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居然真的輸光了。」
東澤遼倒也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只是捂了把臉後從雙肩包裡拿出本子和筆,用嘴拔下筆蓋,在本子上再多添一筆黑歷史。
「……輸光了真的不要緊嗎?」神奈喜對於東澤遼現在淡定非常的表現有些錯愕,她記得自己贏了三十盤了,怎麼算都已經贏過頭了。
「哦,沒關係。」東澤遼把本子和筆塞回包裡,抬頭又對神奈喜眨了眨眼,「這種事我習慣了。」
「……」神奈喜嘴角一抽,自己的擔心果然是多餘的。
「就是之後又得上街去忙活一陣了,好麻煩啊。」東澤遼抓了兩下自己蓬鬆的頭髮,終於有了些不耐的神色。
夜鬥環手站在一邊,對少年不屑地咋舌一聲:「無非就是又去對此岸的人出手吧,偷走他們的時間。」
「我也有原則的。」東澤遼沒有抬頭,信手拿了個棋子在手裡把玩,「現世總有不惜命的人,我不過是把他們丟掉的東西撿了回來。」
「……」
「而且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東澤遼說得理所當然,表情淡淡地回看夜鬥一眼,「不是嗎?」
「……雖然我怎麼看都覺得你不順眼。」夜鬥斂了下眸子,放下手走到他面前,一直不爽他的表情終於換上了笑意,「不過在這方面意外地跟你想法一樣。」
「麻煩你。」東澤遼捂著口鼻往後退了兩步,手還做了個「扇」的動作,「能不能離我遠點?去去去——」
「吧嗒」一聲,夜鬥腦門一個十字又開始活蹦亂跳,眼看著又要發飆。
神奈喜嘴角再抽,下意識轉頭朝弘音那裡看了一眼,他蹲在牆角仿佛已對人生無望,看樣子是沒法再勸架。
嘖,只得她自己上了。
其實做法也很簡單,照著夜鬥的腦門來一拳後,他就徹底消停了。
「阿喜你就不能好好說話嗎?!每次都這樣!這麼暴力絕對會嫁不掉的!」夜鬥捂著挨揍的腦袋,憤憤地看向正在揉手的神奈喜,眼裡還飄著兩朵淚花。
「不用擔心,只要阿喜願意,我們完全可以等你畢業就結婚的。」東澤遼一個閃就瞬步到了神奈喜面前,說得要多誠懇有多誠懇。
「你給我滾!哪兒輪得到你!」
「反正阿喜可以多活一百二十年,當然跟我最般配了。最重要的我還是個人類。你說是吧,這位……神明大人?」東澤遼對夜鬥笑彎了一對眼。
「……」
「啊……」被這麼一提醒,神奈喜忽然想起來了,之前亂七八糟整了一通,他們卻偏偏忘了談好最關鍵的一件事。
「阿喜你好歹說句話啊?!」鬥嘴完全不是東澤遼對手的夜鬥只得來尋求當事人的支持,只可惜對方完全沒在狀態。
神奈喜伸手拍開忽然湊過來呈大臉模式的夜鬥,一本正經地對東澤遼說道:「小偷先生,我可以把自己贏來的時間換給別人嗎?」
「小偷先生……這算什麼見外又奇怪的稱呼啊?」東澤遼一滴汗掛腦門上,小心臟顯然是被搓揉了一番。
「小偷先生,你的重點錯了。」神奈喜善意地提醒。
「哦,換時間啊……」東澤遼單手托起腮,看著神奈喜回答得毫不猶豫,「當然是不可能的。」
「……」
最糟糕不過的展開。
如果時間小偷本人不鬆口,那也就是意味著之前的努力全部白費了。
神奈喜試圖對東澤遼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只差說個如何悲慘絕倫的愛情故事去感動他。
夜鬥對他是完全沉不住性子,也忘了自己剛對神奈喜說暴力不好,掄起袖管就表示把他揍到點頭是最簡單可行的方法。
