個男子,我沒有那麼多的時間可以考慮,因為我是男子,所以注定沒有名分,即使曾經愛我至深,也許許多年後時間淡忘感情,那我將該如何自處?」女孩子還可以守著名分過日子,而他……
「我唯一可以擁有的,是曾經愛過的回憶,既然不知將來如何,那麼我何不在此時此刻放縱自己揮霍幸福?至少此刻他愛我,我也愛他不是嗎?」
鳳揚眼珠子轉了一圈。「還是不很懂,不過算了,每個人的觀念本來就不同,況且就算相處了大半輩子的青梅竹馬,夠瞭解對方,也不見得能恩愛白首,那又何必想太多,是我自己杞人憂天,別人是旁觀者清,我倒是旁觀者濁了。」
「不反對了?」
「從來沒反對過,我也覺得他是個好男人。」可惜先遇上的是鳳舞,不然感情這事也可以慢慢培養不是?鳳舞笑得無聲,默默解開外衣,鳳揚忙從椅凳上起身,替他將該換的衣物都換好,小心扶著人上床休息。
「你想這腳什麼時候會好?」
「我又不是大夫,怎麼知道,問這個幹嘛?」
「準備交杯酒呀!」
「鳳揚!」死丫頭,都還沒嫁人,連這種話都可以臉不紅氣不喘說出口。
「呵呵!我可是說真的呀!」猛地退開床邊免得被打一頓,低身吹熄了燭火,帶著得意的笑聲離開屋子,留下一雙彷彿閃爍著霧水的眼瞳,在黑暗中一眨一眨。
要是自己是個女娃兒多好,除了交杯酒……還有天、地、親人為證……一聲聲陌生卻同樣歡喜的祝福。
人生真的……無法圓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