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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架空] 《朽木充棟樑》作者:酥油餅【完結】(長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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糊弄無敵(四)



  原先的琴師高高興興地將琴讓給紀無敵。紀無敵也不推脫,一斂衣袖,颯然落座。

  袁傲策見周圍一群因好奇期待而聚攏過來的人,眉峰微微一跳。他自認為定力過人,但是在紀無敵的琴聲考驗下,仍感到幾分吃力,不知這些人又如何。

  紀無敵雙手輕輕撫摸琴弦,似在試音。

  袁傲策道:「你不是擅長古箏麼?」這算是為一會兒的災難埋伏筆吧。希望他們會相信,紀大門主之所以彈出一手棉花,完全是因為不擅古琴。

  紀無敵落落大方道:「無妨,反正也是撥弦。」

  樊霽景道:「不如我去取把古箏來?」古箏和古琴雖然外形頗似,但彈起來還是不同的。

  紀無敵笑道:「其實古琴我也會的。」

  樊霽景佩服得五體投地,「紀門主果然博學多才。」

  袁傲策望天長歎。

  當。

  紀無敵撥了一下,看向樊霽景。

  樊霽景持劍凝神靜氣而立。

  除了袁傲策之外的其他人也個個引頸以待,洗耳傾聽。

  紀無敵目光緩緩落在琴上,突然雙手齊舞,在琴弦上揮灑。

  ……

  不少人瞬間倒地,有幾個顫顫巍巍地拔腿想跑,但沒走出幾步,雙腿便軟了。

  倒是樊霽景,在初時的一怔之後,即刻起手揮劍。

  袁傲策邊抑制漫溢到胸口的揍人衝動,邊屏息看著樊霽景的劍招。

  同樣一條劍法,樊霽景先前使來飄逸清閒若仙,此刻卻殺氣縱橫如魔。

  只見他腳尖輕點,唰唰唰掃出三劍,配合紀無敵的噹噹噹三撥,竟然天衣無縫。

  袁傲策目光一沉。上次他正是在此收劍,可見並不是全套劍法,至少沒有舞出那招『四海生殺』。

  樊霽景突地回劍,卻不收手,反而仰身將劍朝後刺出。之後劍勢不歇,反手向下,劍尖落在地上,劍身微彎,生出一股彈力,將他猛地送上半空。

  紀無敵的琴聲在此刻稍歇,突地又如石頭在鐵桶裡翻滾一般,噹啷噹啷的亂響。

  樊霽景頭下腳上落下,就一丈處,突然雙腳一沉,上身借力抬起,全身微縮,劍如長虹,橫掃半圈!

  當!

  弦斷,人定。
  
  紀無敵的琴聲雖然沒有繞樑三日,但絕對繞腦三圈,餘韻不絕。

  倒在地上的人好半天才將腦海裡那隆隆當當嗡嗡聲驅逐出去,恢復正常的聽力。他們彼此對望,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四個:活下來了!

  樊霽景平了平氣,才轉身對紀無敵深深一鞠躬道:「紀門主的一番琴音,讓霽景醍醐灌頂,豁然開朗。」

  紀無敵抬起自己的手指,上面凝出了一滴鮮紅的血滴。淚珠在他的眼眶裡打滾,他委屈道:「你一定要銘記於心啊。」

  樊霽景起身道:「自然。若非紀門主打破常規,故意亂彈琴,讓我跳脫出原先琴境,心生出煩躁、憤怒、焦慮等情緒,並將它們熔煉於劍法,我也不能這麼快領悟『四海生殺』的意境。」

  觀看者互相扶持著站起裡,幽怨地望向他——他們現在也很能體會『四海生殺』的意境!他們終於明白了陪太子讀書的滋味,真是樁苦差事。

  紀無敵呆了呆,低頭看斷弦,又看割破的手指,最後轉頭看袁傲策,扁著嘴巴道:「阿策,我流血了。」

  袁傲策微笑道:「嗯,門主向來是流血不流淚的。」

  紀無敵好奇道:「阿策還認識別的門主嗎?」

  袁傲策道:「難道門主怕流血?」

  紀無敵很乾脆地點頭。

  袁傲策看向樊霽景。通常這種時候,他都會跳出來為紀無敵歌功頌德一番,以便於讓大家都知道,紀無敵的行為有多麼偉大光輝。

  這次樊霽景也沒有讓他失望。他笑道:「紀門主不愧為紀門主,果然真性情,不矯揉偽飾。換作那些普通的凡夫俗子,就算受傷疼得要命,在別人面前也一定為了面子死撐到底。其實疼痛乃是常事,只要言行俯仰無愧,那麼區區面子又何足掛齒?」

  有人道:「但是紀門主只是手指割傷,似乎不應大驚小怪?」

  袁傲策點頭,這才是常人的反應。

  樊霽景搖頭道:「十指連心,雖然只是手指割傷,卻不啻心上一刀,怎會不疼?」

  袁傲策:「……」此人無可救藥了。
  
  「啊呀呀……頭疼死了!」

  「哇!耳朵爛了。」

  樊霽景的身邊響起一片鬼哭狼嚎聲。
  
  袁傲策拉著紀無敵及時撤離。

  紀無敵小步跟在他後面,難得的安靜。

  袁傲策走了幾步,又走了幾步,終於忍不住問道:「你今天怎麼不嘰嘰呱呱?」

  紀無敵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慢慢得由下往上抬起,又慢慢斂目。

  袁傲策眉頭一皺,忍不住用手指將他的下巴往上抬。

  紀無敵閉著眼睛,撅起嘴巴,相當配合地往他臉上湊。

  袁傲策面無表情地改抬為撥。

  「阿策。」紀無敵傷心地拽住他的衣袖,「你一點都不疼我。」

  袁傲策抱胸睨著他道:「你見過黑白兩道,哪個門派的掌門需要跟班來疼的?」

  紀無敵道:「但是除了我之外,也沒什麼掌門把跟班放在心尖上的啊。」

  「心尖?」袁傲策挑了挑眉,「怪不得我最近覺得立足之地越來越小。」話雖如此,他的目光卻微軟。

  紀無敵涎著臉道:「阿策放心,我的心很寬,你隨便住。」

  「心很寬?這倒是。我看你剛剛和樊霽景一琴一劍配合得天衣無縫,想必他在你心裡也住得很寬敞舒適吧?」

  紀無敵愣住。

  袁傲策見他光發呆,不反駁,不由冷哼一聲,轉身就走。
  
  尚鵲看窗外天色漸暗,等得有些焦急。以紀無敵的個性,斷斷不會錯過晚飯才是。

  他見鍾宇坐如老僧入定,堅若磐石,頓時想起紀無敵曾經的揣測,不由好奇地靠近他,伸出手掌在他面前揮了揮。

  沒反應?

  尚鵲意外地看著鍾宇那半張半合的眼睛。難道他真的經常睜著眼睛睡覺?

  「你做什麼?」鍾宇開口問。

  尚鵲這才發現自己竟然拿起桌上的筷子朝他的眼珠戳去。

  「呃。」尚鵲把筷子回轉過來,「我只是想問,你餓不餓?」

  鍾宇抬眸,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尚鵲咬著筷子坐了回去。

  外面傳來腳步聲。

  尚鵲鬆了口氣。這腳步聲一聽就是紀無敵。

  果然,不多時就見袁傲策和紀無敵一前一後地走了回來。

  紀無敵拚命地想繞到袁傲策面前,但是無論他腳步加快減慢,袁傲策始終與他保持三步的距離。

  「阿策……」直到走進屋子,關上房門,紀無敵才氣喘吁吁道,「你今天……一定要給我一個交代。」

  交代?

  尚鵲眼皮一跳。莫非門主發現袁傲策的不軌行為?

  袁傲策冷冷地看著他。

  紀無敵吞了口口水,慎重地問道:「你剛剛,是在吃醋吧?啊?是在吃醋吧?」

  ……

  尚鵲拿筷子的手有點不穩。

  鍾宇眼睛終於瞪得滾圓。

  袁傲策唇抿得死緊,與紀無敵不屈不撓的目光做著殊死搏鬥。

  半晌,他一字一頓道:「不是。」

  紀無敵嘟嘴道:「阿策,你明明就是……」

  「不是。」袁傲策的回答鏗鏘有力。

  紀無敵頓時洩氣地坐在凳子上。

  「門主,吃飯。」尚鵲這幾年在輝煌門終究不是白呆的,很快恢復從容,起身盛了碗飯給他。

  紀無敵萎靡地扒拉了一口,轉頭可憐兮兮地看著尚鵲,噴著滿口白飯道:「阿尚,阿策他不吃醋。」

  尚鵲看著那盤被白飯玷污的青菜,鎮定地將身體朝左邊移了移,「門主,吃醋不如吃飯。」

  紀無敵低頭,又扒拉了一口,然後朝鍾宇的方向噴道:「阿鐘,阿策……」這個『策』字的氣比較足,直接將飯粒送到了鍾宇的碗裡。

  鍾宇的冰臉崩裂出一道細縫。他放下碗,緩緩道:「我吃好了。」

  ……

  尚鵲低頭拚命地吃著碗裡的飯。

  紀無敵的目光落到袁傲策臉上,嘴巴剛張開,袁傲策就伸出筷子,夾住他的鼻子。

  ……

  紀無敵用嘴巴呼吸著。

  袁傲策道:「呼吸或吃飯,沒有第三條路。」

  紀無敵憋屈地點點頭。

  袁傲策鬆開筷子,沉思地看著眼前這張像個小媳婦似的白嫩小臉,內心不斷地冷笑著:不過是一個蒙父蔭作威作福的繡花枕頭罷了。他會為他吃醋?哼,和那個只會逢迎拍馬的樊霽景倒是一對……哼!
  
  尚鵲吃完飯,舒出一大口氣,這才悠然道:「門主,你今夜早點睡。明日要早起。」

  紀無敵用眼神詢問為什麼?

  「因為明天就是凌雲道長的壽辰。」

  這麼快?紀無敵睜大眼睛。這豈非意味著……

  尚鵲緩緩道:「恐怕對凌雲道長的答覆,也不能再拖下去了。」

  可是他今天才對程澄城透露風聲啊,也不知道程澄城有沒有這麼快的動作。紀無敵鬱悶地用筷子戳著碗底。早知道當初就不該在樊霽景一棵樹上吊死,害得他白白浪費那麼多天。

  袁傲策道:「既然是偷偷攻打藍焰盟,那麼凌雲道長應該不會公然提出此事。」

  尚鵲拍額道:「不錯。只要門主再度推脫,道長自然死心,另覓人選。」

  紀無敵點頭如搗蒜,滿眼崇拜地望著袁傲策。

  ……

  哼。逢迎拍馬。袁傲策邊不屑地想,邊愉快地下筷。




糊弄無敵(五)



  儘管凌雲道長中了毒,但是壽誕還是辦得熱熱鬧鬧的。事實上,為了體現凌雲道長生命力頑強,武當派努力將壽誕辦得比往年都盛大。

  紀無敵原本打算過等大家都坐得差不多的時候溜進去,但是被尚鵲一口否決。「輝煌門與武當素來親密無間,若是到的太晚,會落人口實。」

  紀無敵不為所動道:「武當派是容貌貧瘠地,我看不親密無間也罷,勞燕分飛了吧。」

  尚鵲求救地看向袁傲策。

  袁傲策施施然道:「今天道賀者眾,不乏名門公子,如果早去,還可以坐在堂內看他們魚貫而入。」

  尚鵲看到紀無敵明顯意動了,連忙趁熱打鐵道:「聽說江南第一公子花淮秀也會來。」

  「花淮秀?」紀無敵眼睛一亮。在袁傲策未出現的時候,花淮秀是他人生最大的目標。

  袁傲策皺眉道:「江南第一公子?他是花家的人?」

  尚鵲點頭道:「正是花家三少。」

  袁傲策冷笑道:「一家的繡花枕頭。」他撇頭,發現紀無敵正睜大眼睛看著他,「你看什麼?」

  「阿策認識花家的人?」

  袁傲策道:「見過花去蕪。」

  紀無敵興奮道:「那他好看嗎?」

  「不記得。只記得他的武功爛得可以餵狗。」

  「……」紀無敵傷心道,「阿策很討厭武功爛的人?」

  袁傲策看他把頭低得都快貼在桌面上,才淡淡開口道:「我討厭武功很爛,卻自吹自擂,以為天下無敵的人。」

  紀無敵抬起頭,澄清道:「阿策,我從來沒有以為過自己天下無敵。只是我爹給我取名叫紀無敵。」

  「我知道。」袁傲策頓了頓,「不過你以為自己天下無敵也可以。」

  紀無敵愣了下,隨即開心地笑道:「沒錯,有阿策在,我的確可以天下無敵。」

  「不是指我,」袁傲策道,「我是指你天下無敵的琴聲。」

  有時候無心之語的後果是嚴重的,譬如現在。

  紀無敵興致勃勃讓尚鵲去向樊霽景借古箏,準備在壽誕上大顯身手。

  尚鵲只好再次向袁傲策求救。禍本來就是他闖的,他自己收拾殘局也很正常。

  袁傲策倒是挺想看看這些白道人士聽到輝煌門門主這一手妙音時的表情。

  尚鵲見袁傲策沒反應,不由輕咳了一聲道:「若是門主在壽誕上出醜,會使得輝煌門的聲譽一落千丈。」

  紀輝煌的輝煌門要是一落千丈,他爆竹慶賀。

  「記得當初的約法三章中有一條,不得以直接或間接的手段損害輝煌門的利益。」尚鵲尾音拖得很長,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哼。紀無敵在壽誕上出醜與他何干?

  袁傲策撇了撇嘴巴。他不過說了一句他的琴音無敵,可以四海生殺而已,紀無敵非要曲解,又豈能怪他。

  想雖如是想,他仍是心不甘情不願道:「你想在壽誕上彈琴,莫不是為了大出風頭,好引起花淮秀的注意吧?」

  「哎?」紀無敵的眼睛撲閃撲閃地望著他,「阿策,你又吃醋了嗎?」

  袁傲策眼皮一跳,「誰說我吃醋的?」

  紀無敵扁著嘴巴,臉上寫著: 明明就是。

  「還有,你說『又』是什麼意思?」袁傲策眼睛微微瞇起。

  尚鵲怕他們繼續糾纏不休,誤了去壽宴的時辰,忙解圍道:「就是吃餃子又要沾醋的意思。」

  紀無敵囧囧地看著他,「阿尚,我們昨天沒有吃餃子。」

  鍾宇道:「今天也沒吃。」

  尚鵲狠狠地刮了他一眼。剛才坐在那裡看熱鬧不幫腔也就算了,居然還跑來扯後腿。「門主,時辰不早了。」

  「說實話,」紀無敵邊起身邊歎氣道,「我發現從小到大,這時辰在你們嘴巴裡,就從來沒早過。」

  尚鵲用扇子敲了敲手掌道:「有過一次。」

  「什麼時候?」

  尚鵲道:「就是門主替老門主守靈時,左護法對半夜溜回房間睡覺,又在早晨溜回來的門主說過。」

  袁傲策好奇道:「說什麼?」

  「門主,你今天起得真早。」

  紀無敵面無愧色道:「這不算,他沒提時辰。」

  尚鵲道:「還有後半句——我以為這個時辰,你應該在怡紅院裡買醉的。」

  紀無敵是頭一回在凌雲道長的壽誕上露面的,事實上這也是他頭一回在江湖同道的聚會上露面。因此少不得許多慕名而來的人過來寒暄。

  尚鵲自家人知道自家事,紀無敵那張嘴巴絕對是能不開口就不開口,非要開口,就只用來吃飯。

  紀無敵本來就對這些長得奇奇怪怪的人沒什麼興趣,樂得在尚鵲和鍾宇的護衛下悠悠然地坐進主桌。

  主桌不大,一共只有十個位置。往年都是尚鵲或左斯文代他來的,所以和一干掌門相比,只能敬佩末座。但今天來的是本人,位次自然要提一提。

  但是他名聲雖大,背景雖厚,年輕卻小。在座不少都是他的長輩,因此凌雲道長考慮再三,也只是把他排在代青城掌門來的程澄城和棲霞山莊的端木回春上座。

  袁傲策和尚鵲等人只能坐到其他席。

  不過在未開席之前,尚鵲還是很盡責地守護在紀無敵左右。

  紀無敵一落座,就搖頭道:「這個位置不好。」

  凌雲道長正在外面迎客,如今在這裡招呼客人的是曉風道長。曉風道長之前對紀無敵的好感早在他的拒絕和貪生怕死下蕩然無存,聞言冷笑道:「哪裡不好?難不成紀門主怕門口的風太大,把你吹死嗎?」

  紀無敵眨著眼睛無辜道:「道長何出此言?」

  曉風道長一楞,才驚覺藍焰盟之事乃是機密,知者甚少。而他和紀無敵的對話更是鮮為人知。他的這句話在旁人聽來,卻是刻薄失禮。但是看著紀無敵的一臉無辜,他又想不出什麼好話,只好含糊道:「我是怕紀門主年紀輕,經不得風吹。」

  少林慈恩方丈笑道:「紀施主雖然年紀輕輕,但一身功夫已得老門主真傳。想當年,他單槍匹馬,連闖飛雲十八寨的事跡,到如今都廣為流傳。」

  ……

  他單槍匹馬,連闖飛雲十八寨?

  誰告訴他飛雲十八寨是什麼東西?在哪個位置?

  還有,他到底提了哪桿倒霉的槍,騎了哪匹倒霉的馬?

  紀無敵咬著筷子,莫名地看向尚鵲。

  尚鵲乾咳一聲,低下頭,在他耳邊輕聲道:「右護法。」

  ……

  阿右應該比他高出半個頭吧。更何況是想當年。

  紀無敵囧囧地想。

  雪山派掌門方秋水道:「只是當初聽說紀門主乃是個英武俊挺的青年,沒想到竟然如此……文質彬彬。」

  紀無敵微笑道:「闖完飛雲寨之後,我也覺得自己太英武了,所以讀了點書。」

  方秋水連忙道:「我並無貶低紀門主的意思,只是覺得紀門主……深藏不露而已。」

  紀無敵點頭道:「不錯,我爹在世時也常說我沒什麼高手風範。」

  ……

  方秋水終於明白什麼叫多說多錯。

  幸好此刻門外響起一陣騷動,眾人引頸望去,卻是凌雲道長與一位白衣翩翩的絕世公子一同走進堂來。

  眾人只覺得呼吸一沉,隨即一輕,生怕自己太粗魯,唐突了眼前之人。

  那白衣公子眼睛微掃大堂,然後在紀無敵和袁傲策的身上分別頓了頓,才若無其事地帶了開去。

  紀無敵呆道:「好好看。」

  程澄城好看,是清爽。端木回春好看,是優雅。袁傲策好看,是孤傲霸氣。他們雖然容貌上佳,但吸引人更多的卻是本身的氣質。唯獨花淮秀,光是他的容顏,便足以將一切比下去。

  方秋水也驚歎道:「不愧是江南第一,花家三少。」

  花家在江湖上的名聲雖然響亮,卻多半是因為他們家族人脈和每代傳人的出色容顏。論武功和江湖地位,卻是遠遠比不上很多人的。所以花淮秀雖然是凌雲道長親自迎進來,卻還安排不上主桌。

  花淮秀入座之後,適才還喧嘩陣陣的大堂立刻變成悉悉索索的竊竊私語。

  不多時,端木回春、程澄城和樊霽景也到了。

  端木回春和程澄城都是能上主桌的,樊霽景被安排與袁傲策一桌。

  這時客人已經到得七七八八。

  尚鵲見站著的人越來越少,正打算回去,卻被紀無敵抓住袖子道:「阿尚,你有沒有發現,花淮秀一直在看阿策?」

  尚鵲愣了下。剛才他只顧著擔心紀無敵會不會露餡,卻忘記袁傲策才是他們此行的最大隱患。雖說凌雲道長已經知道了袁傲策的身份,但是他一個人的表態並不代表整個武林。當初袁傲策橫行江湖的時候,在他手下吃過苦頭的人太多太多了。而且聽他提起花家的語氣,恐怕也有梁子。

  他不動聲色地朝花淮秀望去,隨即皺眉道:「他看的不是……他。」

  紀無敵道:「啊?」那一桌還有誰比他家阿策更好看嗎?

  「他看的是……」尚鵲左左右右確認了好幾遍,才道,「樊霽景。」

 


糊弄無敵(六)



  凌雲道長入座,眾人起身開始大唱祝詞,讚美聲此起彼伏,光是主桌便已然華彩四溢。

  待輪到紀無敵,他剛要開口背尚鵲之前教的話,卻被凌雲道長搶先打斷道:「紀門主若是能答應貧道之請,便比什麼祝詞都好一千倍,一萬倍。」

  他如此一說,不禁勾起眾人的好奇心。

  方秋水第一個忍不住道:「凌雲道長指的是何事?」

  凌雲道長笑瞇瞇地看著紀無敵,「紀門主心知。」

  人總是這樣,越是不說,越是好奇。凌雲道長越是故作神秘,他們探聽的勢頭便越高。

  程澄城知道個大概,此刻再聯繫凌雲道長的話,也就猜得八九不離十。但見其他人都探頭探腦的詢問,心中暗笑。幸好他輩分不高,輪不到他插口,因此樂得坐在一旁看戲。

  另一個輩分不高的是端木回春,他側頭對程澄城道:「程兄似乎胸有成竹?」

  程澄城一驚,不動聲色地反問道:「端木兄何出此言?」

  端木回春笑而不答。

  紀無敵在凌雲道長開口時,就有不好的預感,再看程澄城漠然的模樣,便知他鐵定什麼都沒去說,心中更是懊惱。早知道就普遍撒網,重點打撈。如今可好,樊霽景和程澄城竟然都是守口如瓶的君子,真是讓人措手不及。

  他未想到的是,並非程澄城想守口如瓶,而是以他的身份地位,就算眼巴巴地跑到凌雲道長面前去剖白心跡,凌雲道長也只會當他年少氣盛,揚名立萬心切。他畢竟不是青城掌門,身份地位不可同日而語。所以他只能一邊修書回青城,一邊靜觀其變。反正以青城的地位,若真要剷除藍焰盟,絕對不會缺他們這一份的。

  凌雲道長見眾人七嘴八舌說得差不多,又道:「今日是貧道誕辰,這些事且擱淺一邊,他日再議吧。」

  他如此說,其他人也不便反駁。只是心裡個個嘀咕:起頭的是你,起完頭裝好人的又是你,哪裡有這樣吊胃口的。

  被這麼一折騰,紀無敵吃飯也懨懨的。更何況一桌的素,連油都沒有。

  端木回春與他相鄰,見他光用筷子撥弄飯粒,就是不張口,便道:「紀門主食慾欠佳?」

  紀無敵萎靡道:「我想吃肉。」

  他的聲音不大不小,卻剛好在其他人換氣的間隙。

  曉風道長氣得臉色發白,幾乎要拍桌子問他是否是來砸場子的。

  凌雲道長依然笑得雲淡風輕,「我們武當都是全真弟子,委屈各位掌門與我一道吃這素齋。」

  方秋水忙解圍道:「道長客氣了。我還怕我等凡俗心太重,擾了武當的清修。」

  慈恩方丈道:「這素齋正合老衲之意。」

  此刻就算與座之人再遲鈍,也察覺出這位輝煌門門主與傳說中的出入了。莫說這模樣沒有傳說中的英挺威武,怎的連性子也像被寵壞的孩子似的,由著自己來?

  凌雲道長看眾人望紀無敵的神色,便知他們心中所想,道:「紀門主是頭一次參加壽宴,不習慣也正常。」

  看主人家都這麼說,其他人自然沒理由再挑刺,都一一附和。

  端木回春漫不經心地瞥了紀無敵一眼,卻見他正兩眼發直地盯著花淮秀。

  花淮秀似乎也察覺到他的目光,頗為不悅地轉過頭來。他的容貌被人盯著看是常事,但看得如此大咧咧的卻還不多見。他見盯著看的人竟然坐在主桌上,不禁微訝。能坐上主桌的,都是白道武林最具份量的門派,而這般年紀便代表門派出席的,數來數去也只有三個人。

  他目光一掃,看到端木回春和程澄城的背影,更證實心中猜測。他是見過端木回春的,剩下的,不是輝煌門主紀無敵便是青城新秀程澄城。

  想到這兩個人,他的目光微微一沉。他雖然剛到武當,卻已經聽說他們和樊霽景的關係相當熱絡。尤其是那紀無敵,先前便經常聽樊霽景無敵門主前無敵門主後的提起他,直把他誇得天上有,人間無的樣子。他這次之所以搶了二哥的差事親自來武當賀壽,就是為了看看那個傳說中的無敵門主是否真的那般無敵。

  正在眾人眉來眼去,心思各異之際,就見一個小道士匆匆忙忙地從外跑進來,手上還拿著一張白中帶藍的帖子。

  由於他的神色太過驚慌,因此引起堂中大多數人的矚目。

  不少人看到他手中的帖子時,都驚疑出聲。

  帖子送到凌雲道長手上。曉風道長第一個變色,「藍焰奪魂帖?」

  『藍焰』二字一出,更是證實大多數人的猜測,微微沸騰起來。

  凌雲道長倒很氣定神閒,似乎中毒只是樁小事,慢條斯理地打開請帖,完全不管周圍一大堆好奇得要死的人的心情。

  不過看完帖子時,他的臉上總算有了點表情,卻是驚訝。

  曉風道長按捺不住道:「師兄,你快說,藍焰盟究竟要做什麼?」

  其他人也是眼巴巴地點頭。藍焰盟在武當掌門壽宴上,當著所有白道人士的面公然投帖,想必不會是賀壽。

  凌雲道長拿著帖子,意味深長地看向紀無敵,緩緩道:「這帖不是給我的。」

  眾人順著他的目光看向紀無敵。

  紀無敵嘴巴裡的筷子吧嗒落在桌上。

  凌雲道長微微一笑道:「恐怕貧道那個不情之請,紀門主不應也要應了。」他將帖子遞過去。

  紀無敵看著帖子上那團栩栩如生的藍色火焰,輕聲道:「能不接嗎?」

  凌雲道長道:「藍焰盟向來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也就是說,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就算今天不接,明天也要接的。

  紀無敵長歎,見帖子接了過來,打開一看。

  藍焰盟的字倒書得工整,只是那內容太過觸目驚心——

  睥睨山恭候大駕。

  右上是輝煌門主紀無敵。

  左下是藍焰盟。

  「不公平。」紀無敵拿著帖子喃喃道。

  端木回春收回瞥向帖子的目光,淡然問道:「哪裡不公平?」

  「他知道我的名字,我卻不知道他的名字。」

  凌雲道長道:「藍焰盟公然向紀門主下戰書,可見他們已將門主當做生平大敵,門主切莫因輩分而自謙,不肯帶領武林同道剷除這幫惡徒。」

  他這麼一開口,眾人方知原來凌雲道長之前的請求竟然是此事,沒想到紀無敵雖然說話不經思考,但為人卻十分謙恭。不少人之前對他無知、不識大體的印象也隨之消散。

  方秋水道:「莫非凌雲道長已知藍焰盟所在?」

  凌雲道長點頭道:「貧道的確得到風聲,為怕打草驚蛇,未及與各位同道相商,慚愧。」

  慈恩方丈道:「藍焰盟狡猾多端,凌雲道長謹慎也是應當的。」

  方秋水道:「只是道長為何將此事托付於紀門主呢?」

  凌雲道長見眾人都疑惑地望向他,神態自若道:「各位掌門在江湖上走動多時,與藍焰盟對抗中出力甚多,讓藍焰盟忌憚已久,明裡暗裡不知派了多少眼線,但有風吹草動,都會令他們驚恐而走。而紀門主甚少在江湖走動,與藍焰盟還未有過正面交鋒,由他出馬,更讓藍焰盟防不勝防。」

  眾人聽得心中舒爽,適才盤桓的些許不快也煙消雲散了。

  端木回春道:「凌雲道長顧慮周詳。只是不知為何藍焰盟也看中了紀門主呢?」

  眾人醒覺,又向紀無敵看去。

  凌雲道長沉吟道:「或許他們看穿了貧道的打算,所以先下手為強,故意邀約紀門主,化被動為主動,其實早已經暗中撤離。」

  慈恩方丈搖頭道:「若是要撤離,不必如此大張旗鼓。」

  方秋水道:「或許他們已在睥睨山設下重重機關,待我們自投羅網。」

  慈恩方丈又搖頭道:「若是如此,何不悄悄部署一切?」

  方秋水一想也是。

  曉風道長道:「不管他們有何目的,去了便知。」

  眾人互看一眼,點頭稱是。

  紀無敵托腮看著他們,「我好像還沒有答應說要去。」

  ……

  眾人都稀奇地看著他,好像他突然從男人變成了女人,又從女人變成了狗熊。

  凌雲道長微微一笑道:「那麼紀門主去,還是不去?」

  紀無敵剛要張口,就被尚鵲暗中點住穴道。

  「輝煌門又豈容藍焰盟在頭上撒野?」尚鵲笑得柔和,說得豪氣。

  眾人得了滿意答覆,都各自商討討伐藍焰盟的事宜去了。好好一個壽誕,倒變成了誓師大會。

  尚鵲趁他們不注意,悄悄解開紀無敵的穴道,拉到了自己那桌。

  紀無敵開心地坐到袁傲策身邊,撒嬌道:「阿策。有人要欺負我。」

  袁傲策早將剛才這些事看在眼裡,聽在耳裡,聞言嗤笑一聲道:「那個藍焰盟打得好算盤,知道怎麼樣讓白道這群笨蛋土崩瓦解的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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糊弄無敵(七)



  紀無敵邊看袁傲策邊吃飯,很快就將袁傲策的碗吃個底朝天。

  袁傲策提著筷子瞪了他半天。

  這碗飯從剛才到現在他一口還沒動過。

  倒是樊霽景最體貼,趕緊將自己碗裡沒動過的飯撥了一點給他,拍拍他的肩膀道:「紀門主等會兒就要去剷除藍焰盟了,要多吃。」

  紀無敵呆住,「等會兒……剷除藍焰盟?」

  樊霽景道:「自然。這種事是越早越好。」

  為什麼找死的事情要越早越好?

