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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倚天)驛路梨花》作者:瞌睡狐狸【完結+番外】

《(倚天)驛路梨花》作者:瞌睡狐狸【完結+番外】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17731個瀏覽者
文案:

     一直以來,極喜倚天當中的殷梨亭,他身上的乾淨溫暖的氣息,對於愛情的執著專一,如今幾乎已經見不到了。

      原作中的殷梨亭比起楊逍,或許不夠成熟不夠堅強。但是金老,或者說紀曉芙並沒有給這個梨花一般的男子一個漸漸成長的機會,當他還是一個在師兄照顧之下的孩子時,便把他放在激烈的矛盾中。

      於是對於赤子一般的他,軟弱成為了溫柔的代名詞,懦弱成為了善良的表象。

      如果有那麼一個女子,可以和殷梨亭一起慢慢的在江湖中漸漸地成長,一起學會如何去愛,去被愛,去保護、信任、支持對方,學會堅強的相互扶持,那麼至情至性的武當殷六將絕對不遜於風流倜儻的楊逍。

      本文女主原創,是一個對倚天故事本來毫無概念的穿越女。

      其實,我只是想寫一種愛情,乾淨、溫暖、執著、包容。


內容標簽:武俠 穿越時空 江湖恩怨 情有獨鍾
搜索關鍵字:主角:路遙,殷梨亭 ┃ 配角:傅秋燃,武當七俠,範遙,紀曉芙,蘇笑,顧若長,以及一切會被抓包一用的倚天人物 ┃ 其它:倚天,金庸同人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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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   年少青衫莫言愁,攜春水,帶春流。

楔 子   廿載問死生

  路遙舔了舔沾滿灰塵的乾裂嘴唇,一股血腥味道瀰漫在嘴裡,清晰異常。身為大夫,路遙知道客觀來說這至少是件好事情。在黑暗的鋼筋混凝土板的碎裂縫隙裡待了將近一天半的時間,還能還能如此清晰的感受到嘴中的血腥味道,至少證明她還清醒,沒有喪失意識。而事實上從她自己而言,她是極度希望自己昏過去的,畢竟絕不會有人希望經歷第二遍被埋在廢墟下等待救援這樣讓人絕望的事情。可惜這些年來,她的身體被鍛鍊的實在健康的很,而且以她歷來的性情,昏過去實在是不太可能的事情。至少一天之內仍舊不太可能,她的神經已經被訓練得越在這種時候便越興奮。

  一天半以前,救援隊在探測到這一處廢墟之下有生命跡象之後,連續挖掘了七個多小時,才打開了一條通道。盡頭是一個不大的空間,裡面埋著兩個小孩兒。其中一個六歲的小女孩被地震時壓斷的床頭鋼管紮進了腳踝。另一個男孩兒只是受了些擦傷,並不甚重。通道打開的時候裡地震發生已經有四天之久,女孩子已經深度昏迷,而男孩子則勉強支撐著,一下一下擊打著塌陷的牆壁試圖能被救援隊聽見。或許便是因為這一點點微弱的聲音被搜救犬聽到,救援隊方才得以發現廢墟下面的兩個生命。

  通道勉強打通,救援隊向裡面喊話,詢問裡面人員受傷情況。路遙這時作為大夫被從醫療區叫了來幫忙,男孩子表現的頗讓她驚訝,在被黑暗困了四天,饑渴交迫朝不保夕的情況下,他還能冷靜的一一詳述那女孩子的傷勢和症狀,聲音虛弱微小,卻有條有理,對於一個不過八九歲的小孩子來說實在是難得。

  路遙聽完,連沉吟都來不及,直接對人高馬大的救援挖掘的隊長道:「我得下去,那個小女孩需要立刻治療。」

  這隊長這幾天來已經有些熟識面前這個年紀很輕的女大夫。身手利索,似乎受過訓練,很多動作絲毫不比他們這些專業救援隊員差。膽子頗大,前天和昨天她分別下過一次通道,為裡面的被卡住壓住的傷員做治療。

  可是這次不同,這個通道有幾處還沒有加固,若是餘震一來,很容易便會塌方。五大三粗的黑臉大漢皺眉看著路遙,搖了搖頭:「路大夫,這次不行,我們需要先加固通道,才能讓你下去。」

  「你們加固要多久?」路遙手上開始盤點自己的醫療箱裡的藥劑工具。

  救援隊長看看那通道:「三個小時。」這已經是最快的了,若不是對象是路遙,他估計會說五個小時,以這條通道的情況,實在不容易找道承力點。

  路遙深深吸了口氣,道:「那個女孩現在不治療,估計連兩個小時都撐不到了。你加固還有什麼用?」

  救援隊長無奈,這不是他能解決的。看著路遙已經套好了攀爬手套,他道:「路大夫,按規定沒有加固的通道不能下大夫的。」

  路遙撇撇嘴,「這地方誰管你規定?你若能拉來一個執行規定的,我就不下去。」

  救援隊長無奈,三天時間他就已經幾次領教路遙嘴上的厲害。何況她說的也是事實,救人如救火,好多次都是大夫們直接衝進廢墟,給被壓住的病人快速截肢,才保住了對方性命,否則如此多被困的人,哪裡來得及一一挪開重物?

  路遙已經開始拎起了護具與繩索,熟門熟路的往身上穿,邊穿邊道:「少則十五分鐘,多則三十分鐘,我帶那兩個孩子出來。」

  幾下子,長繩一甩,醫藥箱拎在手裡,路遙看著救援隊長,就等他一句話。

  救援隊長長長嘆息一聲,知道自己擰不過路遙,於是向隊員們揮揮手,隊員們配合良久,早已知曉這個結果,於是快手快腳的把路遙送進通道。

  路遙鑽過狹窄的通道,在盡頭勉強有兩平米見方的空間裡見到了昏過去的小女孩和滿面灰塵狼狽不堪的男孩子。第一件事便是要給男孩子綁好護帶,讓上面的救援隊員將其弄出去。誰知男孩子堅決不肯走,抱著昏過去的女孩子,聲音微弱的哭道:「醫生姐姐你別讓我走,我要陪園園。」

  「你先上去,乖,她要等一會,姐姐給她處理完傷口就送她上去好不好?」

  誰知那男孩竟哭得更厲害:「不要姐姐,我答應過園園要陪她在一起的。」

  或許是終於盼來了救助,方才對答冷靜的男孩此時竟哭得一塌糊塗。路遙聽了那男孩子仍舊稚嫩的聲音所說的話,短短一句,卻讓她全身猛然一震。許多年前,她也曾在這樣黑暗的廢墟裡面經歷過一次生死。那時候,伴隨著第一絲光芒而來的那個聲音,也曾說著同樣的話:「遙遙,別怕,我陪你在一起的。」如今那個小女孩已經長大,說話的人卻已然蹤跡杳然。

  一時的失神,路遙覺得心中劇痛喉中酸澀,不再有勇氣去看那男孩子一眼,打開醫藥箱,開始處理女孩子的傷處。小男孩見路遙不出聲,於是當作了默許,安靜的在一旁看著。

  路遙歷來堅持己見,能說得動她的除了顧若長和傅秋燃外,便沒有幾人。此次被一個小男孩說動,純屬是一個意外。然則就這一個意外,卻悄然改變了路遙全部的世界。

  路遙用了十多分鐘臨時處理好了小女孩的傷勢,剩下的工作只待到了外面再行處理。無論如何,那女孩子的命是保住了。片刻功夫,先是女孩子被送了出去,再是男孩子被送了出去。路遙輕輕出了口氣,剩她自己,出去就不難了。尤其這幾年,多次參加這種救援,反覆練習的身手已經很是俐落。雙手一撐,柔軟靈活的身體鑽進了狹小的通道,白色的天光從幾米之外的出口透過空氣中的灰塵照射進來,像極了很久以前她被從廢墟中救出去的場景。那個時候,光線的盡頭就是讓她心安的聲音。相同的場景讓她有些混淆了時間,一瞬間她彷彿覺得只要爬過這條通道,就能再次見到這一年來她朝思暮想的容顏。

  心中不知名的雀躍,路遙的動作不由自主的加快了些。可便在她整個人爬到通道一半位置的時候,餘震突然而至,整個通道三處地方瞬間塌方,劇烈的震盪讓她有些恍惚的神智瞬間清醒。幸而路遙身體所在的地方還算牢固,塌方下來的水泥板並沒有完全壓在她身上。路遙不知餘震持續了多久,因為剛一開始掉下來的一塊不小的石頭砸在了她頭上,讓她暈了過去。待到醒來,接著電子手錶微弱的光芒她發現自己已經在這裡待了將近十二個小時。這意味著餘震不小,以至於明知道她在這裡,救援隊卻仍就打不開通道。

  此時此地,除了右手,全身都不得動彈的她絲毫不覺得害怕,心中竟然覺得有一絲絲的解脫,她甚至一點也不期待被救出去。這一年來的時光,磨掉了她所有的精神與毅力,或許別人看不出來,但是從小相依為命的傅秋燃卻看的一清二楚。

  想起那個小男孩的話,路遙笑了出來,心中猶如四月暮春時分的陽光,溫暖清澈。此時那個男孩子應該正在最近的醫療點裡面陪伴那個小女孩吧?便如當初被從廢墟中挖出來的她一般,同樣有著這樣形影不離的照顧陪伴,並且陪她度過了那以後的將近廿載歲月。

  一直沒有聲音,也沒有光。餘震再次來的時候,路遙心中一片安然,劇烈的震盪和塌方讓她在一瞬間失去了所有知覺,無比解脫。她想起了一起同來,她離開時尚在臺上做一台胸外手術的秋燃,「秋燃,留你獨自一人,對不起 。」

  ——穿越分割線——

  「額,不是說一個麼?怎麼還要買一送一?」

  「沒辦法,一個也是送兩個也是送,鍾離丫頭你就能者多勞吧。」

  「……靠,這兩個魂這麼重,你以為咱祭結縱星天術的法力是大風颳來的呀 !」

  「嗯?你怎麼連這裡的髒話都學會了?」

  「老頭,那不是重點!」

  「身為三境祭術之首的崑崙墟主還會行不了一個小小的縱星天數?」

  「小小的?!我說老頭,要不是你是谷師父的朋友,我一定敲你腦袋!」

  「好了好了,大也好小也好,先把他們兩送走再說吧。晚些了魂被收走就不好了。」

  「哼哼,你現在才擔心麼?黑白無常剛才都來過了。」

  「來過了?!」

  「那兩廢物點心上回被小二咬得傷還沒好,剛才見了我早灰溜溜的的走了,沒進來。」

  「……」

  「得,成了,我現在送他倆走。」

  「記得別送錯地方,鍾離丫頭。」

  「知道啦知道啦,你和谷師父一樣囉嗦!……天清無痕,地沉無印,日月悉輝,星移乾坤……起∼」


第一章   青衫帶春水

  元順帝至元六年五月。

  七省通衢,武昌。

  武昌一地夏季濕熱多雨水,此時剛剛夏初,便已然讓人有些難受。幸好此時正值清晨時分,尚得些許昨夜餘涼微風。隨著天色漸白,街市上的人來往漸多,尤其靠近江邊的碼頭,挑夫搬工早早就起來開始一天的生計。

  望江樓內,殷梨亭接過小二遞來的早點與涼茶,將碟碗一一擺好,白粥從盆裡盛了出來,遞給一旁的老者,道:「師父請用。」

  一旁老者一身道袍身材高大,三尺白色長鬚微有些亂,道髻隨意而挽,未繫道冠,看上去頗有些邋遢。然則一雙眼眸卻是氤氳明澈,光華內斂,絕不似尋常上了年紀的老者迷離渾濁。這人正是如今已極少下山的武當掌門張三豐。

  見愛徒坐在一旁張羅,張三豐開口道:「梨亭,你自用就好。」

  殷梨亭將餐點一一布好,然後有些心不在焉的端起面前的碗吃了起來,邊吃邊打量著來往行人。

  此時時候尚早,這望江樓也是剛剛開門,大堂裡用飯的還只得他們一桌客人。事實上,他們已經在此等了三天,其間殷梨亭兩次勸師父張三豐回山,由他在此等候便好。然而張三豐只是搖頭,靜心在望江樓的大堂裡等著,時不時與他閒聊幾句。殷梨亭卻是時時張望著外面,盼著能見到慧暨所說之人。

  事情要從半個月前說起。

  半個月前,出關不久的張三豐一日忽然心血來潮,說是想去自己昔年創悟武當一脈功夫時所在的龜山走走。彼時幾個徒弟中,宋遠橋須承擔派中繁雜事務脫身不得,俞蓮舟張松溪莫聲谷各自在外辦事未歸,於是在六弟子殷梨亭在大師兄的殷殷叮嚀下和師父一道下了武當山。

  師徒二人在龜山待了六天。最後一天時,二人遇到了行腳路過的僧人慧暨。張三豐與慧暨聊得極是投機,之中言及自己癱瘓在床四年的三弟子俞岱岩,張三豐縱然閱盡世事,仍舊忍不住哀痛嘆息。一旁慧暨聽得俞岱岩症狀,沉吟良久,方道他識得一人,或有法醫治俞岱岩之症。俞岱岩癱瘓四年,四肢經脈筋骨節節寸斷,縱然他們師徒幾人仍舊時時惦念尋找好藥療其傷處,然而四年下來卻早已不敢抱治癒的希望。慧暨之語無疑讓張三豐和殷梨亭萬分驚喜,當下詢問慧暨所言之人所在。

  慧暨道那人居無定所,四處行醫,委實不好找。

  殷梨亭卻道只要還有名有姓,便是派武當弟子逐州逐府一一尋訪,總能找到。

  慧暨思索片刻,告之張三豐師徒,兩月前他路過河南府,彼時正趕上黃河水患,衛輝大疫,那人正在黃泛區行醫施藥。當時兩人閒談,那人無意中提起衛輝事了以後可能沿長江南下金陵。此時時疫已過,而那人若是南下金陵,最便捷之路便是從武昌乘船順流而下。而此人素喜望江樓的菜色,若是運氣好,或許在此能遇到此人。一旦錯過,怕是又難尋了。

  龜山離武昌極近,告別慧暨,張三豐與殷梨亭師徒便一路奔了武昌望江樓。向此地望江樓與其他客棧打聽,卻都說沒有見過此人。於是師徒二人便在望江樓守株待兔。

  殷梨亭一碗清粥尚未用盡,便聽得一個清脆的聲音道:「小二,可還有早點賣?」他抬頭一看,晨光中只見大門口處一個身影端的俏麗,逆光之中看不清模樣五官,穿的是雨過天青色的短襟齊腰上衫,下面是同色的細麻的收口燈籠褲。而最怪異的是,這人身後背著一個巨大的行囊。那行囊往下到腰際以下,往上超過雙肩,四四方方的長形包裹被塞得滿滿的,以兩根寬大的帶子掛在肩膀上。乍看過去,行囊幾乎有那人兩三倍大的模樣。

  殷梨亭精神一振,立時喜上眉梢。要知依慧暨所言,那人最是好認的便是背著這麼一個巨大的行囊背包。立時便要站起上前招呼。一旁張三豐卻是一捋白色鬍子,微微一按殷梨亭的手,示意稍安勿躁。殷梨亭見師父暗示,壓下頗是興奮的心情,坐在原位,卻是眼神絲毫不錯的看著那人。

  路遙趕了一早晨的路,身上還帶著不少清晨的露水。進了望江樓不等小二上來招呼,便先自己找了靠窗的座位坐下。見鄰近另一個靠窗的座位上坐了大堂內除了自己唯二的兩個人,也不在意。然而一瞥之下,卻發現一老一少中,那清秀少年直直的看著自己,眼神很是殷切。路遙一愣,心道難不成以前認識?路遙這人有個毛病,認人不認臉。除非有一段不淺的交情,否則很多人她轉眼就能忘了對方相貌。於是經常路上和她打招呼的人,她都要想半天才能想起對方是誰。見對方這眼神,路遙覺得自己要是不回應一下似乎有點傷害對方感情。於是採取了歷來的老辦法,沖對方笑著點了點頭。見對方明顯一愣,暗自吐了吐舌頭,心道估計是不認識的,這次嚇到人家了。

  見一旁小二慇勤上來,兩頓沒吃的路遙輕車熟路的開始點菜:「一碗苕粉,一份水磨年糕,一籠包子,兩個涼碟,再加一壺龍井。」

  小二應了,轉身要走,卻被路遙攔下:「你們後院可有盈洗之處?我想洗個臉。」

  小二自是答應,引了路遙去了後院。

  這廂見路遙去了後院,殷梨亭看向張三豐道:「師父,這……」

  張三豐捋著鬍子,道:「梨亭以為此子如何?」

  師父相問,殷梨亭道:「這姑娘有些粗淺功夫,內力不佳。」

  張三豐哈哈一笑:「為師沒讓你評價她功夫,而是為人。」

  殷梨亭思索片刻開口:「為人似乎很是爽朗。」生平頭一次評價一個姑娘,又想到那姑娘剛才衝自己笑時的模樣,臉上有些微紅。

  張三豐不置可否,一時無話。不一會路遙回了大堂,邊走便用一塊手絹擦著尚帶著水珠的臉。看見殷梨亭仍舊在看她,不禁心中略有奇怪,於是再次沖殷梨亭點頭一笑,便回了自己的桌子。

  盞茶時間,小二端上了路遙所點的餐點。路遙一路上餓著肚子趕路,滿腦袋都是望江樓的菜色美食,於是當下毫不客氣拿起筷子就吃了起來。片刻間將近兩個人飯量的早餐被路遙一掃而光,一點沒剩。

  終於填飽了肚子,路遙坐在窗邊看著晨間江邊的景色,心中很是愜意,卻也無限感懷。這江邊景色很多年前她也曾觀賞過,心想著這些年的起伏遭遇,不禁有些感慨。深吸一口氣,抬起頭,卻見自己桌邊站著一人,正是看自己的那名男子。

  「請問姑娘可是姓路?」

  路遙一怔,心道不會真的是以前認得的吧,睜大了眼睛點點頭:「對,公子是……?」

  殷梨亭深揖為禮,道:「在下武當派殷梨亭。」

  武當派殷梨亭?路遙心下奇怪,她是聽說過此人,但是兩人似乎應該並不相識才對。看著面前清雋出塵的男子,路遙皺了兩道柳眉,「我們……認識?不好意思,我有時候不太記得人……」

  聞言殷梨亭道:「是在下唐突路姑娘了,我與路姑娘並不相識。」

  路遙的反應卻有點出乎殷梨亭意料,她出了口氣,笑道:「那就好,我還以為我認人的本事已經差到對面不相識的地步了。剛才你看我,我還以為我們是舊識呢。」

  此話一出,殷梨亭有些明白她為什麼衝自己笑了,不禁心下莞爾,笑道:「不瞞姑娘,家師與我已然在此等候姑娘三日有餘啦。」

  「啊?」路遙瞪大了眼睛,「那個,真是不好意思……我……呃,我不知道有人等我。」

  殷梨亭聽得路遙道歉,連忙解釋:「不敢不敢,這自然不怪姑娘,是我有求於姑娘,慧暨大師說姑娘可能路過此處,所以才在此等候姑娘。」

  「哦,原來是慧暨師父。你們有病患要治吧?」路遙已然猜想到了殷梨亭的來意。

  見路遙直言他的來意,殷梨亭點頭:「路姑娘果然聰慧,不知是否願意移步,家師想見一見路姑娘。」

  路遙本著尊老敬老的原則,好脾氣的站了起來,跟著殷梨亭到了張三豐的桌子。見了一個身材高大鬚髮皆白精神矍鑠的老者正衝著自己微笑,路遙有些咋舌,連忙拱手施了個禮,「見過……」頓了一下, 「……老先生。」

  張三豐見了路遙模樣,更是笑了開來,道:「路姑娘無需多禮,老道姓張名三豐。」

  路遙一聽聞張三豐三字,立時瞪大了眼,上下打量張三豐好久,才意識到自己的失禮,連忙打揖咋舌道:「原來是張真人,晚輩真是失禮了!」

  張三豐一捋鬍子,「路姑娘何須客氣,老道也不過多活了幾年而已。如今我師徒二人蒙慧暨師父指點,到此乃是有求於路姑娘。」

  路遙聞言趕緊一揖,「張真人這麼客氣,路遙可是不敢當的。」說著回身看了看垂手站在一旁的殷梨亭,又看了看張三豐,不禁奇道:「您二位不像需要大夫的樣子啊?」

  張三豐見路遙開門見山很是率直,於是也不繞彎子,道:「我二人等候路姑娘,乃是為了我那姓俞的小徒。」當下將俞岱岩的傷勢說給路遙聽。

  聽聞張三豐轉述,路遙沈默了足足有兩柱香的時間。抬起頭,看張三豐眼神溫和的看著自己,而後面的殷梨亭則是眼神殷切。這樣的眼神路遙很熟悉,心下一嘆方道:「我要看過病患才能下定論,但是道長和這位……殷少俠不必擔心,我估摸著多少有治療的希望,只是沒看過病患,不知道有幾分把握。」

  殷梨亭聞言大喜,就連張三豐眼底也露出喜色:「不知路姑娘何時有空,可願到武當一訪?」

  路遙一隻手敲著臉頰,片刻道:「要不就現在吧。本來我打算南下金陵的,不過反正也不著急,先去武當看看也好。」

  殷梨亭見她如此容易便答允了為俞岱岩看病,更是驚喜萬分:「路姑娘,殷梨亭先代三哥謝你啦。」說著一揖到底。

  路遙被嚇得騰地一下後竄了兩步,碰的一下撞到了後面的桌子,不禁疼得齜牙咧嘴,一邊按著被撞得不輕的腰,一邊連連搖手,「殷少俠不必如此吧?治病救人醫者本分而已,嘶……你這樣嚇到我了。」

  殷梨亭有點錯愕的看著路遙皺著眉鼓著臉頰的樣子,隨即又覺得好笑:「路姑娘可還好?」

  「再來一次就好不了了。」路遙嘆口氣,「二位真不用那麼客氣,我可是收診金的。」

  殷梨亭見路遙性子爽利直白,於是從善如流,微笑道:「好。」


第二章   年少依稀事

  路遙難得一次輕輕鬆鬆的甩著兩手走在路上,而身後沉重的背包則挪到了殷梨亭的肩上。離開望江樓的時候路遙剛要背上這行囊,便被殷梨亭一手接過。路遙樂得有人效勞,便也不強求。殷梨亭這廂接過背包一掂之下,不禁再次打眼看了看路遙,只因手中的手中的包裹將近四五十斤的重量,實在難以想像以路遙的模樣背著它從衛輝一路走來。路遙見殷梨亭打量自己,似是知道他想什麼,笑道:「我可是一路騎馬過來的,進了武昌因為要乘船才賣了馬匹。」殷梨亭見她道破自己心思,臉上微微一紅,引來了路遙清脆笑聲。

  一早路遙答應了與張三豐和殷梨亭回武當派,卻提出了武昌一處還有一位眼睛不好的老人家等她前去診治,需要先去了才能和他二人上武當山。張三豐和殷梨亭自然答應,於是張三豐留在了望江樓客棧,而吩咐殷梨亭一路送路遙前去。結果路遙難得而理所應當的享受了一次被護送的待遇。

  殷梨亭心中感念路遙耽誤自己的行程而特意去醫治三師兄俞岱岩,很是感激。是以一路上對路遙很是慇勤照拂,可說噓寒問暖。路遙則一直詢問俞岱岩平日裡性情為人,以前用過的醫治方法,極是仔細。殷梨亭提起自家師兄,便打開了話匣子,一路三哥長三哥短的說與路遙,等走出了三十來里路的時候,路遙連他小時候不小心把劍掉入後山山谷,同俞岱岩一起下去撿結果差點上不來的事情都知道了。

  此時正值中午,路遙見殷梨亭一路背著自己的行囊,卻連汗都沒出一滴,不禁有些羨慕。殷梨亭見她看自己,問道:「路姑娘,還有多遠?」

  「就在前面。」路遙一指,殷梨亭只見前方兩座不高的小山相連,山前則是一片湖泊,山腳下幾處房子,隱隱一片村落。

  路遙已經是第三次來這裡,前兩次均是給孫婆婆治眼睛,這回是順路回訪,看看醫治效果是否如人意。可是一進村子,路遙不一會兒就察覺了與前兩次的不同。半晌才反應過來,皆是拜身側之人所賜。從村口走到山腳下孫婆婆居住的屋子,短短三里路,至少有不下七八個大姑娘小媳婦,或是盯著兩人猛瞧,大膽一點的甚至迎面跑過。

  路遙在一旁看著,心裡差點笑翻。再一打量殷梨亭:一身白色長衫,清雋傲骨,迎風而立,當真是出塵無比。而面容卻是端的俊秀溫雅,嘴角微微上翹含笑,可是一雙眼睛清澈見底無比真誠,讓那笑少了風流而多了純淨溫暖之感。這樣的俊秀人品,倒真是極少見,何況在這山村之中,想來這些大姑娘小媳婦的夏初時分春心蕩漾一下,也是勢所必然。如果他背上沒有自己那個煞風景的大包,那委實可算得上是人入畫中了。

  兩人一路到了孫婆婆家,孫婆婆聽得是路遙來了,笑得皺紋都聚到了一起。這孫婆婆兒子早逝,幸好有個能幹又孝順的兒媳婦,兩人在一起相依為命,日子雖然辛苦些,卻也算得上安穩。只是前些年孫婆婆的眼睛越來越差,到後來幾乎完全失明。兒媳婦為了尋醫問藥,花光了所有積蓄,卻仍不見效。直到那日路遙路過,看到兒媳婦取藥鋪賒藥而被打了出來,她逕自詢問,聽聞之後當即便隨了兒媳婦回來看看。

      一診之下,路遙點頭說是能治,留了幾天給孫婆婆治療,果不其然第十天上孫婆婆的眼睛就能感受到一點微光,二十天以後,已經能隱約視物。路遙開了兩個方子,一外敷一內服,都是最尋常便宜的草藥,甚至可以自己在山後采到。婆媳二人萬般感激,卻又怕付不起診費,擔心不已。誰知半月後一日起來,發現寄居的路遙已經離開,留了幾貼膏藥,一封短箋。媳婦求村裡認字的一個落第秀才給看了,才知道路遙說孫婆婆眼睛已無大礙,自己尚有事情要辦,以後路過當來複診。後來也果真如路遙自己所保證,先後來了兩次。

  這廂路遙仔仔細細檢查了孫婆婆的眼睛,笑道:「婆婆,你眼睛已經沒有問題了,以後無需再服藥了。」

  婆媳兩個極是高興,留了殷梨亭和路遙吃飯,路遙心知這對婆媳淳樸,若是不吃怕婆媳二人心中不安,於是也不拒絕,拉了殷梨亭大大方方的坐下。

  孫婆婆卻是打量著路遙和殷梨亭,眉開眼笑,對路遙到:「路大夫,你這相公生的好生俊俏,當真是好福氣。」路遙聞言還沒等說話,就見她轉頭又對一旁聽得有些怔愣的殷梨亭道:「殷相公,路大夫人好心好,長得漂亮,又有一手好醫術,你可得好好待她。」

  此話一出,殷梨亭臉上立時轟的一下紅如漫天雲霞,幾欲滴血,嚅囁道:「婆、婆……路姑娘……她她她、……不,我、我不是……她那個……那個……」一句話斷斷續續半天都沒說完,連頸項都紅了起來。

  路遙此時眨眨眼睛,沒顧上解釋,而是看看孫婆婆,再看看殷梨亭,不知道誰更好笑一些。殷梨亭埋了頭,幾乎連抬都不敢抬,似乎在打算用高粱米粥把自己淹死。

  「婆婆,殷少俠不是我相公。」路遙良心發現,為殷梨亭解圍。

  孫婆婆聽了,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們不叫相公,叫官人。南邊的都這麼叫。」

  路遙揉了揉額頭,覺得自己是雞同鴨講,道:「婆婆,他也不是我……呃,官人。」

  誰知孫婆婆更是奇道:「路大夫,那你老家是哪兒?說給老婆子聽聽,怎生稱呼相公的?」

  看著極是熱情的孫婆婆,路遙知道越解釋越說不清楚,無奈的揉了揉額頭,沖殷梨亭撇撇嘴,低聲道:「殷少俠,這可不是我佔你便宜啊!」,看著殷梨亭再度紅著臉和那碗高粱米粥開始相看兩不厭。

  用過了飯,行醫多年的路遙知道殷梨亭定然急盼著前往武當山,是以也不多留,和孫家婆媳兩人略略聊了兩句即便告辭。孫家婆媳幾次下來已經習慣了路遙的來去匆匆,只是一直將二人送出村口才干休。

  回程兩人到比來時沈默許多,直到到走出了十幾里,路遙微微打量身旁之人,才發現殷梨亭剛才窘色已經不再,正要說話,見得殷梨亭此時也正側過頭來悄悄看她,兩人目光相遇,都禁不住打破沈默笑了出來。殷梨亭自十六歲起到如今,行走江湖多年,倒是頭一次和路遙這樣的遊方大夫同行,很是好奇。「在下聽慧暨大師說,路姑娘常年行走四方遊歷行醫,這遊方大夫便是如此?」

  路遙側頭想了想,「遊方大夫?倒是有不少人這麼叫。不過我不喜歡,聽起來像是江湖騙子。好歹我也算得上是個神醫,好歹也配的上一聲『路大夫』吧?」

  殷梨亭聽聞『好歹我也算得上是個神醫』一句,見得路遙翻眼睛的模樣,差點笑出來。頭一次見到有人理所應當毫不謙遜的誇獎自己,開口道:「好,路大夫。」

  路遙皺皺鼻子,看他一副忍著笑的樣子道:「有什麼好笑的?敢問殷少俠多大開始行走江湖呀?」

  「十六那年開始,到如今七年有餘。」

  「哼哼,我可是十四歲就開始行醫了,到現在雖然不過五年,不過出師比你還早上兩年呢!叫聲路大夫總是應該吧?」

  殷梨亭聽聞極是驚訝:「十四歲?」路遙一介少女獨身遊歷行醫便已經極是少見,若是十四歲行醫,豈不彼時仍舊是個小女娃?

  「是呀!剛開始的時候,我可是花了好多功夫,才讓別人相信我是大夫。這世道以貌取人的也太多了些,是在很是討厭!」

  殷梨亭點點頭,如今若是告訴她一個身量還未長成小女娃可以治俞岱岩的舊傷,他也是很難相信的。見她模樣,開口安慰道:「我十六歲剛剛開始行走江湖的時候,也是年少,遇到過不少類似的事情。這兩年才好了些。」

  路遙聞言如逢知己一般,說起昔年行醫之事,話很快多了起來。殷梨亭到覺得眼前少女性情坦白,言語有趣,聊起天來往往奇峰迭起,極是投機。於是兩人一言一語你來我往,很快便回了江畔的望江樓。直到進了大堂,兩人仍然聊得興奮。張三豐此時從房中出來,見得二人情景,一捋鬍子笑而不語的看著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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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妙手診宿疾

  路遙一路隨張三豐與殷梨亭行了一日多,便到了武當山腳。初夏時節正是武當山最美的時候,近看翠色蔥蘢山花四處,遠觀奇峰林立雲海茫茫,山間芳草落英之色,鳥鳴泉水之聲無不讓初次來武當的路遙很是興奮。

      殷梨亭在一旁給她指點解說著山間景色與其傳說,一肩背著路遙那巨大的行囊。一路上路遙見殷梨亭背著偌大的行囊登山,還一邊同自己說話,臉不紅氣不喘,不禁心中咋舌。

  一路上張三豐師徒均放慢了腳步等著路遙,殷梨亭又多加照顧。縱然如此,到得紫霄宮滴雨簷不遠,趕了兩天路的路遙仍舊有些氣喘吁吁。

      初夏時節日長,此時值日暮黃昏時分,路遙放眼望去,半山腰上的紫霄宮被西下的陽光染成暗金顏色,層層殿宇並不龐大,但是背靠雲霧輕繞的青翠山峰,顯得分外靈氣逼人。

  此時兩名道童疾步上前,見了張三豐,立時跪下行禮:「拜見師祖。」

  路遙見了不禁瞪大了眼睛,心道這武當山規矩好生大,見個面都要行跪禮。一旁殷梨亭見她神情,低聲對她解釋道:「師父常年在後山閉關不出山門,這些小兩輩的弟子極少得見,此番固然行跪禮。」

  路遙聞言眨眨眼,果見張三豐讓那兩個道童起身後,二人向殷梨亭施了個道家的稽首禮,道:「拜見六師叔。」

  「你們去稟報大師兄,說是師父請回山一名大夫給三哥看病。」殷梨亭吩咐道。

  兩名道童不敢耽擱,立時飛奔而去。

  三人穿過滴雨簷,一路經過前殿和碑林,直接進了紫霄宮正殿。此時正殿燈火全亮,殿中為首一名中年道人遠遠的迎了出來,見了張三豐連忙行禮,喚道:「見過師父。」

  此人正是武當首徒宋遠橋。

  路遙細細打量,見他約莫四十不到,身材適中,一襲道袍,臉上表情謙和沖淡。師徒幾人見過禮,張三豐正中落座,宋遠橋殷梨亭站在一旁,路遙前後看看,琢磨正著自己是找個地方坐下還是站在中間,就聽張三豐開口道:「遠橋,這位路姑娘應為師之邀來給岱岩診病。」

  宋遠橋得了道童通報,早在路遙一進大殿之時就在暗中觀察此人,見她十八九歲年紀,不確定她便是師父請來的大夫。直至此時聽聞張三豐介紹才確信,不敢怠慢,上步稽首為禮。「路姑娘,在下武當宋遠橋。」

  路遙連忙還禮:「不敢不敢。我叫路遙,是個大夫。今日殷少俠一禮折得我撞了腰,您再來一回,我怕不知道又要撞到哪裡。」

  宋遠橋聞言不禁微訝,心道這姑娘倒是不認生,言談率性。只是他修身養性已久,面上不露聲色,一旁的殷梨亭卻是看得好笑,道:「大哥莫怪,路姑娘性子最是直爽。」

  路遙歷來最是不喜這樣生人見面互道寒暄的場面,於是喝了口茶,直接道:「不知現在是否方便讓我看看病人的傷勢?」

  「路姑娘遠來是客,旅途勞頓,可否要先休息一晚,明日再看不遲。」宋遠橋道。

  路遙搖搖頭:「還是先看吧,讓我心裡有個底,要不我得惦記一晚上。」

  宋遠橋見路遙堅持,自己心中也是掛念俞岱岩的傷勢是否可治,一邊打發了人去安排,一邊同殷梨亭引了路遙往後面側院而去。

  穿過正殿和十方堂來到一片開闊院落,院落中青松環繞,側面一道月門,出了月門,沿著石子路走了片刻,便是另一處三進三出的院落,比起前面的院落精緻清秀不少。

  進了正房,路遙只見床上躺著一人,近看此人蒼白消瘦,雙頰凹陷,很是憔悴。路遙皺了眉,回頭問宋遠橋和殷梨亭:「這傷有多久了?平日的藥方拿來我看。」

  宋遠橋一邊吩咐道童取來藥方,一邊道:「已是四年零三個月。」

  聞言路遙眉頭皺的更緊,看得一旁的殷梨亭與宋遠橋不禁擔心。此時俞岱岩慢慢睜了開雙眼,似是被幾人驚醒。路遙和殷梨亭二人與他離得近,先是看見了俞岱岩醒來。殷梨亭上前,接過道童遞來的茶水,服侍俞岱岩用了半杯茶,方對俞岱岩道:「三哥,師父請回來路大夫與你看病。」

      俞岱岩目光半晌方才凝聚,動動嘴唇,聲音略有嘶啞:「都是我勞煩師父他老人家擔心。」殷梨亭見俞岱岩憔悴模樣,想起幾年前自己三哥尚是一條龍精虎猛的漢子,禁不住紅了眼眶。

  一旁路遙見了這情景眉頭已然擠在一處,抬手推了推殷梨亭,看他眼中含淚的模樣,索性一把把他揪到一邊去,她自己代替殷梨亭坐到了床邊,沖俞岱岩笑得燦爛:「俞三俠,我叫路遙,路途的路,遙遠的遙。我是大夫,尊師邀我上武當來替你看病的。」

  俞岱岩見路遙笑得格外明媚,不禁一怔。自他受傷以來,無論是師兄弟還是門下弟子,對他照顧的極是妥帖,卻每每見他時或神情悽楚或小心翼翼,倒是頭一回有人笑得這般高興。此番心下卻不知是什麼滋味。

  路遙也不等俞岱岩說什麼,逕自耗了片刻的脈,又看了宋遠橋遞過來的藥方,對俞岱岩道:「我需解開你衣裳,細看傷處。」

  俞岱岩聞言頗是猶豫。路遙一介女子,他均覺得於禮不合。路遙卻衝他翻了個白眼:「難不成你們要我隔著衣服看?那要是治出毛病可不關我事。」

  半晌,殷梨亭對二人道:「三哥,路姑娘既是大夫,又有我兄弟二人在此陪同,應無不妥。」

  宋遠橋略一思量,終是對三師弟的關切之情更重,遂而點頭答應。兩人幫路遙解開俞岱岩身上衣服,路遙仔仔細細的觀察了每一處傷的關節筋骨,間或輕柔拿捏,詢問俞岱岩疼痛與否,並在紙上一一記錄。

  直到四肢逐一檢查完畢,路遙方直起身子,見師兄弟三人甚至坐在一旁的張三豐都在盯著自己,遂而對俞岱岩一笑,道:「俞三俠今日好生歇息,路遙需要思量一下治療之法,明日再來看你,到時與你細說。」俞岱岩四年來看過無數大夫,本就沒抱什麼希望,聽得路遙如此說,也只是淡淡的應了一句。

  這邊路遙與宋遠橋等人回了大殿,幾人都看著路遙等她說句話,卻見路遙自從離開了俞岱岩的房間,便沈著一張俏臉,低頭不語。這番情景看得宋遠橋與殷梨亭兩人心中忐忑,就怕這位大夫也說不能治。到是主位上的張三豐此時氣定神閒,不言不語。

  良久,路遙終於抬起頭,看了看三人神情,開口道:「俞三俠的傷,我治是可以治。」一句話說完,就見宋遠橋和殷梨亭臉上瞬間亮了起來,大喜過望。四年以來看過無數大夫,路遙是頭一個說俞岱岩之傷可以治的。「等等,還有可是。我可以治,但是治不治得好,可在你們。」

  此言一出,宋遠橋殷梨亭二人皆是一愣,一顆心猛地被懸在半空當中。只見路遙板著臉道:「俞三俠今日如此境況,有五成是因為四肢上的傷勢,可另外五成,卻是因為你們師兄弟。」