小福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把東澤遼的雙肩包翻了個底朝天,此刻正把他的時間帳本當做笑話書看得笑得在地上打滾,剛想拍下來在推特上發佈下就被大黑抓回了椅子上。
但無論他們怎麼努力,東澤遼始終都沒有鬆口。他其實早就猜到了,躲在他們身後的一定另有他人,他不但知道自己的行蹤和情報,還為了這次的賭局準備了很多,甚至找來了神明幫忙。
很顯然,那個人在不久前找過他,而且一定輸得很慘。
不巧的是,這樣的一個人,東澤遼往往三年遇不到一個,所以記得也就特別牢。
「你贏來的時間只屬於你,這就是我的術,是絕對不可能再轉給本間七海的。」東澤遼說得很堅決,沒有任何迴旋的餘地。
在東澤遼看來,輸了的人用別人的時間為籌碼想贏回自己的時間,要是這種事在他這裡都行得通的話,那這種賭局本身也就失去了意義。
「她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這句話後,神奈喜就明白了,時間小偷什麼都知道,而說動他的可能性幾乎為零。雖然感到可惜,但是通過這種方式拿回本間七海的時間看來是不可能的了。
……本間小姐現在一定快瘋了吧。
神奈喜透過窗戶朝對面的咖啡店看去,她一想到本間七海現在糟糕的精神狀態就覺得頭疼,她都能想像通過手機聽實況的她會是怎麼樣的一種神情。
但現在也只能希望在她身邊陪伴的栗林先生能好好安慰她了。
「好了,時間也不早了。」東澤遼掏出手機看了眼,上面已經將過午夜十二點了,「我差不多也該走了,非常感謝今晚的招待,雞排的味道其實還不錯。」
「那當然啦~」小福聽到這話可樂了,直到自己手裡的本子被正主拿走,立刻鬱悶地鼓起了兩頰。
「對了,如果本間七海想要贏回自己的時間可以自己再來找我。」東澤遼把從小福手裡搶回的包往背上一甩,轉頭對神奈喜笑了下,「反正我也知道自己不擅長跟人玩這種東西。」
神奈喜一愣,聽懂了東澤遼的言下之意,立刻對他深鞠一躬道:「我會轉告給她,真的很感謝!」
「我們已經是朋友了嘛,算是給阿喜一個面子。」
「嗯!」
或許是覺得太礙眼了,夜鬥自覺地蹲到了兩人之間,左看看右看看,在萌生出自己才是最礙事的這種念頭前對一邊的少年大力地揮手:「哦,你要走了嗎?再見啊再見——」
東澤遼看著所謂的神明大人做出這麼孩子氣的動作後只得無奈地聳聳肩,隔著他對神奈喜道了句「電話聯繫」後就推門離開了。
……
等到東澤遼沒了影,夜鬥才耐不住情緒地死命撓頭大叫:「真是個讓人火大的傢伙!」
「不過意外是個好人啊。」神奈喜眨了下眼睛,確定地點點頭,「這樣一來,也不算是什麼收穫都沒有吧。」
「啊——!」夜鬥沖過去抓住神奈喜的肩膀拼命地搖,「阿喜你不會真看上他了吧!」
神奈喜的腦袋前後擺著,一陣一陣的暈,想說個「你想多了」都難。
小福再次抱起那只雞,仍沉浸在剛才沒有把本子看完的惆悵中,她嘟著嘴對神奈喜說道:「不過阿喜喜,這樣真的沒關係嗎?」
夜鬥和神奈喜同時一頓,又異口同聲——
「什麼?」
神奈喜往邊上橫一眼:「沒問你。」
小福揪著尾巴上的毛,說道:「那個啊,多了一百二十年的壽命。」
「……」
「……」
下一秒,神奈喜奪門而出——
「小偷先生,我的時間可以……」
當神奈喜跑到門外,遠遠看見東澤遼背影的時候,卻一下收了聲,只因為她看到了在東澤遼的身邊多了一個人的身影——
「……阿雪?」
準確地說,是仍憑依在浦野久乃身上的雪,此刻他正抓著東澤遼的手在早已無人的街頭狂奔。
「他到底要幹什麼?!」神奈喜立刻跟著追了上去,而看著他們的背影,她忽然想到了雪出現在這裡的用意——
難道……難道這就是你的願望嗎?
