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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甄嬛傳)宜修傳》作者:冷凍酸奶【完結+番外】

《(甄嬛傳)宜修傳》作者:冷凍酸奶【完結+番外】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點名簿 您是第33477個瀏覽者
文案
看罷《後宮》,比起最終坐上太后之位的甄嬛,個人更喜歡朱宜修。
這個女人堪稱悲劇的集中體,籠罩在純元的光芒萬丈之下窩囊了一輩子,「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這句形容王熙鳳的判詞,更適合朱宜修。
平心而論,沉穩的宜修比浪漫的柔則更適合做皇后,而且她對玄凌的愛一點也不比柔則遜色。
事先聲明,本文現實向,帶有一定黑化情結,喜歡HE和聖母白蓮花的菇涼們表進來了!

PS:作者對純元很感冒,可能會無意識黑她,盡量做到客觀。
作者提醒:本文HE,甄嬛黨,純元黨勿入!這兩位在本文的下場會很慘!

內容標籤:穿越時空 宮廷侯爵 宮斗 重生
搜索關鍵字:主角:朱宜修 │ 配角:玄凌,朱柔則,太后 │ 其它:大小妃嬪若干

[ 本帖最後由 點名簿 於 2016-5-11 01:03 編輯 ]
真正公平的神靈怎麼會顯靈,他只會保佑眷顧辛勤勞作的善良人,哪怕他們從不曾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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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滅

作者有話要說:全盤推倒重來,各位看官多多支持,鞠躬!

  新帝登基的禮炮轟鳴作響,偌大的皇城都在為新一任天子沸騰。
  
  鳳儀宮卻是一派冷清死寂,朱宜修拖著步子走到窗前,晨光輕巧的灑在窗欞上,雕刻精細的窗格間已堆積著指甲蓋厚的浮灰。
  
  「娘娘……」唯一自願留下來服侍她的剪秋站在後頭擔憂的叫了一聲。
  
  「剪秋啊,你說是哪位皇子登基了?」朱宜修的嗓子在得知玄凌駕崩後日夜哭泣損毀得厲害,乍聽了還以為是年過半百的老嫗。
  
  剪秋看著自小服侍的主子髮鬢間夾雜的縷縷銀絲,不禁喉間哽咽,又硬吞了下去,「大約不是三皇子就是四皇子吧……」被軟禁多年,主僕倆對外間的消息僅僅通過宮女太監們的閒聊中獲得些許。
  
  「哼……」朱宜修聽得心腹侍婢的話冷笑一聲,「不論是誰總是她甄嬛得意!」
  
  「娘娘……」剪秋自是為自家主子不忿。若要她說,滿宮內真正拿出心對玄凌的人怕連一隻手也數不出,偏偏玄凌竟不顧多年情分幽禁癡心一片的娘娘,白白便宜了甄家的女人。
  
  忽聽朱宜修低歎,「皇上,那靈前為你哀嚎的人中不知有幾個誠心實意的……」
  
  「娘娘,您前兒身子才好了些,別站窗前久站仔細受了寒氣。」剪秋勸道。
  
  「這鳳儀宮早已成了冷宮,又有誰會在乎我的死活呢,也就是你了。」朱宜修拍拍剪秋的手,「是我拖累了你……」
  
  「娘娘……」剪秋低下頭,抽泣兩聲,止住了。
  
  「你去吧,讓我一個人靜靜。」
  
  「……是。」剪秋離開時擔憂的多望了她兩眼,方才離開正殿。
  
  剩下朱宜修獨自坐在昭陽殿的後座上,環顧四周,早已不復昔日的明亮光鮮,如同她這位被幽禁的前皇后,只剩下灰濛濛的黯淡。
  
  前程往事齊齊浮現,湧上心頭。
  
  當年入宮時也如今日這般艷陽高照,懷揣著不安與希望,十五歲的她也曾幻想過得到夫君的疼愛和無上的榮耀。
  
  可入宮的希冀很快就被姐姐所毀滅,丈夫被奪走,又與後位擦肩而過,再遭喪子之痛,每一件都讓朱宜修心力交瘁。粗粗算來,她這三十多年來真正稱得上輕鬆歡愉的日子也不過是與玄凌最初的那兩年。姐姐死後,她縱然重得後位,也在無止境的宮廷爭鬥中耗盡心血,再不復少女情懷。
  
  她好恨,恨上天不公,恨他奪走了一切原本屬於自己的東西,恨玄凌,恨姐姐,恨甄嬛,恨那些數也數不完的妃嬪們,更恨自己,明知帝王家無真情,卻依然對玄凌難以割捨。
  
  鳳儀宮幽禁中的幾千個日日夜夜裡,她感受到的只有無盡的痛苦和悲傷。
  
  玄凌,這個她愛了一輩子的男人,主宰了朱門興衰的男人,終是離去了。朱宜修乾涸紅腫的眼眶裡再也流不出半滴淚水,隨著他的死亡徹底枯竭。
  
  愛恨都已經失去了意義。
  
  端坐於後座上的朱宜修雖然已經髮鬢染霜,卻依舊是那個母儀天下的皇后——
  
  正章元年,朱氏薨。遵太后命,追贈溫裕皇后,以貴妃禮下葬,未□升太廟。一子,三歲而殤,未命名。
  
  朱宜修漠然的看著自己潦草落魄的葬禮,看著自己被葬在妃園最冷僻的角落,沒有香案,沒有祭祀,連牌位也是粗糙刻的,只刷了層薄薄的漆,看著自己的屍骨腐朽乾枯,轉身離開。
  
  她在紫奧城中四處飄蕩,到後來飄蕩了多久,她也記不清了。只記得,朧月和親,雪魄出家,甄嬛的兒女竟都是情路坎坷,終身孤寂。
  
  成王敗寇,甄嬛贏了,朱宜修輸了。但看到甄嬛活的並不好,朱宜修一樣很開心。
  
  看到甄嬛為了女兒們氣急傷感,看到甄嬛精心保養的面容逐漸浮現的一條條皺紋,朱宜修痛快極了。她也曾到頤寧宮中,站在甄嬛的床榻邊,可惜對方看不見她。
  
  她試著闖進甄嬛的夢裡,夢裡看到甄嬛害怕發抖的表情,人老了,就會相信鬼神,愈發害怕自己會有報應。朱宜修朝甄嬛哈哈大笑,笑得眼角都迸出淚花。
  
  她是個孤魂野鬼,只能做到這樣嘲笑敵人。
  
  朱宜修飄飄蕩蕩的回到鳳儀宮,這裡已經換了新的主人,是予潤的皇后,跟朱宜修很相似,也是一個生不出孩子的女人。
  
  前皇后和現任皇后坐在一張寶座上,前者看透了後者隱藏的每一分怨恨和無奈,看著不斷有新人充入後宮,有人得寵,有人失寵,瘋子和傻子在後宮裡源源不絕。
  
  朱宜修每一天知道的秘密比別人一輩子知道的都多,予潤為何遲遲沒有子嗣,甄嬛頭疼,朝野不安,箇中原因,她一清二楚。
  
  當聽到甄嬛和槿汐密談時透出的話語,朱宜修怒不可遏。予潤根本就是個野種,是惠妃和溫實初的兒子。甄嬛居然敢篡奪江山,拱手他人。
  
  玄凌,不知你死前是否曉得自家的天下將要易主了呢?
  
  有那麼一瞬,朱宜修覺得這是玄凌的報應。
  
  無情的男人,口口聲聲說她不顧姐妹情分,蛇蠍心腸,殊不知,若是純元有半分姐妹之情,便不該勾引了她的夫婿,又奪走她的後位。
  
  朱宜修站在紫奧城的最高處,腳下宮殿鱗次櫛比,亭台樓閣,雕樑畫棟,當中又新沾了多少鮮血。
  
  她累了,遊蕩了數十年,真的累了,過去總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今天一一嘗遍。
  
  她想離開這兒,忘掉是非恩怨,忘掉玄凌,忘掉甄嬛,忘掉所有的一切,即使灰飛煙滅也在所不辭。
  
  初升的太陽放出第一道金色的光芒,朱宜修閉上眼睛迎接它——




☆、重歸

  「娘娘,娘娘……」
  
  當朱宜修聽到剪秋喚她的聲音,愣了下,難以置信的開口說了句,「……剪秋,是你嗎?」
  
  「是奴婢,娘娘,您怎麼了?」剪秋有些擔心的望著主子,「娘娘,您別嚇奴婢,奴婢知道您為皇上和大小姐的事傷心,可也不能傷了自個兒的身子啊,您現在可是雙身子啊……」
  
  朱宜修聽了心腹的話,顫抖著慢慢摸上自己的腹部,絲帛輕柔的覆蓋下那滾圓飽滿的線條,她幾乎用上了殘存的全部力氣才控制住自己不要哭出來。
  
  孩子,我的孩子!這會兒你還在娘的身上,還在娘的身上!
  
  剪秋從沒見過自家主子這幅模樣,只當她是傷透了心了,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跪下來道,「娘娘,為肚子裡的皇子您也要保重啊,萬一有個什麼,奴婢就是死了也沒臉向三夫人交代。」
  
  朱宜修閉了閉眼,穩住心神,把手伸給剪秋。後者忙扶著她起身。
  
  「剪秋,我沒事,你別慌裡慌張的,要讓別人曉得了,還不得在背後笑話我。」朱宜修發話道。
  
  「奴婢知錯,再不敢了。」剪秋立馬收拾了表情,變回平時的沉穩。
  
  朱宜修看著尚顯青澀的剪秋,到最後,也只有這個自小跟隨的侍婢願意陪她。語氣不禁柔和兩分,「我餓了,拿些開胃的點心來給我。」
  
  剪秋見朱宜修面色沉靜,不見半分悲慼,只當她已經想通了,喜不自勝,立刻福了福身帶上繪春出去張羅。
  
  留下朱宜修在內室,描金繪彩的帳子綴著寶石珠子攢成的花朵,輕薄如蟬翼的粉色紗簾微微擺動,果盆裡擺放的新鮮瓜果清淡的香氣一絲一縷的在室內飄散。
  
  各處陳設雅而不俗,一切都表明朱宜修回到了過去。
  
  想不到自己竟能有這樣的造化,老天還能讓自己重來一回!
  
  朱宜修摸著肚子,站在等身高的鏡子前,烏黑的髮絲盤成圓髻,只帶了兩隻翡翠玉釵,一派溫和沉靜。
  
  回憶上一世正因氣不過姐姐柔則與皇帝私定終身,到手的後位拱手他人,導致五內鬱結難產傷了根基,自己無法再育,更使得孩子先天不足,這才早早夭折了。她暗暗下定決心,這一世絕不會再重蹈覆轍,為了不值得的事情傷了孩子。
  
  「孩子,娘這回定當護著你,再不教你受半分委屈。」抿著薄唇,朱宜修眸光精亮。
  
  回過神來,剪秋已在外間的桌上擺了各色精緻小點,小心翼翼的扶著朱宜修在桌前坐下,一舉一動,屏氣凝神,生怕驚到了她,惹得朱宜修忍俊不禁,比起後來老成持重,不苟言笑的鳳儀宮掌事姑姑,剛入宮兩年的剪秋還未脫去稚氣,平添了幾分可愛。
  
  「剪秋,現在外頭都說什麼了?」吃了個奶油鬆糕,又喝了些蓮子粥,朱宜修感覺精神好了許多。
  
  聞言,剪秋恭敬回道,「回娘娘,皇上執意要迎大小姐入宮,正跟太后強著呢。太后被氣的不行,已經宣御醫去請脈了。」
  
  好姑媽,被自己兒子違逆的滋味如何?朱宜修聽了冷冷勾起嘴角,也不多言。只說了句「知道了。」便要起身到外頭逛逛。剪秋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頭,隨時聽候召喚。
  
  因懷著孕也不敢走遠,正值春季,鳳儀宮花圃內裡培植的牡丹奼紫嫣紅,滿園國色,叫人流連忘返。朱宜修便在一個石凳上坐下,倒忙壞了剪秋,又是端熱茶,又是放軟墊,忙著不亦樂乎。
  
  「別忙了,弄得人仰馬翻的,這樣就很好。」看剪秋還想加件披風,不勝其擾的朱宜修開口制止。
  
  主子一反常態的冷靜從容令剪秋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當初聽到皇上看中了大小姐,剪秋還為自己主子不平,好容易進了宮又懷了孩子,眼瞧著皇后就是自家主子的了,偏又是大小姐從中作梗,穿得花枝招展的進宮,搏了皇上中意。
  
  剪秋打心眼裡瞧不上朱柔則,有婚約的人還來勾引妹夫,窯子裡的娼-婦都幹不出這種勾當。聽聞皇上竟要迎她入宮,還在沒人時朝地磚上狠狠啐了口。又見朱宜修得知消息後整個人如同雷震般呆滯,哀哀哭了整整一宿,鬧得動了胎氣還不敢聲張,只能悄悄宣了御醫後更加心疼主子。
  
  她這廂在心中打抱不平,那邊閒坐賞花的朱宜修則細細回想上一世的每一個關節,那時太后和玄凌僵持許久,最後還是她忍氣吞聲的上書以嫡庶之別為由請立姐姐為後,方化解了難堪。這次她可不會這麼容易稱了別人的心願。
  
  朱宜修絕不相信柔則入宮時艷驚四座的打扮會是無心之失,一味推到是被大夫人擺佈也無法自圓其說,難不成牛不喝水強按頭?禮數尊卑全忘光了麼?
  