  此言一出,宋遠橋和殷梨亭不禁面面相覷。四年來他們盡己所能將俞岱岩服侍的無微不至,生怕有一絲疏漏。卻不想路遙會如此說。

  「路姑娘此話怎講,還請明示。」宋遠橋問。

  「俞三俠四肢關節骨骼筋脈皆斷,雖然嚴重,但是終是外傷。可是今日我診脈,發現俞三俠氣血不足,血脈不暢。平日裡是否進食極少?而又極是嗜睡?兼之有頭痛胸悶之症?」

  一旁服侍俞岱岩的道童清風回道:「師父一日只進一餐,無論弟子如何勸解都不願再用。一天裡到有八九個時辰在沉睡,醒來便常常咳嗽。」

  殷梨亭也道:「以前幾名大夫來看,三哥都有說頭疼,要大夫開些止痛之藥。」

  路遙點頭:「這就是了。如今俞三俠憔悴不堪,並非由於手足殘廢,乃是心中抑鬱難忍所致。剛才我說的少食、嗜睡、頭痛都是抑鬱之症的表像。你們師兄弟是不是見到他就一副愁眉苦臉淒淒切切的表情?」說著掃了一眼殷梨亭。

  宋遠橋和殷梨亭被路遙這麼一問,同時一驚。

  路遙瞪著眼睛看著殷梨亭,道:「殷六俠剛才那一副紅著眼圈的兔子模樣,就是我一活蹦亂跳的大活人,看了以後都吃不下飯,何況是俞三俠?」

  殷梨亭被路遙一瞪,思及三師兄的模樣,頓時難過愧疚無比,低下了頭。他性情溫柔善感,每每想起三師兄的事情就難過無比,是以堂堂七尺男兒總是在俞岱岩面前紅了眼眶。

  「你們師兄弟這般,雖然是手足情深,但是無形中卻是在反覆讓俞三俠意識到如今他四肢皆廢,心裡更加抑鬱難受。某種程度上說,俞三俠這病有一半是心理上的,之後才導致現今憔悴不堪的模樣。否則也不過就是手足殘廢不能動彈,但是內功心法尚在,怎麼說也不會一副病夫模樣。」

  一番話說得絲毫不留情面,讓宋遠橋和殷梨亭同時低頭無語。路遙見狀,心中有些過意不去,心道他們終究是太過關心師兄弟,自己的話怕是說得重了些。張三豐此時卻是直視著路遙,目光中隱有鼓勵之色。路遙一嘆,道:「算了,我說話一向直白,兩位千萬不要見怪才好。」

  宋遠橋忙道:「路姑娘之言與我二人猶如當頭棒喝,我們怎能怪怨路姑娘。這些年我們師兄弟只是為了三弟的傷犯愁,卻忽略了路姑娘所言之事。卻不知要如何做才能有所改觀?」

  「這個不難,見了俞三俠,你們多笑多說,常陪著他去外面走走曬個太陽什麼的。總之要說些高興的事情。更重要的是,你們不要在他面前迴避他的傷勢,該說什麼說什麼,該做什麼做什麼。我一路上聽殷少俠說過病人平日性情,頗是剛韌豪爽。想來如今你越是迴避,他便越是難過,你若是完全不理會直言無忌,用不了多久他就習慣了,一旦習慣,自然也就不會抑鬱難過。總之他傷之前你們怎樣對他,傷之後就還怎樣。」

  殷梨亭聞言,對路遙道:「路姑娘放心,從今日起,我們是兄弟定然照路姑娘說得做,決不讓三哥難過便是。」

  「那就好。至於俞三俠的手足筋骨之傷,我倒是有辦法治療,不過需要俞三俠先把身體底子調養好。我這辦法和用藥都比較霸道,多要動用刀石之法,如果病人身體底子不好撐不住的。但是辦法雖然霸道,卻也相當有效,如果俞三俠能撐過來,一載以後有七成把握行走跑跳。」

  此言一出,宋遠橋和殷梨亭極是激動。一直以來他們僅是希望俞岱岩若是能自行在床上挪動四肢便已是幸事,沒想到路遙竟然有法子讓俞岱岩重新行走跑跳。此時一旁張三豐終於開口道:「路姑娘,岱岩的武功不知可有辦法?」

  路遙一聳肩,「想要練武,自然要多受些罪,但是他內功尚在,又不是被打傷了腦子,拳腳招式什麼的也都記在腦中。想來若是他願意,數年內總能練回一些。這就在他自己,而不在大夫了。然則有一條,他的四肢就算恢復,但是畢竟筋斷骨折過,從今往後每逢天陰雨濕之時,四肢關節都會疼痛難忍,需要好好保養才行。」

  俞岱岩能夠重新行走,甚至可以重新練武,這已經讓師徒幾人喜出望外,至於留有些許遺症,也就顧不得這許多了。

  宋遠橋終是問道:「路姑娘何時可給我三弟療傷?」

  路遙計算片刻,道:「明日起我需與俞三俠調養身體,另外需要尋覓草藥,還有一些治療的器具需要打造。估計三個月後天氣涼爽下來,俞三俠身體若有起色,便可開始治療了。如果一切順利,調養得好,年底俞三俠或能站起也說不定。」

  乍聞年底俞岱岩或可站起,便是閱盡世事張三豐者,亦是動容,何況宋遠橋與殷梨亭。此時殷梨亭已經按耐不住,起身便向後院竄去,被宋遠橋按住,「六弟你做什麼?」

  「我去告訴三哥,他聽了定然高興!」

  路遙一手撫額,「那麼急做什麼?你現下說了,他今晚定然休息不好。還是今晚我先準備一下。明日一早再同他說吧。」

  宋遠橋也道:「三弟如今想來剛睡下,我看也還是依路姑娘的,不急在這一晚。」

  殷梨亭這才作罷,聽得師父張三豐道:「梨亭,你若無事,便去吩咐一下丹房的弟子們,看看路姑娘需要哪些藥材,若是沒有,快些去著人採買。」

  這廂路遙拽住轉身便要出去的殷梨亭,「殷六俠,倒是可否請人幫我去金陵的秋翎莊送封信?我本與朋友在那處有約,如今一時怕是去不了。以後的半年,在下怕是要在武當蹭吃蹭喝了。」

  「這是自然,莫說半年,便是十年八年都可以。」


第四章   松竹隱笑語

  一大早起來,路遙在院子裡極是舒服的伸了個懶腰。昨夜一夜好眠,連日趕路的疲憊總是緩解了些。宋遠橋吩咐弟子給她安排了一個獨立的院子,位於紫霄宮東南角,環境極是清幽安靜,院中種著山上少見的四季桂。院側一道拱門,出去是一條小徑,小徑兩旁草木蔥蘢,隱入山中深處。另一側的門則可直通紫霄宮後院,很是方便。

  路遙梳洗完畢,打算去看看俞岱岩,一開院門,卻見一道藍色身影立於門口,正是殷梨亭。殷梨亭見路遙開門出來,上前兩步:「路姑娘,你起來了,昨夜休息的可好?」

  路遙見殷梨亭身上沾了不少露水,又聽得他的話,眨眨眼:「我休息的倒是不錯。殷六俠找我有事?」

  「我怕路姑娘找不到用餐之地,所以特意將早飯送過來。」殷梨亭拎起身後的一個食盒。

  路遙咯的一聲笑了,「殷六俠滿身露水,怕是久等了。難道殷六俠不會敲門麼?」

  這一笑似乎讓殷梨亭有些窘迫,臉色微紅連忙解釋,「不是。不,我是說這露水是晨間練功的時候沾上的。」末了加了一句,「我會敲門。」

  其實殷梨亭一早用餐不見路遙,便想起昨晚她的晚餐也是在自己房中用的,怕她找不到用餐的地方,特意吩咐廚房準備了東西,親自給送了過來。誰知到了門口,聽得院中安靜,怕路遙還沒起身,恐不方便,於是便在外面等候。這倒是他生平第一次在門口等待一名女子,如此一想頗有些窘迫,躊躇半晌,正在尷尬之際,路遙就開了門。

  這一句「我會敲門」的解釋讓路遙笑得更歡,道:「那就好,下回殷六俠來敲門就好了。」說著接過殷梨亭手中的食盒,隨手放在院子正中的石桌上。「殷六俠可用過早餐了?要不要一起?」

  「我已用過了,這是給路姑娘你準備的。」說著打開食盒,路遙往裡一看,卻正是自己最愛的苕粉與水磨年糕,以及兩碟素色小菜,外加一籠燒賣。這菜卻是自己前兩日在望江樓所點,想不到殷梨亭卻是記住了。心中很是感激,對坐在一旁的殷梨亭笑道:「殷六俠好生細緻,記得路遙的口味。」

  殷梨亭臉色又是微紅,「山上今晨沒有湯包,這燒賣歷來不錯,路姑娘試試。」

  路遙夾起一個放入口中,但覺皮滑餡嫩,裡面放的是山菇和木耳等物,想來是這武當山的山貨,極是鮮香。路遙吃得眉間眼角都是帶笑:「這燒賣果然不錯,我怕自己在這裡待半年,嘴巴都要養刁了。」

  殷梨亭見路遙吃得眉開眼笑,很是高興:「路姑娘喜歡就好。」

  路遙一邊吃一邊擺擺手:「你還是莫要叫我路姑娘了,叫我路遙便好,或者是小路也行。這樣我蹭吃蹭喝也就不用客氣了。」

  殷梨亭聽得莞爾,抿唇而笑,道:「好,路遙。」

  路遙吃飯歷來很快,幾下子就見了底,抬頭見殷梨亭看著自己,道:「殷六俠是不是有點後悔收留我這麼一個能吃的食客了?」

  殷梨亭尚未答話,卻聽院門外面一聲豪爽朗笑:「是啊,姑娘若是在此住上半年,怕是我武當派都要給吃窮了。」

  路遙扭頭一看,卻見門口同時站了三個身影。左邊一人三十多歲年紀,身形高瘦,一身藏藍色長袍。中間的一人年輕些,三十不到,身形比起左邊的高瘦漢子略矮,模樣頗是斯文俊秀,此時正含笑的打量自己。至於右邊的一人卻是年輕得很,也不知是否滿了二十,線條硬朗豪邁,此時正笑得歡實,想來剛才說話的便是此人。

  見了三人,殷梨亭上前一步,喚道:「二哥,四哥,七弟。」

  說著回身讓出路遙,向她介紹:「這位是我二哥俞蓮舟,中間的是四哥張松溪,這位則是七弟,莫聲谷。」

  路遙連忙拱手一揖,「在下路遙,見過俞二俠,張四俠,莫七俠。」心道今日這裡可是熱鬧,一個個都喜歡來了杵在門口不吭聲。

  俞蓮舟三人昨日回山已經很晚,聽得宋遠橋說到路遙以及俞岱岩的傷勢有藥可醫,當下均是無比驚喜,莫聲谷更是立時便要來尋路遙問個仔細,好不容易才被一旁的張松溪拉住,言道天色已晚,路姑娘恐已然休息,況且男女有別不應打擾。直到今日一早,三人才不約而同一起前來。

  俞蓮舟生性沈默寡言,拱手為禮,簡短道:「路姑娘。」

  一旁張松溪卻是溫和圓融得多,「路姑娘莫怪,我這七弟說話歷來口無遮攔。」

  路遙倒是笑了,回到:「不見怪。其實在下比他口無遮攔得多,改天就能把場子找回來,張四俠無須擔心。」

  俞蓮舟聞言,目光微閃不動聲色;張松溪是淺笑不語。此時一旁的莫聲谷聽了卻是大笑起來,道:「我和師兄們一回山,就聽大師兄說師父和六哥下山帶回來個小姑娘大夫,能治三哥的傷。現在一看,倒真是個妙人。」

  路遙翻翻眼睛:「我叫路遙,長路漫漫的路,遙遙無期的遙。莫七俠叫我路大夫,路遙或者小路都好,不要叫小姑娘。」

  殷梨亭此時上前,「七弟,莫要欺負小路。」

  莫聲谷正被路遙幾句話噎了個准,聽得殷梨亭如此說,笑嘻嘻的指著路遙,「六哥,我能欺負得了她麼?我哪裡說得過她?」

  一旁張松溪出來,「好了,六弟七弟莫要鬧了。路姑娘,我們師兄弟昨夜回山,聽聞師兄說路姑娘願為我三哥療傷,今日特來當面拜訪道謝。」

  路遙搖搖手,笑道:「謝是不用道的,拜訪我也不敢當啊,幾位想來是想問俞三俠的傷勢吧?」

  俞蓮舟道:「路姑娘客氣了。我三弟的傷勢如何,可否見告?」

  「這個說來話長,我正好便要去給俞三俠診脈,同他解釋一下病情和治療過程。幾位不如同來?」

  聽得路遙邀請,俞蓮舟等人正是求之不得,當下點頭。幾人往俞岱岩的院子而去,路上張松溪向路遙詢問俞岱岩傷勢,路遙一一作答。事實上今日一早他們回山見過張三豐,宋遠橋就將路遙昨日所說原封不動的囑咐了一遍。三人一聽,都覺得這回請來的大夫似乎有些門道,隨後才去了路遙的院子。

      張松溪平日裡涉獵頗廣,對醫道多少有些瞭解,尤其自俞岱岩受傷以來,更是專門翻閱了不少相關書籍,此時聽得路遙一一說來,便不住點頭。倒是莫聲谷在後面頗有興味的看著路遙,又悄悄抵了抵殷梨亭,低聲道:「六哥,你和師父從哪弄回這麼個小姑娘的?似乎挺有本事的麼!師父果然是師父,找來的大夫都是我們兄弟找回來的不能比的。」

  殷梨亭低聲笑道:「你還叫小姑娘,小路嘴上可是厲害,七弟你小心吃虧。」

  「方才說我欺負人家,現在到說怕我吃虧。」


第五章   醫者父母心

  俞岱岩房中,師兄弟幾人多日未見,自然有不少話說。俞蓮舟四人都按照路遙和宋遠橋的囑咐,講了不少這次下山所見之事,又毫不避諱的談及俞岱岩的傷勢和路遙的醫療之法。說及路遙有辦法治療俞岱岩的四肢折斷的筋骨,俞岱岩看向路遙,眼中光芒閃爍,疑惑不定。

  路遙看著俞岱岩,認真道:「俞三俠,你的四肢我有辦法治療,但是需要你配合。如果你能熬得過治療的階段,最好的情況,一年以後你可以走動,如果將來想要重新練回武功問題也不大。而最差的話,行走需借助雙拐。」

  俞岱岩聽得路遙保證,眼中光芒更勝,一時間卻是無語。他臥床四年,早已不做治癒之想。昨晚見路遙診視之後並不明說,全以為她也是無法可施,只是不當著自己的面明說而已。誰想一夜過去,今日路遙來說,不僅有望治療,或許還能重拾武功,一時之間心緒激盪,卻是半句話說不出來。

  路遙話鋒一轉,又道:「但是俞三俠需要想好,我這治療之法雖然有效,很是兇險,若是熬不過,便是送了性命也不無可能。且其間多用刀石,藥物霸道,少不得受罪。」

  「哈哈哈哈……」俞岱岩聞言大笑,道:「我臥床四年,早不做治癒之想。這不死不活的日子,早就不願再過。全是怕我若死了,師父與師兄弟傷心難過,才拖到如今。今日路姑娘既然有法子治療,儘管放手去做。若是出了半點事情,我也絕不怪你。至於些許罪,這四年都熬過來了,還有什麼罪是我俞岱岩不能受的?」

  一番話說得路遙很是滿意,病患的心緒態度往往可以決定治療效果,而大夫與病患之間的信任程度更是影響到每一步治療的方法。俞岱岩若是肯信任且配合她,便是最好的保證。「有俞三俠這句話,治療便是事半功倍了。從今日起,俞三俠的身體需要調養,調養的好了,我方敢施藥。所以今後兩個月,我說什麼,俞三俠便須做什麼。」

  俞岱岩點頭。

  路遙伸出手,一條條細數起來:「第一,從今日起,我每日診一次脈,一日三次湯藥,一次藥浴,一日不可少。第二,每日早晚兩次,俞三俠需要出房門透氣一個時辰,就是下雨颳風,至少也要去大殿轉轉,不可以待在房中。第三,每日睡前,需有人給俞三俠按摩全身肌肉骨骼。第四,俞三俠想來以前內力不弱,如今四肢雖然不好使,但是內功當可無礙,今後每日俞三俠需同受傷前一樣修習內力,不可以偷懶。第五,每五天我須施針一次,以刺激俞三俠經絡血脈舒活,不可以嫌疼。第六,每日睡眠四個半時辰,不可以多也不可以少,睏了也得撐著。第七,每日三餐我會過問,吃什麼吃多少我說了算,不愛吃的也得吃,絕對不許挑嘴。」

  一口氣說完,路遙側頭想了想,「就先這些,若是還有以後再加。」

  俞岱岩尚未說話,一旁莫聲谷大笑了出來:「路遙莫不是把我三哥當小孩子?這又是不准嫌疼,又是不准偷懶,還不准不愛吃。被旁人聽去了,可要笑掉大牙。」

  路遙大眼睛一轉,看著莫聲谷,「哦?莫七俠如此想?」殷梨亭和張松溪見了路遙的眼神,非常有默契的把身體往後靠了靠,剩下莫聲谷仍舊有些不知死活的大笑。「那是,說你是小姑娘你不願意。對我三哥一個大男人說不可以嫌疼不可以挑嘴,這話可不是孩子氣?」

  殷梨亭想去拉他要他閉嘴,可是見路遙的眼神在自己身上打了個轉,立時放棄了這個打算 。

  路遙也不與莫聲谷爭,嘴角一挑,轉向俞蓮舟道:「這麼多事情我一個人也幹不過來,不知俞二俠可願做主,撥個人與我幫忙?」

  一旁巋然不動的俞蓮舟頷首:「自然可以,路姑娘需要多少人手。」

  路遙抿唇一笑:「也不用很多,莫七俠能者多勞,不知俞二俠可允?」

  「路姑娘需要,我們師兄弟自是沒有二話。七弟,今日起你給路姑娘幫忙吧。」

  此時由自笑得爽快的莫聲谷此時尚未意識到:二師兄俞蓮舟的一句話,徹底讓他下面幾個月的生活不得安寧。

  又將近來要注意的事情一一細細囑咐了俞岱岩和服侍他的幾名弟子一番,出得房門,路遙將剛寫好的藥方交給道童清風去抓藥。

  張松溪道:「路姑娘頭一回來武當,此時夏初,景色甚佳。不如讓六弟七弟他們做嚮導,在武當山上一遊。」

  路遙想了想,點頭道:「有幾味罕見藥材過兩天便需要,不如在山上轉轉或許能找到。」說著轉身看著莫聲谷,笑得詭異:「正好還需要莫七俠幫我弄些東西。」

  俞張二人拱手告辭,一旁的莫聲谷有些躍躍欲試,「路遙你需要什麼,儘管說好了。」

  路遙一笑,「既然莫七俠爽快,我就不客氣了。麻煩莫七俠去幫我抓隻猴子回來,不能要太小的,也不能要太老的。一定得是那種歡蹦亂跳年輕力壯的猴子才好。」

  殷梨亭和莫聲谷同時瞪大了眼睛。要知道這猴子最是靈巧,山間樹上上躥下跳,縱然輕功卓絕,想要抓到也需費番功夫,何況武當山又不是峨眉山,猴子本就少見,路遙還指明了要不老不小年輕力壯的猴子,想要找到可是不容易。奈何話已然說了出去,她又是幫自家師哥治病,莫聲谷無論如何也沒有反悔的道理,看路遙正笑嘻嘻的,更覺得不能丟人,二話不說就奔後山找猴子去了。

  看著師弟的背影,殷梨亭疑惑的瞄瞄路遙,而回武當的路上他便知道路遙最不喜歡別人以她年紀小為由不把她當大夫,如今自家七弟正好撞上她這一點,還好生大笑一番,想來她心中定然生氣。

      路遙知道他在想什麼,連連搖手:「我這可不是故意整他的,四肢摔斷擰斷碎裂的我到是治過一些,不過碎得像你三師哥這麼嚴重的我還真是頭一回遇到,你總不希望我直接在你師兄身上動刀吧?我先找隻猴子試試練手的。」殷梨亭聞言也不禁點頭。

  不過到底是自家七弟,正琢磨這要不要悄悄去提醒一下莫聲谷,路遙的下一句話卻是讓他瞪大了眼,更是有些同情莫聲谷了。

  「至於你七弟,他的好日子明天才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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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年少且輕狂

  當莫聲谷意識到自己似乎惹到了不該惹的人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一早。昨日一天,他在武當後山上躥下跳,將師門所傳的梯雲縱發揮的淋漓盡致,可惜連一隻猴子都沒碰上。幸好傍晚時分殷梨亭上山來找他,同他說猴子可以慢慢找,路遙並不著急著要,他方鬆了口氣。

  可是今天一早,他在廚房按照路遙的囑咐替三師兄煎藥,本來不是難事,可是怎奈路遙所開的藥的氣味,簡直可以用人神共憤來形容,又酸又澀,裡面帶著濃重的腥味,彷彿是剩了半個月的飯菜混雜上餿水,隱隱還夾雜著些許詭異的臭味。這藥把廚房裡裡面的火工廚頭全都捂著鼻子熏了出去。

      莫聲谷也對這味道忍無可忍,奈何路遙殷殷叮囑說這藥熬製之時火候最是重要,旺一分薄一分藥的效力便大打折扣,一定要莫聲谷盯緊才行。於是莫聲谷在十幾名火工廚頭無限同情的目光裡,毅然決然的塞上鼻子硬著頭皮蹲在藥爐前,默念武當九陽功心訣,來抵抗這讓人能把昨天晚飯吐出來的味道。

  在把武當九陽功總訣背誦到第十五遍的時候,三碗水終於煎成了一碗,莫聲谷長吁一口氣,顧不得燙手,連忙端著盛好的藥一路施展輕功逃離那味道堪如人間煉獄的廚房,直奔俞岱岩房中。

  進了房間,卻看見路遙正在把小廚房單獨給俞岱岩準備好的飯菜拿出來,見了莫聲谷來,笑得很是高興:「莫七俠,藥煎的如何?有沒有從頭盯到尾?」莫聲谷忙點頭「全按路遙你吩咐,一點不差。」路遙打量了那藥一下,抽抽鼻子聞了聞,點點頭,「莫七俠煎藥的功夫很不錯嘛!這樣一來我就放心了。以後幾個月的藥就都麻煩莫七俠了,其他小道童我不放心。」

  一句話讓莫聲谷回想起廚房裡的味道,腿立時開始有點發軟。一瞥間卻見三師兄俞岱岩有些奇怪的看著自己,「七弟,你鼻子怎麼了?」

  莫聲谷一摸之下,才發現剛才煎藥時用來塞鼻子的兩塊棉布還沒有拿出來,連忙取下,把藥遞給俞岱岩的侍童,「三師兄,藥。」莫聲谷心中不禁萬分同情自家師兄。那味道,莫說是喝,就是讓自己再聞一會兒,自己也得吐出來。卻見俞岱岩面不改色的,一口口喝掉,立時無比佩服,覺得三師兄果然毅力強悍堅韌無比。

  路遙看著莫聲谷臉上瞬息萬變的表情,強忍住笑意。要知那藥煎的時候受熱,味道無比難聞。但是只要稍稍涼下一點,味道立去。而此時莫聲谷估計已然怕了那味道,屏息斂氣,生怕再次聞到,所以不知。

  俞岱岩一碗藥喝盡,路遙已經將早飯放好。俞岱岩見桌上兩副碗筷,聽得路遙問:「莫七俠可用過早飯了?」

  莫聲谷搖頭,「尚未。」開玩笑,就是用過,煎藥那會兒也八成得吐出來。

  路遙抿唇一笑:「那莫七俠便陪你三師兄一同用吧,正好這裡有兩個人的份。」

  本能的,莫聲谷覺得留在這裡似乎比較危險。奈何想起昨日大師兄的叮囑,於是坐了下來,打算陪三師兄聊會天。低頭一看,發現早點不錯。一盤蔥拌豆腐,一碗水煮蛋,外加熬得極爛的米粥。莫聲谷邊和師兄閒聊,一邊喝了口粥。還沒等嚥下去,就覺得粥的味道異常古怪,泛苦不說,還帶著和剛才那藥差不多的一股腥味。這一口嚥又嚥不下去,又不能當著三師兄吐出來,不禁心中叫苦。強忍了半天,見俞岱岩吃得毫無異樣,於是強自壓了一口氣,勉強把粥嚥了下去。一口下去,連忙盛了勺豆腐想把那味道壓下去,誰知那豆腐不僅沒有放鹽,更是苦的令人舌根發麻。

  「莫七俠,這粥和豆腐我用藥材蒸燉了許久,味道如何?」

  莫聲谷舌根發麻,一時之間說不出話,只能眼巴巴的看著路遙。

  俞岱岩卻讚道:「路姑娘醫術高明,這廚藝可是更佳。」

  莫聲谷此時有些驚恐的看向俞岱岩,懷疑師兄是不是除了手足,連舌頭也傷到了。可是俞岱岩一臉認真的模樣絕不似有假。無論如何,這下一勺粥是實在吃不進嘴裡了。此時卻聽路遙道:「莫七俠,昨天約法三章你可是在場的啊,吃什麼吃多少,可都是我說了算的。這些東西,俞三俠不能剩,你身為師弟,總不能例外吧?大家可都不是小孩子啊!」

  一句話,終於讓莫聲谷明白今日的遭遇全是因自己昨日一句話而起。立時無比蹙鬱,卻又半點反駁不得,在路遙微眯的目光下,硬著頭皮,鼓起莫大的勇氣,以風掃殘雲的速度把東西吃完,向師兄俞岱岩告了個罪,幾步退出屋子,決定遠離危險之地。臨出門的時候聽到路遙後面補了一句:「莫七俠,記得中午煎藥,還有,記得猴子。」

  看著自家師弟狼狽而逃的身影,和笑得前仰後合的路遙,俞岱岩也忍不住笑了出來。方才在莫聲谷來之前,路遙便悄悄囑咐過他早飯裡加了理氣補血的藥材,味道不好吃。還說如果莫聲谷來陪他吃,千萬要他吃的時候裝作沒事的樣子。俞岱岩雖然不解,不過倒是答應了。只是沒想到莫聲谷會被整得如此悽慘。

  「路姑娘,我七弟說話歷來口無遮攔,得罪了姑娘的話,岱岩這裡先賠罪了。」實在是有點可憐師弟,俞岱岩對路遙道。

  路遙一擺手,「好啦好啦,只是玩一玩而已,我哪會計較這些。不過說回來,俞三俠捉弄起師弟來,似乎也挺老道的啊!」能裝作如此若無其事的吃飯而不破功,可見定力不一般。

  當年自他以下幾位師弟上山拜師都是他看在眼裡的,自幼長在一出,之間情分自然不用提。如今被路遙一說,他想起好些年前,張翠山殷梨亭還都年幼,莫聲谷還沒入門的時候,彼時苒苒物華如今盡付三千江水,張翠山更是不知所蹤多年,不禁心下微微一嘆。

  路遙似是看穿了俞岱岩的心思,道:「俞三俠別嘆氣了。青蔥歲月一去不返,不過師弟們各有長進不是麼?等俞三俠傷好,師兄弟連袂行走江湖,卻又是與青蔥歲月截然不同的另一番豪邁風光,何必為今日困於陋室而嘆息?」

  俞岱岩頗是驚訝路遙經能看透他的心思,道:「只可惜我五弟,當初為了尋我至今一去四年未歸,這叫我……唉。」

  路遙將碗筷收入食盒中,道:「世事變幻無常,俞三俠怎麼就知道將來不會有重聚的一天呢?與其坐在這裡擔憂,倒不如儘早恢復去尋你五弟下落才是正經。」

  俞岱岩見路遙笑得頗有深意,心下一怔。待要追問,路遙卻已收拾好東西道,搖了搖手指道:「張四俠一會就過來,陪俞三俠出去轉轉,記得,一個時辰不可少,莫要偷懶。」說著將食盒遞給在門口等待的小道童,揚長而去,獨留俞岱岩一人在房內思量剛才兩人的話。


第七章   舊事隔重年

  殷梨亭來找路遙的時候,見路遙的院門和房門都開著,站在院外敲了敲院門,便聽見路遙在屋內道:「門沒關,進來吧。」

  殷梨亭進了院子,在路遙居室的門口,看見路遙在屋內,伏在桌上不知在做什麼。路遙抬頭見是殷梨亭,便道:「稍等一下,馬上就好。」隨後把剛寫好的信裝進信封,拿起炭筆在信封上寫上「傅秋燃收」四個大字,落款:路遙。

  「殷六俠可否請人將這封信送到金陵城外東南五里的秋翎莊,直接交給莊主。」

  「當然可以。」殷梨亭接過信,看見信封上的字跡不禁一愣。那字跡極細,不似用墨汁書寫,不禁有些好奇。「路遙,你這字是用什麼寫的?」

  路遙邊整理東西,邊道:「是炭筆,把炭條磨得細了,外面纏上碎布。」

  「哦?這我倒是頭一次見。」

  「筆墨紙硯什麼的平日裡帶著太麻煩,我又四處跑,給人看病寫個藥房什麼的,常找不到紙筆,就做了這麼個小東西,很是好用。」路遙從她那巨大的包裹中拿出幾樣挖草藥的小巧工具,回身問道:「你可帶了昨日我跟你說的藥簍?」

  殷梨亭拎起腳邊的一個竹筐,上面兩條肩帶,正是採藥者平日裡背得藥簍。「我從藥房那裡拿來的。藥房裡的靈虛還問我說昨日那兩隻文王一支筆是誰採來的,說是很少見到這麼大的,實在難得。」

  路遙有點得意的一笑,「那是,姑娘我這幾年,就屬這尋藥採藥的本事最是見長。」說著把裝著幾樣工具的小包背在身上,轉身和殷梨亭一起出了門。兩人昨日原本是打算上後山轉轉尋些草藥,奈何沒走出多遠便下起了雨,於是只得作罷。不過回來的路上被路遙看到了幾隻長在暗處的文王一支筆,就順手摘了回來。

  兩人沿著紫霄宮後面的山路一路向上。昨夜下過雨,山路有些濕滑,殷梨亭的功夫自然是不把這點山路看在眼裡,到是路遙一介女子,這兩天翻山越嶺時的輕車熟路有些讓他吃驚。

  「路遙可是從小在山裡長大?」殷梨亭問道。

  路遙一聽,立時樂了,道:「哪裡,我從小在大城鎮長大的,那裡連山都很少見。為什麼這麼問?」

  「我見你極是熟悉山中的事情,似乎常年待在山裡。」

  路遙搖頭:「那是這幾年才學會的,這幾年我四處行醫,常常要翻山越嶺,自然習慣了。」

  殷梨亭心中一動,慧暨那時也說她行蹤不定,很是難找,於是問道:「路遙家鄉何處?」

  路遙一嘆:「很遠的地方,你不知道的。」

  「很遠的地方?」殷梨亭有些奇怪,「多遠?」

  「遠到這輩子怕是回不去了吧。」路遙苦笑。

  殷梨亭一怔,立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吶吶半晌,方道:「抱歉……我……」

  路遙回頭見殷梨亭看著自己,臉上表情十分歉疚難過,於是扯出一個笑容,拍拍他胳膊,道:「沒事,那裡回不去也是好事。」

  聽聞路遙所言,殷梨亭心中有無數問題:為什麼回不去?為什麼是好事?但是此時卻是一個也問不出來,似乎每一個問題都有著一個不太好的答案。良久,終是開口:「我聽慧暨師父說你四處行醫四海為家?」

  路遙點點頭,「正是,我也是一次在山東行醫的時候遇到的慧暨師父,老和尚蠻有意思的。」

  「你一個姑娘家,這樣四處漂泊不會很辛苦麼?」

  路遙瞟了殷梨亭一眼,「怎麼?瞧不起姑娘家啊?」

  殷梨亭立刻搖頭:「哪敢哪敢,路大夫醫術高明,在下怎敢瞧不起?」

  路遙被殷梨亭的模樣逗笑了,道:「有時候也會覺得辛苦吧。不過其實我很喜歡四處遊歷,讀書的時候就想著就算讀不完萬卷書,今後也有一天要能夠行萬里路。以前在家鄉時因為很多原因,不得不待在一處,生活總是單調。到這裡以後,既可以行醫,又可以滿足自己的喜好行遍五湖四海,辛苦些也挺值得的。而且很多時候會有很有趣的經歷,是以前在家鄉遇不到的。」

  「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好大的志向。我們師兄弟有武藝傍身,尚都未能有此志向。」殷梨亭被路遙說得不禁心生嚮往。

  路遙翻了翻眼睛,「我可沒說讀萬卷書啊!我當初師滿的時候,就想著這下可算解脫了,再也不用讀書了。」

  殷梨亭見路遙眼睛眉毛皺在一起的樣子,不禁莞爾:「不喜歡讀書?」

  「也不能說不喜歡,不過讀了太多年,讀的膩了而已。閒書雜書奇談志怪,倒是百讀不厭。就好像你,習武這麼多年,不會有些厭倦麼?」

  談到習武,殷梨亭認真了起來:「哪會厭倦?師父所傳的武學博大精深,我只恨自己學不完學不深。不過說起讀書,小時候五哥、七弟和我跟隨大師兄唸書,那時也經常覺得無聊,經常表面上在聽,實際上早不知神遊到哪裡去了。」

  路遙聞言,大有相見恨晚之感。但想起這些日子聽到的武當七俠在江湖上的名聲,卻又佩服殷梨亭,「你們師兄弟在江湖上有如此盛名,想來小時候武藝必然學得勤。」

  殷梨亭清朗而笑:「只因那時候督導我們課業的是大哥,大哥是個好好先生為人慈和,從來不罵也不罰我們。但是督導我們武藝的是二哥,二哥臉一板,我們一個個就都不敢吭聲了。」路遙笑得直拍手,道:「原來是這樣,盛名纍纍的武當殷六俠,原來是被自家二哥逼出來的啊!」

  「盛名什麼的,我們師兄弟可不敢說,江湖上朋友抬愛罷了。我自己就連武當本門的功夫也都未練到家。」

  路遙白了殷梨亭一眼:「武當殷六俠,難道沒有人告訴過你,太過謙虛的話,反而會讓人覺得你很欠打麼?你這樣的功夫,還稱自己功夫不到家,那些功夫不如你的人聽了這話,心下肯定鬱悶,他們還混不混了?」

  殷梨亭歷來受師兄們的教導,行走江湖一直以謙虛為本,今日聽得路遙如此一說,倒是極為新鮮。

  「像我,人家誇我醫術高明,我就不謙虛。反正我也覺得自己醫術的確挺高明的。咱要是謙虛的話,那天下九成九的笨蛋大夫就都不用混下去了。」說著搖搖腦袋,兩眼望天。

  路遙得意的樣子讓殷梨亭低低笑出了聲,仿若山間夏日的涼風,柔和清爽。


第八章   花色殷若血

  路遙翹到天上的眼睛尚未放下來,就看到一側山壁上大概三丈高的地方有一處山洞,由於背陰,很是濕寒。路遙看到了什麼,立時間,極是興奮地拽住殷梨亭衣袖,「殷六俠,等等等等,你看那兒!」

  殷梨亭見路遙如此高興,順著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見那洞口伸展出一點點紅色花朵,成螺旋斗狀,極是妖豔。他並不識得藥草,只聽路遙聲音清脆高昂:「那是曼陀羅,用作麻醉藥可是極品!而且初夏時節就能生的這麼好的曼陀羅實在少見。若是有這個,我治療時你三師兄能少受不少罪。」

  殷梨亭雖然不知道曼陀羅是什麼,麻醉藥又是什麼,但是聽得俞岱岩需要此物,極是高興,正要躍上去摘,就見路遙二話不說就要往陡峭的石壁上攀,趕緊上前把她拉下來。

  「你幹嘛?」被他一手拽下來的路遙皺眉瞪他。

  「那山壁濕滑,你這麼爬很危險。」

  「我也想飛上去,可沒那個本事。」路遙抱怨。

  「我上去就好,你在這兒等著,我幫你摘下來。」說罷他右腳一點,正要飛身而起,卻被路遙一急之下拉住腰帶。

  「等等,摘下來?!殷六俠,這藥草可是論『採』的,『摘』可不行。你又不會採藥,上去做什麼?這曼陀羅花嬌氣的很,得我親自上去處理。更何況那是蒙汗藥,哪能讓你一個不懂藥草的隨便碰?萬一你暈在這裡,我可沒辦法把你扛回去。」

  殷梨亭自是不曉得「採」和「摘」的區別,但是見路遙神色,也躊躇起來,此時聽得路遙問道:「你要是抱著我,可上得去?」

  殷梨亭看了看路遙,微微點了點頭。

  路遙一聳肩,「那就得了,麻煩武當殷六俠把我弄上去吧。」

  殷梨亭立時紅了臉,耳中嗡嗡直響,低聲道:「路……路遙姑娘……這,男女授受不親。」聲音越說越小,幾近不可聞,全然不敢抬頭看路遙。路遙說這句話本也無心,看他神色,不由自主拍了拍自己腦袋,暗道自己怎麼就忘了眼前之人可是連被人家說兩句都會臉紅的主兒,何況是抱著自己往上飛出幾丈?殷梨亭這廂良久不見路遙答話,鼓起勇氣往前一看,卻哪裡還有路遙身影?下意識抬頭,只見路遙竟然已經背著挖藥材的工具袋爬在山壁上有兩丈多高。這一下委實嚇到了殷梨亭,「路、路遙……你、小心。」

  路遙此時回頭向下衝他一笑:「殷六俠,我叫路遙,不叫路路遙。」

  殷梨亭見她此時尚有心情開玩笑,實在不知道說什麼好。只得站在那處山壁下面,隨著路遙左右移動,一腳虛點,準備若是路遙一不小心掉下來,好立即躍上接住她。

  路遙卻是動作敏捷熟練,每抓踩一處都是堅穩的岩壁,而且方位恰到好處,三兩下便又爬上了一丈多。還沒等殷梨亭臉上紅暈褪去,路遙人已經上了小平臺。殷梨亭終於鬆了一口氣,心裡滋味有些奇怪,當下狠狠搖了兩下頭,右腳點地,使出師門的梯雲縱拔地一躍,直接就上了去。

  路遙見殷梨亭上來的如此輕巧,嘖嘖感嘆,心道早知如此就應該好好練習輕功才是,這種時候也可輕鬆不少。然而沒來得及感嘆多久,眼前成片成片的火紅色花朵便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此地大約能容下五六個人的模樣,卻生滿了這許多曼陀羅,密密麻麻的有百十來株。路遙心中大喜,暗道這武當山果然是寶地,這麼難找的藥材居然生的這般豐厚。

  看見殷梨亭好奇的伸手想要去摘,連忙道:「殷六俠小心不要讓這些花沾上身。」

  一旁殷梨亭應了聲,便見路遙從手上摘下了幾個類似護套指環一類的東西,想來是剛才攀爬山壁之事所戴。之後從工具袋中拿出一雙薄薄的銀白色手套套上,細細的一株株辨識,花朵小一些的留在原處,花朵紅豔葉片豐厚的則小心翼翼的將根下的土一起挖出來,再用一塊細麻包裹好,放入自己遞給她的藥簍裡。

  過了將近半個時辰,這一片曼陀羅被她採下了有一半的時候,路遙收拾了工具手套,「好了,就先採這些,剩下的先留著,秋末再來。等明年的時候,估計長的比現在還多。」

  殷梨亭既不通曉曼陀羅的用處,也不甚在乎明年這些藥長成什麼樣子,他現在考慮的是兩人怎麼下去的問題。要知道若是不用輕功,往下爬比往上爬難得多,一個沒看準就容易跌下去。似乎只有他抱路遙下去這個方法比較文妥保險,於是支支吾吾半晌不知如何開口的時候。

      此時路遙卻早已拿出一個栓與長繩的精鋼爪勾,勾在一處突起的山壁上,還沒等殷梨亭反應過來,便站在台邊衝他一笑:「我先下去啦,殷六俠自便。」說著刷拉一下,沿著長繩滑下,轉眼就到了地面。

      殷梨亭委實被嚇了一跳,幾乎下意識的就要去拉她。待到崖邊,卻看她雙腳已然落到地面。也沒看清她按了哪一出機括,牢牢扣住台邊山壁的爪勾自己一彈,鬆脫了凸起的石壁,幾下便被路遙收回身邊。

  這下殷梨亭更是驚訝,沒想到路遙那小小的工具袋裡,居然有這麼多稀奇古怪的東西。

  看著飛身而下的殷梨亭,路遙歪歪腦袋,頗有些豔慕,「殷六俠最高可以躍多高?」

  「中途不借力的話,五丈左右。」殷梨亭道,眼神還在有些好奇的打量路遙手中的爪鉤。

  「我倒是要考慮一下是不是要好好練習一下輕功了,似乎的確比較省時省力……」路遙暗暗嘟囔。

  兩個人一前一後往前走去,各自新奇的打量詢問對方,說話聲漸漸隱在山路盡頭。

  就在離剛才那山洞約莫七八丈開外的高處,濃蔭翠綠間隱沒著一條六角青石板鋪就的小路,路的盡頭鄰近山壁,一個石桌,幾個石凳,一旁此時還放著一個軟兜架椅。石凳上和軟兜上各坐了一人,正是張松溪和俞岱岩。

      方才的平臺和殷路二人離去的山道在這裡可以透過濃蔭看的一清二楚。此時張松溪見殷梨亭和路遙走遠,笑著問旁邊的俞岱岩:「三哥如何看?」

  俞岱岩自是知道他在問什麼,「路姑娘我雖然認識不久,但是也看得出她為人爽朗大方,到是六弟,這人越大,怎地越發靦腆起來?」

  張松溪卻是壓下一口茶,笑道:「路姑娘大方,讓六弟抱她上去,為的是六弟的輕功。而六弟靦腆,被路姑娘說紅了臉,為的恐怕是路姑娘這個人。」

  一番話說的模模糊糊繞口令一般,難得俞岱岩倒是聽懂了。

  「四弟你歷來看人查事極是獨到,不知這次有幾分作準?」俞岱岩含笑側目。

  張松溪卻是不說,只道:「六弟這幾年內功有成,你我兄弟在這裡坐了這許久,他都沒有察覺,可見平臺之上,山花爛漫,他是心不在焉啊。」

  俞岱岩聞言哈哈大笑:「若真如此,我這一場病也算值得。不過今日你我在此之事,四弟你可莫要讓路遙姑娘知道。」

  「哦?這是為何?」

  「今日一早,七弟那齣戲可是好看的很。這路遙姑娘厲害的緊,你我莫要引火上身才好。」

  兩人互看一眼,同時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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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寒暑秋雁翎

  莫聲谷抓到猴子的時候,已經是第八天上。自此武當山後山的飛禽走獸終於結束了雞犬不寧的日子。

  他拉著殷梨亭陪自己一道把猴子送去路遙的小院,一路上跟叨唸著六師兄叨唸著若是路姑娘又有什麼話說是個你可要替我擋著。殷梨亭看莫聲谷那一臉表情,不禁大笑。

  於是當路遙皺著眉打量那金色猴子足足一炷香的時間的時候,莫聲谷下意識的退了一步站在殷梨亭身後。

  殷梨亭等待路遙仔細看完,問道:「路遙,這猴子可行?」

  路遙晃晃腦袋,卻是不置可否,看得莫聲谷更是心虛。事實上路遙此時心下也很鬱悶,這猴子也不知多大,但是看起來倒也滿是結實活分的,估計差不太多。問題是,這似乎是……金絲猴啊!她拿一隻金絲猴動手?!還把人家四肢關節打斷捏碎……一想她就不得不皺眉,這以後她還不得雷劈啊!