比神奈喜更驚嚇的還有東澤遼,他才走出橄欖屋沒幾步就看到個躲在暗處的女生向自己飛撲過來,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拽著在街上跑起來了。
東澤遼邊跑邊打量跑在前頭的女生,身上的校服跟神奈喜的一樣,但是頭髮有些散亂,跑步的姿勢還特別狂放,本來就改得很短的裙子現在完全失去了遮擋的作用,他都可以看到裡面是蕾絲的。
東澤遼想了半天都沒想起來這個女生是誰,如果只是單純來找自己賭博完全沒有必要躲在外面等他。
想到這兒,他只有無比遺憾地對他說:「這位同學,你來晚了,我剛才已經心有所屬了。」
「……閉嘴!」
「……」東澤遼有些煩躁,他非常討厭流汗的運動,尤其是這樣漫無目的奔跑。
「你是時間小偷吧?!」
「雖然這個名字很沒品,但我確實就是你說的時間小偷。」
「那就跟我走!」
好吧,看來又是找他來玩遊戲的,不過今天他算是來晚了。
「阿雪——!」
身後傳來了熟悉的叫聲,東澤遼往後回了一眼,果然是神奈喜跑了過來,看來其中還有他完全沒有瞭解的故事。
東澤遼感覺得到抓著的女生微微加大了手勁,卻偏偏連頭都沒有回一下,他想了想還是覺得這個時候停下來說話比較好……嗯,最重要的是先停下來。
「那個,阿雪小姐……」
可就在東澤遼準備強制停下的時候,前方拐角處忽然傳來了汽車引擎的咆哮聲——
速度太快了,一輛跑車在一個急轉彎後朝他們飛速駛來,他們的位置又離得太近,根本來不及躲開。
眼前的少女來不及收住腳步,又或許只是對死亡的恐懼讓她完全僵在了當下。
「喂!小心啊——」
東澤遼急忙上前將她大力推開,眼前畫面瞬間更改,那是刺目的車頭燈,此刻已經近在咫尺——
「砰——!」
然後……
然後……
然後東澤遼的世界就只有一片血紅了……
……
被撞到在車輪下的東澤遼朝著星空愣愣地看了好半天,在一口鮮血從嘴裡湧出後,忍不住扯了下嘴角:「糟糕了……我居然忘記剛剛已經把時間輸光了……」
脖子的斷裂處血不停地外流,大動脈斷裂後的失血量很大,全身都動不了,他呼出的氣比吐出的還多,唯一能感到的就是散了架似的疼痛。
東澤遼終於知道了,原來這就是——
「快死了的感覺啊。」
第26章
鮮紅色的……血。
神奈喜的腳步停了下來,她不可置信地捂著嘴,睜大了眼睛,突如其來的車禍同樣撞散了她的理智。
不記得自己是怎麼來動少年身邊,她手足無措,只能脫下自己的線衫捂住他脖子上的出血口,明明前幾分鐘還在跟自己說笑,現在怎麼會變成這樣。
「對、對不起……對不起……」雪倒在地上往後退,眼前的血紅刺傷了他的眼睛。
神奈喜此刻根本無法顧及雪,腦內一片空白,忙拿出手機要叫救護車,只是手掌滿是血的滑膩,她顫抖著手發現自己根本連按鍵都做不好。
眼前的一切又跟記憶裡的血色重疊了,從內心深處湧出的悲傷和無力,直到她止不住發抖的手被人握住,她聽到了,他在自己耳邊輕聲地說道——
「沒關係的,交給我。」
「弘音叫好救護車了嗎?!」
「叫好了。」同樣已經趕到的弘音放下手機,「十分鐘內會趕到。」
「好。」
夜鬥點了下頭,接過神奈喜用來堵住東澤遼出血口的線衫,將他稍許往邊上翻了下聲,以防口鼻的血倒流造成窒息,又用向小福借來的領帶紮緊他靠近心臟端處,防止失血過量。在確定東澤遼還有意識後,在他耳邊大聲喊道——
「喂!還能聽見吧?!」
東澤遼眉頭微皺了下:「好吵。」
「啊,覺得吵就對了。」夜鬥抓過他的手遞到神奈喜身邊,轉而對她說道,「握住,一直跟他說話。」
神奈喜立刻握了上去,但他掌心的溫度已經在漸漸地消退,她的手更緊了緊,湊到他耳邊連聲說道:「小偷先生,你再堅持一下,救護車馬上就來了!再堅持一下!」