  回想過去柔則對她的好無非也就是高高在上的施恩罷了,庶出的宜修穩坐中宮,嫡出的柔則豈能甘心嫁給區區一個將軍之子,怪道要奮力一搏了。
  
  我的好姐姐,這一次你就算想入宮,也得先在名聲上抹上兩層鍋底黑再說。
  
  朱宜修的嘴角綻放出笑意,明明八個月的身子整個人臃腫成團兒,可瞧著比盛開的牡丹更顯雍容華貴。
  
  「剪秋,我乏了。」朱宜修邊說邊要站起來
  
  嚇得剪秋趕忙小跑著過去,嘴裡念叨,「娘娘,小心點,等奴婢扶穩了您再走。」
  
  「你啊,往日裡是個悶葫蘆。這會子比內務府的嬤嬤還絮嘴。」偌大的宮廷內朱宜修真正敢放心去信任的也只有剪秋一個人,和她說話時便帶出三分隨意,宛若還在府中那般。
  
  「如今也就娘娘您還能穩坐釣魚台了,外頭可是鬧翻天。底下人都等著看皇上怎麼收場呢!」剪秋話中也帶出一絲看戲的味道。
  
  「在我這裡說說便罷,到了外頭可得把嘴把嚴實了。」朱宜修低聲提醒。
  
  「奴婢省得。可娘娘您怎麼也不急呢?要是大小姐真進了宮,您可怎麼辦?」剪秋忍不住問道。
  
  朱宜修看了她一眼,慢條斯理的說,「真的要進來也得先把婚約退了,早些年父親和威遠大將軍家訂下的婚約是盡人皆知的,就算是皇上也沒有硬來的道理。再不濟還有太后呢,我肚子裡懷的是皇家的骨肉,看她是要孫子還是要侄女了。」
  
  剪秋如釋重負,笑著說,「娘娘英明,是奴婢多慮了。」
  
  扶進內室,剪秋拿了軟枕給朱宜修背後靠著,懶懶倚在榻上,朱宜修吩咐道,「傳本宮的話,即日起閉門謝客,本宮要靜心安胎,你替本宮管好下面人的舌頭,要是有什麼不三不四的話流出去,先捆了押起來等我身子鬆快了再發落。」
  
  「是,奴婢遵命。」
  
  剪秋悄聲退下,朱宜修人雖悠閒臥在高床軟枕之上,心思卻早就轉了千百回。
  
  回到這乾元朝的後宮,便再沒有安靜度日的時光了!




☆、暗湧

  一宿無夢,睡到天大亮才起身的朱宜修梳洗過,就開始裝扮換衣,準備前去給太后請安。繪春給她挽了一個家常髮髻,插了一隻八寶簪子和銀色流蘇的步搖,既合了身份也不會太過笨重。繡夏捧著首飾盒子,道,「娘娘,今兒去見太后,得挑個鮮亮點的顏色呢。」
  
  「要你這小蹄子多嘴,娘娘自有主張。」繪春輕聲斥了她一句,繡夏便老實了,不再敢多說。
  
  朱宜修對身邊的侍婢鮮有重話,只淡淡笑了,隨手挑了一副淡粉色米粒大小的芙蓉石墜子,襯得皮膚不似前幾日泛黃,反倒多了些光澤。
  
  宮外的軟轎早就預備多時,剪秋扶著朱宜修坐得穩穩的才出聲起轎,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前往太后所居的頤寧宮。
  
  才到頤寧宮外牆,鼻間已嗅到一縷縷檀香,自從玄凌親政,太后便深居簡出,鮮少露面,終日在佛前唸經祈福。
  
  朱宜修恍然想到前世自己成為繼後便長年與佛龕相伴,經文雖倒背如流,卻始終進不了心。這宮裡的女人即使唸經也不過自欺欺人,求得片刻心靜罷了。
  
  「吱呀」一聲,頤寧宮的宮門打開,就著剪秋的手,朱宜修背脊挺直,施施然步入殿內。
  
  太后正在餵食那一大缸子金魚,旁邊的竹息姑姑則垂手侍立。
  
  「臣妾給母后請安。」礙著肚子,朱宜修只能盡量屈膝。
  
  「竹息,快扶起來,別累著了哀家的孫子。」太后不等朱宜修行全禮,忙命了人來攙她。
  
  坐在下首的椅子上,朱宜修低聲向竹息道謝,「有勞姑姑。」
  
  「哀家不是叫你免了這些俗禮,怎麼還專程過來,萬一路上磕碰了可如何是好。」太后慈愛的望著朱宜修,準確的說是朱宜修的肚子。
  
  「每日向太后請安乃是臣妾的本分,豈能疏忽。臣妾是萬萬不敢忘的。」朱宜修言語懇切,聽了只讓人覺得孝心一片。
  
  「好孩子。」太后欣慰的點頭,「哀家沒有看錯人,不枉哀家點你入宮。」
  
  「太后這話叫臣妾不敢當,臣妾能有今日全仰賴太后的恩澤。」朱宜修做出乖巧聽話的模樣,這點她駕輕就熟。
  
  說著說著太后咳嗽了兩聲,竹息忙給太后端了一碗平喘茶,服侍著她喝下。勻順了氣,太后歎道,「皇帝若有你一半懂事,哀家也就高興了……」
  
  「皇上乃是仁孝之君,太后不必多慮。」正題這才剛開始,朱宜修拿出幾十年歷練出的耐心陪太后推磨,對方不急,她更不急了。
  
  太后冷眼看著朱宜修氣定神閒,不知是有意為之,還是真的沒聽到風聲。但玄凌那兒跟她鬧得不可開交,堅持要柔則入宮,眼瞅著要鬧到朝野皆知了,便開門見山道,「宜修,你可願傚法娥皇女英?」
  
  饒是朱宜修有了心理準備還是被太后這句話弄得無名火起,上一世自己果然是太過乖覺了,主動上書解了玄凌與太后的麻煩,這次她閉門謝客,太后又不願意拉下臉向兒子認輸,竟直接把火燒到她這兒來了。
  
  姑母啊姑母,你也欺人太甚了,把我朱宜修當成招之則來揮之即去的玩意兒了麼!遂道,「恕宜修斗膽,娥皇女英乃是同胞姊妹,可姐姐她早年便許配給威遠大將軍之子,此事人人皆知,姑母這話怕是不妥。」
  
  太后碰了個軟釘子,她也正為此事犯愁,雖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況一個女人,但君奪臣妻傳出去到底有損皇家體面,何況威遠大將軍又是兩朝元老在軍中聲望頗高,朱家貿然悔婚,難保不會生出怨恨之心。縱然太后素日對朱柔則印象上佳,這會子也難免怪她不知分寸了。
  
  「今日且這麼著,嫻妃你回去好生安胎,莫要勞累。剪秋,仔細服侍你主子。」太后揮揮手打發她們主僕出宮。
  
  「臣妾告退。」
  
  回去的路上,剪秋忍不住說道,「娘娘,太后也太過分了,哪有這樣說話的,大小姐做事不在理兒上,還要咱們吃啞巴虧,給她抬轎子麼?」
  
  「這正是太后的高明之處。無論本宮和姐姐誰能進皇上的心,總是她老人家得意,朱家的光彩。」朱宜修扶著轎子,一路行過朱紅色的宮牆,只覺遍體生寒。
  
  「娘娘,今日難得出了太陽,要不要去御花園逛逛,在鳳儀宮裡憋了那麼久,奴婢瞧著您的臉色都發白了。」剪秋提議道。
  
  「行,就聽你的,去涼亭那兒坐坐。本宮也確實許久沒見過陽光了。」
  
  肩輿轉道御花園,下了轎攆,搭著剪秋的手朱宜修慢吞吞的走著,肚子一日大似一日,確實是不便於行了。她如今格外小心飲食作息,真真是前世裡做慣了這些,總怕這一世也走了別人的老路。
  
  眼下宮廷裡也無人比她的位分更高,除了端貴嬪齊月賓之外,不過幾個更衣美人之類的小魚小蝦。路上見到兩三個,都忙不迭的向朱宜修行禮,眼神中帶著驚訝和意外。
  
  估計人人都當她氣得半死,躲在宮裡落淚了。
  
  朱宜修懶得和這些人計較,不過是些愛嚼舌根的丫頭片子,成不了氣候。倒是繪春在旁氣得半死,惹得剪秋瞪了她好幾眼才把腮幫子放下。
  
  「嬪妾見過嫻妃娘娘,娘娘金安。」
  
  一把柔婉的嗓子叫得朱宜修輕佻眉頭,多少年了,她都快忘了端妃也曾有過青春明艷的年紀,印象裡大多是淡漠疏遠的表情,孱弱多病的身體,還有披香殿里長年不散的那股子濃濃的草藥味兒。
  
  眼前的端貴嬪齊月賓一襲湖藍色裙子,閃著柔和的閃光。容貌不算最出眾的,卻有一股子內斂安定的氣質,明眸皓齒,如果說華妃是一團烈火,那端妃就是一汪深潭,叫人見不到底下究竟掩藏了多少暗流。
  
  「原來是端姐姐,不必多禮。今日春光明媚,姐姐也出來踏青麼?」
  
  端貴嬪的年紀比玄凌還要大兩歲,又是打小養在太后身邊的,論起來比朱宜修要更親近些,和玄凌是實打實的青梅竹馬。齊月賓雖是虎賁將軍齊敷之女,卻自幼長於宮中,說穿了就是齊家在朝廷的人質。齊家乃是開國功勳,卻始終屹立於朝堂,可見深諳韜光養晦之道。後來軍功榮盛的慕容家與齊氏相比,不過爾爾。
  
  想到她生生忍了華妃十多年,最後才和甄嬛聯手扳倒自己,心機之深不在甄嬛和自己之下,朱宜修愈發不敢小看她。只做出友善和睦的態度和她閒聊著。幸而這時兩人的關係平平,沒有過分親近,也無十分交惡,這般態度也不會顯得巴結。
  
  「嫻妃妹妹月份大了,該擅自保重才是,宮裡人多口雜,若有什麼也無須深究。」顯然端貴嬪在來時也聽到不少閒言碎語。
  
  「多謝端姐姐提醒,妹妹心中有數,宮裡的事情自有皇上和太后做主,自然不會聽信那些撲風捉影,平白找氣受。」
  
  端貴嬪見朱宜修落落大方,目光坦然,便輕笑道,「嫻妃妹妹心胸開闊,是我杞人憂天了。」
  
  「妹妹聽說姐姐近日身子不適,可大安了?」朱宜修記得齊月賓素來有哮喘之症,後來華妃又強灌她紅花更是雪上加霜。
  
  「有勞妹妹掛心,好多了。這是打胎裡帶出的毛病,習慣了也不過如此。」端貴嬪淺笑回應,「快到午膳的時辰了,妹妹還是早些回宮歇息的好,免得餓著肚裡的皇子,皇上和太后可要擔心的。」
  
  「妹妹聽姐姐的就是,這就先回去了。改日再請姐姐往昭陽殿說話。」朱宜修讓剪秋先扶著端貴嬪上轎,然後才回轉鳳儀宮。
  
  「娘娘,咱們往日裡和端貴嬪也沒什麼交情,今日怎麼倒說了這許多話。」剪秋一邊替朱宜修卸下釵環,一邊問道。
  
  朱宜修把玩著一支芙蓉釵,微笑道,「端貴嬪久在宮中,在太后和皇上面前都說得上話,咱們雖不必上趕著討好她,但也無需太過疏遠,君子之交淡如水就很好了。」
  
  「奴婢記下了。」
  
  剪秋服侍著朱宜修躺下,放下帳帷,一室靜謐。朱宜修白天耗費了些精神,也確實累了,不多時便沉沉睡去。
  
  遠處,頤寧宮和儀元殿這兩處紫奧城最重要的宮殿卻是徹夜燈火未熄。




☆、母子

  屋內的更漏滴答滴答,到卯時了。
  
  御道邊初綠的小草,橙黃色的琉璃瓦,紅色的宮牆,白玉砌階欄杆,在濛濛亮的晨光中已能看清大半的輪廓,甚至還能遠遠望見墨色的黛山起伏的線條。
  
  天邊亮出了第一道金邊,玄凌站在儀元殿的大門口,望見這道璀璨的華光,心頭忽然閃過朱柔則那燦星般的眼眸,整夜未合眼的他竟一下子精神鬆快了大半,只是短暫的歡樂很快被相思之苦代替,心下更加空空蕩蕩。
  