  紀無敵幽怨地瞟向尚鵲。

  尚鵲低下頭,用袖子摀住嘴巴乾咳一聲道:「門主,既然藍焰盟指名道姓,你就……」他頓了很久,才下定決心道,「當仁不讓吧。」

  紀無敵差點把筷子咬斷。

  「我想左護法在這裡,也一定會支持門主的。」尚鵲加重自己這邊的砝碼、

  紀無敵依然不為所動。

  「畢竟輝煌門的財政大權都握在左護法手中,萬一他一時憤怒……」尚鵲用長長的歎氣聲來暗示後果有多麼的嚴重。

  紀無敵轉頭看袁傲策,哭喪著臉道:「阿策,我不要去。」

  袁傲策將青菜炒香菇搬到自己面前,從他手中抽走筷子,自顧自地吃起來。

  「阿策。」紀無敵把臉湊過去。

  袁傲策在眾人倒吸一口涼氣之前,用筷子頂住他的額頭,冷冷地吐出一個字:「去。」

  如果他不去,他怎麼搶回地盤?如果他不去,他怎麼找那些鳩佔鵲巢的藍焰盟算賬?如果他不去,那麼多天的房租他找誰收?

  ……

  他一定是被紀無敵荼毒太深,才會想到房租這個問題。

  紀無敵臉垮下來。「非去不可?」

  「嗯。」

  「一定要去?」

  「嗯。」

  「不去不行?」

  「嗯。」

  「阿策會保護我?」

  「嗯……嗯?」

  紀無敵開心地轉頭對尚鵲道:「阿尚,你聽到了,阿策說要保護我。」

  尚鵲正站在他身後,幫他布菜,聞言微笑道:「那門主多吃點,好上路。」

  紀無敵從他手中接過筷子,納悶地低語道:「我怎麼覺得你說的好想要上黃泉路似的。」

  樊霽景悄悄地探過頭,不好意思道:「我自知武功低微,如果紀門主不嫌棄的話,能不能帶我一起去?」

  紀無敵側頭想了想道:「若是你帶上琴……好啊。」

  樊霽景面露喜色,「多謝紀門主。」

  尚鵲突然道:「我記得每年凌雲道長壽辰,步掌門都會親自到場,為何今次只是派你前來?」

  樊霽景道:「掌門說我從小到大只呆在九華山,足不出戶,也未見過世面,所以特地讓我來見識一番,也好結交些江湖同道。」

  如此聽來,九華派對他也算不錯,至少在座來賓中,除了他之外,其他代表各自門派勢力來參加的晚輩,都是已經在江湖中小有名氣的後起之秀,比如程澄城、端木回春、花淮秀。既然如此,為何步樓廉不將仙蓮劍法傳授於他呢?明明是良玉。

  不過這是別家門派的事,因此他只是略微想了想,並未放在心頭。

  他見凌雲道長與眾人相談正歡,低頭對紀無敵和袁傲策道:「先回去,我有話要說。」

  袁傲策知他想必要說藍焰盟之事,他心中也正有疑問,因此便拉著紀無敵起身。鍾宇與他們坐得較遠,但是見他們起來,也悄悄尾隨其後。

  尚鵲等眾人都進屋後,才關上門道:「我覺得藍焰盟的邀約十分蹊蹺。」

  紀無敵拚命點頭,眼巴巴地看著他,希望從他嘴巴裡吐出句:前途凶險,門主身嬌肉貴,萬萬不可冒險前往。但是令人失望的是,尚鵲道:「雖然門主已經是逼上梁山,不得不去,我們也要做好萬全的準備。最起碼,要先知道藍焰盟為何如此看中門主。」

  他頓了頓,又道:「我猜凌雲道長選擇門主,一是看中輝煌門和老門主的餘威,二是看中袁先生乃是魔教舊人,熟悉睥睨山地勢。但是這兩條對於藍焰盟都是大大的不利,他們這番作為,卻是讓人摸不著頭腦。」

  袁傲策悠然道:「或許他們已經探知這位紀門主只是只紙老虎,所以故意讓他出頭,好讓白道武林亂了陣腳。」

  鍾宇道:「你是說輝煌門有奸細?」

  他的話讓尚鵲心頭一驚,「輝煌門如今留在莊子裡的,都是老門主的舊部,絕不可能是奸細。」

  袁傲策無所謂地聳聳肩膀道:「不過是猜測。」

  尚鵲道:「我倒覺得,藍焰盟好像知道門主不願意去睥睨山,所以故意大張旗鼓地下戰帖,讓他不得不去。」

  紀無敵睜大眼睛道:「為什麼?」

  袁傲策也抬頭看他。

  尚鵲道:「藍焰盟的來歷成謎,卻能在魔教之後迅速崛起,可見這位神秘的藍焰盟盟主絕非常人。」

  袁傲策和鍾宇都同意。

  「那麼在藍焰盟崛起之前,這位神秘的藍焰盟盟主又在何處以何面目做什麼呢?」

  尚鵲的問題猶如一顆小石子,頓時激起陣陣漣漪。

  袁傲策道:「但凡身負才學之人都會有些自傲,但他卻這麼沉得住氣,是否說明他另有身份,不便拋頭露面?」

  尚鵲擊掌道:「正是如此。」

  紀無敵插嘴道:「那和他看上我有什麼關係?」

  尚鵲道:「或許,他和老門主有嫌隙,想藉機報復。」

  紀無敵一下子纏住袁傲策的胳膊,拚命搖頭道:「阿策,那裡太危險,我不要去。」

  袁傲策無奈地看尚鵲,「非要拖著他去不可?」

  尚鵲歎氣道:「假如真是這樣,那麼門主的確是非去不可。因為對方目的既在門主,那麼門主不去,藍焰盟恐怕根本不會露面。」

  袁傲策伸手拍了拍紀無敵的腦袋,「鬆手。」

  紀無敵撅著嘴巴鬆開手,幽幽道:「我恨藍焰盟。」

  袁傲策道:「我也不喜歡。」

  「我恨凌雲道長的壽宴。」

  袁傲策想了想,「這倒還好,至少有香菇。」

  紀無敵腳尖踢著桌腳,「我還恨我爹。」

  「應該的。」袁傲策深表贊同。

  「我喜歡阿策。」

  「……煩死了。」袁傲策側頭看著門的方向。尚鵲和鍾宇已經躡手躡腳地出去了。

  紀無敵撲過去,狠狠地抱住他,使勁用頭往他懷裡鑽,「我好喜歡阿策!最喜歡阿策了!」

  袁傲策不屑地撇嘴,手卻沒有推開他,反而搭住他的背。

  兩人依偎良久。

  紀無敵抱著他低喃道:「對了,這次一定要帶上花淮秀……光擺著也好看啊。」

  袁傲策身形一閃,開門,關門。

  紀無敵倒地當了個滾葫蘆,半天才爬起來,對著門的方向摸摸摔青的下巴小聲抱怨道:「還說不吃醋。」
  
  走出門外,恰好看在凌雲道長在眾人的簇擁下走來,紀無敵轉身就想縮回去,卻被眼明手快地尚鵲擋住道:「門主,今日是凌雲道長的壽辰,你多擔待些。」

  紀無敵鬱悶道:「今年我也要辦壽辰。」一定要提出些古古怪怪,亂七八糟的要求糗死他們。

  尚鵲歎息道:「門主今年的生辰已經過了。」

  「他們又不知道。」

  誰說不知道?輝煌門紀大門主的生辰整個江湖都十分關注,只是他們年年等請帖,等到的都是左斯文的道歉帖,因為紀大門主又『傷寒』了。

  凌雲道長走到近前,笑容滿面道:「紀門主果然是急性子,前腳收到戰帖,後腳就來收拾行李了。」

  紀無敵道:「其實我想先回家一趟。」只要他回了輝煌門,他就把自己粘在房間裡的床上,誰都不能把他扒下來。

  尚鵲眼皮一跳。自家門主會打什麼算盤,他是最清楚不過的。

  凌雲道長道:「歸家之事可緩,殲滅藍焰盟之事刻不容緩。以藍焰盟的狡猾,只怕我們這裡多耽誤一分,那裡的凶險就會多一分。」

  紀無敵見大勢已去,只好抖動著嘴唇,悲愴地望著前方。

  「藍焰盟的帖子既然是衝著紀門主而來,那麼幫手自然也由紀門主親自挑選。」凌雲道長微笑著側身,將身後龐大的隊伍露出來道,「還請紀門主示下。」

  他這句話是大大的言重,分明是貶低自己藉機抬高紀無敵的身份。要知道紀無敵雖有有個輝煌的老爹,但自身資歷尚淺,適才給眾人的印象又不佳,此刻跟來的人大多是看凌雲道長的面子。凌雲道長如此說,顯然暗有回護之意。

  果然眾人聽完,也都收起一臉的不滿,個個面無表情地看著紀無敵。

  紀無敵目光左轉右轉,終於瞄到站在最後的樊霽景身上,「我想請九華派的樊霽景幫忙。」

  ……

  九華派樊霽景?

  那是誰?

  各大掌門面面相覷。

  樊霽景落落大方地走上來,朝他一揖道:「多謝紀門主。」雖然事先知道,但是沒想到會頭一個點名。高興之餘,不禁有些飄飄然。

  眾人一看是這麼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子,都有些不以為然。

  凌雲道長捋鬚笑道:「紀門主英雄出少年,結交的朋友自然是少年英雄。」

  眾人只好頷首。

  


糊弄無敵(八)



  「那麼紀門主中意的第二位是……」凌雲道長笑瞇瞇地看著他。

  紀無敵眼神立刻火辣辣地瞄準花淮秀。

  就算站在烏壓壓的一堆人群裡,他依然是鶴立雞群,風姿綽約的。

  刷。

  袁傲策用鞋底磨了下地。

  已經衝到嘴巴邊緣的『花淮秀』三個字頓時被吞嚥了回去。紀無敵屁顛屁顛地靠在袁傲策身邊道:「當然是我的阿策。」

  齊刷刷的目光向袁傲策瞪去。

  如果說樊霽景還勉強搭得上少年英雄的邊,那麼這個高傲得像只孔雀的青年就完全不知道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嵩山掌門孫良玉忍不住道:「恕我眼拙,不知這位少俠如何稱呼?」

  「阿策就是阿策。」紀無敵追加一句,「是我的跟班。」

  ……

  眾掌門沉不住氣了。

  紀無敵先挑樊霽景,他們還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九華派也算是名門大派,他們既然有交情,也勉強說得過去。但是把自己的跟班這般鄭重得在眾人面前提出來,還排在其他門派之前,這就未免欺人太甚了。莫非他認為武林中除了輝煌門無其他高手了嗎?

  曉風道長向來愛憎分明。當初他看中紀無敵,自然怎麼看他都覺得順眼。知道他貪生怕死之後,那簡直越看越可惡。「如此說來,莫非紀門主準備僅憑你們三人,就去攻打藍焰盟?」

  凌雲道長低喝道:「曉風。」

  曉風道長忿忿住口。

  其他人樂得有人出頭,因此都靜靜地看好戲。

  「可以麼?」紀無敵眼睛一亮。如果就這麼三個人的話,開溜也方便。

  凌雲道長道:「紀門主真是風趣。藍焰盟殃及的是整個武林,我們又怎麼能將全部的重任都交託於你一人手上?將來有一天,若此事傳揚出去,讓我等的老臉往哪裡放?」

  眾人看好戲的目光頓時一收,皆沉著臉點頭。

  突然有人高叫道:「我知道他是誰了?」

  他的聲音尖利中帶著濃濃的驚恐,在一片木然沉寂中顯得格外清晰。

  尚鵲心頭一沉。

  他嘴中的『他』十有八九是——

  「袁傲策!他是魔教暗尊,袁傲策!」那人嚷嚷著,卻是始終不敢露面。

  人群中頓時一陣騷動。或許有人對袁傲策三個字陌生,但絕對不會有人對『魔教暗尊』四個字陌生。不過聽過的人多,見過的人少,所以他們在震驚之餘,又不免訝異於他過於年輕的臉。畢竟他的名字流傳於江湖已經不下十年。

  袁傲策右眉輕揚,臉上竟顯露出幾分愉悅,「『開山掌』史鐸。沒想到你還記得我。」

  人群又是一陣騷動,一個頭戴淺藍方巾,身材短小的男子被拋棄在正中。

  史鐸兩腿顫得不能自已,顯然沒想到過了這麼多年,不但他記得袁傲策,袁傲策居然也記得他。

  紀無敵好奇道:「阿策,你認識他?」

  「我們曾經在一起練功。」袁傲策笑得很高興。

  「什麼在一起練功!」史鐸迅速跑到少林慈恩方丈的身後,畏葸地探出頭道,「分明就是你抓了我去……」他嘴唇抖了又抖,卻始終接不下去。

  「去幹什麼?」看他的模樣,方秋水也好奇了。

  「去劈山。」袁傲策幫他回答?

  ……

  眾人都是一副二張金剛摸不到頭腦的樣子。

  史鐸委屈道:「那年他突然找到我,把我抓到陰山山腳,叫我劈山。他說我既然是『開山掌』沒道理連陰山都劈不開。然後……」他聲音有點哽咽,「我就在那裡被他強制地劈了半年的山。途中我出逃過六次,每次都被他抓回去。最後一次,他為了讓我不再逃跑,乾脆……乾脆……」

  眾人見他光是臉紅,卻不說話,急得直撓耳朵。

  袁傲策再度好心地接下去道:「乾脆把他剝光了。事實證明這個方法很有效,因為他只在固定的範圍裸奔。」

  ……

  眾人先是同情,其後不斷地掃視著他的身材,想像著他裸奔的模樣。

  史鐸很後悔,要是知道揭穿袁傲策的身份之後,眾人非但沒有一哄而上,把他亂刀砍死,還多嘴地問長問短,翻出舊事,打死他都不跳出來。

  慈恩方丈道了聲佛號,「還請紀施主解釋,為何袁傲策施主會出現在此地,又為何會成了你的跟班?」

  「此事說來話長。」這種關鍵時刻是絕對不能讓紀無敵自由發揮的,不然眼前還在努力克制的江湖同道很可能會化身洪流,將他們吞噬。「其實老門主身前一直很惋惜袁先生的誤入歧途。」 他知道『紀輝煌』三個字對武林的絕對影響是,所以在編故事之前,先把他抬出來當楔子,以加深眾人對袁傲策的好感。

  袁傲策眉頭皺了皺,卻沒有說話。

  「袁先生從小身在魔教,耳濡目染,言行舉止自然受魔教影響。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何況初生之牛犢?」

  尚鵲說得聲情並茂,果然讓不少人開始同情袁傲策的遭遇。畢竟眼前的他這麼年輕。

  尚鵲長歎了一口氣道:「但是縱然心懷憐惜,袁先生畢竟是做了很多對不起武林同道之事,本身又戾氣未消,所以老門主才特地建立十惡牢,一面是為了羈押江湖上十惡不赦之人,以免為禍江湖。另一面卻是希望他們能棄惡從善,思過懺悔。」

  聽到此處,凌雲道長和慈恩方丈臉上都露出憧憬欽佩之情。

  慈恩方丈更是雙手合什道:「所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便是此理。可惜老衲只會空口白說,紀老施主卻是身體力行,果然非尋常人。」

  凌雲道長連連點頭道:「我們只道紀老門主懲惡,卻不知他其實是揚善。」

  尚鵲見他們兩位開口,知道此事成了一半,連忙趁熱打鐵道:「正是如此。不過可惜,十惡牢所關之人,大多對於惡念根深蒂固,就算偶有向善之言,也只是虛與委蛇。這點詭計又如何騙得過老門主和門主?」是時候把紀無敵抬出來了。

  方秋水道:「那麼袁傲策怎麼會……」

  尚鵲微微一笑,不疾不徐道:「我適才說的,是對惡念根深蒂固之人。但是袁先生至多是不辨善惡,對於惡念卻並不執著。」

  眾人頓時想到他對史鐸的惡作劇,都是忍俊不禁,有幾個甚至輕笑出聲。

  袁傲策聽到『不辨善惡』的時候,眼睛危險地瞇起。

  紀無敵朝他靠了靠,手悄悄地牽起他的手指。

  袁傲策冷哼著甩開,但是面容又緩和下來。

  孫良玉道:「照你這麼說,袁傲策是棄暗投明了?」

  尚鵲一錘定音道:「這是自然。不然他又怎麼可能成為紀門主的跟班呢?」

  眾人不由頷首。的確,以袁傲策以往的傲慢,莫說他當別人的跟班,就算別人當他的跟班,恐怕也會被削掉胳膊腿。

  史鐸見附和之聲漸起,惱怒道:「那六月山莊呢?難道六月山莊一百多條人命都這麼白白算了?」

  眾人緘默。

  雖然六月山莊之事過了很久,但是屠莊……這對於任何人在任何時候提起,都是不可原諒的。

  尚鵲道:「此事雖然是袁先生做的,卻不能完全怪在他的頭上。莫忘了,六月山莊當時正與魔教為敵,而袁先生卻是魔教暗尊。他出手對付六月山莊,只是忠於他的門派。更何況當年他才十六歲……」他本想說,他還是個孩子。但是目光一接觸袁傲策冰冷的眼神,立即吞了回去。

  凌雲道長道:「袁先生只殺了八十六人,另外的三十四位老弱婦孺是黃山五鬼所殺。」

  一言驚場。

  方秋水道:「道長怎會知曉?」

  凌雲道長面容一黯道:「因為我的俗家妹子便是這三十四人之一。」

  他沒有說這個消息是袁傲策說的,其他人自然以為是他親自查出來的,當下不疑。當年六月山莊在袁傲策下手之前已經得到風聲,很多與六月山莊有姻親關係的統統趕赴支援。這也使得六月山莊一役之後,沒留下旁系後人。現在唯一有血緣關係的凌雲道長都稱袁傲策為『袁先生』,顯然已經放下仇隙,其他人自然更無立場說什麼。

  慈恩方丈道:「今日是凌雲道長的壽辰,討伐藍焰盟之事不急於一時,我們不如稍後再說。」

  眾人頓時醒悟自己過於心急,將凌雲道長的壽宴弄得不倫不類,對慈恩方丈的提議自然稱善。更何況袁傲策之事,他們也需要時間來冷靜。他們來得快,去得也快。原本樊霽景還想留下來,卻被紀無敵一句『本門有要事相商』給打發走了。

  他們回轉屋裡,紀無敵看著猛喝水的尚鵲,讚歎道:「阿尚,你真是太能掰了。」

  尚鵲放下茶杯道:「若是老門主能活到今日,那麼我剛剛說的,就不是掰。」

  紀無敵開心地盯著袁傲策,「爹真好,這麼早就幫我拴住了阿策。」

  袁傲策怒極反笑道:「你說什麼?」

  尚鵲和鍾宇頓時全神戒備。

  三人僵持。

  ……

  紀無敵突然扼腕道:「早知道,應該讓爹把花淮秀也關起來的!」

  


糊弄無敵(九)



  當紀無敵第六次答話,換來袁傲策的冷臉後,他終於後知後覺地發現,冷戰開始了——

  「唉。」

  紀無敵一邊撕床單一邊垂淚。

  鍾宇忍無可忍道:「門主,請自重。」

  紀無敵張大眼睛,淚汪汪地看著他,「阿鐘,你不明白。」

  鍾宇張了張嘴巴,最後無奈地看向尚鵲。

  尚鵲收到暗示,真心誠意道:「門主,你若是想發洩,直接打鍾堂主就是,不必拿床單出氣。床單是武當派的,要賠的。」

  紀無敵不在意地揮手道:「沒關係,我逛怡紅院時花的銀子更多。」

  ……

  幸好沒有武當派的道士在場,不然這絕對會引起江湖的一陣腥風血雨。

  尚鵲歎氣道:「門主,你若是為了袁先生……」

  「你有辦法?」紀無敵炯炯地望著他。

  「我是想說,門主你若是為了袁先生,那還是趁早放棄吧。袁先生畢竟曾是魔教暗尊,」他緩緩收攏扇子,調整好心態,才慢吞吞道,「實在不是當家主母的適當人選。」

  撕拉——

  紀無敵狠狠地對半撕開床單,「可是,我只喜歡阿策。」

  鍾宇冷臉一抽道:「那花三少呢?」

  「他當然也很好看。」紀無敵破涕一笑,隨即斂容道,「不過再好看也沒有阿策重要啊。因為阿策是我的。」

  尚鵲很為難。他應該為了讓紀無敵離開袁傲策,而鼓勵他去追花淮秀嗎?……為什麼這個念頭讓他有種棒打鴛鴦的罪惡感?

  鍾宇冷不丁冒出一句道:「門主有沒有想過,坐享齊人之福?」

  ……

  尚鵲對他刮目相看。果然,悶騷比風騷更可怕。

  紀無敵毫不猶豫地回答道:「想過的。」

  ……

  尚鵲想,其實風騷的實力也不容小覷。

  「但是,」紀無敵話音一轉,哀傷道,「阿策一定不會同意的。」

  鍾宇道:「門主想過生米煮成熟飯嗎?」

  ……

  他真的是鍾宇?他真的是那個沉默寡言惜字如金的鍾宇?他真的不是被鬼附身,被其他人易容假扮?

  尚鵲嘴巴大得可以塞下鴨蛋。

  紀無敵認真道:「想過的。但是我要當下面的那個,所以要阿策主動才行啊。」

  ……

  尚鵲覺得自己頭很疼,身體很麻木,心情很複雜。

  鍾宇默然半天,才點頭道:「這是個問題。」

  「用春藥吧。」尚鵲暈乎乎地吐出一句。

  ……

  紀無敵和鍾宇一起瞪著他。

  尚鵲的腦袋有點清醒了。

  紀無敵歎氣道:「沒想到阿尚,你居然是這種人。」

  尚鵲莫名。

  「武當山是道教聖地,你居然想到春藥……」紀無敵搖頭道,「我真是對你太失望了。」

  鍾宇冷冷道:「的確。」

  尚鵲:「……」對啊,他怎麼會提出這麼猥瑣的提議呢?他正在深切地自我反省,紀無敵突然蹦到他身邊,悄聲道:「哪裡能弄到啊?」

  「什麼?」尚鵲腦子還浸在漿糊裡。

  「春藥啊。」

  「……」尚鵲一直以為自己很聰明的。至少今天之前,他覺得自己是很聰明的。

  

  紀無敵捧著從武當廚房裡要來的稀米粥,屁顛屁顛地回房。

  袁傲策正托腮坐在桌邊,看到他,眼中精光一閃。

  就在紀無敵進來的前一刻鐘,他已經想通了一件事。他是袁傲策,堂堂魔教的暗尊,就算以後不幹了,那也是讓江湖白道聞風色變的魔教前暗尊。何必跟一個扶不起的阿斗較真?他喜歡花淮秀?哼,更好,這樣他才有辦法從跟班這個該死的身份中解脫出來!

  「阿策,生氣傷胃,喝點粥吧。」紀無敵小心翼翼地將粥放在他面前。

  「春藥?」袁傲策眼睛看都不看粥。兩個屋只跟著一道牆,而且還是隔音極差的牆,真是想讓他當做沒聽到都不行。

  紀無敵眼睛一亮。雖然他沒看粥,但是他至少和他說話了。「阿策,你和我說話了。你原諒我了?」

  袁傲策看著他半天,慢吞吞道:「我為什麼不原諒你?」

  「因為花淮秀很好看。」紀無敵囁嚅道。

  「……」沒錯,只有他覺得花淮秀很好看,他的計策才能奏效,所以他不但不該生氣,反而應該該死地覺得欣喜若狂!袁傲策一邊猛說服自己,一邊瞇起眼睛打量他,「你很喜歡花淮秀?」

  「他長得好看。」

  哼。以貌取人,阿斗就是阿斗。袁傲策道:「若是他當你的跟班,你願意嗎?」

  「當然願意。」紀無敵答得極快,然後不可置信地看著他,難道阿策答應讓他享齊人之福?

  ……居然連考慮都不考慮,想必在心裡頭憧憬了很久吧?袁傲策放在膝蓋上的拳頭捏得死緊,「那好。我們約法三章,如果我能讓花淮秀成為你的跟班,那麼我們之前的約定自動廢除!」

  紀無敵從驚喜中解脫出來,茫然道:「啊?」

  「當然。左斯文提出的那些還是不變。你放心。」

  「阿策。我不要。」紀無敵搖頭。

  ……

  一聽有花淮秀,就說『阿策,我不要?』

  袁傲策眼睛危險地瞇起。

  「我不要花淮秀,我只要阿策!」紀無敵繞過桌子,朝他撲去。

  袁傲策身形微動,他撲了個空。

  紀無敵抬頭,看著近在咫尺,又遠在天涯的袁傲策,可憐兮兮道:「阿策……」

  袁傲策這次是下定決心,抱胸睨著他道:「這碗粥你端去給花淮秀吧。春藥對那些不入流的花花草草來說,最合適不過。」

  紀無敵呆呆地看著他。兩眼飽含淚水,淚珠彷彿隨時就會從眼眶裡落下。「我沒放。」

  袁傲策冷冷地撇開頭。

  紀無敵望了很久,久到確定袁傲策這次是鐵了心後,慢吞吞地坐到桌邊,拿起勺子,一口一口地吃著粥。

  稀米粥一路從廚房吹到這裡,早吹得冰涼。紀無敵越吃就覺得心頭越涼,淚珠吧嗒吧嗒地落在粥裡,淡淡的粥有了微微的鹹哭味。

  袁傲策眼角掃了一眼,微訝,不過最終一言不發。
  
  尚鵲的床單也報廢了。

  不過這次紀無敵汲取教訓,大半夜得跑到山頂上邊吹風邊撕床單。

  尚鵲道:「門主。詩人云: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暉脈脈水悠悠。可見必定要歷經千帆,方知真愛是誰啊。」

  「阿尚是讓我被千人騎嗎?」紀無敵抬頭看他。

  尚鵲:「……」如果有一天門主真的被千人騎,恐怕他只有去老門主墓前以死謝罪了。

  「而且,那個詩人不是等心上人等不到,才在這裡發牢騷麼?」紀無敵繼續看著他,那看似純真的眼神,彷彿在無聲地說:我不是那麼好騙的。

  尚鵲無語。左護法不是一直說門主只喜歡玩的麼?為什麼也會讀書?

  紀無敵繼續撕床單。

  鍾宇道:「門主放心,花淮秀不會當你跟班的。」

  「為什麼?」紀無敵和尚鵲異口同聲地問。

  「只是安慰一下。」

  ……

  尚鵲看紀無敵又失去光彩的臉,拍掌道:「簡單,只要我們從中作梗便是。」

  撕拉——

  床單徹底分解。

  紀無敵熱淚盈眶地看著他們,「我的下半輩子幸福全仰仗你們了。」

  ……

  他只是不讓花淮秀也來摻一腳而已,和門主的下半輩子幸福有什麼關係?