「救護車來了也沒用。」東澤遼又咳出了一口血,哪怕到了這個時候還對神奈喜露出個笑容,「今天實在是太背了……時間剛好用完,我是救不回來的。」
東澤遼看得到的,自己頭上的數字僅僅還剩幾分鐘,只要再等一下下就會歸零,他漫長的生命也會得到終結。
「不是的……」神奈喜忽然想起了什麼,忙抓起東澤遼的手放到自己的頸脖處,著急地道,「我這邊還有你的一百二十年!你快拿回去!拿回去就又有時間了!」
東澤遼知道這或許是救自己唯一的方法,可當他抬頭再次確認神奈喜所剩的時間後搖了搖頭,他其實一早就發現了,他根本——
「拿不走你的時間。」
「誒?」神奈喜怔住了,時間小偷竟說拿不走自己的時間。
嗯,東澤遼確實拿不走神奈喜的時間,與常人完全不一樣,神奈喜的時間根本就是一串亂碼,只能往上加,卻很難減去,連他都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但這也就意味著,東澤遼已經失去了最後活下去的機會。
東澤遼微微側轉腦袋,他看著身邊的少女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忽然覺得這輩子也就夠了,仔細想想自己已經活了多久了?……已經久到他自己都記不清了,也稍微有些累了。
東澤遼抬起手撫過她的臉頰,手指蹭掉她快要從眼角落下的眼淚:「就是有些可惜了,明明才認識阿喜的。」
「……小偷先生。」神奈喜哽咽在喉,卻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呐……下輩子我一定會比這個便宜神明先遇到你的。」
那是少年說的的最後一句話,他的手在失力後落了下來,臉上仍是一個燦爛到惹人心酸的笑容,那對在每次看著神奈喜時就會變得閃閃發亮的眼睛再也沒有睜開……
——時間小偷死了。
夜鬥鬆開了捂住出血口的線衫,因為已經沒有必要了。
他微低下頭,斂了湛藍的眸子——
神明並不是萬能的,他能做的實在太少太少了……
死了。
始終沒有從駕駛座上離開的女人終於露出了笑容,她終於敢打開車門,晃晃蕩蕩地走下來,慢慢走向他們。
她看到了,那個該死的小偷已經冰冷的軀體——由她親手殺死的。
就算她耗盡了心力找來神明贏了他都無法拿回自己的時間,還說她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責……開什麼玩笑,明明就是個小偷,是個垃圾,卻還義正言辭地說她不對。
既然沒有辦法恢復青春了,那她也絕對不會讓他好過,一定要比她死得更早……更難看……
她站在他們身後,用最冰冷無情地目光看向少年的屍體,極為不屑地評價道——
「活該。」
「……」
神奈喜知道身後的人是誰,早先就發現了,肇事車輛很眼熟,是當初栗林潤來學校接她時開的那輛拉風的跑車。
根本不是意外,從一開始就是有目的的行兇。
「本間小姐……」神奈喜放下了少年已經冰涼了的手,她起身站了起來,微低下的頭使得劉海遮住了半張臉,投下大片陰影,「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本間七海歪了下頭,扯起自己滿是褶子的臉笑得滿目猙獰:「這還需要問嗎?」
「小偷先生明明……明明都已經答應了,只要你再去找他,完全堂堂正正地贏回自己的時間。」
「開什麼玩笑!」在聽到這句話後,本間七海握拳大聲地反駁回去,「我怎麼知道自己會不會再輸?!我現在還剩多少時間可以再去跟他賭!他的話我一個字都不信!我只知道,我的時間已經永遠回不來了!」
「……」神奈喜已經想不出可以再對這個完全瘋了的女人說什麼了,在她眼裡,本間七海既可恨又可悲,是她自己親手撞碎了最後的希望。