  上月與柔則相遇的場景又再現眼前——
  
  夕陽西下,金紅色的霞光塗抹在紫奧城雄偉大氣的建築之上,更加的耀目輝煌,晚風拂過,宮殿簷下四角懸掛的鈴鐺清脆作響,四處栽植的花卉散發馥郁的香氣緩緩流淌,玄凌只帶了李長一人,沿著玉帶橋散步,冷不防,一把甜美婉約的聲音,隨著微風和花香飄入玄凌耳中,「……宮中的景色雖好,只是太過匠氣,不如江南那邊盡得天然風流,曾在書上讀到:洞房昨夜春風起,遙憶美人湘江水。枕上片時春夢中,行盡江南數千里。我可是想得很,就不知何時才有機會親眼去瞧瞧……」
  
  宮內的妃嬪善詩書的不多,便是宜修也不過死記硬背了些詩詞,偶爾玄凌與她談論時也往往不能盡興,乍聽到有人吟誦詩句,登時耳目一新,急著往聲源處走去,想看看是哪個妃嬪有如此才華,竟然不曾出頭。
  
  「大小姐,咱們這次來看二小姐的,您怎麼老惦記這些景啊花兒的,夫人可說了,您來……」另一個圓潤清脆的嗓音壓低了聲音,叫玄凌聽不真切後頭說了些什麼。
  
  「唉,母親她……若真讓母親如願,宜修她……」那個聲音又響了,這回多了些憂愁,平白叫玄凌的心沒來由一緊。
  
  他忍不住了,三步並作兩步的邁開大步,太液池前站著兩個年輕女子,說話的那位全身沐浴在夕陽之中,瑰麗霞光罩著她,富麗錦緞裁成的衣裳繡的鳳凰紋樣如同活了一般,張開雙翅,熠熠生輝,隨時能飛入天空。
  
  聽到有動靜,兩個女子轉過身。玄凌的目光與她接觸了。霎那間,玄凌的心猛然縮成一團,感受著一種尖銳的痛苦,使他不得不屏住呼吸,臉色煞白;跟著一陣慌亂,心又「撲通撲通」亂跳,猛烈地撞擊著胸腔,面頰象火燒著一樣通紅。好半天,他無法使自己平靜,心神飄飄搖搖,彷彿飛上了九霄。
  
  玄凌貴為帝王,富有四海,坐擁三千佳麗。可今日才知道自己不過是井底之蛙。和眼前女子相比,滿宮妃嬪皆黯然失色,粗陋不堪。
  
  她太美了!她的美不僅在於仙子般的容色,還有那一雙令人驚奇的眼睛--如同深海中才能孕育出的兩粒純黑的明珠,晶瑩明淨、靈動活潑,更在於身上透出開朗從容的大度和她眼睛裡流露出來的聰穎、才華和真摯。宮廷妃嬪,各色佳麗,何曾有過這樣的美人?
  
  「大膽,見到皇上還不快跪下。」李長出聲打破了凝結的氣氛。
  
  「皇上恕罪,我們是奉太后懿旨進宮來陪伴嫻妃娘娘的。」綠裙子的侍女先一步跪在地上,驚慌的請罪。
  
  那仙子般的佳人自然也要屈膝下跪,可玄凌不願意讓她的裙擺沾到了地上的灰塵,忙出聲,「不必了,既然是來陪伴嫻妃的,便是一家人,是朕冒昧了,不知者無罪。」
  
  「多謝皇上寬仁,臣女朱柔則拜見皇上,皇上萬福金安。」盈盈施禮,如黃鶯出谷的嗓音,叫玄凌再也無法忘記。
  
  天邊的月亮悄悄爬上來,太陽卻還沒西沉,日月交匯的時刻和她比起來,都顯得微不足道,她吸引著他,使他的心燃燒,使他的靈魂戰慄!
  
  柔則見皇帝的目光盯著自己久久不散,也難免臉紅,急著告辭了,「恕臣女先行一步,還得回去陪伴小妹。」
  
  「李長,派人護送朱小姐。」
  
  她一走,玄凌的魂似乎也隨著一同去了,傻傻站在太液池邊,直到月亮高懸於空中,群星眨眼。可無論哪一顆都及不上她眼中的光彩,吸走了全部的精華。
  
  「皇上,夜涼起風,該回了。」李長彎著腰恭敬的在一旁說了句。
  
  「李長,她是嫻妃的何人?」
  
  李長一愣,忙回道,「回皇上,剛才那位朱小姐是嫻妃娘娘的親姐姐,朱大人的長女。」
  
  嫻妃的姐姐?玄凌望著瑩潤的月亮,想到鳳儀宮中的朱宜修,雖然也是溫婉妍麗,可與柔則相比,卻是天差地別。不由得埋怨起太后,當初為何不讓柔則入宮,使自己能得一知己,當真是命運弄人。
  
  那日後,玄凌便時常找機會去鳳儀宮,不鹹不淡的關心一下嫻妃的胎象,醉翁之意不在酒,源源不斷的賞賜送入昭陽殿,十有八-九都是給柔則的。兩人更時常在太液池,御花園內談詞論賦,玄凌更是對柔則愛到了心裡,對先入宮的宜修不免冷淡了許多,隱隱有嫌她鳩佔鵲巢之意了。
  
  朱宜修何等精明,很快便回過味兒來,知道皇帝和姐姐暗中有了私情,不知流了多少眼淚,最終因體虛一睡不起,便有了如今的宜修重獲新生。
  
  言歸正傳,玄凌因執意要迎柔則入宮,與太后僵持了近一個月,如今太后抱恙宣了御醫,他這做兒子的不能坐視不理。用冷水淨了面,又換了身常服,稍用了些早膳,就前往頤寧宮看望太后。
  
  內侍婢女們匍匐跪迎,跨進頤寧宮的正殿,殿中飄散的不全是平日的檀香,夾雜著淡淡的藥草味。玄凌不禁面色一肅,對太后多了兩份擔憂。
  
  進入太后的內殿寢室,聽到他自幼熟悉的慈愛聲音,「是皇帝來了嗎?快叫他進來,哀家可想壞他了。」
  
  玄凌上前幾步,給太后行了請安禮,恭順的問起病情,吩咐御醫仔細調養,又讓竹息多注意飲食起居。既有為人子的孝順,又有帝王的威嚴。
  
  一派母慈子孝的場景,彷彿月前的爭執全然不曾有過。
  
  御醫診脈後便退出,寢殿內只剩下玄凌,太后,還有作為太后心腹的竹息姑姑,連李長都被打發到外頭了。
  
  此時,太后望著兒子,靜靜的說,「看皇帝今日的氣色有些蒼白,可是不曾睡好?」
  
  「兒子無礙,只是近日朝政繁忙,難免睡得少些。」
  
  「國事固然重要,可也要保重身體,皇帝的身體是萬民的福祉,切不可大意。」
  
  「兒子牢記母后教誨。」
  
  太后點點頭,轉了話題,「皇兒身為一國之君,必然是懂得以國事為重,哀家聽聞西南邊陲有些動盪,不知皇帝打算派誰去?」
  
  玄凌笑道,「一群蠻夷毛賊何勞母后掛念,威遠大將軍駐守西南多年,年事已高,朕打算調他回來頤養天年,另選了年輕的幹將慕容世柏前去平叛,此人熟讀兵書,之前也曾立了些功勞,是個可提拔的人才。」
  
  「聽皇兒這麼說,倒是個好人選……」太后不動聲色,又說了幾句閒話,便溫和的說,「哀家有些乏了,皇兒,你也回宮歇息去吧。」
  
  玄凌的耐心漸漸殆盡,微皺起眉頭,太后擺明了是採用一個「拖」字訣,柔則與威遠將軍之子的婚期迫在眉睫,到時候,就算是皇帝也不能做出橫插一腳的事來。
  
  「母后,柔則的事情……」
  
  太后莞爾一笑,用這種溫和的方式表達對兒子想法的不支持,「皇兒,柔則已經是有人家的人了,何況又是多年婚約,大丈夫何患無妻,好姑娘多的是,未必非她不可。」
  
  沉默片刻,玄凌道,「母后,兒子只想要她。」
  
  「皇兒,做娘的哪能不希望你萬事順心,可即便咱們貴為皇族也不能罔顧禮教,女兒家的名聲是比性命還緊要的,你若執意如此叫阿柔日後如何抬起頭做人呢?」太后改換政策,苦口婆心。
  
  「那朕就立她為後,看天下誰還敢多言半句!」玄凌「噌」的從凳子上站起。
  
  「你長大了,母后的話你也聽不進去了。」溫和的語調掩飾不住淡淡的心酸,太后又咳嗽了兩聲,愈發顯得病態了。
  
  玄凌低下頭,又重新坐回太后跟前,「是皇兒魯莽,母后息怒。」
  
  「皇兒你可曾想過,柔則若入宮為後,宜修該如何自處,你忘了你答應過她什麼嗎?」太后第一次在語氣中流露出不滿。
  
  玄凌想洩了氣的皮球,悶悶的說,「到時朕會立她為貴妃,也不算委屈了她。何況她和柔則乃是親姊妹,本就不同與一般妃嬪間,相處必定更和睦。」
  
  聞言,太后的心情比玄凌複雜的多,考慮的方面也多得多。朱宜修是她看中親自點入宮中,個性手腕最適合中宮之位,而柔則,太后想到其母在省親時貿然出言,心中冷笑,有母如此,縱然柔則天生麗質,怕也成不了大器,偏兒子竟中意了,左右為難,實在是愁壞了太后。
  
  「你若真想要柔則入宮,那她原本的婚事該當如何?」太后絕對是維護兒子,因為他是天下之主,是太后最親的血脈,九死一生才坐上來寶座。兒子的心思也從來逃不出她清明的眼睛。她察覺到玄凌對柔則已情根深種,若真的拆散他們,只怕玄凌要鬱鬱寡歡,與她這個做娘也生出嫌隙來。對待她這個聰慧又敏感的兒子最好的辦法就是寬容,只要不觸到太后的底線,太后總會睜隻眼閉只眼放手的。
  
  自小相依為命,讓玄凌聽出太后的口風鬆動,喜悅萬分,道,「朕已經想好了,朕的五叔中弘王嫡出次女,寧安郡主,正當妙齡,與將軍之子正好匹配,待朕下旨賜婚,成全這對佳偶。」
  
  看著兒子的表情,太后心知他已經打定了主意,絕無轉圜的餘地。道,「既如此,那就按皇兒的意思去辦,只是這柔則封後的事情,總得緩一緩,待風頭過去再從長計議。」
  
  知道太后這就是答應了,玄凌哪還有不遵從的道理,忙向太后討好的說,「多謝母后,兒子感激不盡。」
  
  「太后,皇上這樣一來,嫻妃娘娘……」看著玄凌滿面春風的離開頤寧宮,當年作為陪嫁丫鬟和太后一起入宮的竹息姑姑忍不住出聲了。
  
  「唉,我何嘗不知道,宜修若不是吃虧在出身上……說來這孩子也不負我的期望,只等她有子傍身,名正言順。誰又料到橫生出這段來,果真是天算不如人算……」
  
  玄凌與柔則不過數面便情深至此,天意不可違。太后在心中暗歎,宜修無福啊,只得屈居次等了。

[ 本帖最後由 點名簿 於 2016-5-11 00:34 編輯 ]
真正公平的神靈怎麼會顯靈,他只會保佑眷顧辛勤勞作的善良人,哪怕他們從不曾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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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賜婚

  那廂太后母子已說得停停當當,這邊朱宜修把大半心思都花在安胎上。萬事不理,只管關起門過自己的日子。每日吃得香,睡得安,偶爾出去走動遇上端貴嬪閒話一二,倒讓宮內的流言逐漸消弭了下去。
  
