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邀賞畫
岳樂本來打算的是藉著把福臨請到自己府上鑒賞書畫的名頭把董鄂氏畫的《水牛圖》「不小心」漏給皇上看的,如果福臨看過後反應平平,那這事兒自然沒什麼好說的了,可要是福臨一見之下引為知己,真跟董鄂氏勾搭上了,那他這個月老最多也只能算是「無心之失」。
只可惜最近一件事兒接著一件事兒地不讓人消停,福臨作為皇帝,也是忙得腳不沾地,別說是被他請出宮去賞花逗鳥了,聽乾清宮漏出來的口風,有時候連用膳都顧不上了。
岳樂在這種情況下,也只好耐心等待著,橫豎再多的事兒也早晚有忙完的一天,最多再往後推一個月,就不信皇上到那時還不得閒。
這期間還出了一件讓岳樂睡覺都能樂醒的事情,簡郡王濟度被皇上借圍剿南明而剝奪了手中的兵權,這表示對方在議政會領事大臣一職上已經完全沒有了競爭力,對他來說構不成威脅。
然而緊接著就來了一條壞消息,皇上兩個多月前派出去的一批奉旨巡邊的巡撫惹出了大麻煩。
有一位吏部小書吏似乎叫章冕的,在宮門前試圖刎頸自殺,被守門的侍衛給攔住鎖起來了。福臨命人追究原因,查得是巡按顧仁多次收受賄賂,還向章冕討要錢財地契。章冕一個小小書吏滿足不了他的胃口,顧仁誣陷他在任上德行有虧,撤職後發配真定府,路上還派人暗殺章冕。
前面還有點靠譜,可後面岳樂怎麼想怎麼不對——姑且不論一個吏部小官竟然有膽量直接在宮門前自盡,真定府在河北常山附近,說是跟北京緊鄰,可一個被追殺的小小官吏是怎麼一路跑回北京,甚至來到宮門前的?
這個節奏明顯有問題,肯定是有人在暗中下手,但福臨竟然問都不問,甚至對此沒有表現出丁點疑慮來,先是勃然大怒,再是派人把顧仁押解到京城來,親自同內大臣一併審理此事。
死了一個從九品的小官,這要不是想在宮門前尋死,事情都壓根傳不到皇上的耳朵中去,現在竟然由皇上帶著一幫內大臣親自審理此案?
岳樂到此才算是隱約回過味來,可著勁兒給吳良輔這個乾清宮大總管塞銀子,總算是從這個老厭物那裡撕開了一條口子。
岳樂於是收到了皇上近日頻頻同襄貝勒會面的情報,他郁卒臉明白過來這次的章冕事件從頭到尾就是襄貝勒同皇上聯手做的局。
看出來皇上是想借此為引,肅清朝中收受賄賂之風,岳樂一時間更加坐不住了—他覺得以他跟福臨的關係,這種一定會交給親近之人做的勾當應該由他來做才是,結果皇上提都沒跟他提,直接就同博果爾一起把事情給辦完了。
岳樂感覺到自己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被博果爾動搖了,可他最近也沒有做什麼惹惱皇上的事兒啊?
他點著蠟燭枯坐到天明,仍然想不通原因,第二天下了早朝,岳樂還特意拿著請安折子去求見福臨。
他旁敲側擊把事情一說,福臨倒是也沒有否認,一聽就十分舒暢地笑了起來,歎息道:「博果爾,真真是朕的肱骨之臣。」
岳樂一聽,心頭就是一沉,也不敢出聲打斷他,聽福臨興高采烈把他半個月前跟弟弟閒談時抱怨朝中大臣宗親風氣不正,但自己苦於無法找到由頭髮難的小煩惱給說了。
本來只是無心之談,但沒想到博果爾反應極為迅速,當場就幫他想出來這樣一條好主意。當然,一開始這只是個粗略的計劃,還是他們後來讓人秘密去查被派出去的巡按們有無違法之事。
這一查就把顧仁悖旨婪贓、陷害無辜之事給查出來了,福臨那時候就暴跳如雷,被博果爾給摁住了,方才派人急急忙忙趕往真定府,把差一點就被殺人滅口的章冕給保了下來。
岳樂聽福臨興高采烈當做榮耀似的把這一連串的事情都講述完,心中不是滋味到了極點,他深切地覺得自己的飯碗被人給搶了,必須想法子把博果爾給摁下去。
如果說岳樂先前還抱著可有可無的念頭琢磨著把董鄂氏推給福臨的想法,現在則是前所未有地堅定信念了,他可不樂意站著光挨打不還手,不能眼睜睜看著襄貝勒把皇上給籠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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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果爾是等著岳樂動手等得有點不耐煩了,才故意用點小手段來刺激一下岳樂的,沒想到岳樂可能是拉皮條業務還有點不熟練,或者說小心謹慎務必要把他自己從中摘出來,硬是又等了一個半月,還是沒有任何消息。
