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如果不是母親發生意外，這種荒謬的事情無論如何也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夏默努力扒完眼前的食物，自從母親上個月發生車禍身亡之後，忙碌的父親每天都在為母親的喪事東奔西走，同時要顧及事業的父親已經沒有多餘的精力來照顧自己的兒子，還有一個很大的原因則是兒子已經滿十八歲，應該完全有能力照顧好自己。
“你慢點吃？”坐在對面的父親神色憔悴不少，得知妻子去世消息的男人整整一個晚上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沒有出來，是哭泣是傷心夏默不清楚，但是第二天早上起來做飯的男人卻是雙眼通紅，連大受打擊的夏彥都自歎弗如。
“拜託，我已經吃了一個月的泡面。”雖然已經是成年人，正處於長身體時期的夏默的確食量很大，身高也很有回報得在兩年內猛竄了將近十公分。
如果不是母親去世，自己經常可以吃到色香味俱全的食物，那時候就算是讀大學也會每週準時回家一次，為的就是享受母親的好廚藝。可笑的是，自己最後一次見到母親卻是在兩個星期前為母親舉行的葬禮上。看著母親溫婉的遺容被緩緩放進雕工精緻的棺材裏面，一直強忍住淚水的夏默終於失聲痛哭，父親受到感染也站在一旁默默落淚，就在一個月前，對自己和父親來說最重要的女人永遠得離開了人世，只剩下一紙遺照仍柔和得泛著微笑，而這紙遺容現在正安置在父親的房間裏被小心翼翼得保管著。
“你們學校有食堂，怎麼不去食堂吃？”父親沒有責備兒子的意思，心力交瘁的人往往連說話都有氣無力。
“吃不習慣。”
母親是典型的賢妻良母，煮得一手好菜，嘴被養刁的夏默吃過一次食堂的菜，感覺像在舔氈板，平淡得都快要嘔吐，花那麼多錢吃那些東西，還不如乾脆吃一塊五一包的泡面來的划算，反正一樣難吃，也沒什麼差別。
“沒有雅嫻在，果然什麼事情都做不了。”
父親的話很簡單，夏默並沒有深想父親的話會包含什麼潛臺詞，匆匆扒完碗裏的飯又跑去廚房添第三碗。
兩天之後，父親把夏默叫到身邊一起看電視。
“你自己看就好了，政治新聞我又不要看。”夏默感覺父親的行為莫明其妙，平時一個看電視一個玩電腦都是各自佔據半壁江山的情況，今天難得讓自己一起看會催眠的新聞。
“小默啊，爸爸有點事想……想和你商量看看。”父親吞吞吐吐的態度讓夏默懷疑的成分更加明顯，什麼事情要和自己商量，還一臉做賊心虛的樣子。
“嗯。”
“過幾天有個叔叔要搬來和我們一起住。”
原來是個男人要來——不對，來個後媽還能理解，怎麼莫明其妙來個男人？
“是遠方親戚嗎？”夏默皺眉。
“不是。”
“是同事？”
“……算是吧。”父親有問必答，態度空前卑微，仿佛自己是被捉姦在床的丈夫一般猥瑣。
“他自己沒有房子嗎，為什麼要搬來和我們一起住？”夏默可沒有這麼好打發，憑什麼一個陌生男人要搬過來和自己共處一個屋簷下，沒有合理的理由就絕對不可能讓他踏進家門半步。
“哦，他是這麼說的，雖然我也覺得很不妥當……”父親自言自語的同時雙手不停揉搓著，想以此來掩飾自己的緊張。
“爸，媽死了連性格都讓渡給你了嗎？”以前的父親雖然不算嚴厲，卻很有身為父親的自覺，為人處世都很穩重，說話也有板有眼從來不拖泥帶水，即使算不上雷厲風行至少也是一派為人父的作風，和眼前這個連話也說不清楚的人截然相反。
“當然不是！”稍微恢復了點氣勢，父親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行為很不符合自己的身份，於是坐直了身體說道：
“其實事到如今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過幾天搬過來一起住的叔叔是我喜歡的人，我們兩年前就在一起了。”
驚天大霹靂！雷鳴閃電一起射向夏默，他不十分肯定自己剛才聽到的話，於是求證了一遍。
“爸，你剛才說什麼？”
“他和我是戀人關係——”
“砰！”展默立刻黑著臉摔碎了茶几上母親當初心愛的花瓶，他從沙發上躍起，一把扯住父親的領口怒道：