  沒見人家嫻妃娘娘一副安穩樣,哪裡有擔憂自己地位不保的樣子。
  
  這日,玄凌下旨賜婚寧安郡主,才過了半個時辰,去內務府領了月例的剪秋聽到消息頓時急了,匆匆的回到昭陽殿。
  
  進門就看到朱宜修正在喝溫好的牛乳,後者見剪秋抓著錢袋氣喘吁吁的樣子,笑道,「著急什麼,哪裡就缺你手上的銀子使了,就是慢些也沒人怪你的。」
  
  此話一出,惹得繪春和幾個小丫鬟紛紛捂嘴偷笑。
  
  朱宜修放下碗,用帕子抹了抹嘴,吩咐繪春道,「去給你剪秋姐姐倒碗茶,其他人都出去吧,本宮累了,想歇歇。」
  
  閒雜人等紛紛退出,屋內只留下繪春和剪秋,這兩個跟隨朱宜修一同入宮的丫鬟。
  
  剪秋已平復了心緒,屈膝稟道,「娘娘,奴婢適才去內務府聽到一個消息。」
  
  「哦,說來聽聽。」朱宜修見剪秋的表情,心中已經猜到了八-九分。
  
  「皇上給寧安郡主賜婚了。」
  
  「賜婚?」朱宜修心中微動,果然是來了,就算她不出頭,皇上想要姐姐的心也會按捺不住,繼續說道,「賜婚是好事啊,寧安郡主是皇上的堂妹,皇上替她挑的必定是好人家。」
  
  剪秋略帶不滿,「自然是好人家,娘娘可知是誰?居然是賜婚於威遠大將軍之子。」
  
  「呀,那咱們大小姐可怎麼辦?」繪春不及剪秋的心思玲瓏,有些呆頭呆腦的,現在還沒回過味兒來。
  
  剪秋恨鐵不成鋼的瞪了她一眼,繪春嚇得縮了縮脖子。
  
  朱宜修抬手命心腹起身,道,「木已成舟,咱們也沒辦法。皇上金口玉言,發下的旨意再沒有收回的道理。咱們走一步看一步吧。」
  
  「我的好娘娘,您心善,可架不住別人的心大呀。大小姐擺明了想搶您的位置,她又是老爺夫人的掌上明珠,日後若進宮,豈不是要壓您一頭了?」剪秋為主子快愁白了頭,只恨自己地位卑微,出不了力。
  
  「娘娘,這可如何是好,太后不是說等您生下皇子就是皇后麼?難道要反悔,讓大小姐做皇后?」繪春剛醒悟,也著急了。
  
  「慌什麼!」朱宜修沉聲道,「都還沒影兒的事,等立後聖旨真下了再說也不遲。何況若真是這樣,太后對本宮只會多一份歉疚,未必是壞事。這立後之事姐姐能否如願還得兩說呢。」
  
  「娘娘的意思是……」剪秋不愧是朱宜修的心腹,腦子轉的也比別人快些。
  
  「估計等會太后就派人來了,等著吧。本宮先歪一會兒,你們倆的嘴閉緊些,尤其是繪春,剪秋你多注意著點。」朱宜修說完這些,便靠在榻上閉目養神了。
  
  果然如她所說,過了一個時辰,頤寧宮總管前來求見,請嫻妃往太后處說話。
  
  一到頤寧宮,朱宜修一絲不錯的請了安,又關心了幾句太后的病情,便眼觀鼻鼻觀心的坐著,等著聽太后發話。
  
  太后望了眼朱宜修,容貌雖不是天姿國色,也稱得上眉目清麗,輕輕歎了一聲,道,「嫻妃,皇上今日下旨賜婚,你可聽說了?」
  
  朱宜修微微頷首,「臣妾略有耳聞,寧安郡主出閣乃是喜事。」
  
  「雖是喜事,但其中曲折只怕瞞不過有心人。」
  
  朱宜修佯裝疑惑的看向太后,後者仍是一臉溫和的笑,道,「皇上有意……」太后停頓了一下,這到底不是體面的事兒,接著道,「接你姐姐入宮。」
  
  「那我……」朱宜修登時眼眶微微發紅。
  
  太后也是庶出,何嘗不明白朱宜修渴望一雪前恥的心願,再說她原本就更中意宜修,語氣更柔和了兩分,道,「你和阿柔是親姐妹,都是朱家的女兒,若是你們能和睦相處,也是後宮的福氣。」
  
  太后沒有直接挑明柔則為後,她縱橫後宮數十載,又為了兒子親手除掉了攝政王,怎會輕易就稱了別人的心意。朱家大夫人此舉打破了她原本設想的格局,不拖上一段時間,只怕那女人得知女兒為後更要得意了。
  
  這些想法,太后隱藏在心底是任誰也不會吐露的。她也想借此看看宜修的定力,若她哭天搶地,忿忿不平,那太后還有另外的法子。
  
  朱宜修眼中含淚,如星光波子,濛濛閃動,但語氣一如來時恭敬謙卑,道,「臣妾一切遵照太后旨意,待姐姐進宮時,臣妾也會以禮相待,尊敬姐姐。」
  
  太后滿意的點頭,她的眼光沒錯。
  
  朱宜修道,「不知姐姐何時入宮,臣妾也好提前準備挪出鳳儀宮。」
  
  太后聽了這話,愣了下,道,「不急,你只管安心住著,這鳳儀宮是哀家親自為你選的,皇帝也同意,就是你的宮殿。」
  
  「這怕是……於理不合。」朱宜修諾諾的應道。
  
  太后勉強笑道,「有什麼不合,日後的事情日後再說,哀家的懿旨叫你住你便住下,你身子重,貿然移動若傷了哀家的孫子才是大事。誰有異議,只管來找哀家說話。」
  
  「臣妾遵旨。」
  
  這鳳儀宮是歷代皇后居住的宮殿,姐姐啊姐姐,縱然你真當了皇后,這宮裡的人是否真當你是皇后呢。朱宜修心中暫時安定了下來。
  
  「好孩子,哀家知道你的委屈。」太后吩咐到道,「竹息,去把哀家庫房裡的金絲燕窩找出來給嫻妃帶回去補身。」
  
  「太后的珍藏原不該辭,只是臣妾近來天天在吃安胎的補品,吃的嘴都苦了。實在吃不下更多的了。」
  
  朱宜修這是表示絕不會對皇帝的意思有任何怨言,她這般識趣,叫太后臉上的笑容也好看許多,道,「懷著孩子金貴著呢,再好的東西也是給人吃的,帶回去叫人放些冰糖,自然比吃那些苦藥渣子強得多。」
  
  朱宜修見婉拒不過,便叫剪秋接了,「臣妾謝太后賞賜。」
  
  出了頤寧宮,回到昭陽殿,剪秋直撇嘴,「大夫人這下可高興了,大小姐當了正宮娘娘,她還不得把尾巴翹到天上去。」
  
  「剪秋,你去打聽一下寧安郡主的人品,過後來回我。郡主出閣,又是皇上親自賜婚,宮裡少不得要準備陪嫁。」朱宜修這世對皇后之位雖不在如前世那般執念,但煮熟的鴨子飛了,總有些不平,給大夫人和柔則找些不痛快也是很好的消遣。
  
  「奴婢遵命。」剪秋得了朱宜修的授意,自會辦得妥當。
  
  上一世,威遠大將軍之子吃了啞巴虧,新娘換成了個宗室裡名不見經傳的縣君,雙方也不敢聲張。這一次換成了寧安郡主,中弘王膝下唯有兩個女兒,且看這位郡主會不會心甘情願讓皇帝拿自己去頂缸吧。
  
  午後春困,繪春給朱宜修揉捏著肩膀,鬆筋活血。
  
  快要昏昏欲睡之際,剪秋拿來一張貂皮軟墊給朱宜修墊在腰後,微瞇著眼,調整了個姿勢,朱宜修道,「如何?」
  
  「回娘娘,奴婢已打聽過了,寧安郡主是家中幼女,自幼嬌生慣養,所以脾氣也大些,王府裡常有侍女因小事被其責打,嚴重者甚至被打成殘廢。」
  
  朱宜修輕笑一聲,「果然是王爺愛女,格外偏寵,皇上保了這個大媒,只怕是好心辦了壞事。」
  
  「可不是麼,奴婢按娘娘的意思,提點了內務府準備嫁妝的人幾句,他們自然會說些好聽的。」
  剪秋也跟著彎唇。
  
  「要做得自然些。」朱宜修提醒。
  
  「娘娘放心,下人們閒聊兩句,要是被有心人聽了去傳入郡主的耳中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本宮等著看了。」




☆、擱淺

  欽天監定下吉期,一個月後便是大吉大利的日子。通常從賜婚到正式婚禮,三書六禮一一辦全,女方還要準備嫁妝各物,少則幾月,多則半年都是常有的事情。可僅僅一個月後便要出閣委實有些倉促,底下漸漸傳出些流言蜚語,說這郡主出閣怎麼倒像是沖喜似的,上趕著生怕男家反悔呢。
  
  區區流言自然是阻擋不了鐵板釘釘的聖旨,至於男女雙方兩家心中的想法外人也無從得知。一個月後,寧安郡主風光下嫁威遠大將軍之子。
  
  玄凌見木已成舟,心中大石便落了大半,只等過些日子就可挑個好日子迎柔則入宮,一顆心儘是歡心期待,每天笑容滿面,身邊的李長見怪不怪,知道主子心願得成,更加慇勤服侍不提。
  
  朱宜修暗中叫人留意這樁婚事的動靜,明面兒上仍舊是專心安胎。
  
  眼瞅著懷胎已經九月,越發的行動困難,從內室挪動到正殿不過百步都要靠左右人扶著,走兩步便要歇息。過去聽人說十月懷胎個中辛苦艱難,耳聽為虛,只有親身經歷才知道所言不虛。
  
  太后那兒更是早早免了她每日的請安問好,有事只管打發竹息姑姑前來告知。
  
  端貴嬪因與嫻妃近兩個月來關係升溫,閒時也會來坐坐。她出身將門,又長於宮廷,更添了幾分清高傲氣,比自己低階的宮嬪多是些愛搬弄是非的淺薄之人,端貴嬪也不屑與她們走動,只和朱宜修來往稍多些。
  
  這天,端貴嬪應朱宜修之邀來到鳳儀宮,進了宮門,繞過一架名為重山疊翠的大理石方屏風,穿過前院,進了後頭,看到朱宜修端坐在寢殿前廊,底下鋪著又軟又厚的毯子,身上灑滿燦爛的陽光。廊邊掛著幾隻金絲鳥籠,兩個婢女正給籠裡添食添水。
  
  見端貴嬪來了,朱宜修扶著腰欲起身相迎,露出笑容,道,「端姐姐來了。繪春,看茶,姐姐快坐。」
  
  「使不得,你快坐下,別累到自己。」端貴嬪忙阻止她。
  
  「哪裡有這麼嬌貴了,過去曾聽娘親說,那百姓人家便是懷胎也照樣要下地幹活兒呢。」朱宜修笑道。
  
  端貴嬪道,「百姓人家那是不得已為了生計,你有福不享平白累到了自己倒是不值了。」
  
  「我聽端姐姐的就是了。」朱宜修與端貴嬪面對面坐下,繪春領人將茶碗和幾碟零食一一在桌上鋪開,朱宜修捻起一粒梅子,道,「泡茶的水是剪秋把去年的乾淨雪水收了存在罐子裡,今早才取出來的。我現在吃不得寒的,只能麻煩姐姐替我嘗嘗了。」
  
  「那是我有口福了。」端貴嬪拿起茶碗抿了一口,讚道,「果真與眾不同,清冽爽口。」
  
  「姐姐喜歡便好。」
  
  「嫻妃妹妹如今是這宮裡少有的富貴閒人,這樣的福氣多少人也求不來呢。」端妃抿了抿茶。
  
  朱宜修不禁疑惑,「姐姐這話從何說起?」
  
  「說來也是命中注定,前陣子寧安郡主出閣,嫁到將軍府後,性子嬌縱,稍有不順心便打罵奴僕,對公婆長輩也不甚尊重,郡馬與她感情平平,婚後不久抬了一個丫鬟做通房,誰知那丫鬟懷上了孩子,寧安郡主為此大發脾氣,竟叫人生生用板子了結了她,這下子可是兩條人命了。郡馬不堪忍受,執意上書給皇上要以七出之條休了郡主。現今可是鬧得滿城風雨,無人不知了。」端貴嬪言罷搖頭歎息。
  
  「原本皇上一番美意,誰想到竟是這樣的結果,中弘王太過溺愛女兒才讓郡主養成如此脾性。」朱宜修也隨之搖頭。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 端貴嬪道,「我說這樣倒讓妹妹平白添了些不快,真是罪過。」
  
  「姐姐何出此言,我整日悶在宮裡,對外頭的事一無所知。如今知道了,雖不是什麼喜事,但也是個警惕。日後若我們自己有了女兒可得好好教養才是。」
  
  端貴嬪看著朱宜修鼓脹的大肚子,眼神中不自覺流露出羨慕之情,道,「妹妹正懷著龍裔,不知我何時才有這等福氣。」
  
  朱宜修想到眼前的人上一世替玄凌背了黑鍋,被華妃灌了紅花,絕了子嗣,最後只抱養了襄嬪之女在膝下,也是可憐,安慰道,「姐姐容色淑麗,何愁沒有子嗣,不過是早晚的事兒。」
  