磨磨蹭蹭、瞻前顧後成這樣,簡直不是個男人,博果爾看自己福晉的肚皮都吹了起來了,岳樂那邊還是毫無消息,實在是煩了,不再管他,專心忙自己的事兒。
因著這次為懲治官員貪吝之風的主意是他想得,福臨這次倒是非常厚道地把這個差事交給他去徹查了。
歷來百官相護,這種貪污受賄之事都是拔出蘿蔔帶出泥的,福臨都擺明了態度要徹查到底,博果爾也沒有客氣,擼起袖子來大幹了一場。
他從顧仁開始查起,一路查到刑部司官賀繩烈也被牽扯到其中了,還有幾位和顧仁一併被福臨外派出去的巡按也都有不法行為。
福臨把人外派出去是為了巡視各地,臨走時還特意叮囑他們「真心勤瘁,潔己率屬」云云,沒想到他這放出去的不是皇帝的耳目,而是一幫子國之蛀蟲。
這個耳光打得有點過於響亮了,福臨深深覺得自己很沒面子,急忙把博果爾叫停了,擼起袖子整治這幫人。
一大批官員紛紛落馬,福臨牟足了勁兒大幹了四個月,到年底前才算是把這事兒忙完。他可算是第一次以自己的意願來治理這個國家,過於興奮之下有些矯枉過正了,甚至還定下了「內外大小官吏凡受賄十兩,衙役犯贓一兩以上者流徙」的規定,朝中一時人人自危。
此時金科春闈時選上來的一大批庶吉士此時經過數月翰林院的修行,也已經能派得上用場了,正好可以填補一部分中低階層的官位空缺。
陳廷敬在今科乙未科科舉殿試中被選為二甲第三名,他那段時間就興奮得無法入睡,滿心以為到了自己大展拳腳的時機了。
——然而等到朝廷的任命下來,他直接就傻眼了——同科三鼎甲中,狀元在翰林任修撰,榜眼和探花任編修,二甲排名靠前的七位學子中,兩名任翰林院檢討,其餘的多被派到地方當小官小吏,唯獨是他,壓根就沒有了著落,委派書上連提都沒有提。
這跟陳廷敬先前設想的落差實在有點大,他呆坐了好久,猶豫著看是不是上襄貝勒府上請安順便探探口風。
博果爾一直非常耐心地等著,在福臨給今科舉子的委派發下來後,見果然沒有陳廷敬什麼事兒,微微一笑。
——當然不會有陳廷敬的差事了,他特意托濟度找人放出風聲,說皇上大舉懲治低階官員,是為了給某個人鋪路,以福臨那樣愛惜自己名聲的性子,還能重用陳廷敬就怪了。
博果爾也不怕福臨查流言的出處能查到他頭上,不少人其實都知道福臨在他去江南那段時間經常往襄貝勒府上跑,就是因為跟其中一個小幕僚談得來,那位幕僚今科殿試名次也還不錯。
福臨借這次肅清雖然大多數都是抓的中低層官員治罪,但一環扣一環,也間接得罪了不少宗親,想給他使絆子下套子的人多了,福臨怎麼想都不會想到是博果爾做的手腳。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博果爾原先設想的步驟都齊全了,就等著福臨和董鄂氏姦夫淫婦一拍即合,可歎岳樂也是蠢出了境界,捏著《水牛圖》那樣一個大殺器,竟然愣是找不到派上用場的法子。
不過岳樂再拖也就拖到這兒了,眼看著年關又到了,福臨剛忙完了一件大事兒算是空閒下來,正是想鬆快鬆快找點消遣的時候。
老早就盯著福臨動向的岳樂在一日覲見時,見皇上心情著實不錯的模樣,趁機提出如今明君盛世,皇上當保重龍體。
福臨最近被大小官員戳著脊樑骨說他待下嚴苛,也挺有興趣跟岳樂一塊刷「君臣相得」的,和顏悅色聽岳樂拐著彎吹捧了自己一番。
岳樂哄人一向有一套,福臨最近也是忙於朝政沒怎麼跟人嘮嗑了,跟岳樂聊了兩柱香時間,被拍得非常爽,期間數次大笑得連乾清宮外都能聽見。
岳樂看時間差不多了,趁機提出自己府上新從江南搜羅來了一批名家字畫,請皇上賞臉移步前去一觀。
福臨心情著實很不錯,看他也格外順眼,尤其還聽岳樂賣力地講了一番其中還有一副孫克弘中年時期工整清麗的花鳥竹石畫,也是起了興趣。
他很痛快地一點頭:「好,且等朕換身便服,去你府上一觀。」
☆、岳樂出手
岳樂書房中擺放著最多的就是各種名家字畫,書桌上的筆墨紙硯也都精巧別緻,方方面面都非常合福臨的胃口。