  「小七,你……從哪裡弄來的這猴子?」這幾日混得熟了,加上莫聲谷年紀和她相仿,路遙已然管莫聲谷叫小七。雖然莫聲谷覺得比起「小七」,她更應該如喚幾位師兄一樣叫他一聲莫七哥,但是似乎幾位師兄和她都有志一同的忽略了他的意見。

  「天柱峰那裡,山腰陽面處有處樹林裡面倒是有些猴子。地方很偏,我在山上十多年,也沒去過幾次。」莫聲谷如實道。

  「你是說哪裡還有猴子?和這隻可一樣?」路遙追問。

  「一模一樣,大小也都差不多,都比別處的猴子小些。」

  路遙撇撇唇,咂咂嘴,心道如果還有一大群的話,抓來一隻也沒什麼吧?何況自己也會把它治好,雖說中間遭點罪……這麼一想,路遙決定對不起這隻猴子一回。金絲猴就金絲猴吧,現在金絲猴數目也不見得就少。

  於是抬頭看向殷梨亭和莫聲谷。

  「路遙,這猴子可行?」殷梨亭又替莫聲谷問了一遍。

  路遙眉眼一轉,「就是有一處不太合適。」

  莫聲谷聽聞腦袋立時一大:「哪處?」

  「它長得這麼可愛,我怕我到時候下不去手……」

  聞言,殷梨亭也是笑了,轉身看著莫聲谷。莫聲谷此時嘴角抽搐了一下,「路遙姐姐……」

  路遙正要說話,聽得門口一個聲音響起,「七弟,你若是早些天叫這一聲『路遙姐姐』,也就不用受這許多罪了。」

  三人看去,卻正是張松溪。

  「四哥。」

  張松溪走到那猴子跟前,看了半晌,問道:「天柱峰那裡的?」

  莫聲谷答:「山陽面的林子裡。」

  張松溪點點頭:「早幾年我和五弟倒是常去,偶爾見到過。」

  路遙看著莫聲谷的模樣頗是可憐,於是笑道:「好吧,就這隻了。」

  莫聲谷終於鬆了口氣,只見路遙遞過一張紙給他。莫聲谷怕路遙又有什麼新的招式來招呼他,臉上一黑,表情奇怪得緊。

  路遙抿唇一笑,道:「我今日早晨給俞三哥號了脈,這藥方子是該換換了。以後就按這個新的藥方煎吧。」

  張松溪和殷梨亭早都聽說了莫聲谷煎藥的事情,無不莞爾的看著莫聲谷。

      莫聲谷細細打量路遙神色:「這藥不會又有什麼古怪吧?」

  路遙笑得狡猾:「你試試不就知道了?」

  莫聲谷接過藥方,匆匆向眾人告辭,出了院子,心下終於明白了什麼叫做遠離是非之處方是保身之道的道理。

  路遙和那隻猴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陪她采了幾天藥的殷梨亭這幾天常常見她盯著藥草這麼看半晌,以為她又有什麼門道,誰知到路遙一拍手,笑道:「好了,就決定叫你阿燃好啦!」

  兩人見她嚴肅思考良久,為了給一隻猴子取名字,不禁面面相覷,至於以後,當殷梨亭知道了這個名字的出處,更是絕倒。

  此時遠在千里之外的秋翎莊,莊主傅秋燃驀地打了個噴嚏,然後狠命的揉了揉鼻子。還沒緩過來,便聽得一旁有人敲門。

  「進來。」傅秋燃高聲道,坐回書桌後面。

  一個家丁打扮的小廝進了房門,「稟莊主,有一名自稱武當派弟子的男子求見莊主,大管家正在花廳作陪,命小的前來稟報莊主。」

  「哦?武當派?」傅秋燃大奇,他秋翎莊什麼時候和江湖門派開始有瓜葛了?「那人可又說因何而來?」

  「回莊主,小的不知。」

  傅秋燃擺擺手,打發了小廝下去,站起來抖了抖長袍的前擺,決定去花廳看看所謂的江湖人。

  一路進了前廳,就見管家傅洪正陪著一名二十歲上下的道士說話。傅洪見了他來,連忙起身,「稟莊主,這位是武當山來的雲虛道長。」隨即回身向站起身來的雲虛子道:「道長,這位就是我們莊主。」

  雲虛子上前行了一個道家的稽首禮,「小道武當派弟子雲虛,見過傅莊主。」

  傅秋燃回禮道:「在下傅秋燃,不過是一介商賈,雲虛道長無需多禮。」

  賓主落座,傅秋燃先是開了口:「我秋翎莊歷來只做生意,不涉江湖。今日得知雲虛道長光臨寒舍,秋燃可是驚訝得很。卻不知雲虛道長此來何事?」

  「傅莊主,日前敝派師祖和六師叔請了一位路姑娘回山為三師叔看診。路姑娘仁心仁術,留在武當為師叔療傷,卻是耽誤了南下行程。於是師父便差遣小道,替路姑娘送來親筆書信一封,交與莊主。」說著從袖中取出路遙的信遞給傅秋燃。

  傅秋燃一愣:「敢問道長所言的師父乃是?」

  雲虛道:「家師姓俞,武當門中行二。」

  此言一出,傅秋燃不禁瞪大了眼,一時間竟似不信,微微提高了聲音驚訝道:「尊師名諱可是上蓮下舟?令師叔這傷到如今有多久了?」

  雲虛沒有想到傅秋燃有這麼大的反應,但仍舊回道:「正是家師。三師叔的傷已有四年有餘,群醫束手。路姑娘醫術高明,乃是敝派師門之幸。」

  傅秋燃半晌才從驚訝中反應過來,略略收斂心神,疑惑道:「這傷是否為四肢關節筋骨寸斷?」

  這回輪到了雲虛驚訝不已,沒想到不涉江湖的秋翎莊卻是如此瞭解武當之事。但武當門下歷來最重養氣功夫,是以仍舊不形於色,只是點點頭道:「正是。」

  傅秋燃似是低頭思索什麼,半晌抬頭道:「此信委實是麻煩道長了,不知道長此次下山可還有其他事情待辦?」

  雲虛搖頭:「小道下山只為送信,別無他事。」

  傅秋燃道:「道長可願在秋翎莊上小住幾日?待我回了信,在備些東西,著人送上武當上,不知道長可願同行引路?」

  雲虛心下一合計,此次出來師父俞蓮舟特意囑咐要禮數週全,且對方並非江湖門派,莫要一派江湖作風,凡事多就對方的意思。於是一拱手:「這自然可以,雲虛只怕叨擾貴莊。」

  傅秋燃搖搖手:「哪裡哪裡,路遙既然在貴派,還要多麻煩道長多多照料。」

  「路姑娘治得三師叔,敝派上下無不感激。傅莊主無須擔心。」

  又是寒暄了幾句,傅秋燃便命人仔細收拾了客房,請了雲虛去休息,並叮囑莊內僕人需待若上賓。管家傅洪知道路姑娘一年到訪莊上不過一兩次,但是與莊主交情極厚,被喚作大小姐,地位幾乎與二莊主無異。雲虛既然是為了路姑娘而來,他自是不敢怠慢。

  傅秋燃回到書房,拆了路遙的信,細細讀了。讀罷思量良久,方長嘆道:「來此十多年,方才發現居然是來到這麼個地方。那時你同我說範遙一事,我還以為不過是碰巧同名而已,如今看來倒是千真萬確了。」語罷良久,他喚來傅洪,將自己開列出的一張清單交給他,囑咐其儘快置辦。

      傅洪拿了單子,一路吩咐下去,極是俐落。倒是傅秋燃坐在書房中沉思良久,直至紅日西斜下人送來飯菜之時,方自回神。顧不得桌上晚飯,他逕自點水硯墨,紫狼毫飽蘸墨汁,在團錦暗花的雪玉箋上細細的書寫起來。密密麻麻寫滿小楷的箋紙上第一行赫然五個大字「倚天屠龍記」。


第十章   遙寄千里意

  轉眼一月有餘,時序已入盛夏。路遙以前歷來討厭盛夏時節,只覺得燥熱難受,讓人靜不下心做事。然而武當山上盛夏時節卻也頗是涼爽,尤其是後山九曲潭與竹林當中,流水鳴蟲之聲倍加沁人心脾,路遙簡直恨不得住在那裡才好。

      有時候正午時分熱起來,她見宋遠橋俞蓮舟等人仍舊是一身長袍不變,半點看不出熱的模樣,不禁咋舌。追問殷梨亭,被告知內功修為到一定境界以後自然寒暑不侵,聽得路遙又是一頓後悔沒有好好學這麼有用的東西。

  另一邊俞岱岩的情況卻是進展頗好。武當上下一律按照路遙的七條規矩,半點不敢怠慢。一個月間,藥方已經換過四回,俞岱岩的氣色一天好似一天,雖然仍舊需要調養,但已然不似路遙剛來那會兒蒼白憔悴的模樣。

  路遙平日裡除了給俞岱岩診脈及療養之外,或是在後山竹林中看書,或是找殷梨亭同去採藥,或是提煉藥材,要不然乾脆就在院子裡逗弄那隻被她叫做阿燃的金絲猴。那金絲猴倒也頗有靈性,見路遙這裡對它好吃好喝的伺候著,竟然也不想回家,樂得被人伺候,渾然不知大難將近。

  這日晌午,來找路遙的殷梨亭一進院子,就看見路遙手中拎著一根絲線的一端,另一端則拴著的一個果子,路遙手上運力,那果子便在阿燃面前晃來晃去。阿燃兩眼裡滿是對果子的渴望,奈何兩隻爪子卻被路遙按住動彈不得,只能眼睛隨著果子轉來轉去,嘴裡發出嗚嗚聲。

      半晌,阿燃終於不耐煩了,伸著脖子就要去咬那紅豔豔的果子。路遙反應敏捷,刷的一下收回了果子,一邊推開阿燃。阿燃自然不滿的要伸手去搶,卻又搶不過路遙,氣呼呼的撲在路遙身上又拉又扯。眼見一人一猴就要打起來,殷梨亭實在忍不住輕笑出聲。

  路遙聽得笑聲,轉身看向殷梨亭,然後一腳踢開從後面撲上來的阿燃。

  「果子多的是,你給它就好了,幹嘛跟他打架?」殷梨亭笑問。

  路遙一翻眼睛,「這不是果子多不多的問題,好吧?」忽然反應過來,怒道:「你哪隻眼睛看見我跟他這是猴子打架了?!」

  殷梨亭笑而不語。

  路遙見他模樣,眼睛一轉,怒色盡去計上心來,走過去道:「殷六哥,你且幫我個忙。」說著把殷梨亭拉到石凳上坐下,拿出那拴著細線的果子。「你兩眼看著這個果子,不要移動頭,只可動眼睛。」

  殷梨亭見路遙一本正經,也就依言而作。路遙拿著那果子晃了半晌,問道:「可有頭暈或者犯睏的感覺?」

  殷梨亭這才反應過來,方才分明她對阿燃便是如此做的,心中哭笑不得,佯怒道:「你把我當猴子?!」

  路遙卻是板著臉一本正經道:「不是,我是把猴子當你。」

  殷梨亭一愣,卻被路遙按住,又在他面前開始晃那果子。

  殷梨亭無奈,由得她又晃了一盞茶的時間,「現在呢?」

  殷梨亭仍舊搖頭,「你想做什麼?」

  路遙嘆了口氣,「還是不靈啊……本來以為這招真的可以催眠呢!」

  「催眠?那是什麼?」殷梨亭奇道。

  路遙擺擺手,「沒啥沒啥!反正也沒用。殷六哥你來有事找我?」

  殷梨亭點頭道:「方才雲虛師侄回山,領了金陵秋翎莊的人回來,給你帶了東西,現在正在大殿。」

  路遙一聽大喜,「早說啊!」回手把那果子扔給正在她身後上竄下跳的阿燃,直直奔了大殿正廳。

      殷梨亭看著拿著果子心滿意足的阿燃,想想剛才場景不禁莞爾。一個月來他已然有些習慣路遙常有的各種奇怪舉動,低低自言自語:「催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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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殿上,張松溪正與管家傅洪寒暄,見了路遙從後面過來,便道:「傅管家,小路來了。」

  路遙一見是傅洪,喜道:「洪叔身體可好?您怎麼親自來了?」

  傅洪行了個禮,笑道:「託大小姐福,咱這把老骨頭還算硬朗。這次拜訪武當,主要是莊主要我把他的回信和上一年的帳冊帶給您,除此之外還有你要莊主備的東西。」

  路遙這才注意到傅洪身後齊齊碼著四口大箱子,更是驚奇:「怎麼這麼多?我不過要了點藥材和刀具,哪用的了四口箱子?秋燃不會把半個同濟堂的藥材都搬過來了吧?」

  「莊主得知路姑娘會在武當山上留至冬日時分,故而特意準備了些日常所用之物,以備不時之需。」

  路遙摸摸鼻子,心道秋燃這幾年可是越來越婆媽了。「秋燃可還好?」

  「莊主甚好,只是本準備今年中秋大小姐會回秋翎莊一聚,可惜怕是不成了。」

  路遙嘿嘿一笑,「今年怕是懸了,明年端陽,我定然回去。」

  「莊主還讓我告訴大小姐,說是您讓他寫的東西他正在寫,可是近來事忙,要寫的東西太多,需要再待些日子。等莊主一寫完,自會遣人送來。」

  路遙搖搖手道:「我倒是不著急,讓秋燃慢慢寫便好了。不過他最近在忙什麼?」

  「莊主正在著手和山東一家藥商的交易。」

  「哦?可是山東的珍善堂?」問道。

  「正是,路姑娘可是相熟?」

  路遙不置可否,只是道:「他家的草木和果藥都是極好的,玉石和蟲獸卻是不行。你回去跟秋燃說,這筆生意莫跟他們大當家談,直接找二當家做。」也不說原因。

  傅洪卻也不追問,直接點頭應了。幾人又是聊了一會兒,路遙和張松溪便邀傅洪在山上盤桓休息兩日再走。然則傅洪堅持莊主傅秋燃事忙,他身為管家沒有在外面躲清閒的道理,還是在第二日就下了山。

  這廂幾名武當弟子把四口大箱子抬到了路遙房中,路遙一口口打開,想看看秋燃到底送來了些什麼。本在一旁的殷梨亭卻是怕看到什麼女孩兒家的事物,微顯靦腆的避了開去。

  第一口箱子裡放的是衣衫繡裙。因為長年奔波,路遙平日裡都喜歡穿行動方便簡潔的衣衫。上身對襟短衫,下身更是一般的緊口燈籠長褲。只是料子柔軟舒適,剪裁的頗是精細,加上路遙本身眉眼清靈美麗,穿起來看著倒顯得別有一番味道。

      然而這回傅秋燃送來的雖然有些同樣的衣衫,卻更多的是女孩子的輕羅繡裙。路遙隨手翻開幾件,均是淺紫,鵝黃,水綠等女孩兒家喜愛的顏色。路遙平日裡簡裝素顏一是為了趕路方便,二也是因為畢竟一個女子孤身一人在外,打扮得好看了反而惹眼,不慎安全。可再怎麼說,愛美是女兒家的天性,看著這些顏色亮麗柔美的衫裙,路遙不禁喜愛。

  第二口箱子裡放的是一箱藥材,多是些難得之藥,甚至有兩棵玄冰冰住的雪蓮,用棉被厚厚包了幾層隔熱,置於箱底。這大熱天倒是還沒化開,可是也撐不了多久。路遙見其等不得,連忙將其取出,問殷梨亭道:「殷六哥,武當山上可有冰窖?」

  殷梨亭搖頭。其時冰窖極是難得,多是富貴人家才有,武當山上雖然衣食豐足,但是這等奢侈之物確實沒有。

  路遙皺眉,卻聽殷梨亭續道:「不過天柱峰底倒是有一處洞穴,洞裡有一處潭水極是陰寒,水面常年凍結,凜覆冰晶。」路遙聞言鬆了口氣,忙將那冰住的雪蓮交與殷梨亭道:「這是天山雪蓮,需置於寒冷結冰之處保存。此物乃是俞三俠治病所需。我看這玄冰也就能再保一兩日不化。殷六哥可否去一趟那寒潭,將其置入其中?」

  殷梨亭小心翼翼的接過那玄冰,道:「我現在就去。」說著便要出門,卻被路遙拉住囑道:「殷六哥切記此物需得全部沒入寒潭當中,萬萬不可露出水面。」

  殷梨亭點頭,出了門去。心下怕那玄冰化了,腳下連忙展開輕功,急速朝了天柱峰而去。

  路遙繼續打開另兩口箱子,一口裡面裝的是無數精巧刀具細鉗,以及一些諸如筆墨紙硯一類的日常用具,湖筆歙硯玉箋徽墨,樣樣名品精緻細膩,還另外有著一盒特製的炭筆,上好的螺黛細炭外用軟牛皮打底,上面纏了錦緞,末端墜了個小巧的翠玉墜,一搖一搖的端的可愛;另一口裡面則是滿滿裝了封存好的江南點心小吃糖果蜜餞。

      四箱東西裡,除了路遙需要用來治療俞岱岩的刀具與藥物之外,倒是屬最後一箱點心小吃最合路遙心思。隨手拆開一包甘草梅子,拋兩顆到嘴裡,熟悉的味道讓她瞬間放鬆下來,輕嘆道:「阿燃,別來可好?」


第十一章   死生一線間

  這日過了晌午,俞蓮舟在俞岱岩房中,師兄弟兩人閒聊。俞蓮舟半月前下山辦事,昨天夜裡回的武當山。今日見過了張三豐以後,閒來無事,便來看看俞岱岩。

  道童清風端了茶水,俞蓮舟卻見那盤子上除了茶水,尚有一個精緻的黑色漆盒。他常來俞岱岩這裡,每次都只有茶水,倒是頭一次見到其他東西。

  「這是何物?」俞蓮舟道。

  俞岱岩笑道:「昨日裡小路來診脈的時候帶來的,說是前日秋翎莊派人給她送來的東西里有一箱子吃食,她說一個人也吃不完那許多,於是便給我帶了一盒來。聽四弟說人手一份,倒是她給七弟的時候,七弟頗有點戰戰兢兢的。」

  俞蓮舟打開盒蓋,卻見盒子裡細細的碼著四五種點心,做得精巧細緻,有的宛若梅花,有的形似小兔,個個玉雪可愛,頗得江南風韻。俞蓮舟素來不喜甜食,皺了皺眉。俞岱岩倒是知道他在想什麼,道:「二哥大可試試,這點心味道到也特別。」

  俞蓮舟聞言,隨手拿起一塊淡綠色的細點,樣子做成竹葉模樣,入口竟也帶著三分竹葉清香,並不甜膩,嚥下之後口中尚留得三分餘香。俞蓮舟行走江湖多年,知道這種點心怕是難得,想來不是等閒可以買到的,但轉眼一想卻又沈默下來。

  俞岱岩見俞蓮舟沈默半晌,問道:「怎麼?二哥有心事?」

  俞蓮舟開口:「路姑娘來此月餘給三弟看病,三弟想來與她熟稔。她可曾提過她的來歷?」

  俞岱岩搖頭:「這倒未曾。不過要說和她最熟稔的並非我,而是六弟七弟。怎麼,師兄的意思是?」

  「這路姑娘平日行止豪爽大方,衣著打扮不似出身富貴。但是如今看來,似乎有些背景。這秋翎莊近幾年在江南聲名鵲起,卻無人知其背景。而路姑娘和秋翎莊是什麼關聯?」

  「這我倒是不知。只是聽六弟說,她上山之時修書一封與秋翎莊,月餘後秋翎莊就派人送來了幾箱子東西,裡面有不少珍貴藥材,甚至有兩棵天山雪蓮,現下就冰在後山寒潭。據說還是秋翎莊的管家親自送來的。那管家稱她大小姐,很是恭敬。師兄可是擔心什麼?」

  「擔心倒也提不上。只不過她一個年輕姑娘家,醫術卻是高明,也粗通武藝,我在想她師父是誰,出身何派。尤其是近來因為五弟與屠龍刀之事,天鷹教和我們幾派衝突日盛,而秋翎莊和天鷹教同在金陵,這……」

  俞岱岩知道師兄意思,正待說些什麼,卻聽得外面一名弟子匆匆忙忙的本來過來,卻也不敢亂闖,只是急急敲門。

  「進來。」得了俞岱岩的准許,那弟子幾步跑了進來。

  「做什麼慌慌張張的。」俞蓮舟訓誡道。

  「二師伯、三師伯!剛才有一個居於北邊山腳鎮子上的百姓上得山來,受了不輕的傷,說是山下有二十來名元兵在屠戮鎮上百姓,來向我們武當求救。」

  此言一出,兩人皆是驚怒。當今武林幫派縱然互有敵對,但是提起元兵卻是一致對外憤恨至極,每每遇到其殘害百姓,無不當場誅殺。這次元兵居然在武當山腳公然行兇,武當派自然不會置之不理。當下俞蓮舟拍了拍三師弟,「三弟,我這就去看看。」待得俞岱岩點頭,便展開輕功疾奔紫霄宮前殿。

      一進殿內,發現宋遠橋,殷梨亭和路遙都在此處,而路遙正在檢視一個躺在地上的人。那人面呈死灰,胸口中了一刀,傷口頗大,整件衫子都染得透了,也不知是死是活。

  片刻,路遙直起身,嘆了口氣搖搖頭:「這人能撐到上得山來已是極限,救不活了。」

  殷梨亭見俞蓮舟來,道:「二哥,山下有元兵行兇,我們……」

  俞蓮舟點頭示意知道了。此時宋遠橋開了口:「二弟六弟,你二人立刻從北邊下山援手,一切小心。」

  俞殷二人當下也不多話,領命便要下山,卻見路遙拎起那人旁邊的一個白色箱子,道:「我與你們一道同去。」

  殷梨亭連忙搖頭:「路遙你在這裡待著,下面危險,我和二哥去便好。」

  路遙執拗道:「下面必有人受傷,耽誤不得。」說罷理都不理他,當下展開輕功一路奔出前殿。

  俞蓮舟看了殷梨亭一眼,殷梨亭苦笑。二人也展開輕追出了去。二人內力深厚,輕功自然不弱,但令他二人驚訝的是路遙雖然內力不佳,但是輕功步法卻很是高明,一時間竟也不慢於二人。

  殷梨亭見路遙毫無商量的餘地,也便不再勸,他怕路遙吃力,拿過她手上的箱子。路遙挑挑眉毛,並不做聲。直到奔出六七里地,俞殷二人內力深厚,自是無恙,路遙卻終是內力無以為繼,速度慢了下去,臉現潮紅,氣息不穩。

      殷梨亭察覺,隔著袖子拉過路遙的手,一股內力從手掌送了過去。路遙直覺得一股柔和溫暖的氣流從手掌流入,立時緩解胸肺之中的壓迫感,舒服許多,不禁沖殷梨亭感激一笑。一旁俞蓮舟見了,不做聲的拿過殷梨亭手中的箱子。

  不到兩柱香的時間,三人便到了鎮外。空氣中隱隱一絲血腥味道,卻聽不到半分聲音。鎮口橫著幾個倒在血泊間的人,往裡望去,四處都是屍體。三人皆是皺緊了眉頭,立時衝進鎮去,路遙極快的一一檢視著血泊裡的人,卻發現皆已然斷了氣。

  俞蓮舟快速的繞了陣子一圈,見除了滿地屍體之外,已經沒有一個元兵。回來對著殷梨亭與路遙二人搖頭,怒極道:「太晚了,這韃子……」話還沒說完,忽然住了口,運起內功凝神細聽,卻發現有又極其微弱的呻吟聲從後面一間屋子傳來。

      此時殷梨亭也聽見了,忙對不知發生了什麼的路遙道:「後面那間屋子還有人活著!」說著拉起她,和俞蓮舟衝進那院子。見得一個中年漢子胸口中槍死在門口,院子裡無數東西被打翻,一片狼藉。一股小貓叫般的微弱呻吟聲從房內傳來。

      俞蓮舟一掌掃開半掛在門框上的破舊門扉,見了裡面的情景,不禁頓了一下。路遙從後面跟上,向屋內一掃,只見一個婦人已然氣絕,背後一柄長刀透胸而出,臨死卻還死死抱著一個孩子。那孩子一個四五歲大的男孩子,鮮血滿身,腹部有極大的一個傷口,破損的腸子從傷口中流了出來,腸穿肚破卻沒有傷到要害,一時死不了,躺在地上,發出極弱的呻吟哭聲,情狀極其悽慘可怖。

      俞殷二人管走江湖,卻也有些受不了此等景象。到是路遙彷彿見慣了這種事,半點不耽誤,直接奔到那孩子身邊,從身上拿出三枚藥丸塞入那孩子口中。回身對兩人喊道:「愣著幹嘛,這孩子還有救,快點!幫我把他弄到桌子上去!」

  俞殷二人立時反應過來,殷梨亭上來要將孩子抱起,卻看著那些流到地上的腸子,不知如何是好。路遙這時已經拿過俞蓮舟手中的箱子,取出一副白絹手套戴上,繞道殷梨亭一側,輕輕拎起那段腸子,道:「過去吧,小心不要顛到他。」

  兩人把孩子平放到桌上,那孩子睜開眼睛,卻是面如金紙,命在頃刻。路遙看著他,衝他微微一笑,道:「我叫路遙,是名大夫,放心,你會沒事的。」說著從箱子裡拿出一個白色瓷瓶,在那孩子鼻子底下晃了晃,那孩子片刻便闔上眼。

  「俞二哥,你幫我用內力護住孩子心脈。」

  俞蓮舟點頭,一手按住那孩子胸口大穴。路遙此時已經三兩下撕開那孩子衣衫,只見小腹之處被長槍開了半尺長的口子,腸子混在一片血糊中。殷梨亭見路遙從箱子中取出一包銀針,飛速的刺入那孩子身上幾處大穴,片刻間那孩子腹部巨大的創口流血迅速見緩。

      隨即她從那大箱子裡取出取出一個大壇,壇底連著一隻柔軟羊腸細管。路遙讓殷梨亭舉高那罈子,自己打開羊腸管一段的鐵夾,一股帶著濃烈酒味的透明液體流了出來。路遙手持著細管一端,湧流出來的液體快速的沖洗掉了腸子上和腹腔裡的汙血,邊洗邊用厚疊的白棉布將淡紅色的液體吸走。

  俞殷二人只見過路遙給俞岱岩診脈行針,卻是頭一次見她如此直接處理腸穿肚破的傷口,心下均自極是驚駭。而更讓二人咋舌的還在後面,只見路遙用潔淨的白棉布遮罩在傷口四周,拿了柄及其銳利的小刀,將一段破損的腸子一端切斷,用鐵夾子夾緊。再切斷另一端,把切下來的部分放到一邊,手法甚是迅捷俐落。

  而就在此時,俞蓮舟心中一凜,眼中一道精光閃過,低聲道:「有百十來人騎馬從北邊而來,約莫盞茶時分便到,恐是韃子。」

  路遙明白俞蓮舟的意思,搖頭道:「現在這孩子動不得,否則轉眼就嚥氣。」說罷手下速度加快,仔細整理腸子,把剛才兩處斷口對好,用彎針縫合。殷梨亭只見路遙兩隻帶著手套的手極是靈活,手指上下翻飛,半點不停。俞蓮舟點點頭,並不做聲,和殷梨亭對視一眼。轉眼就是盞茶時分,忽聽得鎮口處一陣騷亂,馬蹄聲,說話聲,呼喊聲混成一片。

  路遙依舊低頭工作,此時就連她也聽到遠遠地傳來叫嚷與馬蹄的聲響。元兵不到片刻,開始衝進鎮子,三人只聽得他們似乎在挨家挨戶搜查,一時間摔門的聲音,打碎物品的聲音此起彼伏。片刻,便有五六名元兵衝入院子,殷梨亭手握劍柄,待得一名元兵剛一推開房門,刷的一聲銀光閃過,長劍貫穿那人肩胛。後面的人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兩個元兵又湧進來,瞬間重創於他劍下。

  路遙此時已經處理到第二處腸子破損。外面的元兵見前面重傷了三個同伴,立時便知道此處還有人,用蒙古話不知道呼喝著些什麼。殷梨亭上去一劍擊暈,無奈後面已經有人聽見,源源不絕的元兵向院子湧來。這時不僅院子前面有元兵,就連桌子靠近的房屋後門,也陸陸續續有元兵衝進來,被俞蓮舟左手一掌拍中胸口,當場斃命。

  「六弟莫要手下留情,路姑娘合著孩子動彈不得,多放進來一個都是危險!」俞蓮舟掌斃一個剛才重創在殷梨亭劍下,此時兀自掙扎起身向他與路遙走來的元兵,一邊對殷梨亭大聲道。

  殷梨亭回身,看見路遙全神貫注的處理那孩子的傷勢,又見了倒在地上的元兵屍體,微微一頓點了點頭,長劍一抬,原本刺向門口一人肩胛的長劍一轉,正中那元兵喉頭。

  片刻間,已經有八九人死在俞殷二人手下。路遙卻是連眼睛都不眨,手指穿針引線的速度讓人眼花。殷梨亭見元兵越聚越多,包圍了院子,怕他們放箭,隨而退回到俞蓮舟和路遙身邊。「路遙你需多久?」

  「半刻鍾。」

  二人見路遙手上的速度,以及讓人眼花的操作,估計她已然快到了極限。

  又一波元兵從前後門中衝了進來,這次將近十多人。口中呼呼喝喝喊著什麼,殷梨亭皺眉,一招「雁落秋風」刺中兩人咽喉,轉身一掌拍斷一人肋骨,隨即劍上不停「流年梭擲」又是刺死三人。這邊俞蓮舟掌風過處,五名元兵無一生還。轉眼屍身已經鋪滿腳下,路遙卻視一切如無物,專注於眼前的傷口。就連一名被俞蓮舟掌斃的元兵就倒在她小腿上,她也似沒有感覺一般。

      此時卻聽見門外一聲嬌叱,「兀那韃子休得囂張!」話語方落,就聽得元兵後面隨即起了一陣騷亂。

  「二哥,似乎是峨眉派的人。」殷梨亭道。

  俞蓮舟略一思考,正要開口,卻聽路遙道:「擒賊擒王。」

  俞蓮舟一愣,沒想到路遙一邊處理傷口,另一邊倒也沒閒著,和他想法一同。隨即沖殷梨亭點點頭,「路姑娘說的對,咱們雖然不懼韃子,但是這樣下去若他們放火,而我們又動彈不得,終是麻煩。」

      殷梨亭知他護著那男孩心脈不能挪動,於是長劍一抖,飛身出了房門,就見外面被幾十個元兵圍得水洩不通,而更外面正有幾人在包圍圈外圍攻一個粉衣女子。那粉衣女子長劍翻飛,以一敵多,不見敗勢。

      殷梨亭一見那女子,先是一愣,見她劍法狠辣,遊刃有餘,便也不擔心,環視四周,一個頭領模樣的人騎馬,一手拿刀正衝自己用蒙古話喊著什麼。

  十幾名元兵圍上,但又懼怕殷梨亭劍上之威,不敢靠近。殷梨亭冷笑,飛身而起,越過包圍的元兵,直接一劍刺向那名頭領。那頭領抽刀抵擋,卻哪裡敵得過殷梨亭?第一招上被殷梨亭一劍震飛長刀,那刀飛出一丈,正好刺入一名元兵後心。第二招上,殷梨亭一劍刺穿對方心口,那人立時斷氣。

  其餘元兵一見頭領斃命,無不駭然,更是無心戀戰,頃刻間又有二十幾人死在那粉衣女子和殷梨亭劍下。此時殷梨亭卻是認出了那女子,叫道:「紀師妹!」

  女子隔開一柄長槍,回手一劍殺死一名元兵,見了殷梨亭,也是奇道:「殷六哥怎在此處?」

  「二師兄與我聽說此處有元兵行兇,特來援手,誰知卻來得晚了。」殷梨亭嘆息。

  兩人幾句話間,又是十幾名元兵死於劍下。餘下的見兩人武功高強勢不可擋,早已無心戀戰,紛紛四散逃開。殷梨亭恨極元兵四處屠戮之行徑,想起剛才那男孩躺在血泊裡痛苦呻吟的情景,當下展開輕功,一個也不放過。粉衣女子見殷梨亭如此,於是當下向相反方向追去。片刻間,百十來人的元兵竟一個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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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四君早歸期

  解決掉元兵,殷梨亭同那粉衣女子相互見過禮,這粉衣女子正是峨眉派的紀曉芙。

      他正想引那女子進屋見俞蓮舟,卻忽然想起屋內路遙醫治那男孩兒時血污混雜著腸子的駭人的景象,覺得讓紀曉芙這麼個姑娘家看見那樣的景像似乎不太好,不禁有些躊躇。就在此時,卻聽見屋內俞蓮舟略略提高了聲音道:「路姑娘,你還好吧?」聲音顯得頗是擔心。

  殷梨亭以為路遙出了事,一時管不了這許多,連忙進了房間。卻見俞蓮舟一手扶著路遙,而路遙此時右手的手套已然取下,用手按住自己太陽穴處,閉著眼皺著眉。

  殷梨亭連忙上前扶住路遙另一邊,聲音有些焦急,喚道「路遙?路遙?你怎麼樣?」

  片刻,路遙睜開眼睛,深吸了口氣,道:「我沒事,稍微有點頭暈,可能是昨晚沒睡好,剛才又一路狂奔引起的。」說著沖俞殷二人一笑,「現在好得多了。」

  「可要喝些水?」殷梨亭問。

  路遙搖頭,取出了一付新的手套帶上,拾起剛才縫合到一半的針線,便要繼續縫合。

  「你先休息一下吧。」殷梨亭道。

  路遙皺眉,「不行,這孩子可等不得,得要趕快縫合完才行。」說著重新引線,開始縫合皮膚。

  此時紀曉芙進了來,一進門就看見一個不知生死的小孩子躺在桌子上,腹部被豁開極大的口子,腸子裸露,一雙沾了不少鮮血的手似在用針線縫著皮膚。而仔細一瞧,一旁的桌子上有塊白布,上面甚至還有三塊不知名的東西,鮮血淋漓似是皮肉。

      乍見此景,誰都會受不了。紀曉芙膽色再好,還是驚呼出聲,一下子衝出門去,在樹下乾嘔不止。俞蓮舟一手要護著孩子心脈,一手還要扶著路遙。於是用眼神示意殷梨亭出去看一下。殷梨亭點點頭,擔憂的看了一眼路遙,出了房門。卻見紀曉芙一手扶著樹幹,喘著粗氣,被嚇得不輕。

  殷梨亭兩忙上前,扶住紀曉芙,道:「紀師妹,你怎麼樣?」

  紀曉芙半晌緩了過來,方道:「他們……在幹什麼?」

  「那個孩子腹部受了傷,路遙在救他。」

  紀曉芙狐疑道:「救他?」在她看來路遙的舉動實在不像救人。

  殷梨亭卻點點頭:「路遙是大夫,醫術很好。我們方才進門時發現那孩子腹部被長槍刺穿,路遙如今在幫他治療。」

  紀曉芙見殷梨亭一臉篤定,而俞蓮舟剛才似乎也在幫助那名女子。武當諸俠的話她還是信的,於是也就不再深究。

  「紀姑娘是在院子裡休息一下,還是屋子裡?」殷梨亭見她微微轉好,於是問道。

  紀曉芙現在委實有點怕那間屋子,「我……還是在院子裡好了。」

  殷梨亭扶紀曉芙坐在院中的條凳上,見她緩了過來,便道:「紀師妹稍等,我去看看他們。」

  紀曉芙衝他點頭,殷梨亭便返回屋中。此時路遙已經縫合好了傷口,厚厚的敷了一層淺綠色的藥膏在傷口上,在俞蓮舟的幫助下用白紗布層層裹好,最後給孩子餵了幾枚藥丸。長出了一口氣,一下靠坐在牆角,摘下帶血的手套,闔目養神。

      一旁俞蓮舟和殷梨亭見她臉色不好,皆是有些擔心。俞蓮舟打開了窗戶,讓一室血腥味散去,回頭低聲對殷梨亭道:「我去弄些熱水,你照顧一下路姑娘。」

  殷梨亭點頭,看路遙嘴唇和臉色都有些蒼白,一手搭上了她脈門。習武之人多少都懂些經脈醫理,殷梨亭也曾與四師兄張松溪學過一些皮毛,但是比起尋常大夫都有不如,更是沒法比路遙。一切之下,只覺得似乎的確如路遙自己所說,疲累導致一時血行不足,於是也便略略放下心來。

      到得俞蓮舟送來熱水的時候,路遙已經恢復了不少,唇上恢復血色。殷梨亭接過俞蓮舟遞過來的碗,低聲對路遙道:「路遙,喝些水吧。」路遙睜開眼,接過碗,抱起來猛喝了一通,喝完舔舔嘴唇,將碗遞給殷梨亭道:「我還要。」

  殷梨亭見路遙帶笑,估計是沒事了,終於放心一笑道:「遵命,路神醫。」惹得路遙咯咯一笑。

  覺得自己恢復過來的路遙,推門出了院子,一眼就看到俞蓮舟正在和一名粉衣女子說話。那女子鵝蛋臉柳葉眉,一雙眼睛水潤柔和,淺粉色荷葉裙襦襯得身段極是柔美,就這麼在院子裡婷婷而立,端的讓人眼前一亮。

  那女子看見路遙,想起自己剛才的失態,有些不好意思。聽得俞蓮舟道:「路姑娘,這位是峨眉派的紀師妹。」

  路遙倒是頗覺得有點對不起紀曉芙,畢竟那樣的場景委實沒多少人受得了,雖然俞殷二人不動聲色,但是她心裡也知道就算是他二人,一開始的時候也是驚駭不已,何況這麼一個漂亮的女孩子。於是開口笑道:「紀姑娘對不住,剛才嚇到你了。」

  紀曉芙一屆江湖兒女,自然也不計較這個,見路遙對自己笑得友善,便道:「路姑娘,在下叫紀曉芙。剛才是我失態,盼你莫放在心上。」

  路遙搖搖手,道:「不會的。其實以前我們剛學這些醫道的時候,有個同門的師妹還被嚇得暈過去了。」

  見路遙寬慰自己,紀曉芙對路遙便生出好感。年紀相若的女孩子在一起,終是比較談得來,加上路遙和紀曉芙都是爽快性子,很快便聊得高興起來。俞蓮舟問及紀曉芙為何會出現在此處,紀曉芙道她月前下山回金鞭紀家探望父親紀英,停留月餘,便打算折返師門。臨行前紀英卻吩咐她攜了拜禮,往武當山一趟拜會掌門張三豐及武當諸俠。

      原來兩年前這個時節,一次偶然機會,宋遠橋帶同張松溪與殷梨亭行走江湖之時,救了受了重傷而被路東四雄圍攻的紀英。那以後每逢此時,紀英均讓長子紀長峰或紀曉芙拜會武當派,以示不忘昔日援手之情。加之紀曉芙身在峨眉,本與武當有不小淵源,遂而與武當門下弟子多是相熟。

  幾人當下折返武當山,俞蓮舟抱了猶自昏睡的男孩,殷梨亭則替路遙背了藥箱。兩人擔心路遙身體不適,緩緩而行,每走一段便歇一會兒。路遙倒是與紀曉芙有說有笑,待到了武當山門,兩人已然直呼對方姓名。

  進了紫霄宮,卻見宋遠橋張松溪莫聲谷都在。幾人同紀曉芙見過禮,俞殷二人略略說了山下遭遇,眾人無不扼腕。提及那孩子,路遙道那孩子這兩天需她親自照顧,性命仍舊堪憂。宋遠橋當下讓人把那孩子送到離路遙院子不遠處的一間房間,命弟子任何事情都按路遙的吩咐辦。路遙打了個招呼,便急急過去了。

      這廂紀曉芙去後殿拜會了張三豐之後,急著回師門,婉言謝絕了武當諸人的挽留,趕在天黑前下山去了。

  路遙現下很是擔心那男孩,連開了消炎鎮痛和退熱的兩張藥方給了道童吩咐去熬藥。果不其剛剛掌燈,那孩子便燒將起來。路遙連忙回去自己房中取了些準備用來醫治俞岱岩時用的烈酒。拎了烈酒剛自轉返,便看見殷梨亭和莫聲谷二人在房門口。

  「你們怎麼來了?」路遙奇道,他們不是應該正在陪紀曉芙拜會張三豐麼?