  端貴嬪不禁笑道,「承嫻妃娘娘吉言。」
  
  「皇上駕到。」外頭內侍高聲唱到,裡頭的朱宜修和端貴嬪齊齊斂妝肅容,迎接聖駕,兩人異口同聲,
  
  「臣妾參見皇上,皇上萬福金安。」
  
  「兩位愛妃免禮。」玄凌心不在焉的抬抬手。
  
  這兩日為了寧安郡主的事情,皇帝渾身象纏上蜘蛛網似的不自在,本想藉著這門婚事抬舉威遠將軍,也好平了他家臨時換媳的尷尬。誰知寧安竟這般不受教,進宮朝見太后時還含沙射影的埋怨自己是做了朱家小姐的替身,鬧得雙方都下不來台,原本想迎柔則入宮的事只能往後延了。
  
  「臣妾正和端姐姐品茶呢,皇上可要嘗嘗?」朱宜修見他面色不虞,也不多問,只管招呼他坐下。
  
  玄凌點點頭,繪春端上一碗新茶,嘗了一口,雪水煮沸後的清甜和茶葉的微苦混合在嘴裡讓他精神一振,「愛妃泡茶的手藝倒是精進不少。」
  
  「蒙皇上誇獎,臣妾閒來無事就鑽研著打發時間,皇上喜歡便好。」
  
  玄凌見她懷著身孕,可臉上卻沒有絲毫疲態,唯有臉龐圓潤了些,整個人透出濃濃的母性,煩亂的心情也平復了些許。宜修初進宮那會兒,兩人也頗為恩愛,只是絕美的柔則佔據了玄凌大半的心,難免要把宜修往後靠了,遂開口關心道,「這些小巧,由得奴婢們去做就成,你身子沉莫要太過勞累。」
  
  「臣妾聽皇上的就是。」
  
  轉頭看到立在一旁的端貴嬪,玄凌對齊月賓更多的是姐弟之情,兩人自小一起長大,情分不比旁人,口吻也親近,道,「月賓今日怎麼來嫻妃處了?」
  
  端貴嬪淡淡一笑,道,「臣妾和嫻妃妹妹很是投契,故而來看望她。」
  
  兩個妃子和平相處讓玄凌心情大好,嫻、端兩人個性溫良,等再有了宛宛,想必與她二人也是合得來的。後宮和諧是他這個當皇帝的有福。
  
  玄凌還想要說什麼,一旁的李長在聽到外頭的小太監耳語了幾句,神色大變,有些猶豫道,「皇上……」
  
  「有話只說,吞吞吐吐做什麼?」玄凌剛有點好心情,被李長躊躇的表情給打散了。
  
  李長心中把鬧事的人暗罵了一通,嘴上恭敬回道,「回皇上,寧安郡主帶人把郡馬……」一咬牙說出來,「把郡馬給打死了!」
  
  「什麼?!」玄凌簡直不敢置信,顧不得嫻、端二妃,急急的走了。
  
  朱宜修和端貴嬪互看一眼,王室中嬌縱的貴女不再少數,可發起脾氣把丈夫打死的,寧安郡主還真是破天荒頭一遭。
  
  「唉,又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來了,我先告辭了,妹妹也好生安歇了吧。」端貴嬪搖頭低聲歎了句,起身走了。
  
  朱宜修讓繪春送出宮門,心中也忍不住咋舌,寧安郡主的郡主脾氣還真不是一般的大,這下太后和玄凌怕是處理爛攤子都來不及。
  
  說到底,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姐姐,你入宮的美夢只怕還得再等等了。
  
  揚手打了個呵欠,朱宜修心情大好,鬧得越是大,越是沸沸揚揚,柔則入宮後的境遇便越艱難,「人言可畏」四字素來是一把殺人利器,鈍刀子割肉才是最疼的!
作者有話要說:欽天監定下吉期,一個月後便是大吉大利的日子。通常從賜婚到正式婚禮,三書六禮一一辦全,女方還要準備嫁妝各物,少則幾月,多則半年都是常有的事情。可僅僅一個月後便要出閣委實有些倉促,底下漸漸傳出些流言蜚語,說這郡主出閣怎麼倒像是沖喜似的,上趕著生怕男家反悔呢。
區區流言自然是阻擋不了鐵板釘釘的聖旨,至於男女雙方兩家心中的想法外人也無從得知。一個月後,寧安郡主風光下嫁威遠大將軍之子。
玄凌見木已成舟,心中大石便落了大半,只等過些日子就可挑個好日子迎柔則入宮,一顆心儘是歡心期待,每天笑容滿面,身邊的李長見怪不怪,知道主子心願得成,更加慇勤服侍不提。
朱宜修暗中叫人留意這樁婚事的動靜,明面兒上仍舊是專心安胎。
眼瞅著懷胎已經九月,越發的行動困難,從內室挪動到正殿不過百步都要靠左右人扶著,走兩步便要歇息。過去聽人說十月懷胎個中辛苦艱難,耳聽為虛,只有親身經歷才知道所言不虛。
太后那兒更是早早免了她每日的請安問好,有事只管打發竹息姑姑前來告知。
端貴嬪因與嫻妃近兩個月來關係升溫,閒時也會來坐坐。她出身將門,又長於宮廷,更添了幾分清高傲氣,比自己低階的宮嬪多是些愛搬弄是非的淺薄之人,端貴嬪也不屑與她們走動,只和朱宜修來往稍多些。
這天,端貴嬪應朱宜修之邀來到鳳儀宮,進了宮門,繞過一架名為重山疊翠的大理石方屏風,穿過前院,進了後頭,看到朱宜修端坐在寢殿前廊,底下鋪著又軟又厚的毯子,身上灑滿燦爛的陽光。廊邊掛著幾隻金絲鳥籠,兩個婢女正給籠裡添食添水。
見端貴嬪來了,朱宜修扶著腰欲起身相迎,露出笑容,道,「端姐姐來了。繪春,看茶,姐姐快坐。」
「使不得,你快坐下,別累到自己。」端貴嬪忙阻止她。
「哪裡有這麼嬌貴了,過去曾聽娘親說,那百姓人家便是懷胎也照樣要下地幹活兒呢。」朱宜修笑道。
端貴嬪道,「百姓人家那是不得已為了生計,你有福不享平白累到了自己倒是不值了。」
「我聽端姐姐的就是了。」朱宜修與端貴嬪面對面坐下,繪春領人將茶碗和幾碟零食一一在桌上鋪開,朱宜修捻起一粒梅子,道,「泡茶的水是剪秋把去年的乾淨雪水收了存在罐子裡,今早才取出來的。我現在吃不得寒的,只能麻煩姐姐替我嘗嘗了。」
「那是我有口福了。」端貴嬪拿起茶碗抿了一口,讚道,「果真與眾不同,清冽爽口。」
「姐姐喜歡便好。」
「嫻妃妹妹如今是這宮裡少有的富貴閒人,這樣的福氣多少人也求不來呢。」端妃抿了抿茶。
朱宜修不禁疑惑,「姐姐這話從何說起?」
「說來也是命中注定,前陣子寧安郡主出閣,嫁到將軍府後,性子嬌縱,稍有不順心便打罵奴僕,對公婆長輩也不甚尊重,郡馬與她感情平平,婚後不久抬了一個丫鬟做通房,誰知那丫鬟懷上了孩子,寧安郡主為此大發脾氣,竟叫人生生用板子了結了她,這下子可是兩條人命了。郡馬不堪忍受,執意上書給皇上要以七出之條休了郡主。現今可是鬧得滿城風雨,無人不知了。」端貴嬪言罷搖頭歎息。
「原本皇上一番美意,誰想到竟是這樣的結果,中弘王太過溺愛女兒才讓郡主養成如此脾性。」朱宜修也隨之搖頭。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 端貴嬪道,「我說這樣倒讓妹妹平白添了些不快,真是罪過。」
「姐姐何出此言,我整日悶在宮裡,對外頭的事一無所知。如今知道了,雖不是什麼喜事,但也是個警惕。日後若我們自己有了女兒可得好好教養才是。」
端貴嬪看著朱宜修鼓脹的大肚子,眼神中不自覺流露出羨慕之情,道,「妹妹正懷著龍裔,不知我何時才有這等福氣。」
朱宜修想到眼前的人上一世替玄凌背了黑鍋,被華妃灌了紅花,絕了子嗣,最後只抱養了襄嬪之女在膝下,也是可憐,安慰道,「姐姐容色淑麗,何愁沒有子嗣,不過是早晚的事兒。」
端貴嬪不禁笑道,「承嫻妃娘娘吉言。」
「皇上駕到。」外頭內侍高聲唱到,裡頭的朱宜修和端貴嬪齊齊斂妝肅容,迎接聖駕,兩人異口同聲,
「臣妾參見皇上,皇上萬福金安。」
「兩位愛妃免禮。」玄凌心不在焉的抬抬手。
這兩日為了寧安郡主的事情,皇帝渾身象纏上蜘蛛網似的不自在,本想藉著這門婚事抬舉威遠將軍,也好平了他家臨時換媳的尷尬。誰知寧安竟這般不受教,進宮朝見太后時還含沙射影的埋怨自己是做了朱家小姐的替身,鬧得雙方都下不來台,原本想迎柔則入宮的事只能往後延了。
「臣妾正和端姐姐品茶呢,皇上可要嘗嘗?」朱宜修見他面色不虞,也不多問,只管招呼他坐下。
玄凌點點頭,繪春端上一碗新茶,嘗了一口,雪水煮沸後的清甜和茶葉的微苦混合在嘴裡讓他精神一振,「愛妃泡茶的手藝倒是精進不少。」
「蒙皇上誇獎,臣妾閒來無事就鑽研著打發時間,皇上喜歡便好。」
玄凌見她懷著身孕,可臉上卻沒有絲毫疲態,唯有臉龐圓潤了些,整個人透出濃濃的母性,煩亂的心情也平復了些許。宜修初進宮那會兒,兩人也頗為恩愛,只是絕美的柔則佔據了玄凌大半的心,難免要把宜修往後靠了,遂開口關心道,「這些小巧,由得奴婢們去做就成,你身子沉莫要太過勞累。」
「臣妾聽皇上的就是。」
轉頭看到立在一旁的端貴嬪,玄凌對齊月賓更多的是姐弟之情,兩人自小一起長大,情分不比旁人,口吻也親近,道,「月賓今日怎麼來嫻妃處了?」
端貴嬪淡淡一笑,道,「臣妾和嫻妃妹妹很是投契,故而來看望她。」
兩個妃子和平相處讓玄凌心情大好,嫻、端兩人個性溫良,等再有了宛宛,想必與她二人也是合得來的。後宮和諧是他這個當皇帝的有福。
玄凌還想要說什麼,一旁的李長在聽到外頭的小太監耳語了幾句,神色大變,有些猶豫道,「皇上……」
「有話只說,吞吞吐吐做什麼?」玄凌剛有點好心情,被李長躊躇的表情給打散了。
李長心中把鬧事的人暗罵了一通,嘴上恭敬回道,「回皇上,寧安郡主帶人把郡馬……」一咬牙說出來,「把郡馬給打死了!」
「什麼?!」玄凌簡直不敢置信,顧不得嫻、端二妃,急急的走了。
朱宜修和端貴嬪互看一眼,王室中嬌縱的貴女不再少數,可發起脾氣把丈夫打死的,寧安郡主還真是破天荒頭一遭。
「唉,又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來了,我先告辭了,妹妹也好生安歇了吧。」端貴嬪搖頭低聲歎了句,起身走了。
朱宜修讓繪春送出宮門,心中也忍不住咋舌,寧安郡主的郡主脾氣還真不是一般的大,這下太后和玄凌怕是處理爛攤子都來不及。
說到底,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姐姐,你入宮的美夢只怕還得再等等了。
揚手打了個呵欠,朱宜修心情大好,鬧得越是大,越是沸沸揚揚,柔則入宮後的境遇便越艱難,「人言可畏」四字素來是一把殺人利器,鈍刀子割肉才是最疼的!