「啊……說起來,還真是要感謝你呢,小妹妹。」本間七海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轉頭對仍未從眼前事故中回過神的雪笑了笑,「本來我是完全沒有把握可以撞死他的,多虧了你在邊上這麼礙事,他才會蠢得連自己的命都不顧了呢。」
本就情緒極不穩定的雪被本間七海的話刺激到了,他的緊縮的瞳孔不斷閃爍著。
雪看向倒在地上少年的屍體,確實是因為自己在看到車後嚇得不得動彈,他才會不顧自己躲閃來推開他的,眼前這個女人說的沒錯——
「是我的錯。」
「是呢,你也是兇手哦。」本間七海笑了,年輕女孩的驚懼與懊悔讓她得到前所未有的愉悅感。
「兇手……我殺人了嗎?」雪的眼淚從眼角滑落,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雙手。
他只是想要活下去,卻從來沒有想過真的去傷害任何人,但面對本間七海的話,他沒有話可以反駁……不是他的話,時間小偷根本不會死。
雪哭了,在本間七海越發的放聲大笑中,他的哭聲聽起來尤為淒厲。
但本間七海的笑聲沒能持續太久,她只感到腦後遭到一擊,兩眼一翻就暈到了地上。
大黑在她身後收回手,他臉黑了大半,把嘴裡的煙蒂取下來,不屑地看向地上的女人:「切,第一次看一個老太婆這麼礙眼。」
但是本間七海的話確實已經起到了作用。
雪捂著頭,一直不停不停地在搖,他或許是有悔意的,但到了這個地步,他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回頭了。
時間小偷因為自己死了,他所做的一切都失去了意義,願望也永遠沒有辦法實現了。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所有想說的話到了嘴邊還是化作了這三個字,也只有這三個字。
他看到了神奈喜走到自己身邊抓著他的手叫自己冷靜——
「阿雪,不是你的錯!」
——不對,明明就是我的錯。
【她說得對,這才不是你的錯。】
——要不是我……
【撞死那個男人可是那邊的老太婆。】
——真的不是我的錯嗎?
【嗯嗯,你只是想要實現自己的願望。】
——但是時間小偷已經死了,我已經不可能再復活了。
【只要跟我們在一起,一定還有辦法的。】
——你們?
【是的,我們不是一直在你身邊嗎?】
——啊……那真是太好了。
……
「糟了!」
夜鬥一怔,立刻伸手把仍在勸說雪的神奈喜拉到懷裡跳到幾米開外,就在他們離開的下一秒,身後傳來了地面碎裂的聲響,最可怕的還是之後在瞬間沖出地表的某種令人恐懼的東西。
神奈喜轉回了身,就在自己原本站著的地方,此刻已經破開了一個大口,強烈的猶如颶風一般的力量伴隨著無數形狀各異的妖物噴湧而出,在體表不停轉動的眼珠,一聲聲來自地獄般的嘶吼。
「……什麼啊……這些?」
從來沒有見到過的妖魔數量,與以往看到的全然不同,一瞬間遍佈這片大地的時化來得異常迅猛。
夜鬥抱著神奈喜往後退了一步,他看向位於穴口旁低頭沉默不言的雪,臉上是從未見過的嚴肅——
「風穴打開了……為什麼偏偏是這個時候……」
第27章
事態的發展完全超出了神奈喜的想像,滿世界仿佛全是咆哮的妖魔,還有在其間握著神器奮力斬殺的神明。
神奈喜看向遠處仍在地上坐著的雪,而他身後就是從未間歇過湧出妖魔的風穴,其中有一隻像人嘴似的紫色怪物正在不停不停地在對他說些什麼。
「阿雪!不要聽!雖然不知道他在說什麼鬼話,但絕對不要聽!」神奈喜大聲地對少年說道,但後者仍是置若罔聞。
這樣下去……這樣下去……