  莫聲谷此時大聲道:「六哥一直擔心路遙姐姐,說是姐姐今日身體不舒服,跑到四哥那裡問了半天,熬了這麼個湯,就趕緊著給送過來了。」

  路遙一愣,轉念一想,殷梨亭性子最是柔軟周細,想來今日自己頭暈他卻是擔了心,於是心中一暖,眉眼含笑的看著殷梨亭。

  莫聲谷剛才說話聲音大得很,四周幾名弟子都聽見了。莫聲谷和路遙到都沒覺得如何,殷梨亭自己卻立時紅了臉,覺得手中端的湯盅放哪都不是,再一看路遙眉眼盈盈的看著自己,更是有點手足無措了。

  路遙越看越發覺得好笑。殷梨亭出身武當,這一個多月來就算路遙從未涉足江湖,如今也大略瞭解武當諸俠在江湖上的名氣。雖然排行第六的殷梨亭二十出頭尚自年輕,但是平日裡看得出舉止從容有禮,一派名家風範。加之武當弟子最重養氣,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的涵養功夫極是到家。今日他誅殺元兵時劍法又是果決俐落,路遙無論怎樣都沒辦法把眼前這個殷梨亭和武當殷六俠聯繫起來。前些日子曼陀羅一事他被自己捉弄的臉紅,今日被自家師弟捉弄的臉紅,實在好看。

  路遙笑著推開房門,「先進來吧。」便讓兩人進了房間。莫聲谷已經聽師兄說了今日路遙醫治這孩子的事情,不禁小心翼翼的打量那孩子。看到路遙解開那孩子衣衫,扶著他半靠在牆上,十分緊張的看著孩子腹部的白布,彷彿那裡會突然裂開把腸子漏出來。路遙見兩人站在那裡,翻翻眼睛,道:「過來幫個忙,替我扶著他。」

  莫聲谷連忙上前扶住男孩兒,路遙一勺勺的把湯藥給他灌了下去,又用乾淨的布巾蘸了烈酒,給那孩子擦了一遍身體。

  殷梨亭一摸那孩子額頭,只覺十分燙手。路遙道:「需得燒褪,這孩子才沒了危險。能不能熬過這兩天,卻要看他造化了。」說著微微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這孩子今日命懸一線的時候遇上你,想來命不該絕,」,殷梨亭道,又遞了湯盅給她,「路遙你今日在山下頭暈難過,我問過了四哥,按書上說的做了這湯,你……」

  路遙聽得他寬慰心中略略一寬,接過那湯一聞,「四君歸期早,遠知龍眼香。是歸脾湯吧?補血益氣,健脾養心。殷六哥,你要是拜我為師習醫,想來必有所成。」

  殷梨亭聞言,面上微熱,一旁莫聲谷卻大聲道:「妙極妙極,若是六哥也能學得路遙姐姐的本事,那我武當可多了位神醫啦。」

  此時卻見張松溪由門外進來,笑問道:「什麼神醫?七弟你可莫要給你六哥搗亂。」

  莫聲谷道:「四哥好生不公,我這哪裡是搗亂?若是六哥學得路姐姐的本事,以後我們兄弟就不怕受傷了,打架儘管放手就是!」

  路遙正喝湯,聽得莫聲谷此言,立時一翻眼睛道:「莫小七,你可知道大夫們最恨什麼人?」

  莫聲谷搖頭。

  路遙一口氣喝乾淨碗裡的湯,咬牙道:「就是那種沒事找事總要尋釁打架,帶點傷掛點彩,頭天剛從醫館出去,第二天又弄得一身是傷,毫不愛惜性命白白浪費藥材的傢伙!」說著扭頭看了看躺在床上昏迷的孩子,嘆口氣,「你道救一條性命那麼容易麼?就算是神醫,只要是一條人命,想要救回來也是要拼盡全力的。」

  殷梨亭想起今日晌午路遙救這男孩之時,屋外被元兵包圍的水洩不通,若非自己與二哥在場,可當真危險的緊。而好不容易將孩子醫治好了帶回山,卻還是不知道這孩子能不能熬過去。這麼一想,拼盡全力四個字卻是不錯,不禁暗暗點頭。張松溪和莫聲谷也聽說了今日之事,看了看孩子,若有所悟。

  路遙見三人默不作聲,心知自己話說得重了。畢竟這三人並非醫者,自己不應強求什麼。於是摸摸鼻子,打破屋中沈默道:「不過好歹我也算得上是個神醫,能救的人命總比那群庸醫笨蛋多些。你六哥若是跟我學,肯定不吃虧。」說著笑盈盈的看著殷梨亭。

  殷梨亭想想今日那血淋淋的腸穿肚破的景象,覺得似乎還是不再糾纏這個問題比較好,於是岔開話題:「你可要回去休息?四哥說血行不足之症需要多多休養。」

  路遙搖頭:「今晚還不行,這孩子需我照顧。我睡了他若有突發症狀,怕是危險。」

  殷梨亭和莫聲谷同時皺眉,而此時張松溪卻道:「既然如此,六弟七弟,你們二人且再次陪路姑娘一下吧。路姑娘一人怕是撐不住。」

  兩人聞言皆是一愣,所謂男女有別,深夜男女共處一室總是不合禮數。不過張松溪既然讓他二人一同作陪,想來也是避嫌之意。

      至於路遙,她一則根本沒有想到禮數這方面的資質,另一方面她也怕自己到了半夜便睡著了,有人盯著點總是好事。於是路遙對著各懷心思的殷梨亭和莫聲谷道:「成,就這樣了。你們兩個人,一個盯緊了別讓我睡著,一個盯緊了給他用酒擦身退熱。」

  二人見她連事情都分配好了,當下也不多說,逕自留了下來。

  張松溪這廂出得門來,撣了撣衣衫長襟,看向格外清朗綴滿星辰的夜空,微微一笑。


第十三章   耿耿星河夜

  路遙擔心自己會睡著確實有些多餘了,因為她連坐一會的時間都沒有。

      時至中夜,果然那孩子愈來燒的厲害,臉頰通紅嘴唇卻是煞白,剛開始脈息雖然不強還是摸得出來,到得三更,連脈息都漸漸弱下去。每隔一刻鍾殷梨亭和莫聲谷就給那孩子用烈酒擦一次身體,而路遙則一直給那孩子施針,希望能借此控制住外傷引起的高燒。

  殷梨亭提出由他們用內功幫著孩子療傷,路遙卻是搖頭。這種高燒不同於風寒,並非內力所及,除了藥石與自身的意志力,幾乎沒有其他辦法。而且這孩子現下虛弱,也沒練過功夫,怕是經不住內力衝擊經脈。其間宋遠橋和俞蓮舟各自來了一回,看到此種情況也是無法,只盼這孩子吉人天相。

  路遙不信天,她歷來秉持有人事盡人事,盡了人事也不能憑天命,於是一整晚藥方換了三個,煎藥的道童都已經撐不住睡到了,最後不得不讓莫聲谷去代替道童煎。待到黎明時分,仍舊不見燒褪,脈息卻是越來越弱,幾不可查了。

      路遙再一次施針之後,拿起桌上的炭筆想寫什麼,然而提筆良久未落一字,最後忍不住抓了抓有些微亂的頭髮,推門出了去。

  殷梨亭給男孩掩好被子跟了出去,只見路遙坐在廊簷下,一手抓著額頂的頭髮,緊皺著眉,熹微晨光下,一夜未睡臉色有些蒼白,神色遊移不定。殷梨亭道她再思考如何用藥,也不打擾,無聲無息的在她身邊坐下。

  良久,路遙抬頭,目光有些猶疑,看著殷梨亭,似乎仍舊在遲疑著什麼。殷梨亭見她神色,衝她安慰般的笑了一下,目光和暖而安寧。

  以前路遙應允醫治俞岱岩,以及這些日子來俞岱岩一日日的好轉,他們師兄弟看在眼裡,相處一月有餘,皆只道路遙醫術高明,且為人爽朗,喜愛玩笑。直至今日之事,他才發現路遙作為一個醫者,其對生命的嚴肅認真是他們所未見過的。在那樣被元兵包圍的情況下卻堅持要做完醫治,刀槍加於前而目不瞬的功力,似乎並非能用所謂的醫者仁心來解釋,而是一種異乎尋常的執著。

      路遙看著殷梨亭,夏日清晨日出的橙黃色晨光灑在他的清雋而猶帶著些許稚氣未脫的面龐上,而眼神卻是格外清澈,好似山間清風,讓路遙覺得似乎心脾一清。

  她嘆了口氣,聲音因為熬夜有些沙啞,低得似乎在自言自語:「還有個方子,或能奏效。但是用的乃是重藥,也是虎狼之性,那孩子怕是很難耐得住。這方子下與不下之間,怕又是一條人命。」

  殷梨亭明白了她所糾結的事情,輕拍了拍她胳膊,道:「你是大夫,並非神仙。」

  路遙有些怔怔的看了看他,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一個年輕女孩一身白袍,將手放在心口,在近百年的大廳裡一字一句立下的誓言。誓言很長,但是其中一句是:「記住你是醫生,但不是上帝。」一直以來,她對其的理解是病人無論善惡,作為一名醫生,在行醫用藥時,她是不應該加以區別對待的。但是滄海桑田之後,今日之事似乎是迫使她從另一個角度來理解這句話。

      眨眨眼睛,低頭沉思半晌,忽地起身進了房間。殷梨亭以為她要寫方子,卻不料她拿起金針,連刺了那孩子幾處大穴,對跟進來的殷梨亭道:「我自己去丹房抓藥煎藥,你幫我看著這孩子,若是忽然有任何症狀就去叫我。」

  殷梨亭點頭答允,就見路遙腳下竟是展開輕功,一路去了。

  待到太陽完全升起,路遙端了熬好的藥回了房間。

  莫聲谷此時坐在椅子上打坐,而殷梨亭坐在床邊看著那孩子。

  「幫我把他扶起來。」路遙低聲道。

  殷梨亭依言而行。路遙用勺子輕輕攪動片刻,一勺勺的把這碗自己親手熬得藥一點點的餵進去。看著藥碗一點點見底,路遙心中暗自祈盼。

      殷梨亭自她上山,就從沒看她親手熬過藥。打發莫聲谷每次給俞岱岩煎藥的時候總是半真半假的道,她一個神醫去做煎藥這種事實在太浪費資源。這次她親自動手,想必是格外慎重。

  一碗藥下去,路遙用金針護住那孩子心脈。兩人各靠著床的一個床柱坐著。清晨的陽光透過窗子照進來,把屋內染成一片金黃。路遙盯著那窗櫺,忽然很想說些什麼,輕輕的道:「我以前學醫的時候,師父也對我們說過:你們是大夫,不是神仙。但我一直覺得,如果醫術夠高明,那麼病人碰到我,便是他命不該絕。我也曾有一個師兄,非常有天分,也很刻苦,醫術端的高明。但是他做了兩年,便不再做醫生了。當時很多人都很驚訝,不明白本是前程似錦的他為什麼放棄。他那時私下跟我和秋燃說他討厭治得了病但是治不了命的那種無力感。後來我才知道,他的青梅竹馬十五年的未婚妻死在了他的手術臺上,他到最後拼盡全力,卻救不了他最愛的人。」

  殷梨亭心中一慟,他歷來心地柔軟,這樣的故事讓路遙如此低低的訴說,讓他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有些澀有些苦。

  「可是更令我們驚訝的是,半年以後,一次劇烈的地動引起無數傷亡。我們一些大夫去受災之地救治傷患。此時而那個師兄回了來醫館,和我們同去。我有些奇怪,因為他當時放棄醫生這個工作的時候很堅決,於是我便想問他為什麼。誰知到還沒有來得及,那個師兄在受災的地方遭遇到意外,被一根從高處墜下來的房梁砸到,導致脾臟破裂,沒有搶救過來,當日就殉職了。而那個時候,我正是搶救他的大夫。我記得他昏死過去前的最後一刻,抓著我的手,什麼都不說,可他那時候的眼神到現在我還記得,那是一種解脫。」

  殷梨亭沒想到故事居然有這麼一個轉折,半晌,才低低道:「或許你師兄覺得死得其所。」

  路遙卻搖了搖頭,「我總覺得沒那麼簡單,師兄絕不是熱血的人,而是很理智很淡定的性子。大夫其實並不是你們想的那樣救死扶傷無比高尚,在別人和自己的取捨之間,我們選的總還是自己。我不是我師兄,無法瞭解他在想什麼。只是當初手把手教導過自己的人是走在自己的手術臺上的,所以至今這件事情讓我忘不掉。」

  殷梨亭瞭然的拍了拍她肩膀,輕聲道:「如此說來,你既已經盡力,便也無需縈懷。道家講究一切生死皆是自然之道,非人力可以逆轉。」

  路遙有些驚訝的抬起頭:「類似的話,就是這位師兄也曾同我說過。說是他當初學醫只是為了能盡力,而非定生死。」

  「哪路遙你呢?你學醫為的是什麼?救死扶傷麼?」殷梨亭不禁問道。

  路遙聽到這個問題,倒是露出了笑容,似是其中頗有些難言之處,「自然也是為的,不過這事太複雜,肯定不會是救死扶傷一個詞說得明白的。若有一天我想得通透了,再告訴你。」

  殷梨亭點頭,柔聲道:「好,我等著那一天。」

  不知是因為兩人的談話還是此時日出陽光照進來,房中夜間的時候壓抑緊張的氣氛此時緩解不少。路遙見莫聲谷打坐,知道他們師兄弟常常打坐調氣權當休息,便問殷梨亭道:「你要不要也休息一會?」

  殷梨亭笑道:「我倒是無所謂,該休息的是你吧?」

  路遙打了個哈欠,道:「其實我也還好,以前也這麼熬過不少夜,這回有你們兩個陪著還輕鬆不少。」正說著,肚子裡卻咕嚕一聲。

  殷梨亭聽了更是好笑,路遙嗔道:「笑什麼?快去給本姑娘弄些吃的吧!」

  殷梨亭應了,推門而去。等到殷梨亭拿了早飯回來的時候,看見路遙又在給那孩子施針。一旁莫聲谷已然起了來,見他進來,低聲道:「六哥,那孩子燒有些褪了。」

  殷梨亭一喜,見路遙直起身,便問道:「路遙,可是藥見效了?」

  路遙點點頭,道:「萬幸,這孩子身體底子不錯,求生意志很強,這藥算是扛住了,今日必能退燒,性命當可無礙。」

  當下幾人皆是歡喜,路遙熬了一晚,此時方覺得饑餓疲累無比,風掃殘雲一般的吃了早飯,把殷梨亭和莫聲谷看得有些發愣。殷梨亭知道路遙歷來吃的不少,而且還很快,不過這麼快倒是第一回見到,至於莫聲谷則完全被路遙的吃相有些嚇到了。路遙白了兩人一眼,兀自吃得高興。

  殷梨亭看著路遙髮絲微亂,臉色因為熬夜而有些蒼白,此時再加上這吃相,本應該很是有礙觀瞻。但是此時他竟覺得耳際額前的亂髮與蒼白的臉頰別有一番韻味,而那吃飯的模樣更是可愛的緊。忽然意識到自己的想法,殷梨亭臉上轟的一下熱了,耳際嗡嗡作響。怕被兩人看見,趕忙低下了頭,一勁兒吃著碗裡的東西來掩飾耳際燥熱。

  莫聲谷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再嘗嘗碗裡的包子,不禁有些納悶:沒覺得今天的飯菜有什麼特別的,怎麼兩個人都跟三頓飯沒吃的模樣似的……

  時至中午,那孩子果然如路遙所說退了燒。路遙最後一次施了針,又寫了個方子交與道童,說是每隔四個時辰餵一次藥。跟殷莫二人打了個招呼,於是便晃晃悠悠的回了自己的院子,叫人打水洗了個澡,一頭栽在床上睡過去了。


第十四章   冷梅出寒兮

  路遙這幾年一直在四處奔波,行醫遊歷,還是頭一次在一個地方停留如此之久。待到一日清晨起來出門,發現秋露日重天氣寒涼,算算日子,竟已入了八月。這一月裡,裡外委實有不少事。

  一件便是從山下救回來的那男孩子醒了。四歲大的孩子醒來發現自己在陌生的地方,床邊圍著一群不認識的人,竟也沒有哭,到頗是有些膽氣。一問之下,那孩子說自己姓梅名寒兮,家就在山北鎮上。問及家中親人,那孩子年歲尚小,也只是搖頭不知,只說從小便與父母居於山下,父親是個教書先生,也沒有親戚來家裡走動,父母更從未帶他去過訪過哪門朋友。

      當時路遙,俞蓮舟,殷梨亭三人都在,想起那孩子父母慘死之狀,均自嘆息。那孩子卻問爹娘去了哪裡,一邊問一邊拽著路遙的袖子。路遙看著他天真稚氣的孩童模樣,心下憮然,坐在那孩子身邊,一下下撫著那孩子頭髮,心中思量這話需如何說。

  誰知還沒想好,一旁俞蓮舟卻開了口,沉聲道:「孩子,你爹娘已經被元兵殺死了。你須得好好活著,才對得起你爹娘為護你而丟了性命。」

  此言一出,殷梨亭神情不忍的看了那孩子一眼,又有點祈求的看著二師兄,想是覺得二師兄說的太是直白,孩子受不了。而路遙卻低了眉不吭聲,只是一下下撫著那孩子的頭。其實心裡面她也贊同俞蓮舟的做法,畢竟是個四歲大的孩子,已經識得父母,謊就是說圓了一時一刻,也說不圓三五年。在她看來與其給與沒有意義的希望,還不如一開始就說明事實。

  梅寒兮自然是狠狠一頓大哭,直到背過氣去。殷梨亭頗是擔憂,路遙卻道無事,更說哭出來也好,否則抑鬱之氣結於肺腑,才最是傷身。言罷開了調養方子,日日瞧完俞岱岩便來瞧他,次次總是帶著不少傅秋燃送來的點心和小玩意。

      小孩子畢竟恢復得快,一整月過去,身體好了七七八八,人卻是越發依戀路遙,到得後來能下床時,幾乎成了路遙的小跟班。每每路遙給俞岱岩診脈施針,開方採藥,他都在一旁看得極是認真。

  對於這孩子,路遙也曾問俞蓮舟和殷梨亭,是否打算讓他留在武當,並且提出或者由她送去秋翎莊也好,傅秋燃必然樂於收養這個孩子,而且會待如親子。殷梨亭聞言大奇,問路遙為何如此肯定,路遙卻是微笑不語。然而俞蓮舟卻沒給明確答覆,只說要問師父張三豐的意思。

  這話讓路遙心中翻白眼,心道張三豐可也真不容易,這等瑣事都要管。誰知幾日後,俞蓮舟請了路遙帶了孩子一同去拜見張三豐。張三豐先是問了俞岱岩的病情,路遙一一告之,並說如無意外八月中秋一過便可開始治療。之後張三豐把這孩子叫到跟前,聊了些話,便仔細把那孩子從頭到腳摸了一遍。那孩子也不認生,很是大膽,乖乖的讓幹什麼便幹什麼。

      半晌,張三豐微笑的捋了捋鬍子,沖俞蓮舟點了點頭。連道「甚好甚好。」路遙一旁看著若有所悟。

  出來之後把孩子送回了房間,俞蓮舟對路遙解釋,說是這孩子日前他看出根骨很好,便動了將其收入武當習武的意思。但是武當門下收徒極嚴,根骨資質心性樣樣不能差,所以先帶給師父張三豐看看,得了允許後留這孩子在武當山上一段時日,觀察其資質心性,若是不錯,便可讓武當諸俠收其為徒。至於拜在誰門下,卻要看這孩子更適合誰的功夫了。

  孩子是路遙救回來的,現下又對其如此依戀,是以俞蓮舟說願意依路遙的意見,決定孩子是否留在武當。路遙嘆了口氣,道:「我又不是他娘,現下他父母不在了,俞二哥你不應問我,到應問他本人才是。」

  俞蓮舟道:「他畢竟還是孩子,這事關係他一輩子,所以才讓你替他拿主意。」

  路遙笑道:「正因為這事關係到的是他的一輩子而不是我的一輩子,什麼樣的選擇,今後是福由他享,是禍由他扛,我哪有權利決定?就算是他爹娘,也不一定能做得了主。俞二哥你還是明日和我去問他吧,寒兮是個有主意的孩子。」

  俞蓮舟聽了路遙所言,沉思半晌點頭答應。

  隔日路遙帶著梅寒兮在俞岱岩房中給俞岱岩施完針,一旁的俞蓮舟便當著路遙和俞岱岩的面問道:「寒兮,你來武當一月有餘,對以後可有打算?」

  小梅寒兮對這位鎮日裡表情嚴肅不苟言笑的俞二俠很是敬畏,常常想親近卻又不敢。此時聽得他對自己說話,頗有點受寵若驚,可是卻沒聽懂他在說什麼。路遙聞言哧的笑了,心道這麼抽象且深奧的問題哪是小孩子能聽得懂的?於是沖俞蓮舟使了個眼色,蹲下身子平視梅寒兮,問道:「小寒,俞二俠是在問你,願不願意留在武當習武。」

  「什麼是習武?」寒兮側著頭問。

  「前兩天你和我去殷六俠那裡,不是看到他和另一個大哥哥在飛來飛去的比劍?那個就叫習武。」

  聽到路遙對於習武的解釋,俞蓮舟不動聲色心下莞爾,俞岱岩卻是笑了出來。不過梅寒兮倒是明白了路遙在說什麼,又問道:「那……學會了飛來飛去有什麼用?」

  「嗯,學會了以後,可以保護你想保護的人不被別人欺負。」路遙道。

  「不被……元兵韃子欺負麼?」梅寒兮問道。

  路遙點點頭。

  梅寒兮思索半晌道:「好,路姐姐,我要學那些飛來飛去的本事。」

  路遙揉揉他的頭髮,道:「學這些本事會很辛苦,而且要花好多年,將來或許你也會覺得保護別人不被欺負更辛苦,你能吃這個苦麼?」

  梅寒兮倒是沒有猶豫,立時道:「可以,我可以的。」

  路遙沖俞蓮舟聳聳肩,笑道:「俞二哥,他既然願意,那就依他的意思好了。」

  此時梅寒兮卻拉著路遙的袖子問道:「路姐姐,我不僅要習武,我還想和你學醫,可以麼?」

  路遙一聽,「啊」的一聲愣了。「這倒是,有點難辦……你為什麼想學醫?」

  梅寒兮咬了咬嘴唇,嚅囁到:「我聽前幾天幾個道士哥哥說路姐姐醫術高明,可以醫死人肉白骨,我想……我想學了本事救我爹娘。」

  在場三個人聽了此話,皆是沈默,尤其是路遙,臉色很是黯然,低低的道:「寒兮,醫術只能救活人,救不了死人的。」

  梅寒兮使勁搖頭,「寒兮不管,寒兮要學。」說著抱住路遙的腰不撒手。

  路遙被小小的梅寒兮抱住,目光有些迷離,不禁想起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良久,輕輕拍了拍他,道:「好,我答應你便是。」

  說著看向俞蓮舟,問道:「俞二哥可介意武當的弟子師從外人修習醫術?」

  俞蓮舟思索片刻,搖了搖頭道:「若只是醫術,且不改投別派,想來無妨。」

  路遙點點頭,道:「好,我雖有師承,可的確算得上是無門無派,俞二哥無須擔心。」說著拍了拍梅寒兮,道:「小寒,你現下年幼,還是留在武當派打好武學基礎。我與我的同門師兄傅秋燃打聲招呼,等到你十六歲的時候便可去金陵秋翎莊,從他修習基本的醫理藥理。待你學完這些,武當也允你下山行走江湖的時候,便可隨我行醫遊歷。」

  梅寒兮聽了,問道:「不可以跟路姐姐學麼?為什麼路姐姐不教我?」

  路遙拍拍他的臉,道:「我並非武當弟子,不會久留。而且我四處遊歷居無定所,你一個小孩子總不能跟我風餐露宿。再說,路姐姐的功夫可不如你武當的諸位師叔伯們厲害。你還是跟他們學為好。」

  梅寒兮聽完,咬著嘴唇低頭思考半晌,終於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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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鮫珠照夜明

  八月初,天氣已經入秋,而武當山上天氣更是早早的涼了下來。路遙一直在等著天涼,一是為了將俞岱岩的身體調養至最佳,二則是因為盛夏時節傷口極易感染發炎,危及性命。此時天涼,且俞岱岩身體在針石藥物之下已然大好,先前抑鬱之症也早已不復,路遙琢磨著似乎自己該開始幹活了。

  這日診過脈後,路遙直接將想法說與了俞岱岩與前來陪伴師弟的俞蓮舟。俞蓮舟聞言,吩咐清風去請了大師兄宋遠橋來。果然不一會,宋遠橋張松溪殷梨亭莫聲谷四人同時趕到。路遙想他們師兄弟手足情深,既然四年多來為了俞岱岩的病訪遍名醫,想來如今定然是要親來才可放心。

  「俞三俠身體漸好,且時已入秋天氣漸涼。此時運用刀石之法最宜護理創口。所以我想儘快給俞三俠動刀治療。治療如果成功,約莫一個月後可以坐起,略微活動手腳。兩到三個月後,可以以枴杖行走。至於走路跑跳,一般要到三到五個月後,這個要看資質和努力程度了。但是我想以俞三俠來說,應當是很快的。」

  眾人雖然不是第一次聞言,但仍舊無不極是歡欣。

  宋遠橋問道:「路姑娘想什麼時候開始?」

  路遙思量片刻,「還有十幾天便是中秋,便等中秋以後吧。」

  一旁張松溪卻道:「方才姑娘說治療成功,若是治療不成功呢?」

  路遙認真道:「我剛上山那會,以俞三俠身體,若是不成功,恐是熬不過治療便要陪上一條命。以現下俞三俠身體的話,若是治療不成功,八成機率以後只能臥床靜養,但是手腳還是可以稍微活動。兩成機率,也有可能送去性命。」說罷路遙搖搖頭,道:「抱歉,這樣的治療不是什麼傷個風著個涼什麼的,沒哪個大夫能打十成保票,至少我不能,但我會盡全力。」

  俞岱岩哈哈一笑,道:「小路,你上山那天我就說過,我這一條命早就是多活出來的,全沒想過能在站起來。你儘管放心大膽動手,是死是活都是天意。若有個萬一,我俞岱岩和武當上上下下絕不會怪罪你。」

  路遙卻挑挑眉,說道:「到時候你可不能這麼想,病人的求生意志往往是最重要的。你得想『我得活下來,我師兄弟還在等著我醒,等著我今後有一天連袂行走江湖。或者說那死丫頭沒把我治好,我怎麼也得起來找人揍她一頓。』什麼的。」

  眾人聽聞路遙的話,均是好笑,尤以莫聲谷聲音最大。路遙一聳肩,道:「笑什麼,我以前就有這麼個病人,是個老頭,臭脾氣倔的要死。就連昏睡的時候還在罵我死丫頭,嫌我給他開的刀口形狀不好看。那老頭恢復得可是快得很。」

  俞岱岩一點頭說:「成,就照這麼想,小路你儘管放心動手便是。」

  一番商量,路遙有些好笑的看著張松溪翻著黃曆,把日期定在了八月十七。

  剩下十來天,路遙這裡卻是瑣事一堆,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把那隻金絲猴阿燃用曼陀羅提煉出來的藥物麻醉,隨即給了莫聲谷。莫聲谷抱著阿燃問路遙要幹什麼,路遙詭異一笑,道:「你三哥的胳膊和腿怎麼斷的,這就同樣的方法用在它身上。」

  也不知是路遙的話還是路遙的笑,讓莫聲谷連打了兩個冷顫,極是內疚的看了那猴子一眼,道:「三哥的傷是少林派的大力金剛指所為,這功夫我不會啊。」

  路遙一皺眉:「少林派?又是少林派?這群和尚太暴力了吧?算了算了,也不一定就用那功夫,只要效果相同,辦法隨你選。你可不能把它弄死了!」

  莫聲谷琢磨琢磨,說:「用掌力行不?這我倒是可以。」

  路遙一擺手:「說了,隨便你,不要在我面前弄就好了。」於是飛也似的跑了,心裡念叨著對不住啊對不住,現下就是就算是金絲猴,阿燃你也忍一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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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莫聲谷再看到這猴子的時候,已經是五天以後了。阿燃一條胳膊和一條腿用夾板和白布牢牢的綁著,熟睡在路遙臨時給它弄的大籃子裡。而旁邊剛給阿燃換完藥的路遙一邊喝著茶,一邊在紙上寫寫畫畫。

  莫聲谷指著阿燃道:「你確定這沒問題?我可是把它筋骨都打斷了啊。」

  路遙瞥了莫聲谷一眼:「你可以侮辱我人格,不可以侮辱我醫術。他的筋脈我都一條條接上了,碎骨也一塊塊對上了。」

  莫聲谷摸摸鼻子,對路遙把事情說得如此輕描淡寫而有些懷疑,問了一句:「我三哥他……」想了半天,總覺得不能指著那個猴子來說俞岱岩。

  路遙心領神會,沒等他說完便點點頭道:「不是告訴你了麼,辦法是一樣的。你三哥的傷卻是更複雜一點,當初他的傷只修復了長骨,其他的各種骨頭卻是沒有重建好,除此之外,筋脈血管之類有些要重接。但是兩者本質上一樣的。」

  莫聲谷聽殷梨亭說過路遙當時救治梅寒兮的手段,今日再次聽說了她治療這猴子,並打算用來治療三師兄的手段,每每總是覺得雖然很是有效,但是聽起來端的讓人背後生涼。他幾年前開始便隨師兄們行走江湖,也不是沒有殺過窮兇極惡之徒,一劍致命的本事絲毫不含糊。可是像路遙這樣把人的五臟六腑乃至骨骼筋脈當衣服一樣洗洗涮涮縫縫補補的事情,他真的有點接受不了。

  路遙看著莫聲谷臉色,忽然憶起自己很久以前的惡趣味,立時覺得一點點邪惡的念頭發出芽來,而且迅速滋生茁壯,開口道:「怎麼,小七感興趣?要不這樣吧,下回找只野兔獐子什麼的,我來教教你怎麼縫補臟器皮膚如何?你讓你六哥學,不如你學來的更直接嘛!」

  莫聲谷一想到用針把溫熱的帶著血的毛茸茸的皮膚一下一下的縫起來,狠狠地打了個冷戰,「不、不用了……路姐姐這麼精細高明的活計還是我六哥那細緻的性子最合適,我就算了!」

  「哪能算了?要知道這樣細緻的活最練耐性,又練手指靈活程度,就算對你的武學修為也是大有好處的,不練不是可惜?」

  「不可惜,一點都不可惜!」莫聲谷斬釘截鐵,忽而見到路遙雙眼微米,意識到自己說的不對,連忙改口道:「不是不是,是可惜,很可惜。所以你可要趕快把這手藝教給六哥才是。」

  門口傳來兩聲低笑,莫聲谷一看,正是殷梨亭。「七弟,我倒是看著路遙的這手藝最適合來給你磨磨性子才是真的。」

  莫聲谷一見殷梨亭,彷彿見到了救星一般,腳下一躍,一個起落已在屋外,「六哥,我還有事,先走了。」說著頭也不回的跑了。

  路遙在屋中笑的前仰後合,險些差了氣。半晌方自停下,聽得殷梨亭道:「七弟為何每次見到你,總是被嚇得落荒而逃?」

  路遙邊笑邊搖搖手,道:「我可不是故意的……我也就是成心的而已。他實在比較好玩。」

  堂堂七尺男兒被冠以「好玩」兩字,殷梨亭不禁為自家師弟默哀。

  路遙此時正了顏色:「殷六哥一會兒可有空?我想去趟你放置雪蓮的寒潭。還有一劑藥物需要以雪蓮為引。」

  殷梨亭點頭道:「好,我這就去取來與你。」

  路遙卻搖了搖頭,道:「那雪蓮入藥之時切記離開寒冷之處,否則效力則易消退。我得和你一起去,當場取出來入藥才行。」

  殷梨亭看看天色還早,也就答應。路遙收拾好用器,和殷梨亭二人邊聊邊往山上行去。玉女峰以前的路並不難走,雖說崎嶇,但好歹也是有路的。然則過了玉女峰,山路幾乎看不見,很多處都被藤蔓野草覆蓋。殷梨亭的輕功本可以直接飛過去,但是路遙雖然也會輕功,可惜內力不行,草上飛的本事她是沒有的。好在多年慣行山間野路,雖然有些吃力,卻也不懼。

      然而就在行到快到那處寒潭山洞的時候,片刻間黑雲如濤,烏壓壓遮天蔽日一般迅速佈滿天空,一時間秋雨來的又疾有猛,打在人臉上都有些生疼。路遙哀嘆,心道果然應該學學張松溪的習慣,沒事多看看黃曆,至少看看哪天不宜出行。殷梨亭也有些吃驚,這麼大的雨,他也很少見到,而轉眼間兩人身上就要濕透。

       兩人當下不敢耽擱,一路飛奔,盞茶便到得洞中,相互一看,對方都早已衣衫濕透落湯雞的模樣。殷梨亭連忙錯開眼,幸好山洞中昏暗,滿面窘色並不曾被路遙察覺。

  路遙著實連打了幾個冷戰,剛剛飛奔進來身上熱氣未散,一時還不覺得。此時卻感到凜寒之氣迎面撲來,凍得她連打好幾個哆嗦,再加上浸濕的衣衫,更是寒冷無比。一旁殷梨亭見狀,顧不得別的,連忙將她拉到洞背風的一面,不敢抬頭看她,只是示意她同自己一般盤膝而坐,開口解釋道:「此處陰寒無比,你的內力不足,怕是要著風寒。你將雙手抵住我手掌,我用內力助你將衣物烘乾。」

  路遙此時已經有點上下牙齒打架,知道若是著了涼可是麻煩,於是依言雙掌抵上殷梨亭的,片刻間只覺一股柔和溫暖的熱流從雙掌緩緩推入,沿著手臂經脈一路上行至肩處,隨後一股盤旋於背部,一股下行經過胸口腹部,一直到達雙腳。路遙只覺得這股內力源源不絕,暖如春陽,極是舒服,不禁周身暖熱如置於陽光之下,就連剛才一路奔跑導致的氣息紊亂也都極快平復。