“什麼戀人，什麼在一起兩年？難道你說這些話對得起去世不久的母親嗎？兩年——好啊，你也學會別人搞外遇了啊？！”如同斥責花天酒地的丈夫，展默肚子裏一下子積聚了一大堆話呼之欲出。
“媽的，還是個變態同性戀！你是嫌生活太愜意了吧，什麼時候成了這種男人，你知不知道對我而言你這樣的父親有多讓我丟臉？”
“你到媽的遺照前和她說好了，她同意了我就同意！”
父親的臉色難堪至極，他沒有想到兒子的反應會這麼劇烈，厭惡之情也毫不遮掩得表現出來，大吵大鬧的兒子不分貴賤地摔光了觸手可及的任何物品，然後沖進自己的房間發出劈裏啪啦一陣聲音，五分鐘後拎著書包從房間裏出來。
“你想清楚了，這個家有他就沒有我！”惡狠狠地落下一句話，夏默頭也不回的甩上門離去。
第二章
夏默的確是氣死了，父親紅通通的眼眶和難掩的悲傷明明都還歷歷在目，短短的一個月怎麼就突然冒出來一個同性情人，更離譜的是兩個人交往的時間居然是在母親去世之前！這麼說的話，父親是主動坦白了自己對母親不忠的事實了，夏默窩在寢室的床上拼了命地玩CS，接連幾天的熬夜讓他看起來和吊死鬼幾乎沒有實質區別，
“給你帶了麻辣燙。”同寢室的阿彥開門進來，把袋子放在他的書桌上。
頂著一頭亂蓬蓬的頭髮，夏默從床上爬下來遊到桌前坐下來，雖然已經將近兩天沒有好好得吃過一頓飯了，但是一點胃口也沒有，看到眼前的食物反而有嘔吐的衝動。
“你都在寢室裏悶了一星期了，怎麼不回家看看你老爸？”
“看什麼，他有手有腳，還怕他餓死啊？”
“不是吧，你母親剛過世，再怎麼懶也應該回去安慰下你父親吧，我上次在葬禮上看到你父親眼淚止也止不住，連我都快要哭了，你爸真是對你媽用情至深啊！”阿彥和夏默是從小穿同一條開檔褲長大的死黨，除了初中兩個人不同班之外，大多數的時間兩個人都是早上不見晚上見的狀態。
提到父親，夏默的氣就不打一處來，在阿彥眼裏模範丈夫一般的父親早在兩年前瞞著一家人連情人都備好了，直到母親去世的時候還一臉讓人同情的樣子，而現在還敢大義凜然般得搞出櫃，真是讓人噁心！
“你跟我提這些做什麼，他好是他的事。”夏默吞下一個貢丸咀嚼幾下才勉強自己咽下去，媽的，脹得都快沒有味道了！
這時候寢室的電話突然響起來，已經專注于電腦的阿彥一揮手，示意近距離的夏默去接一下。
“喂，說。”
“212寢室的夏默同學在嗎？”樓下宿管員的聲音傳來，夏默耳力很好，基本上只要是稍微留心過的人都能記在腦子裏。
“我就是。”
“我是宿管員，樓下有位先生找你，請你下來一趟好嗎？”
“找我？”
“對！”
掛斷電話，夏默想破了腦袋也猜不出哪個男人會來找自己，如果說是父親的話，這個時間明顯還在上班，不過除此之外自己真的沒有認識的可以稱之為“先生”的人了。
“我先下去一趟。”隨便套了件外套，夏默慢吞吞的走到樓下。
大門外唯一可以稱之為“先生”的男人身著剪裁得體的鐵灰色西服，身高和自己相差無幾，高挺的鼻樑上架著一副無框眼鏡，表情一派儒雅，怎麼看都相當帥氣。對方看到踱步到自己面前的夏默，臉上浮現出溫和的笑容，和外面春日的陽光一樣讓人感覺舒服。
“夏默是吧？”
夏默點點頭，心裏不斷過濾自己認識的親戚裏面到底有沒有這麼一號人物。
“你好，我叫柳渂一。”對方很禮貌得伸手，夏默看了他幾秒，才伸出手和對方交握。
柳渂一沒有忽略對方眼中的疑惑，他從口袋裏掏出名片夾推出其中一張遞給夏默，然後才開口切入正題：
“我是你父親的朋友。”
父親的朋友？微楞了幾秒的夏默一下子反應過來，他用極度藐視的視線從頭到腳把男人盯了個徹底，直到對方感覺到有點發毛才冷冷吐出一句話。
“原來就是你啊。”
語氣是明顯的不屑，柳渂一卻並沒有因為對方不和善的態度而退縮，他稍微抬頭迎視面前這個不可一世的男孩，聲音沒有任何起伏：“可以和你聊聊嗎？”
“我不認識你，有什麼好聊的？”拒絕之意已經很明顯。
柳渂一淡然一笑，“你對我好像有所誤會。”
“誤會？現在凡是我爸的朋友都只能讓我有誤會！”夏默輕哼。
“既然讓你如此困擾，我還是直接說明來意吧。”男人對夏默的態度並不在意，顧自解釋下去，一副泰然處之的模樣，“你父親讓我來找你回去。”