  尚鵲笑得勉強。

  鍾宇道:「門主決定了嗎?」

  「嗯!」紀無敵堅定地點頭。

  尚鵲忍不住勸道:「門主,斷袖是條不歸路。」

  「勇往直前不回頭。」

  「人言可畏,三人成虎。」

  「我有阿策,生活幸福。」

  尚鵲聽得渾身一抖,再接再厲道:「紀家一脈不可絕後。」

  「生子如我不如絕後。」

  「……」尚鵲險些吐血。

  紀無敵望著天邊那暗沉沉,見不著山,也見不著雲的夜空,幽幽道:「我爹生我本身是錯,我又何必一錯再錯。」

  尚鵲和鍾宇的神色錯雜。

  尚鵲安慰道:「門主,只要你從今開始,奮發向上……」

  「你必然能夠光耀門楣,揚威武林,帶領輝煌門重建輝煌。」紀無敵接下去。

  「……」

  「我要是能的話,早八百年就一統江湖了。」

  「……門主,我們輝煌門是武林正道。」

  紀無敵歎氣道:「所以我一直覺得格格不入啊格格不入。」

  尚鵲、鍾宇:「……」

  尚鵲半天才找回聲音,「門主,無論如何,袁先生目前對討伐藍焰盟十分有用,決不可放他走。」

  紀無敵猛點頭。

  「為今之計,只有將花淮秀排除在名單之外。袁先生無法接近他,自然也就不能做任何動作了。」

  紀無敵遲疑了下,咬牙點頭。

  尚鵲又道:「另外,門主切不可在袁先生面前再提起花淮秀的名字。若是做到這兩點,我想袁先生這兩年之約是逃不掉的。」

  紀無敵聽到結論,精神頓時一震,「好,我們分頭行動。」

  鍾宇看著紀無敵歡快的背影,突然道:「袁先生介意門主提起花淮秀,是否意味著……」

  「噓。」尚鵲道,「有些話,千萬不要讓門主聽到。」門主是小孩子心性,若是求而不得,多半就無趣了。他就坐等這股子熱勁過去吧。若是萬一過不去……那就回莊,讓左右護法好好煩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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隊伍無敵(一)



  壽誕已過,討伐藍焰盟便成了頭等大事。

  凌雲道長一大早,便和曉風道長二人登門拜訪。他們到的時候,尚鵲和鍾宇正在過招。

  「貧道打擾了。」凌雲道長笑著拱手。

  尚鵲和鍾宇連忙收手,請他們入內。

  屋子裡,紀無敵坐在桌邊,笑瞇瞇地看袁傲策打坐,對來人視若無睹。

  尚鵲用手肘撞了撞他,「門主,凌雲道長和曉風道長來了。」

  紀無敵這才懶洋洋地站起來,草草地抱拳。

  曉風道長眼見著就要動怒,卻被凌雲道長搶先道:「紀門主正在思慮藍焰盟之事麼?」

  紀無敵道:「不是,我在發呆。」

  「哦?想什麼?」凌雲道長頗為好奇。

  「咳咳。」尚鵲用扇子擋住臉,偷偷朝他投以收斂的暗示。

  於是紀無敵十分收斂地回答:「想你。」

  ……

  凌雲道長嘴巴微張,素來慈祥從容的臉上頭一次流露出呆滯。

  室內一片鴉雀無聲。

  尚鵲不愧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只在短短一剎那,就已經想好補救的措辭,「門主的意思是說,這次參與剷除藍焰盟的名單,還需要道長指點。」

  紀無敵看著他,他是這個意思?

  尚鵲用餘光斜了袁傲策一眼。

  ……

  紀無敵點頭承認,他就是這個意思。

  凌雲道長捋鬚到:「紀門主真是太謙虛了。其實以紀門主的閱歷,這點小事實在難不倒你。」

  袁傲策不動聲色地在一旁看著,突然挺佩服凌雲道長。若說尚鵲和左斯文等人在眾人面前稱讚紀無敵還可以說是為了保住輝煌門的聲譽,那麼凌雲道長對他的讚許完全可以說是豬油蒙了心。

  他和樊霽景還真是一對絕配。

  凌雲道長轉頭對正在心裡鄙視他的袁傲策道:「袁先生對睥睨山地勢最為熟悉,你覺得我們這次帶多少人去為妙?」

  不管凌雲道長是顧全大局,還是真的不計前嫌。尚鵲和鍾宇對於他能如此心平氣和得和袁傲策說話而感到敬佩。那個,畢竟是殺妹婿的仇人啊。

  袁傲策眼皮一抬道:「烏合之眾對烏合之眾,人多人少有什麼區別?」

  凌雲道長微微一笑,「有袁先生出馬,藍焰盟自然手到擒來。只是袁先生曾是堂堂魔教暗尊,若是單槍匹馬獨闖龍潭,未免寒磣。」

  ……

  高人就是高人。

  不但三言兩語把剷除藍焰盟的重任丟到袁傲策的身上,還不改初衷。

  袁傲策看了紀無敵一眼,「別人我不管,我只管要一個人。」

  凌雲道長失笑道:「紀門主自然是要一同去的。」

  ……

  剛才阿策說,別人他不管,只要他一個人!

  紀無敵頓時雙眼桃花朵朵開。如果不是尚鵲和鍾宇一左一右地封住他的去路,他真想立刻撲過去。

  「我說的是花淮秀。」袁傲策一字一頓道。

  凌雲道長微愕,「花三公子?」

  紀無敵咬著下唇,可憐兮兮地向尚鵲求助。

  尚鵲也很為難。袁傲策時機挑的太好,凌雲道長應當不會拒絕,不然這個請教未免太無誠意。而紀無敵更不能拒絕。因為一旦拒絕,他不止是得罪袁傲策和凌雲道長,還得罪了花家。他歎了口氣,朝紀無敵緩緩搖了搖頭。

  不過凌雲道長並沒有如他們所想地一口應承,而是不疾不徐道:「不知袁先生可否告知,挑中花三公子的緣由?」

  尚鵲眼睛一亮,急忙道:「不錯。若是無特別緣由,恐怕很難服眾。」

  凌雲道長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他問緣由,只是想知道袁傲策誰都不選,偏偏選中花淮秀的原因。畢竟花淮秀的武功不強,花家的好手也不多。但是聽尚鵲的話,倒好像非常不想花淮秀參與此事。

  袁傲策冷笑道:「樊霽景很能服眾嗎?」

  「他與門主、袁先生都算薄有交情。至於花三公子……」尚鵲趁機,趕緊替自家門主洗白道,「和門主連話都不曾說過,毫無交情可言。」

  袁傲策道:「但是神交已久。」

  紀無敵張口欲言,卻被尚鵲用折扇擋住,「九華派是江湖大派,九華掌門步樓廉的武功在江湖十名之內……」幸好樊霽景雖然名頭不想,但背景還算硬。

  「步掌門的武功已在十名開外了。」凌雲道長突然插嘴道。

  「咦?」尚鵲微怔。若是他記得沒錯,一年前的江湖高手榜上,九華掌門還是敬陪十大末座的。

  凌雲道長道:「就在兩天前,鐵筆翁將紀門主列入十大高手,因此步掌門如今排名第十一。而且我想袁先生重現江湖的消息若是落入鐵筆翁耳裡,恐怕很快也會在十大中佔有一席之地。」

  ……

  他家門主擠入江湖十大高手榜?

  尚鵲和鍾宇面面相覷。

  這位鐵筆翁究竟是怎麼排榜的?難道是抓鬮?不然得喝多少酒才能列出這麼昏頭昏腦的排名。

  紀無敵好奇地問道:「我排名第幾?」

  「第八,緊隨青城掌門之後。」凌雲道長見尚鵲和鍾宇不做聲,以為他們對此排名不甚滿意,不由安慰道,「紀門主乃是少年英雄,很快就會繼承其父衣缽,成為真正的天下第一高手。」

  ……

  那他們得多送點酒給那位鐵筆翁。

  尚鵲和鍾宇不約而同地想。

  「如今的天下第一是誰?」袁傲策冷冷地問。

  凌雲道長歎氣道:「汗顏得很,是貧道。」

  袁傲策雙眼微微瞇起,殺意在他週遭蔓延。

  曉風道長猛地上前一步,攔在凌雲道長身前,喝道:「魔頭,要動我師兄,先過貧道這關!」

  袁傲策盯著他,半天慢慢放鬆神情,撇嘴道:「他毒傷未癒,不配和我動手。」

  「你!」曉風道長氣得要死。

  凌雲道長卻不以為意地笑道:「貧道自知與紀老門主相差甚遠,天下第一高手這個頭銜卻是萬萬擔當不起的。只是藍焰盟未滅,這武當掌門貧道還辭不得。待剷除了藍焰盟之後,貧道自會金盆洗手,潛心修道,不再過問江湖之事。袁先生也不必為此耿耿於懷。」

  袁傲策道:「不行。我在十惡牢呆了整整八年,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再會會紀輝煌,讓他知道誰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可惜他命太短,等不到那一天。既然如今你成了天下第一,那麼這一戰你推辭不得。」

  曉風道長冷哼道:「紀輝煌死了,但是紀無敵不還活著?反正你們年紀也差不多,你怎麼不和他打?看他貪生怕死的那副模樣,估計活個七八十年沒問題,絕對短命不了,你可以好好找他挑戰。」

  凌雲道長低喝道:「曉風。」

  曉風道長反正說痛快了,於是乖乖袖手站到他身後。

  凌雲道長歉意道:「師弟口無遮攔,讓各位見笑了。」

  尚鵲汗顏道:「哪裡哪裡。」更見笑的,是他家門主才對。

  凌雲道長對袁傲策道:「袁先生若是想找天下第一高手,貧道倒有一個人選。」

  「誰?」袁傲策狐疑地看著他。該不會直接說個咬牙切齒的仇人讓他來砍吧?

  凌雲道長道:「藍焰盟盟主。」

  ……

  果然是。

  袁傲策挑眉,臉上露出幾分譏嘲。

  凌雲道長道:「貧道並非因為想剷除藍焰盟才如此說的。其實那藍焰盟盟主的武功的確在貧道之上。只是鐵筆翁不想讓邪壓正道,所以才將貧道拉上來,讓他佔據次席。」

  袁傲策見他言辭懇切,不似作偽,便道:「你與他交過手?」

  「不曾。但是嵩山孫掌門曾與他交過手,不幸……七招落敗。孫掌門的武功貧道很清楚,即便貧道一開始便施以絕招,恐怕也要纏鬥至十招開外。」

  紀無敵道:「打架也要看天時地利人和,說不定孫掌門看到藍焰盟盟主的時候,覺得他面目可憎,心情不好,便速戰速決地輸了。看到凌雲道長時,心情無比歡喜,所以自然就打啊打地打了久了些。」

  ……

  凌雲道長哭笑不得。紀無敵這算是唯恐天下不亂麼?非要袁傲策將目標放在他身上。

  尚鵲乾笑道:「門主說的也頗有道理。道長千萬不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雖說此次剷除藍焰盟由門主掛帥,但你我皆知,真正領袖正道武林之人,非道長不可。」

  凌雲道長連連謙虛。

  尚鵲連連恭維。

  他們一來一往的客套讓袁傲策掉了一地的雞皮疙瘩,忍無可忍道:「你們不是要談正事?」

  兩人這才停下來。

  凌雲道長乾咳一聲道:「不知紀門主對於花三公子加入此次行動,有何看法?」

  齊刷刷的目光落在紀無敵臉上。

  尚鵲偷偷點了點頭。目前安撫袁傲策為上,也不宜得罪花家,終於未來……堂堂江南第一公子、花家三公子想必也不會跑來輝煌門當個小跟班。畢竟如袁傲策這般遭遇的……實在是千年難見。

  紀無敵得了暗示,立刻點頭如搗蒜。

  袁傲策抿起唇。

  凌雲道長道:「既然如此,紀門主不如將剩下的名單也一起擬出,好讓參與之人早做準備。」

  尚鵲道:「此事事關重大,門主甚少下山,對於江湖上的好漢並不熟識,恐會有遺珠之憾,反倒不美。我看此事還請道長多多擔待。」

  凌雲道長推脫了幾回,見他心意已決,才答應下來。

  


隊伍無敵(二)



  凌雲道長完成任務相當積極,紀無敵剛花了一下午的時間在後山撲到一隻蛐蛐帶回屋子準備訓練,他就帶著曉風道長上門來交名單。

  尚鵲和鍾宇哪能不知道自家門主正在幹的好事,於是故意在隔壁屋招呼他,成功地將他拖了一會兒,好讓紀無敵有時間把裝蛐蛐的罐子塞進被窩裡,從容開門。

  「袁先生。」凌雲道長與紀無敵打過招呼之後,轉頭看向在床上打坐的袁傲策,「武當雖然沒有瓊樓玉宇,倒還有幾分風景可看,袁先生不出去走走麼?」

  袁傲策道:「來來去去都是些山石草木,還不如人來的變化多端,有什麼好看的。」

  紀無敵應和道:「而且阿策要時時刻刻和我在一起的。」

  袁傲策撇頭。

  凌雲道長微微一笑,不以為意地拿出名單遞過去道:「紀門主久候了。」

  紀無敵裝模作樣地看了看,連連點頭道:「不錯不錯。」

  曉風道長咬牙道:「你不錯什麼?你看的是紙的背面!」

  紀無敵波瀾不驚地將紙翻過來,「我是說道長的字不錯,力透紙背。」

  凌雲道長謙虛道:「紀門主過獎。」

  曉風道長:「……」

  凌雲道長見紀無敵一個一個地數著名單,便道:「連同紀門主、袁先生、尚、鍾兩位堂主和貧道在內,一共十四人。」

  尚鵲瞥了眼名單,奇道:「曉風道長不去?」

  曉風道長目光一轉,可憐巴巴地看著凌雲道長。

  凌雲道長不為所動道:「此去宜快不宜多。」

  他雖如此說,尚鵲卻不如此想。莫非是凌雲道長覺得此去凶險難測,所以留下曉風道長,以防有什麼不測也有人主持武當大局?

  紀無敵突然道:「讓他去吧。」

  曉風道長眼睛一亮,對他的惡感頓時去了幾分。

  凌雲道長不置可否,「紀門主何出此言?」

  紀無敵道:「十四十四,是死是死。太不吉利。」

  曉風道長:「……」好吧,儘管這話有貪生怕死的嫌疑,但看在他是為他說話的份上,他就不鄙視他了。

  凌雲道長道:「何不說是視死如歸的視死呢?藍焰盟為禍江湖已久,難得此次正道武林團結一心,又有紀門主親自掛帥,正是天賜良機。我們當以誓死之氣勢,務必將他們一網打盡。」

  ……

  紀無敵慢吞吞道:「我還年輕。」

  尚鵲眉眼一跳,心裡又不好的預感。

  「你活了那麼多年,夠本。」紀無敵搖頭道,「可是我太虧。」

  凌雲道長目光灼灼,含笑捋鬚道:「是貧道考慮失周。紀門主放心,若藍焰盟有人想殺你,必要踏著貧道的屍體。」

  紀無敵道:「那若是別人要殺我呢?」

  凌雲道長眼中精光一閃,「那要看是什麼事。」

  尚鵲和鍾宇同時盯住他。

  凌雲道長隨即笑道:「不過以紀門主的人品威望,要殺你的恐怕也只有藍焰盟等宵小了。」

  「你一點都不可靠。」紀無敵顯然對他的答案並不領情,轉頭對袁傲策道,「還是阿策最好,無論發生什麼事都會站在我這邊。」

  「是麼?」袁傲策盤腿托腮,另一隻手輕輕朝他床的方向一彈。

  被子震了下。

  紀無敵臉色大變,立刻撲過去查看。

  尚鵲狠狠地瞪了袁傲策一眼,連忙用身體擋住凌雲道長和曉風道長的視線,「我來武當這麼久,還未好好遊覽過武當名勝,還請兩位道長帶我看看。」

  可惜他的身體不夠寬,鍾宇又站在桌子另一邊,若此刻走過去,動作太大,反倒容易引起矚目。因此曉風道長還是從尚鵲遮不住的那邊看到紀無敵從被子裡摸出一隻罐子。

  「咦?」曉風道長皺眉。

  凌雲道長道:「何事?」

  曉風道長指著紀無敵手上的罐子,「那東西看上去像是清風用來裝蛐蛐的罐子。」

  尚鵲張了張嘴巴,正要開口解釋,就聽袁傲策在那邊似笑非笑道:「不錯,那就是裝蛐蛐的罐子。」

  ……

  曉風道長看著紀無敵道:「難道紀門主也喜歡斗蛐蛐?」

  尚鵲瞪向袁傲策的目光已經不是狠狠,而是惡狠狠。「曉風道長誤會了,其實門主是用它來……呃……」

  「練功。」鍾宇鎮定地接道。

  曉風道長將信將疑,「練功?」

  鍾宇點頭道:「不錯,蛐蛐在戰鬥時動作迅速有力。門主覺得若是能將它們運用在招式上,必定能達到先發制人的效果。」

  曉風道長看著將罐子視如珍寶的紀無敵,怎麼也無法想像他用武功先發制人的樣子。

  凌雲道長讚許道:「紀老門主也常常從生活的細枝末節處領悟出高深的武功,但那也是他三十歲武功登峰造極後才做。沒想到紀門主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對武功的悟性竟遠勝令尊。」

  紀無敵見蛐蛐毫髮無傷,才鬆了口氣,好心情地敷衍道:「哪裡哪裡。」

  凌雲道長又就名單之事詢問了下紀無敵的意見,他都回答得無可無不可。凌雲道長見他神色略有不耐,便識趣地告辭。

  從屋子裡出來,曉風道長的神情就不大好,等走遠了終於忍不住道:「師兄為何百般容忍他?叫我看,那什麼狗屁少年英雄,後起之秀,根本就是一塊扶不上牆的爛泥!」

  凌雲道長一下收住腳步,轉頭看他,雖然一言未發,但眼中隱隱透出怒色。

  曉風道長入門晚,雖然和凌雲道長是同一個師父,但是一身武功大半卻是凌雲道長代師傳授的,因此在他心裡,凌雲道長就是他的半個師父。此刻見他容色如此嚴厲,頓時噤若寒蟬,不敢再言。

  凌雲道長這才重新邁步。
  
  屋子裡,紀無敵、尚鵲和鍾宇三個腦袋湊在一起研究凌雲道長留下來的名單。

  尚鵲道:「我總覺得這個道長不簡單。」

  紀無敵道:「嗯,寫了那麼多名字,居然沒有錯別字。」

  「……」尚鵲清了清嗓子道,「我指的是,他對門主竟然如此信任。」

  紀無敵好奇道:「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袁傲策冷笑道:「你見過有人把一錠金子放在豬的腦門上,然後信任地放它出去買東西麼?」

  紀無敵皺眉道:「阿策,你白天不要胡思亂想,省得晚上做這種荒誕的怪夢。」

  袁傲策磨牙。

  尚鵲又清了清嗓子道:「無論如何,凌雲道長這樣毫無保留地信任門主,總讓人覺得有些不安。」

  紀無敵對著名單又看了好一會兒,突然道:「會不會是凌雲道長將他的老相好安插在名單裡,然後借我當掩護?」

  「……」

  紀無敵糾結地看著名單,「會是誰呢?」

  尚鵲和鍾宇無言地看著他自言自語。

  「壽誕那天方秋水對凌雲道長最慇勤,一直圍著他打轉。可疑。」

  「嵩山的孫玉良也很可疑。他那天穿的衣服顏色和凌雲道長的道袍是同一種。」

  「慈恩方丈……他不可疑就沒人可疑了。」

  「……」

  「樊霽景。」紀無敵點評到他時,手指頓住。

  袁傲策目光立刻瞟過去,「這個是誰的相好?怎麼不說了?」

  紀無敵道:「他好幾天沒來了。」

  袁傲策挑眉道:「你很想他來嗎?」

  「嗯。」紀無敵點頭,隨即道,「他到底什麼時候才把他的琴帶過來啊。該不會進名單之後就翻臉不認人吧?」他撅起嘴,突然伸手指去摳紙上的名字。

  尚鵲道:「樊霽景是門主第一個欽點的,就算你摳得掉紙上的名字,也摳不掉當時在場眾人的記憶。」

  紀無敵道:「我不能出爾反爾嗎?」

  尚鵲道:「理由呢?」

  「他耍賴,他不給我琴!」

  尚鵲一口回絕道:「不能。」

  「那,那他武功太差,會拖我們的後腿。」

  「……門主,你要和他比試一下嗎?看看到底是他拖你的後腿,還是你拖他的後腿?」

  紀無敵委屈地看著尚鵲,「好歹我也是江湖排名第八的高手。」

  此言一出,滿堂靜默。

  袁傲策慢吞吞道:「所以說,如果我打敗他,我就直接進入江湖十大高手的排名?」

  紀無敵討好道:「阿策,你不用打我,我也敗在你的石榴裙下了。」

  ……

  袁傲策迅速移到他的身側,一掌拍在桌上,讓茶杯茶壺齊齊一跳。他俯身瞪著他,道:「你說誰的石榴裙?」

  紀無敵想起尚鵲之前說的,絕對絕對不能在袁傲策面前提起『花淮秀』三個字,於是他此刻異常堅定地回答道:「你的。」

  砰得一聲,桌子裂了,茶具碎了。

  尚鵲和鍾宇站在門外。

  鍾宇聽著乒乒乓乓的聲音,沉默半晌道:「這樣好麼?」

  屋裡突然尖叫一聲,緊接著是紀無敵的大聲喊道:「阿尚阿鍾……」

  尚鵲和鍾宇身形微動,眼見就要往裡沖,又聽紀無敵在那裡又笑又叫道:「千萬別進來!」

  ……

  尚鵲緩緩道:「我覺得挺好的。」



隊伍無敵(三)



  出發的日子終於到來。

  凌雲道長等人整裝待發。

  雖然名單上的只有十四個人,但是這十四個人中不是掌門就是世家公子,隨從弟子是絕對少不了的,所以當真正出發時,尚鵲一數人頭,三十人。

  他搖頭道:「凌雲道長果然有先見之明。」

  怪不得說十四個人絕對只多不少。儘管他們此刻看得見的只有三十個,但是背地裡埋伏跟隨的恐怕要翻上好幾番。

  他昨天收到左護法傳來的消息,右護法已經率領輝煌門精英日夜兼程地趕來,若無意外,四五日後便可到武當,七八日後便可追上他們的腳程。

  「看來這是近幾年來,江湖動盪最大的一次,若是真的能凱旋而歸,不但輝煌門和白道武林的聲威大震,恐怕江湖黑道接下來的幾年都不敢公然拋頭露面了。」尚鵲笑著說完,卻見鍾宇心不在焉地看在別處。

  「你在看什麼?」他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卻見袁傲策朝紀無敵走去。

  紀無敵邊笑邊往一邊縮,「嘻嘻。」

  袁傲策額頭青筋一跳,「你笑什麼?」他一來,他就笑,這樣的情形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

  紀無敵斂容道:「沒什麼。」

  「嗯?」袁傲策的眼睛充滿威脅。

  紀無敵低下頭,害羞道:「每次你過來,我就想起我們的那一晚。」

  ……

  那一晚?

  尚鵲和鍾宇齊齊豎起耳朵,伸長腦袋。要知道那一晚後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卻是無人知曉,只知道第二天袁傲策和紀無敵先前那劍拔弩張的氣氛大為緩和。袁傲策看到紀無敵也不在是一副丈夫看到紅杏出牆妻子的綠臉。

  袁傲策臉色稍霽,「這有什麼好想的?」

  紀無敵對手指道:「人家畢竟是第一嘛。我覺得我配合得不大好,我太退縮了。」

  袁傲策訝異道:「難道之前沒有人這樣對你做過?」

  紀無敵垂著腦袋,飛快地搖了搖。

  袁傲策無語,半天才道:「那晚是我過分了。」

  紀無敵抬起頭,一雙眼睛晶亮晶亮地盯著他。

  「我不該那麼久的。」袁傲策撇開頭,狀若漫不經心道。

  紀無敵望著他,雙眼充滿柔情蜜意,「只要阿策開心,我沒有關係的。」

  袁傲策乾咳一聲,眉眼卻止不住地露出喜色。

  ……

  尚鵲和鍾宇面面相覷。

  尚鵲顫聲道:「你想到了什麼?」

  鍾宇臉上的那層冰霜也有崩裂的跡象,半天才徐徐道:「我什麼都沒想。」

  ……

  又是一陣沉默。

  尚鵲道:「你說門主會不會……」

  「不要說。」鍾宇飛快地阻止他。

  尚鵲立刻收口。

  兩個人繼續保持著原本的姿勢,你看我,我看你。

  尚鵲忍不住道:「或許是我們想錯了。」

  鍾宇道:「嗯。」

  「反正右護法也快到了。」

  「嗯。」

  「老門主臨終托孤時,把門主一半托付給了左護法,一半托付給了右護法,所以我們只是輔佐門主治理好輝煌門的屬下而已。」

  「嗯。」

  尚鵲覺得良心上稍微好過一點了。「所以,我們剛剛其實什麼都沒有聽到。」

  鍾宇眼角又朝袁傲策和紀無敵的方向瞟了一眼,然後用力地點頭。

  「那麼,叫門主和袁先生上路吧。」尚鵲抬腳。

  鍾宇道:「他們在那邊。」

  「我只是想先平靜平靜。」
  
  一行三十個人走在哪裡都頗為引人注目。不過反正藍焰盟主動下戰帖,必會在暗中監視他們的一舉一動。而且睥睨山位於嘉峪關外,從武當出發,行程何止千里,就算紀無敵等人想隱匿行藏,也是藏不住的。

  因此他們反而正大光明地走官道,住客棧,一路倒也行得悠閒。

  沿路打點行程的並非凌雲道長,而是走南闖北,運鏢無數的振威鏢局總鏢頭姜百里。

  過旬陽縣月三四十里,他便道:「天色漸晚,至鎮安縣還須一般路程。前方有客棧,我們不如今夜在此歇下。」

  眾人都無異議。

  唯獨花淮秀看到那客棧的模樣時,不由皺眉。

  倒不是說那客棧如何陳舊殘破,而是坐在客棧大堂中大多是販夫走卒。如今天熱,他們有的敞開領子,光著腳丫在那裡喝酒。

  眾人還未進門,就聞到汗臭味排山倒海而來。

  除了凌雲道長和慈恩方丈之外,其他人幾乎同時收住腳步,花淮秀還倒退了好幾步。

  姜百里站在門口有些尷尬,「我三年前來這家客棧投宿時,剛好是冬天。」話雖如此,到底是他考慮不周詳,便沉吟道,「或者我們再行十幾里,那裡也有一家客棧。」

  眾人都看向凌雲道長。

  凌雲道長則問紀無敵道:「紀門主以為如何?」

  紀無敵道:「為何不先問問掌櫃有沒有上房?」

  凌雲道長點頭道:「紀門主所言甚是。」

  他話還未完,姜百里就很識趣地進去問掌櫃。

  他們一進大堂,原本喧鬧的大堂立刻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且不說他們一身江湖人的打扮,便是花淮秀、袁傲策等人的容貌,足以驚人。

  掌櫃畢竟是生意人,驚訝只是剎那,很快恢復鎮定道:「上房還有八間,通鋪卻是一張都沒了。今日來過好幾人來問,都是一樣。」他做這一行這麼多年,自然看出眼前這些人有的是隨從。

  紀無敵道:「上房都要了。」

  花淮秀皺眉道:「非要這家不可麼?」

  尚鵲道:「店家說好多人來問過通鋪,卻沒有了。那麼他們多半是要去下一家的,所以就算我們去下家結果也差不多的。」

  花淮秀剛才只說了一句話,便覺得胃裡的酸水像是要從喉嚨裡衝出來似的,因此只是點點頭,卻堅決不再開口了。

  掌櫃被荼毒久了,倒不覺的如何,不過看他們臉色也知所為何事,便喚來夥計,速速將他們領上樓。

  待走到二樓,這味道雖然還有,但已經淡了許多,到了三樓,就完全沒有了。

  花淮秀這才呼出口氣,臉色由青轉白。

  夥計看著他們一群人圍在可憐的八道門外,不由小聲問道:「客官們準備如何安排房間?」

  眾人有志一同地看向凌雲道長。

  凌雲道長道:「若是慈恩方丈不嫌棄,你我同住一間可好?」

  慈恩方丈自然連聲答應。

  跟著他們的弟子自然也擠到一間裡去。

  三十人少了四個,八個房間少了一間。

  紀無敵拉著袁傲策的袖子,用極低極低的聲音道:「看來就是慈恩方丈了。」

  袁傲策微微一怔,隨即意識到他指的是凌雲道長暗中塞進來的老相好,不禁無語。

  既然凌雲道長帶了頭,其他人便紛紛響應。

  孫玉良和方秋水一間。

  姜百里和黃河幫幫主宮肅一間。

  樊霽景和程澄城一間,他們二人都是兩袖清風,因此凌雲道長的弟子清泉便勻了過去。

  端木回春和花淮秀僕役眾多,因此各住一間。

  剩下兩間房,尚鵲、鍾宇和黃河幫一名幫眾一間。

  紀無敵和袁傲策一間。

  原本姜百里想將擠一個手下進去的,但是最終顧忌袁傲策的身份,沒有開口。

  房間安排妥當,眾人便各自歇下不提。
  
  紀無敵進房間看到那張大床,兩眼發亮,早早地叫來夥計打水洗澡,還非要他弄些花瓣。夥計無可奈何,翻遍整個客棧,找到些劣質的茶葉放在澡盆裡。由於洗澡水水溫不高,因此茶葉大多沉在桶底下。

  紀無敵在桶裡撲騰很久,確定將自己洗得香噴噴後,早早地跳上床,然後羞怯地看著剛從外頭回來的袁傲策,輕聲道:「阿策,天色不早,你早早上床吧。」

  袁傲策看著桶裡的冷水,又看看他,「穿好衣服。」

  紀無敵眨了眨眼睛,將被子拉下一點點,露出雪玉般的肩膀,手指在上面輕輕摩挲著,「阿策……」

  袁傲策眼皮一跳,伸手將屏風上的衣服扔到他身上,蓋住他整張臉,「穿衣服!」

  紀無敵將衣服從臉上趴下,決定用殺手鑭。

  他微微仰起頭,媚眼如絲,舌尖輕輕地在唇上一舔,手慢慢將被子拉下,露出精緻的鎖骨。

  但是他的手還沒有停,鎖骨下緊接著的是潔白無暇的胸膛,還有那粉紅如豆的兩點。

  他的呼吸微微起伏,好像慵懶的小貓。

  被子滑過肚臍,下腹……

  袁傲策忍無可忍,直接掀開被子,將床上的衣服迅速套在他身上。

  紀無敵看著被穿反的衣服,和兩隻艱難地並在一隻褲管裡的腳,委屈道:「阿策……」

  袁傲策充耳不聞,開門朝外叫喚道:「換水。」

  紀無敵在床上滾來滾去,嘴裡不停地叫道:「阿策阿策阿策……」

  如果他這副德行被同行的人看到,這次行動立刻回冰消瓦解吧?