福臨先是在花園中賞了滿園清幽的梅花,再進入書房中,心情非常舒暢,忍不住歎息道:「還是到你這裡來,朕能鬆快鬆快。」
這一年簡直過得飛快,一眨眼順治十二年就已經過去了,大大小小的事兒出了一大堆,他都沒什麼柑橘就已經從年頭到年末了。
福臨越發覺得紫禁城想一個逼仄的牢籠束縛住他,他在裡面進退不得,時時刻刻都需要以皇帝的身份來約束自己的言行,被裡面繁雜瑣碎、不近人情的規矩壓抑得喘不過氣來。
岳樂受寵若驚,還有點小擔憂,連忙讓跟著的下人都退下去,就留福臨帶來的吳良輔緊跟在身邊。
福臨說這種話是跟臣子親近,可當臣子的要是直接應下來,那就是僭越了,岳樂連忙道:「奴才願為皇上分憂解難,還請皇上保重龍體,切勿為小事煩憂。」
福臨輕輕搖了搖頭:「朕不是在跟你虛情假意,朕如今也就對著你,對著博果爾,才有點舒暢感,對著其他人,嗨,看了他們就煩。」
想不到襄貝勒竟然真的長進了,都能當皇上的知心人了。岳樂試探性道:「皇上有心事何必悶在心裡,對著外臣不好說,後宮妃嬪娘娘們都很樂意為皇上排遣心事。」
這話說得連垂著腦袋跟在福臨後面的吳良輔都忍不住抬頭看了他一眼,心道安郡王這是怎麼了,平日裡多會說話的人,今天怎麼哪壺不開提哪壺啊?誰不知道皇上跟宮裡幾位娘娘都談不上交心啊,跟皇后更是鬥雞似的見面就掐。
福臨面色變得也有點難看,深切地覺得岳樂今天很不會說話,面色有點發沉,卻也沒有翻臉,只是帶著幾分冷淡道:「不說這些掃興的話了,你不是約朕前來賞畫嗎?」
岳樂雖然小小地得罪了一下福臨,卻也弄明白了皇帝就是想找一位可心人,他對今日之事越發看好了,聞言笑著請福臨移步內堂。
他拿出來的畫確實是孫克弘真跡,福臨湊近了仔細打量,面色倒是緩和了不少:「允執之畫作晚年放逸,筆法簡練,朕更愛他中年時所作的色彩清麗細膩之作,可惜傳世的不多,你這幅已經算是難得的珍品了。」
岳樂見他果然愛不釋手,十分知機地提出把此畫獻給皇上,福臨倒是也沒推辭,一口應下了,卻聽到岳樂話題一轉道:「奴才甚愛收集名家字畫,可惜也有走眼的時候,數月前有門人捧著一幅蟲草畫,說是千辛萬苦尋來的孫隆真跡。」
福臨很感興趣地「哦」了一聲,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奴才拿來一觀,倒也確實不作墨線,純以色彩點染,同孫隆的筆法彷彿,便收起來珍藏,還是上個月請李翰林來府上一聚時,他說這畫頗得意境,可惜風骨不足,怕是後人仿作。」岳樂說著臉上都不忘帶出一股難掩的遺憾可惜來。
他也是生怕不保險,還特意又強調了一句:「奴才剛聽後還不相信,特意把王翰林也給請來了,他說是有些拿不準,三人辯了一通,方才確定是仿品的。」
他這般做派,福臨果然被勾起了好奇心,視線在書房裡掃了一通,沒找到仿孫隆的畫作,追問道:「那幅畫呢,快拿出來給朕看看?」
岳樂遲疑了一下,苦笑道:「奴才是嫌丟人,竟然也有走眼的一天,不想再看到它,讓人收拾起來了。」
他欲擒故縱地推脫了幾聲,見福臨仍然一門心思要看,方才出門喚道:「來人,把櫃子頂上川字箱子抬下來。」
進來的是他府上的頭等侍衛,心腹中的心腹,來人魁梧雄壯,臂上肌肉嶙峋,進門先給皇上請安。
岳樂勸道:「箱子在上面放了有十天了,還請皇上暫且避開,免得揚塵有污聖體。」
福臨滿不在乎地一揮手,他自己生得像個弱雞,卻不樂意別人把他看扁了,笑道:「無妨,朕還不至於這樣嬌氣。」
話是這麼說,侍衛仍是告了不敬之罪,搬了凳子去取箱子,福臨看著還覺得有幾分驚奇:「你這箱子如何放在櫃子上面,難道安郡王府上連專門的庫房都沒有嗎?」
話未說完,已經把箱子抬起來的侍衛手下打滑,箱子直直摔了下來,福臨下意識連忙避開,幸好他站得還算遠,並沒有被傷到。
旁邊的吳良輔也是嚇了一大跳,撲上來擋在福臨前面做忠心護主狀,被福臨一把給推開了。
他看著正好散落在地上展開了一半《水牛圖》——岳樂在鄂碩府上找到了十餘張,選了覺得最合福臨眼緣的一幅——面色微變,把擋在前面的吳良輔推開後,當即蹲下身來把那張畫撿了起來。
岳樂就看到福臨先是大驚,而後是大喜,激動得捏著畫的手都在微微顫抖,他一顆吊起來的心才算是放下了。
岳樂裝作沒有看到福臨的失態,沉下臉來用力踹了侍衛一腳,當即一甩袍角重重跪在地上,叩頭道:「都是奴才教奴無方,請皇上降罪。」