神奈喜咬了下嘴唇,更拼命地扭動掙扎,她想要掙脫開身後人的桎梏,但顯然是沒有任何效果。
大黑抓著少女的手更緊了,他微低下頭,對她說道:「別浪費力氣了。」
神奈喜沒有聽進去,雖然她只是個普通人,也不知道自己能做到什麼地步,但讓她在這裡眼睜睜地看著雪可能墜入魔道,她根本做不到。
「阿喜喜不是最相信夜鬥鬥了嗎?」
耳邊傳來了小福的聲音,神奈喜怔了下,手腳的動作也跟著停下。
「就好像之前一樣,也是完全相信著夜鬥鬥才敢用自己的時間去賭博的吧。」
神奈喜望向在空中再次將一匹妖魔斬於刀下的男人,不自覺地點了下頭:「……嗯。」
「那就對了。」小福伸手覆上神奈喜的手背,對她展顏一笑,「那就請繼續這麼相信他。」
「……」
沒錯,她相信他的,由始至終。
眼下的風穴比他以為的更大,直到現在仍沒有閉合的趨勢。
夜鬥都已經記不清楚剛才一斬之下的是今夜的第幾匹了,再這麼下去,他的體力再多都禁不住輪番地耗。
太難搞了……包括仍在坐在風穴邊上的小鬼。
「喂!阿雪!」
夜鬥剛想跳到他身邊,卻又被從風穴中噴出的妖魔彈出了好幾十米遠,那些傢伙根本就是有意識地在阻止他接近。
最要命的還是那小鬼一點反應都沒有。
夜鬥跳上街邊的路燈,抬了下手中的刀,看向眼前又纏繞成一大團的妖魔,開口說道:「弘音,一口氣能解決掉嗎?」
「只是這些數量的話問題不大,但你知道的,我不太擅長控制自己的力道。」
「啊,沒關係。」夜鬥以刀尖指向攔住自己路的妖魔,提聲念道,「豐葦原中國,在此引起騷亂之者,吾夜鬥神降臨於此,臣服於弘器之威,拂除種種污穢障壁,斬!」
「斬」字剛落,男人的身影已經破開了妖魔豎長的身體,從路燈到地面劃開一道白光,兩邊巨大的冰晶在一瞬間綻開又消失不見。
夜鬥掃了下刀,終於走到了少年身邊,可哪怕妖物已被自己斬殺,他的樣子仍沒有發生變化。他又搖了搖少年的肩膀,也沒有得到任何反應。
趁妖魔平息的短暫時刻,夜鬥想盡了所有可能的話去喚醒雪的意識,但結果證明,他只是浪費了自己的口水。
現在的雪完全身陷魔障之中,難以自拔。
「憑你根本沒有辦法說動他啊。」弘音歎了口氣,向自家神明喊停,「心魔這種東西只用刀根本無法斬盡。」
夜鬥想了下,蹲到少年眼前:「阿喜一直在找你。」
雖然只有短短的一瞬,但他還是捕捉到了,雪的眼中有了一絲光亮。
夜鬥沉下臉色,站起來後撓了下頭,望向再次打開的風穴和噴湧而出的妖魔:「也只有這個辦法可以試試看了吧。」
他言罷,伸手抓住了雪的手腕,然後往自己的方向用力一拽,沒有用多大力氣,他把浦野久乃的身體拉了起來——雪早就沒有意識去繼續維持憑依的效果,而雪的靈魂仍在地上保持原來的姿勢。
夜鬥把處在昏迷狀態的浦野久乃往自己肩上一扛,然後迅速地跳起,躲過幾個新出場的大舌頭妖魔跑向了橄欖屋那邊由大黑劃出的臨時安全地帶。
神奈喜在看到夜鬥帶著浦野久乃來了後,忙迎了上去:「現在怎麼樣?雪他……」
「有點麻煩。」夜鬥把人往裡面一放,讓她同本間七海一起倚靠在牆壁上,「他完全聽不進去,再這麼下去就糟了。」
「……會怎麼樣?」
「怨恨、恐懼、嫉妒、焦慮、悲傷、*,只要是人類就不可避免地會對這些東西產生邪念,雪也一樣。」夜鬥順手砍翻一個又說著「好香好香」撲過來的妖魔,繼續對神奈喜說道,「只要受了妖魔的蠱惑,踏過境界線,在那邊等著他的只有近似快活的活地獄……現在可能把他叫回來的只有你了。」
「我?」
夜鬥點點頭:「嗯,相信你和他之間的緣分吧。」
「我該怎麼做?現在他根本聽不見我的話。」
「啊……」夜鬥轉頭望向遠處的少年,微微蹙起眉頭,「那就走過去。」
「喂,夜鬥,這麼做會不會太冒險了。」大黑忍不住出聲打斷道,他看向外面不斷企圖踏入一線的妖魔,這個時候讓一個人類出去完全沒有安全保證。