  袁傲策頭疼地關上門。

  「阿策,」紀無敵趴在床上,頭伸出床外,痛苦地往上抬,「明明翠花姐姐說我剛才那些動作非常嫵媚迷人,一定能迷倒所有男人的,為什麼你一點感覺都沒有?」

  袁傲策替自己倒了杯茶,聞言冷聲道:「迷倒所有男人?」

  紀無敵吃驚道:「還是說,阿策不是男人?」

  砰,茶杯碎成粉末,茶水從他的指縫裡流下來,他轉頭,陰惻惻地看著他,「你剛才說,誰不是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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隊伍無敵(四)



  尚鵲和鍾宇緊張地站在門外,一手攔住正準備敲門的夥計。

  夥計莫名道:「裡頭的客官說要換水。」

  尚鵲聽著自家門主那尖銳的笑聲又開始在房間裡肆虐,便道:「不急不急。」

  夥計狐疑地看著他。

  尚鵲道:「你先去我房間幫我換壺茶水。」

  夥計無奈,只好去他房間將那壺他剛送過去沒多久,連重量都和原先一樣沉的茶壺重新拿去廚房裡換。

  等夥計走後,尚鵲輕聲問鍾宇道:「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鍾宇思慮了下道:「上次門主讓我們千萬別進去。」

  「話雖然如此,但是……」尚鵲的良知在掙扎。

  鍾宇看著門板。向來是面無表情的,但是此刻的眼神卻十分錯雜。

  尚鵲開口道:「好歹我們也是輝煌門堂主,怎麼能眼睜睜地看著門主誤入歧途,而不加以援手?」

  鍾宇慢慢地撇了撇嘴角,似是認同。

  兩人互望的眼中,都多了一分堅定。無論如何,在裡面掙扎的,都是輝煌門的門主。

  啪啪啪。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門猛地拉開。

  尚鵲的手還停在半空。

  袁傲策冷眼看著他們,「終於決定進來了?」

  尚鵲和鍾宇當然也不會覺得自己這些動靜瞞得過袁傲策的耳朵,因此也並不覺得尷尬。

  「我是來問,門主和袁先生何時下樓用膳?」

  尚鵲說著,眼睛朝床的方向望去。他不望還好,一看之下,整個人就呆住了。

  紀無敵正氣喘吁吁地躺在床上,烏黑的髮絲完全散了下來,髮簪早已不知道丟到何處。通紅著一張臉,眼角還有未干的淚珠。這倒還不如何,更讓他驚駭的是,他的衣衫凌亂,褲子被撕開,露出半條白嫩的的腿。但凡有些常識的人,都能想像他們適才在做什麼。

  「袁先生,你、你、你你你……」心裡想想是一回事,眼睛真的看到又是另一回事。尚鵲雙眼直瞪瞪地瞪著袁傲策,胸口的怒火燒成一團,反倒啞口無言。

  袁傲策光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腦袋裡此刻裝的是什麼,他瞇了瞇眼睛,冷冷道:「不管你如今想的是什麼,統統都是錯的。」

  尚鵲努力壓下怒火,沉住氣道:「那袁先生告訴我什麼是對的?」

  正在此時,隔壁突然傳來開門聲。

  幾乎同時的——

  袁傲策側身讓路,尚鵲和鍾宇進屋關門。

  門外一陣腳步聲,然後慢慢下樓。

  尚鵲突道:「袁先生竟然說我所想之事都是錯的,那麼為何剛才還如此緊張?」

  袁傲策抱胸道:「連你都誤解,更何況另外的人。」

  鍾宇道:「我倒覺得,正是因為是我們,才會如此想。」

  因為其他人根本不瞭解他們家門主的真面目是多麼的觸目驚心!

  ……

  尚鵲心有慼慼焉地點頭。

  袁傲策吃不消,終於鬆口解釋道:「我只是撓癢癢。」

  ……

  尚鵲和鍾宇都是一臉你把我們當白癡的神情。

  「真的是撓癢癢!」袁傲策幾乎是低吼了。

  「撓癢癢撓得連褲子都破了?」尚鵲的聲音越來越高。

  「因為他之前兩隻腳穿在一條褲管裡。」袁傲策難得好脾氣地解釋。

  尚鵲追問道:「門主為何將兩隻腳穿在一條褲管裡?你莫要騙我,我家門主雖然其他不行,但是衣服還是會穿的!」他說得斬釘截鐵,一副你要是敢在這點上瞧不起我家門主,我就和你拚命的模樣。

  ……

  袁傲策很懊悔。他為什麼要撓癢癢呢?揍人多麼的乾脆,而且還能留下證據,為什麼偏偏要撓癢癢?

  鍾宇不聲不響地看著他,突然道:「袁先生,我原本以為你是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沒想到你其實是敢做不敢當的小人。」

  袁傲策更怒,「你說什麼?」從不是男人,到敢做不敢當的小人,他今天受的侮辱比他以前加起來的都多!以前那些被他殺的人最多罵他殺人狂、大魔頭,卻還沒有人說過他是小人,不是男人!

  鍾宇道:「你既然做了,又為何不認?」

  看不出平時不聲不響的,一旦開口言辭竟然如此犀利!尚鵲偷偷遞給他一個幹得好的眼神,然後轉頭繼續惡狠狠地瞪著袁傲策。

  袁傲策:「……」

  砰!

  正在院子裡掃地夥計一抬頭就看到窗戶從天而降,砸落在地上,隨後砸下來的還有三道極為迅速的身影。

  他雖然不是武林高手,但也見過武林高手,一看就知道又有一樁江湖恩怨上演了。

  袁傲策雖然精於劍法,但是他的劍被拿去給紀輝煌陪葬了,所以只能用一雙肉掌來格擋尚鵲和鍾宇的聯手進攻。

  尚鵲的武器就是他平常用的扇子。扇骨是精鐵製成的,連扇面也混合著極為難得的天蠶絲,很是柔韌,縱然刀劍砍在上面,也會被反震回去。

  鍾宇的武器是一根腰帶。腰帶全部由天蠶絲支撐,就尚鵲扇面上的那幾條還是用錢從他的腰帶上買來的。

  但饒是由兩樣如此趁手的武器,尚鵲和鍾宇也只是和袁傲策鬥得個旗鼓相當而已。

  越來越多的人探出頭來。

  孫玉良、方秋水等人是正大光明地看。

  樊霽景還跑下去,想勸架。

  花淮秀和端木回春的窗都是半開半掩,狀似漫不經心,但仔細一看,那開啟的縫隙裡都藏著一雙眼睛。

  突地——

  紀無敵房間裡傳來一聲大叫。

  聽聲音,卻是紀大門主。

  袁傲策正打到對面的圍牆上,聞聲齊齊一驚,迅速朝紀無敵的房間撲去。

  

  房間裡,紀無敵穿著內衣站在窗前,外衫落在地上。不過他身上這一身卻不是剛才尚鵲和鍾宇推門進來時看到的那一身了。

  凌雲道長站在他的身前,手中持著一柄青鋼長劍,長劍劍尖直指跪坐在地上的乾瘦青年。

  袁傲策等人一眼就認出這個青年就是先前領路的夥計。

  慈恩方丈和孫玉良等人都匆匆趕到。

  「發生何事?」

  尚鵲、鍾宇、袁傲策等人的嘴巴閉得一個比一個緊。

  紀無敵想開口,卻被袁傲策用眼神瞪了回去。

  凌雲道長捋鬚到:「看來,紀門主等人不願意居功,還是由貧道來說吧。」

  他這麼一說,不但孫玉良等人一頭霧水,連袁傲策他們也是摸不著頭腦。

  凌雲道長道:「其實在出發之前,紀門主便已經和貧道商量過,說沿路必然會遭遇藍焰盟的埋伏,讓我們不可大意。」

  ……

  眾人看向紀無敵,顯然都無法想像這種話會是從讓的嘴巴裡說出來的。但是既然凌雲道長這麼說,他們姑且聽之。

  「果然,踏進這家客棧之後,紀門主便對貧道說,他認為這裡有藍焰盟之人。」

  慈恩方丈道了聲佛號,「原來當時你離開房間,是與紀門主來商量此事。」

  凌雲道長點頭。

  其他人聽得迷迷糊糊,但是袁傲策和紀無敵心裡再清楚不過,紀無敵再洗澡前一直和袁傲策在一起,紀無敵洗澡時,袁傲策一直守在門外……從頭到尾他們都沒有見過凌雲道長的蹤跡。但是聽凌雲道長的口氣,好像是在替他們周全什麼,因此他們也沒有反駁。

  尚鵲和鍾宇此刻的心情和他們是一樣的。儘管他們懷疑過凌雲道長表面上好像真的被他們騙得團團轉,但實際上另有圖謀,但是至少到現在為止,他所做的一切對他們都是有便利而無一害,所以懷疑歸懷疑,也沒有開口揭穿。

  凌雲道長接著道:「為了讓藍焰盟的人主動曝露,所以我們商量了一個計策。」他轉頭看向紀無敵道,「只是委屈紀門主、袁先生和兩位堂主了。」

  「哪裡哪裡。」尚鵲和鍾宇齊齊抱拳,此刻他們除了配合演戲也沒有其他辦法。

  凌雲道長道:「紀門主武功天下第八,眾所皆知。而袁先生的武功更是深不可測。藍焰盟就算想向他們下殺手,也找不到什麼合適的時機。因此,紀門主主動提議,假裝和袁先生不和,身受重傷。然後,尚、鍾兩位堂主假裝為紀門主報仇,將袁先生引開……如此一來,紀門主落單,其他人又都去為袁先生和兩位堂主勸架,藍焰盟便有了痛下殺手的時機。」說到這裡,他頓了頓,似笑非笑地看了紀無敵一眼道,「不過紀門主辦法雖好,演得卻太差。尤其是身受重傷時的呻吟,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是在那裡發笑呢。」

  被他們這麼一解說,眾人頓時豁然開朗。

  原來他們之前也有不少人聽到紀無敵屋裡傳來陸陸續續痛苦又興奮的笑聲,如今想來,原來這就是紀無敵在演戲了。

  見眾人贊許地看向紀無敵,袁傲策等人相當無語。他們對凌雲道長的欽佩也上升到了一個新台階。

  不愧是武當掌門,武林名宿,連這麼亂七八糟的情況都可以被他用這麼完美的故事落下帷幕,絕對非一般人能夠做到。

  凌雲道長道:「如今我們要做的,便是從這個人口中撬出藍焰盟下一步的行動計劃。」

  姜百里道:「這是我不懂,但是宮幫主是行家。」

  眾人轉頭看向宮肅,卻見他沉著臉,眼中卻露出嗜血的光芒。

  連那被俘虜後,一直沉著冷靜、保持緘默的夥計都冷不住打了個寒戰。



隊伍無敵(五)



  一場風波過去,隨之而來的是詭異的平靜。

  袁傲策、紀無敵、尚鵲和鍾宇圍著桌子做成一桌。

  尚鵲道:「袁先生之前真的只是撓癢癢?」他問的是紀無敵。

  紀無敵失落地點點頭。

  尚鵲鬆了口氣,看到袁傲策譏諷的眼神,誠懇道:「是我魯莽,錯怪袁先生了。」

  袁傲策冷哼。

  鍾宇道:「門主當時是如何遇襲的呢?」

  紀無敵回想了一下道:「我當時看你們打起來,就想換好衣服跑下去看熱鬧……誰知就有人闖進來要殺我,然後凌雲道長就衝進來把他制服了。」

  ……

  換好衣服跑下去看熱鬧。

  三個人同時將注意力放到了這句話上。

  紀無敵歎氣道:「不過可惜……」

  他不說,其他人也知道他可惜的是沒看成熱鬧。

  袁傲策看著尚鵲,尚鵲看著鍾宇,鍾宇看著天。

  他們究竟是為誰在打啊?!

  尚鵲乾咳一聲道:「我們還是想想,為何凌雲道長今天會幫我們周旋此事吧。」

  紀無敵道:「也許,他是為了掩蓋另一件事。」

  其他人精神一振,都豎而傾聽他的高見。

  紀無敵緩緩道:「比如說,他剛剛其實和慈恩方丈一起在房間做些……嘿嘿嘿嘿。」他露出和那張圓圓嫩嫩的臉極為不符的猥瑣笑容。

  ……

  他們一定是打傻了,才會認為他能想出正常的原因。

  尚鵲遲疑道:「或許門主說對了一半。凌雲道長之前的確在做什麼事情,卻不想讓大家知道,於是用此事來轉移注意力。」

  鍾宇道:「什麼事?」

  尚鵲慢吞吞道:「一件,能夠讓凌雲道長不惜說謊也要隱瞞的事……」

  三人頓了頓,腦海中竟然不約而同地浮現出慈恩方丈和凌雲道長兩人在床上……

  「咳咳咳。」

  三人各自喝茶。

  袁傲策放下茶杯,「會不會是他想用此事要要挾輝煌門?」

  尚鵲和鍾宇神色一凜。

  隨即袁傲策又自顧自地搖頭道:「不過凌雲道長當面說了謊,等於將自己和輝煌門繫在一條船上,又怎麼要挾呢?不可能。」

  尚鵲鬆了口氣,不由瞪著他。這種不成熟的想法想成熟了再說,害得他提心吊膽。

  紀無敵道:「他只有一個人,輝煌門卻是一個門派,還是合算啊。」

  ……

  尚鵲那口氣還沒鬆開多久,又被強行提了起來。

  袁傲策抬頭看著門的方向,道:「來了。」

  凌雲道長的手剛抬起,門就從裡面被打開了。

  面對尚鵲一臉包含深意的微笑,凌雲道長笑得心照不宣。

  門關上。

  凌雲道長在唯一留出的位置上落座。

  尚鵲和鍾宇一左一右坐在他的兩邊,紀無敵和袁傲策坐在他的對面。

  凌雲道長不等他們開口,便搶先道:「你們定然有很多話要問我,不過在這之前,我有一句話要先問紀門主。」

  尚鵲和鍾宇的腰板微微一直。

  凌雲道長盯著紀無敵,一字一頓道:「紀門主是否武功盡失?」

  ……

  紀無敵面不改色地搖頭道:「沒有。」

  凌雲道長道:「若是紀門主不能據實以告,那麼你們要問貧道的問題,貧道也無法回答。」

  「真的沒有。」紀無敵依然不改答案。本來就是,他的武功從來都是這樣,哪裡有什麼可失的?

  凌雲道長垂眸,「既然紀門主不願意直言相告,那麼貧道就只能告辭了。」說著,他慢吞吞地站起來。

  「等等。」袁傲策道。

  凌雲道長噌得又坐回去,「袁先生請說。」

  袁傲策道:「他的確沒有武功盡失,只是……失了一部分。」

  至於這一部分究竟是大是小,那麼就見仁見智了。

  凌雲道長聞言,又仔仔細細地看了紀無敵很久,才點頭道:「不錯,今日我來救紀門主時,他身上的確還有內功。」

  ……

  他家門主身上居然有內功?

  尚鵲又驚又喜。

  鍾宇雖然仍保持一張冰山臉,但是眼底也有了幾分不可置信。

  「只是……」凌雲道長艱難地吐出,「很少。」

  從他的臉色來看,袁傲策相信,如果可以不顧及面子的話,他一定更想說『忽略不計』。

  袁傲策道:「我們已經告訴你真相,你也可以告訴我們,今天為何如此維護他了吧?」

  紀無敵捧著臉,憂鬱道:「不過事先說好哦,我的心裡只有阿策,你是沒希望的。」自從紀無敵武功很爛的事實被揭穿之後,他在凌雲道長面前的表現完全可以用肆無忌憚來形容。

  ……

  尚鵲差點要衝過去和鍾宇一起抱頭痛哭。

  雖然說是真相,但也不必真相得如此徹底吧?

  凌雲道長面色不變道:「紀門主放心,其實貧道是另有目的的。」這次他不等紀無敵插話,直接說下去道,「貧道的目的,就是找出藏匿在白道武林中的藍焰盟盟主。」

  他說完,眾人反應平平,只有尚鵲還算給面子,點頭道:「原來如此。」

  凌雲道長對他們的性格顯然已經有了一定程度的認識,因此不以為意道:「其實,我之前懷疑的,是紀門主。」

  ……

  這次尚鵲和鍾宇總算露出吃驚的表情了。

  袁傲策則是搖頭。白道這群人武功差也就算了,沒想到連腦子都沒長好。

  尚鵲道:「凌雲道長為何會如此想?」

  凌雲道長捋鬚沉聲道:「近幾年,藍焰盟的勢力越來越龐大,貧道聯合武林正義人士想出種種方法都不能查出他的蛛絲馬跡,甚至經常早早地就被識破,所以貧道懷疑白道有藍焰盟的內奸。」

  袁傲策道:「黑白兩道互相傾軋,各派奸細到對方門派,很正常。」

  「但是有好幾次行動,參與的都是各大門派的掌門首腦,非一般人能參與。他們的年齡比藍焰盟還要大,個個名揚天下,貧道實在想不出有什麼能收買他們。直到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念頭,那就是,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藍焰盟盟主是否正好就是某位掌門的另一面。」

  這個想法尚鵲等人先前也有過,只是覺得自己猜測得太過荒謬而不了了之,如今聽凌雲道長提起,雖然思路不同,但結論竟然驚人的一致。

  「貧道想了很久藍焰盟盟主的藏身之地,想來想去,都只有大隱隱於市了。」凌雲道長說到此處,頓了頓道,「貧道這番話絕非一時臆測,而是深思熟慮了很久。」

  袁傲策挑眉道:「你不是懷疑紀無敵麼?怎麼又不懷疑了?」

  紀無敵抗議道:「阿策,你怎麼叫我名字?」

  ……

  袁傲策白了他一眼道:「難道你是當今皇帝,連名諱都提不得?」

  紀無敵嘟嘴道:「可是我都叫你阿策的。」

  「還是你真的想讓我叫你紀敵敵?」

  紀無敵慇勤地點頭。

  袁傲策道,「還是紀無敵吧。」

  「……」

  尚鵲乾咳一聲,「凌雲道長請繼續。」

  凌雲道長道:「貧道之所以懷疑紀門主,是因為他甚少出現在江湖,幾乎可說是足不出戶。他若是藍焰盟盟主自然可以四處走動,而不怕惹人疑竇。因此頭幾年貧道發邀請帖是為了壽宴,後兩年卻是試探了。」

  尚鵲道:「怪不得今年凌雲道長竟然親自上輝煌門想邀。」

  凌雲道長點頭道:「不錯,貧道上輝煌門的目的,就是為了親自會一會紀門主。」

  鍾宇道:「道長又是何時打消懷疑?」

  凌雲道長道:「若說完全打消,便是剛剛。之前在輝煌門中,我以為紀門主真的如他所說,是武功路數不同,所以異於常人。想那藍焰盟盟主的武功路數也是十分詭異,因此,我得知藍焰盟總部的消息之後,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請紀門主率領江湖同道前往。」

  尚鵲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虧他還以為真是老門主的威望福澤綿長。

  「紀門主的推脫在貧道意料之中。以貧道和紀門主這麼多天的相處,知道不管是真盟主假盟主,紀門主遇到這種事,都不會一口應承的。貧道本來想另擇他法,誰知就在這時,紀門主竟然在壽宴上收到藍焰盟的帖子。貧道當時就想……」

  袁傲策道:「活該?」

  紀無敵鬱悶道:「狗屎運?」

  尚鵲道:「天賜良機?」

  鍾宇道:「嗯?」

  凌雲道長微微一笑,緩緩道:「露出狐疑尾巴了。」

  ……

  「只要紀門主能夠率領江湖同道打敗藍焰盟,那麼他在江湖中的聲望必定如日中天。到時候,紀門主就可以輕易地脫離藍焰盟盟主的身份,成為真正的白道領袖。」

  聽凌雲道長這麼說,尚鵲心中懊惱得要死。早知道有這一招,他們就該在魔教退出去的時候,先搞個白焰盟黑焰盟,然後讓自家門主揮揮衣袖,將他們灰飛煙滅,也省得現在兜得這麼艱辛。

  凌雲道長道:「不過剛才紀門主遇襲,所表現出來的武功和內功都讓貧道相信,呃……你是無辜的。」

  ……

  好吧,不管過程如何,至少結果是很美妙的——紀無敵洗白了。

  尚鵲動情道:「凌雲道長辛苦。」

  鍾宇也難得地向他露出微笑。

  「難道,」紀無敵兩手托著下巴,緩緩地開口,「你們不覺得從頭到尾就是他一個人在做白日夢嗎?」

  「……」

  這麼多天相處下來,凌雲道長臉上那彷彿永遠溫和的笑容終於凝結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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隊伍無敵(六)



  袁傲策道:「你剛才說因為很多行動是江湖各大門派掌門才能參與的,因此懷疑藍焰盟盟主是某個掌門,但是紀、無敵他應該沒參加過那些行動吧?」

  紀無敵將頭枕在他的肩膀上,「阿策,你真是太瞭解我了。」

  「我數到三,如果你不把腦袋移開,就會看到它飛出去。」

  「阿策。我的眼睛也是長在腦袋上的,就算腦袋飛出去,眼睛也是看不見的。因為它也在飛。」紀無敵不等他發飆,就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道,「不過阿策對我真好,還給我一二三,留戀的時間。」

  「……」袁傲策身影猛地閃到凌雲道長的身後,「換位置。」

  凌雲道長看看紀無敵,又看看他,苦笑道:「那個位置,貧道是坐不起的。」

  尚鵲和鍾宇見袁傲策的目光看過來,立刻一個看上,一個看下。

  紀無敵縮著身子,信誓旦旦地保證道:「阿策,我不碰你了。」

  ……

  這對白聽起來為什麼這麼像閨房私話?

  尚鵲腦海裡突然蹦出一個縮在角落掩面哭泣的嬌羞少女,站在她面前的,是一個滿臉淫 笑奸笑壞笑的花花大少,此刻他志得意滿道:「我不碰你就是了,哭什麼?」

  ……

  他終於發現潛藏在內心很久的秘密。那就是,如果說真的有一天門主非要斷袖分桃不可的話,他還是希望自己門主能夠高高在上的。雖然……他不換對象的話,希望很渺茫。

  袁傲策將信將疑地坐了回去。

  紀無敵果然把身子讓得很遠。

  不過這樣袁傲策又不爽了,「我身上有瘟疫麼?」

  紀無敵嗖得抱住他的手臂,「就算有瘟疫,我也不會丟下你一個人的,阿策。」

  ……

  尚鵲對凌雲道長抱拳道:「兩小無猜,兩小無猜。」

  凌雲道長笑道:「果然天真爛漫。」

  袁傲策道:「……你還沒回答我剛剛的問題。」

  凌雲道長慢慢地捋了把鬍鬚道:「儘管紀門主沒有親自與會,但是關於那些行動的方案,貧道每次都飛鴿傳書於紀門主了。」

  紀無敵很茫然,「我沒吃過從武當來的鴿子肉。」

  尚鵲用扇子在自己的手掌上敲了敲道:「與各派的來往事宜,向來都是左護法負責的。」

  紀無敵恍然點頭道:「原來在凌雲道長的白日夢裡,輝煌門就是藍焰盟的大賊窩。」

  凌雲道長汗顏地拱手道:「貧道昔日多有得罪,還請紀門主諒解。」

  「其實,做白日夢也沒什麼。」紀無敵道,「只要你不把荒誕的夢境告訴對方。」

  凌雲道長道:「貧道之所以坦誠相對,一來是自覺愧對輝煌門,二來,則是想請各位出手相助。」

  尚鵲聞弦音,知雅意,當下道:「莫非凌雲道長讓我們聯手將這位藍焰盟盟主揪出來?」

  「正是。」凌雲道長正色道,「不瞞諸位,貧道有信心,即便藍焰盟盟主不在這十四位的名單之中,也必定脫不了關係。」

  紀無敵吃驚道:「難道你連慈恩方丈也懷疑?」

  凌雲道長道:「慈恩方丈德高望重,他來不過是掩人耳目。」

  ……

  果然是掩人耳目!