福臨跟沒聽見似的,睜大了眼睛恍恍惚惚緊盯著這張畫不放,呼吸都漸漸變得急促了,好半天後才抖著嗓聲道:「朕、朕問你,這畫你是從哪裡得來的?」
岳樂裝作先是一愣的模樣,而後才遲疑道:「不瞞皇上,這畫……是奴才的一位……故人所作……」
他這樣吞吞吐吐的,福臨心焦如焚下一下子就惱了,捏著畫的手不自覺用上了力道,見把宣紙都扯皺了,又急急忙忙鬆開了,重重一跺腳,催促道:「是什麼故人,姓甚名誰,你還不快點說來?」
岳樂表現得比他還要焦急,大冬天的額頭上都冒了汗出來:「非是奴才不願意據實回稟皇上,只是……只是這位故人……知人知面不知心,奴才看錯了畫無所謂,可連人都看錯了,奴才實在是沒臉向您提起啊!」
福臨輕聲道:「你說什麼?」他看看手中的畫,再看看被摔爛了的木箱子,隱約間倒是明白了——看來岳樂是把不願意回想的東西都收集在這個箱子裡,特意放在書房櫃子頂上,就是為了提醒自己不要重蹈覆轍,得擦亮眼睛看人看物。
對方說得煞有介事,弄得福臨都有點猶豫了:「你是說……作此畫的人並不是良善之輩?」話語中頗有遲疑之意。
岳樂生怕自己用力過度,再讓福臨對董鄂氏沒興趣了,連忙做出點欲言又止的神態來,支吾了半晌方道:「這個也不好說,奴才同她相交數載,深覺她是個淡泊名利之人,有秋菊冬梅之高潔。無奈世人的口舌能殺人,把她說得十分不堪,弄得奴才也被說得沒了主意……」
看來這人跟岳樂還挺熟的,那此人理當非富即貴。再看手中的畫作雖然有些陳舊之感,但也應當是近年所作。然則福臨思來想去,都不記得近幾年有哪位數得上號的人壞了名聲的。
岳樂立刻擺出一副不想多說的模樣來,跪在地上膝行幾步,抬起手來央求道:「奴才留下這張畫作不過是想有個念想,沒成想驚擾了聖駕,求皇上把這畫作歸,讓奴才燒了它吧。」
福臨實在是好奇他說得究竟是誰,再看這《水牛圖》,雖是仿作之物,但將他畫作中的精髓之處畫得淋漓盡致,忍不住開口道:「都說人如其字,觀畫作也能識人,依朕看,你這位朋友,還真是淡泊名利之人,理當不是俗人惡人。」
他是實在捨不得這等畫作被岳樂簡簡單單一把火燒掉,小心捲好攏入袖中,又試圖打聽對方的身份:「朕倒是不知道朝中何時有了這樣一位人物,你把他的名號報於朕聽,若當真是旁人構陷,朕也好還他清白。」
說完後福臨見岳樂驚慌地低頭不語,看模樣似乎有難言之隱,福臨一向自詡寬厚,也不好一再逼迫他,只好道:「起來吧,朕答應你,今日之事,絕不會有第五個人知曉。」
出了這麼一個小插曲,福臨再沒有了賞畫的興致,匆匆從安郡王府出來,一回到乾清宮,就迫不及待把那幅畫取出來細細觀賞。
先前粗略一觀他就已經著迷了,此時再看,越發讓人驚艷,福臨深覺此人必是自己的知己,每一筆每一畫都仿若畫到了他的心坎裡,撫卷長歎半晌,鄭重其事地讓吳良輔把這幅畫裱起來掛到他的書房去。
這幅《水牛圖》正面並沒有落款或題詞,福臨遞予吳良輔時,卻眼尖地在背面看到了一塊很小的紅色印記。
他急忙揮手讓這太監退下,把畫卷翻過來細細打量,印記很淡了,只能隱約看出來點痕跡。
福臨小心翼翼對著燭光照了半天,只看出來這不是小印或者私印。他為了看得仔細些,叫吳良輔多點上幾根牛油大蠟,自己也湊得更近了一些。
——而後福臨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氣,像是女子的胭脂香。
「……」福臨整個人一下子就怔了。
吳良輔就看到皇上對著這幅畫呆了足有一炷香時間,而後若無其事地讓他把這幅畫照舊裱起來。
吳良輔還在嘀咕著怎麼這一下子就不提掛到書房的事兒了呢,就聽到福臨繼而道:「裱好後掛到朕的寢殿去,不得跟任何人提起這件事兒。」
貼身太監心中再覺得奇怪,也不會表露分毫,恭恭敬敬地雙手捧著這幅畫離開了,留下福臨一個人表情無比複雜地端坐在龍椅上發呆。
根據岳樂話語中流露出來的意思,作畫的人被外面紛紛擾擾的流言壞了名聲,現在福臨知道了,這位還是個女子。
那不用說,符合條件的就一個——鄂碩的女兒,襄貝勒側福晉,他的弟媳。
☆、命婦請安