      路遙雖然內力不怎麼樣,但是多年四處遊歷行走,醫治過不少江湖中人,見識卻是不淺。她知道武當派功夫以內力深厚見長,卻想不到殷梨亭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內力就已如此了得,再想想自己那點連輕功都撐不了幾步的內力,不禁慚愧的緊。

  過得一炷香的時分,二人身上衣物已然乾爽如初,殷梨亭這才緩緩收了掌。路遙睜開眼,不禁道:「沒想到殷六哥年紀輕輕,內力卻這般渾厚,比起我以前見過的江湖人強了不知多少倍,佩服佩服。」

  殷梨亭聽得路遙如此直接的誇讚,微微臉紅道:「我武當派本就以內力深厚見長,我的功夫比起大哥二哥他們,還差不少。」

  路遙搖搖頭道:「你才二十出頭,等你到你大哥那歲數,自然不比他們差。」說著站起身,拍拍有些皺巴巴的衣服,道:「你先帶我去前面看看吧。」

  殷梨亭卻皺了皺眉頭,道:「我身上的火摺子濕了,洞內黑暗,你可以麼?」他暗中可以視物,路遙卻不行。

  路遙伸手從袋子裡面摸出樣東西,一根一尺多長的雕花銀杖,粗不過寸許,正適合手中把握,其內中空,入手甚輕。這短杖一端鑄成梅花形狀,上面竟鑲了五顆鴿子蛋大的夜明珠!五顆明珠被鑲在梅花瓣上,梅花的中心是一顆不知名的圓形石頭,散發出橙黃色的光芒,那光竟比夜明珠的還亮些。

      殷梨亭驚訝的看著路遙,要知夜明珠已是至寶,而常常拇指肚大小的夜明珠就已經名貴異常,何況鴿子蛋那麼大的夜明珠?還是一連五顆同樣大小?更不用提中間那顆不知名的寶石,看上去要比夜明珠更是難得。路遙揮了一揮短杖,所過之處立時亮了起來,道:「怎麼樣,不錯的火把吧?既不怕遇水也不怕燒完,連水下也能用。」

  殷梨亭頭一次有人如此把夜明珠當火把用,不禁無奈:「路遙,上面鑲的是夜明珠。」

  「我知道啊!中間的那個叫熒煌石。」

  殷梨亭苦笑:「你這火把可不便宜啊!」

  路遙聳聳肩:「好用就得了!夜明珠也就幹這個最有用。再說我又沒你那麼好的功夫,身上總要有好用的工具才行。」幾句話說得理直氣壯,頗是讓人反駁不得。

  殷梨亭想起那日路遙攀岩時候用的那些匪夷所思的工具,心中琢磨著這話也對,她一個女兒家這樣孤身獨行,有這些東西總是好的,只是怕貪財之人有所覬覦,引來禍患。於是囑咐道:「以後你一人在外,這些東西可不要輕易示人,以免麻煩。」

  路遙翻翻眼睛:「殷六俠,我也不是第一天出來混的,財不可露白的道理還是懂的。何況把主意打到我身上的人一般都沒什麼好下場,好啦好啦走吧。」說著推了推殷梨亭,把那雕花銀杖遞給他。

  殷梨亭一手持著短杖,一手牽了路遙衣袖,往洞內走去,邊走邊告訴路遙路上哪邊有坑哪邊有石,要她小心。

  兩人行了約莫有十來丈,路遙覺得寒氣益發重了起來,冷的她有些哆嗦,這時卻聽得殷梨亭說了一句:「到了,就在前面。」

  路遙順著殷梨亭手中銀杖的光芒看去,只見前方一個一丈左右的圓池,池的四周結滿了寒冰,連石筍與石乳上都附著著厚厚的冰層。而奇特的是那池水卻並沒有完全冰封,只是水面上飄著無數冰晶,不化也不沉,被光滿一照顯得波光粼粼,在這幽幽的洞穴內顯得端的好看。而兩條粗帶一端綁在一棵石筍之上,另一端似是拴著什麼侵入池中,想來便是那玄冰所冰的雪蓮了。

      殷梨亭輕輕一躍握住那粗帶,運力一揚,玄冰悄無聲息的應力而起,穩穩的落在了他手上。正要遞給路遙,路遙卻搖了搖頭,示意他先拿著,然後一個人小心翼翼的走到池邊。

  「路遙,你小心跌下去。」

  路遙回身一笑,道:「我會泅水的,掉進去也不怕,你莫要擔心。」

  「不是怕你不會泅水,而是此池極是陰寒,你是女子體質本就陰寒,若是落水受凍,想來要落下毛病。」

  路遙一邊拿出幾樣殷梨亭不識得的工具,用池水一一浸過,一邊道:「殷六哥,我發現你還真是很有唐僧的潛質。」

  殷梨亭不解:「唐僧?那是誰?」

  「一個一句話可以拆成十句話說的人。」說著將自己的雙手帶上那白色的手套,浸入池水。

  殷梨亭見她此舉,理會不得她剛才的話什麼意思,連忙搶上一步,要拉起她,道:「路遙你幹什麼?這水太涼,浸不得手。」

  路遙打量打量殷梨亭捧著玄冰的雙手,殷梨亭看了一眼,知她意思,道:「我有武當純陽內功護體,自是無礙。」

  路遙咬牙道:「殷六俠,我內功是差了那麼一點,你也不用鄙視我到底吧。浸一下手還是沒事的,何況這雪蓮嬌貴的緊,一觸體溫就不好用了。」說著把手放回池子裡面泡了一下,又架好那幾樣殷梨亭沒見過的工具。

  「路遙,要不你告訴我怎麼做,我來吧。」

  路遙搖頭:「這活麻煩的緊,你弄不來的。」不等殷梨亭反對,立時道:「你現在幫我把那玄冰震碎吧,小心別讓雪蓮掉在地上。」

  殷梨亭早已見識過路遙的固執,只得點頭,一手托著玄冰,另一隻手輕按在上面,內勁微吐,只聽得格拉一聲,雪蓮上面的玄冰立時碎成粉末,而下面的玄冰則文絲未動,穩穩地托著雪蓮。殷梨亭一手輕微一抖,那些粉末立時一起散落,一朵雪蓮晶瑩剔透的花瓣,嫩綠的蕊心就這麼盈盈綻開,清華四逸,冷香沁人心脾。

  這一手功夫看得路遙有些流口水。要知道想震碎玄冰不難,但是像這樣只震碎雪蓮上面的部分,而下面的部分完整無缺,這卻是極難的。而最後那輕輕一抖,能將粉末抖得一乾二淨而雪蓮未曾挪動一絲半毫,這樣的勁力更是極難掌握得好。她實不知武當派除了內功一絕,再是一絕便是對於勁力的控制,所為六合勁,便也是武當諸俠自幼休息的功夫之一。

  難得出神了一刻,路遙趕緊一手拿著一隻圓缽,走上前去,用手輕輕將雪蓮撥進缽內。然後加入了幾樣在池子裡凍過的藥材,一手托著將圓缽半置於池內,一手開始極快的碾磨。

      很快藥材被碾成了粉末,路遙從池裡的瓶子中倒入一些冰冷的酒,約莫半刻,將酒水過濾,剔除廢渣,將淡綠色的液體細細的裝進一個白色瓷瓶。把廢渣裝進了一個小巧的銀盒子中。整個過程約有一刻鍾,她一直沒讓藥材離開寒潭中,直到那冰酒製成。

  「好了,」路遙將那冰酒細細收好,「大功告成,我們可以回了。」

  殷梨亭接過路遙手中之物,看見路遙兩手通紅,眉頭皺緊:「你手可還好?」

  路遙卻是從袋子中拿出一盒不知名的白色軟膏,細細塗在手上,立時便有一陣甜甜的香味,好像是夏日裡蜜桃的味道。路遙甩甩手,道:「哪有那麼嬌氣,很快就沒事了,被凍了一下而已。你放心,我沒事,更不會耽誤給俞三哥治療的。」

  殷梨亭聞言眉頭皺得更緊,簡直要擰在一起:「我是說你,你的手可有被凍傷?」

  路遙鼓了臉頰:「我也算是個醫術高明的大夫,對於大夫來說最重要的就是一雙手。我總不會拿我吃飯的傢伙開玩笑的。再說我剛才帶著天鮫綾的手套,遇水不濕,那水也沒有直接接觸到我。」說著用手在他面前翻了幾個花,道:「現在信了吧?」

  殷梨亭見她神情,無奈道:「信了。」

  兩人一路出了來到達外洞,只見外洞此時因為外面風雨大作,竟也如黑夜一般。兩人到洞口看了看,相對嘆了口氣,「雨這麼大,山路濕滑恐走不了,咱們怕是要在這裡等雨停了才行。」

  路遙搖頭,「你直接說今晚怕是走不了了便好,看這架勢雨估計不到半夜停不了。」


第十六章   氤氤寒潭暖

  雨勢不停,路遙與殷梨亭兩人撿了處乾爽之處坐下。可是沒一會,路遙就有點受不了了,只因這寒潭的寒氣早已浸透山石,路遙席地而坐靠著山石,只覺得絲絲寒氣從山石中源源不絕的透過本就不厚實的衣物,直接侵襲著肌膚,冷得有些生疼。

      她本有專門可以用來保暖的輕薄絨毯以及手爐,以前一個人露宿的時候很是好用,可今日沒想到會被雨所阻,自然什麼也沒準備。現下的袋子裡除了製藥的器具,就只有那柄照明的雕花銀杖。亮倒是夠亮,可惜再亮也取不了暖。兩人本想生火,但是一是火摺子已濕,二是外面傾盆大雨,也找不到乾燥木材。

  約莫半刻鍾,路遙冷得難受,開始在山洞裡跳來跳去的活動,希望能暖和起來。邊跳邊念叨:「不行,下回得讓秋燃弄個遇水不濕的火摺子。」

  殷梨亭從兩人坐下開始就一直在沈默低頭,此時看路遙兔子一樣跳來跳去,口中不停念叨著什麼,半晌終於小聲道:「路遙,你……過來。」

  路遙正盤算著還要秋燃弄些什麼出來,聽見殷梨亭叫她,蹦躂過去問:「怎麼了?」

  殷梨亭聲音此時卻是越壓越低,低得讓路遙只看見他嘴唇在動,根本沒聽清他在說什麼。「你說什麼?我沒聽見。」路遙皺眉,俯下身想靠近一點聽清。

  卻覺得手上一熱,殷梨亭溫熱的手掌握住她,立時讓她覺得一陣暖意。此時殷梨亭吸了口氣,終於用路遙能聽到的聲音說:「你坐過來,我渡些內息給你,可以禦寒。」

  路遙曉得習武之人,內息都是一點點苦練來的,極是不易。方才她衣衫濕盡,不得已才讓殷梨亭以內力助她驅寒。如今兩人看樣子要在這裡待上很久,總不能始終讓殷梨亭為她運功取暖。於是搖搖頭,坐了下來道:「那太浪費了,誰知到我們要在這裡待到什麼時候。」

  殷梨亭內功可以讓其寒暑不侵,一身衣衫也只是薄薄的一層單衣,路遙在他身邊坐下一手抱膝,幾乎能感覺到他的身上的熱力,於是不禁往他旁邊湊了湊,道:「湊近一點就好,兩個人還能暖和點。」

  在路遙眼裡,兩個人不過是肩靠肩坐在一起,外加殷梨亭握了她一隻手,就這麼簡單。然而殷梨亭感到路遙湊到近旁的身體,尤其是她的小腿再挪動的時候輕輕的碰了一下他的膝蓋,轟的一下,臉立時紅了,耳際發熱,想說話卻又張不開口。加上他手中一隻泛著微涼小巧的柔荑,也不知是誰抓著誰,更是讓他不知所措。

      他從小生長在武當,極少接觸女子。近年來行走江湖雖然也接觸過不少少女,但是一直以來都恪守師父師兄們的教導,嚴守男女之防,加上他生性靦腆,極容易害羞臉紅,每每見了姑娘家,大多都低了頭不去直視。這次為了三師兄俞岱岩的傷,請路遙上山。人是他和師父帶上來的,自然就覺得自己有責任照顧她在山上生活,所以才接觸漸多。加之路遙歷來一派坦蕩直爽的模樣,尤其是那次兩人後山採摘曼陀羅一事後,他不得不告訴自己姑娘家尚且如此大方,自己也不可太過糾結刻板於此讓人家姑娘難堪。但是這樣近的距離,他幾乎能聞到路遙身上的極淡的清香,讓他無法不臉紅。

  路遙才沒殷梨亭那麼多心思,倒是覺得身邊的人熱量很足,外加抓著他的手,似乎比剛才暖和不少。聽見他沈默,於是道:「好無聊啊,我們聊會天吧。」

  殷梨亭此時連動都不敢動,何談開口,半晌才點了個頭。

  「今天這雨到讓我記起小時候有一次,我和若長還有秋燃一起跑去玩,後來也遇到下雨回不了家,就躲在一座橋下等雨停。那時候外面也是黑漆漆的,我害怕的緊,若長要分散我注意力,就說大家每人講一個故事吧。結果秋燃那時候犯壞,偏偏講了個鬼故事與我聽,我嚇得一邊叫一邊抱緊了若長,還用腳踢秋燃。從那以後每每遇到下雨,秋燃都用這事笑我。」

  許是路遙說說笑笑,讓殷梨亭輕鬆不少,聽聞她提起小時候的事,不禁好奇:「你說的秋燃便是秋翎莊莊主?」這個名字他已經很多次聽路遙提起過。

  路遙笑道:「是呀!你莫看他現在一副風流公子哥的模樣,其實小時候醜事一堆。我們兩個歷來是一同惹是生非,然後被若長管教的。」

  殷梨亭想起那日從張松溪處得知的關於秋翎莊的情況。金陵秋翎莊,所建時候不詳,以前只是一家大戶人家的別院。五年前易主,更名秋翎莊。新任主人極有生意手腕,眼光獨到,短短兩年間讓秋翎莊的名字在江南商界無人不曉,其生意涉及藥材,織造,以及船運,而這幾年儼然有在這幾個行業裡首屈一指的趨勢。除了織造上仍舊在與其他老字型大小的商行競爭,藥材與航運已然是他一家獨大。外界只知道莊主姓傅,平時的生意都是由幾名生意上的主管出面,而自己居於幕後,所以少有人見。

  剛知道路遙與秋翎莊關係匪淺的時候,他並不知道秋翎莊的來頭。在聽了四哥簡述之後,不禁有些驚訝。後來自己猜測或許是機緣巧合,路遙也曾救治過秋翎莊的莊主,故而相熟。後來聽得傅洪稱她為大小姐,以為秋翎莊主乃是其父,沒想到今日路遙一說,原來二人竟是發小。

  殷梨亭將這番想法一說,路遙道:「我和秋燃一般年紀,從小相識,算得上是相依為命,又是同門。縱然後來波折無數,但是始終不曾相離。倒是這些年,我獨自在外面東奔西跑,他一個人怕是有些寂寞。」說著下巴沖放在一旁的雕花短杖努了努,道:「我這身行套,大多是秋燃找人定製的。」

  殷梨亭有點驚訝:「你們還是同門?傅莊主會醫術?」

  路遙撇撇嘴:「那當然,秋燃可不比我差。他靠藥材起家,你以為他的藥材生意能做那麼大是為什麼?不過比起醫道,他似乎經商方面更有天賦。」

  殷梨亭聞言點點頭,半晌道:「天鷹教也在金陵,二哥還曾擔心秋翎莊會不會與天鷹教有關。如今說來倒是可以叫他放心了。」剛說完,才發現自己話說的似乎不對,有些緊張的看向路遙。

  「哦?天鷹教?我倒是頭一次聽說,也在金陵?到不曾聽說秋翎莊與他們有什麼往來。」見殷梨亭有些不自然的看著自己,嘆了口氣,毫不避諱道:「俞二哥疑我?唉,算了,我的身份也的確複雜的緊,算得上不清不楚,被人疑慮也是應當。」說著語氣有些悻悻。

      這時她覺得手上一緊,抬頭見殷梨亭正有些緊張的看著自己,道:「路遙,你莫生氣,二哥他……二哥他因為五哥和天鷹教的事情一直自責的緊,所以對此特別敏感在意,並非針對你。」

  「是這樣?哎,其實也沒什麼,至少你二哥如今似乎也沒有再懷疑我。」

  殷梨亭笑道:「那日從山下救寒兮回來以後,我兩次親耳聽到二哥向師父與大哥誇你人品醫術,說是醫術品行清奇,膽色氣概極佳。我從小到大,還是頭一次聽得二哥如此褒獎一人。」

  其實路遙的確感受得到俞蓮舟態度上的變化,如今殷梨亭提起來,她也本非斤斤計較之人,眼睛一轉,開口道:「怎麼?從小被二師兄逼著練武的殷六俠嫉妒了?」

  「這是當然,怎能不嫉妒?能得二哥褒獎實在不易啊。」

  路遙此時卻忽然一嘆,竟是沈默下來,殷梨亭不明所以,「路遙,怎麼了?」

  路遙苦笑:「其實,大夫真的不是像你們想的那樣,或者看到的那樣。大夫怕是天底下最最難言的一個行當了。俞二哥其實不過是沒有看到大夫的另外一面而已。」

  這話在醫治梅寒兮的那個晚上,殷梨亭也曾聽過一次。和那時一樣,他都不太明白路遙所指的是什麼,但是他從她語氣裡明顯能感到低落而又不安的心緒,於是幾乎是下意識的,握著她的手微微緊了緊,柔聲道:「大夫是不是如人們所想的那樣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路遙你覺得如今你是個好大夫麼?」

  路遙一怔,良久輕聲道:「想來應該是,但願吧。」

  殷梨亭笑著點頭道:「那你後悔成為大夫麼?」

  路遙這次幾乎沒有思量,開口道:「不後悔。」一句說完,似是有些想通了什麼,抬眼看向殷梨亭,只見對方清澈如水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一時間她竟不知說什麼,有些恍惚。待到再次開口,卻是話鋒一轉,絕口不提方才事情:「俞二哥為何對天鷹教如此小心提防?可是與你們有仇?」

  「若說有仇,倒也不曾。但是我五哥失蹤將近五年,跟天鷹教也不無關係。」殷梨亭一嘆,聲音有些落寞。他自小與張翠山最是要好,形影不離,張翠山失蹤委實讓他傷心欲狂卻又憂慮無比。

  路遙不知當年之事,細問之下,殷梨亭將當初張翠山與殷素素,金毛獅王謝遜等人於王盤山島上失蹤一事一一道來,連帶倚天劍屠龍刀的事情也簡要說了。

  路遙聽聞,半晌無語,側頭凝神思索,良久方道:「我如果是你,怕是不希望你五哥回來。」

  殷梨亭聽了大奇,皺眉道:「這兩年師父和我們是兄弟無一不盼著我五哥平安歸來,你卻為何如此說?」

  路遙道:「依你所說,中原大大小小無數幫派都在尋找你五哥三人下落,我倒是問你,他們是找他們的親朋啊?還是好友啊?」

  「他們的親朋好友大多參與王盤山島的揚刀立威大會,如今瘋瘋傻傻,算是與謝遜有仇,所以多為找謝遜尋仇的。」

  路遙哼的一聲輕蔑一笑,道:「親朋好友與謝遜有仇?謝遜就是在有本事,傷得了這許多人麼?就算是,這麼多年不輟尋找,你覺得除非骨肉血親,否則那有人願意花費這麼久在一個不那麼熟的親戚朋友身上?」

  殷梨亭聞言,心中也有些同意,細細想來,這些年找謝遜的人委實是多了一點,很多人似乎也只跟當年被謝遜所傷之人有那麼丁點聯繫,根本談不上深仇大恨,但是每每總是義憤填膺,彷彿定要將謝遜千刀萬剮才好。殷梨亭也是聰明人,這麼一想,隱約就猜出路遙話裡的意思。

  就聽路遙道:「能讓這麼些人趨之若鶩的不是謝遜,更不是你五哥或者殷素素,而是他手上的屠龍刀。若是當年那把刀沒和謝遜以及你五哥一起失蹤,這幫子傢伙誰管謝遜是死是活。這就是利益驅使的,號令天下的寶刀面前,萬事不過都是個藉口而已。」

  「那你為何說五哥他……難道你的意思是?」殷梨亭瞪大眼睛。

  路遙見他已然有些明白,點點頭道:「你五哥比較倒楣,被謝遜拖下水。現在謝遜、他和那個殷素素,三個人一起失蹤這麼些年,無論派別如何做想,他們早就被穿在了一根繩上。對於外面覬覦屠龍刀的人來說,他們三個就等於屠龍刀,而且估計都在猜測謝遜會不會已經找到了讓屠龍刀號令天下的方法。如果現在,三個人之中無論誰出現在世上,都立時會招致其他各派蜂擁而來,以各種名目用盡手段來搶奪屠龍刀。利益面前人可以有多無恥,你我怕是都見過不少。我怕,你五哥歸來之日,便是你們武當派多事之時啊!」

  路遙說完,聽得殷梨亭長嘆一聲,聲音當中近極酸楚無奈之情,就連肩膀似乎都在微微顫抖。五年以來他最親密的師兄毫無下落生死不知,幾回夢中相見,每每醒來淚濕巾被,只盼著有一日能再聚首。可如今這樣一想,卻又覺得似乎若是見面,更會引得師兄身處險境麻煩纏身,一時間殷梨亭思緒紛亂無比。

  路遙感到了身邊殷梨亭的悲傷糾結的氣息,想想如今易地而處,把張翠山換成是傅秋燃,怕是她也會如此。於是兩隻手握住殷梨亭的手掌,輕輕摩挲試圖安慰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轉到他正面,道:「殷六哥先莫不要傷心,其實這些也無非都是我的臆測,做不得准。」

  殷梨亭搖了搖頭,只是他以前思念張翠山太重,一心盼著他回來,不曾思量過此事,甚至有意迴避。如今這麼一想,發現路遙句句在理,宛如預言。

      「你說的沒錯,我們師兄弟以前一直盼著五哥歸來,如今這麼說,卻……」

  路遙看殷梨亭模樣,立時後悔自己剛才所說,忙道:「其實,就算很有可能發生,你五哥至少現在還沒回來,事情並非已經到了危如累卵的時候,你們師兄弟若是儘快想些辦法,這事情轉機大得很。所為事在人為,你五哥又不是現在就回來了,總有辦法的。何況堂堂武當,怎麼會連一個弟子都護不了?」

  殷梨亭聽聞路遙所言,尤其是最後一句話,語氣端的大氣「堂堂武當,怎會連一個弟子都護不了?」,這話卻似有些魔力一般,殷梨亭輕念兩遍,眼中目光漸漸聚攏,對路遙道:「你說得沒錯,我武當七俠若是連同門師兄弟都護不住,還妄稱什麼行俠仗義。堂堂武當,怎能懼於那些唯利是圖之小人!」

  路遙點點頭,道:「這就對了,武當七俠多大的名聲,這些事情又怎麼會難住你們?」說著,雙眼彎彎的沖殷梨亭笑了笑,道:「我們說些別的吧!你們師兄弟年歲相差不小,感情卻這麼好,倒讓我一直很驚訝。」

  殷梨亭心知她是有意岔開話題,不想讓自己難過,不禁心中感激,微微點了點頭,回道:「我三歲起便被師傅帶回山上,那以前的事情多半不記得了,有些還是師父說與我聽的。那時候剛上山,誰都不認識,小孩子難免害怕,於是不停的哭。於是四哥五哥輪流陪我,有時候三哥也來,每每到了晚上,我便纏著五哥與他同睡,所以感情極好。」

  路遙笑道:「真是想看看拉著你五哥袖子,死活都要和他一起睡的武當殷六俠是什麼模樣。若是散播出去,武當派的名聲怕是要大跌。」

  殷梨亭一笑,繼續道:「大哥二哥他們管我課業武藝,還要照顧我吃飯穿衣,與爹娘無異。二哥授藝時比師父都嚴格,我和七弟的入門基本功都是他傳授的,那個時候經常被罰。」

  路遙點頭:「你與我說過,說小時候不怕你大哥最怕你二哥拉長了臉教訓你。倒是不知都罰你些什麼?」

  「一開始是站樁、紮馬步一類,後來就是些更難的,有時我和七弟受了罰,晚上躺在床上,腿上已經累到一點感覺都沒有。」

  路遙聞言咋舌:「還好還好,我那點功夫雖然不咋樣,也不怎麼用功,好歹沒被罰過。若是我落在你二哥手裡,怕是要被罰的死無全屍。」

  「二哥雖然嚴厲,其實內心最重情義。五哥失蹤之後接連一年,二哥表面無事,事實上卻是茶飯不思,每每總是吃得很少。有一次半夜我無意中看到二哥在五哥的房間裡坐著,一坐就是大半宿。後來聽大哥說我才知道,這些年每隔一段時間,二哥都會去五哥的房間,就那麼靜靜坐著。」

  洞外雨勢仍舊沒有要停的跡象,劈劈啪啪的打在山間林木的葉子上,喧囂而又寧靜。兩個人肩並肩的坐靠在一起,聽著外面的雨聲,殷梨亭說些他們師兄弟之間的事情,路遙說些小時候的趣事,時間也漸漸過去。過了子時,路遙開始犯睏,一開始還有些聲音,漸漸地兩眼越來越沉,不一會便合了上。

      殷梨亭精神尚好,看見路遙閉了眼似乎睡著了,也就沒再說話,怕吵醒了她。正打算盤膝打坐,卻覺得肩上一沉,熟睡的路遙腦袋搭在了他肩膀上,她睡得迷糊,下意識的尋找了一個最舒服的姿勢,把額頭抵在了殷梨亭肩頸之間,半個身子靠在他肩膀上,再次沉沉睡去。

      這下殷梨亭可是再也打不了坐了,臉已經不是紅,而是若火燒一般,似乎隨著心臟騰騰的跳著。他整個身體僵在那裡,手略略抬起,似是想要推開路遙,卻又絲毫不敢動彈。良久,心跳好不容易平穩下來,低聲叫道:「路遙?路遙?」路遙此時睡的正香,又哪裡聽得到?倒是似乎感受到了殷梨亭身上的熱量,下意識的便往熱源靠近,把整個背部舒舒服服的挪了進來。

      瞬間殷梨亭不只臉頰,連帶脖子全都轟隆一下紅得一塌糊塗,鼻間縈繞著路遙身上藥草的淡淡清香,臉頰貼著她的髮絲,他腦子裡面一片空白,更不用說那纖細的身體靠著他的感覺。殷梨亭現在連叫醒路遙都是不敢了,生怕她這樣醒了以後,兩人更加尷尬,於是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一動不動的坐在那裡,試圖集中精神背誦武當純陽功總訣,但是日常可以倒背的口訣,此時卻是東錯一句西忘一句,顛三倒四不成文章。

      路遙哪裡知道這些,夢中夢到洞外雨停出了太陽,陽光照在身上驅走了洞內寒冰之氣,極是和暖舒服,她就是奇怪為什麼陽光明明照在身體前面,但是暖的卻是後背?

  就這樣,等路遙第二日一早嚶嚀一聲微微轉醒的時候,殷梨亭已經一動不動的僵坐了一夜,臉上仍舊紅雲漫天。

      見路遙身體動了動,離開自己懷中,似是要醒了,殷梨亭彷彿是小孩子做了壞事被當場抓到一樣,極是驚恐的借掌力一稱地面,把自己的身體推離還沒完全清醒正在打哈欠揉眼睛迷迷糊糊的路遙。

      路遙狠狠地伸了個懶腰,方自睜開仍舊有點惺忪的睡眼,看著離自己二尺遠的殷梨亭,半夢半醒地道:「什麼時辰了?我睡了多久?雨停了麼?」完全不知道自己這一夜做的好事讓殷梨亭過得是多麼的煎熬。


第十七章   鴻雁傳秋書

  外面清晨的陽光映在林間,昨夜的雨水將天空洗的湛藍清澈。兩人一路回了武當派後院,一進門,就看見張松溪正要出來,見了兩人,張松溪上上下下看了許久,忽地一笑。那笑讓路遙著著實實的打了個冷戰,似乎自己被算計了什麼。

  「六弟和小路好興致,昨夜冒雨夜遊武當山,覺得如何?」張松溪微笑調侃道。

  路遙此時方才想起,這年頭好像男女在一起的時候,有那麼男女授受不親一類的說法。於是終於有點明白為啥一路下來殷梨亭臉紅得如此燦爛堪比朝霞,於是趕忙替殷梨亭洗刷一下清白,道:「哪是夜遊?我昨日和殷六哥去天柱峰下的寒潭那裡取天山雪蓮製藥,碰上大雨,沒辦法才在那凍死人的地方待了一宿。濕漉漉的連個火把都沒處生。」

  張松溪聞言,似乎笑得更是開心,道:「我去著人燒些熱水,小路可以趨趨寒氣。」

  路遙素來每日必然沐浴,現下要是洗個熱水澡那的確是再舒服不過的事,此時連忙點頭。

  卻聽張松溪繼續道:「六弟先隨我來。」

  殷梨亭低著頭,乖乖的走到張松溪身後。不敢看路遙一眼,也不敢看師兄一眼。

  路遙有些奇怪的盯著殷梨亭如小白兔一般的模樣,瞪大了眼。

  張松溪眼睛微瞇,笑道:「待會我和六弟要下山去一趟武昌採辦中秋山上要用的東西,小路你可有要帶的?」

  路遙想了想,道:「稍等一下。」

  說著到了自己屋中拿出一個包裹,遞給張松溪道:「可不可以麻煩張四哥把這個替我交給武昌望江樓的掌櫃,讓他幫我交給秋翎莊的莊主?」

  張松溪點點頭,接過包裹,見四四方方的木盒子上面寫著「傅秋燃收」的字樣,於是道:「小路放心,好好休息,包裹我會親手交給望江樓的掌櫃的。」說著拉起殷梨亭,一路去了。

  -------

  剩下的幾天,路遙忙著收拾藥材、照看阿燃、給俞岱岩施針用藥,疏鬆筋骨,到是再也沒見到殷梨亭。就連原本日日跑來再常常被她欺負的莫聲谷也沒見到人影,反倒是平日裡極少見的宋遠橋和俞蓮舟來了好幾回。

      宋遠橋每每來,大多都是問問俞岱岩的情況,關照路遙有任何需要都直接和他師兄弟們講。而一向沈默寡言的俞蓮舟來,路遙有點受寵若驚。不過她本就打算治療當日俞蓮舟與殷梨亭二人陪她一起,蓋因他們二人已經看過這種鮮血淋漓有些駭人的治療過程,想來會更容易接受。而且俞岱岩的傷比起梅寒兮,卻是要棘手的多。於是路遙給俞蓮舟細細的講了當日治療的過程,並囑咐他要做的事就是盡全力護住俞岱岩心脈。

  這日在路遙將所有事情全部交代完給俞蓮舟後,卻見一名道人帶了一個中年男子來到路遙院子的門口,不敢輕易進來,朗聲問道:「請問路姑娘可在?」

  路遙對俞蓮舟笑道:「你們武當弟子倒是個個君子作風,守禮得緊。」,隨即脆聲道:「道長請進。」

  那名道士乃是武當一名三代弟子,見了俞蓮舟在此連忙行禮。俞蓮舟見路遙有客,隨即告辭出來。那人躬身送了俞蓮舟,垂首對路遙道:「路姑娘,剛才這位客人來,說是由江南秋翎莊來派來,送東西給路姑娘的。」

  這時那名男子上來,恭恭敬敬的打個千,「宋晉文見過大小姐。」此人乃是秋翎莊的副總管,與路遙自然相熟。

  路遙讓出一張椅子,給他倒了杯茶,道:「宋先生請坐,是秋燃讓你來的?」

  那人謝了座,點點頭,從身後的包袱中拿出一個精緻的香檀木盒子,雙手遞給路遙道:「莊主命小人務必在八月十五以前將此物交與大小姐。」

  路遙接過盒子,入手覺得甚沉,心道不知今年秋燃送了什麼來。卻見宋晉文已然站了起來,沖路遙一拱手,道:「莊主命小人交託完東西之後立刻趕往川中,小人不敢耽擱,怕是這就要告辭,望大小姐海涵。」

  路遙連連搖手道:「辛苦先生了,既然秋燃催得緊,我就不留你了。你且先用些茶水點心,便下山去吧。」

  宋晉文躬身告退,同那名道人一起出了院子。

  這廂路遙打開不小的檀木盒子,只見盒子當中又有兩個盒子,一封信。信件入手頗是沉甸,似是寫了極多內容。而兩個小盒子一玉一銀。銀盒子打開,裡面是一塊淡紅色的圓球,可兩手合握,質地似是玉雕,極是好看。路遙取出來,竟發現那是塊暖玉,觸手升溫極是舒服,而且也不沉,中間似是空心。路遙心道秋燃倒是知我心意,前兩日在那洞裡還想著要個能取暖的東西,還沒跟他說,竟是今日便送到了。

  而另一個玉製盒子打開一瞧,路遙立馬愣住。那盒子裡竟然是一套極是精美的首飾。髮簪耳環手鐲一應俱全。最讓人瞠目的是,幾樣首飾皆是以極品白玉打磨,通體溫潤光華,沒有半分瑕疵,做工纖秀精美,沒有太多雕花婁彩,卻是盈盈生動的做成菊花花枝模樣。而最讓路遙驚訝的是其上分別墜有大小樣式不一的淺黃色碎石,晶瑩剔透璀璨生光。路遙看了半晌,才合上大張的嘴,輕輕念叨了一句:「我的天,這好像是黃鑽啊,秋燃哪裡弄來的……」

  放下那頗是耀眼的首飾,她拆開沉甸甸的信,展開細讀:

  阿遙:

  見字如面。

  不知前些時候送去的衣物用器可曾滿意,你長年奔波,極少安定,這次在武當,確應好好休整一番。否則如此下去,我怕你就會比我還黑了。你這麼兇悍,本來就嫁不出去,又那麼能吃,我若是留你在秋翎莊做一輩子老姑娘,可就虧大了。

  這次和波斯商人西宛斯的生意很是順利,盈餘十萬一千兩。倒是除此以外,另得兩樣難得之物,權作給你的中秋禮物。一樣和陽暖魄可用於你寒天趕路之時取暖,其效果比以前的紫銅手爐好上不少,而且環保不少,也省得你這笨蛋一不小心再燒著了衣服。另一樣卻是我從西宛斯處購來的黃鑽。以前極少見你帶首飾,但這黃鑽恐是此時獨一無二之物,不帶未免可惜,中秋之時你倒可以好好戴戴,找回一點身為女生的感覺,否則恐前途堪憂。

  至於上回你所提武當七俠與《倚天屠龍記》一事,我這幾年也曾陸續注意到。當初你曾與我提及救過一名叫做範遙的江湖人,我本以為乃是巧合,如今看來倒是我過於輕下斷言。 然而現在既然有武當七俠,想來你我怕是進入到了倚天的故事當中。古時候有莊周夢蝶,而你我今日身處於此,卻不知原來的生活是一場故事,還是現在的生活是一場故事。不過無論如何,你現下怕是後悔沒有好好讀過倚天屠龍記了吧?我整理了月餘,方將故事寫出。原來的故事當中以武當張翠山的兒子張無忌為主線,現下你既然說俞岱岩傷殘四年零三個月,那麼想來還有五年張翠山夫婦才歸得武當山。故事時跨前後二十餘年,諸多情節原書中並未寫出,故而不必拘泥於我所寫出之事,一切唯心而已。

  另外,武當七俠均是可信之人,此次你救治俞岱岩後,想來若今後一日你有所難處,必可託付於他們。

  明年五月十五,我在秋翎莊等你。一人在外需得小心,如今世上只得你我二人相依為命,望珍重萬千。

  阿燃字

  八月初三夜,於臨水閣。

  路遙邊看,一邊笑得極是開懷,笑容溫暖如春,眉眼間光華流轉,宛若夜空中璀璨星光,明亮異常。待看到那句「如今世上只得你我二人相依為命,望珍重萬千。」時,她垂下雙眸,目光微微閃動,感慨之中帶著幾分傷懷蕭索,卻又混雜著溫暖與釋然,那樣的神色讓站在門口良久的殷梨亭立時心中不明原因的一慟。

      路遙下意識的抬頭,看見殷梨亭站在門口,先是一頓,然後道:「我還納悶殷六哥你這幾天跑哪裡去了,一直沒見到人。進來進來。」

  殷梨亭進門,看路遙把剛才那厚厚的一遝信收回檀木盒子,放到了床上。半晌才開口:「四哥叫我來……讓我跟你說明晚中秋月圓,我們師兄弟約好了在後山龍池亭賞月,師父也會來。四哥讓我……邀你同去。路遙你……」

  路遙笑道:「到時有吃的沒?」

  殷梨亭一愣,沒想到路遙會這麼問,連忙道:「自然是有,這次我和四哥下山採辦過節事物,裡面有不少乾鮮果物以及點心。到時候廚房的火工道人還會做月餅的。」

  路遙笑道:「既然有吃的,哪有不去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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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月色流菊枝

  這日中秋,一早紫霄宮裡倒還寧靜,待到下午,過節的氣氛就漸漸顯露出來,尤其是廚房裡最為忙碌。

  晚飯過後,路遙打量著秋燃送來的首飾,也有些動心了。於是翻出那箱子衣裳,挑了件鵝黃色的衫裙換上,頭髮散開,不再像以前那麼隨便往後一紮了事,而是隨手挽了個最簡單的墜香髻,戴上了那套首飾。細看看鏡中,只見重重疊疊的素雪香雲紋紗裙無風自動飄逸如仙,浮雲水袖,紈素腰身,襯出身段清秀美好。菊花藤蔓的髮簪斜斜綰著,花心一顆璀璨的黃鑽,另一叢碎鑽玲瓏垂下,叮咚作響。

  路遙看了半晌也有點呆,她已經很久沒有做這樣的打扮了,上一次似乎還是五年前剛到秋翎莊,初初在這異世和秋燃重逢的時候。那時出於好奇才打扮起來,現下看來,她自己也很滿意。打扮得漂亮美麗是女孩子的天性,路遙平時實在是懶,萬事不願費心。這樣偶爾一打扮,自己也覺得挺新鮮的,於是高高興興的打開了院門。

  院門外站的正是被張松溪打發來接路遙去龍池亭賞月的殷梨亭。殷梨亭見到一個黃衫女子身形窈窕,涼風微拂的裙襬如煙如霧輕輕飄動,仿若仙子淩波一般款款而來。長髮斜挽,綰髮的簪子上不知名的飾物似乎散發著星光,又似乎是如水月色,極是動人,而這光芒卻都遠不如那雙星眸中的光芒來得璀璨動人。待那盈盈笑意浮上,殷梨亭只覺得連大氣都不敢出,生怕驚散了眼前幻境。

  路遙看著殷梨亭的模樣,不禁摸了摸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臉上有什麼,把他嚇成這樣了。「殷六哥,你還好吧?我臉上有什麼不對麼?」