  紀無敵動容地看著他。

  袁傲策等人只一眼就知道他腦海中轉的是什麼心思,可不知怎的,自己看著凌雲道長的時候,眼前竟然也浮現他和慈恩方丈摟在一起的情景……

  「諸位的表情為何凝重又痛苦?」凌雲道長好奇道。

  尚鵲摀住臉,「我只是在想,究竟是誰?究竟是誰呢!」

  「呃。」就算想,也不用想得這麼用力吧,連臉都皺起來了。

  鍾宇的眼角也跳了下,「應該不是這樣的。」

  「什麼不是這樣的?」凌雲道長被他沒頭沒腦的話,說得一頭霧水。

  鍾宇盯著他的臉,慢慢地搖了搖頭,努力把腦海中亂七八糟的畫面搖出去。

  袁傲策還算鎮定,只是喝水,沒有發表任何感慨。

  紀無敵看凌雲道長茫然的神情,好心問道:「你和慈恩方丈住得還愉快麼?」

  「慈恩方丈乃是得道高僧,我與他一起談論道經佛理,自然十分愉快。」

  好好一句『道經佛理』落在紀無敵的耳裡,立刻轉換成『風花雪月』。因此十分羨慕地轉頭對袁傲策道:「阿策,我們晚上也好好談談風花雪月吧?」

  ……

  兩個男子談風花雪月也就罷了。反正這位輝煌門的門主向來都是如此出人意表,但是,這個『也』是什麼意思?凌雲道長皺著眉頭,內心十分疑惑。

  「咳咳。」尚鵲趕緊將所有人的思緒拉回來,「那麼凌雲道長心中懷疑的人選是?」

  凌雲道長垂下眼眸,開始磨磨蹭蹭起來。

  紀無敵幽怨道:「道長剛剛懷疑我時,挺爽快的。」

  凌雲道長微笑道:「能證明紀門主清白,貧道如釋重負。」

  「那現在,你爽快地說吧,說不定你一說出來,他們就又清白了。」紀無敵大咧咧道。

  尚鵲連連咳嗽,眼睛不停地向他遞著暗示。不管怎麼說,凌雲道長現在總算是站在他們這一邊的,萬一把他惹急了,一拍兩散,把紀無敵的真實面目抖出去,那大家都沒好果子吃——因為他也會毫不猶豫地將凌雲道長正在懷疑其他人的事情抖出去的。

  紀輝煌雖然是白道領袖,但是他的座右銘從來都是人不犯我,我未必不犯人,人若犯我,那我必定往死裡犯人。當然這種座右銘只有輝煌門內部高層才知道。一出輝煌門的大門,座右銘就立刻變成:人人為我,我為人人,人人不為我,我往死裡為人人。

  凌雲道長歎氣道:「其實並非懷疑,只是有些不解罷了。當初藍焰盟進犯月光山莊,青城掌門本因一早就到,誰知偏偏完了兩個時辰,藍焰盟盟主帶著人前腳走,他後腳才到。後來陰山派、桃花塢也是。若說一次是巧合,那麼連續三次,就不得不讓人費解了。」

  袁傲策嗤笑道:「藍焰盟盟主倒是挺閒。」

  凌雲道長好奇道:「何解?」

  紀無敵回答:「沒事就帶著弟子閒逛。」

  ……

  凌雲道長歎氣道:「若真的只是閒逛就好了。」

  「他們還做什麼?」

  「殺人。」

  紀無敵和袁傲策同時道:「太閒了。」

  說完,袁傲策臉上便露出嫌棄之色,似乎想不通為何自己竟然和紀無敵異口同聲。

  紀無敵則喜得臉都紅了,「阿策,我們果然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啊。」

  袁傲策咬牙道:「馬上堵死它!」

  紀無敵抓著袖子,興奮道:「我知道阿策心裡高興得要死。」

  袁傲策的嘴角抽了兩抽,「你怎麼知道?」

  「因為還沒堵死,我感覺得到。」紀無敵轉頭,望著他的眼中滿是情意。

  袁傲策面無表情地看著前方,「誰和我換位置,我今天就不揍誰!」

  「我換!」紀無敵舉手很積極。

  袁傲策:「……」

  尚鵲努力地忽視著他那張發黑的臉,再英俊好看的臉如果一天到晚都黑得像鍋底,那麼絕對不會賞心悅目到哪裡去。「剛剛凌雲道長說,所有的懷疑對象都在十四人中了。」

  凌雲道長捋鬚道:「尚堂主覺得棲霞山莊如何?」

  ……

  真是老謀深算,拋了塊磚,就要引玉。

  尚鵲緩緩道:「崛起極快。」

  凌雲道長道:「也不算太快,只是藍焰盟出現後不久的事情。」

  尚鵲道:「道長懷疑端木慕容?」

  凌雲道長道:「棲霞山莊之所以能夠在幾年內,成為江湖中舉足輕重不可忽視的勢力,這和藍焰盟是絕對脫不了干係的。」

  這『脫不了干係』五個字可輕可重,可褒可貶,可進可退。尚鵲一邊佩服他的太極掌法,一邊低頭道:「不錯。很多中了藍焰盟的毒和攝魂術之人,都是端木莊主解救的。」

  凌雲道長道:「說來慚愧,貧道在黃山遇險中毒,事後也是承蒙端木少莊主出手相救。」

  紀無敵慢悠悠道:「所以,你是覺得他救人救得太慇勤了,所以不是好人?」

  凌雲道長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面色不改道:「端木少莊主乃是貧道的救命恩人,而棲霞山莊卻是對付藍焰盟的中堅力量之一,於公於私,貧道都不希望他是壞人。」

  尚鵲趕緊打圓場道:「正是正是,參與此次行動的無一不是白道武林的中流砥柱,無論是誰,對於我們來說,都是一個巨大的損失。」

  凌雲道長歎道:「正是此理。」

  被紀無敵這麼一打岔,接下去的話自然不好再圍繞著內奸這個話題上打轉。於是凌雲道長和尚鵲默契地談到了對付藍焰盟之事。

  如此坐了會兒,凌雲道長便借口困乏,起身離去。

  他走後,尚鵲便歎息道:「門主,縱然凌雲道長先前懷疑過你,你也不該得罪他。」

  紀無敵道:「其實我思前想後想了很久,我覺得……我佔著這麼好的人力物力財力,居然不是藍焰盟盟主,實在是件很失算的事情。」

  尚鵲道:「那你為何還對凌雲道長咄咄逼人?」

  「我哪裡有咄咄逼人。」紀無敵嘟起嘴巴,「我只是覺得不服,他誰都懷疑,就是把自己撇清了。」

  尚鵲和鍾宇都是一驚。

  袁傲策皮笑肉不笑道:「先下手為強,好計。」

  


隊伍無敵(七)



  尚鵲回過神,剛想說什麼,袁傲策突地皺眉道:「起火了。」

  「什麼?」

  不等袁傲策回答,就聽樓梯口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夥計敲著鑼衝上來,「走水了,快去救火!」

  尚鵲和鍾宇對視一眼,雙雙朝外走去。

  走廊一陣凌亂的腳步聲。

  袁傲策看著賴在桌上的紀無敵,道:「你不去?」

  紀無敵懶洋洋道:「他有閒情跑來找人救火,可見火勢不急,沒什麼戲可看。不去。」

  袁傲策若有所悟地睨著他道:「你有時候還算有用。」

  紀無敵欣喜地直起身子,「那你收了我吧?」

  袁傲策挑眉道:「我只是你小小的一個跟班,怎麼收你?」

  紀無敵害羞道:「沒關係,我不介意下嫁的。」

  ……

  袁傲策嘴角抽了抽,「但是我介意高攀。」

  紀無敵垂首道:「阿策,你總是傷我的心。」

  「天天這麼做戲,不煩麼?」不知怎的,看他副可憐兮兮的表情,袁傲策心頭就有種說不出的煩悶。

  紀無敵抬起頭,捂著胸口,眼中隱隱有淚光閃爍,「阿策,你可以不愛我,但是怎麼可以懷疑我對你的真心?」

  「……」袁傲策突然伸出手指,捏住他的臉,狠狠地往旁邊一拉。

  於是好端端的欲言還羞頓時成了半張大餅臉。

  紀無敵半咧著嘴巴道:「阿策,你的愛好……真古怪。」

  袁傲策鬆手,不悅地威脅道:「下次你要是再裝哭,我就再捏。」

  紀無敵受教地點頭,「為了阿策,我下一定真哭,努力哭,使勁哭。一定哭得跟阿策死了似的。」

  ……

  袁傲策瞇起眼睛道:「紀無敵,你真的活得很不耐煩!」

  「沒有,我很耐煩的。和阿策在一起的每一刻我都很耐煩的。」

  耐……煩?

  袁傲策陰惻惻地笑道:「你的意思是說,我很煩?」

  「……阿策,你想太多了。很容易老的,看,皺紋都有了。」紀無敵指著他的眼角,在他發飆之前又趕緊剖白道,「不過放心,就算阿策變老變醜,我也要的。」

  袁傲策看著他,慢慢地收起笑容,目光變得高深莫測起來。

  紀無敵被他看得有些心虛起來,陪笑道:「當然。只是假設,阿策還是很美貌的。真的,怡紅院那些姐姐妹妹加起來都不及你一半。」

  袁傲策彎下腰,慢慢地湊近他的臉頰。

  紀無敵眼睛猛地睜大,臉噌得紅起來,一時說不清是興奮還是害羞,兩隻手抓得衣擺緊緊的,恨不得將它揉到手心裡,「阿,阿策……」他輕輕喚著,然後小心翼翼地舔了舔嘴唇。

  大約在一指處,袁傲策終於停下來,一字一頓地警告道:「你若是再提怡紅院,我就把你打成怡紅院的樣子!」

  「……」紀無敵似是嚇住了,半天沒回答。

  袁傲策暗自得意地縮回頭。

  「阿策。」紀無敵道,「怡紅院很大的,就算你把我的骨頭掰著兩半當房梁用,也是不夠的。更何況,我的肉軟軟的,不能當瓦片。」

  ……

  袁傲策回身,上床,睡覺。

  大約半盞茶時間。紀無敵又不甘寂寞地問:「阿策,這麼久了,有動靜了嗎?」

  袁傲策冷哼道:「屍體都涼了,你說呢?」

  紀無敵吃了一驚,「那你怎麼不早說?」

  「你又沒問。」

  「那,那兇手呢?」

  「走了。不然留下來自首麼?」

  紀無敵想了想,小聲道:「死的是誰?」

  「不知道。聽倒地時的聲音,應該不是那幾個弱不禁風的。」

  紀無敵突然歎了口氣。

  袁傲策道:「怎麼了?」

  「所以說,現在整個客棧除了我們,都已經跑去救火了,對不對?」

  「嗯。」

  紀無敵垮下臉,「通常故事裡,如果案發的時候有人在現場的話,那不是被殺人滅口,就被嫁禍成兇手。」

  袁傲策嗤笑道:「兇手,那殺人的動機呢?」

  紀無敵看著他,「你以前每次殺人都有動機麼?」

  袁傲策被問住。

  紀無敵垂頭道:「所以啊。唉。」

  「但是至少你沒有理由。」

  「有啊。」紀無敵理所當然道,「因為我對阿策死心塌地。無論阿策做什麼,我都一定會支持到底的。」

  袁傲策嘴角微揚,又很快撇下來,「哼,花言巧語。」

  「肺腑之言啊。」

  「……真的任何事都支持?」

  「嗯!」紀無敵回答得毫不猶豫。

  「那解散輝煌門呢?」

  紀無敵一臉的求之不得,「這簡單,阿策可以打劫我,劫財劫色我都願意!」

  袁傲策:「……」

  腳步聲陸續響起,尚鵲和鍾宇終於回來。

  尚鵲似乎並不意外他們沒有去,只是拿出手巾擦了擦臉的黑污道:「火已經撲滅了。」

  「火很大嗎?」紀無敵好奇地眨著眼睛。

  尚鵲道:「倒是不大,只是有點遠,來來回回提水便費了點時間。」

  袁傲策突然道:「凌雲也去了?」

  尚鵲道:「自然去了。」他頓了頓,狐疑道,「為何這麼問?」

  「啊!」某間屋裡突然傳來一聲驚叫。

  袁傲策施施然道:「這就是原因。」

  畢竟死了人,饒是袁傲策不悅,也只能被紀無敵拉著過來看看。

  紀無敵等人感到的時候,房間已經被裡裡外外堵了好幾層。不過看到他們到來,那些隨從立刻讓出一條路。

  死的是宮肅。

  十四個人中,他和姜百里的塊頭最大。

  端木回春正蹲在他的屍體邊檢查,須臾道:「一掌震碎心脈,是走的是陽剛類的掌法。」

  慈恩方丈道了聲佛號,「善哉善哉。」

  凌雲道長臉色難得陰沉,「誰最後見到宮掌門的?」

  宮肅的一名弟子立刻站出來道:「是弟子。」

  「宮掌門為何會獨自留在房間?」

  那名弟子強忍著悲痛道:「藍焰盟的俘虜被師父施了各種手段,終於撐不住要說。但是他說此事極為機密,只告訴師父一個人。師父見他身受重傷,便允了。後來夥計喊走火,我和幾名師弟正在大堂裡,便一起趕著去了。」

  凌雲道長猛地一醒,「速將客棧裡的掌櫃和夥計一併拿下!」

  他本是溫和之人,此刻口氣竟這般強硬,可見是急怒到了極點。

  端木回春突然道:「當時我救火的時候,似乎沒有看到紀門主和袁先生。」

  這話放在此刻,無疑是一記驚堂木,頓時將眾人的腦海啪得嗡嗡作響,齊齊朝紀無敵和袁傲策看來。

  端木回春淡淡道:「我並無他意,只是好奇紀門主和袁先生為何沒有救火而已。」

  紀無敵轉頭幽怨地看著袁傲策,那眼神彷彿在說,看,和故事裡說的一模一樣。

  袁傲策眉峰一挑,從容道:「我們不去,自然是有原因的。」

  端木回春道:「哦?願聞其詳。」

  袁傲策冷笑道:「不過你是什麼東西?憑什麼來問?」

  端木回春臉微微一僵,原本疏淡的表情頓時流露出幾分冰冷。

  孫玉良怒道:「袁傲策,你果然劣性不改!」

  袁傲策哼道:「不說就是劣性不改?那我問你老婆身上有多少顆痣,又長在何處,你說是不說?」

  孫玉良氣得發抖。

  慈恩方丈道:「袁施主,孫施主且稍安勿躁。大家此番都是為了剷除藍焰盟而來,理當齊心協力,切不可讓藍焰盟看了笑話。」

  孫玉良撇開頭。

  慈恩方丈看向紀無敵道:「紀門主若是覺得不便當著眾人之面說,不如挑個可信任之人。」

  紀無敵嘴巴努了努,正要張開,就聽袁傲策道:「既然你們一定要知道,也沒什麼不可說的。只是他剛剛被藍焰盟的人打傷了,我幫他療傷而已。這個消息應該是藍焰盟最想聽到的吧?真是多虧你們兩個,讓他們不費吹灰之力,就打聽得一清二楚。」

  紀無敵低頭,以袖掩口,輕輕咳嗽一聲。

  慈恩方丈面露憂色,「紀門主傷得如何?」

  袁傲策道:「足以讓藍焰盟手舞足蹈。」

  端木回春上前一步道:「紀門主若不嫌棄,不若讓我看看。」

  袁傲策側身擋住他道:「我還是那句話。你憑什麼?」

  端木回春連看都未看他,逕自對紀無敵道:「紀門主?」

  紀無敵從袖子後面露出半張臉,深沉道:「我很嫌棄。」

  端木回春的臉霎時又青又白。

  站在他旁邊的人相信,如果不是這裡還躺著一具屍體,如果不是站在這裡都是江湖上德高望重的各派掌門,他鐵定立刻扭頭甩袖而去。

  前去尋找客棧掌櫃和夥計的人回來了,都說找不到,連那些住在通鋪的販夫走卒也趁著著火的時候走得精光。

  凌雲道長此刻又恢復了沉靜,捋鬚到:「看來,這是藍焰盟早已預謀好的陷阱。用著火之名調虎離山,他們已經算好,萬一刺殺紀門主失敗被俘,他必定會被審訊。於是他就可借這個機會拖住審訊之人,然後趁落單之際,暗殺他。」

  姜百里慚愧道:「都怪我,眼巴巴地帶進了陷阱,不然也不會害得宮幫主……」說到這裡,他的拳頭狠狠地砸在牆上。

  「藍焰盟毒辣,一計扣著一計,端的是讓人防不勝防。」凌雲道長道:「姜總鏢頭不必太過自責。再說藍焰盟在暗,我們在明,他們既然處心積慮要對付我們,即便躲得過初一,也躲不過十五。如今,我們還是先將宮幫主入殮,送回黃河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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隊伍無敵(八)



  客棧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姜百里帶著人跑了好遠才運回一口柳木棺來。

  眾人匆匆將宮肅的屍身入殮。這些江湖成名已久的大人物罕見地噙起男兒淚,頗有兔死狐悲的味道。

  紀無敵踮起腳尖,湊在袁傲策的耳邊道:「阿策,我餓了。」

  不說不覺得,折騰到現在,已是亥時,袁傲策也肚子空空。他站在這裡本來就是勉勉強強,如今更樂得有借口偷溜。

  兩人向尚鵲使了個眼色,又在出口阻止之前做了個噓的動作。

  尚鵲猶豫了下,無奈地點點頭。自家門主的個性他最瞭解,要是硬留下他,保不齊會因為不爽而惹出什麼事來。

  紀無敵和袁傲策悄悄來到廚房。

  廚房一片狼籍,鍋碗瓢盆都放得橫七豎八,笤帚簸箕都被散在地上,由此可見,眾人在救火的時候是多麼匆忙和積極。

  紀無敵左摸摸右找找,好不容易翻出一口鍋,眼巴巴地看向袁傲策。

  袁傲策嘴角一抽,「你不要告訴我,你不會燒飯。」

  紀無敵扁著嘴巴,「那我告訴你,我連菜也不會燒。」

  「……」袁傲策不可思議地瞪著他,「你覺得我像是會的人嗎?」

  紀無敵用力地點頭,「阿策是無所不能的。」

  「不要以為你給我帶高帽子,我就會了。」袁傲策別過頭,伸手在一堆堆得亂七八糟的東西裡翻找起來,「快看看有什麼直接能吃的東西沒有。」

  紀無敵也埋頭苦找起來。

  過了一會兒,兩人碰頭,匯總成果。

  袁傲策拿出一把蔫蔫的大蔥和兩隻生雞蛋。

  紀無敵拿出一小瓢米和一隻鹽罐。

  兩人無聲地對視了很久,袁傲策終於讓步道:「我來生火。」幸好以前他經常露宿野外,所以生火還難不倒他。

  紀無敵放下東西,指著自己的鼻子道:「我呢?」

  袁傲策朝鍋的方向一指,「把手裡東西放到鍋裡去。」

  紀無敵看了看手裡的東西,又看看轉身蹲在灶前專心致志和木柴搏鬥的袁傲策,問道:「就這麼扔進去?」

  袁傲策沒好氣地抬起頭,「雞蛋去殼,鹽斟酌著放。」

  「米和大蔥呢?」

  「隨便放。」

  ……

  灶裡的火很旺。

  鍋裡燒得很歡,但是燒出來的東西和袁傲策想像得差很多。「雞蛋你去殼了?」

  「嗯嗯!」紀無敵邀功道,「你都不知道雞蛋有多狡猾,我一打,它就從裡面溜出來了,幸好我眼疾手快又把它抓了回去。」

  「你從哪裡抓回去的?」

  「地上啊。」紀無敵目光所及處,還有一點點蛋清留在地上。

  「那鹽呢?」

  「我全放了。反正客棧是藍焰盟的,不放白不放。」

  袁傲策不死心地繼續道:「……米呢?」

  「也全都放了。」紀無敵托腮,疑惑道,「不過為什麼和吃的飯不一樣呢?我以前一直以為飯是米煮出來的,但是現在我知道,我錯了。」

  袁傲策抽了抽嘴角道:「誰看到這麼一堆黑糊糊的東西都知道你錯了。」

  「哪裡又著火了?」樊霽景的聲音從門口傳來,緊接著他就出現門口,驚訝地看著紀無敵和袁傲策,「你們怎麼在這裡?」

  袁傲策面不改色道:「宮肅死得時候沒吃飯,我想煮點東西祭拜一下。」

  樊霽景拍了拍腦袋道:「若不是袁先生提醒,我都沒想到。袁先生不愧是袁先生,果然深謀遠慮,高瞻遠矚。」

  紀無敵和袁傲策突然想起,他們已經好幾天沒有聽到樊霽景式的誇獎了。

  樊霽景快步走到灶前,看了看鍋裡的東西,虛心求教道,「不知袁先生和紀門主在煮什麼?味道聞起來這麼像燒焦。」

  紀無敵掰著手指數道:「雞蛋、米、大蔥……鹽。」

  樊霽景眨了眨眼睛,道:「分開來還是一起?」

  袁傲策和紀無敵都驚奇地看著他。

  紀無敵道:「難道要分開來?」

  「所以……」樊霽景想了想,用一句話總結道,「現在大蔥、雞蛋、米和鹽就是在沒有油和水的情況下,干炒?」

  紀無敵和袁傲策點頭。

  樊霽景默然地將鍋直接塞到角落,然後問,「還有別的鍋和米嗎?」

  ……

  三人又開始分頭扒拉起來。

  在扒拉中,紀無敵閒扯道:「你這幾天很忙麼?一直都沒有拿琴來。」

  樊霽景翻東西的手微微一頓,「抱歉,我一會兒就去拿。倒不是忙,只是……」

  他越是不說,紀無敵越是好奇,索性擠到他身邊,「看你面色紅潤,莫非為情所困?」

  樊霽景愣了下,搖頭道:「紀門主說笑了。不過說是為情所困也不為過,只是此情非彼情罷了。」

  紀無敵道:「什麼是此情,什麼又是彼情?」

  光當。

  袁傲策將一把刀飛插在柱子上,淡淡道:「不是親情就是友情。」

  樊霽景歎氣道:「正是親情。」

  ……

  紀無敵吃驚道:「你是宮肅的私生子?」

  袁傲策:「……」

  樊霽景呆了呆,連忙搖手道:「當然不是。宮幫主只比我年長十歲,如何會是我的父親?」

  紀無敵摸著下巴道:「宮肅一看,就很早熟。」

  「可惜英年早逝。」樊霽景神情黯然。

  紀無敵拍了拍肩膀他的肩膀,道:「你剛才說親情……」

  樊霽景道:「其實花淮秀是我的表哥。」

  ……

  紀無敵很努力地控制著臉上的興奮之情。

  「想笑就笑啊。」袁傲策在他身後陰惻惻地道。

  紀無敵的手偷偷在大腿揪了一把,眼眶迅速凝聚淚花,無比哀痛地拍著樊霽景的肩膀道:「我很同情你,有花淮秀這樣的表哥。」他努力將眼睛瞇得小點,以證明的確是同情,不是羨慕。

  樊霽景感動道:「紀門主真是宅心仁厚。其實我已經習慣了,我娘當初離開花家嫁給我爹之時,就預料到了所有的後果。而且她一直過得很開心。所以,即便花家不喜歡我也沒關係。」

  紀無敵眼淚一收,小聲道:「花淮秀有喜歡的人麼?他喜歡怎麼樣的人?」

  「哼。」雖然很輕,但是樊霽景和紀無敵還是很清晰地聽到了袁傲策大人的冷哼聲。

  於是紀無敵馬上高聲接道:「花家這樣可惡,我們一定要讓花淮秀一輩子娶不到心上人。他喜歡誰,我們就去誰面前抹黑他,玷污他,凌 辱他!」

  「玷污?凌 辱?」樊霽景傻傻地重複。

  紀無敵點頭道:「嗯。玷污他的名聲,凌 辱他的尊嚴……和他的身體沒關係。」他說著,用衣袖抹了抹濕漉漉的嘴角。

  樊霽景道:「其實他沒有錯。我本來就是九華派一個不入流的弟子,這次若不是……」他頓了頓道,「也不會輪到我代替掌門前來赴宴。」

  袁傲策用拿出麵粉丟在灶台上,「聊天能飽腹?」

  「啊,對,我還沒有為宮幫主燒飯。」樊霽景猛地站起來,將手中翻出的幾片白菜葉,灶邊,又去舀水缸裡的水。為了撲火,水幾乎用盡,水缸裡剩下的不到兩指。他好不容易舀了兩瓢,又要洗菜,又要燒水,捉襟見肘得很。

  紀無敵好奇地看著他用水和著麵粉捏著一小坨一小坨,「你在做什麼?」

  「面疙瘩。」樊霽景笑道,「我爹生前最愛吃我娘做的面疙瘩。」

  「好吃嗎?」紀無敵充滿期待。

  大概怕他期待大,失望更大。樊霽景補充道:「因為除了面疙瘩之外,我娘燒的東西都不好吃。」

  紀無敵感慨道:「……要是你娘在就好了。」

  樊霽景愕然道:「為什麼?」

  袁傲策接道:「至少可以肯定面疙瘩是好吃的。」

  樊霽景將面疙瘩放入滾開的水裡,又從鹽罐裡掃了掃剩鹽,故作不經意道:「我爹我娘都已經過世了。」

  袁傲策:「……」他不是會安慰人的人,更何況,父母雙亡對他這種連父母是什麼都不知道的孤兒來說,並不算什麼。

  還是紀無敵忍不住安慰他道:「不怕,我爹我娘也過世了。」

  袁傲策:「……」

  樊霽景道:「紀門主教訓得是,我已近弱冠之年,的確不該再糾結於這些往事。」

  袁傲策:「……」

  面疙瘩終於在袁傲策和紀無敵火辣辣的矚目下從鍋子裡撈出。

  不等他們接手,樊霽景就分出了三碗,「袁先生和紀門主也餓了吧?吃一點吧。」

  ……

  還真是吃一點。

  袁傲策和紀無敵無語地看著碗裡孤獨地站在一片湯湯水水中間的小面疙瘩。

  樊霽景只喝了點湯,就捧起那碗最多的往外走。

  「你去哪裡?」袁傲策腳步輕移,擋在他面前。

  「送去給宮幫主。」樊霽景隨即醒悟過來,「還是袁先生想親自送去?」

  「……」袁傲策很餓,但還不至於和死人搶東西吃,所以慢慢地移開腳步,「不用。」

  樊霽景捧著碗,小心翼翼地朝廚房外走去。

  紀無敵和袁傲策看著他的背影,都露出不捨。

  「起火了!」大堂方向傳來一陣驚呼!

  光噹一聲,樊霽景丟了碗,撒腿就跑。

  紀無敵和袁傲策先是一怔,隨即眼睛同時移到地上那幾隻從破碗裡滑出的面疙瘩上。米黃飽滿的小身軀,帶著點點水光,襯著烏黑的地板更加烏黑。

  目光不捨地,收回。

  外頭一陣耳熟的凌亂腳步聲伴隨著驚呼聲,好像要把房頂掀翻。

  ……

  紀無敵與袁傲策對視一眼,無聲地達成共識,一起低下頭,舀起那顆珍貴的面疙瘩,放到嘴裡,細細咀嚼。

  


隊伍無敵(九)



  火躥得很高。

  眾人都吃驚地看著。

  樊霽景頭一個反應過來,叫道:「救火啊!」

  黃河幫弟子如夢方醒,瘋了似的撲過去,「幫主!」

  彷彿呼應他們的叫聲,整個棺材瞬間被火焰吞噬,連角都看不到了。

  樊霽景轉身就要往廚房跑去。誰知才跑了兩步,便見袁傲策和紀無敵慢吞吞地抬著水缸往外走。

  樊霽景道:「還是紀幫主和袁先生思慮周詳,我只顧著跑,卻忘了抬水。」

  慈恩方丈等人此刻看他們的眼神也都帶著些許讚許。

  孫玉良更是走過來要幫忙一起抬。

  「不用了。」紀無敵阻止道,「你要閃了腰,我們還要抬你。」

  孫玉良:「……」

  在眾人矚目下,他們終於艱難地抬到火堆旁,然後慢慢舉起水缸,往棺材的方向潑。

  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看著。

  ……

  一滴、兩滴、三滴……

  水珠一點一點害羞地從水缸裡落下來。

  「……」

  紀無敵歎氣道:「我找遍整個廚房,只找到這麼點水。」

  眾人:「……」那你們還鄭重其事地抬來?

  袁傲策道:「把缸砸過去,也許能滅火。」

  眾人:「……」那棺材裡的屍體也一樣廢了。

  黃河幫的弟子驚呼著攔在他們身前。

  紀無敵道:「我舉得手好酸。」

  「那放手吧。」袁傲策眼睛也不眨。

  「好。」

  紀無敵的聲音剛落,水缸就砰得摔在地上。

  在同一刻,袁傲策已經拎著紀無敵退到遠處。

  水缸的殘片統統濺在黃河幫弟子的身上。

  「阿策。」紀無敵不滿地叫道。

  袁傲策了無誠意地檢討道:「我下次會放得輕一點。」

  「我不是說這個。」紀無敵指了指還提著他後領的手,「我是說這個。」

  袁傲策放下手,撇頭道:「我本來想提起來往前扔的,沒來得及。」

  紀無敵看著距離碎片一步遠的火棺材,默默地閉起嘴巴。

  像是認同這場大火已經無可挽回,除了黃河幫的弟子之外,也沒什麼大人物真的跟著團團轉地去找水。只有端木回春和花淮秀兩人意思意思地派出隨從跟著他們一起瞎轉。

  火燒無可燒,漸漸弱了下來。

  紀無敵捶了捶腿道:「站得好酸。」

  他的聲音不大,但四周太靜,所以他又理所當然地受到眾人的關注。

  紀無敵道:「不知道姜總鏢頭是從哪裡買的棺木,這麼耐燒。」

  ……

  黃河幫弟子齊齊地停下手,開始咬牙切齒地從人堆裡搜尋姜百里的身影。

  凌雲道長別有深意地看著紀無敵一眼。

  其實在場不少人都想到棺材有問題,卻沒有一個人願意主動提出來。畢竟黃河幫之所以能在武林中佔據一席之地,完全是依靠宮肅個人的能力,如今宮肅一死,黃河幫等於土崩瓦解。而揚威鏢局不同,莫說振威鏢局有百年聲譽,樹大根深,光是姜百里在黑白兩道盤根錯節的關係便不可小覷。

  黃河幫弟子找了一圈都沒有看到姜百里,立刻將氣全不都撒在在場的振威鏢局身上,逼迫他們交人。

  振威鏢局的人覺得很委屈。自個兒的總鏢頭千里迢迢給你們的死鬼幫主買棺材也就算了,買了之後棺材著火他們也過來圍觀了。圍觀著圍觀著自家的總鏢頭還給圍觀丟了。圍觀丟了就一起去找唄。可偏偏對方不肯,只會傻乎乎地圍著他們,逼著他們交人!一共這麼大點的地方,他們能把人藏到哪裡去?真是好笑了。

  於是一邊憤怒,一邊委屈,兩邊從口角到推搡,眼見著就要演變成操傢伙上的局面,凌雲道長開口了,「貧道覺得,此事另有蹊蹺。」

  凌雲道長的話還是很有份量的,雙方很有默契地停下來看他。

  凌雲道長看著慢慢熄滅的火,「宮幫主乃是不世出的英雄,他在世的時候,藍焰盟千方百計要殺他,貧道能夠理解。可是人死燈滅,為何藍焰盟要燒宮幫主的棺材呢?」他朝端木回春看去。

  端木回春是在場唯一一個查看過宮肅屍體的人,他沉吟道:「宮幫主當時的確身亡,而且致命傷的確是胸口震碎心脈的掌法。」

  方秋水道:「會不會,宮幫主在世的時候還受過藍焰盟的暗算,比如中毒什麼。藍焰盟怕我們查出來……」他沒有繼續說下去。因為別人的目光已經告訴他,這個想法有多麼荒謬。

  震碎心脈應該也是暗算。而且藍焰盟從來都不是會為下毒害羞的門派的。

  孫玉良道:「還是,宮幫主的身體裡,藏著什麼驚天大秘密?」

  「比如前朝皇帝在國破之前將國庫和皇宮的財寶秘密轉移的地圖?」有人接道。

  「嗯。有此可能。」

  「又或者是以前哪個武功蓋世的絕代高手留下的武功秘籍。」

  「嗯嗯。」孫玉良頓覺對方是知音。

  「還有可能是一隻兇猛無比,百戰百勝的蛐蛐將軍。」

  「嗯……嗯?」孫玉良愕然地朝那人看去,才發現附和他的那個,從頭到尾都是紀無敵。

  凌雲道長乾咳道:「依貧道看,此時再猜測也是枉然,還是先找回姜總鏢頭和安頓……宮幫主的骨灰要緊。」

  此刻火勢已滅。

  骨灰鋪在一堆燒焦的黑木裡頭。

  黃河幫弟子強忍悲痛,從廚房裡找來一個罐子,將它一點一點、恭恭敬敬地裝回去。

  紀無敵邊上樓,邊小聲對袁傲策道:「你有沒有覺得那個罐子挺眼熟?」

  「鹽罐。」

  「啊。」紀無敵搖頭歎道,「沒想到宮幫主這麼大的塊頭,燒出來這麼一點。看來他挺虛的。」

  袁傲策道:「因為一大半都粘在那些弟子的手上了。」

  紀無敵想了想道:「這樣算不算被分屍?」

  「……」

  

  紀無敵和袁傲策剛回房,就聽到門口傳來輕輕的叩門聲。

  紀無敵看了袁傲策一眼,見他沒有半分移動的念頭,只好歎著氣去開門。

  門打開,居然是端木回春。

  「不請我進去坐麼?」端木回春看著仍擋在門口的紀無敵。

  紀無敵道:「哦,凳子在睡覺,不太方便。」

  「那套白玉棋具……」

  「啊,差不多是起床的時候。」紀無敵側身讓開。

  袁傲策冷哼。顯然對他這種見風使舵的行為相當鄙視。

  紀無敵轉頭就對他邀功道:「阿策,我用凳子抱住了你的棋具!」

  ……

  袁傲策嘴角一抽。如果他沒有記錯,『他的』那套棋具被他交給尚鵲,送到輝煌門的商行裡去了吧?