博果爾聽聞了福臨受岳樂之邀前往安郡王府之事,他在安郡王府安插的眼線也傳消息來說,皇上那日離開前急匆匆的,神色同往日大不相同,似乎跟安郡王相談並不如何歡暢。
他這時才算是確定下來岳樂把事情給辦得漂漂亮亮的了,這人總算還不是蠢得無可救藥。博果爾盯著攤在案上的兵書看了幾息時間,平復了一下心頭湧動的情緒,方才緩緩拉開一個冷笑。復仇的機會就在眼前,他實在是有點迫不及待了。
上輩子他可是就在皇帝和弟媳「生死相許的真心相戀」上栽了個大跟頭,白白賠了性命進去,這輩子就看那兩人之間究竟是不是當真是上天注定的好姻緣,還能彼此吸引了。
當然,董鄂氏上輩子在跟福臨的事情大白於天下之前,名聲還是清白無暇的,這輩子前景就不是那麼樂觀了,芳名傳得滿京城街頭巷尾茶閒飯後都愛說一嘴,成了典型的反面教材,也不知道會不會影響福臨對她的觀感了。
不過博果爾對此倒是並不如何擔心,既然連倫常道德都沒能阻礙住他們兩個,想必區區「不守婦道」的名聲,這倆人肯定都不放在眼裡。
他又等了幾天,宮中傳出了皇上為三阿哥平安落地而欣喜非常,特意下達指令說今年的新年宴要大辦特辦,所有宗親命婦都要入宮給太后和皇后磕頭請安。
這就表示各家的嫡福晉側福晉都有了入宮領宴的資格,而且這還是半強制性的,皇上興高采烈地下了這條命令,甭管樂意不樂意吹著寒風在皇宮中一跪跪一天還吃不上一口熱乎飯,只要還有一口氣,就只能硬撐著去赴宴。
赫捨裡氏肚子裡的孩子已經將將有八個月大了,再有一兩個月就要臨盆,肚皮鼓脹得嚇人,走路都得扶著腰慢慢挪,博果爾本來都跟太妃商量著看是不是今年先給她告假,得了皇上旨意也只能作罷。
娜木鍾實在是不想讓赫捨裡氏去宮裡受苦,她就算不心疼兒媳婦,還得心疼兒媳婦肚子裡的孩子呢,而且還不是跪一天就完事兒了,前前後後得大半個月,這也太折騰人了。
她老大的不高興,趁著無人跟博果爾抱怨道:「早前兒生下來時,也沒見皇帝表現得多熱絡,怎麼就突然間高興得連點理智都沒有了?再說了,三阿哥落地這都大半年了,就是再高興吧,難道還沒緩過勁兒來?」
博果爾親手給她捧了茶過去,笑道:「額娘消消火,兒子已經跟相熟的宗親們都打過招呼了,讓他們的福晉就近多看顧著點。額娘倒是也能在慈寧宮陪太后說話,還怕有人欺負了您兒媳婦不成?」
娜木鍾接過茶盞來抿了一口,心頭的火氣還沒有降下去,低聲道:「不是我說呢,皇上這心也太大了,三阿哥週歲都不到呢,正是不能讓人去驚動的時候,這麼熱熱鬧鬧地吵嚷出來,再有個好歹,孩子可是無辜的。」
孩子沒長到三歲就不算人,連週歲都不到的嬰兒正是最驚險的時候,得小心調養著才是。民間為了增加孩子的成活率,怕人小福薄,名字都叫「狗蛋」「二丫」的照著難聽土氣的起,生怕孩子留不住,福臨就敢直接打著三阿哥降生的名頭讓全京城命婦入宮請安。
博果爾雖然早料到福臨極可能會找個由頭見見董鄂氏,但也沒想到他竟然能牽出這樣的理由來,也是在心中一歎。
幸好想來未來的康熙帝福大命大,連發天花都沒能帶走他,這次的風波理當也不會把他如何才對。博果爾是在覬覦皇位不假,但他心中的對手從來都只有福臨一個,遠不至於盼星星盼月亮地希望三阿哥這個奶娃娃立時死去。
聖意已明,不論娜木鍾多麼不情願不樂意,也只能乖順地聽從,博果爾跟她簡單商量後,就來到正院,想著再叮囑赫捨裡氏幾句。
他去的時候,赫捨裡氏正舒舒服服安坐著,捧著一小盅紅燒豆腐丸子吃得正香。博果爾剛進屋就聞到香味了,看看天色,見離用晚膳還早呢,禁不住笑了一下。
赫捨裡氏雖然這是頭一胎,但是每日都來診脈的黃大夫說這胎坐得安穩極了。她也沒出現尋常孕婦該有的噁心厭食等反應,剛開始時兩個月沒怎麼有胃口,四個月後倒是胃口大開,一天兩頓外加一頓點心還不夠,餓了的話還得來一頓加餐。
赫捨裡氏愛吃酸也愛吃辣,博果爾本來還盼著是不是這一次生產就能兒女雙全,結果黃大夫並另外兩位請來的太醫都說只診出來了一條脈息,看肚子的鼓脹程度,懷得理當也不是雙胞胎龍鳳胎。
他一進屋,赫捨裡氏趕忙把湯勺放下,用了一半的丸子也連忙讓丫鬟給撤下去,自己挺著肚子起身迎接他。
博果爾抬抬手止住了她福身的動作,把今年必得入宮的事情一說,赫捨裡氏倒也沒有表現出不情願來,捧著肚子道:「我都聽爺的,您既然說沒問題,那就一定沒問題。」