聽到這句話，夏默臉色黑了一半，他咬牙切齒地說道：“他自己不會來嗎，那麼驚天動地的事情都做出來了，還怕見到自己的兒子？”
柳渂一一臉訝然地搖頭說道：“你……好像對你父親有所誤解。”
“是不是誤解，看看你就知道了。”夏默認定眼前的男人就是父親所謂的同性情人，語氣自然不會客氣到哪里去。
“呵呵，我還是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我和你父親只是很普通的同事，而且我之前也從來沒有見過你吧？”柳渂一越來越糊塗，他完全不明白眼前這個脾氣不善的男孩到底為什麼從一開始就對自己充滿敵意。
“你不就是我父親的……”夏默皺眉想了想，才擠出那個讓他極度反感的名詞，“情人嗎？”
“情人？”男人表情微微出現一絲裂縫，他抬手扶了一下眼鏡框，不自然得咳嗽了幾聲，然後才緩緩開口：
“……你是不是誤會了。”
夏默立刻意識到說錯話，看對方的表情也知道肯定不是父親的情人了，這麼說的話自己剛才的一席話很可能會讓父親成為了公司的眾矢之的！他毫無猶豫得跨前一步抓住對方的衣領威脅道：
“剛才我說的話你最好別給我到處亂說，否則小心我對你不客氣！”
柳渂一顯然沒有想到夏默會落出狠話，腦子一下子沒有轉過來，楞楞地問道：“你在威脅我嗎？”
“哼，是又怎樣？”
男人一下子笑出聲，他輕輕擋開夏默抓住自己衣領的手，很正色地說道：“我沒有興趣挖別人的隱私，當然也不會費心去管，反正這次來找你是出於你父親的委託，回不回去也完全由你自己決定。”
男人說完話就轉身瀟灑得離去，連二度回頭都吝嗇留給夏默一個。
夏默不知道男人剛才的信誓旦旦有幾分真實，混社會的人很多都是口蜜腹劍，什麼時候要是父親背後挨了一刀，那自己就是千古罪人了！夏默盤算著是不是該給男人一些適當的教訓，雖然父親的行為的確令人不齒，但是畢竟自己是他的親生兒子，父親有難理所當然要幫他掃除障礙。
第三章
已經超過兩個星期沒有回家，夏默意識到父親這回是鐵了心得想讓自己在外面自生自滅，目前處於囊中羞澀狀態的人只能在週末的時候選擇回家一趟，當然主要目的是問父親要生活費。
開門進去的時候發現房間異常乾淨，自從母親去世後這樣的潔淨程度絕對沒有在這個家裏出現過。兩個大男人能維持自己的房間不讓人寸步難行已經是非常難得的事情了，現在如此窗明几淨的房間不由讓夏默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門了。
“誰啊？”陌生的男人圍著圍裙從廚房裏出來。
夏默抬起頭，就這樣和男人四目相對了。比父親高，比父親帥，比父親有氣質，樣樣都更勝父親一籌的男人現在全身上下唯一的敗筆就是那條小熊維尼的粉紅色圍裙。
“你才是誰呢？”夏默心裏明白了八九分，不過仍然垂死掙扎得問道。
“我是——”男人停頓了一下，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一下子兩眼放光，興奮地問道：“你是夏清的兒子吧？”
“你是誰？”不回答就再問，至少要知道這個同性戀的名字。
“哦，我叫葉世柯，也許你父親應該和你提起過。”男人微笑地說道。
“神經病，沒事提你幹嘛？”夏默毫不客氣得賞了他一個白眼，然後把自己和書包一起扔進了沙發，開電視，吃薯片，無視同性戀。
男人也不惱，只是很自覺得選擇和夏默保持距離，走到廚房繼續燒菜做飯。
隨便亂按一通，發現實在沒有節目可看，夏默不經意將視線瞥向廚房裏忙碌的男人身上，即使圍著可笑的圍裙在燒菜，從他身上透出來的俐落氣派卻一點也沒有削減，從第一眼看到這個男人的時候他就感覺到此人絕對是和自己兩個世界的人，也許——和那天在學校裏見過面的男人是同一族群才對。
這樣天生傲氣的男人居然甘願為一無所長的父親燒菜做飯，真是母豬都快上樹了！
夏默反感的同時不免偷笑，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所謂的金領階級自己總算是有幸見了一回，不過向來踏實工作的父親怎麼會認識這麼了不起的人物？
“飯做好了，不餓的話就等你父親回來一起吃吧。”葉世柯來回幾趟將菜依次擺上來，四菜一湯，光是聞就讓饑腸轆轆的夏默咽了好幾次口水。