☆、官司

  大周朝立國將近百年,向來以仁義禮教治天下。閨閣女兒更是要求謹守三從四德,誦讀女戒女訓。寧安郡主這一手可捅了馬蜂窩,郡馬被妻子殺害的消息根本蓋不住,在京城裡像長了翅膀一樣流傳開來。上至群臣,下至百姓,都對此事異常關注。那些專門拿銀子給人找不痛快的御史們更是迅速行動,只要玄凌稍有徇私,進諫的奏章就能把御案淹了。
  
  風口浪尖之際,中弘王為保小女兒的性命連夜派人護送,由中弘王妃帶著進宮求太后希望能看在是一家子的份上從輕發落。
  
  中弘王妃和寧安郡主眼下正在頤寧宮中哭哭啼啼。太后原本沒什麼大病,見到這母女倆倒想立刻躺下了。盡量保持慈藹的態度,吩咐道,「竹息,先把郡主帶下去梳洗,亂糟糟的成何體統,再怎麼著也是皇族。」先打發了小的,再打起精神應付老的,「王妃,刑名律典白紙黑字都是祖宗定的,哀家怕也使不上多大的勁兒。」
  
  中弘王妃的年紀比太后還小三歲,可連日來的打擊讓她瞧著老多了,哭得兩眼發紅,哽咽道,「太后,我也知道這次寧安這次闖了大禍,只怕不能善了。但求皇上看在我家王爺和先帝是兄弟的份上好歹幫幫她,別讓她丟了性命……」
  
  太后吹著茶碗,呷了一口,事不關己的聽著,心中卻著實厭煩。中弘王是隆慶帝的異母弟弟,往日裡便是個昏聵平庸的人,原本一直花銀子養著倒也沒什麼,可這次太出格了。弄得不好,只怕要讓那些老臣們不滿,更糟糕的引起軍心不穩,那對玄凌的皇位有極大的威脅。
  
  思及此處,太后對柔則的好印象再度打了折扣,若不是她擅自與玄凌接近,壞了佈置多時的一盤好棋,哪裡能引出這些事情來。
  
  中弘王妃本身便是個嫉妒成性,心胸狹窄的人,否則王府裡也不會只有她生的兩個女兒,側室小妾們但凡有懷胎的都被她灌了藥,或死或攆,這才弄得中弘王至今無子嗣。可以說寧安郡主是充分繼承了做娘的脾性和手段,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她哭了半天,見太后無動於衷,用帕子擦了擦眼角,討好的喚了一聲,「太后……」
  
  太后輕輕的把茶碗擱在几上,仍是一臉溫和的笑,彷彿完全沒受到王妃那哭訴的影響,「都是為人父母,哀家自然明白你們的心思,只是若死的是平頭百姓或是一般的官吏,橫豎多賞些銀兩也就能平了。偏偏是威遠大將軍,人家是兩朝元老,事情也就複雜許多了。」
  
  「太后!」中弘王妃失態的站起來,眼眶裡的淚水又積聚起來,「難不成真要我的寧安給他兒子賠命不成?!這如何使得?寧安是金枝玉葉,王爺的掌上明珠,他威遠將軍便是再有功勞,也是皇上的臣子,只要皇上發話,莫非他還敢抗旨?!」
  
  果真是無知婦人,太后在心裡更瞧不上中弘王妃了。耐心是她最不缺的,繼續和藹的說道,「先別急,這事情棘手,不是一時半刻就能判的,都是玄家的子孫,皇帝又怎會見死不救呢,還得慢慢來,從長計議。」
  
  說了等於沒說,太后是打太極的高手。中弘王妃又回到原點,不甘心的說道,「寧安也不能一輩子躲著不見人啊,外頭一群腐儒書生嚷嚷著要她去給短命的郡馬磕頭,還要依法治罪,簡直不把王爺放在眼裡。」
  
  寧安郡主從後頭猛地奔到太后面前,撲通一聲跪倒,「太后,救我!我知錯了,再不敢犯了。」直哭得梨花帶雨,剛上的妝又被淚水沖花了。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太后不停的歎氣,「寧安,你也太大膽了!鬧到今天的地步,哀家也沒十足的把握救得了你啊。」
  
  「可我是郡主!」寧安見太后不肯鬆口,驕縱性子發作,嚷嚷起來,「他們不敢真的把我怎麼樣!」聽著挺有那股子架勢,可惜色厲內荏,藏蓋不住內裡透出的害怕。望著面容慈善的太后,她又口不擇言道,「我都聽說了,皇兄把我嫁到將軍府,還不是替他喜歡的女人作擋箭牌!」
  
  「寧安,住口!」中弘王妃慌張的阻止女兒,卻遲了一步。
  
  「皇上指婚,可沒叫你殺害夫婿,你忘了先帝那會兒的康和縣君了?嗯?」窗戶紙被捅破,惱怒的太后一句話扔出來。
  
  像是被從天而降的磚頭砸中,寧安頓時啞了。康和縣君是隆慶帝時指婚給定北侯的長子,也是嫉妒成性,竟將懷孕的妾侍開膛破肚,還將胎兒取出燒成黑炭,叫了丈夫前來觀看。被怒不可遏的小侯爺用鞭子活活打死了,隆慶帝得知後沒有任何處罰,反而重新指了一位宗室女嫁過去。
  
  如今是反過來,郡馬死了,不知道威遠將軍家族會不會也如法炮製,把寧安郡主給殺了。要知道,郡馬是將軍獨子,現在將軍府可算是絕後了。
  
  寧安郡主耳中嗡嗡亂響,冷汗順著脖子往下淌,眼前金花直冒,渾身一軟,暈了過去。
  
  「竹息,去宣御醫。」太后眼皮子都沒抬一下,輕飄飄的發話。
  
  中弘王妃也不敢再繼續哭天搶地了,心急如焚的跟著抬寧安下去休息的內侍們一起離開內殿。
  
  玄凌這天在朝堂上也是一肚子火氣,朝臣們一個接一個的跳出來,為寧安郡主之事進言,偏偏玄凌還得耐著性子逐個聽過,誰叫是皇家有錯在先。
  
  回到儀元殿,他狠狠砸了一個汝窯筆洗。
  
  純粹是覺得丟了面子。
  
  ——帝王的顏面最重要。
  
  皇帝脾氣上來,砸了一個還嫌不過癮,若不是寧安的錯,他又何需忍氣吞聲?他是皇帝,是萬人之上的天子!玄凌扯著嗓子喊道,「中弘王教女無方,傳旨,將這個毒婦交給將軍府,要殺要剮,隨他們處置!」
  
  李長被他吼得渾身一哆嗦,他知道皇帝是在發脾氣,口不擇言,卻拿不準是該接旨還是裝聾子。
  
  「你死了麼,沒聽見朕的話!」
  
  見貼身內侍不動彈,玄凌一腳踢過去,踹在李長的小腿上,後者當即膝蓋著地重重磕在硬邦邦的地磚上,鑽心的痛卻不敢漏出半分來。
  
  咆哮過後,玄凌出了氣,又踢了李長一腳,「起來,陪朕出去走走。」
  
  李長擦了擦汗,顫巍巍的直起身子,知道這關算是過了。
  
  玄凌的不痛快在發作了一通後,總算有些雨過天晴的意思。問題便差不多都有解決的法子了。
  
  其實這事說簡單也簡單,說麻煩也麻煩,全在皇帝的一念之間。往小裡說,算年輕夫妻的口角,寧安失手殺人;往大了說,本朝律法妻子殺害夫君的罪名,要殺頭的。
  
  寧安自然是不能死的,否則皇家的顏面擺在哪裡,尤其是這門婚事還是玄凌親自訂的,自打耳光的事情他不會做。但若重重拿起,輕輕發下,豈非寒了威遠將軍那些老臣子的心,必定會心生怨言,朝中其他娶了皇族宗室女的臣子們怕也要人人自危了。
  
  尺度的拿捏格外重要。
  
  不知不覺走到當日與柔則初見的太液池,玄凌暗自感慨:宛宛,朕與你的緣分為何如此坎坷,只盼著雲散日出,你我便能長相廝守了……
  
  「皇上,再往前走是嫻妃娘娘的昭陽殿了。可要移駕?」李長見皇帝神遊許久,再漫無目的走下去不知何時才是頭,不得不多句嘴。
  
  「嫻妃?好吧,就去看看她……」玄凌頷首,見不到宛宛,宜修是她的親妹妹,也是善解人意的,多少可以沖淡相思之苦。
  
  聽到外頭內侍的唱聲,已經歇下的朱宜修不得不再爬起來,穿戴整齊迎接玄凌,她身子不便,行禮有些困難,玄凌主動上前扶她,倒叫宜修意外,小聲喚他,「皇上……」
  
  玄凌也喜歡宜修,她初入宮時,對他無微不至的關心和偶爾的嬌俏都讓玄凌中意,一個月中有大半留宿在昭陽殿裡。遺憾的是,比起宛宛的天然爽朗,宜修過於循規蹈矩,玄凌有時調侃她幾句,後者往往一笑而過,不若宛宛那般,還能與他唱和一二。
真正公平的神靈怎麼會顯靈,他只會保佑眷顧辛勤勞作的善良人,哪怕他們從不曾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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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產

  玄凌許久未仔細看過宜修的容顏,全然沒有婦人有孕時會出現黃褐色的蝴蝶斑,鬢邊只別了兩朵絨花,顯得平易近人,又湊近了,淡淡的香氣自她身上透出,多日未招幸妃嬪的玄凌一時竟有些把持不住,心猿意馬起來。
  
  朱宜修前世與玄凌做了多年夫妻,哪怕一個細小的表情都能馬上察覺出對方此刻的心境,見他眼神迷離,頓覺不妙。幸而屋裡的內侍婢女都已經識趣兒的退出門外,不然朱宜修還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打發。忍不住輕咳了一聲,玄凌似被一盆涼水從頭澆到腳,清醒過來不免心虛。
  
  朱宜修莞爾一笑,挪了幾步坐到榻上,懷孕的人不能久站,玄凌也不會責怪她。見她沒有擺出正經惱怒的模樣,玄凌也鬆了口氣,隨她一塊兒坐下,兩人並排。
  
  「臣妾如今貪睡得很,皇上來時還歪在床上,所以未能盛裝迎接,皇上可是覺得不妥?」朱宜修給皇帝倒了碗茶,遞給他。
  
  玄凌接過,抿了口,看她眉眼彎彎,似笑非笑的望著他,屋內的河西紅燭細看更發覺宜修的臉蛋如同凝脂潤玉,不禁說了句,「朕的嫻妃當真是與眾不同,燭火之下依舊動人。」
  
  朱宜修一愣,猛然聽到他說這話,內心猶如湖海翻騰,玄凌自從見過姐姐後便再沒和她溫言軟語過,鼻頭一酸,強行忍住,道「臣妾眼下這般臃腫,皇上只管哄臣妾高興罷了。」
  
  玄凌露出笑意,越過桌案拉住朱宜修的手,聽到叮咚作響,見是她腕上所帶的玉鐲,頓了片刻,道,「你還帶著這雙玉鐲……」
  
  「這是臣妾心愛之物,一刻亦不願離身。」朱宜修說這話時,眸中劃過一絲怨恨,太快了,玄凌沒有察覺到。
  
  玄凌的笑容有些不自然,站起來,道,「朕還有奏折要看,先回儀元殿,改日再來看你,你先安置了吧。」
  
  「恭送皇上。」朱宜修微微屈膝,剪秋見皇帝的人都散去了,過來扶她,見她面色異樣,擔憂道,「娘娘,可是哪兒不舒服?奴婢去傳御醫。」
  
  「不用,本宮好得很,只是月份大了腿有些酸痛。」朱宜修冷靜下來後制止侍婢。目前她對玄凌還做不到無動於衷,但起碼玄凌對她的影響在漸漸消退。
  
  剪秋自是萬分留意的扶著主子回會寢室休息。
  
  玄凌回到儀元殿,把在宜修那兒掀起的紛亂心緒暫時拋諸腦後,全心處理寧安郡主一事。
  
  第二日,玄凌對這樁郡主殺夫案做出定論。寧安郡主被削去郡主封號,貶為庶人,先得戴罪為夫守孝三年,之後送入庵堂修行懺悔,終身不許再嫁。又對威遠將軍大加撫慰一番,加封老將軍為鎮南侯,賞賜宅邸一座,黃金百兩。
  
  諸人見皇帝發話,又確實對寧安郡主作了比較公正的發落,自然不會再有話說,將軍也領旨謝恩。於是一場風波在君臣各讓一步的情況下,總算圓滿解決了。
  
  至於死活不願意的寧安,她的意願不在兩方的考慮之列。中弘王本來一顆心都懸著嗓子眼裡,就差準備去給女兒收屍了,畢竟威遠將軍馳騁沙場多年,個性執拗,連先帝有時都要順毛摸,誰知居然峰迴路轉只罰了出家修行,自然是高興的。王府養女兒一輩子不在話下。
  
  事情平息了,朱宜修也即將臨盆——
  
  生產當日,端貴嬪正在於昭陽殿閒話,繪春說了個笑話,惹得在場的人個個笑得前仰後合。朱宜修突然胎動,臉色煞白,捂著肚子喘氣,裙子下擺被一道道往下淌的液體浸濕。
  
  昭陽殿裡都是些未出嫁的侍婢,即便素來穩重的剪秋也是頭一回見到生孩子,大家難免跟無頭蒼蠅似的手忙腳亂。端貴嬪當機立斷,先把朱宜修扶進殿內,又遣人快去找太醫和穩婆來,再命繡夏去頤寧宮和儀元殿報信。
  