產期將近,說她不擔心孩子是假的,可是天家威嚴,沒有她討價還價的餘地,赫捨裡氏硬是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模樣來,也是不想貝勒爺為難。
博果爾道:「我下帖子想著這幾日約了幾位兄長來府上一聚,我們關係一向不錯,有些話不用明著說,他們都懂得。」
宗親中他的人緣算是很不錯的,尤其這兩年也擺脫了空自身份高貴手頭卻沒有差事的尷尬地位,走到哪裡都有人樂意給他幾分面子。
赫捨裡氏嫁入襄貝勒府也有九個月了,不過她懷孕懷得快,肚子裡揣了一個也不敢請人來府上一聚或者出門應酬了,跟命婦們的交際暫且都放下了,現在滿京城除了以前玩得好的手帕交,還沒幾個能說得上話的人。
她本來還有點發愁這個,聽博果爾早一步全都想到了,心中喜不自勝,連忙起身謝恩。赫捨裡氏也覺得自己命好,跟婆婆的矛盾沒多久就化解了,丈夫體貼敬重,剛進門就懷了孕,這胎還很平安。
她懷孕前是專房之寵,懷了孕不能侍寢,當然不可能再霸著人不撒手,博果爾有時也去後面兩個格格那裡,不過他去得不勤,到了現在兩個格格還都沒有喜信傳來。
赫捨裡氏為此很是念了幾句佛,她倒是不擔心有庶子出世,但能跟嫡子的年齡差得大些,對她總是有利的。
兩人簡單說了幾句,博果爾去前面書房歇了,他一般來赫捨裡氏的正院後是不會去後院再找格格們的,這是給正室的臉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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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宮那天天上飄了細雪,博果爾先是把太妃護送出來,再返身去接赫捨裡氏。
本來董鄂氏是站在赫捨裡氏身後的,見狀特意攏了攏身上的披風,還半側過身體去,仿若生怕博果爾也伸手扶她一般。
然而當博果爾連眼珠都沒朝她轉一下,扶好赫捨裡氏就逕自離開後,董鄂氏被凍得有點發青的俏臉上卻浮現出不易覺察的失望來。
不過她很快打起精神來,小心地把披風裹得更緊了一些。這是她為了此次入宮專門找出來的披風,這是她從鄂碩府上帶過來的。
披風是剛入冬時穿的,裡子並不很厚,但穿上後更襯得她一身風華無雙,是以哪怕氣溫驟降冷得不行,董鄂氏也不捨得把它換下來。
自從上次宮宴懇求安郡王幫她送畫給皇上後,足足有半年沒有任何消息,董鄂氏被看管得很嚴,根本別想得到外界的消息。
好不容易她終於能出來了,還是能再次入宮,不論是不是安郡王為她謀劃出來的,董鄂氏都會拼了命地去抓住這次機會。
她深深看了正在扶著赫捨裡氏上馬車的襄貝勒,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此次一別,也許再見以是滄海桑田,總有一天,貝勒爺會知道,他錯過了她,是會帶來終生遺憾的。
董鄂氏帶著幾分淡淡惆悵地想完,在章嬤嬤的攙扶下也走進了自己的馬車,到了馬車裡就暖和多了,她卻扔抱著那件披風沒有解下來,只是把上面的積雪輕輕抖掉。
馬車緩緩向前行駛,這次進入了宮門,董鄂氏沒再像上次一樣試圖從車簾縫隙中向外觀看。她有點緊張,總覺得如果皇上看了安郡王呈上的畫作,一定會記得她,所以沒準從她入宮的那一刻起,皇上就已經命人在暗中觀察她了。
董鄂氏再三告誡自己,她的一舉一動都要完全符合規矩,她要把自己的全部美好都展現出來,這可以說是最後一次機會了,她務必要緊緊抓住。
☆、一見傾心
新年大宴當然還是宗親和女眷分開的,不過博果爾看福臨今日從頭到尾就一直魂不守舍的模樣,偶爾還會用暗含著點愧疚心虛的表情偷偷看他一眼。
福臨是當真滿含著愧疚感來參加這次的新年大宴的——他對著那張《水牛圖》,白天也看,晚上也看,看得又是癡迷,又是悔恨。
他從這張圖畫中看出來的神韻和意境,都在向福臨表示,董鄂氏絕不是傳言中那樣不堪的女人,她苦心臨摹他的畫作,就是為了向他展現他們是多麼相近的兩個人。
她會比後宮裡的所有人都理解他,懂他,也會珍惜他——最讓福臨難以接受之處正在於此,他不敢相信他竟然就這麼錯過她了——他把她親手送給了他的弟弟!