“一看就知道你比我爸有錢，幹嘛搬來我家住？”本來就小的房子多了這個高大的男人之後，似乎一下子空間又縮小了幾平米。
“我一個人住的房子太大了，覺得還是和夏清在一起舒服。”葉世柯毫不避諱自己和夏清的關係，很大方地承認。
“真噁心，兩個男人在一起有什麼可值得炫耀的？”夏默哼了一聲，轉回頭來看電視。真是臉皮異常厚的男人，居然像談家常一樣說出對父親的愛意。
“我從來都沒有炫耀，更何況這樣的感情能夠維持這麼久的確很不容易，我一直很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時間，所以自然不會笨到去破壞它。”
“那你搬過來，就不是破壞我們的家庭了嗎？”夏默朝對方吼道，說得好聽，還不是乘人之危的男人。
男人聳聳肩，看似無所謂得笑道：“我從來沒有破壞過你們的家庭，至少在你母親健在的時候我從來沒有介入過你們不是嗎？而現在你母親已經過世，夏清需要我的照顧。”
“說得好聽，那我就不會受到你們的牽連嗎？”夏默真想站起來給他一拳，最好直接把他打到西伯利亞去，再也不要出現在父親和自己面前。
“你是成年人了，說出這種話不覺得可笑嗎？簡直像個沒有斷奶的孩子。”葉世柯仿佛要實踐自己說過的話，真的放聲笑了出來，這笑容在夏默聽來格外刺耳，他握緊了右手隨時準備賞他一拳。
正在兩人劍拔弩張的時候，夏清開門進來，看到一臉火氣的兒子和笑容滿面的葉世柯正持續著眼神戰役，於是他踏步上前拉開葉世柯。
“你們這是幹什麼，難得回來一趟就要鬧性子嗎？”這句話顯然是針對夏默。
夏默沒有理會前面礙眼的兩個人，乾脆坐到位子上等著開飯。
見狀，葉世柯進去盛了三碗飯出來，夏清去拔了筷子。三人各懷心思得吃了一頓不算愉快的午餐，下午還要趕去上班的夏清沒有時間顧及處於冷戰狀態的兩人又匆匆得出去趕公車了。同一個屋簷下的兩個人也是眼不見為淨，夏默直接閃進自己的房間玩網遊，反正跟父親要了錢就馬上回去，和這個變態見面的次數當然是越少越好。
第二天一清早就問父親要了生活費的夏默一刻也不想在家裏多待，從抽屜裏取出了落在家裏的銀行卡，背上書包關上門頭也不回就直奔車站而去。
距離車站不遠的時候，夏默有點驚訝地看到了那個曾經在學校有過一面之緣的男人，依然風度翩翩，風吹雨打不起漣漪的姿態。此刻他正在接聽手機，即使不和對方面對面也是一派的謙和，夏默不禁有點欣賞男人的性格。
擦身而過的時候，柳渂一也看到了他，稍微點頭微笑示意。
走出去老遠，夏默才回身看男人要去的方向，是自己出來時候的路口——果然是去自己家裏吧？好奇心驅使之下的人連公車也顧不上，直接一溜小跑跟上男人的腳步。
左拐右拐之後的男人停在夏默家門口，很禮貌地敲了兩下老式的大鐵門，隨後門被打開，夏默看到變態男人穿著睡袍，一副慵懶的模樣——哼，以為自己住五星級大酒店呢，穿這麼噁心的睡衣，夏默厭惡地翻著白眼。
柳渂一很恭敬地將一份檔一樣的東西遞給葉世柯，男人接過後很認真得看著，期間兩人之間穿插著對話，不過距離可觀的夏默只能看到柳渂一在不停地說著什麼，而對面的男人大多數時間在聽他說話，偶爾會點一下頭。
到底在說什麼？好奇青年的興趣完全被挑起，穿梭在電線柱之間隱藏身體，一直到離門口只有十米左右的時候，葉世柯很不合作得關上了門，而柳渂一此時也正打算往回走。
做賊心虛的夏默像陀螺一樣繞著電線柱子打轉，躲避著男人的視線，無奈心情緊張，顧此失彼，男人一轉眼就看到了他的書包。
“你還不去上學嗎？”柳渂一走過來，微笑得問道。
夏默悻悻然地從柱子後面踱出來，表情一臉尷尬，他抓抓頭髮，假裝瀟灑地一歪頭說道：“我回家裏拿點東西不行嗎？”
柳渂一心知肚明，但也不戳穿，繼續微笑道：“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了。”
如果有誠意，就應該說“我送你”而不是“要不要我送你”！半生不熟的男人，自己也懶得領情，夏默刻意忽略心裏的一點小小芥蒂，提了提肩上的書包就走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