  他看向坦然坐下的端木回春,沒好氣地問道:「你來做什麼?」

  端木回春道:「打商量。」

  袁傲策冷笑道:「我們不是殺宮肅的嫌疑人麼?」

  「當然不是袁先生和紀門主。」端木回春微笑道,「就算我們中間有藍焰盟的人,那個人也絕對不會為了殺宮肅而主動曝露的,這樣太得不償失。」

  袁傲策皺眉。

  端木回春繼續道:「我當時那麼說,只是想故意讓人以為我和兩位不和而已。」

  紀無敵道:「其實我覺得不用故意兩個字,也說得通的。」

  端木回春不以為意道:「此行兇險。我想,我們還是開誠佈公的合作為上。」

  紀無敵突然道:「你爹的表妹的姑姑的二表哥的小姨的姥姥的娘舅的侄子的孫女今年幾歲?」

  端木回春:「……」

  紀無敵道:「你說過要開誠佈公的。」

  端木回春道:「我爹沒有表妹。」

  紀無敵:「……」他的千古難題啊,難倒多少人,沒想到居然輕輕鬆鬆地被破了!他面壁難過。

  袁傲策道:「你想怎麼合作?」

  「很簡單。還是這四個字,開誠佈公。」端木回春有條不紊道,「我將我知道的,告訴你們。你們也將你們知道的告訴我。」

  「你為何選我們,而不選……凌雲道長呢?」袁傲策抱胸睨著他。

  端木回春面色不改道:「我說過,我信任二位絕非藍焰盟之人。我想藍焰盟再厲害,也絕不可能收買紀輝煌之子和魔教的暗尊。」

  高帽子人人愛戴。袁傲策的臉色總算緩了緩,「那你要告訴我們什麼?」

  「關於姜百里之事。」端木回春面色凝重道,「在武當山上的時候,我曾經見過他神情極為奇怪地從外面回來。」

  「奇怪?」

  「或者說,麻木。就好像中了攝魂術。」

  紀無敵和袁傲策對視一眼。

  攝魂術他們也見過。當初剛從輝煌門出來,在去武當山的路上,紀無敵便被中攝魂術的人差點暗算。

  「那你當時為何不說?」袁傲策狐疑地看著他。

  端木回春苦笑道:「若他是普通人,我自然追究到底,偏偏他是振威鏢局的總鏢頭。若是看錯,恐怕有損他的清譽。不過之後有留心過,他卻再也沒有露出過那種表情。」

  袁傲策低頭想了想,抬頭卻見端木回春還坐在那裡,不由道:「你還有消息?」

  「沒了。」

  「那你還坐著做什麼?」

  端木回春愣了下,沒想到他過河拆橋得這麼快。但是他反應極快,當下起身拱手道:「既然有袁先生和紀門主出手,那我可以放回一半的心了。」

  紀無敵問道:「另一半呢?」

  「自然是藍焰盟盟主伏誅之日。」

  「不,我是問,你平時把它放在哪裡?」

  端木回春默然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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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作無敵(一)



  端木回春走後,袁傲策冷嘲道:「這便是江湖正義人士的嘴臉。」

  紀無敵道:「比邪魔歪道好。」

  袁傲策眼睛微微瞇起。

  「因為我到現在都還沒有見過藍焰盟到底是怎麼樣的嘴臉。」紀無敵有些遺憾。

  袁傲策不屑道:「他們算什麼邪魔歪道?頂多幾隻跳樑小丑而已。」

  「藍焰盟的人不止幾個吧?」要是只有幾個,白道武林大概會興奮地相約去裸奔。

  「但是夠資格跳梁的,不過幾個而已。」

  ……

  這就是傳說中的同行相忌啊。

  紀無敵瞭然地點點頭。

  「只是想不到凌雲和端木回春居然會互相懷疑。」袁傲策眉眼裡滿是幸災樂禍。

  「又是同行相忌啊。」紀無敵歎氣。

  袁傲策沉默了會兒,「你的又是什麼意思?」

  「就是凌雲忌諱端木回春,端木回春又忌諱凌雲啊。」紀無敵無辜地眨著眼睛,「我說錯了嗎?阿策。」

  袁傲策道:「他們之間或許不是互相忌諱。」

  「難道是互相愛慕?」紀無敵接得飛快。

  袁傲策:「……」

  「可是慈恩方丈怎麼辦?」

  「……」

  「程澄城又怎麼辦?」

  「……」什麼時候程澄城也搭上他們的線了?袁傲策對於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名字感到分外的疑惑。

  紀無敵捧著臉,雙眼閃爍著艷羨的光芒,「慈恩方丈為了凌雲道長,即便光頭,也無怨無悔追隨。」

  「……」光頭和追隨有什麼衝突?

  「而程澄城為了端木回春,即便一身青衣,也傲然地站在端木回春那身白衣的身側。」

  「……」青衣為什麼不能站在白衣的身側?難道會染色?袁傲策的思緒越來越紊亂。

  紀無敵感慨地總結,「他們是這樣的無所畏懼,這樣的癡心無悔!這真是一段可歌可泣、老少皆宜的愛情故事。」

  「……」袁傲策翻身,睡覺。

  「阿策。」紀無敵涎著臉靠過去。

  「你敢再上前走一步,我就把你的頭擰下來。」袁傲策背對著他警告道。

  紀無敵柔聲道:「阿策,如果你想抱著我的頭一起睡的話,我的身體是可以一起配合的。而且,除了一動不動之外,還可以配合你的動作上下扭動,左右晃動。」

  咯咯。

  是骨關節發出的聲音。

  ……

  紀無敵一臉擔憂道:「阿策,你落枕了嗎?」

  

  紀無敵憂鬱地站在尚鵲和鍾宇的房門口。

  尚鵲無奈道:「袁先生又發脾氣了。」

  紀無敵道:「不,是我惹阿策不高興了。」

  其實這個答案是不言而喻的,尚鵲覺得難得的是紀無敵居然發現了。「為什麼?」莫非這次事件很嚴重?

  紀無敵仰起頭,歎息道:「因為我揭穿阿策落枕了。」

  「……」尚鵲讓開身,「門主請進。」

  紀無敵走進房間,發現鍾宇正趴在窗戶上,看著外面的天色。「阿鍾在想嫦娥嗎?」

  尚鵲失笑道:「門主該不會認為他是后羿轉世吧?」

  「不。會肖想嫦娥的,不一定是后羿,還有可能是八戒。」

  尚鵲皺眉,「門主又看雜書了。」

  紀無敵道:「你應該慶幸我看的是雜書,不是艷書。」

  尚鵲道:「那門主看過艷書嗎?」

  紀無敵沉吟了下,道:「我覺得,這個問題不誠實會比較好。」

  ……

  尚鵲長歎。

  紀無敵對鍾宇道:「阿鐘,你去房頂和老相好眉來眼去吧。我很冷,先把窗戶關了吧。」

  鍾宇默默地關窗。

  「對了,看你們這麼無聊,告訴你們一件事吧。」紀無敵摸著下巴道,「剛剛端木回春找我,說他懷疑凌雲道長是壞人。」

  ……

  尚鵲驚訝道:「端木回春的原話是這樣的?」怎麼看端木回春都不像是會對人推心置腹到這等程度的人啊,尤其對像還是自家門主。

  「不是。」

  「那原話是……」

  紀無敵望著天花板,「很長。我記不全了。」

  「那關於凌雲道長的那段是……」

  「他沒提。」

  尚鵲笑容很勉強,「剛剛門主似乎是說……」

  「這是我用智慧和經驗得出來的結論!」紀無敵信心十足地拍著胸脯。

  尚鵲想了想道,「是不是端木公子來討還那套白玉棋具了?」

  ……

  紀無敵可憐兮兮的看著他,「阿尚,你覺得我會為了一套白玉棋具來誣陷端木回春?」

  尚鵲沒有正面回答。

  「阿尚,你太不瞭解我了。」紀無敵很傷心,「如果我為了白玉棋具,我只要死都不給就好了,何必誣陷他這麼浪費口水呢?」

  「那門主究竟是為什麼浪費口水呢?」尚鵲問道。

  「……無聊啊。」
  
  或許是怕他們太無聊,外頭突然傳來砰砰砰的砸東西聲,不一會兒便有人大聲呼叫「刺客」。

  這次腳步聲沖得很快。

  走道大概被擁擠了太多次,紀無敵幾乎能聽到木板吱嘎吱嘎的叫聲。

  紀無敵道:「大家的反應很快啊。」

  尚鵲苦笑道:「此時此刻,人人自危,反應自然快。若不是怕藍焰盟在客棧外準備了更多的陷阱,我們早已離開。」

  鍾宇見他們都站著不動,問道:「我們不出去?」

  紀無敵道:「通常漁翁都是等鷸蚌死透了才登場的。」

  嗖!

  一隻羽箭從窗外射進來。

  鍾宇隨手一抓,抓住箭尾。

  尚鵲道:「似乎,我們是鷸,不是漁翁。」

  ……

  紀無敵道:「下次出門一定要記得戴斗笠穿蓑衣,拿釣魚竿!」看這樣還有誰會認錯。
  
  出得門來,發現袁傲策正走過來。

  「阿策,你是來接我的嗎?」紀無敵開心地撲過去。

  袁傲策身影一閃,拎起他的後領道:「客棧很黑,所有房間的蠟燭都被打滅了。」

  彷彿印證他的話,尚鵲房間裡的最後一根蠟燭也被一道箭影熄滅。

  走廊兩邊的窗戶不知何時已經被人用木板擋住了,月光照不進來,四周黑濛濛一片。這時候無論去掀開木板還是回房間那蠟燭顯然都是很危險的。

  「阿策,你應該早一步說的。」紀無敵悄悄地抓住他的袖子。

  袁傲策鬆開手裡的領子,任他拉著。因為拎後領這個動作其實挺累的。

  尚鵲道:「恐怕藍焰盟這次是準備甕中捉鱉了。」

  袁傲策感到黑暗中紀無敵拉著他的袖子偷偷往前走去。

  「門主,你去哪?」尚鵲雖然聽不出袁傲策的腳步聲,但是紀無敵的腳步聲還是很好認的。

  紀無敵不說話,只是拉著袁傲策的袖子。

  尚鵲和鍾宇慢慢朝他們的方向摸過來。

  袁傲策感到袖子被越來越緊,終於歎了口氣,將他攔腰抱起,在尚鵲和鍾宇走到身邊之前,朝原先對客棧的記憶,三兩步移到樓下去。

  樓下此刻正是腥風血雨,打得不可開交。

  袁傲策抱著紀無敵走到樓梯下。

  「為什麼避開尚鵲和鍾宇?」他的聲音原本就清亮又清冷,此刻聽來更如秋夜涼風,在一片嘈雜聲中格外清楚。

  「因為……」紀無敵湊在他耳朵旁邊道,「我想和阿策單獨在一起。」

  砰。

  紀無敵屁股落地。

  突然火光一閃。

  是誰拿出了火折子,但是很快被人用掌風熄滅了。

  就是這電光火石間,袁傲策已經看清楚大堂裡的形勢。

  除了他們和尚鵲、鍾宇之外的人幾乎都在這裡,而且戰場一片混亂。如果他沒有看錯的話,孫玉良的對手是程澄城和花淮秀。端木良秀的對手是少林弟子,樊霽景的對手倒是沒錯……

  「怎麼了?」紀無敵揉著屁股站起來。

  「凌雲不在。」

  「……沒想到堂堂武當派掌門人關鍵時刻居然逃命去了。」

  袁傲策道:「若是逃命反倒好了。就怕他是去要命。」

  紀無敵道:「端木回春勝。」

  「什麼?」

  「端木回春和凌雲道長的第一回合啊。」

  「……」他為什麼總是學不乖地想去瞭解紀無敵腦袋裡的想法呢?

  袁傲策無聲地抓起他,朝另一個方向走。

  「阿策。」紀無敵反手緊緊地握住他,「你要帶我私奔嗎?」

  「想要被滅口嗎?」

  「滅口同時知道了某項秘密……」紀無敵道,「難道阿策要帶我私奔是個秘密?難道這是真的?」

  袁傲策的聲音在黑暗中陰森森的,「如果嫌一個人太聒噪,想讓他閉嘴,也可以是滅口。」

  「這種事,通常用嘴巴堵住嘴巴比較好吧?」紀無敵羞澀中,帶著濃濃的期待。期待中,又帶著淡淡的喜悅。

  袁傲策把嘴閉得死緊。

  「對了,阿策,我們現在去哪裡?」

  「不知道。」袁傲策壓低聲音,「抬腳。」

  紀無敵聽話地抬起腳,但腳尖還是踢到一個類似於門檻的東西。

  「如果我沒猜測,這裡是應該是通鋪。」袁傲策道,「廚房和大門都被門板擋住了,只有這裡沒有木板。」

  「這說明什麼?」

  「這說明……一,有人先一步來了這裡。二,有人想引人走這條路。無論哪一種,我都很感興趣。」

  紀無敵道:「所以說,我們現在很可能正踩在陷阱裡,而且旁邊還有人窺視?」

  「你怕?」袁傲策譏嘲道。

  紀無敵鬱悶地嘟囔道,「明明是好不容易的獨處機會,唉。」

  「……」

  紀無敵朝四周張望了下,不過還是什麼都看不見。藍焰盟思慮周詳,連這裡都堵上了木板。「那到底有沒有人?」

  「沒有。」袁傲策道,「至少,在我方圓五丈內,沒人。」

  


合作無敵(二)



  「沒人啊……」黑暗中響起紀無敵的竊笑聲。

  袁傲策冷靜道:「是個毀屍滅跡的好地方,還容易變成孤魂野鬼。」

  紀無敵遲疑道:「阿策,我已經長大了,不怕鬼了。但是如果你怕的話,你可以躲在我後面。」

  袁傲策:「……」

  紀無敵牽著他的手轉了一圈,「既然這裡什麼都沒有……」

  「等等。」袁傲策突然拉住他。

  「怎麼了?」

  袁傲策朝床的方位移過去。

  大通鋪進門兩邊都是床,一排可以睡十二個人。

  他的手掌此刻正不停地在床鋪上摸索。

  「阿策。寶藏一般藏在深山裡的。」紀無敵道,「床鋪下面最多藏姦夫。」

  刷。

  床鋪的板被推開,微弱的光從裡面透了出來。

  紀無敵愣了愣,歎氣道:「這年頭姦夫都沒有寶藏多。」

  袁傲策往下探了探,然後伸手抱起他,跳下去。

  紀無敵把頭靠在他的頸窩,甜蜜蜜地道:「阿策,其實這麼高的距離,我自己也可以跳下來的。」他武功是不濟,但不是不會。

  袁傲策放下他,淡淡道:「我只是怕下面有機關,所以找樣東西擋暗器。」

  紀無敵:「……」

  暗道很長。

  紀無敵鼻翼動了動,「阿策,你有沒有聞到什麼氣味?」

  「硫磺和雄黃。」袁傲策的臉色凝重。

  紀無敵伸長脖子,半天道:「難道這裡有蛇?」

  「你連鬼都不怕,怕蛇?」

  紀無敵道:「阿策不怕?」

  袁傲策挑眉。

  「我們真是天生一對。那這樣,鬼來了,我擋。蛇來了,你擋。」

  袁傲策道:「我們若是遇不到鬼呢?一直我擋?」

  紀無敵想了想道:「阿策,你可以不往蛇堆裡走的。」

  袁傲策突然做了個噓的動作,然後伸手抱起他,將他的頭按在懷裡,讓他盡量不發出呼吸聲。

  前面,光線越來越亮,隱隱有拂袖和揮劍帶起的風聲可聞。

  不過交戰雙方顯然都不想讓人發現,因此誰都沒有開口。

  袁傲策施展輕功,躡手躡腳地掠過去。

  地道盡頭是一小方石室。

  石室裡,五個黑衣打扮的人正在圍攻凌雲道長。

  兩個黑衣人的面巾已經被凌雲道長挑落。

  紀無敵和袁傲策都認出是之前來投宿時,坐在客站大堂的腳夫。

  雖然袁傲策呼吸和腳步聲都很輕不可聞,但是他並未掩藏身影,而是將紀無敵放下來,一起大咧咧地站在門口。因此凌雲道長和黑衣人很快就發現了他的行蹤。

  黑衣人見到他們固然是大驚失色,凌雲道長的神情也有些奇怪。

  「袁先生,快來助我拿下這些藍焰盟的賊子!」凌雲道長反應極快。

  其中一個身材最為高大的黑衣人突然冷笑道:「哼哼。現在來了人,你再想殺我們滅口已是不能。難道你真的不怕我把你的秘密抖摟出去?」

  凌雲道長聞聲笑道:「雖然來了人,但是你應該知道袁先生是誰吧?」

  袁傲策和紀無敵雖然看不到那個高大的黑衣人聽到此話後的反應,但是看那兩個露面的黑衣人臉色有些難看。

  凌雲道長道:「無論如何,貧道今天都已經留你們不得。你若是說了,等同讓貧道重見天日,貧道反倒要謝謝你。」

  果然,黑衣人聽聞此言都像河蚌似的,把嘴巴閉得死緊。

  紀無敵倒是想知道究竟是何秘密,但是看凌雲道長和袁傲策的臉色,又吞嚥了回去。

  凌雲道長見袁傲策在一旁不幫手,也不惱,只是沉住氣,拚命攻擊那兩個沒有面具的黑衣人。

  袁傲策一看便知五個人中這兩個人的身手最弱,凌雲道長顯然是想各個擊破。

  他這個念頭剛起,凌雲道長的劍上已經開了紅。

  其中一個露面的黑衣人被他一劍穿心而過,不等黑衣人驚怒,他反手一劍,又將另一個露面的黑衣人解決了。

  五個黑衣人尚且不是他的對手,剩下三個當然更不濟事,更何況身旁還有虎視眈眈的魔教暗尊和輝煌門門主。

  那個高大的黑衣人忽然哈哈大笑道:「好個凌雲道長,險些讓你騙過去了!你說的不錯,袁傲策若是知道了,也許不但不會殺你,還會幫你周全。但是別忘記,現在在這裡的還有一個紀無敵!」

  紀無敵聽到自己被點名,立刻精神一振,「嗯嗯,我在呢。」

  「紀大門主,你想不想知道眼前這個武當掌門不可見人的……大秘密啊?」凌雲道長的攻擊越發凌厲。雖然有另兩個黑衣人支援,但是他依然被攻得手忙腳亂,無暇分心說話。

  紀無敵在一旁著急。

  說秘密就說秘密,何必在說秘密之前加那麼多開場白?如今可好,什麼秘密也說不了了。

  他忍不住轉頭去看袁傲策,希望看在秘密的份上,他能出手留黑衣人一口氣,至少讓他把秘密說完再死。但是袁傲策一臉的胸有成竹,彷彿已經運籌帷幄,隨時便可出招決勝千里。

  凌雲道長腳下打滑,劍勢陡然一緩,露出一個破綻來。

  黑衣人哪裡肯放過。

  高大的黑衣人剛要叫不好,便見凌雲道長中途變招,化破綻為陷阱,一劍掃過兩人的頸項,一鼓作氣朝他攻來。此刻高大黑衣人已知自己絕無僥倖之理,索性邊使出玉石俱焚的殺招,邊高叫道:「其實凌雲道長的真正……」

  凌雲道長挽出一朵劍花,從高大黑衣人的頸項前含苞,從他的頸項後綻放。

  劍花一閃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四濺的血花。

  凌雲道長收劍道:「怠慢兩位了。」

  紀無敵道:「如果我問你,那個秘密是什麼,你會告訴我嗎?」

  凌雲道長微笑道:「既然是秘密,自然還是不說的好。」

  紀無敵歎氣,眼睛一掃堆積在石室角落的麻袋道:「這是什麼?」

  「硫磺、雄黃、硝石。」凌雲道長道,「貧道是一路跟蹤他們來到此處的。想來,他們本來是打算用它們將我們葬身火海。」

  袁傲策道:「你是什麼時候跟他們進來的?」

  「剛剛。」凌雲道長答得飛快。

  袁傲策道:「藍焰盟發動進攻之時?」

  凌雲道長捋鬚點頭道:「不錯。貧道正是聽到外頭有動靜,才下樓來看,正好看到他們走進這裡,便一路跟了下來。」

  袁傲策道:「外頭伸手不見五指,你居然還能看到他們,並一路跟下來,實在是火眼金睛啊。」

  凌雲道長道:「他們當時手上拿著燭台照路。」

  紀無敵道:「道長的意思是說,別人都躲在黑暗裡,只有他們拿著燭台走來走去?」

  袁傲策冷笑道:「想必是他們一個兩個都活得不耐煩,所以想當活靶子。」

  凌雲道長沉默。他編紀無敵的故事天衣無縫,一是因為無人懷疑他,讓他從容不迫,二是因為那時他是旁觀者,眼觀八方,自然順風順水。但是輪到自己就不免做賊心虛、心煩意亂,而破綻百出。

  袁傲策道:「你應該不是跟他們下來,而是答應了他們的邀請而來。」

  凌雲道長道:「貧道又為何要答應他們的邀請?」

  「因為秘密。」紀無敵插嘴。

  凌雲道長道:「也罷。貧道的確有秘密在他們手中,他們想以此要挾,讓貧道當藍焰盟的爪牙。貧道既為武當掌門,又深得同道信任,自然不從。至於殺人滅口,」他微微一笑,卻是不急不躁,不羞不惱道,「豈非人之常情?何況他們的確有意火燒客棧,貧道即便無秘密在他們手中,也不會留下他們。」

  既然隱瞞不住,他索性攤開來談,口齒反倒恢復原先的水準。

  袁傲策道:「你不從,並非因為你是武當掌門,深得同道信任吧?」

  凌雲道長別有深意地看著他,「袁先生既然知道,何不替貧道保密?」

  袁傲策撇了撇嘴角道:「理由?」

  凌雲道長摸了摸鬍子。「看在貧道一把年紀的份上?」

  紀無敵道:「剛剛死掉的五個,加起來年紀比你大。」

  凌雲道長苦笑道:「紀門主何必落井下石?」

  紀無敵仰頭歎氣道:「因為,我也是人,我也有好奇心啊。」

  凌雲道長道:「有時候太過好奇並非好事。」

  紀無敵道:「一個人活在這世上若只做好事,那和行屍走肉有什麼區別?」

  凌雲道長:「……」

  袁傲策終於開口道:「外面還打得很歡,武當掌門不去幫手?」

  此言等於同意替他保守秘密。

  凌雲道長鬆出口氣,連忙答應「自然自然。」說著,他竟真的毫無疑慮地轉身朝外走去。當得一個瀟灑如風,灑脫如雲。

  袁傲策轉頭看紀無敵,「你真的不知道這秘密是什……」

  「阿策。」紀無敵正半蹲著身子摸那屍體,「他的胸硬邦邦的,好好摸。」

  「……」

  「幸好摸得早,還是溫熱的。」他的手又在屍體上流連了會兒。

  「……」袁傲策轉身往外走。

  「阿策等我。」紀無敵連忙站起身,追在後面想拉他的手,卻被他躲開。他可憐巴巴道:「阿策,你不抱我,我上不去。」

  「你剛剛不是說可以?」

  「上去和下來不一樣的。」

  袁傲策一抖眉毛,「上不去也沒關係,反正有硬邦邦的胸膛給你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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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作無敵(三)



  袁傲策和紀無敵兩人糾糾纏纏地從密道上來,上面的打鬥聲已經停了,但是腳步聲很凌亂。偶爾也能聽到幾聲尷尬的道歉聲。

  燭光從大堂的方向照進來,剛好是通鋪門前的小塊。

  紀無敵拉住袁傲策的袖子,道:「阿策,我們不如待會兒再出去吧?」

  袁傲策挑眉道:「為什麼?」

  「因為外面一定有很多屍體。」

  「你怕屍體?」袁傲策眼中分明寫著不信。

  紀無敵搖搖頭道:「我不怕屍體。但是我怕他們不夠人手抬屍體。」

  ……

  袁傲策在通鋪上躺下來。
  
  等尚鵲和鍾宇找到他們的時候,他們正躺在一起睡得歡。

  紀無敵的一隻腳挨著袁傲策的小腿,手緊緊地扯著他的袖子。

  尚鵲眉眼一跳,上前一步小聲道:「門主。」

  袁傲策睜開眼睛,冷冷地盯著他。

  尚鵲不甘示弱地回視。

  兩人以眼交戰許久,尚鵲忍不住先眨了一下眼睛。於是殺氣頓無,敗退。

  袁傲策重新合上眼睛睡覺。

  紀無敵嘴角微微一揚,神情無比幸福。

  尚鵲朝鍾宇看了一眼,嘴巴朝床的方向努了努。

  鍾宇轉頭看牆壁。

  ……

  患難見真情,日久見人心啊!