福臨迫切地想要見到董鄂氏,他覺得哪怕遠遠地看一眼也好,他不會去打擾她,也不會去打擾博果爾,他就想全了自己心中的念想。
一整場新年宴,上百道菜端了又撤,福臨基本上就沒有動過筷子,一直都在跑神。好不容易熬到宴席進行得差不多了,他站起身,讓吳良輔端著酒,說要去慈寧宮為太后敬酒。
按理說這種正式的宴席絕大多數宗親都得跟著去,福臨卻抬手給制止了,他看著博果爾道:「你代朕向諸位愛卿祝酒,朕去去就來。」
福臨痛恨博果爾,若不是當初他來找自己討要董鄂氏,早半年他就能認識到原來世上還有一個可以同他產生心靈共鳴的女人,也不用像現在這樣跟她陰差陽錯、無以為繼。
但他對博果爾多多少少也有些愧疚感,福臨想見董鄂氏,但絕不想當著博果爾的面跟董鄂氏相見,他就隨便找了個借口把博果爾給支開了。
慈寧宮有娜木鍾和赫捨裡氏在幫襯,尤其還有孝莊看著,理當不會出太大的事情,博果爾倒是無所謂,他也不相信福臨有膽量做出太出格的事情。
說不定他這個半苦主不在,這倆人能擦出更絢爛的火花呢。博果爾笑吟吟對著福臨舉杯示意,目送他離開後頓了頓,方才起身招呼諸位大臣宗親。
福臨其實只不過是為了找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不讓他入慈寧宮罷了,但在滿朝文武眼中,去年這出頭露臉的活還是岳樂來幹,現在就改到他博果爾頭上了,襄貝勒看來是當真抖起來了。
大家都表現得格外客氣,岳樂倒是有心說上一兩句酸話,剛開了個頭就被旁邊的顯親王富綬拿話給岔開了。
富綬覺得安郡王這人著實有點好笑,這一年博果爾的功勞大家都看在眼裡,眼看著封郡王在即,正是風頭最盛的時候。他沒看懂岳樂衝上來陰陽怪調地是什麼意思,自己沒本事把議政會這麼多宗親壓得服服帖帖的,反倒把罪怪到別人頭上了?
嫌人家搶了你的活,有本事就去搶回來,皇上也是愛用有能耐的人,自己比不過人家,從這裡唧唧歪歪地說幾句酸話,比個娘們還不如。富綬深覺此人好笑,賣個人情幫博果爾把話題岔開了,二人輕輕碰杯後各自落座。
博果爾專心經營著自己在宗親中的交際網,那邊福臨已經帶著一隊宮人連並吳良輔來到了慈寧宮。他走到大門前,聽到慈寧宮太監尖細的通報聲,一時間竟然有點近鄉情怯之感。
——萬一董鄂氏並不如他想像中的那樣完美怎麼辦?或者萬一董鄂氏見了他後跟想像中的也有差距覺得失望了怎麼辦?
腦補過多的小皇帝一下子就陷入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惶恐之中,困獸狀在宮門前繞著轉了好幾圈,他的心頭砰砰直跳,幾乎聽不到慈寧宮正殿裡的鼎沸人聲了。
倒是太監通傳後皇上遲遲不進慈寧宮,還在宮門口來回轉圈,惹得裡面的孝莊看過去——本來通傳後一大幫人都等著給皇上請安呢,結果人不肯進來,她臉上的笑容倒是絲毫沒走樣,不過眸光已經沉了下來。
孝莊習慣性以為這是福臨有意給自己難堪,但看他走進來時倒是還算平靜不像是憋著氣的模樣,心頭略感詫異,就見福臨一進來,眼睛就在宗室命婦那邊打量個不停。
福臨並不知道董鄂氏長成什麼模樣,他也不太清楚這種正式場合各命婦的座次安排順序,只能笨笨地從最前面的孝莊那邊開始找。
挺著大肚子站在太妃旁邊的那位應該就是博果爾的嫡福晉赫捨裡氏了,福臨重點看了看赫捨裡氏下首的那位,一看之下就知道不是,他心目中的董鄂氏可不是長成這樣的,看服飾貌似也應該是某位郡王嫡福晉。
福臨一路向前走著一路從遠即近看過來,恰好董鄂氏的位次拍在中間偏後一點,福臨走過她時,視線正好也挪到了她的臉上。
董鄂氏一身白絨為面的長披風,中下部點綴著幾枝墨色的梅花。她裡面穿的是貝勒側福晉的吉服,淡牙紅縐紗的袍子,被披風一襯,更顯得清冷孤傲、素雅俊秀,恰似晶瑩潤透的青花瓷,又似一朵臨風獨放的白芙蓉。
「……」他整個人有種被雷劈到的感覺,福臨內心深處有一個無比清晰的聲音在告訴他,這一定是她,一定是她!