  半晌殷梨亭方道:「路……路遙。你……」

  路遙笑道:「我說過了,我叫路遙,不叫路路遙。怎麼,這打扮有問題?」

  殷梨亭連忙搖頭,說出一句:「不……很好看,只是沒想到是你……」

  路遙佯怒道:「變好看一點了就沒想到是我,你是想說我平時很醜?」

  「不是……我是說……呃……路遙。」殷梨亭嘆了口氣,不知道怎麼說。

  路遙笑了,決定不為難他,道:「好了,不為難你了,咱們走吧,總不能叫張真人等不是?」

  當兩人一併來到龍池亭的時候,武當諸俠皆在亭中,似乎已然坐了一會,而坐在上首一人,正是張三豐。路遙發現自己似乎遲到了, 暗暗伸了伸舌頭,連忙上去告罪。

  事實上眾人見了殷梨亭與路遙打遠處並肩而來,只見清朗夜色之下兩人宛如身披月光,無不在心中讚嘆。一旁宋遠橋與張松溪對看兩眼,微微含笑。路遙這時候沒空注意別人如何,以她的概念來講,自己是遲到了便是不對,不禁瞪大了眼睛看了殷梨亭一眼:怎麼不告訴我遲到了,還一路和我慢慢走過來。

  殷梨亭垂了雙眼,全當沒看見。

  路遙無奈,連忙上前一步向張三豐行禮,道:「路遙來遲,張真人和諸位莫要見怪。」

  她雖是張三豐請回山來的,但是這些日子的確也沒見過這位近百歲的老者幾次,每每提及,都聽殷梨亭等人說師父常常閉關,很少出來 。

  張三豐此時卻是看著路遙笑得極是高興,「不怪不怪,路姑娘梳洗打扮,我這小徒自是等得。」

  路遙心道冤枉啊冤枉,哪裡是我梳洗打扮耽誤的時間,分明是您老這徒弟走起路來像蝸牛,這麼多年輕功都白學了麼……

  路遙自到了亭子裡就覺得氣氛有些詭異,尤其是張三豐剛才微笑捋鬚同她講話的模樣。摸了摸鼻子,覺得堂堂武林北斗和武當七俠,也不至於拿她一個小大夫如何,於是趕緊撿了空著的椅子坐了。卻聽張三豐繼續道:「路姑娘兄長卻是客氣,路姑娘在武當山上為岱岩費心診治,令兄卻還趕著中秋給老道送了不少東西,著實讓我武當受寵若驚啊!」

  路遙問眼張大了眼睛:「我兄長?呃,您是說秋燃麼?」路遙被這位忽然冒出來的兄長搞得有點莫名其妙。她和傅秋燃很少兄妹相稱。

  宋遠橋見路遙一副很是摸不著頭腦的模樣,遂解釋道:「傅莊主今日一早,派人送了不少禮物上武當山,說是權作拜山,並說路姑娘寄居武當山,托武當妥善照顧。其實本是我武當有求於路姑娘,那裡敢說照顧二字。」

  路遙聞言雙眉微挑,不明白秋燃是在搞什麼名堂,難道想要聯絡一下關係?秋燃什麼時候對江湖感興趣了?正自琢磨,卻聽得宋遠橋道:「路姑娘,這位你還沒見過,這是內子範氏,以及小犬青書。」

  路遙剛才一進亭子,就注意到宋遠橋身邊坐了名中年女子,三十六七的年紀,微微富態,眉目間看得出年輕之時想必也是清秀女子。而她旁邊坐著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端的粉嫩可愛,此時正睜著大眼睛好奇的看著路遙。

  范氏起身向路遙斂衽為禮,「路姑娘。」

  路遙忙道:「路遙見過宋夫人。」正想同樣還以女子禮,想起秋燃對自己行女子禮的評價,遂而還是長揖為禮。範氏不以為意,一旁莫聲谷倒是笑道:「我還以為路姐姐同我們這群江湖人才執男子禮,沒想到竟同大嫂也是這般。」

  路遙聳聳肩道:「秋燃當年說我一行女子禮,那動作立時讓他胃裡難受得緊。所以我才不願意禍害別人的食慾。怎麼,小七想體驗一下食不下嚥的感覺?」

  一句「食不下嚥」讓莫聲谷想起了當初俞岱岩房中那頓生不如死的早餐,連忙搖手,「不不,路姐姐這禮行的好看,這樣最好,瀟灑豪爽不同俗流,千萬莫要換、莫要換。」同樣知情的俞岱岩不禁笑出了聲。

  這時宋青書也學著大人模樣沖路遙抱拳道:「青書見過路姐姐。」張松溪笑:「青書,你須得叫路姑姑。」

  路遙兩輩子加起來也沒做過姑姑,正想說沒關係,還是路姐姐好聽,卻忽然想起莫聲谷也管自己叫路姐姐,總不能讓人家錯了輩分,她是不在乎,可是武當從上到下恪守禮儀,怕是輩分看得重,於是摸摸鼻子,隨他去了。

  誰知小青書卻跑了過來,細聲細氣的道:「路姑姑你好漂亮,你可不可以抱抱我?」

  路遙好笑,心道這小傢伙好生會討女孩子歡心,將來長大怕不是個風流種才好。於是彎腰把他抱在腿上,逗他道:「路姑姑哪裡漂亮?」

  小青書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兒道:「哪都漂亮。眼睛最漂亮!」

  路遙笑得更開,繼續問道:「那路姑姑和你娘誰比較漂亮?」

  這問題對於小青書來說委實有點難,看著亭中眾人都在看他,於是道:「路姑姑和娘一樣漂亮。」這話讓眾人無不大笑。

  ----

  路遙這些年在外奔波,年年中秋都會回秋翎莊同傅秋燃同過。今年卻因為給俞岱岩療傷而歸不得,心下多少有些遺憾。不過想想來日方長,也不在這一年,繼而釋然。更何況秋燃非但沒有表現出不樂意,反而似乎上趕著讓她留在武當山,這讓她懷疑秋燃是不是另有什麼圖謀。不過能體驗一下武當這種靈秀之地的中秋月圓,她倒也覺得新鮮。尤其是她以前行醫,雖然多少救治過一些江湖人物,卻對所謂的江湖沒什麼完整的瞭解;懂得些武藝不過是用來防身而已,幾乎就沒有動用過。這次倒是得張松溪給她細細講了江湖門派掌故名人軼事,聽得頗是津津有味。

      路遙一開始還以為張三豐加上這六個徒弟聚在一起,總會討論些拳腳劍法輕功內力這些東西,自己一個連內力只夠支撐三五里地的傢伙坐在這裡豈不會無聊。誰知張三豐師徒這一聚,只是或天南海北或家長裡短的閒聊,就連一向沈默嚴謹,喜怒不形於色的俞蓮舟談鋒也是很健,全然不若平日裡只是點頭搖頭,開口均是授藝之時的模樣。

  傅秋燃的見面禮到讓武當諸俠很是好奇路遙與秋翎莊的關係,見俞岱岩與張松溪詢問,而一旁幾人也都看著她,路遙聳聳肩笑道:「我和秋燃不是親兄妹,不過比親兄妹關係更好吧。」

  「義兄妹?」莫聲谷好奇。

  路遙搖搖頭,淡淡道:「我從小懂事起,就和秋燃是玩伴。那個時侯,我們兩家住得近,再加上若長,三個小孩子經常打打鬧鬧,過得自在。七歲那年,一場天災發生在我家鄉,一夜之間死傷無數。我的父母雙雙故去,那個時侯秋燃和若長的父母也在災禍中去世。從那以後,天下之大,卻唯得我們三人相識相知,於是三人便一直相依為命形影不離。

      三個七八歲的小孩子,在世上生存下去不易,但是生活艱苦多舛之中卻生出無比的恩情。所以說我們算是親人吧,雖然沒有血緣,但是這麼多年下來,情分遠勝親生兄妹。後來我們更是同門學藝,從不曾分離。許多年來人世變遷,已經無法詳說,不過終究還有我與秋燃同處為伴。直到這兩年,秋燃一心經營秋翎莊,而我一心行醫遊歷,倒是聚少離多。」

  在座除了張三豐活了近百年可謂閱盡世事以外,眾人聞言無不悄然。一直以來見路遙行止氣度頗是不凡,而略一打聽便知秋翎莊在江南一帶商界的纍纍盛名,幾人一直以為路遙若不是秋翎莊的大小姐,至少也是世家名門。卻沒想到不僅路遙,連秋翎莊莊主傅秋燃也都是孤兒。

  張松溪從殷梨亭那裡約略聽說了一些傅秋燃與路遙之事,卻不知道後面竟有這麼多往事,良久道:「小路,對不住,中秋之夜卻讓你說起這些傷心之事 。」

  路遙搖搖頭笑道:「這不算是傷心之事,雖然父母不在了,但是能得秋燃和若長這樣的情分,一輩子相互扶持靈犀相通,怎麼算得上是傷心之事?如今想來當時年幼之事,有愛無恨。張四哥無需介懷。」

  張三豐呵呵一笑,「有愛無恨,路姑娘這話好。松溪,這世事本就難料,禍福之間難說得很。所謂禍福相倚,其實並非僅指禍福總在一同,而是有時同一件事,有人看到的是禍,但是轉眼看看,或若是福也說不定。你們師兄弟莫要拘泥了。」這話一語雙關,明裡再說路遙,至於或有什麼另指,各人心中卻都有一番不同滋味。

  張三豐的話,卻讓路遙看向了俞岱岩。想起那日殷梨亭告訴自己俞岱岩因屠龍刀而傷,張翠山因俞岱岩而不知所蹤。這幾年武當兩件大不幸之事皆盡於此,卻不知道若是自己醫好了俞岱岩,於他是禍是福?於武當又是禍是福?忽然便覺得醫者這個角色越發有趣,卻也越發難做。

  此時不知是誰提起了幾人兒時的趣事。當年宋遠橋、俞蓮舟與俞岱岩入門甚早,如今年長幾位師弟不少,無從考究。至於張松溪往下,年不過二十有餘,均是四五歲模樣便被張三豐帶回了武當山,彼時年幼,自然各類好笑之事無數。

      於是一晚上,路遙頗聽到不少武當派的內部辛密。諸如張松溪張翠山兩人從後山抓了隻狗養在紫霄宮裡到最後發現其實是隻狼差點被抓花臉;殷梨亭與莫聲谷隨手拿了個玉盆裝撿來的烏龜結果那玉盆正好是峨嵋派送給張三豐做壽禮的羊脂白玉承塵淨水壇;張翠山帶著兩個師弟在後山生火烤野兔結果差一點一把火燒了玉女峰;後山上的一窩野豹被殷梨亭幾人擾得不勝其煩日日雞犬不寧最後脾氣比打磨的貓還好。俞岱岩聞言淡淡笑道了一句六弟那窩野豹是不是在天柱峰呀,多年未見也不知如今怎樣……

      於是乎路遙終於發現,這江湖上人人敬仰的武當七俠其實小時候比起自己和秋燃幾乎有過之而無不及,同樣都是人嫌狗厭的主兒。不禁更加敬仰的看向張三豐,心中暗道您老人家果然是高人呀高人,換誰也扛不住這麼七個主兒連續二三十年的折騰,您老人家居然扛住了還能教成這樣子,真是奇蹟呀奇蹟。

  路遙看看如今武當七俠已然個個是名滿江湖的七尺男兒,這些招貓逗狗的本事怕是不會再玩,卻也不知道山後那窩野豹會不會在消停安生幾年後開始大嘆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之類感嘆。她眼珠一轉,看向了坐在自己腿上的小青書,隨即暗自點點頭,八九歲的年紀,正是大有可為的時候,想來山後的野豹怕是沒有時間抱怨了。

  眾人聊了足足半宿,直到盡興,已是子時將過。路遙浮雲水袖一揮,一句俞三哥需要早早休息以養精力,眾人先是送走了張三豐,隨即送了俞岱岩回房,道了聲安好,各自散了。

  殷梨亭送了路遙回了院子,站在院門口,有些猶豫。路遙見殷梨亭模樣,問道:「殷六哥有事要說?」

  殷梨亭抬起頭,遲疑的道:「路遙……那日、那日……呃,給三哥治療所需之物可都準備好了?」

  路遙聽了奇怪,自然點點頭:「都好了。剩下的只需當天淩晨用藥物薰蒸一下治療時所用的房間就行。」

  殷梨亭還是不走,臉上紅得幾欲滴血,隔了好一會兒,又道:「其實,我是說……這、我是說你今天的衣裳……很漂亮……」

  路遙更是奇怪的挑了眉,笑道:「謝謝,其實我也這麼覺得。」

  殷梨亭沒反應,卻把頭越壓越低:「……路遙……其實我想說……那日的事情我想了好些天……本來前日便想……告訴你……我,不是,我是說在下,呃……」

  「哪日的事情?想什麼想好些天?」路遙不解的眨眨眼,「殷六哥你怎麼了?吞吞吐吐的?」

  「我前日就來了,結果你……你不……不在。我是說……那日的事情我願意……願意……」殷梨亭怎麼也說不下去後半句話,微一抬頭,看著路遙滿臉奇怪的看著自己,柔潤的紅唇有些疑惑的半張,如水月色柔柔的灑在她的耳邊額間,映得髮簪上流蘇的碎光晶瑩閃爍。一股極淡的藥香幽幽的飄散在殷梨亭周身,讓他立時想起那天夜裡,路遙靠在自己懷中熟睡時,自己所聞到的藥草清香。

      在臉轟地紅起來之前,殷梨亭腳下猛一用力,十成功力加上武當特有的追月步,眨眼之間,人就在路遙面前消失了。

      路遙莫名其妙的眨眨眼睛,再摸摸鼻子,心中暗想:「這是怎麼了?我打扮得女孩子一些,居然把他嚇成這樣……難道他怕女人?」

   隨即好笑的搖搖頭,關了院子的門,進了屋子。院中月色清朗朗的映澈夜晚的武當山,卻不知今年八月十五,是人賞月還是月賞人。


第十九章   清宵夜不眠

  八月十七,武當山太清閣外。

  從清晨到日落,太清閣四周均是鴉雀無聲,太清閣院內,張三豐闔眼坐在東邊的石凳上,一整天都未動過一分,定力之高之深讓宋遠橋等人無不歎服。宋遠橋立在張三豐身後,卻仍舊時不時的看一眼太清閣緊閉了一整天的門。

      張松溪此時進了院子,將手中所端的長盤放到張三豐面前的石桌上。長盤上四碗素麵,一壺清茶。將一碗素麵恭恭敬敬的置於張三豐面前,輕聲道:「師父,用些麵吧。」

  張三豐微微睜開了眼睛,「你們都來一起吧,站了一天,都餓了。」

  宋遠橋斂了衣袍,坐於張三豐身側,張松溪也坐了,聽得宋遠橋對著在門口轉來轉去,眉頭不展的莫聲谷道:「七弟,莫要轉了,過來吃些東西。」

  莫聲谷看了看沒有半分動靜的大門,重重嘆了口氣,走到桌邊,道:「師父,已經五個時辰了,為何還是沒有動靜?」

  張三豐端起素麵,「聲谷,須得靜心。」

  「路姑娘道最遲到半夜子時,眼下方才酉時。」宋遠橋見莫聲谷雙眉緊皺,出聲寬慰。

  今日一早,路遙與俞蓮舟殷梨亭合共俞岱岩一同進了事先按路遙吩咐,用藥物薰蒸過三次之後封得嚴實的太清閣。之後直到現在,太清閣內一片寂靜無聲。路遙事先囑咐過,除非裡面的人開口叫人,否則絕對不可以進門,甚至連開窗都不行。也莫要高聲喧譁,打擾她為俞岱岩治療。

  路遙要俞蓮舟與殷梨亭與她一同進去幫忙,因為二人曾助過路遙在梅寒兮身上施術治療,也稍微熟悉那樣有些血淋淋的場面。其他師兄弟幾人也想跟進去,卻被路遙拒絕了,說是人太多了她容易分心,如果他們再有那看到場面受不了的,就更麻煩了。

      莫聲谷曾聽殷梨亭給他講過路遙治療梅寒兮的方法,直說自己沒有問題絕不會受不了,路遙卻冷冷的道那是因為你聽說的時候知道躺在床上的人是你根本不識得的梅寒兮,如果換了你關心愛護的人,那完全就是另一碼事。之後一甩手,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兩個月以來,諸人均知道在醫道療傷一事上,路遙向來主意和脾氣都硬得緊,一旦說定絕無二話,只得無奈做罷。於是宋遠橋等人便留在了外頭陪著張三豐。倒是張三豐此時百年極深厚的修為顯露無疑,就在連宋遠橋都在因掛心而顯得略有心浮氣躁的時候,張三豐縱然掛心,離了自己常年極少出來的院子等在太清閣外,但是仍舊神清氣沉的靜靜坐了一天。

  而此時房內,四周點著幾百根蠟燭,和懸在上方的十幾顆熒煌石,將路遙手上的工作照的通明,而光從四周打來,落在傷口上的影子極淡無比。路遙花了一個時辰的時間,將右膝關節斷裂分離的脛骨與腓骨連接處拼接固定好,再一下下將長歪的內外兩側韌帶重新正位縫合。終於處理玩右膝路遙側了側頭,聲音沙啞:「汗。」

  一旁殷梨亭從一大疊白色棉布上面取下一塊,替路遙將額頭的汗拭去。路遙幾下清理了汙血,道:「持針鉗。」殷梨亭再次從沸水煮過的工具盤中取出持針鉗遞給路遙。事實上他十來天前,已經在路遙的要求下記住了所有工具的名字,就是為了今日路遙要什麼,他立刻就能遞過來。

  路遙縫合完了韌帶和皮膚,扔下持針鉗,直起了脖頸。頸子發出咯啦咯啦的響聲。她已經這麼站了一天,委實累得不行。幸好最艱難的手骨修復已經晌午就完成了,否則到現在她怕是真的沒力氣做了。而俞蓮舟此時一手按住俞岱岩的胸口,內力緩緩注入以護住其心脈,另一隻手按揉著其幾處穴道以緩解微亂的氣血流動。

  「好了,換左腿。」幾人仍舊絲毫不敢怠慢,屏息繼續工作。

  這一日怕是宋遠橋師兄弟一生中過得最長的一天,從清晨日出到正午驕陽,從落霞滿天到玉兔東昇,直至現在已是月下西樓。太清閣由覆蓋著重重白布的視窗透出的燈火依舊明亮,此時不僅莫聲谷,宋遠橋和張松溪也已經無數次的在緊閉的門口傾聽。但是除了路遙時不時低語的一兩句他們完全聽不懂的簡短話語,再無其他。而莫聲谷更是繞著整個院子轉圈,腳下輕功不停,似乎他跑得快一些時間也就過得快一些一般。半晌幾乎只見得一個棕色的影子在圍著院子飛速轉著。張松溪見狀嘆了口氣,也不去說他。

  就在莫聲谷幾乎踩禿了院中的秋草的時候,被師兄弟幾人緊盯了一天的門終於吱呀一聲開了,殷梨亭扶著臉色頗有些蒼白的路遙出了來,後面則是俞蓮舟。

  幾個師兄弟幾乎同時身形一閃,瞬間圍在三人之前,就連靜坐了一天的張三豐也站起,緩緩走到路遙面前,百年修為使得他雙眼光芒由實返虛,光華不露,但此時關切的神情卻是拳拳切切。

  路遙站了一天沒吃沒喝,頭暈眼花的緊,見了幾人神情,心下感動於他們的手足之情,微微一笑,聲音沙啞:「治療過程很好,沒有什麼問題。俞三哥還在睡,你們可以去看看他。我已經開了安神止痛的藥方,這幾日儘量讓他沉睡,省得醒來傷口疼痛難忍。所以他若不醒,只要不發燒,便無須擔心。」

  宋遠橋師兄弟聞言,皆是臉上表情一鬆,隨即便是狂喜,就連張三豐也有些喜不自勝。路遙知道此時他們必定想見俞岱岩,於是囑咐了一句:「稍微輕些,還有,莫要碰他,只可以看。」

  三人幾乎可以說是迫不及待的進了門,而路遙看見張三豐的手竟是微抖的,這位武學泰斗的心情可想而知。

  俞蓮舟和殷梨亭送路遙回房,殷梨亭一路扶著路遙,到得房內,路遙剛剛坐下,就一頭歪倒在床上,有氣無力的對二人道,「千萬務必一定在申時之前叫醒我,還有後續的治療要做。」說著實在支撐不住,一闔眼便睡著了。

      兩人都陪了她站了一天一夜,親眼見她如何將一塊塊碎骨拼合固定,一條條筋脈韌帶重新縫合,端的精細無比,又極是小心翼翼。知道她體力委實透支的厲害,縱然想要表達感激之情,怕是路遙也絕沒有精力聽了。俞蓮舟拍了拍殷梨亭的肩膀,難得的沖這個六師弟一笑,當先出了去。

  殷梨亭沒空去想為什麼喜怒不形於色的二師兄居然笑了,只是一看路遙亂七八糟的睡倒在床上,想想她今日一天的辛苦,胸中竟一時不知道什麼滋味,酸酸澀澀又有些微微的甜味。幾乎是本能的,殷梨亭替她將被子打開蓋上,又合了床帳,悄無聲息的退出房間。直到走出院子,想起自己剛才動作的殷梨亭,立時心跳加快,深吸一口氣,快步向太清閣走去。

  俞岱岩的傷雖然是陳年舊傷很是難治,但是情況卻比當初路遙醫治的梅寒兮好上很多。一是俞岱岩內功深厚,外加兩個月來身體被調養至最佳,比起四五歲從未習武的梅寒兮自然不可同日而語。二則是當初路遙治療梅寒兮實在極其緊急的情況下,一時間藥物工具皆是不齊,只求搶回梅寒兮一條性命。而俞岱岩這次,路遙則是仔細籌畫了兩個多月,準備了最好的藥材與工具,連房間都事先用藥草薰蒸清潔過。而且設想了治療時可能發生的各種可能性,並且詳細的訂出了應對辦法。

      裡外加起來,雖然俞岱岩身上的刀口遠比梅寒兮的多,卻並沒有因為傷口發炎而引起高燒。路遙用了不少安神止痛之藥,直到第八天才減輕劑量。第九日清晨,俞岱岩方自幽幽轉醒。

  俞岱岩睜開眼睛的時候,略略一清醒,便看見師父和幾位師兄弟以及路遙都圍在身邊看著他。俞岱岩覺得嗓子之中很是乾澀,可為了讓張三豐放心,仍舊啞著嗓子低聲喊了句:「師父!」

  張三豐笑意閃現,捋著二尺長的白鬍子,溫聲道:「岱岩,你覺得如何?」

  「口渴得緊。」

  一旁的莫聲谷連忙端了杯水過來,略略抬起俞岱岩的頭,一點點的餵給他。

  路遙在床邊坐下,笑道:「還能記得口渴,想來不會有大礙了。」說著切了片刻脈,問道:「可覺得有頭暈噁心的症狀?」

  俞岱岩搖搖頭,卻是忽地一怔,立時瞪大了眼睛,極是激動,「小路、我,能感到你的手放在、在我手腕上!」

  眾人聞言無不大喜,只因自從俞岱岩四肢被捏碎後,雙腿還能感覺事物,但自小臂至手掌就再也感覺不到任何加諸於上的事物,哪怕是針刺都沒有任何痛覺。

  路遙笑道:「你要是感覺都感覺不到,我這神醫的牌子可就砸在你們武當了。」說著掀開俞岱岩的被子,兩手逐一按摩兩臂各個關節,依次詢問俞岱岩可否覺出她所按摩的位置。

  開始時俞岱岩尚有些遲疑,要閉上眼睛慢慢感受才說得出,之後卻越來越順暢,幾乎每次都精準無誤。師兄弟幾人緊緊的看著,俞岱岩每說對一處,眾人皆欣喜得無以加複。

  路遙則讓殷梨亭扶起了俞岱岩靠坐在床上,輕輕托起他右手手腕,小心不碰到包紮好的傷口,離床三寸,對他道:「俞三哥,你現在集中精神,試著輕輕把手腕向下轉,用指尖去夠床面。」俞岱岩依言,現實感受路遙拖住自己的手,然後一點點的試圖用力。

      他四五年前,也曾無數次的試圖移動四肢的任何一部分,但是卻沒有任何辦法,每每皆是極度沮喪。然而此時,他盯著自己的手,見它一點點慢慢的向床面轉去,直到指尖傳來床單那棉布的觸感,立時便覺得一股酸澀之意自喉頭湧起,這樣一個微小的動作,他已經有五年多的時間沒有半點辦法去做了。

      路遙卻仍舊盯著他的手道:「好,現在再把它一點點的抬起來 ,回到原位。」

  俞岱岩忍住眼中酸澀,一點點的把纏滿白布條的手抬回原位。眾人看著這麼一個微小的動作,竟也都如俞岱岩一般無數感慨掠過心頭,殷梨亭已然微微紅了眼眶,低了頭不願讓別人看見,而莫聲谷卻是大笑一聲,竟在原地翻了個觔斗。張三豐笑而不語,慈愛的看著俞岱岩。

  路遙身為醫者,卻是見慣了這樣的場面,又抬起俞岱岩的右肘,來檢查他小臂的情況。就這樣一處處的反覆檢查,一個多時辰之後,俞岱岩累的滿頭大汗,聽得路遙道:「俞三哥,恢復得很好,恭喜。」

  簡單的恭喜二字,已經可以說明一切。一時間,俞岱岩扭過頭去,不想讓師兄弟們看見他流淚的模樣。武當諸俠此時卻是無不歡欣異常,宋遠橋拍了拍殷梨亭,莫聲谷竟是一把抱住了張松溪的肩膀大笑,而歷來沈默寡言的俞蓮舟此時卻是神色激動,一個大步到了路遙面前:「今日三弟得以康復,全仗路姑娘盡心竭力的醫療救治。此等大恩,我師兄弟無以為報。今後路姑娘但有所命,俞二必傾力相助,絕無二話。」

  路遙見狀,連忙一讓,回禮道:「俞二哥莫要折殺我,我既是大夫,治病救人便是本分,俞二哥真的不必介懷。」說著路遙笑道:「何況和張真人上山的那天我就說了,我可是收錢的。」

  一句話逗樂了莫聲谷,「路姐姐便是把我武當山上所有錢財都要走,我們也絕不皺眉的。只怕山上錢財不夠路姑娘的診費,那可糟糕。」

  「那也好說,從今以後我就賴在你們這裡混飯吃,什麼時候吃夠本了什麼時候後再走。」

  張松溪聞言,一雙鳳目閃出幾絲精光,笑道:「這倒是再好不過的主意,我武當上下歡迎之至。」

  路遙這邊輕輕拍了拍俞岱岩,正經道:「俞三哥,你雖然四肢已經可以挪動,但是最辛苦的日子才開始。如今傷口雖然尚未癒合,只能做些最簡單的動作,但是你四肢已然有所感覺,過得些時日待到傷口復原,便可以逐漸練習各種動作了。」

  眾人一聽路遙語氣認真,皆是靜下來,聽得路遙道:「你臥床近五年,雖然時常有人替你按摩,肌肉還沒有萎縮,可畢竟筋脈曾經斷裂。現下很多肌肉還不能運轉自如。今後的三個月乃至一年的時間裡,你需要一點點學習走路一般,磨合你的關節肌肉筋脈。待到全身可以如以前般收放自如,便可以重拾武藝。對於很多人,這過程很痛苦。但我想以俞三哥的資質和毅力,必然很快就可恢復如初,你們師兄弟連袂行俠的日子指日可待。」

  作為大夫,路遙深諳如何讓病人最快的恢復。對於俞岱岩來說,最後一句話徹徹底底的激起了他的無數豪情,「路姑娘放心,俞岱岩就是再不濟,也絕沒有學不會走路的道理。待到我們師兄弟重新連袂江湖之時,俞岱岩再重謝路姑娘。」


第二十章   玉箋試手初

  張三豐收徒歷來極是嚴格,根骨資質心性半分不可差。俞岱岩身為張三豐的三弟子,悟性與毅力都是頂好的。所以路遙這次所估算的時間卻是不准了。

      在路遙的獨門外傷藥下,他傷口用了癒合十餘日,而拋下雙拐走路,竟然是在傷口癒合之後的短短兩個月之後。這速度簡直讓路遙張口結舌。

  她每日裡倒比剛來的時候忙上很多,需得幫助俞岱岩以金針刺激肌肉韌帶迅速增長,又須配置藥浴,希望能夠緩解以後每逢陰天下雨時俞岱岩關節骨骼的疼痛,而時間更多的花在幫助俞岱岩重新適應四肢。事實上,路遙倒是覺得最後這項最重要的工作,她到不如武當諸俠來的擅長,全因幾人皆是武學名家,論起對軀體四肢的控制,委實比路遙這個理論派來的精通。

      每日裡必有師兄弟裡面的兩人跑來,陪俞岱岩一點點練習基本動作,而路遙更多的在一旁看著,並且從醫者的角度指導他們應該做哪些動作,以免有被遺漏的筋骨肌肉。前兩天的時候,路遙回房拿些東西,剛一回來,就驚訝的看見莫聲谷沒有在陪俞岱岩練習單腳獨立,而居然在和俞岱岩拆招。雖然沒有輾轉騰挪,而只是手上的動作,還是把路遙氣得半死。大喝一聲驚住兩人,隨即把莫聲谷罵了個狗血淋頭:你師兄還在練習走路你居然和他拆招!你想讓他再摔一回摔斷那根骨頭是嗎?!我費了那麼大勁才把那些關節接上你這麼一來再錯位了怎麼辦!

      高路遙一頭還多的莫聲谷被罵的大氣都不敢出一聲,此時俞岱岩卻小聲道:「是我一時手癢,才讓七弟陪我拆幾招的。」路遙聽聞,一扭身神情猙獰的瞪著俞岱岩,罵道你才剛好那麼一點點得瑟個什麼亂得瑟!什麼叫做循序漸進什麼叫做傷筋動骨一百天你懂不懂?你要是再傷一回難治的程度比這回大多了!你知不知道再要是讓我看到一次你亂來你就給我回床上躺著去躺不滿一百天不許下床!

  這時眾人才算領教了路遙在醫道上完全不講情面兇悍無比的一面。得知了此事的張三豐卻是莞爾,叫了俞岱岩來,教給了他一套專門養生健身的拳法,並叫他打給路遙看。路遙盯著那拳法看了三遍,見它路子悠緩,全身皆有舒展收縮,終於點點頭,道:「俞三哥若是練煩了走路之類的練練這個倒是可以,可是再讓我看到你在過年前和別人拆招,你就自覺回床上躺到明年開春吧。」

  除了照顧俞岱岩之外,路遙也開始教授梅寒兮一點點基礎的醫理。梅寒兮正式拜入了武當門下,張三豐細細看了男孩的根骨與資質,說這孩子身體柔韌,性子柔中帶剛,是習劍術的上等材料。武當七俠中武功最高的是俞蓮舟,宋遠橋與其在伯仲之間,只是掌門俗務多些。而張松溪精於拳術掌法,殷梨亭武功雖然略遜於師兄們,但是於劍術卻是七人中學的最是高明的,又尚未收徒。以張三豐的意思,梅寒兮資質高超,可做一門首徒,於是這個四五歲的小毛頭便做了殷梨亭的大弟子。

  收徒那天宋遠橋邀請路遙一同去看,路遙也是好奇,於是便去了。紫霄宮正殿之上,張三豐居於主位,身邊站了六名親傳弟子,殿兩側三代弟子依入門先後整整齊齊的排著。路遙看了一下,宋青書居然也在其中。這時殷梨亭攜了梅寒兮的手,一大一小兩人先是恭恭敬敬的給張三豐扣了九個頭,之後梅寒兮才依拜師禮給殷梨亭行了三跪九叩之禮。殷梨亭朗聲誦了一遍武當門規,梅寒兮行禮示意遵從。

      門規不長,路遙也沒去聽具體有什麼,倒是殷梨亭嚴肅的神情與一板一眼的模樣讓路遙很是驚訝。她印象裡的殷梨亭行止儒雅有禮、說話溫和輕軟、性情溫文善良加上動不動就會靦腆臉紅,全然沒有想到他居然也有如此嚴肅的一面。

  兩三天後殷梨亭來找路遙,說梅寒兮想和路遙學一些醫理常識,如此路遙走後他也能自己看懂些醫書。殷梨亭問路遙願不願意教,路遙卻是笑了,說:「那日殷六哥本說與我學醫理,如今倒是派了大弟子來,也算誠心,我哪有不教之理?不過殷六哥就不怕我與你搶徒弟?」

  於是就這樣,梅寒兮每日裡練武之餘,來路遙這裡學一個時辰的簡單醫理。殷梨亭小時候的基本功是二師兄俞蓮舟教出來的,如今自己授徒,便自然而然與俞蓮舟風格近似,雖然平時為人處世溫和愛笑,授藝時卻是要求嚴格且不苟言笑。路遙在一旁看著簡直懷疑這個殷梨亭是不是有人冒充的。

      路遙小時候可是出了名的不喜歡上課,上課說說笑笑打打鬧鬧,起個哄接個茬最是拿手,常常還吃著零嘴,然而仗著成績好,老師大多拿她沒轍,權作看不見而已。於是梅寒兮在路遙這裡倒是待遇極好,點心水果蜜餞飴糖樣樣不缺,還都是秋翎莊送來的極品,才五歲的梅寒兮自然喜歡。再加上路遙授課很是隨意,兩人如聊天一般說說笑笑便講完了一篇。梅寒兮心中懂事,曉得師父與路遙雖然一個嚴格一個隨意,對自己卻都是極好的,遂而倍加努力。

  倒是在教什麼上面路遙遲疑許久,以她看來梅寒兮到應該從最基本的生物學學起,甚至最好是數理化開始學,但是想來這些東西太過特別,一旦自己走了,他若有不明白的地方,連問都沒處問。遂而決定還是讓他老老實實的從中醫的湯頭歌開始。這日路遙正在房中打算把一些基本的常用藥材的藥性及辨識方法給梅寒兮寫下來,一邊手中晃蕩著炭筆上的小玉墜一邊琢磨,忽然看見書桌上的紫狼毫,興致一來,便想試試用毛筆寫。於是磨了墨,鋪了紙,提筆一個字一個字的寫來。半晌,自己拎起那紙欣賞一番,覺得每個字都清清楚楚,端的不錯。自我欣賞了好一會,聽得有人敲門,正想說門沒關,轉身一看是殷梨亭站在門口。

  「殷六哥,快進來。」路遙興沖沖的道,「來,看看這個。」說著把那張字遞給殷梨亭。

  殷梨亭坐下,接過那字,只看了一眼,差點把眼睛瞪出來。路遙站在殷梨亭背後,沒看到他表情,仍舊沾沾自喜的道:「如何?剛寫的,不錯吧?」聽聞這句話,殷梨亭就是再溫文的性子,也差點被驚趴在桌子上。半晌才艱難的回過頭,道:「路遙,這字……可是你寫的?」

  路遙猶自高興點頭:「當然,剛剛寫的,喏,筆還在那裡呢!」說著一指搭在硯臺邊上的紫狼毫。

  殷梨亭委實不想打擊路遙的興致,但是看了看那字,覺得實在說不過去,於是提筆在一張新的箋紙上工工整整的謄抄了路遙剛才那頁字。路遙莫名其妙的接過殷梨亭遞過來的兩張紙看了半晌,越看臉上越是難得看,到的最後臉色垮了下來,眉頭皺成一個川字。她就是再不懂得書法,兩張紙箋同時放在面前這麼一比,立時覺得自己簡直很是褻瀆筆墨紙硯這東西。

      以前寫字路遙均用炭筆,雖然字跡筆劃極細不同尋常,但是也算公整清楚。可是殷梨亭的字寫得是一手清秀行楷,筆鋒秀美溫潤,端穩中帶著三分輕靈,一比之下,路遙寫的那張書法可算是三四歲幼童的塗鴉之作。殷梨亭見路遙一付咬牙切齒的模樣,連忙接過兩張紙,盯著路遙的那張,為難片刻方道:「你寫的其實……至少能看得清楚字……」

  不說還好,一說路遙更是覺得自己還是磕死算了。

  殷梨亭忙道:「書法一道,重在練習。我當初同五哥一起習過字,路遙你以前寫字總是用炭筆,才用不慣這紫狼毫,若是願意花些功夫練習,想來自不會如此……如此特別。」

  路遙眨眨眼睛,半信半疑的看著他:「殷六哥專門習過字?」心道這武當門下倒是教的全,她還以為派中弟子均是全心習武。

  殷梨亭解釋道:「我五哥的所用兵刃乃是爛銀虎頭鉤和鑌鐵判官筆,江湖人稱銀鉤鐵畫。那時他怕這風雅名字被文士所笑,便練習了五六年的書法。一個人又覺寫字頗是無聊,於是拉上了我與他同練。」

  這話倒是委實安慰了路遙不少,她這寫毛筆字的次數一隻手就能數過來的人,總不能和特意學過五年字的殷梨亭相比。撿回一點面子的路遙打量殷梨亭那副字幾遍,便問殷梨亭這字要怎麼個練法。

  「先是練習基本的行筆,之後便是臨帖,臨的多了些,便可自己寫,寫得多了便自成一體。」

  路遙心笑,琢磨著自己這沒練過的,也算是自成一「體」了。看看殷梨亭溫潤清秀的字跡,又琢磨琢磨自己對書法的一無所知,本著求師的目的,道:「要不殷六哥指點我一下吧,我覺得你這字我倒是喜歡的緊。」

  殷梨亭看著路遙盯著自己笑意盈盈的眼神,心中頓時漏跳了兩拍,連氣息都不穩了。路遙看殷梨亭有些遲疑,估計是他看見自己的字覺得這學生委實沒啥前途才猶豫,其實不知殷梨亭此時正暗運內功來平復自己的心跳,試圖不讓自己臉紅。路遙沒趣的搖搖手,道:「算啦算啦,我以後還是用炭筆……」還沒說完,就聽殷梨亭低低得到了一句:「好。」

  路遙有些驚訝挑了眉看他,還沒說話,殷梨亭又補道:「我是說,好。」

  事實證明,路遙在書法上的天分和她在醫道上的天分完全成反比。她握筆時若有握手術刀時的半分靈活,也不至於把字寫得如此苦大仇深。多麼血淋淋的場面下,路遙面對病人時,手裡的刀具金針始終穩健而輕巧,但是面對白紙一張紫狼毫一隻,路遙握筆的勁力差點折斷那可憐的筆。

  而坐在一旁的殷梨亭看著路遙握筆的手幾乎僵掉,幾次告之手指需要放鬆,運力需自手腕,但是路遙往往寫著寫著就又開始荼毒手中的筆了。殷梨亭看著路遙白皙的手指,要他去碰一下矯正她的姿勢,他是絕對不敢的。只得一手另持了一支筆,懸於路遙右手一側,要路遙寫字時時時比照自己與她的姿勢。

  於是當俞蓮舟與張松溪一同過來的時候,遠遠地還沒進院子,就看見門內路遙和殷梨亭兩人一同坐在書案前,兩個腦袋靠得極近,兩隻右手幾乎交疊在一起,時不時的在低聲說話,夾雜著路遙的幾聲輕笑。俞張二人立時止了步子,張松溪眼中帶笑,連忙拉了俞蓮舟輕手輕腳的按原路回了去。俞蓮舟看到剛才那一幕,也很是驚訝,兩人直到走得遠了,俞蓮舟才開口問道:「六弟和路姑娘……?」