  不多時,玄凌便趕來了,稍遲些太后身邊的竹息姑姑也到了。
  
  這是玄凌的第一個孩子,眾人格外重視。
  
  「皇上,先坐下,嫻妃妹妹還要有會兒才生呢。」端貴嬪安慰緊張的玄凌,像小時候那樣拍拍他的手背。
  
  玄凌看著端貴嬪沉著的眼眸,也穩了心神,但依然有些擔憂,道,「聽說生產時女子都會叫的很慘,怎麼宜修沒有?莫非出了什麼紕漏?」
  
  「皇上,太醫院的諸位太醫都在裡頭呢,有經驗的穩婆也在,嫻妃妹妹定當無事的。你若要是先慌了,叫裡頭的妹妹可怎麼辦?」端貴嬪溫和說道。
  
  「貴嬪說的很是,嫻妃娘娘吉人天相,必定會給皇上生下龍子。」竹息姑姑的話讓玄凌安靜下來,不再殿前轉來轉去了。
  
  產房內外忙得熱火朝天。剪秋在太醫的指導下領著侍婢們忙進忙出,內殿和外殿用幾扇屏風和布幔牢牢的隔開,內殿的人只許出不許進,有什麼需要只要隔著屏風喚聲,外頭就有人備好遞進去。廊下繪春生了個爐子,將剪刀針線等物放在鍋子裡不停的煮著。
  
  準備的差不多,剪秋便進入內室,朱宜修躺在床上,等著產道張開,不時發出哼哼。
  
  「娘娘,皇上和太后身邊的竹息姑姑都來了,在外頭等著您。」剪秋站在床邊,看著朱宜修緊皺的眉頭,額頭不斷冒出豆大的汗珠,也為主子焦急。
  
  朱宜修吃力的應了句,「知道了。」旁的話她也沒力氣再多說。
  
  穩婆拿了熱毛巾給朱宜修捂熱身體,道,「嫻妃娘娘,別慌,只管留著力氣待會兒再使勁兒,娘娘的胎位又正,定能順利產下皇子。」
  
  朱宜修盡力放鬆,可頻繁的抽筋還是讓她不由自主的神經緊繃,「啊——」突然感到一陣比之前任何疼痛都要劇烈的痛感,不由得她尖叫出聲。
  
  「要生了,娘娘快用力!」幾個穩婆馬上圍過來。
  
  「啊!!!」朱宜修只覺得四肢百骸都快被擠垮了,放聲尖叫。一邊的剪秋嚇得發抖,雙手摀住嘴,不敢哭出聲來。
  
  一旁的產婆喜道:「已經露出頭了!娘娘,再用力些,就快出來了。」
  
  這話猶如一劑良藥,讓痛苦的朱宜修再次鼓足了力氣,拚命把孩子推出去,額上的髮絲都被汗水打濕了,汗水滑進她的眼內,讓她看不清眼前的人和物。唯獨有一個念頭始終清晰:
  
  她的孩子不能再有事,絕對不可以!
  
  「娘娘,再用點力,最後一次了,用力……」穩婆催促道。
  
  朱宜修死死咬住下唇,都嘗到了甜腥味,終於體力不支,昏了過去。
  
  同時,傳來了一聲宛如籟般的「哇——」聲。
  
  清脆洪亮的聲音連外殿也聽得一聽二楚,玄凌激動得難以自持,幾乎想衝進去親眼見見孩子。
  
  穩婆從裡頭出來,給玄凌跪拜,道,「恭喜皇上,嫻妃娘娘生了個小皇子,母子平安。」
  
  整座昭陽殿內所有的宮人齊齊向玄凌跪拜,「恭喜皇上和嫻妃娘娘喜得皇子。」
  
  玄凌欣喜若狂,道,「傳旨,賞賜昭陽殿所有宮人三個月的月例。」
  
  過後,玄凌才想起朱宜修,急忙問道,「嫻妃如何了?」
  
  太醫回稟,「皇上放心,嫻妃娘娘只是過於勞累,睡著了,等醒來後便可無虞。」
  
  「好,好。朕進去看看她。」玄凌待裡頭收拾乾淨了,邁步進入內殿。
  
  朱宜修夢見她又變回了一無所有的冷宮廢後,而柔則卻懷抱著一個襁褓,露出一小片,是個還未睜開眼的嬰孩。柔則走向她,露出昔日施捨她時那種高高在上的笑容,「妹妹,你安心的去吧,這個孩子我會視如己出。」
  
  「不,憑什麼搶我的孩子?!把我的兒子還給我!」朱宜修發瘋似的搶奪襁褓,可怎麼也抓不到柔則,她彷彿會飛一般,宜修連她的衣角也摸不到。宜修拚命往前撲去,忽然一腳踏空掉落萬丈深淵,不停的往下墜去——
  
  朱宜修被驚醒了,眼睛猛然睜大,什麼都看不清,過了一會兒方才慢慢恢復了視野,側頭見到玄凌,他年輕英俊的臉龐洋溢著憐惜與關懷,見她醒了,「愛妃,朕在這裡。」
  
  長髮散落於枕畔的朱宜修望了他一眼,眸子中清冷無比,不見絲毫情愫,叫玄凌的心頭一寒,再看去,已然消失無蹤,只剩下睡後才醒的微紅和平靜。
  
  「皇上。」久睡才醒,連嗓子都是沙啞的,朱宜修便不再開口了。
  
  玄凌自顧自的說道,「愛妃,你辛苦了。為朕生下了一個皇子。」
  
  朱宜修抿唇淺笑。
  
  「瞧朕高興的都忘了,你還沒見過孩子呢。剪秋,去把孩子抱來。」
  
  剪秋得令即刻便帶了乳母來,皇子已經洗清乾淨裹在襁褓中,朱宜修按捺不住,急切的想要看看,雙手無力支撐著起來,玄凌見狀,親自把她扶起,繪春忙加了軟墊在床頭讓她倚靠著。
  
  乳母走上前,玄凌掀開襁褓,小東西紅嫩嫩的一團,眉眼還沒有張開,嘴角還殘留著口水。
  
  儘管剛出世的孩子都是皺巴巴的模樣,但在朱宜修眼中,自己的兒子是最好的,滿心滿眼的儘是愛憐,眼眶中蓄滿了淚水。
  
  「好好的怎麼哭了,快抱下去吧。」玄凌揮手命乳母退下,回頭安慰朱宜修。
  
  「臣妾只是想到生產時怕自己沒福看到這孩子一眼,剛才見了,一時感慨。」
  
  玄凌聽後笑道,「說什麼傻話,皇兒很好,你也很好,母子均安,朕高興還來不及呢。」
  
  朱宜修雖然酸痛乏力,但看到兒子健康的模樣比吃了蜜糖還甜。
  
  這時,李長前來稟告,「皇上,西南作戰的慕容將軍有消息了。」
  
  「愛妃先休息吧,晚些時候正再來看你。」玄凌撣了撣袍子起身離去。
  
  待御駕離開,朱宜修喚了剪秋到床邊,「太后那邊見過孩子了麼?」
  
  「回娘娘,竹息姑姑見過皇子就回去稟告太后了,太后還賞賜了好些東西給您呢。」
  
  朱宜修聽後閉上眼睛,道,「不過是些身外之物,乳母那邊你要多留神,切不可出差錯。」
  
  剪秋福了福身,道,「奴婢明白,請娘娘放心。」
  
  頤寧宮中,太后得知玄凌後繼有人,也是喜上眉梢,對竹息姑姑道,「哀家的眼光不錯吧,嫻妃果然不負所望。」
  
  「太后慧眼,嫻妃娘娘一舉得男確實是宮裡的大喜事。」竹息也附和主子。
  
  高興過後,太后又歎了聲,「皇子已然降生,可皇帝卻……哀家實在不想說皇帝對宜修出爾反爾,偏偏事實如此。」
  
  「皇上執意要迎大小姐入宮,怕是不會更改了。」竹息姑姑想到禮部最近在皇帝授意下的動作也顯得有些不安。
  
  「哀家本想著拖一段日子,讓皇帝的這股勁兒過去也就算了,加上出了寧安那檔子事,柔則的名聲在京城已經不大好聽,皇帝也正該打消念頭,誰知他還是這樣固執……」說到兒子,太后也不禁搖頭。
  
  「皇上原本就是個強脾氣的孩子,又是自己看中了大小姐,自然不願意輕易放手。只是嫻妃娘娘剛生下皇子,若是皇上現在就動作,只怕會讓嫻妃心裡有疙瘩……」竹息姑姑也是老辣世故,立刻點出問題的關鍵。
  
  「哀家也擔憂這一點,橫豎等過了孩子滿月再說。宜修這次立了大功,皇帝也不會太駁她的面子。」太后望著牆上的觀音畫像,眉間的憂愁依然縈繞。




☆、謀劃

  洗三之日,因朱宜修不能下床,太后親自抱著孩子主持了儀式。
  
  剪秋挨著床沿坐下,服侍著朱宜修喝補元氣的湯藥,嘴裡滔滔不絕的形容洗三場面的熱鬧,眉飛色舞的樣子叫朱宜修也為兒子感到驕傲,「娘娘,咱們皇子的洗三可體面極了,太后特特的拿了皇上小時候的洗三盆子吶,有臉面的都出來添盆。洗三的時候咱們皇子也乖巧,不哭不鬧,還咯咯直笑呢,把太后喜歡的從收生嬤嬤手裡抱過去就不撒手了……」
  
  朱宜修淡淡一笑。太后此舉是故意做給皇上看的,眼下京中女眷裡對柔則的風評一落千丈,玄凌若執意要迎柔則入宮,只怕會有重重阻礙,何況自己又生下了皇子,此時封後名正言順,再不會有人多半句嘴。太后越是疼愛孩子,越是清楚的表明自己的立場,讓玄凌自個兒掂量著辦。
  
  剪秋接著道,「人人都說咱們皇子有福氣,連皇上也破例提早取了名字呢。」
  
  宮中規矩一般都是孩子辦過滿月宴後方才定下名字,上一世朱宜修的兒子年滿三歲都未得到玄凌賜名,這一回竟來的這般早,倒讓朱宜修心頭一驚,忙問,「皇上怎就那麼快取了名?」
  
  剪秋只當主子是受寵若驚,細細說道,「可不就是咱們皇子有福氣咯,正在洗三的時刻,外頭就傳來捷報,說是慕容將軍在西南大勝,擒獲匪首部眾,平了叛亂。太后又說是皇子帶來的好兆頭,皇上喜出望外就當場賜名了。」
  
  風頭太過了,朱宜修心內暗憂,這等榮寵會不會過了頭,孩子太小別折了福,面上卻依舊穩穩的,問道,「取了什麼名兒?」
  
  剪秋想了想,道,「予灃,太后聽了也說好。」
  
  朱宜修聽後點點頭,不再多言。這一世孩子早早有了名字,不曉得日後能否有造化了。
  
  剪秋見主子似累了的樣子,也不敢再多言,喂完剩下的半盅藥,動作小心替朱宜修調整背後靠墊的位置,換了個姿勢,朱宜修聽了剪秋之前所的那一筐子話早就想兒子了,忙道,「快把孩子抱來我瞧瞧,落地都三天了,我才見過一回。」
  
  剪秋忙傳了乳母來,輕柔的從乳母手中接過自己的兒子,朱宜修滿眼都是母愛,用鼻子蹭蹭兒子的額頭,只見他小小軟軟的,一雙酷似她的眼睛半睜半閉,還嘟著嘴吐出泡泡,白裡透紅的模樣叫朱宜修覺得世間再沒有比親生骨肉更美好的東西了,失而復得的喜悅充盈全身,柔聲低語道,「灃兒,娘再不會讓你受半分苦楚……」
  
  彷彿聽懂了母親的話,皇長子予灃在襁褓裡扭動了兩下,哼哼笑了。
  
  有人歡喜有人愁。玄凌得了第一個兒子,闔宮歡慶。而宮外的朱府則陷入一片焦灼的氣氛。
  
  時近黃昏,晚霞給四圍悄悄染上淡淡的玫瑰紫,深宅大院的層層樓閣都蒙上一層憂鬱的霧氣,朱柔則閒坐廊下,日復一日的等待,一種想要得到什麼卻發現在漸漸遠離的懊喪在心頭慢慢累積,叫正值花季的她臉上見不到一分春意。
  