「沒關係,這已經是唯一的辦法了吧。」神奈喜知道,夜鬥做出這樣的決定一定是到了萬不得已的地步。
「放心吧。」夜鬥向神奈喜伸出了自己的左手,又對她扯了下嘴角,「我會保護你的。」
「嗯。」她毫不遲疑地將手遞給了夜鬥。
說過了的,神奈喜相信夜鬥,由始至終。
兩人同時踏出了一線之外,從風穴冒出的如同瘴氣一般的腥味撲面而來,神奈喜忍不住皺起了眉頭,四周全是正伺機向自己撲來的妖魔。
「阿喜,怕不怕?」夜鬥將她往身後掩了下。
「……有點。」
說不怕是假的,神奈喜從來沒有近距離同這種數量的妖魔接觸過,但對少年的擔憂完全壓過了這份恐懼。
「那就閉著眼沖過去,什麼都不要看……」
夜鬥握緊了刀柄,鬆開握著神奈喜的手,腳同時碾了下地面,然後在下一秒如箭一般向前迸發。
刀刃所經之處,皆是妖魔之血灑落——
「你前行的路就由我來劈清!」
……
「真是的,發生什麼事我可不會管了。」大黑站在原地一把捂住臉,一副不忍直視的樣子。
「但是,真好呢。」小福看著遠去的兩人,歪了下頭露出稍帶欣慰的笑容,「夜鬥鬥好像很開心的樣子。」
「哈?」
真的聽了夜鬥的話,神奈喜是閉眼猛足勁跑到雪身邊的,耳邊全是風和刀的聲響,距離很近,但她一路都沒有受到任何阻礙,甚至連一滴血都沒有沾上。
或許是察覺到了少女的意圖,風穴中的妖魔更大力地搖首擺尾,要將少年的靈體拉進深淵。
一直沒有變化姿勢的雪終歸還是站了起來,轉身一步步向風穴走進,他或許是聽不到的,那些深淵之物在即將得逞時的嬉笑聲。
等神奈喜睜開眼睛的時候,她看到就已經是少年正欲一腳踏進風穴的背影,轉眼間就落了下去——
「不要——!」
大半個身體都撲向了風穴,神奈喜伸出的右手終於勉強抓住了少年的手腕,但在邊上一直待機的妖魔立刻死死咬住了她的手臂。
恙帶來的刺痛讓她渾身一顫,她眼前出現了小川麗子的臉——
絕對不能放手……同樣的事絕對不可以再發生一次。
雪下落的身體停在了半空中,手腕上是熟悉的溫度,他有些茫然地看向上方,訥訥地喊出了來人的名字——
「……阿喜?」
「阿雪……抓緊……爬、爬上來。」神奈喜加大了手勁,可是少年的身體就像有千斤重一般,渾然不動。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那邊根本沒有你要的任何東西。」
雪的眸子又暗了下去:「反正在哪裡都一樣……哪裡都沒有我要的東西。」
「不、不是這樣的。」
「我沒有記憶,沒有朋友,沒有家人,已經死了的我早就永永遠遠地失去明天、失去未來了……我的存在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沒有記憶,我們可以從現在開始創造,朋友的話,我、夜鬥還有弘音也會一直在你身邊,家人雖然真的很抱歉沒辦法幫你找回來,但是只要你願意,我的家你可以永遠呆下去,明天、還有未來……我希望可以看見有你在,才不是什麼沒有意義……所以——」
神奈喜忍著恙帶給自己的疼痛,用盡全身的力氣將雪用力地往上拽了起來,用最大的音量向少年喊道——
「留下來啊!阿雪!」
「……」
雪怔住了,他抬起頭,眼前有無數顆細小的石塊碎屑落了下來,或許是剛好掉進了他的眼睛裡吧,有些酸有些澀,最後變成某種濕潤的東西從眼角滾落。
神奈喜感覺到了,一直沒有反應的手臂終於回握住了她的手。
「……嗯。」
她聽到了,少年幾不可聞地應了一聲。
可就在下一秒,神奈喜身下的大地忽然全部碎裂開,風穴的穴口擴大了,一瞬間的失重感向她襲來。
……要掉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