  張松溪知曉二師兄所問,於是點點頭,笑道:「二哥你論武藝在師兄弟當中當屬第一,可這兒女情長之事,卻是外行了。」

  俞蓮舟半輩子醉心武學,精研武當功夫,年近四十仍舊無妻無子。事實上他們師兄弟幾人,如今宋遠橋與他皆是不惑之齡,俞岱岩與張松溪則是而立之年,四人都早已過了娶親的年齡。除了宋遠橋娶了自小指腹為婚的範氏外,剩下三人均未有成親。武當七俠雖然並非出家道人,但於男女情愛卻是幾乎從未體會,是以俞蓮舟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沉思許久,第一句竟是問出:「師父可知道?」

  「你我兄弟之事,哪件逃得過師父的眼睛?師父幾次叮囑六弟,要他多看顧路姑娘在山上生活,想來便是讓二人多有相處時機。」

  俞蓮舟沉吟片刻,道:「路姑娘醫術超群仁心仁術,於我武當又有大恩,六弟與她可算是良配。」

  「路姑娘醫術醫德倒在其次,難得的是她性情堅韌心有主見且眼光獨到,這才是最難得之事。我到只是怕她無意於六弟。」張松溪輕嘆。

  「哦?這怎麼說?我到也曾數次見過他二人相處融洽,當時未想到此處,今日細細想來兩人卻是般配。」

  張松溪搖搖頭,將那日他與俞岱岩在半山上看到路遙與殷梨亭採藥的情形細細說了,後道:「路姑娘性子豪爽大方,似是將男女之防看得極淡,全然不曾想到避嫌。女兒家若是有意於男子,多少會有些小女兒情態,哪像路姑娘如此坦蕩大方?何況我聽六弟曾提起,路姑娘志在四方,願行遍天下懸壺濟世。此等宏願不輸男兒,怕是未曾重於男女情思。」

  「那六弟卻又作何想法?」俞蓮舟皺眉,自己的師弟他自是清楚。

  張松溪笑嘆:「六弟生性靦腆,每每見到路姑娘,動不動便是臉紅害羞,前些日子甚至躲著不敢見她。依我看他於路姑娘甚是鍾情,可是莫說與她提起,便是自己腦中想一想都是不敢。這兩天寒兮和路姑娘在房中修習醫術,六弟便在路姑娘院子門口轉來轉去。有一次我竟然見他邊轉,臉色紅如滴血,一見到我連頭都不敢抬,居然使出追月步跑掉了,我還真是頭一次看見六弟用出十成功力的輕功。」

  「這六弟啊。」俞蓮舟哭笑不得。

  「且讓他二人慢慢磨吧。」自家溫柔靦腆不懂表達的弟弟喜歡上這麼個爽朗大方不諳情事的姑娘,張松溪暗道月老這紅線牽的實在太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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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來者客不速

  殷梨亭師兄們的心思,路遙沒有感覺到,她一邊照顧著俞岱岩,一邊傳授給寒兮基本的醫理,另外還要抽出時間咬牙切齒的跟殷梨亭練習書法,從早忙到晚,連傅秋燃親筆所寫的厚厚一遝文稿也無暇觀看,只得先妥善收了起來。於是也就更沒有精力注意到她和殷梨亭兩人似乎同處的時候越來越多,就連以前喜歡沒事跑到她院子裡來被她欺負的莫聲谷都好些日子沒過來了。

      倒是傷好之後的阿燃這些日子越來越活分,似是報復她前些天弄斷了他一腿一臂,每每殷梨亭與她練字之時,阿燃總要蹦到她桌上,不是要掀翻硯臺就是要打翻筆洗,幾次都被殷梨亭一招救下。路遙本來對它就有點愧疚,於是也就任他鬧。可是這些時日它折騰的委實有愈演愈烈的趨勢,當這日一早阿燃差一點掀翻筆架子的時候,路遙終於忍無可忍,打算去弄根鐵鏈子,只要她習字的時候就拴住它。

  奈何武當山之上兵刃鐵器不少,唯獨沒有鐵鏈子,而草繩布帶沒幾下就能被阿燃掙脫,路遙頭疼不已的時候,殷梨亭道山下的鎮子上有家鐵匠鋪,那裡想來可以找到合適的鏈子。於是兩人當下下了山。路遙在那鋪子裡買了一根栓狗的鏈子,一路搖著鏈子,笑得十分解恨的和殷梨亭折回山上。殷梨亭一邊看著她的表情覺得好笑,一邊又有點可憐阿燃。可是每每想想兩人練字之時阿燃上下搗亂,立時扔掉那同情,覺得還是路遙明智一些。

  此時已經臘月中旬,武當山上剛剛下了第一場雪,夏日清脆蔥蘢流水潺潺的山路之上此時覆蓋了皚皚白雪,兩旁蒼松尤綠襯著其上雪白顏色,路邊溪流尚未凍結,流水仍舊淙淙,只是溪中石上結了晶瑩剔透的冰晶,煞是好看。兩人一路走一路玩,殷梨亭自小長在這裡,景色看得多了,路遙卻是頭一次看到武當的山間雪景,高興的緊。殷梨亭看著路遙笑如春風的模樣,心中暗盼這路能再長一些。於是兩人一大清早就下山,可邊逛邊玩,全不走正路,穿行於林間小路,居然到了午飯過後才回到紫霄宮門口。

  兩人一路進了武當派前院,卻見紫霄宮正殿門口侍立著幾名道童,似是有外客前來,正在大殿之中。

  兩人聽得一個粗豪的男聲道:「你們說俞三俠是被我少林大力金剛指所傷,一味追討。可是我們少林弟子的龍門鏢局上下七十一條人命外加六名少林弟子性命悉數被你們武當張翠山所殺,這要怎麼算?」

  「貴派一廂情願的認定龍門鏢局的血案是我五弟所作,卻又提不出任何證據,這空口無憑的事情,大師認為可能取信於人?」此聲音卻是張松溪。

  「那日慧風臨死之前親口指認是你們武當張翠山所為,如何便不能?!」男子極為無禮的低吼。

  張松溪聲音漸冷:「有與沒有,這卻是大師一人一言,如何便能定我五弟之罪?倒是我三哥傷於你們大力金剛指下,這金元寶便是確鑿罪證,你們又要如何解釋?」

  「你!!」先前粗豪聲音大喝。

  此時卻聽得宋遠橋道:「是六弟和路姑娘麼?進來吧。」

  路遙覺得這似乎是武當派自家的事情,自己不應該亂聽,正想離開,就聽得宋遠橋如此道。摸摸鼻子,此時離開自然是不禮貌,見殷梨亭推開了門,只得跟著殷梨亭進了去。

  一進殿門,發現為首正席坐了宋遠橋,而俞蓮舟張松溪莫聲谷三人坐在一側主位,另一側客位上則是三名黃衣僧人。為首一人年歲極長,身形瘦小,生的眉梢嘴角皆是下垂,端的一臉苦相。下首兩位僧人一高瘦一圓胖,各自瞎了一隻眼睛。

  殷梨亭進殿先與宋遠橋行禮,聽得宋遠橋道:「六弟,見過少林派空智神僧,圓業圓音二位大師。」

  殷梨亭沖三人一揖。殿中剛才已然有些劍拔弩張,奈何宋遠橋和殷梨亭均是語氣溫和彬彬有禮,三人也不好一味緊逼,只得站起回禮。

  殷梨亭行完禮,卻聽宋遠橋又道:「這位姑娘姓路,現下暫住我武當派,替我三弟醫病療傷。」

  路遙一開始還有些奇怪宋遠橋為何讓她一個外人進來,此時想起剛才聽張松溪所言,俞岱岩便是傷在這少林派的大力金剛指之下,於是明白了宋遠橋的用意:自己往這殿中一站,那就是活生生的在提醒少林派俞岱岩這筆帳必然要算。

      路遙倒是無所謂,何況想想她剛上山時俞岱岩的境況的確是糟糕透頂,武當派追究少林的責任委實應當,於是想撿張後排下首的椅子坐了。卻見張松溪衝自己招手,示意她坐在自己一旁。路遙眨眨眼,琢磨著那是主位之一,不過反正她於禮節之事從來不拘,左右也已經進來了,坐哪都是坐,於是向三名僧人拱手為禮,之後坐了下來。

  剛一落座,圓胖的僧人圓音繼續發難:「就算龍門鏢局之事不提,那圓心圓業師兄及我的這三隻左眼可是張翠山以毒針射瞎,這武當派難道還要狡賴不成?」

  「大師說我五弟是以毒針射瞎貴派您及另兩位高僧的眼睛?」張松溪問道。

  「正是!我二個就是活生生的人證,大和尚倒要看看你們如何狡賴推諉!」

  張松溪一笑待要開口,莫聲谷卻插了話道:「我武當弟子行事曆來光明正大,本派功夫微末,若論暗器,飛刀鋼鏢是有的,但是卻絕無銀針,更何談下毒?武當弟子行走江湖,可有任何人用過毒針?」

  張松溪補道:「大師若非與我五弟為難,我們武當七俠也並非不辨是非之人,只要證據確鑿有理有信,我們自然會給你們少林一個說法。但是這般混攪,我武當卻也不是易與之輩。」

  宋遠橋溫和道:「我五弟張翠山至今下落不明,孰是孰非本就說不清楚,武當少林兩派在此爭辯卻是無益。還是等我五弟回山之後,在做爭論吧。」言下之意,卻是要送客了。

  這廂武當派說得乾脆俐落,卻也有理有據,聽得少林三僧臉色難看。空智為首,此時高宣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宋大俠……」話尚未說完,就聽得旁邊的圓業一聲大喝,騰地一下跳了起來,竟然直指著正對面的路遙的鼻子吼道:「我道看著面善!原來竟是你這小妖女!」

  這一下不僅武當五俠,連路遙都驚了,看著圓業皺了眉,心下急速回憶這和尚是誰。

  卻聽得圓業喝道:「好你個武當派,竟與魔教妖女勾勾搭搭,還稱什麼俠義之輩,我呸!」

  此話已然辱及武當聲名,宋遠橋雖然不解,臉色卻沉了下來,而莫聲谷卻一個閃身到了圓業面前喝道:「你個和尚休得胡說!」

  殷梨亭此時開口朗聲道:「路姑娘醫者仁心仁術,急人之難,怎會是魔教妖女?大師若要信口胡說,我卻是決不答應的。」

  俞蓮舟出聲,「此際是在武當山上,大師說話可要小心些!」眾人但覺耳中嗡嗡巨響,就連桌上茶杯也兀自震動,顯然是俞蓮舟說話時夾了內力。他說話聲音不高,竟然有如此效果,內功修為可見一斑,圓音圓業心中皆是一驚,只覺得自己的內息都被這聲音震得動了幾動。

  然而那圓業卻不死心,仍舊指著路遙的鼻子大吼:「她為了魔教餘孽,打傷毒傷我少林弟子,不是魔教妖女又是什麼?!這妖女還同魔教妖人公然白日宣淫,赤身裸體,無恥之尤!」

  此言一出,只聽得嗆啷啷兩聲,殷梨亭和莫聲谷兩柄長劍同時指向圓業,殷梨亭喝道:「大師若是再出言不遜,有辱路姑娘清譽,恕殷梨亭便要不客氣了。」說著長劍一閃,站在前面的圓音圓業尚未看清殷梨亭如何動作,只見圓業的兩片衣袖及僧袍下襬皆被削去,這招卻是張三豐這兩年所傳授與他的柔雲劍法,武當劍法中艱深劍術之一,自練成之後殷梨亭行走江湖與人動手卻是從未使出過。

      武當諸人心下一凜,論劍術,殷梨亭雖然年輕,但是造詣甚深,隱隱為七俠之最。平日裡幾人卻從沒見過他出劍如此之快,想來此時定是怒極而為。少林三僧見得如此劍術,也是愣住。圓業躲不過如此快劍,這劍若是再往前遞上三分,他不死也得重傷。

  就在此際,聽得一個清脆女子聲音道:「殷六哥,你讓讓。」正是一直沒有說話的路遙。


第二十二章   雲晴如流影

  只見得路遙已然站了起來,緩緩幾步走到圓業面前,輕輕拂了一下殷梨亭,動作輕柔,面容卻冷肅至極。武當五俠和她相處半年有餘,每每見她都是臉帶笑意,話說聲音清脆甜美,卻是頭一次見到如此冰冷淩厲的表情與聲音。殷梨亭被她拽了一下,卻是絲毫不動,嚴嚴實實的擋住她。

  「殷六哥。」路遙再次出聲,語氣固執。

  殷梨亭見路遙堅決異常,無奈之下死死盯著圓業,身子向斜後錯了半步,手中長劍緊握,護在路遙一側。

  剛才圓業的一句魔教餘孽終於讓路遙想起來這和尚是誰,等到反應過來,殷梨亭已然削去了他衣襟兩袖。

  只見路遙立於圓業面前,身形纖秀,氣勢卻是絲毫不比身形碩大的圓業小,「前年四月十五,中書省懷川縣城東五里,曾有兩名和尚闖入一間民居,殺死了民居內一名三十五歲的男子,男子名叫徐樸嚴。這兩人中,可有你?」

  圓業眼睛一瞪,大聲道:「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誅之!不錯,當年便是我殺了他,你個淫賤妖女又待怎樣?」

  路遙看著他,緩緩點頭,「好!你承認就好。」回頭對殷梨亭道:「殷六哥,我房內書桌一側有個紅木箱子,箱中有一藍布包裹,麻煩你跑一趟幫我拿來。」

  殷梨亭聞言,不明白路遙的意思。此時他萬萬不敢離開路遙身側,生怕圓業突然發難路遙抵擋不及,可是路遙語氣堅決,並沒有商量的餘地。殷梨亭看向三位師兄,三人一同向他微不可見的點了點頭示意他放心,殷梨亭這才腳下展開輕功急速去了。

  一時間殿上無語,唯有路遙雙眼微眯,神情冰涼的看著圓業。而此時她散發出來氣勢氣場竟然壓得圓業居然也未出大氣。

  只在片刻間,殷梨亭便回轉回來,攜了包裹遞給路遙,神情極是擔憂。

  路遙接過包裹,卻不打開,接著圓業剛才的話道:「我不待怎地,昔年你殺了徐樸嚴,而那時我是徐樸嚴的大夫,我只要你跪下,向徐樸嚴和我磕頭認個錯。」一字一句速度緩慢,卻是字字擲地有聲。

  此言一出,少林僧人和武當諸俠均是驚訝,聽得另一名僧人圓音喝道:「呔!無恥妖女怎麼如此對我師兄說話!」說著手中禪杖便要抬起,卻被莫聲谷長劍回手壓住。

  路遙不理會他,盯著圓業道:「你跪是不跪?磕是不磕?」

  圓業狠狠一笑:「要我給你個淫賤妖女下跪,做夢去吧!」

  路遙點點頭,「好!」說著打開那藍色包裹,取出裡面東西,眾人一看,乃是一付一尺五六長的雙劍。雙劍劍鞘一碧一白皆是極品碧玉,如雲吞口,紋理古雅。路遙雙手一扣,兩柄短劍出鞘,但見寒光閃過,只見如水劍身寒光盈動,竟是一對絕世好劍。

  在座的數張松溪識博,見了她的雙劍,低聲訝異道:「雲晴雙劍?」

  路遙一手握了雙劍,回身沖武當五俠一抱拳,道:「路遙今日對不起諸位,此本是我私事,卻連累武當一派,實是不該。但是此時此次這事既然已經被這和尚扯出,那路遙必然要尋個說法了斷,替昔日舊友和自己討個公道。眼下希望借武當地面一用,不知可否?此次無論誰勝誰敗,皆與武當無涉。」

  宋遠橋見路遙態度,便知事情另有內情。路遙內力不深,也不似有高強武藝傍身,他見路遙居然亮出兵刃準備動武,想來必是重大事情。於是點頭朗聲道:「可以。」

  路遙轉身有對少林三僧道:「今日我同你動手,為的是昔日懷川縣你殺徐樸嚴一事,與武當上上下下皆盡無涉,只是借武當地面而已,你需記得這點。今後少林若想尋仇,儘管來找我路遙,若是上武當糾纏不休,便是無理取鬧。」

  圓業怒極反笑,大喝道:「好個狂妄的淫賤妖女!少林寺尋仇?你也配!今日我便送你去見你那魔教的妖人姘頭!」說著月牙鏟一撩。

  殷梨亭聽他又是「妖女」又是「姘頭」,用詞不堪入耳盡極侮辱,再也按耐不住怒火,長劍刷的出鞘便要動手,卻被路遙拉住袖子:「殷六哥,這是我與他之間的糾葛,你且莫要插手。」

  殷梨亭擔心的看了路遙一眼,路遙的功夫他心裡有譜,內功根基淺薄,是決計打不過圓業的。然而路遙這等冰冷僵硬的神情他頭一次見,讓他無法拒絕,思慮半晌只得退後幾步,可是仍舊手按劍柄,準備一旦事情不好即便出手。

  眾人只見路遙凝立場中,右手斜引一劍,左手倒扣一劍,道:「你進招吧。」

  這下圓業更是大怒,路遙在人前讓他先進招,這擺明是長輩對小輩的態度,顯然是在辱他。當下心道便要一招奪你性命,看你還狂什麼!心中定了計較,大喝一聲,月牙鏟快速挑起,鏟鋒直取路遙頸項。這一招剛猛無比,去勢極快,武當眾人無不暗自哎呦一下,沒想到圓業竟然一出手就是如此狠毒的招式,心中大怒。

      幾人已然要搶上相救,卻見千鈞一髮之際路遙腳下步伐幾轉,立時脫離了鏟鋒所及之處,誰也沒看清她是怎麼轉的,右手碧劍斜刺直取圓業左肩,雖無內力,但去勢飄忽角度變換。以她的位置實難想到她是如何繞到圓業身前的,但是她偏偏繞過去了,而且身形如風動蓮花,煞是好看。

      這一劍角度刁鑽的緊,圓業不得不回鏟橫掃路遙腰際,卻見路遙腳步又是一閃,到了圓業身後,依舊是右手碧色晴劍取其左肩,卻是從後而取,去勢仍舊極快;而左手白色雲劍反扣,猛然削向他後腰,這一招比起前一招的起手清雅,但中途路數一轉,卻是驀地變為俐落狠辣。

      武當諸俠心下均是大奇,單是這兩招,一招數變 ,便是極高明的招式 。他們均沒想到內力平平可說不濟的路遙一出手便是令人驚奇的招式 ,就連擔心不已的殷梨亭也被這兩招吸引,凝神細看。

      轉眼間路遙已然和圓業鬥了三四十招,圓業招招剛猛無比,練得乃是少林外家的路子。而路遙出手卻最讓人琢磨不透,劍上招式時而輕靈飄逸,時而乾脆狠辣,時而讓人心曠神怡,時而卻是讓人冷汗倒懸。尤其是在清雅的招數之間,常常夾有拚命甚至兩敗俱傷的招式,讓人防不慎防,極是心驚。

      武當諸俠與少林三僧皆是行走江湖多年,經驗閱歷極是豐富,卻絲毫認不出路遙這些精妙劍招的來歷。然而圓業內功不差,呼吸絲毫不亂,而路遙這幾十招下來,額際已然汗水重重,吐息不均。

  而圓業同樣被路遙變幻莫測的雲晴兩劍逼得手忙腳亂。只見得路遙微微咬牙,深吸一口氣一個斜上滑步,晴劍單掛,削向圓業手腕,化解他月牙鏟上的攻勢,輕叱一聲身形隨即貼著回轉的鏟柄回轉,回轉之間雲劍已然刺出十劍,劍劍攻向圓業胸腹,每劍和每劍從出劍的角度力度速度均是不同,卻又一劍比一劍迅捷,一劍比一劍漂亮,可也一劍比一劍更加致命。到得第十劍上,圓業再也擋不住劍勢,被雲劍逼得只得後躍一丈以緩解路遙攻勢。這一下看得武當諸俠心曠神怡,同時一聲叫好。

  路遙此時絲毫不給圓業喘息的機會,腳下一躍追上圓業,卻是後發先至,比對方更早落地,而手上雙劍在雙腳尚未落地之時便是一前一後急招攻向圓業,劍鋒一變,竟是招招有去無回,式式不留餘地,圓業一下子應對不及,手腕中劍,禪杖被路遙一挑而起,哐啷啷一聲砸在上,而路遙晴劍劍勢變幻無方,封住他未受傷的左手的攻勢,雲劍一劍刺出化作三道劍影直取圓業喉間。

      此時圓業舊力已洩新力未生,無法再次後躍,而雙手一隻受傷一直被封,喉頭籠罩在路遙白劍一片劍光之中避無可避,眼見便要斃命,誰知路遙左掌輕輕一推,化解了自身去勢,腳下步伐原地旋轉幾週,雲晴雙劍翻轉於側,竟是在關鍵一刻收了攻勢,冷冷的看著死裡逃生大汗淋漓的圓業。

  路遙內力不濟,一陣急攻引得她喘息不已,臉上嫣紅,汗濕衣襟,步伐也有些不穩,幾乎站不住。雖然情形狼狽,但是論招式卻勝得漂亮。這一戰大出武當諸俠所料,路遙劍術與步法可說是技驚四座。以武而論,如果招式足夠靈活,所知招數足夠多的話,是可以彌補內力不足的,而能彌補路遙差到這般程度的內力,其招數之多之精可見一斑。更讓人驚愕的是,如此優雅精妙的劍術,眾人卻完全不識得是出自哪門哪派。

  路遙猶自喘息,退了一步扶住一側的高腳桌,眼神卻是不放過圓業,厲聲道:「你既輸了,便跪下磕頭認錯,男子漢大丈夫,輸不起麼?」

  圓業大汗淋漓,卻是神情猙獰。少林寺此時同時有四代弟子,「圓」字輩輩分不低,故而向來自視甚高,加上脾氣暴躁,這次莫名其妙輸在一個內力差的一塌糊塗的小丫頭手裡,心下憤怒以極。而這小丫頭以及其輕蔑的眼神要他下跪磕頭認錯,立時怒火衝心,大喝一聲雙掌齊出,竟是運起十成功力向面前的路遙胸口拍出。

      路遙全然沒想到身屬少林的圓業竟然會在輸了陣之後出其不意運掌偷襲,只覺得對方內力排山倒海而來,讓自己氣息猛地一滯,她剛才一戰急功而致力竭,腳下正自虛軟,想要用力躍開卻已然使不出力。

  武當五俠同時暗道不好,心中大罵混賬,卻屬離得最近的俞蓮舟與殷梨亭二人動作最快,殷梨亭猱身而上,右手攬住路遙腰際,真氣護住路遙心脈,左掌拍出,借圓業一掌之力後躍足足五丈有餘,遠遠把路遙帶離圓業掌風所及之處。而這廂俞蓮舟心下惱圓業偷襲,從椅子上向前一躍由高往下淩空一掌擊向圓業。

      這一掌帶了平時五分功力。論功力圓業的師父空智與俞蓮舟尚在伯仲之間,圓業自身差殷梨亭尚遠,何談抵禦俞蓮舟五成功力的一掌。然而就在此時,一直未有出聲的空智身形乎動幾步搶上,撥開圓業,同樣運起五成功力,嘭的與俞蓮舟對了一掌。

      掌聲過後,空智連退五步,俞蓮舟於半空出掌,對掌之後借力後躍了五步距離,可謂不分勝負。二人都是武學名家,一掌之後皆不再糾纏。卻見俞蓮舟冷冷立在當場不言不語。

  圓業正想出言譏諷武當派偏護路遙,只聽得師父空智冷聲一喝:「孽障,跪下!」


第二十三章   曾誓濟蒼生

  空智呵斥之下,圓業不敢造次,人跪了下,卻仍舊惡狠狠的瞪著尚在不停喘息調氣的路遙。

  「路姑娘劍下留情放得你一條性命,你卻偷襲於她,這可是我少林弟子當為?」

  圓業卻是不服,道:「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誅之,她一魔教淫賤妖女,還需講什麼手段?」

  一旁莫聲谷長劍一振,直指圓業頂門額頭,喝道:「你這和尚嘴上還是放乾淨些好!」

  張松溪臉色不虞:「圓業大師口出惡言,句句有辱路姑娘。卻不知所謂何圖?」

  空智抬首,向遠在五丈外的路遙打了個佛理:「路施主,小徒剛剛偷襲之罪,貧僧待他向你賠禮。回寺之後,貧僧自會處置於他,望你見諒。」

  路遙剛才被圓業的一掌滯了真氣,幸得殷梨亭及時將其帶離,胸肺雖未受傷,但氣息被滯委實難受的緊。而殷梨亭剛才以內力緩解路遙胸肺處真氣流轉,路遙此時方自舒服了些。殷梨亭從懷間取出一個小瓶,倒出三粒丹藥遞給路遙,道:「這是武當的天王護心丹,就算不及你自己開的藥,也先服下去。」路遙感激一笑,一口服了下去。

  聽得空智開口,路遙臉色又冷下來,一路在殷梨亭扶持之下緩緩走回大殿正中。

  看著跪下的圓業,路遙冷冷一笑,聽得空智開口:「不知小徒前年在中書省懷川縣與路施主有何等過節,還盼見告。」

  路遙看了看空智,「哼」了一聲,道:「你怎麼不問問你徒弟幹了什麼好事?卻來問我這淫賤無恥的妖女?你們少林寺號稱什麼名門正派,行的卻是偷襲無恥之事,回頭倒是口口聲聲叫著別人魔教妖人淫賤妖女?」

  路遙平日裡懶得計較小事,卻不意味著好脾氣。如今氣性被激發起來,話裡句句帶刺且無禮。可是一來圓業偷襲在先,二來她說得更是氣勢萬鈞,空智卻是半分反駁不過。

  而此時圓業卻是奈耐不住暴躁性子,凶道:「我與兩名師弟誅殺魔教妖人,你個妖女卻屢次救魔教妖人性命,又毒傷我圓初師弟,還同赤身裸體的妖人親親我我,不知羞恥,竟還有膽子質問我師父?!」

  路遙瞥了圓業一眼,眼睛一眯嘴角一扯,聲音寒得有如碎冰:「誅殺魔教妖人?大師顛倒黑白的本事倒是不差。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你在對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下殺手,我若不出手阻止,你那一掌必然將其劈得腦漿迸裂,是也不是?」

  「那女娃是妖人的孽種,除惡務盡,怎能留得?」圓業吼道。

  「無論她父母是誰,她不過是個稚齡幼女,大師以除惡務盡唯由,就能開脫自己的殺孽麼?何況,你所說的魔教妖人是誰?徐樸嚴徐大哥?」

  「就是那個姓徐的,他是魔教五行旗的一個副香主,正好被我是兄弟碰到,也算他倒楣正好身受重傷,合該死在我師兄弟手中!」

  路遙聞言,怒極反笑,道:「少林寺有你這等弟子也算難得,武林第一派算得上算不上不好說,少林弟子這武林第一無恥倒是能坐實了!你到不提他是如何受得傷?懷川縣那年遭了水患,顆粒無收,餓殍遍野,偏逢元兵路過,見縣內毫無錢財可搶,便開始姦淫民女殺人為樂。徐樸嚴徐大哥為了保護當地百姓,帶了三個兄弟一同奮起反抗元軍,以四人之力格斃元兵近百人,當地百姓方逃過一劫,但是他兩個兄弟為此送了性命,自己也受了重傷。我路過之時,他奄奄一息,他四歲的女兒正嚇得大哭。我將其帶入附近民居,施以針藥救其性命,他不忍女兒看他受苦,便讓他兄弟帶著自己女兒先去屋外。誰知道短短半刻鍾,你們就到了,見到那人與孩子二話不說救下殺手,先是殺了大人,既而對孩子出手。這可是人之所為?分明是禽獸不如!」

  空智聞言極是驚愕,一聲「阿彌陀佛」高宣佛號。

  路遙輕蔑一笑:「大師教出這等徒弟,就是再念一輩子佛號也歸不了極樂!那日我給徐大哥施針至一半,徐大哥聽得外面你二人腳步聲,怕是有身懷武藝之輩,便求我把他兄弟和女兒帶進屋。我出門一看,就見你二人正對那小女孩兒下殺手。幸好我雖然內力不濟,劍術輕功還算有幾分好使,一招逼退你師弟,搶來那女孩兒,躲進屋中。你二人卻不依不饒,最後破窗而入,我不欲與你二人纏鬥,用了千夢清眠的上等迷藥將你二人迷暈,讓人把你二人送出十里以外。那藥不傷身體,是會讓你昏睡五個時辰。本是想讓你們知難而退。誰知到你們二人卻當我路遙好欺負,第二日去而複返。那時正好趕上我短了一味獨活藥材,那藥材急用救人,我不得不出門採藥。臨走前我怕有人來騷擾,在醫療之所四周下了九天碧落的毒藥,還立了個牌子特意示警此處有毒莫要靠近。可你二人喪心病狂,硬是趁我不在之際闖入房中,殺死了重傷未癒的徐大哥,甚至一掌打死了他四歲多的女兒。不僅如此,那房間原本女主人就在後間,手中抱有她剛剛出世兩個月的孩子。你們二人殺人時嚇壞了她,她手一抖,孩子掉在地上,片刻就嚥了氣。裡裡外外四條人命,你二人還得起麼?!」

  說至此處,路遙怒火上湧,狠狠瞪著圓業及空智。見空智不停口宣佛號,路遙道:「大師,我聞人若作惡,死後必有惡報。而若僧人作惡殺人,死後懲罰倍之,是要入大焦熱地獄的。而你徒兒不僅殺人,其後更是藉口推諉,隨意污衊。他見我給徐大哥施針時,徐大哥赤裸上身,便誣我與他有淫蕩苟且之事;他殺了人,便以對方身在魔教為由,替自己開脫;他師弟為了殺人不顧我的警告牌示衝進我的醫療之所,中了毒後卻說乃是我毒傷。堂堂少林,武林第一大派,非但庇護不了山下百姓不受元兵荼毒,反而門下弟子卻無恥的暗算屠殺保護百姓的英雄好漢!大師,這就是你們少林寺的清規戒律?那路遙倒是要佩服,此等淡定的無恥之徒,我甘拜下風!昔年達摩祖師一葦東渡,傳佛教於中土,為的是自渡渡人,講的是慈悲喜捨,求的是因緣善果,而武藝,不過是給僧眾習之,強身健體之用。

      如今你們,莫要說本末倒置,根本就是棄本求末。山下百姓死活與你們何干?自渡渡人你們渡不了,慈悲喜捨你們一樣沒有,因緣善果此番看來怕是也修不成!如此少林,存之何用?我路遙算是師門不肖弟子,竟然讓人衝進我的醫療診室殺人放火,死的甚至有兩個幼童!我今日讓他跪下磕頭於我,只因昔年路遙入我師門修習醫道之時,曾立下重誓絕不輕忽任何一條病患性命,不論貴賤貧富立場出身。我師門大廳之上高懸匾額,上書『普天同濟,博愛蒼生』,路遙出師多年,醫術常常力有未逮,但這八個字不敢有一日或忘。如今被人闖入醫療之所殺死病患,這樣的人讓他跪下磕頭難道還重了麼?路遙師門不過是小門小戶,比不上少林聲大勢大,這無恥的底氣是沒那麼足的,但是今日他若不道歉,路遙讓他走不出這大殿的方法絕不少於二十種!」

  路遙一番言辭話鋒犀利,痛快淋漓,將少林寺明朝暗諷,罵的體無完膚。偏偏少林弟子殺人一事的確屬實,讓人絲毫沒有反駁的餘地。

  張松溪與宋遠橋對視一眼,心道今日見識了路姑娘劍上功夫已是精奇,誰知這嘴上功夫卻是更加厲害,一字一句直刺其核心,軟的硬的句句割的人生疼。

  少林寺本就是上武當派來找麻煩的,此前已有兩次,少林說武當張翠山殺了龍門鏢局滿門,武當說少林僧人用大力金剛指重傷俞岱岩,次次都是兩派唇槍舌劍一番,卻無甚說法無功而散。路遙將少林寺這等家醜一說,雖說不是直接為了武當開脫,但卻狠狠給了少林寺一個耳光,想來短時間之內,少林寺是沒有顏面再上武當山尋事了。

  空智在路遙說到一半的時候,便開始口宣佛號,而圓業見師父如此,不敢再加囂張。一旁圓音不瞭解來龍去脈,就算想說也無從插口。直到此時,路遙話畢,空智半晌方抬起頭,闔目而立,肅聲道:「圓業,你去跪在路施主面前,按她所說,磕頭賠罪 。」

  圓業脾氣再是暴躁蠻橫,卻也不敢當眾忤逆師父,只得到路遙身邊,磕了個頭,頗是不平的道:「路……路姑娘,圓業無理闖入你醫館殺人,是圓業的不是,給你賠禮了。」

  「不僅是我的,還有前後四條人命的。」路遙冷冷一曬。

  圓業怒道:「那魔教妖人……」

  「孽徒!」空智呵斥。

  圓業不敢再造次,「圓業殺孽滿身,害四位喪命,在這裡給四位賠罪。」說著嘭嘭嘭向西磕了三個響頭。

  路遙見了他那一副模樣,嘆了口氣苦笑一聲:「人命已逝,又有何用?連道歉都像討債一般,好個少林寺。」

  空智聽聞路遙所言,道:「阿彌陀佛,路施主,今日之事,卻是我孽徒所起,貧僧疏於管教,累得幾人喪命,又累路施主有違師門門規,貧僧慚愧無以復加,這裡給路施主賠罪了。」說著一禮到地,良久不起。

  路遙無奈,見他一介高僧都已經代徒弟道歉,再是氣憤也不能不依不饒,何況畢竟是在武當地頭,「大師,此事於路遙,也就這般算了。但是四條無辜人命的債,也由不得路遙去討,貴寺且自己看著辦吧。」

  空智道:「孽徒造下這些罪孽,回寺以後我戒律堂自有處罰,至於貧僧可向路施主保證他終身不會再離寺門一步。」

  「那是您少林寺的事,路遙沒權說什麼,只是記得一點,若有寺眾想要尋仇,莫要來找武當麻煩,便找我路遙就好。若是找不到,大可去金陵秋翎莊。」

  空智聞言,抬頭一看路遙:「金陵秋翎莊?可是做藥材與織紡生意的秋翎莊?」

  路遙撇撇嘴:「怎麼,大師,無藥可買無布可穿的日子,不是很好過吧?」

  「阿彌陀佛,敝寺卻不知如何得罪了秋翎莊,還盼路施主示下。」空智雙手合十。

  路遙搖搖手:「秋翎莊不過是在替我出口氣而已。 此時我說了於我這裡大師道過歉,也就這般算了,我會和秋燃說起此事,秋翎莊不會再與少林為難。」

  「阿彌陀佛,那是再好不過。傅莊主心懷慈悲,便是尋仇卻也不願傷及人命,貧僧慚愧。」說著,空智轉向宋遠橋等人:「宋大俠,貴派與敝寺之事今日權且作罷,老僧連徒弟都約束不好,此事已然無力再管,從今以後,便看我掌門師兄的意思吧。」

  宋遠橋回禮,「大師慈悲為懷,宋某佩服。今日武當招待不周,若大師哪日無事,盡可來武當隨便走走,敝派上下無不歡迎,掃榻恭候。」

  當下宋遠橋等人將空智送出了紫霄宮滴雨簷,回轉過身看見路遙有氣無力的坐在椅子上,一旁殷梨亭擔憂的看著他。見空智終於走了,路遙向宋遠橋等人抱歉一笑,道:「今日之事,卻是路遙喧賓奪主了。路遙對不起諸位,在武當山上得罪了少林,只怕給武當今後帶來麻煩。」

  宋遠橋道:「此事怨不得路姑娘,武當少林自三弟與五弟之事後,便已是糾葛無數。況且以路姑娘所述,少林門下弟子行事的確頗有偏差,路姑娘就算在武當山上向少林討回這筆賬,也是合情合理。且路姑娘劍術不凡,名正言順擊敗少林弟子,便是將來傳揚出去,我武當和路姑娘也站在理字上。」

  「以我看,小路今日倒是幫了武當一個大忙。一番激辯鞭辟入裡,少林這回算是在武當丟了個大人,估計幾年之內都不會再來討說法了。」張松溪笑道。

  莫聲谷卻是對路遙與空智的最後那段話甚是好奇,便追問道:「路姐姐,你剛剛說無藥可買無布可穿的日子,是什麼意思?」

  路遙哧的一聲輕笑:「前年出了那件事以後,我曾將事情告訴秋燃。昔年秋燃與我乃是同門,同為大夫,對於這樣強入醫療之所殺人的事情極是義憤填膺。秋翎莊做的是藥材與織紡的買賣,於是秋燃動用了些商家的手腕,聯合了所有嵩山方圓五百里的藥材鋪和織紡商舖,拒絕出售任何藥材和布料給少林寺。少林寺僧人想要買布料,最近也要到齊魯之地才能買到。至於藥材,基本上除了自家採摘,絕難買到。可笑少林僧人經倒是會念,但是於這種商事經濟之道卻是完全不通,直到最近才漸漸知道是秋翎莊在為難他們。」

  莫聲谷聞言大笑:「我就說怎麼這兩年,凡看見少林寺的僧人,那衣裳都有些破破爛爛的,原以為出家人越發節儉,原來竟是如此。」

  張松溪道:「這辦法果然是好,不動一兵一卒,而江湖第一大派久困已。」

  路遙苦笑:「沒辦法的辦法,出口氣而已。人都已經死了,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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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離合總關情

  路遙倚在床上,翻讀著前些日子傅秋燃寫給她的文稿,文稿裡面是完整的《倚天屠龍記》,她越看越有磕死的衝動。第一遍看完全部的時候,她垮著臉跟殷梨亭說給她找豆腐來。殷梨亭向來有求必應,不過這次看路遙表情實在太過奇怪,便問了一句你要豆腐幹什麼?路遙咬牙切齒地道:撞豆腐一頭磕死。

      此言一出殷梨亭大驚,忙不迭的叫來在路遙眼中的那個不折不扣的庸醫說:大夫你看看她你看看她,你確定她只是傷了胸肺沒傷到腦子麼?路遙本就上火,聞言表情彷如夜叉,庸醫大夫早就在路遙殺人的眼神下練成了沈默是金外加連滾帶爬逃命的本領,而殷梨亭這些天已經對這表情有了完全免疫的本事。

  事情是這樣,那天少林寺的人走了之後,幾人在大殿上聊了幾句。正說到一半,路遙忽然覺得胸口有些憋悶,輕輕揉了羶中穴幾下,便覺得一口腥甜上湧,路遙自知不過是方才氣息滯鬱所積,無甚大礙,覺得要是噴出來弄髒了大理石地面還得勞煩人家道童擦,於是用袖子藉著擦嘴的動作,將一口血吐到袖子上。

      本以為動作天衣無縫,她卻沒想到坐在她旁邊的殷梨亭正擔憂的盯著她的一舉一動,這一點小動作全沒逃過他的眼睛。只見殷梨亭袖風微卷,路遙那一隻燈籠袖就被翻捲上來,殷梨亭一看,只見淺碧色的燈籠袖上一片黑漆漆的血跡,立時瞪紅了眼看著她。

  一向溫和的聲音頭一次厲喝:「路遙!」

  於是後面的事情基本上可想而知,路遙被幾人二話不說送回房間,並被軟硬兼施的要求待在床上至少半個月。一聽此事,路遙差點當場再吐出一口血來。連忙發誓賭咒說以她神醫的名義名聲名譽,這吐口血不是大事,吐出來就好了。

      不過這回似乎沒什麼人打算相信她,更是完全藐視了她作為一個神醫的尊嚴,居然從山下找了個土的掉渣迂腐不通的老大夫給她看病,並且開了路遙形容為浪費醫療資源的「藥方」。

      臨時被師父停掉醫理課的寒兮每天按上課時間來陪快長出蘑菇的路遙說話的時候,路遙次次拿著那藥方熬出來的藥,對小寒兮耳提面命說將來你要是給我開出這種方子我就親自動手清理門戶以節約醫療資源,也省得給我出去丟人。小寒兮乖巧的點點頭,這差不多是讓路遙唯一滿意的事情了。

  這期間殷梨亭天天過來,每每過來兩人天南海北聊些東西倒也愉快,只要不涉及那倒楣的藥方子。殷梨亭說路遙只要你自己開一個好點的方子,那大夫的自然不用吃了。路遙先是滿臉鬱悶尋思不是我不開呀是根本沒有可開的呀這沒病開個啥呀,可是眉眼一轉,提起筆來刷刷刷刷寫了個方子說就這個了,比那大夫的高明多了。然後暗爽在心說可算解脫了呀解脫了。

      誰知道一天以後殷梨亭送來的還是以前那藥。路遙忙說這不是我開的,殷梨亭默默地看著路遙說我問過四哥了你開的是甘草潤喉露。路遙見被殷梨亭看穿了,立時癟了茄子,哀怨的喝著那味道詭異的藥,臉上表情痛苦至極。殷梨亭奇道你一個大夫怎麼這麼怕喝藥?路遙翻了個白眼說你這麼愛練劍怕不怕被劍砍?