告訴自己此行一舉一動都必須切合大家閨秀風範的董鄂氏只敢垂頭盯著腳下的金磚,視野範圍內卻看到一抹明黃色的衣角在自己旁邊不遠處停住了。
她的心劇烈跳動起來,忍不住怯而緩慢地輕輕抬起眼梢,正對上福臨滿帶著驚艷的眼眸。兩人對視了幾息,福臨才恍惚回過神來,強撐著若無其事般繼續向前走,三步並作兩步地來到大殿最前方,對著孝莊行禮道:「兒臣見過皇額娘。」
從孝莊面上看不出任何不和諧的情緒來,她含笑請皇上落座後,同福臨說笑幾句,在福臨回身從吳良輔手中接過酒盅向她敬酒的間隙中,才拿眼角飛快瞄了一眼董鄂氏。
孝莊發現福臨一進來視線落點不對時就已經打起精神來留心他的一舉一動了,她又不是瞎子,自然看到了剛才兩人旁若無人的對視。
孝莊藉著這一眼先記下董鄂氏的模樣來,想了一會兒才恍惚想起這個眼生的小姑娘似乎是博果爾的側福晉,內大臣鄂碩的女兒,滿京城大名鼎鼎的董鄂氏。
如果說孝莊剛剛還只是驚詫,現在已經變成了驚怒,尤其再看福臨給她敬完酒轉頭去找太妃敬時還在偷眼看董鄂氏,她的笑臉都有點撐不住了,嘴角都拉了下來。
身後的蘇麻喇姑忍不住伸手扶了她一把,孝莊搭著她的手臂閉了閉眼睛才緩過勁兒來,若無其事地對著被福臨敬酒的太妃打趣道:「今年萬事順遂,你可得多喝點。」
福臨做得也不是太露痕跡,孝莊是因為坐在中間最上首,借地利和身份之便才看得一清二楚的,娜木鍾方才從頭到尾都沒有抬頭看向皇帝,因而對剛剛發生的小插曲並不知情。
她還當這是孝莊一貫對自己的擠兌,倒也沒放在心上,笑道:「皇上敬來的酒,我可當然得多喝點,可也不能喝太多了,倒顯得我過年巴巴地跑來,是為了貪你們這杯酒的。」
娜木鍾說著,仰頭把杯中的桂花酒一飲而盡,還別說,今年她真是過得難得的痛快,兒子開竅有了出息,兒媳婦孝順懂事,唯一就是側福晉拎不清挺噁心人的,不過時間長了她也看開了。
赫捨裡氏挺著肚子站在旁邊攙扶著她,規規矩矩低眉垂眼,從頭到尾都沒有抬頭看皇帝一眼。不過她隱約覺得有幾分不對,怎麼皇上說話時尾音還帶著點顫呢?難道面對這樣的場合連皇上也會怯場?
在皇宮中就是得學會當聾子當傻子,赫捨裡氏有點異樣感,卻也沒有表露出分毫來,等福臨敬完太后和太妃這兩個唯二的長輩重新坐到上首,她也攙扶著娜木鍾坐回座位上。
福臨沒有多待,他的眼睛總是忍不住往大殿中後部瞄,對方微微垂首露出一截白玉似的纖細脖頸,斜插著身子坐在座位上的姿態美極了。
她就這麼一動不動地坐著,福臨的眼睛卻都快黏上去了。他怕再待下去就露了痕跡,他也是從畫作中知了她的為人品德,不想因為自己的行徑再惹得她被人非議。
想到這裡,福臨心中一痛,「騰」地一聲從座位上起身,跟孝莊說了幾句場面話,就匆匆離開了,他走得模樣跟有狗在身後追著咬似的,尤其在路過董鄂氏那片時,簡直就是在小步快跑了。
「……」孝莊照常同幾個親近的命婦說笑,後牙槽都緊緊咬住了。
——她被今天的偶然發現給震得頭腦懵懵的,怎麼皇帝好端端就跟博果爾的側福晉給對上了眼呢,兩人應該也就在半年前給濟度的慶功宴上見過才對,那時候福臨在滿屋子命婦中可也沒特別注意董鄂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