  尚鵲瞪著他的背影許久,見他毫無回心轉意的跡象,只能無奈地自己低頭思索。過了會兒,他猛然抬頭,用扇子擊掌道:「門主,你尿褲子了。」

  ……

  鍾宇無聲地走出去。

  袁傲策用手抹了把臉,然後坐起身。

  紀無敵跟著起身,不過他的眼睛一直炯炯有神地看著尚鵲。

  尚鵲乾笑,「我只是開個無傷大雅的玩笑。」

  袁傲策的頭低得很低,肩膀微微抽動。

  紀無敵冷靜道:「阿尚,一會兒你幫我洗褲子。」

  只是洗褲子而已,不是什麼大事。尚鵲不以為意。

  「一定要洗出尿來哦。不然不算洗乾淨。」紀無敵笑得十分天真。

  尚鵲覺得背脊發涼,通常紀大門主這麼笑的時候,就說明某個人要倒霉了。在這個關鍵時刻,他不禁又想起某個毫無義氣,拋棄他先離開的傢伙。

  「外面的屍體處理好了?」袁傲策開口問道。

  「各門各派已經將自己門下的屍體認領了回去。如今正在商討啟程事宜。」尚鵲暗暗鬆了口氣。對於袁傲策,他的心情是複雜的。

  如果袁傲策是女的,哪怕他是魔教暗尊,他也會舉雙手雙腳贊成門主娶他。因為在這世界上,除了紀老門主之外,他是唯一讓紀大門主乖乖聽話的人。

  可惜他是男的。

  只是這麼一條,就讓他無論如何都難以接受。

  紀無敵打了個哈欠道:「可是天還沒亮。」

  尚鵲道:「發生了這麼多事,各派掌門都提議提前動身。」

  袁傲策道:「外面或許有很多的陷阱。」

  「因此凌雲道長提議,分開行動,以便保存實力。」尚鵲道,「道長還將修書給沿途的武林同道增援。」

  紀無敵跳起來道:「分開好,我要和阿策一組。」

  尚鵲微笑道:「我們自然是一組的。」

  「不是,我說的是,我和阿策單獨一組。」

  「……」尚鵲哀傷道,「門主,難道你決定要拋棄我們了嗎?」

  紀無敵歎氣道:「阿尚,這種悲情的角色不適合你。」

  「那我應該怎麼做?」

  「瀟灑地搖搖扇子,然後仰頭微笑道:單獨甚好甚好,其實我窺視阿鐘的身體很久了。」

  尚鵲:「……」
  
  紀無敵一行人出門。

  眾人正聚在大堂裡一圈一圈地竊竊私語。

  凌雲道長看到紀無敵和袁傲策出來,立刻上前微笑道:「紀門主乃是此次行動的牽頭人,這件事還是由他定奪。」於是,他又將眾人準備分頭走的事說了一遍。

  雖然之前已經聽尚鵲提過,但是這次再聽,紀無敵仍是表現得十分認真,「原來如此。」

  「紀門主以為如何?」凌雲道長的笑容一如以往,彷彿密道之事從未發生。

  紀無敵道:「我也覺得這是上策。」

  「那紀門主準備如何分組?」

  這是所有人討論的重點。

  大多數人都提議各自門派為一組,剩下人少如青城、九華的再合併成一組。不過凌雲道長卻希望各派打散,這樣更能保存各派的實力。

  兩種意見各有利弊,一時僵持不下。所以此刻他們都眼巴巴地看著紀無敵。

  紀無敵沉吟道:「不如……我和阿策一組。」

  凌雲道長等人等了半天,沒等到他的下半句,不由追問道:「接下來呢?」

  紀無敵道:「抓鬮。」

  ……

  孫玉良差點跳起來,方秋水早有所料地按住了他。

  凌雲道長乾咳道:「既然紀門主同意打散,那麼我們便商量打散的方法。依貧道看,縱然是打散,人數也不宜過少,以免藍焰盟趁虛而入。」

  其他人點頭稱是。

  端木回春道:「道長所言甚是。只是打散還有一個好處,便是化整為零,掩人耳目,若是人數過多,恐怕還不如大家一同上路。」

  其他人又覺有理。

  凌雲道長看向紀無敵道:「不知紀門主以為多少人一組?」

  ……

  紀無敵伸出手指道:「兩個。」

  凌雲道長湊近他,小聲道,「莫非紀門主是為了方便和袁先生在一起?」

  紀無敵道:「當然。」

  「可是眼下藍焰盟猖獗,還是以大局為重的好。」

  紀無敵突然換了個話題道:「你知道我為何答應你來當靶子嗎?」

  凌雲道長當然不會認為他有犧牲小我,完成大我的精神,因此很直接地問道:「藍焰盟的挑戰書?」

  「不是。」紀無敵深沉道,「是因為方便假公濟私。」

  「……」

  端木回春道:「不知紀門主和凌雲道長商量得如何?」他的語氣似是頗為不滿紀無敵和凌雲道長當著眾人的面交頭接耳。

  凌雲道長道:「紀門主的意思是,組與組之間不必一概而論。武功有高有低,經驗有淺有深,與其硬要定下人數,倒不如……我們選出幾個組,剩下的人各自挑選便是。」

  眾人一合計,都覺此計甚佳。

  紀無敵以門主之尊強迫尚鵲和鍾宇一定去其他組之後,很興奮地答應了。因為他和袁傲策都想不出還有誰會這麼想不開地送到他們這組來。

  但事實證明,這世上不但有想不開的人,還有想不到的人。

  紀無敵看著凌雲道長統計上來的名字,納悶道:「端木回春?樊霽景……花淮秀?」一個也就罷了,為何一來就三個?

  凌雲道長笑道:「都是英雄少年,想必紀門主會和他們相處得十分愉快的。」

  看到花淮秀這個名字的時候,紀無敵的嘴角悄悄向上咧了一下,但很快又垂下來道:「其實,我大多數時候,都不好色的。」

  凌雲道長:「……」英雄少年和好色有什麼關係?

  袁傲策等凌雲道長走開後,才冷笑道:「大多數時候不好色?」

  紀無敵立刻安撫道:「阿策,你放心。雖然我大多數時候不好色,但是只要你需要,我都會滿足你的。」

  「……」

  「我知道阿策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紀無敵羞澀地扭著袖子。

  「……」
  
  尚鵲和鍾宇都選了凌雲道長的那組。即便如此,尚鵲還是十分不放心地對紀無敵再三叮囑。

  「袁先生雖然武功高強,但是性格陰晴不定。他畢竟是魔教暗尊,門主就算信任,也該有個限度。還有端木回春,我覺得此人很不簡單。他父親端木慕容的棲霞山莊也十分蹊蹺,門主對他也要多加提防。至於樊霽景和花淮秀,雖然此刻還看不出什麼,但是他們一個是九華新秀,一個是花家傳人,也絕非池中物。他們又是表兄弟,若是他們聯手……」

  「阿尚。」紀無敵垮下臉道,「為什麼你說了這麼久,都沒有誇我呢?」

  尚鵲定定地看著他許久,才歎了口氣道:「最後一句,即便他們以後有什麼不是之處,門主也千萬要看在他們背後勢力的份上,不要做得太過。」

  紀無敵道:「阿尚,你確定這句是在誇我?」

  尚鵲點頭道:「我很確定。」

  紀無敵惆悵地歎了口氣,「那我若是不做點過分的事,豈非很對不起你的誇獎?」

  尚鵲道:「……門主,我可以收回剛才那句話嗎?」

  「你的意思是,我一定要做了那般事,才能得到你的誇獎?」紀無敵更惆悵了。

  ……

  尚鵲望著端木回春、花淮秀和樊霽景依然無知而平靜的面孔,默默地懺悔。

  

  分完組,眾人決定分批上路。

  凌雲道長、尚鵲和鍾宇等人第一批。

  這使得尚鵲和鍾宇原本準備偷偷跟在紀無敵身後照應的計劃流產。

  紀無敵站在門口,看著尚鵲一步三回頭的身影,動情道:「阿尚!」

  尚鵲眼睛一亮,停下腳步,準備只要他說一句回來,就立刻轉身衝回來。

  「你忘記留銀票給我了。」

  「……」
  
  紀無敵是第三批。

  凌雲道長特地留了五匹馬給他們代步。

  紀無敵看著馬歎氣。

  樊霽景好奇道:「紀門主為何歎氣?」

  紀無敵道:「若是只有四匹馬就好了。」

  樊霽景道:「為何?」

  袁傲策在另一頭回答道:「因為他喜歡跟在馬屁股後面跑。」

  ……

  樊霽景佩服道:「紀門主不愧是紀門主。即便是在如此為難的時刻,仍時時不忘勤加練功。與紀門主相比,霽景實在是慚愧。」

  紀無敵收拾心情,從善如流地回答道:「能夠學到東西就好。」

  袁傲策:「……」這是無恥的新境界。



合作無敵(四)



  一行人上路,竟然相安無事。

  紀無敵無聊地打著哈欠,整個人搖搖欲墜,若不是袁傲策在旁邊時不時地拉他一把,他早就掉下去了。

  比起他,更加痛苦的是花淮秀。他自小到大,無論去哪裡,都是前呼後擁,僕役成群,但是這次為了加入紀無敵這一組,他和端木回春的隨從都沒有跟來。

  因為紀無敵說人越少越好。

  端木回春倒是適應得挺好,沿途賞景,悠然得很。

  袁傲策突然咦了一聲。

  紀無敵和他靠得最近,立刻醒神道:「有床了?」

  「不是床,是人。」袁傲策道,「我聽到馬蹄聲。」

  大約過了半盞茶的時間在,眾人陸陸續續聽到馬蹄聲傳來。

  花淮秀和端木回春都暗自對袁傲策的武功駭然。

  樊霽景遠眺道:「那旗幟,好像是鏢旗。」

  「定遠鏢局的旗。」端木回春道。「前面是安康,和定遠鏢局所在西京很近,遇到他們也是必然。」

  花淮秀皺了皺眉道:「我們能繞過去嗎?」

  端木回春道:「我們既然已經看到了他們,他們必然也看到了我們。此刻再繞路,太過刻意。」

  花淮秀眉頭皺得更緊。

  紀無敵對袁傲策道:「你猜他是欠情債還是錢債?」

  袁傲策想也不想地回答:「情債。」

  紀無敵笑道:「我也這麼想。阿策,我們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啊!」

  他們說話素來旁若無人,所以花淮秀等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花淮秀臉上頓時有幾分不悅,但是很快壓了下去。花家精於算計,為著這點小事得罪輝煌門和魔教暗尊,實在不算是智舉。

  兩路人馬近了。

  對方衝出一匹馬來。

  馬上少女紅衣雪氅,嬌美如花,看到花淮秀時,雙眼更是化作兩汪春水,明艷照人。「花表哥。」

  花淮秀尚不及回答,就聽紀無敵感慨道:「你究竟有幾個好弟弟好妹妹?」

  樊霽景壓低聲音對他道:「我與他的關係,知者甚少,還請紀門主代為保密。」

  「不多。連帶霽景在內,不過十六個而已。」花淮秀面無表情地回答。

  紀無敵拍了拍他的肩膀,也壓低聲音道:「放心,你的秘密,我會繼續保守下去的。」

  樊霽景:「……」

  少女明眸一掃,眼睛頓時一亮,「江湖上幾時又多了這麼多年輕俊傑?」

  花淮秀道:「你不如猜猜。」

  紀無敵小聲對袁傲策道:「我打賭,他一定是懶得介紹。」

  袁傲策道:「同意。」

  少女卻真的猜測起來。她端詳了端木回春半天,道:「衣白如雪,溫雅如玉,風度翩翩,器宇軒昂……棲霞山莊的端木公子?」

  端木回春含笑施禮,「宋姑娘好眼力。」

  少女道:「你怎知我姓宋?」

  端木回春不緊不慢道:「定遠鏢局的『火鳳』宋大小姐,江湖又誰人不知呢?」

  宋茗藍笑道:「我雖然小有名氣,但和你們這些大人物比起來,卻大大不如了。」

  端木回春謙虛道:「大人物三個字,在下是萬萬不敢當的。」

  「端木公子謙虛了。」宋茗藍轉向樊霽景,「適才花表哥叫你霽景,想必你就是九華派新秀樊霽景。」

  樊霽景道:「見過宋姑娘。」

  「你母親與我母親雖然不是同宗,但是同族,說起來,我也該叫你一聲表哥才是。樊表哥。」宋茗藍叫得落落大方。

  樊霽景卻有幾分尷尬。當初他母親執意下嫁給他的父親,惹得花家大怒,將他母親的名字從族譜中消除。所以,嚴格說起來,他和花家已經沒什麼瓜葛了。

  花淮秀頗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說到大人物,這兩位卻絕對當得起。」宋茗藍策馬到紀無敵和袁傲策面前,盈盈一笑,「若是我沒猜錯。這位想必是年少揚名天下的魔教暗尊!而這位,必然是輝煌門門主,江湖中最受推崇的少年英雄,紀無敵紀門主。」

  ……

  靜,極靜。

  四周只有風刮過定遠鏢局鏢旗的喇喇聲。

  宋茗藍臉上自信的笑容從有到無。

  花淮秀緩緩道:「錯了。」

  樊霽景接道:「反了。」

  宋茗藍愣住,不可置信地看向紀無敵和袁傲策。

  紀無敵忍不住好奇道:「你為什麼覺得我像阿策啊?」

  宋茗藍呆呆道:「我並不是覺得你像魔教暗尊,我只是覺得……他更像輝煌門門主。」

  袁傲策:「……」也就是她對魔教暗尊根本沒什麼印象,只是淘汰完,剩下誰,誰就是了。

  端木回春打破呆愣的氣氛,道:「宋姑娘為何為在此出現?」

  宋茗藍回神道:「凌雲道長在一個時辰前已經到了安康城,正好我爹在安康城訪友,知道各位和藍焰盟之間所發生的事,便遣我出來接應。」

  端木回春道:「那凌雲道長現在何處?」

  「他們已經和我爹一起前往西京。」她頓了頓道,「凌雲道長說過,第二批出來的是孫掌門,可是我沿途行來,並未遇到。」

  端木回春道:「或許是去了別的岔路。」

  宋茗藍聞言也不再計較,「既然如此,還請各位隨我一同上路吧。」

  定遠鏢局加入後,隊伍立刻熱鬧起來。

  宋茗藍是個好熱鬧的,不時和花淮秀、端木回春說話。花淮秀應得敷衍,宋茗藍彷彿習以為常,渾然不介意。過了一會兒,她又放慢馬速,和紀無敵、袁傲策並肩道:「你真的是紀無敵?」

  紀無敵道:「很難說。」

  宋茗藍一愣。

  「也許我出生的時候,被人掉了包,那我就不是你想的那個紀無敵了。」

  宋茗藍忽然笑道:「你真有趣,和我想像中的不一樣。」

  袁傲策挑眉道:「你想像中的是什麼樣?」

  紀無敵回答道:「你這樣。」

  「也不是。」宋茗藍道,「我心目中的紀無敵,應該是方臉闊耳,高大威猛。眼如銅鈴,鼻若懸膽。光是一聲吼,就足以讓四方膽寒。」

  袁傲策道:「最後一條倒還沾邊。」

  宋茗藍道:「紀門主是輝煌老門主的傳人,威懾敵人膽寒,自然不是難事。」

  ……

  他不是威懾敵人膽寒。而是琴音如魔音,讓人膽寒。

  袁傲策無語地想。

  宋茗藍突然輕聲道:「袁先生真的是如別人所言,因為敬佩紀門主的為人,才同意供他驅策嗎?」

  ……

  袁傲策揚眉道:「我幾時供他驅策了?」

  宋茗藍奇道:「可是江湖傳言,你是紀門主的跟班啊。」

  紀無敵道:「阿策是賣身不賣藝的。」

  宋茗藍、袁傲策:「……」
  
  進入安康城,宋茗藍便提議找家客棧歇息。

  紀無敵等人都是折騰了一天,又累又困,自然不會拒絕。

  但是分房間的時候,紀無敵又鬧騰了一下。原因是房間太多。

  「我要和阿策一間房。」他很堅持。

  宋茗藍道:「我怎能讓紀門主和袁先生擠一個房間?」

  「這樣阿策才能保護我啊。」紀無敵死拽著袁傲策的袖子不放手。

  宋茗藍尷尬道:「若是紀門主不放心的話,我會派人守在紀門主房間的門口。」

  紀無敵還是不鬆手。

  袁傲策淡淡道:「或者,我們自己走?」

  花淮秀道:「既然紀門主堅持,茗藍,你便照著他的意思做吧。」

  宋茗藍只得照做。
  
  進房間,紀無敵飛撲上床,踢開被子,躺在裡面,朝袁傲策勾手指道:「阿策,來。」

  袁傲策挑眉道:「做什麼?」

  「沒什麼,只是想起……」紀無敵惆悵道,「我們認識這麼久,居然連親都沒有親過。」

  ……

  袁傲策眼角又開始抽,「你和尚鵲親過嗎?」

  「沒有。」

  「鍾宇?」

  「沒有。」

  「左斯文?」

  「也沒有。」

  袁傲策道:「所以,我們還認識得不夠久。」

  「可是他們是不一樣的。」

  「有什麼不一樣?」

  紀無敵理直氣壯道:「阿左有阿右可以親親。阿尚有阿鍾可以親親。所以,我和阿策親親。」

  袁傲策狐疑道:「你確定尚鵲和鍾宇親過?」

  「雖然沒看到,但是……」紀無敵握拳道,「我是這麼堅信的!」

  袁傲策:「……」

  「阿策,如果你不想親臉的話,親嘴也是可以的。」紀無敵捧著臉,笑瞇瞇地看著他。

  袁傲策驚奇道:「難道你說這種話的時候,不會感到不自在嗎?」

  「為什麼會不自在?」紀無敵眨著眼睛,「而且我在怡紅院跟著翠花學了很久。翠花說我現在這個級數,當花魁也綽綽有餘了。」

  「那你為什麼不去當花魁?」

  「這樣阿策要一擲千金才能看到我。阿策這麼窮,拿不出那麼多錢,我們豈不是見不到面了?」對於這個結果,紀無敵很憂鬱。

  ……

  「你還不睡?」袁傲策走向床。房間裡只有一張床,他累了一天,實在不想打地鋪。

  紀無敵興奮地捂著臉,「睡,馬上睡。」

  門被篤篤敲了兩下,宋茗藍的聲音在外面響起,「袁先生。」

  「阿策,不理他。」紀無敵可憐兮兮地看著他。

  袁傲策看了他一眼,然後轉身開門。

  「阿策……」紀無敵幽怨了。

  「袁先生。」宋茗藍剛要開口,就看到袁傲策眼神無比冰冷。

  宋茗藍頓時把滿腔的話都嚥了下去,化作兩個字。「好夢。」

  砰。門無情地關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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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作無敵(五)



  袁傲策關好門上床,發現紀無敵正睡得七平八穩,平時一刻不停的嘴巴微張著,卷長的睫毛在下眼瞼投下一小片陰影。

  順手幫他蓋上被子,他緩緩躺下,正要合眼,便感到紀無敵正小心翼翼一點一點地移過來。

  「裝睡的功夫不錯。」袁傲策似假還真地稱讚著。居然連他都沒有發現。

  紀無敵眼睛睜開一條小縫,偷偷觀察了下形勢,繼續往前移。

  「紀無敵……」袁傲策一隻手抓住他的腰帶,低聲警告著。

  紀無敵置若罔聞,兩隻腳蹬著床,身體拚命往上移,嘴巴向袁傲策臉的方向努力撅著。

  「紀、無、敵!」袁傲策忍無可忍轉過頭。

  紀無敵看準時機,使出吃奶的力氣往上一撲。

  袁傲策手中的腰帶一輕,紀無敵整個人已經壓了下來。

  他眉頭微皺,手掌下意識地想將他拍飛,卻在觸摸到衣服的剎那又收了回去。

  紀無敵趁機一下親在他的唇上。

  袁傲策怔住。唇上傳來溫軟細膩的觸感,輕柔而陌生,讓他引以為豪的反應頓時化作一團糨糊。

  彼此呼吸著對方的呼吸。

  紀無敵眼睛緊張地打量著他的反應,見他只是發愣,沒有流露出嫌惡和討厭,立刻遵照翠花的囑咐,慢慢張開嘴巴,將舌頭悄悄往他的唇上探去。

  只是他學得雖然多,但做起來卻是初次,因此不免緊張生澀,遠遠沒達到翠花形容的銷魂噬骨。

  唇上突如其來的濕潤讓袁傲策神智一清。他反手推開他,坐起身,氣息不穩地皺眉道:「你做什麼?」雖然是斥責,但是說出口的語氣卻遠不如想像中的理直氣壯,反而有幾分連自己都說不清的心虛。

  「親親啊。」紀無敵失望地跟著坐起,毫無羞澀地回答。

  「……」看著這樣無辜的表情,袁傲策就算有一肚子火也發不出來,更何況他的肚子裡本來就沒什麼火,有的只是滿腔的疑惑。

  「阿策,你還記得你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麼嗎?」紀無敵期盼地看著他。

  「不記得。」他撇開頭,答得飛快。

  「你說要我當你的男寵。」紀無敵眨巴著眼睛。

  袁傲策轉回頭,「我是說,看看你夠不夠資格當我的男寵。」

  紀無敵咧嘴偷笑,「阿策明明記得。」

  袁傲策皮笑肉不笑道,「少了一個糊弄我的機會,真是抱歉。」

  「阿策。」紀無敵目光掃到他手中的腰帶上,害羞地低下頭,「你準備今天就要了我嗎?」

  ……

  袁傲策臉上的笑容消失無蹤。

  紀無敵迅速躺下,大義凜然道:「來吧。」

  ……

  袁傲策伸手點了他的睡穴,然後手腕一抖,將腰帶掛到與床遙遙相望的窗台上。

  眼不見為淨!

  袁傲策冷哼一聲,躺下睡覺。
  
  這一睡,不但睡掉了這兩日的疲憊,也睡掉了這兩日的心驚膽戰。

  等翌日起床,端木回春、樊霽景、花淮秀個個神清氣爽。

  袁傲策和紀無敵倒是看不出來。因為袁傲策還是一貫的傲慢,紀無敵還是一貫的慵懶。

  宋茗藍在客棧裡擺了一桌酒席,「各位先將就一下,等到了西京,家父會親自做東。」

  眾人客套著落座。

  都是餓了一天的人,吃起東西來自然風捲殘雲。

  端木回春和花淮秀還自持身份,筷子動得十分有分寸,紀無敵和樊霽景就相當的旁若無人。袁傲策的筷子看似動得不多,但是每一筷都夾著相當數量,往往他的筷影閃逝後,半盤菜沒了。

  宋茗藍識趣地頻頻加菜。

  吃到筷子和盤子的契合度不再那麼高時,她開口道:「不知各位以後有什麼打算?」

  紀無敵睜大眼睛道:「你準備送點盤纏給我們,打發我們上路嗎?」這台詞分明是那些大官遣散養在家中的幕僚所用。

  「……」宋茗藍愕然,轉而笑道,「在座各位個個富可敵國,茗藍哪裡敢奉送盤纏?」

  紀無敵轉頭對樊霽景道:「她蔑視你。」

  袁傲策雖然身無分文,但到底是魔教暗尊。只要他願意,隨便找上一個魔教分舵,進去轉一圈兒後,出來就腰纏萬貫。所以這裡真正的窮人只有一個。

  樊霽景哪怕加上他身後的九華派都不算是有錢人。

  只見樊霽景搖頭道:「不打緊。宋姑娘不是有心的。紀門主不必介懷。」

  ……

  他是介懷麼?他明明是挑撥。

  宋茗藍腹誹,臉上卻涓滴不露,落落大方道:「茗藍失言,還請紀門主和樊表哥莫要放在心上。我的意思是,諸位準備如何去睥睨山?」

  眾人沉默了會兒。

  紀無敵道:「騎馬去。」

  端木回春等人附和。

  ……

  宋茗藍汗顏道:「我並非此意。」難道她表達得真的這麼不清不楚?她反省了下,直接了當道:「我的意思是,各位是否等待其他武林同道一起上路?畢竟藍焰盟做慣了暗地裡的勾當,讓人防不勝防。」

  紀無敵道:「無妨。我們有阿策,阿策對這些很熟的。」

  袁傲策眼睛危險地瞇起,盯著紀無敵道:「我幾時做過暗地裡見不得人的勾當?」他的目光極冷,彷彿只要紀無敵回答錯一個字,他就會出手。

  不過這只是其他人的感覺,紀無敵倒是很坦然道:「阿策不是暗尊嗎?」

  「……」

  「所以應該很熟悉暗地裡的勾當啊。」

  魔教只分明尊和暗尊。明尊處理教內事務,暗尊處理教外事務,和輝煌門左右護法分別處理文武是一樣的道理。難道左斯文每次出門都只往左拐,不往又拐?難道右孔武每次出招都只攻別人的右邊不攻別人的左邊?

  袁傲策在心裡狠狠地反駁。「……」

  紀無敵見袁傲策還瞪著他,委屈道:「而且暗地裡三個字,明明是她說的。」他手指所向,正是宋茗藍。

  ……

  宋茗藍看著袁傲策隨即掃過來的眼神,有苦說不出。她不知道為什麼初次見面還好好的,只不過一個晚上,紀無敵就開始處處針對她。她只能無奈地解釋道:「其實我只是想,若是各位有需要的話,我可以替你們聯絡各地英雄。」

  她見眾人都不說話,目光立刻求助般地看向花淮秀。

  花淮秀無奈開口道:「紀門主以為如何?」

  以前他見凌雲道長事事問紀無敵還頗不以為然,此刻才知道有這麼一個人可以問的好處。畢竟端木回春也好,袁傲策也好,都不是隨隨便便會聽命於人的人。紀無敵雖然行事出人意表,但是在凌雲道長的刻意為之下,眾人已經理所當然地唯他馬首是瞻,也省去一群人意見不合,大打出手。

  紀無敵看向袁傲策道:「阿策,你辛不辛苦?要不要多幾個使喚的人?」

  「……」花淮秀和端木回春臉上都有些不自在。

  袁傲策連眼皮都不抬道:「要那麼多廢柴做什麼?用來生火麼?」

  紀無敵道:「阿策,你確定你是在說他們?」

  袁傲策終於抬了抬眼皮,「不然你以為我是在說誰?」

  他這個誰說的極有暗示性。

  紀無敵撅了撅嘴。

  袁傲策的眸光一沉,猛地轉頭。

  宋茗藍乾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耽誤各位上路了。」

  樊霽景終於找到機會開口問道:「你不和我們一起嗎?」

  宋茗藍眼睛一亮。她剛才說了那麼多,就是想找個契機提出此事,原本以為沒希望了,誰知柳暗花明又一村。她當下欣喜地喚道:「樊表哥……」

  袁傲策和花淮秀都炯炯有神地瞪著樊霽景,顯然是責怪他多嘴。

  宋茗藍的欣喜頓時化為烏有,強笑道:「鏢局裡還有事,我實在脫不開身。」他見花淮秀彷彿鬆了口氣,心中更是委屈,「各位請。」

  「等等。」紀無敵看著店夥計剛剛送上來的烤雞。「這個我能打包帶走嗎?」

  宋茗藍一怔之後,立即道:「當然,若是不夠的話……」

  「再來一隻,我要成雙成對。」

  宋茗藍:「……」
  
  帶著兩隻烤雞上路,紀無敵心情大好。

  宋茗藍勉強送他們出安康城之後,便借口有事離去。

  他看著花淮秀輕鬆的背影,轉頭問袁傲策道:「你說是男的始亂終棄,還是女的紅杏出牆?」

  袁傲策道:「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他們說得隱晦,但是這幾個人哪個沒有一點就通的玲瓏心?

  花淮秀當下快馬加鞭,與他們拉遠了段距離。

  樊霽景將馬策到他們身邊道:「宋姑娘心儀花淮秀之事並非秘密。只是花家更中意官家小姐。畢竟花家先是生意人,其次才是江湖人。官府對花家更為重要。」

  紀無敵皺眉。

  樊霽景道:「我知道紀門主古道熱腸,只是此事乃花家家事,旁人難以插手。更何況花淮秀對宋姑娘從來都是不冷不熱的,這事恐怕只是宋姑娘一廂情願。紀門主還是莫要為此傷神了。」

  袁傲策不得不佩服他強大的誤解能力。

  「我倒不是在意這個。」紀無敵終於揭曉答案,「我只是奇怪,你為什麼叫花淮秀花淮秀?」

  樊霽景一愣道:「不然我該如何稱呼?」

  「花花?秀秀……淮淮?」

  樊霽景:「……」

  花淮秀再次快馬加鞭,並暗自悔恨剛才放慢馬速來偷聽他們的對話。

  


合作無敵(六)



  行至中午,紀無敵等人找到一處樹蔭,下馬歇息。

  袁傲策下馬時,若有所思地往來路看了一眼。

  「阿策,吃烤雞。」紀無敵挑了個離端木回春等人五六丈遠的地方坐下,賢惠的小媳婦似的屁顛屁顛地打開油紙,遞給他。

  雖然已經冷了,但冷掉的烤雞比饅頭香,尤其是看著端木回春一些人只能饅頭就涼水的時候。

  紀無敵一邊啃著烤雞,一邊用油膩膩的嘴巴道:「阿策,你有沒有發現花淮秀經常偷看樊霽景啊?」

  袁傲策努力將自己的視線從他一張一合的嘴巴上移開,漫不經心道:「那又如何?」

  「……我一直以為他們已經兩廂情願,沒想到還是滿腹閨怨。」紀無敵由人及己,看著袁傲策的目光頓時哀怨起來。

  袁傲策視若無睹地繼續吃雞。

  紀無敵突然放下烤雞,認真道:「阿策。我們親親好不好?」

  「咳。」袁傲策被嗆到。

  紀無敵害羞道:「阿策,你何必這麼興奮?」

  袁傲策冷冷地瞪著他,「你一會兒不想昏睡著上馬吧?」

  「如果阿策抱我的話……我很願意。」紀無敵笑瞇瞇道,「而且不用點昏穴,我裝睡一流。」

  「那倒是。」袁傲策若有所思道,「在客棧的時候,我都沒有發現你沒睡著。」呼吸平緩,與睡夢中人無異。

  紀無敵得意道:「以前我爹經常查我功課,我只好裝睡。家裡的規矩是睡覺和吃飯最大,他見我睡覺,只好在一旁乾等。這一等就是兩個時辰,等我醒來,就到了吃飯時間,查功課的事只好不了了之。」

  「睡覺和吃飯最大?」袁傲策無法想像這居然是紀輝煌的家教。

  紀無敵點點頭道:「他這人雖然缺點無數,好在還有這個優點。」

  「你覺得他缺點無數?」袁傲策不可置信地重複。無能如紀無敵居然覺得他近乎萬能的父親缺點無數?他該不會是嫌棄紀輝煌不會吃喝玩樂斗蛐蛐吧?還是覺得他太過嚴厲,讓他不能吃喝玩樂斗蛐蛐?