  期間倒也不算寂寞,聽聞她受了點「傷」,還是被少林寺的和尚用內力打傷的,就連俞岱岩以及常年很少出院子的張三豐都來看了看她。她不知道謠言被傳成什麼樣子,但是從俞岱岩跑來看她一邊咬牙切齒的大罵少林寺的模樣,她琢磨著似乎外面的謠言走型的厲害。於是連忙解釋小妹根本全無大礙,都是你六弟不放過我呀不放過我,聞言俞岱岩愣了,隨即一臉笑的燦爛的模樣說那路遙那就好好歇著吧。那笑委實讓路遙慎得慌。

  而張三豐來,路遙苦著臉說張真人啊求求您了,管管您的六弟子,要不多給他留點功課讓他沒時間來折騰我,再這麼下去我身上可以長木耳蘑菇鮮靈芝了。張三豐哈哈一笑道靈芝可是好東西,我們武當藥材最好的便屬靈芝。於是路遙徹底被當今武林泰斗的跳躍式思維完全折服,更加深信凡是一代名宿偉人的思維必定與常人不一樣,然後開始反省作為一個神醫,她的思維是不是太正常了點。

  終於在悶在屋中的第五天,路遙想起因為前一段時間的極端忙碌而被徹底遺忘在枕頭下面的秋燃版倚天屠龍記,想想少林寺那群暴力和尚前來找茬的事情,又想想殷梨亭那日對自己所說的關於張翠山的事情,路遙琢磨著如今不必從前,自己眼下似乎介入了少林和武當的恩怨,裡外還是先讀一遍比較保險,否則鬧不好會陷入麻煩。於是這一遍徹底毀了路遙後半個月的生活。

      以傅秋燃所記載,俞岱岩的傷並沒有好,導致後來張翠山夫婦歸來後沒混幾天便自殺身亡,遺孤且人品常常爆發的張無忌因寒毒流落江湖而機緣巧合下習得九陽真經,最後成為明教教主,這個事件的最終點止於朱元璋統明教滅元朝。

      然而現在……現在俞岱岩再過不了幾個月就可以活蹦亂跳的和俞蓮舟對練武當綿掌了……路遙痛苦的把頭往被子裡一埋,發現自己犯了個相當嚴重的錯誤,全然改變了原著進程。

      結果接連好幾天,殷梨亭看路遙一反常態,躺在床上都不安分的樣子瞬間變成蔫頭耷腦的霜打茄子,心裡不禁開始不安,琢磨著是不是路遙比較和別人不同,就好像阿燃不能養在籠子裡,否則定然抑鬱而死。

      於是說:路遙,要不以後你就在山上轉轉吧,只要小心不用隨便用內功就好了。本以為此話一出路遙會瞬間恢復精神,誰承想路遙有氣無力的搖了搖手,道了一聲知道了,隨即繼續頭埋進被子裡拱來拱去。弄得殷梨亭擔憂不已無所適從。

  直到這一天,張松溪來了。

  張松溪看著路遙無精打采的蔫兒樣,微微一笑,桌子對面坐了下來,問到:「小路可感覺好些了?」

  路遙抹搭著眼睛點點頭,道:「好些了好些了。」

  張松溪心下暗道,居然沒有按一貫的語氣說「我根本就沒事」,可見問題有些大。

  不過張松溪今天卻是特意有事而來,加上路遙歷來是爽快人,於是閒聊了兩句,即便正色開口:「小路,有件事情張四哥要請教你一下。」

  路遙聽得張松溪語氣鄭重,於是也正了臉色,問道:「請教談不上,有事張四哥就說吧。」

  張松溪微一遲疑,道:「我曾聽聞六弟跟我提及,說是你曾與他討論我五弟之事。」

  路遙心中一凜,這幾日被那《倚天》的原著搞得不知所措,現在一說這些事情她就頭疼兼頭大。於是只是採用最保守的政策……點了點頭。

  「以路姑娘所見,我五弟是否平安……還有可能回來麼?」

  路遙一手撫在臉上,「張四哥,我又不是神仙,這種事情怎麼知道……」

  張松溪嘆道:「這兩年我們師兄弟找遍了大江南北,尤其是南方一帶,幾乎每一座山都被武當弟子掘地三尺找了一遍,然而竟然半分訊息也沒有。活要見人、這……唉!」

  路遙聽得張松溪口吻心中不是滋味,思索片刻,終究還是眨眨眼,開了口,「以張五俠之能,若是有事,想來也不至於連一絲線索都留不下。而以殷六哥所述,這謝遜也絕非常人,本事功夫,怕是比張五俠只高不低吧?」

  張松溪倒是很客觀的點點頭:「想來當是如此。」

  路遙道:「這就是了,兩個人再加上一個人精似是天鷹教大小姐,只要這三個人不自己掐起來,估計就算遇到危險也不會有大事的。」

  「這層關節我也曾想過,既然王盤山島上沒有五弟,而其他派別中人皆無倖免,想來至少謝遜當是未有為難五弟才對。只是這些年啊……」張松溪長嘆不語。

  這些年……這一句嘆息讓路遙驀地想起了傅秋燃,只因同樣的話,同樣的語氣,秋燃也曾有過。那時她與秋燃兩人並肩而立,春日裡有些料峭的寒風吹亂兩個人的髮絲和地上的紙灰。路遙只覺得那紙灰騰空而起的時候,零零落落的撕扯在春風裡,彷彿撕扯著自己所有的精神與力量。那時就是秋燃的這一句「這些年啊」的感嘆,讓她體會到了什麼叫做清淚已盡,紙灰四起得那種不動聲色的撕心裂肺。

  「我們兄弟只恨當初放五弟一個人去了龍門鏢局,二哥和七弟這幾年來常常自責,怨自己行得慢了,晚到龍門鏢局幾日。就這幾日,便讓五弟從此不知所蹤。我也想著若是一切可以重來,隨便哪個師兄弟在五弟身旁,也不至如此。」

  「若一切可以重來……」路遙低低叨念,不禁想到於秋燃和自己,若一切可以重來又會怎樣呢?上一世的是是非非起起落落一時之間悉數閃現於眼前,悲歡離合,無法成說。她曾經與秋燃說,總有人說人生便是一場遊戲,其實若真是一場遊戲便好了,那樣的話,可以隨時讀檔重來。每每午夜夢迴的時候,她也無數次的偷偷問自己,如果在預知了結局的情況下,一切可以重來,那麼她會怎麼做,秋燃會怎麼做,是否滄海會變成桑田?每想到此處,路遙就把臉埋進被子裡,告訴自己人生無法假設,也不能重來。可是每到此時,那些在紙灰四起的時候已盡的清淚,會一股腦的湧上來,濕了巾被。只因重來的結果,她不敢想,也不願想。

  路遙抬頭,看著張松溪,又想起那日山洞之中,眼睛紅紅的殷梨亭。武當七俠名震江湖,皆是武學名家,臨陣對敵時候的勢如凝嶽一般的氣勢,她在俞蓮舟和殷梨亭身上已經見識過。但其實原來,兄弟手足之情,同門學藝之義,拳拳切切深植於血肉骨髓,便如同她和秋燃一般。

      情之一字,果然可以讓再堅強的人也變得脆弱無比。如今,沒有人可以讓她的過去一切重來,但是,眼前這些人的一切,還沒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想到此處,路遙忽然激動起來。一切重來,這個曾讓她想都不敢想的幻夢,似乎今日便需由她,來是實現在另一些人身上。同樣的深情,同樣將會激烈糾結的矛盾,或許由她的手輕輕一撥,他們便不會再有如她一般慘烈的結局。

      她不是神仙,無力決定別人的命運,但至少她可以做一些能做的事情,就如醫生很多時候決定不了病人生死,但是她從來都會盡己所能。至少如今,俞岱岩不是便比原本的命運要好上許多麼?

  一瞬間路遙有些明白,為何本應一死百了的她,會出現在這個世上。秋燃信中說莊周夢蝶,不知他們上一世是一場夢,還是這一世是一場夢,也或許兩個都是。但是,他們出現在這裡,必然有其原因,或許,這原因就是要借她和秋燃的手給同樣的情份一個機會。正如秋燃信中說:一切不必拘泥,唯心而已。或許她並不能改變什麼,但是這次她至少想盡力試一次,不會讓他們再如曾經她那樣無力的接受一切。

      終於想明白了一切,路遙抬起頭,看了看窗外冬日裡明媚的暖暖冬陽,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沖張松溪微微一笑,「其實張四哥無須擔心你五弟安危。昔日王盤山島上赴會之人,各個門派都是有數的,或者瘋癲或者已死,除了你五弟、天鷹教大小姐殷素素和謝遜之外一個不少。若真有意外,這三人的本事顯然是最能平安無事的。可是,張四哥可曾想過若是你五弟有一天回來,又會如何?」

  張松溪道:「六弟那日同我說了你們在山洞中說的話。」說著看了看路遙,見對方正期待著他說下去,於是繼續道:「我們兄弟這些年日夜盼著五弟歸來,我也在隱約之間思考過這些問題,卻始終不敢下定論。小路那日卻是一針見血的說了出來,精闢入理。委實讓我佩服。」

  路遙搖搖手:「張四哥不用如此,其實旁觀者清,路遙不在局中,不受感情或者利益的影響,自然看得清楚些。」

  「小路那日說我五弟歸來之日,便是武當多事之時,我反覆思量,深以為然,卻又極度不安,總想著能有法子化解,卻不知小路可有什麼好的辦法?」

  路遙道:「那日我就說了,其實你五弟算是被謝遜拖下水的,無辜的緊。倒是天鷹教本身就在打屠龍刀的主意,他們大小姐賠進去了也算應當。等你五弟歸來,真若是惦記屠龍刀的江湖人士蜂擁而至,怎麼第一個頭疼的也不應該是武當山。所以,換做是我,先把謝遜的明教和殷大小姐的天鷹教拖下水,何況以天鷹教如今被各路門派圍攻的局面,你連拖都不用拖,他們已經在水裡了。」

  「這天鷹教和明教可都是魔教邪門,武當怎麼能和他們同流合污?」張松溪正色。

  看著張松溪的臉色,路遙眨眨眼:「張四哥,所為『同流合污』和『拖下水』,是有本質上的區別的吧?何況,這不是你想不想同流合污的問題,怕就怕等你五弟回來之時,其他門派為了屠龍刀,早就把他和謝遜看做是一路的了。」

  此言一出,張松溪楞了一下,隨即有些明白了路遙的意思。此時卻聽得路遙又道:「何況,這世上的正邪怎麼就那麼好分了?一個人所屬教派就能決定他是好人還是壞人?再何況,這世上有絕對的好人與絕對的壞人麼?人要是能拿好壞二字分得清,那這江湖還有什麼混頭?」

  幾句話彷彿狠狠的拍了張松溪腦袋一下,他沉吟半晌,不作回答。細細想來,他到覺得路遙說的在理,尤其是在前些天她與少林的過劫中更是可以看出是非對錯遠不能以門派正邪而論。可是畢竟此等說法有些太過叛逆,讓他不敢接受。轉眼一想,這幾句話若是放到江湖上去說,路遙鬧不好立時就要成為各路名門正派的敵人,於是連忙囑咐道:「小路這幾句話有些道理,但是可千萬莫要當著旁人說。」

  路遙翻翻眼睛:「張四哥,我武功是不怎麼樣,可是腦子還是好使的。」

  張松溪笑道:「小路的腦子若不好使,怕是我們便都是癡愚之人了。」

  路遙有點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說道:「剛才那是一個辦法,還有另外一個辦法。」

  「哦?」

  「這群人明著為了謝遜,但其實有絕大部分的人是為了屠龍刀。」

  張松溪苦笑:「不止大部分,我那日和大哥二哥估量了一下,至少有六七成。所以才更憂心,江湖利益之下,這群人怕是什麼都做得出。」

  路遙挑眉,眼睛裡面亮晶晶的,閃過幾絲狡猾的光芒:「這是好事,哪用憂心?張四哥應該焚香祝禱感謝上蒼這些人都是為了屠龍刀。」屠龍刀三個字說得尤其重。

  張松溪略略驚奇,但是他也是聰明人,看路遙的神情,便覺得有那麼一點靈光閃過。

  路遙繼續道:「他們既然是為了屠龍刀而來,自然就能為屠龍刀而去。若是現下江湖裡傳出了消息,說是屠龍刀根本不在謝遜手裡,而在其他的地方,那誰還管謝遜死活?」

  「小路是說……移禍江東?」

  路遙笑道:「差不多,就是這意思。江湖人大多腦子不怎麼好使,再加上屠龍刀這麼大塊兒肉骨頭,這招十有九靈。」話裡話外把江湖人比作了狗,忽然想起武當諸俠也算是江湖人,連連摀住嘴巴道:「張四哥我可不是說武當啊,別誤會!」

  張松溪不以為意,笑道:「沒關係,小路說話爽快一針見血。只是,這移禍之計,確是不好找江東啊……」

  路遙無所謂道:「那就看你們看誰不順眼了!不過我覺得這明教和天鷹教倒是現成的候選。不過要想折騰的最久,那就扔給少林,少林寺派大勢大,旁人若想跟它為難可是不容易。耶,等等……俞三俠不是傷在大力金剛指之下麼?而且我聽殷六哥說,當時傷他的人再找屠龍刀?」

  「正是。」張松溪點頭,「但是,移給少林可是不行,少林如今乃是武林之首,怎可如此搆陷?」

  路遙一拍手:「你先聽我說。其實也不算完全移給少林,而是只要咬住當初會大力金剛指的少林僧人便好。一群會少林大力金剛指的傢伙在找屠龍刀,而且武功高強,當年重傷了曾一度取得屠龍刀的俞三俠。現下傳出風聲說屠龍刀又出現在這麼夥人手裡重現江湖。江湖上沒腦子的笨蛋們就會想,這群人既然敢在武當山腳下傷了俞三俠,功夫自然不弱,從謝遜手裡搶過屠龍刀也不無可能。何況他們當初重傷曾得到過屠龍刀的俞三俠,本來就有給予屠龍刀的嫌疑。他們還會想很有可能謝遜以獅子吼傷了眾人以後,卻雙拳難敵四手,被這夥人黃雀在後搶了屠龍刀。等你五弟有了消息以後,若有人來尋晦氣,讓他和謝遜一口咬定那刀當年在王盤山島上就被那夥人搶走了。不就得了?這回江湖上的笨蛋們想不信都不行。何況他們傷了俞三俠,武當用著招讓他們吃個虧 ,也不算出格。到時候不用你們給俞三俠尋仇,全江湖的人都在替你們找這群人的晦氣。」

  張松溪越聽越是驚訝,到最後幾乎目瞪口呆,良久才自言自語道:「這倒是個一石二鳥的計策……聽小路你這麼說,連我都開始有些擔心是不是王盤上島上當初真的就是這樣……若不是找遍全島都找不到五弟的……」

  「張四哥不必擔心,既然中原和島上都沒有,或許你五弟和謝遜他們沒走陸路,而是出海了。四哥可有查訪當年是否有船停靠王盤山島而沒有再回來?」

  張松溪眼睛一亮:「我這就去派弟子查訪此事。以前我們都往中原想,還沒往海上查過。不過剛才你說的移禍江東之計,畢竟少林是名門正派,千年古剎。何況這些年來,空聞大師一再約束少林弟子,這才沒釀成大禍。如此作怕是……」

  路遙撇撇嘴,搖頭道:「俞三哥傷在大力金剛指下,這就跟少林脫不了關係。這也不是陷害少林,而是逼他們必然傾盡全力找出害俞三哥的人。其實那群人是不是少林這一代的弟子也不好說,少林派弟子太多,出家的,俗家的,在寺的,不在寺的,而且這群和尚不善於管事之學,誰知到這大力金剛指有沒有被什麼亂七八糟的人學去?也有可能他們自己門戶沒管好,有一兩個偷學的也說不定。總之,包袱扔給少林寺,他們怎麼解釋就是他們的事情了。反正要不然他們找出那夥用大力金剛指傷了俞三俠的人,要不然自己扛了。少林和尚再笨,估計也不會選第二條的,這樣相當於間接幫少林清理一下門戶,也算不錯。」

  俞岱岩受傷多年,在武當一再逼問下,掌門空聞曾查問過弟子,但並沒有找到可能行兇之人。之後武當幾次派人上門要求查清此事,都被不軟不硬的擋了回來。一直以來,幾人均因為此事感到不忿,卻也無可奈何。 路遙說完良久,張松溪嘆:「小路的主意劍走偏鋒,但是細細想來卻也的確是最有效的法子。可少林畢竟乃是武林第一大派,又與師父他老人家頗有淵源,此等事情我要和大哥他們師兄弟一起商議一下,然後請允師父。」

  「這是你們武當之事,用或不用自然全看你們權衡。其實若是這個主意不行,還有別的可想,到時候再琢磨其他。只盼你五弟能平安回來,你們師兄弟早日團聚才好。」路遙淡淡一笑,眼神中有些懷念。


第二十五章   芙蓉出錦繡

  路遙夏初時節到的武當山上,一住便是大半年,轉眼間已經要到除夕了。以前除夕,路遙大多會回秋翎莊和傅秋燃同過,今年她本想趕在過年之前回秋翎莊,但是奈何俞岱岩雖然已經開始重新拾撿丟下五年的武藝,可自從入了臘月山上開始下雪,果如路遙所說俞岱岩關節處的筋脈骨骼疼痛難忍,極為不適。

      這種毛病最是不好治,基本上可以說是治不好的,路遙只得想盡辦法,各種外敷內服,藥浴,金針等等一齊用上,總算稍稍有所緩解。其他倒還好說,這金針之術卻很是艱深,必須有路遙來親力施為,所以也就留在了武當山,心裡盤算著一冬天的調養下來,以後再逢陰天雨雪之時就能好一些。

  自那日張松溪來過後,她每每見到殷梨亭,都會不由自主的想起文稿中紀曉芙與他的糾葛。她反覆告訴自己殷梨亭的事情不比張翠山。後者的事情牽涉到武當一派,而且原本的結局太過慘烈,讓她實在忍不住插手。但是於殷梨亭,畢竟今後還會有楊不悔,結局可謂柳暗花明,如此自己便不應該插手。

      可是每每看到他溫和輕柔的同她笑語,眼中光芒明澈乾淨一如琉璃,再想起書中他將會有的那痛苦而漫長的十餘年,便立時覺得心裡被狠狠揪了一下,有些焦頭爛額,實在不曉得如何是好。

  越近年底,過年的氣氛越濃,清掃房間,置辦年貨,縫製新衣,武當派內似乎人人都忙得緊。以前路遙在秋翎莊過年,這些事情她從來不操心,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若是哪次她心血來潮想去幫個忙,秋翎莊的管家小廝們會同送瘟神一樣把她送回自己的院子裡,求她不要跟著搗亂了。每每此時,路遙都是摸摸鼻子,跑去街上閒逛,邊逛邊想起更久以前過年的時候,她至少還是有不少用處的,心道人果然是越活越回去了。

      而這日殷梨亭來路遙這裡,路遙一看,立時扔下手中逗弄阿燃的核桃,上上下下打量殷梨亭,把殷梨亭看得很是不好意思,只因殷梨亭今日一反平日裡粗布長衫或者練功裝,而是穿了件深紫色的長袍。這紫色長袍手工精秀,服帖合身,不似文士穿的那般層層疊疊,很是簡潔乾淨,此時穿來頗是喜慶。殷梨亭見路遙神色好奇,便解釋道:「就要過年,大嫂給師父和我們師兄弟每人做了件長衫。」

  殷梨亭這麼一說,路遙想起宋遠橋的妻子范氏。在山上半年,見到過她的次數路遙幾乎一隻手就能數出來,印象裡是個很安靜的中年女子,算不上漂亮,可是很是耐看。雖然丈夫是武當七俠之首,名震江湖,但是她卻是不通武藝,而且是典型的賢妻良母,平日裡幾乎不出門,倒是聽常常和寒兮在一起的宋青書提起我娘如何如何。殷梨亭曾告訴她說範氏是大師兄指腹為婚的妻子 。 路遙倒是琢磨著這位宋家大嫂可也不容易,既要照管自己的兒子,還要照拂這許多師弟。

  此時卻見殷梨亭迎面遞過來一疊東西,路遙一看,竟然是大小形狀顏色均是不同荷包。蜀錦的料子,上面繡得有的是花草竹木,有的是鳥雀魚蟲,樣樣極是精美,且顏色多半清新秀麗。

  殷梨亭笑道:「大嫂說你的衣物多是秋翎莊置辦的,只怕她縫的衣裳你看不上,便繡了這些個荷包送你,說讓你以後裝個藥瓶金針什麼的小東西也方便。」

  路遙興高采烈地接過荷包,愛不釋手道:「這麼漂亮的刺繡,裝那些個太可惜了。你大嫂簡直太好了,還準備了我的份!」

  殷梨亭見路遙喜歡,道:「你平日裡用的炭筆什麼的,也可放進去,省得每次都要翻半天。有一次我跟大嫂說你常常弄丟自己的炭筆,大嫂就記得了。還特意給你縫了個專門裝它的包。」說著從那堆裡面挑出一個淡綠色的長方形小袋子,上面繡著幾叢翠竹,下面綴著翠色與白色夾雜的細線流蘇,上面一根收口帶子,正可以掛在腰間。

  路遙此時已經對宋遠橋的妻子崇拜無比,連道:「不行,我得去當面謝謝她才好。你有空沒?要不陪我一起去吧?」

  殷梨亭兩眼微微一亮,又有些臉紅,道:「好。」

  路遙沒太注意他的神色,因為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我應該也準備些回禮才是……」說著皺了眉,想了半晌:「你說我準備什麼?」

  「嗯?啊……」殷梨亭一時失神,沒聽到路遙在問他什麼。

  「我是說我總得給你大嫂準備些回禮什麼的,要準備什麼?」

  殷梨亭看著路遙亮晶晶的眼睛一眨眨的看著他,有些語無倫次:「……啊……這……荷包吧。」

  「荷包?!」路遙瞪了眼睛。

  「呃,女兒家……不都是是喜歡繡些荷包……送人的麼?」殷梨亭說吧,看了路遙一眼,連忙低頭,掩去神情。

  路遙則是一副想死的表情,痛苦的按著而額頭,「問題是,我不會縫啊……」

  這話倒是另殷梨亭很是驚訝,「我看你拿針縫……東西的手法挺厲害的。」他想起了路遙給寒兮和三哥俞岱岩治病時候的手法,的確算得上是運指如飛。

  路遙鬱悶道:「這縫人皮和縫布料,根本就是兩碼事!」

  就在殷梨亭不知在想什麼,路遙想不出什麼的情況下,傅秋燃派來武當山的人解決了問題。來人依舊是宋晉文,帶來的依舊是四口箱子一封信,依舊是來去匆匆的走了。

  箱子裡面各種冬衣行套俱全,除了點心乾果蜜餞,更多了不少過年能送人的東西。路遙挑挑揀揀,翻出了一副十分精緻的四開繡屏,白地藍絲繡線,繡的是梅蘭竹菊四君子,十分清雅宜人,殷梨亭看了也說漂亮,於是被路遙一路拉著去了宋遠橋夫婦的院子。

  山上眾人忙得四腳朝天,身為武當首席大弟子外加管家的宋遠橋肯定不得清閒,自然是不在房中的,而範氏見了殷梨亭與路遙同來,很是高興,連忙把兩人迎進屋子。房間裡乾淨整潔,幾乎是一塵不染,所有東西整整齊齊規規矩矩的收著。想想自己房中這兒扔一件衣服那兒扔一本書,看得路遙十分汗顏。

  路遙表明來意,謝了範氏的荷包,隨即將那繡屏送給她,範氏閨名嫦,祖籍在江南,見了這地道的蘇繡高興異常。女人之間本就熟識得快,范嫦常年在山上並沒有女子同她說話,丈夫忙於主持武當一派各類繁瑣事物,閒時便要練功,夫妻兩人之間委實沒有太多時間閒話家常。而且路遙琢磨著以宋遠橋的形象,和師弟探討武功還是正常,和妻子閒話家常,此事委實比較難以想像。是以範嫦本來不是多話之人,但是見了路遙還是極為高興,一時間話也多了起來。

      此時路遙倒有些覺得對不起一旁的殷梨亭,想來這女子間關於首飾衣料之類的話題,武當殷六俠坐在這裡聽著必然很是無聊無趣。稍稍扭頭看了他一眼,卻見此時他也正看著她,無奈衝他一笑。誰知殷梨亭看了她這一笑,立時扭過頭去,搞得路遙有點莫名其妙。

  範嫦看了對面兩人的神情舉止,心下好笑,想起丈夫囑咐她的事情,開始逐漸步入正題。於是接下來的半刻鍾,路遙徹底了悟了不僅諸如張三豐一類的名宿高人有著跳躍性思維,已婚女人諸如范嫦同樣有著跳躍性的思維。

      范嫦先是對傅秋燃極是有興趣,從出身背景到興趣愛好,從工作行當到已婚未婚,一一問的仔細。路遙道傅秋燃啊和我一樣父母早逝同門學醫最愛吃飯睡覺討厭工作熬夜,眼下商人一名光棍一條整日無所事事四處遊蕩。

      緊接著範氏的興趣就移到了路遙身上,芳齡祖籍嗜好習慣哪裡學醫哪裡學武可有師父師娘師叔祖,越問路遙越不知道怎麼答,直到當範嫦問說『路遙你年方十九,傅莊主作為兄長可有與你訂下婆家?』路遙終於一口茶水嗆在嗓子裡面差點噎死,連咳了好半天才喘過氣來,接過殷梨亭一邊遞過來的手絹擦擦嘴,想像一下秋燃某日會去抓著自己同別人訂親的那場面,看著被喝乾淨的茶杯,路遙立時後悔自己還不如剛才被茶水嗆死算了,哪怕口水都好。

      齜牙咧嘴半晌方緩過來一口氣,忙道小女子兄長忙著吃飯睡覺閒逛外加賺錢,一時半會顧不上這事。卻聽範嫦說這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兄長這怎麼行?路遙琢磨著還是別毀秋燃名譽了於是連忙道其實是自己不安於室不懂三從四德德容言功無一合格,外加喜歡四處亂竄最擅長的就是縫合人皮,所以到現在這件事情還沒有被提到議事日程上。此話一出,只看範氏笑得頗是詭異,路遙頓覺頭頂壓力驟增,連忙拉了殷梨亭找個藉口告辭飛也似地逃了出來。

  出來以後路遙拉著殷梨亭袖子問說殷六哥你從小到大最怕誰?殷梨亭偏頭思考了半晌道:二哥,之後又補了一句:自己做錯事後臉色嚴肅看著自己一語不發的二哥。路遙捂著胸口道:我現下最怕你大嫂,之後也補了一句,進屋奉茶以後笑著問我年齡籍貫婚配與否的你家大嫂。

      一抬頭,卻看見殷梨亭看著自己,也不知是天冷凍的還是剛才一路跑的,雙頰泛著淡淡輕紅,在這冬日的暖陽下顯得格外清透好看。路遙心中一動,只覺那琉璃般的眸子分外晃眼。


第二十六章   誰家鳳凰遊

  武當山上的年過得不如金陵秋翎莊那麼熱鬧。往年在秋翎莊,來來往往前來拜會傅秋燃的朋友總是很多,但基本上都是生意場上的朋友。傅秋燃和路遙從除夕到初二往往都在一起,過了年初三才開始接待這些場面活。路遙有時候也會替傅秋燃出面接待一些人,尤其是藥材生意那一路,不過兩個人都不太喜歡在過年的時候幹活,所以能不幹就不幹。

  而武當山上過年雖然習俗樣樣不缺,但到底要安靜不少,一些家中尚有親人父母的弟子多回家過年了,山上留下的人除夕一起吃頓飯,剩下的就由著三代弟子們自己熱鬧。而武當諸俠與張三豐則多是一起小聚於某人院中,一起吃飯聊天,今年再加上一個路遙,而路遙回手又拖上了梅寒兮。

  寒兮父母死於那場兵禍,路遙每每見到他,都想起自己年幼的時候,自己年幼之時尚有若長與秋燃相互照顧,而梅寒兮卻真的是無一人相識,是以格外疼愛照顧他。就連傅秋燃聽說路遙收了這麼個徒弟,並打算等他滿十六歲就送來秋翎莊修習醫術,也極是上心,前兩天送來的東西裡特意給他備了不少衣物用器,以及一些基本的醫書,還有一個不小的壓歲紅包。而路遙則更喜歡打扮這個眼睛水亮皮膚白嫩容貌可愛的小男孩。

  路遙以前讀過「山中不知歲月長」的句子,一直覺得這歲月放到平淡無味的山裡去過,只能「更長」哪能「不知歲月長」,誰曉得這次倒是有了切身體會,只覺得前幾日尚是年節時分,轉眼寒兮的認穴功夫還沒教完,便依然更感到些許柔和春風看到青嫩嫩的芳草微露,一翻黃曆,已經二月了。

  二月二十,這日路遙本打算早上去後山採些藥草。自從那次山中遇大雨以後,每每採藥殷梨亭都會跟著,並說這武當山上他比路遙熟悉太多,哪裡有什麼清楚得很,於是路遙樂得有個熟悉路況外加輕功高強可以替她上躥下跳的人陪她。今日約了殷梨亭,誰曉得時辰到了人卻並沒有來。殷梨亭歷來守時,倒還真是頭一次遲到。

  路遙看著日頭見高,就拉了個路過的武當弟子問你們六師叔去哪了?那武當弟子說今日一早有外客來拜山,似乎排場還不小,還帶了不少禮品,諸位師叔伯此時正在紫霄宮正殿接待客人 ,就連師祖張三豐都已經被請過去了。

  路遙一聽張三豐都請過去了,估摸著這陣仗可是不小,一時半會怕是完不了事,自己再不走就恐日落之前回不來了,於是索性拎著工具袋自己上山去了。

  縱然路遙不願耽誤時間而早早上山,待到回來的時候,也已然日落,只因路上碰到了只能在初春採的幾種藥材,一旦過了這時節,藥效便去了。一時間捨不得藥材,才回來晚了。

      將藥材與工具放回房間,路遙的肚子咕嚕一聲,她一個人走得晚了,忘記帶些乾糧做午飯,餓到現在,於是溜到廚房打算尋些吃的。幸好廚房的鍋裡尚有溫著的飯菜,也不知是誰留的。不過路遙又累又餓,自是沒心情管這些,當下連食盒都懶得找,一手端菜一手端飯,往自己的院落跑。

      從中院的月門出去,經過迴廊,卻見到迴廊盡頭的石桌邊坐了三個人,正是俞蓮舟俞岱岩與莫聲谷,而三個人此時正看著自己,想來早就聽到了自己的腳步聲。路遙皺皺鼻子,忽然有一種做賊被抓的感覺,雖然自己偷得不過是點飯菜。既然被撞了個正著,索性就厚著臉皮上去打個招呼,卻見三人看著自己的眼神都很是奇怪。俞蓮舟眼神是深不見底,俞岱岩則很是殷切,至於莫聲谷卻是有些焦躁。

  往常時分一般來說這幾人都各自在房裡用功打坐修煉內息,今日到是齊齊聚在此處,神情詭異,路遙也頗覺奇怪,心道難不成是白日的事情?正想著,卻聽得俞岱岩道:「小路還沒用飯?」

  路遙點頭道:「今日去採藥,回來得晚了。」

  「路姐姐一天都在採藥?」莫聲谷追問。

  「今日碰到幾種藥材,是治療俞三哥關節疼痛的好藥,那藥需得初春時分採摘,等過了這幾日就沒有藥效了。」

  俞岱岩聞言,一嘆:「都怪我讓小路費心了,也害得六弟一天找你不著。」

  路遙搖頭:「大夫本分而已。不過殷六哥找我何事?」

  聽路遙這麼一問,三人同時沈默,讓路遙更是摸不到頭腦,於是試探著問:「可是今早山上來人之事?」

  莫聲谷十分驚訝:「路姐姐知道今早之事了?」

  「不知道,不過聽說動靜蠻大的,連張真人都被請過去了。」

  三人對視一眼,各自嘆了口氣。路遙越看越覺得不對勁,眼睛一轉,忙問:「難不成是少林派來找上回的麻煩了?」

  俞岱岩忙開口道:「並非少林派,而是漢陽金鞭紀老英雄派了人上山,是來給……」躊躇半晌,卻沒有說下去。

  路遙還沒反應過來,卻聽得俞蓮舟沉聲道:「三弟,早些告訴路姑娘也好。是這樣,今日金鞭紀老英雄家派人上山來向六弟說親。」

  一聽此言,路遙驀地瞪大了眼睛。這兩天她實在不知道要拿殷梨亭這件事情怎麼辦。理智上她覺得或許殷梨亭的緣分註定便在楊不悔身上,那麼先前與紀曉芙的一段單戀也就不能避免,可是感情上又無論如何不忍心讓這個在武當山上可謂同自己最是親近交好的少年一個人獨自承受那般長久的煎熬。於是每每一想起來腦子裡即便亂糟糟的。而且這事不比張翠山一事,儘是利益糾葛,終究有解。情衷一事,最是難纏。卻沒想到,還在她全然沒有主意的時候,這糾葛已經開始了。

  俞岱岩見路遙沒有反應,繼續道:「紀老英雄的獨生女兒紀姑娘,小路前些日子見過的,是峨眉派滅絕師太的親傳弟子,如今正在江湖上歷練。今日紀老英雄就是給她來說親的。」

  幾人見她沈默,又皺著眉,均以為她心中不好受可又委實不便說什麼。莫聲谷幾次欲言又止,卻都被俞蓮舟用眼神示意壓下。良久,俞岱岩長嘆一聲道:「師父說這事讓六弟自己考慮一下。路姑娘辛苦一天,還是先吃飯休息吧,有事情明日再談。」

  路遙現在滿腦子裡都是殷梨亭和紀曉芙的事情,也就點了點頭,端著飯回了房間。眾人見她一付魂不守舍的模樣,各自搖頭嘆息,俞岱岩道:「二哥,這六弟和小路,到底……到底要怎樣?」

  俞蓮舟沈默不答,莫聲谷卻沉不住氣,道:「咱們去問路姐姐願不願意嫁六哥便好了。」

  俞岱岩苦笑著拍了莫聲谷一下:「就是去問也得你六哥去問,你去個什麼!」

  俞蓮舟此時卻是開口道:「六弟呢?還在與四弟談?」

  俞岱岩搖頭:「聽清風說剛剛被師父叫去了。」

  「六弟性情隨和善良卻是遇事猶豫不決,最是不懂得做抉擇。這件事情,對他也有好處。」俞蓮舟低聲道。

  這廂路遙回了房間,打了熱水洗澡,邊洗邊琢磨著殷梨亭與紀曉芙的事情。一時之間,做不了決定。 殷梨亭這樣的男子路遙從前沒有見過,很乾淨很溫暖,笑容清澈透明,自幼庭訓嚴謹,和女孩子相處常常會靦腆害羞,可謂至情至性。比起若長的厚重穩健,秋燃的飛揚跳脫,這樣的男子,乾淨得讓人有些心疼。

      一時間,路遙想起殷梨亭各種不同的笑容,初見時溫文有禮的,之後武當山上靦腆害羞的,後山寒潭洞中輕柔的,那日紫霄宮正殿之上自己受傷後安慰的,以及被自己攪得沒脾氣的時候無奈的,還有那日她拉著他從範嫦那裡逃出來時,冬陽之下無比和暖的。

      路遙想起他深情專一於紀曉芙,在誤會是楊逍殺死紀曉芙後,於武當苦練劍法,創了天地同壽的劍招,只希望有一天可以與楊逍同歸於盡。想到天地同壽,路遙打了個突,這樣的劍招太過慘烈,讓她無論如何不能相信居然是這樣一個溫暖隨和的男子所創的。

  路遙嘆了口氣,她明白情之一字力量之強之深,再是深刻不過。就算最後會有著楊不悔,但她也絕不願意看到殷梨亭會變得如書中那般辛苦憔悴甚至性情大變。這幾日她反覆思慮良久,卻沒想到紀家如此之快,已經上山來同他說親。如今或許也唯有從紀曉芙身上打些主意才是。

      她記得紀曉芙其實是遇到楊逍之後失身給他,才漸漸生出愛戀,如果這件事情不發生,紀曉芙估計就會按照父親所定的親事嫁給殷梨亭。而紀曉芙事實上是一個相當堅強勇敢,而且無怨無悔的女子。那日路遙見過紀曉芙,人也很是美麗漂亮,武藝不俗。這樣的女子,配上溫柔善良又有些害羞靦腆的殷梨亭,當真是良配。而且最重要的是殷梨亭喜歡紀曉芙,只要喜歡,萬般都是優點。

      反正她連俞岱岩也治了,張翠山也試圖保了,又何懼幫助與自己關係最親近的殷梨亭?如果她在紀曉芙愛上楊逍之前找到她,並且乾脆打包送上武當山,和殷梨亭好好培養一下感情,讓她看看殷梨亭是多麼純粹而乾淨,或許讓紀曉芙死心塌地愛上殷梨亭也並不那麼難。

  主意已定,路遙心中鬆了口氣,確實覺得睏倦無比,爬出有些涼了的浴桶,連水都懶得倒,直接換了身衣服,爬上床睡了。睡前還想著,明日定要再翻翻那稿子,看看紀曉芙是在哪遇到的楊逍,再寫封信給秋燃,想辦法提前去截人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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