  紀無敵接下來的話,印證他一半的猜測,「尤其是查我功課和教我武功的時候。」

  「……」袁傲策突然站起身,眼睛看著山上的方向,冷聲道,「驗證你武功的時刻到了。」

  他這句話是故意大聲說的,端木回春等人聞言立刻跟著起身,朝他目光落處望去。

  只見山上樹木掩映處,數十道身影飛快地衝下來。

  袁傲策下意識地擋在紀無敵身前,腦海裡不停地轉著念頭。雖然以他的身手保護紀無敵安全不成問題,但是找個時候若是光他一個人出手,紀無敵站在一旁不動,恐怕會引起端木回春和花淮秀的懷疑。

  花淮秀從袖子裡掏出一隻訊號火箭,直射上天空。

  不消片刻,山上和來路兩處人馬都露出了身形。

  來路是定遠鏢局的人,他們比山上那路來得更快,當下團團圍住花淮秀。

  紀無敵小聲道:「他不喜歡宋姑娘,用人家的人倒是不含糊。」

  袁傲策冷笑道:「還有空管別人的閒事?」

  紀無敵立馬討好道:「阿策,我用你,但是我更喜歡你!」

  「……別逼我掉轉劍。」

  「可是,阿策,」紀無敵遲疑道,「你哪裡來的劍?」

  「……」

  山上那路終於趕到,一見面,連招呼都不打,直接策馬衝上來。

  「阿策,他們像山賊。」

  袁傲策冷哼道:「不過是藍焰盟的山賊。」他說抓起紀無敵的腰,飛身躍上一匹馬,掉轉韁繩道,「他們是衝著紀無敵來的!我引開他們!」

  說著,也不管端木回春何等反應,便朝去路奔去。

  藍焰盟果然分出大部分的人馬朝他追去。

  紀無敵安安穩穩地坐在他的懷裡,摟著他的腰,悠然道:「阿策。你真有奉獻精神。」

  「閉嘴。」袁傲策打算將他們引到遠一點的地方,一網打盡。

  這樣既保全了紀無敵的顏面,又保全了他的秘密——不過他為什麼要保全紀無敵的顏面和秘密?

  他的腦海猛地閃過這個念頭,立刻被身後的破風聲打斷。

  七隻鐵蒺藜正朝他的後背打來。

  這樣的暗器對他來說簡直連塞牙縫都不夠。他頭也不回,一捲袖子,將鐵蒺藜重新擲了回去。

  他雖然沒有回頭,但是丟的卻比藍焰盟等人還要幾精準。

  只聽「唉」「啊」兩聲,衝在最前的追兵便翻身墜馬。

  紀無敵道:「還有幾個?」

  袁傲策嘴角一揚,「你數數看。」他突地一蹬馬鐙,身體騰空躍起,在馬臀上一點借力朝後掠去。

  紀無敵連忙拉住韁繩,回頭。

  只見袁傲策身如閃電,雙掌齊翻,所到之處,哀叫不絕。不到半盞茶的工夫,便將所有追兵收拾得一乾二淨。

  他翻身坐回馬上,傲然道:「數了麼?」

  「沒來得及。」

  袁傲策對他的答案很是滿意。

  紀無敵歎息,「阿策果然秀色可餐。每次一看到你,我就什麼都忘記了。」

  「……」袁傲策額頭青筋跳動。他堂堂魔教暗尊,居然淪落到靠美色獲得讚許的地步?

  「而且阿策打架的動作也很好看。」

  「打架?」袁傲策努力不讓自己聯想到街頭地痞抱在一起群毆的畫面。

  紀無敵猛地摟住他的腰,「總之,只要是阿策,無論做什麼都好看!」

  就這句還能勉強入耳。

  袁傲策努力不讓自己的嘴角上揚得太明顯。

  身後又有馬蹄聲傳來。

  袁傲策不耐煩地轉頭。

  卻是端木回春。

  他看著一地的屍體,抱拳道:「不愧是紀門主和袁先生。花三少和樊少俠對二位的擔心,顯然是多餘。」

  袁傲策冷然道:「沒什麼。只是和他玩個遊戲,看誰殺的多罷了。」

  端木回春低頭看了會兒,笑道:「摧心掌是紀老門主的獨門絕技之一,而袁先生手中無劍,心中有劍,用的想必是指。看來,是紀門主贏了。」

  紀無敵微愕。

  袁傲策淡淡道:「他運氣好,那個人剛好站得離他比較近。」言下竟是默認。

  端木回春道:「既然如此,我們不如回去接應花三少和樊少俠。」

  紀無敵眼珠一轉道:「你先去。我和阿策去前面看看還有沒有漏網之魚。」

  ……

  藍焰盟是從後面殺過來的,怎麼會有魚漏到前面去?端木回春不動聲色地一笑道:「我來時,藍焰盟已經所剩無幾,我去也只是錦上添花,倒不如隨紀門主一道去前面看看。」

  紀無敵不悅地撅嘴。

  袁傲策別有深意地看了端木回春一眼,策馬向前。

  端木回春坦然地跟在身後。

  遇到分叉路。

  袁傲策突然道:「藍焰盟既然埋伏在半路,想必料到我們要去西京。倒不如繞道走,讓他們措手不及。」

  紀無敵立刻附和道:「阿策,你好聰明!」

  ……

  這種稱讚聽上去和小孩背了首古詩似的,太無誠意。袁傲策對他的讚美不屑一顧。

  端木回春道:「只怕會拖延行程。」

  袁傲策道:「加緊趕路便是。」他這麼說,等於是鐵了心,神情頗有種你愛跟不跟。

  端木回春含笑道:「既然如此,自當聽紀門主和袁先生調遣。」

  袁傲策這才施施然地一夾馬腹朝另一條小道走去。

  走到一半,紀無敵朝端木回春喊道:「你走得慢些,我和阿策有話要說。」

  ……

  說悄悄話說到這般明目張膽的地步,也是古今難得。

  端木回春只好勒住韁繩,由著他們的身影在視野內慢慢變小。

  「阿策。」等端木回春落得遠了,紀無敵才道,「你懷疑端木回春?」

  「有麼?」袁傲策懶洋洋地問。

  紀無敵點頭,然後小聲問道:「你是因為他可疑,才懷疑他。還是因為他長得好看,想嫁禍他?」

  ……

  袁傲策有種把韁繩扯下來,去勒他脖子的衝動。「你覺得他長得好看?」等話出口,他才發現自己居然說一句傻話……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暗暗提醒自己,以後要注意起居習慣,不能再被影響下去。

  「沒有阿策好看。」紀無敵的頭在他胸前蹭了蹭,「我心目中,阿策最好看。」

  「花淮秀呢?」好吧,下次再注意。

  「呃……」紀無敵思考著。

  「哼!」居然要思考。看來這個『最』字的水分大得很。袁傲策催馬快行。

  紀無敵道:「阿策,你吃醋了。」

  袁傲策眉頭一揚,「再吵,就把你丟下去。」

  紀無敵委屈道:「這是惱羞成怒。」

  「……」袁傲策撇開頭。

  端木回春突然駕馬衝過來,「我突然記起來,這前面有座木耳山,山上有一座神木寨,經常下山打劫過路商人旅客,是這一帶的霸王。」

  紀無敵好奇道:「他既然在木耳山上,為何叫神木寨,不叫木耳寨?」

  端木回春道:「或許是是神木更為氣勢凌人嗎?」

  「神神叨叨,木木訥訥,哪裡有氣勢凌人?」紀無敵道,「若是要氣勢凌人,應該叫菊花寨才是。」不等端木回春發問,他已經自己接下去道,「一樹菊花壓海棠。這是何等的氣勢,何等的凌人啊!」

  端木回春道:「難道不是梨花麼?」

  紀無敵道:「梨花哪裡有菊花耐寒?」

  端木回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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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作無敵(七)



  袁傲策隱隱聞到後面有馬蹄聲漸近,意有所指地看著端木回春道:「真是巧。竟然有人和我們走同一條路。」

  端木回春一驚。他內力不比袁傲策,過了好半晌才聽到馬蹄聲,微驚道:「咦?」便是他之前也沒有想到袁傲策會走這條路,藍焰盟居然神通廣大地追來了,這不得不讓人生疑。還是藍焰盟盟主秉持寧可錯殺,不可放過的原則,派出大量人手四處撒網?

  紀無敵道:「你確定你不認識藍焰盟盟主?」

  端木回春道:「紀門主懷疑我是內應?」他的臉上毫無吃驚之色。

  紀無敵搖頭道:「我不是懷疑你是內應,我是懷疑你和藍焰盟盟主是否有什麼說不清道不明,剪不斷理還亂的往事糾葛?」

  端木回春的眉毛疑似抽搐了一下,一本正經地回答道,「沒有。」

  「那他為何對你窮追不捨?」

  端木回春不答反問道:「他窮追不捨的難道不是紀門主麼?」

  紀無敵咬著手指想了想,「難道這就是艷名遠播的煩惱?」

  端木回春:「……」

  紀無敵突然轉頭看著袁傲策道:「阿策,我是前車之鑒,你千萬不要步我的後塵。」

  袁傲策皮笑肉不笑道:「既然紀大門主如此艷名遠播,何不親自教訓身後這些登徒子?」

  「阿策,你一定很少看書。」

  「……」他是在指責他文盲?袁傲策愕然。

  紀無敵道:「你看書裡頭那些被調戲的美人,有哪個是自己捋袖子上去打登徒子的?」

  「……」他看的到底是什麼書?袁傲策沒好氣地想。

  「跟班的用場,這個時候就顯現出來了。」

  「……」又是跟班!袁傲策突然飛身迎向那些衝過來的追兵。

  追兵來的不多,但有兩個好手。

  袁傲策和他們各自對掌的時候,竟然沒有將他們震開,只是將他們逼到馬下。

  剩下的嘍囉頓時圍了上來。

  紀無敵和端木回春留在後方。

  紀無敵兩眼放光地看著袁傲策周旋在藍焰盟眾敵中的瀟灑英姿,感慨道:「有阿策真好。」

  端木回春道:「傳言紀門主武功得到了紀老門主真傳,在江湖高手榜中排名第八。我一直很想見識一下。」

  「你是要我和切磋麼?」紀無敵問。

  端木回春愣了下。他原本只是想將他引入站圈而已。

  紀無敵不等他回答,又逕自接下去道:「不過敵眾我寡,我們還是不要狗咬狗了。」

  「……」堂堂輝煌門門主竟然順口就將自己比作狗……端木回春已經不知道該稱他豁達,亦或無腦。

  「對了。」紀無敵看著越來越少的敵人,突然道:「你身上抹的是什麼香?」

  「香?」端木回春略一思索,便恍然大悟道,「莫非紀門主是指這個?」他從身上解下香囊。

  紀無敵瞄了一眼。「荷花?」

  「我是六月荷花正盛時出世的,因此家母便親自繡了一隻香囊於我。」他神情黯然道,「自從家母過世後,這便是我唯一的想念。」

  紀無敵道:「雙親只過世一個,說明還有一個,應該慶幸啊。」

  端木回春嘴角一抽,想起紀無敵雙親俱亡,遂將心中不悅按捺下來。

  「不過這香味很特別。」

  「是家父研製的。」

  「哦。聽說西域有一種香,可以用來千里追蹤,不知道令尊會不會研製?」

  紀無敵說完,端木回春臉上的笑容猛地僵了一下。

  適逢袁傲策解決完那兩個高手凱旋而歸,紀無敵便沒有注意。

  「阿策,你剛才那招飛蛾撲火真是太帥了。」紀無敵滿眼的崇拜。

  「飛蛾撲火?」袁傲策皺眉。

  「就是剛才飛過去的那招。」紀無敵張開雙臂比了一下。

  「……這叫大鵬展翅。」

  「不好聽。」紀無敵執拗道,「飛蛾撲火更詩情畫意。」

  袁傲策道:「烤飛蛾有什麼好詩情畫意的?」

  「……」

  三人重新上路,才走了一段,端木回春便道:「不知花三少和樊少俠如今如何。藍焰盟如此窮追猛打,我總有點不放心。」

  紀無敵道:「其實,你想見花淮秀直說就好,我能理解的。」

  「……」端木回春面色不變道,「紀門主想多了。」

  紀無敵訝異道:「難道你中意的是樊霽景?」

  「……」

  袁傲策突然插了一句,「為何不是程澄城呢?」

  一個被遺忘許久的人重見天日。

  紀無敵擊掌道:「言之有理。這樣雙雙對對,誰也不落空。」

  端木回春立即調轉馬頭道:「兩位若有事,可托西京定遠鏢局帶口信。還有那神木寨並不簡單,兩位若是遇到,還請小心。我先走一步,後會有期。」他急急地說完一連串,便頭也不回地驅馬而去。

  看著他一騎絕塵,紀無敵感歎道:「好一招火燒屁股啊。」

  袁傲策突然道:「你除了飛蛾撲火和火燒屁股之外,還知道什麼招式名麼?」

  「當然。我即便沒看過豬走路,但好歹也吃過豬肉。很多招式我使不出來,但是喊還是喊的出來的。」紀無敵頗為自豪。

  「哦?」

  紀無敵清了清嗓子,開始背書,「烽火連天、電光火石、野火燎原……」

  袁傲策皺眉道:「有沒有不火的?」他怎麼不記得紀輝煌的武功招式這麼火?

  「有倒是有,只是我還沒背到。」紀無敵道,「我爹把招式分別用火水木土金為名叫我背。可惜我只背了個火,他便過世了。」

  「……需要我離開嗎?」袁傲策看著他落寞的臉,緩緩開口。

  紀無敵收起表情,鬱悶道:「這種情況,你不是應該把我緊緊地摟入懷裡,然後一邊心疼一邊拚命安慰我麼?怎麼會是丟下我獨自離開?」

  袁傲策道:「身為男人,即便哭,也應該自己一個人躲起來哭。」

  「可是阿策和我不一樣。」

  袁傲策無聲詢問。

  「若是有一天阿策哭了,我一定摟住你。」紀無敵信誓旦旦地保證著,「所以我也要在阿策的懷裡哭。」

  袁傲策避開他炯炯的注視,不自在地仰起頭,無聲地地策馬前進。

  「阿策。」他的頭拚命在他懷裡鑽啊鑽。

  「……」

  「阿策!」他可憐兮兮地抬起頭。

  「……」

  「阿策……」聲音越來越柔軟。

  被呼喚的人無奈了,「嗯?」

  「你說神木寨的人會下來打劫我們麼?」他的眼裡分明寫著期待。

  「不知道。」

  「萬一他們不來怎麼辦?」紀無敵突然很擔憂。

  「……」

  袁傲策看著眼前黑壓壓的一堆人,無奈地想:紀無敵的嘴巴不僅傷人於無形,而且還烏鴉得要命。

  「兩位是哪條道上的?」為首的是個滿面橫肉的粗壯大漢,手中的刀子在青天白日下閃爍白光。不過他的臉長得雖然凶,說話倒挺客氣。

  紀無敵搖頭道:「你錯了。」

  粗壯大漢一楞,「什麼錯了?」

  「你的話錯了。」紀無敵糾正道,「你應該氣勢洶洶地說,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若要打此過,留下買路財。」

  他說完,神木寨的眾匪們都大笑起來。

  粗壯大漢道:「即便此山不是我開,此樹不是我栽又如何?我們居住於此,便是此地的主人,你從這裡過是借道。你借我道,我收你金銀,天經地義。」

  紀無敵轉頭對袁傲策道:「阿策,他們說的有道理。」

  袁傲策看在對方同是黑道的份上,倒沒有為難,只是冷冷道:「你們這道值多少錢?」

  粗壯大漢嘿嘿一笑道:「那要看,你們是哪條道上的。」

  「有分別麼?」紀無敵好奇道。

  「自然是有分別的。」粗壯大漢道,「若是來往行商,那麼咱做的就是長遠生意,一趟一兩銀子,以後有來有往。若是趕路人,咱看衣著,好料子一兩,差料子十個銅板。」

  袁傲策終於有了興趣,「那若是江湖人呢?」

  「江湖人也分三六九等。」粗壯大漢道:「看兩位打扮應該就在這三六九等裡。」

  紀無敵道:「我也很好奇,我是哪一等的。」

  「江湖有黑白兩道。黑道就是同行,來者是客,我們不收錢,反而送盤纏。雖然不多,但送的是交情。」

  「哦?那白道呢?」

  「白道也分。江湖世家那是有錢人,收五兩。名門正派收二兩。普通江湖散客收的少,一兩一人。」

  紀無敵好奇道:「江湖世家和名門正派真的會給麼?」

  粗壯大漢笑道:「世家家主和門派掌門自然是無須給的。我們這點子眼色還有,至於門下弟子嘛,那便不由得不給了。」

  「阿策,你說我們算那一種?」紀無敵眼巴巴地看著他。

  袁傲策道:「你交銀子,我收銀子。」

  「可是我也是掌門。」

  「那我們應該還能賺一筆。」

  粗壯大漢有些不信地打量著他們,「未知二位高姓大名?」

  紀無敵謙虛道:「其實,我們入江湖沒多久。」

  粗壯大漢狐疑地看著他。一個入江湖沒多久的白道掌門?而且身邊還跟著一個黑道朋友?

  ……

  為什麼這個組合讓他覺得似曾相識呢?

  粗壯大漢皺著眉頭努力想。

  紀無敵很害羞地回答:「我叫紀無敵,他叫袁傲策。」

  「……」

  光當。

  粗壯大漢手裡的刀一個拿不穩,差點砸到腳板。



合作無敵(八)



  他終於知道為什麼這兩個人的情況聽起來似曾相識了,因為前幾天開早會的時候,老大才重點提醒過。

  紀無敵看著呆若木雞的山賊,轉頭問袁傲策道:「阿策,他們是不是在暗暗算計著對付我們的法子?我們要不要先下手為強?」

  袁傲策微笑道:「一人一半?」

  紀無敵道:「那你解決他們的上半身,我解決下半身。」

  袁傲策:「……」

  粗壯大漢終於回過神來,大汗淋漓道:「袁暗尊,紀門主,小人有眼不識泰山,還請多多見諒。」

  紀無敵好奇道:「你不怕我們是冒充的?」

  「當今天下有誰敢冒充紀門主和袁暗尊呢?」粗壯大漢趕緊拍馬屁。

  紀無敵道:「這句話聽著……」

  袁傲策道:「很不順耳。」

  粗壯大漢呆住。

  紀無敵點點頭道:「是啊,好像冒充我們是件很不屑的事情。」

  「小人並無此意。」粗壯大漢鬱悶地快要哭出來。不過他也看出來,紀無敵和袁傲策調侃歸調侃,但沒有為難他們的意思。不然他們剛剛就不會這樣好好的說話,還自報名號了。

  紀無敵道:「你剛剛說若同是黑道的就會送盤纏,那阿策算是吧,你準備送多少?」

  粗壯大漢很為難。他們以前遇到同行說是送盤纏,其實是賣交情,真正的禮輕情意重。但是眼前這兩位顯然不是這一類的。說多說少都不是件易事。

  他想了想,老老實實道:「神木寨創立這麼久,頭一次遇到如袁暗尊和紀門主這般尊貴的客人。小人實在拿不了主意,還要請示寨主才行。」

  紀無敵驚訝道:「你不是寨主?」

  粗壯大漢汗顏道:「我不過是寨中六個堂主之一,哪裡當得起寨主。」

  紀無敵道:「輝煌門只有三個堂主,你們居然有六個。」

  ……

  粗壯大漢考慮著要不要一會兒勸自家寨主在說話之前,先宣佈撤掉三個堂主。
  
  既然有盤纏拿,焉有不拿之理。

  於是紀無敵和袁傲策心安理得地跟著粗壯大漢上木耳山神木寨。

  神木寨的外型和他們想像中有很大的區別。

  「這個就是神木寨?」紀無敵看著眼前這個類似於莊園的房子發怔。

  粗壯大漢對自己的家園很是自豪,點頭道:「是啊,寨主親自規劃的,還改建了好幾次。」

  袁傲策道:「普通的莊園如何經得起外敵?」

  粗壯大漢道:「原本我們寨也不是這般模樣,只是寨主來了之後,便都改了。」

  袁傲策聽出他話中隱藏的含義,「你的意思是說,現在的寨主是後來來的?」

  粗壯大漢道:「說來慚愧,其實我們原本只是一群只是對過路行商強行收取買路錢的烏合之眾,若非寨主,恐怕我們不是變成一盤散沙各奔東西,便是被官府或白道人士剿滅了。」

  紀無敵道:「他既然這麼厲害,為何來當你們的寨主?」

  粗壯大漢撓了撓頭道:「這我也不知。只知道有一天,我們正打劫回來,就看到她坐在寨裡頭,吃著我們的菜,喝著我們的酒。我們剛準備出手,就發現她已經下了毒,我們人數雖多,也只能任她宰割。」

  紀無敵道:「所以他們就認他當寨主了?」

  「哪裡那麼容易?」粗壯大漢嚷嚷道,「我們雖然是粗人,但好歹也是男人,哪裡這麼容易就聽憑一個姑娘擺佈?她想收服我們,我們不肯,她就提出用賭來分勝負。」

  紀無敵同情道:「你們輸得一敗塗地?」

  粗壯大漢乾笑道:「把把都輸,輸的我們都沒脾氣了。不過也幸好如此,我們才能有這樣一個好寨主,才能有現在的神木寨啊。」

  袁傲策突然道:「你是說,她是個精通毒術和賭術的女子?」

  紀無敵轉過頭,幽怨道:「阿策,你相好?」

  袁傲策挑了挑眉,「是又如何?」

  紀無敵沉默。

  一直到莊園門口,紀無敵突然對粗壯大漢道:「你能不能幫我帶個口信去輝煌門?」

  粗壯大漢拍了拍胸脯道:「自然沒問題。紀門主要帶什麼口信?」

  「讓阿左阿右帶起人馬,來滅了神木寨。」

  「……」粗壯大漢的笑容頓時僵了。
  
  神木寨裡面的環境十分清幽。

  紀無敵邊走邊挑剔,「橋都造不直,可見人品不正直。」

  粗壯大漢默默在內心回答:這是曲橋啊曲橋。

  「只有花盆沒有花,庸俗。」

  粗壯大漢無語:現在是秋天。

  「門居然是圓的。」

  粗壯大漢淚了:這是拱門。

  就這樣,一路走到神木寨寨主的沁心園書房門口。

  袁傲策突然俯身在他耳邊道:「我離開的時候,她才九歲。」

  「……」紀無敵眉開眼笑道,「門前的這根柱子真好看。」

  「……」粗壯大漢望著那根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柱子,默默地想,難道這個莊園的精華都在這根柱子上?

  門從裡面打開。

  一個宮裝少女娉婷而出,圓臉杏眼,唇角微微上揚,不笑也笑的模樣。她的眼睛在看到袁傲策的時候,頓時一亮,「暗尊。」

  袁傲策頷首,「長大了。」

  紀無敵對他的回答十分滿意。一句長大了就完全拉開了兩個人的輩分。

  少女又看向紀無敵,不禁皺眉道:「他是紀無敵。」言語頗為不屑。

  紀無敵突然摟住袁傲策的腰,「我是暗尊夫人。」

  「……」

  這是粗壯大漢第二次目瞪口呆。

  袁傲策見少女驚愕萬分的臉,默默地抬起頭,看著天上白雲飄。

  紀無敵小聲道:「我第一次見你的朋友,一定要留下好印象,這樣才能奠定我未來的地位啊。」

  他的聲音雖然小,但還沒有小到別人聽不見的地步。

  少女當下叫道:「誰對你有好印象!就憑你爹莫名其妙關了暗尊八年,你就休想踏進我魔教的門半步!」

  粗壯大漢一怔道:「寨主是魔教中人?」

  「這個以後再說。」少女一揮袖,繼續怒瞪紀無敵。

  袁傲策瞇起眼睛警告道:「安然。」

  紀無敵立刻狐假虎威道:「嗯嗯。安然,你這樣很不好,很不對。」

  「……」安然氣得臉都紅了。

  袁傲策道:「我累了,有話進屋再說。」

  安然狠狠地瞪了紀無敵一眼,側身讓開路。
  
  雖然是書房,但每樣擺設都透露出女子的嫵媚。

  粗壯大漢原本想跟進來,但是被安然一個眼神制止了。

  袁傲策挑了張茶几旁的椅子坐下,安然立刻坐到茶几另一邊,然後趾高氣揚地看著紀無敵。

  紀無敵平靜地搬走茶几上的擺設,然後一屁股坐上去。

  「你……」安然銀牙暗咬。

  紀無敵晃蕩著自己的腳,「安然寨主,我和阿策是來向你要盤纏的。」

  安然愣了下,身體向後靠了靠,擦著紀無敵的背看向袁傲策道:「暗尊要用錢?」

  紀無敵道:「不拿白不拿啊。」

  「……我不是在和你說!」

  紀無敵道:「可是剛才那句,你明明是聽了我的話才問的。」

  安然語塞。

  袁傲策道:「你怎麼會成為神木寨寨主的?」

  說起這個,安然滿腹委屈,「是明尊的命令。」

  「你來這裡多久了?」

  「兩年。」安然越說越鬱悶。「明尊說武林會有一場大的紛爭發生。可是我在這裡整整等了兩年,除了每天打打劫做消遣之外,什麼都沒發生過。」

  紀無敵讚美道:「至少你把打劫這一行當發揚光大了。」

  安然道:「……哼!」

  袁傲策沉默半晌道:「他還說過什麼嗎?」

  安然道:「暗尊千萬不要怪明尊當初沒有援手。其實這幾年明尊一直暗暗關注輝煌門的動向。只是他發現輝煌門並未對暗尊下毒手,所以才袖手旁觀的。」

  袁傲策冷笑道:「意思是說,只要我不死,便如何都無所謂麼?」

  安然忙道:「當然不是,其實明尊這麼做,也是有原因的。」說到這裡,她的語氣開始支支吾吾起來。

  袁傲策道:「什麼原因?」

  「明尊說……」安然權衡利弊,覺得與其讓暗尊誤解明尊,造成魔教內部不和,倒不如合盤托出,至少讓暗尊知道明尊的用意所在。「他說暗尊那些年鋒芒太露,以至於荒廢武學,如今能在十惡牢安心研究武學,也不失為一件……」她好事兩字還沒有說出,就感到一股強大的殺氣隔著紀無敵朝她湧過來。

  「這麼說來,他這幾年的武功進展很快咯?」袁傲策臉色陰沉如烏雲密佈。

  安然嚇了一跳,忙道:「明尊的資質向來不如暗尊……」

  「說不定他這些年潛心研修,武功勝我多多呢?」

  聽袁傲策這麼說,安然便知自己好心做壞事,遂轉移話題道:「暗尊怎麼會來神木寨?」

  紀無敵終於找到插嘴的機會,「說了是為了盤纏嘛。」

  安然道:「暗尊要多少?」

  紀無敵伸出一隻手掌。

  安然想了想道:「五千兩?」

  紀無敵搖頭。

  「五萬兩?」安然皺眉。

  紀無敵還是搖頭。

  「五十萬兩?」安然此刻的表情完全可用大吃一驚來形容。

  紀無敵還是搖頭。

  安然不耐煩地問:「那到底是多少?」

  「五兩。」

  「……」堂堂暗尊和輝煌門門主跑到神木寨就是為了五兩銀子?安然無語。

  袁傲策道:「太少了。」

  紀無敵道:「那多少?」

  袁傲策想了想道,「六兩吧。我心情不好。」

  ……

  所以,暗尊大人的心情值一兩?

  安然想:暗尊大人真的是離開魔教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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