  朱夫人風風火火的來到朱柔則居住的無暇院,只見女兒怔怔的坐著,手指不斷纏繞著一支柳條,道,「我的小姑奶奶,你還真有閒心!」
  
  朱柔則聞聲忙撒了手,拍了拍裙子站起來,向朱夫人行禮,「母親,出什麼事了?」
  
  「那村姑的女兒如今春風得意,前兒剛生了個皇子,越發得勢了。太后也一味給她體面,我的兒,再不想想法子,你可就要被她踩在腳下了!若真是那樣,你可怎麼辦喲!」
  
  朱夫人是個極愛爭強好勝的人,又見柔則的容貌才華遠在宜修之上,怎願意讓女兒低人一頭,必是要爭一口氣的。想到近日來在京城貴婦圈子裡受到旁人的冷嘲熱諷,更是不甘。
  
  接著又說,「你是總督府的嫡出小姐,老二不過一個偏房庶出,你還真願意將來向她叩頭請安不成?」
  
  宜修的母親孟氏是朱家的三夫人,個性懦弱,早在宜修入宮前便去世了。孟氏原是個鄉紳家的女兒,也算小戶千金,與朱老爺青梅竹馬。朱家未發跡前,朱老爺不過區區的縣府小吏與她倒也般配。哪知祖上燒了高香,出了位太后,身價便水漲船高。古話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全族遷往京城,朱老爺憑著官場鑽營,很快爬到了山東總督,自然另聘名門閨秀為妻,可那孟氏卻癡心一片,遲遲不願出嫁,等朱老爺攜妻回鄉祭祖時,見她仍是雲英未嫁,感動之餘便納了她做二房。朱夫人怕她借自幼的情分奪寵,便將貼身侍婢送上朱老爺的床,次日抬成通房。孟氏是地道的老實人,不會撒潑吃醋的那套,生生忍了。幾次下來,朱夫人見孟氏逆來順受,朱老爺新鮮過後也將其拋諸腦後,更是得意,時不時的拿捏她一下。而那個被抬舉丫鬟和主子沆瀣一氣,又先於孟氏有孕,直接被提拔成姨娘,倒把孟氏往後靠了。底下人慣會看人下菜碟,久而久之,孟氏便泯然於府中,若不是後來有了宜修,只怕府內直接當沒這個人了。
  
  朱老爺命中無子,只有朱夫人生的柔則和孟氏的宜修兩個女兒,先前丫鬟腹中懷的倒是個男嬰,誰知六七個月還掉了,自此再沒有孕。
  
  見長女柔則自幼天生麗質,靈氣逼人,朱老爺略略打消了無子之憾,請來數位名師授藝,教得她音律詩書無一不通,更善於彈奏琵琶,舞藝超群。朱夫人自然寄予厚望,指望女兒一飛沖天,成龍成鳳。
  
  天意難測,太后欽點無人關注的宜修入宮,朱老爺便另選了將軍之子與柔則定親。朱夫人難以釋懷,讓女兒藉著入宮陪伴宜修待產的機會,將她打扮的猶如九天仙子下凡,指望能一鳴驚人。
  
  不出所料,玄凌對恍若天人的柔則一見鍾情,執意要迎她入宮,即使與太后爭執也在所不惜。哪知後來又出了寧安郡主的事情,入宮之事便一再拖延,一晃眼將近三月,宮內的宜修卻生了皇子,地位愈發牢不可破。偷雞不著蝕把米,往日對柔則稱讚有加的各家誥命夫人都暗中恥笑朱夫人想借女高攀,倒落得個兩頭空的下場。
  
  現下,哪怕像再給柔則找人家也不能夠了,朱夫人也捨不得委屈自個兒的心頭肉,整日愁得不行,頭髮都快白了一大半。
  
  朱夫人一席話叫柔則六神無主,不知該怎麼辦了。她又驚又憂又怕。從小她就是個逆來順受,乖巧聽話的女兒,只要是娘說的,她縱有不贊同的想法也都依命遵從。她的心裡只放得下父母兩個人,現在再添了個玄凌。除了這三個人,別的她都無暇去想,也不會多管。
  
  朱宜修雖是她妹妹,卻是庶出,朱夫人向來看不起她,也不願讓柔則多接近她。故而姐妹兩人並不親近,每日見她來給朱夫人請安穿的都是些半舊的衣衫,連像樣的珠釵飾物也沒有幾件,柔則可憐她,便叫人送去自己多出不要的東西到偏院。
  
  說實在,柔則對宜修的情分只怕還比不上自己的貼身丫鬟,嫡庶之別就是難以跨越的鴻溝。
  
  她自幼養尊處優,朱夫人不惜血本嬌養大的,又是太后的侄女,儘管涉世未深,卻對自己的地位非常敏感。見到玄凌,與他心心相印,更是一心想著要嫁給他做妻子的。等待的日子裡,她常常夜半起身到院中,對著天上的明月祈禱,保佑她能入住中宮。這些舉動是她的秘密,平日裡從不流露。可朱夫人的話卻預示著她的美夢要被打碎了,原定的夫婿又死了,前途未卜,慌得她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朱夫人沒注意到女兒面白如紙,虛汗直冒,還喋喋不休的說道,「若是你當不上皇后,便宜了那鄉下丫頭,為娘我死不瞑目……」
  
  「母親,真要是這樣也是注定的……」朱柔則細聲道,心裡也悄悄為自己鳴不平,她哪一點不如宜修了?
  
  朱夫人嗐了一聲,道,「我的兒,天算不如人謀,何況你又是這樣的人品,真要是低嫁了,豈不埋沒?為娘總會想法子幫你出頭。」
  
  母女倆說著體己話,外頭朱夫人身邊的大丫鬟翠雲,小碎步子飛快的走進來,給朱夫人和柔則行禮後,道,「夫人,大小姐,宮裡傳話來,說嫻妃娘娘生了皇子,太后恩准,後日皇子滿月,叫老爺夫人也一同進宮赴宴呢。」
  
  天降喜訊,朱夫人隨著丫鬟的話笑容漸漸泛上眼梢嘴角,放聲大笑,道,「哈哈,真是天隨人願。」她爽快的揮手,對翠雲道,「好丫頭,去賬房知會一聲,就說傳我的話,二姑娘大喜,全府上下各賞一個月的工錢。」
  
  翠雲雖疑惑往日朱夫人對二小姐連眼皮子都懶得抬的,這會子怎麼倒這麼樂呵,但有賞錢拿誰不高興,緊趕著就去傳話了。
  
  沒了丫鬟在跟前,朱夫人興致更高了,道,「菩薩保佑,阿柔,這回進宮你可要抓住機會,把事情定下。看那個鄉下丫頭怎麼爭,就是生了兒子也沒用!」拉起朱柔則的手,憐愛備至的撫摸著,道,「打小相士就說你是大富大貴的命數,注定有皇后之分,先前的波折不過是小坎兒,過去就一帆風順啦……」
  
  柔則亦是滿臉喜悅,比院中的牡丹更顯嬌媚,一顆心早就飛進了皇宮,飛到她思念的玄凌身邊了……




☆、敲定

  五月初八是皇長子滿月的日子。鳳儀宮內張燈結綵,按規矩,皇子滿月在殿南搭戲台,戲舞百技並作。但因是玄凌的第一個兒子,又兼西南大勝,太后和皇帝都覺得這個孩子帶來了福氣,格外開恩。不僅恩及近支各家王公命婦,連嫻妃母家,與太后有表兄妹名分的朱氏一門均被宣召入宴。
  
  離開席還有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外頭傳來內侍唱名,「皇上駕到!」
  
  除太后之外的所有人齊齊跪下,迎接皇帝。玄凌大步流星走進昭陽殿,站在台階上,背著手,目光仔細的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不引人察覺的歎了口氣,表情有些不安。抬抬手,簡單的說了句,「免。」
  
  隨著皇帝的話語,那些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命婦淑女們紛紛站起,玄凌掃了她們一眼,臉上一團失望,眼角都垂了下來。
  
  一旁的太后自然沒有錯過兒子的細微表情,不露聲色,嘴上喜滋滋的說道,「皇帝可算來了,哀家還正想打發人去請呢。」
  
  玄凌作揖道,「讓母后久候,是朕的不是。等下必定罰酒三杯,向母后賠罪。」
  
  一番討好叫太后眉開眼笑,道,「好啦,今兒是哀家孫子的滿月,還不快把孩子抱來,坐下開席吧。」
  
  懷抱著皇長子予灃,朱宜修在眾人羨慕嫉妒的目光中出場,坐在玄凌的右邊座位,臉上帶著矜持的淺笑,氣度從容。叫坐在不遠處的柔則心中一驚,沒想到昔日在家中沉默寡言的妹妹早已判若兩人。
  
  朱宜修兩世為人,執掌六宮多年的皇后生涯中歷練出來的沉穩風度絕非剛過及笄一直養在深閨的柔則可比,柔則雖在容貌姿色上遠勝她,卻忍不住暗暗發虛。
  
  趁著點戲之際,皇帝悄悄在李長耳邊吩咐了兩句話,後者臉色微變,躬身退下,這個舉動被太后和宜修看在眼裡,兩個人卻都沒有表露半分異樣。
  
  太后微微笑著,朗朗地說:「今兒的滿月宴是家宴,都是自家骨肉,不要拘禮,酒隨意喝,話兒暢心說,哀家得了這個孫兒盼著能好好樂一樂。」殿堂裡泛起一片笑聲,比平日莊重肅穆的宴會輕鬆多了。
  
  才滿月的予灃像是也受到這歡快氣氛的感染,呀呀揮動著小胖手,宜修輕輕拍了他一下,柔聲道,「乖乖的,別鬧。」
  
  太后卻伸出手把孩子抱了過去。即使是嬰兒也能敏銳的感覺到人們對他的喜惡,依偎在太后懷裡,嬌嫩的臉蛋緊貼著祖母的胸前,短短的手指握住太后脖間垂掛著的珍珠串。太后心中一暖,親了他一口。
  
  這一幕引得席間諸人看嫻妃的目光更加慇勤了幾分。
  
  皇子還小,不過是露了個面就被乳母抱回去休息了,留下真正的宴會重心是太后,皇帝和嫻妃。
  
  玄凌和宜修先後向太后敬酒,太后興致很高的一飲而盡,趁著敬酒的空檔,玄凌向底下兩側的女眷們很快掃過一眼,心頭一跳:她到哪裡去了?再搜索一遍,仍然沒有見到那雙清澈無比的眼睛。面孔陰沉下來。如果她不在,不知道他為她做的事情,那還有什麼意思,不是枉費了心機麼?想到這裡,玄凌忽然覺得杯中美酒寡淡無味。
  
  整座宮殿被釵光碧影映襯著五光十色,不斷的有命婦向太后和嫻妃敬酒,玄凌淡漠的看著她們,只覺得像是一群嘰嘰喳喳,不勝吵擾的彩鳥。「粉面如土」四個字從他的腦中閃過。
  
  李長替主子打聽清楚,一溜兒的回到玄凌身邊,小聲稟告。
  
  玄凌突然就看到她了,柔則出現在遠處最末的位置上。他驚喜的望著她,心中恨不得把安排座位的人拖出去打個幾十板子才能消氣。顯然,因為身處燈火偏暗的位置,她被前頭那些貴婦們遮住了。在一群群珠環翠繞,塗脂抹粉的女眷中,略施粉黛,淺碧衣衫的柔則越發嬌小可憐,蘊藉脫俗,彷彿是一個晶瑩剔透、放著光芒的玻璃人兒。
  
  玄凌頓時覺得周圍一切更美好了,連戲檯子上素日不耐煩的扭捏唱腔都悅耳至極,當太后在誇獎宜修引得眾人附和歡笑的時候,他也揚起了濃黑的眉毛,露出笑意。
  
  反常的現象引起了宜修的注意,順著玄凌專注的目光看過去,不算太意外的看到了她的姐姐,柔則。冷冷的扯了扯嘴角,收回視線時,瞥見太后愉悅的眼神中閃過的一道寒光。
  
  戲檯子上表演起了雜耍,噴火的藝人引得王公貴戚們陣陣掌聲。席間的氣氛變得更加輕鬆,如同平日親友宴會一樣,執著酒杯串席說笑,也不會有人見怪。
  
  玄凌徑直走到朱氏所在的坐席,朱老爺和夫人忙起身想要叩拜,玄凌笑道,「太后已經明諭,今兒是家宴,不行君臣禮,表叔無需如此。」
  
  這話一出,讓朱老爺連聲稱不敢。朱夫人欣喜若狂,遞了個眼色給柔則,道,「還不快給皇上敬酒。」
  
  柔則羞澀一笑,將酒杯遞上,玄凌一飲而盡。不知是否因敬酒人的緣故,御酒的滋味比過去嘗得都要香甜。
  
  「皇上好酒量。」
  
  玄凌看著眼前的傾城之美,熱烈的感情更加蓬勃燃燒起來,她美麗的身影和面容在他的心上生了根。即便太后反對也阻止不了他,越不容易得到的東西,越顯得珍貴。
  
  好容易今天又見到了柔則,玄凌只想找個沒人的地方好好向她一訴相思之情。
  
  「前日朕剛得了件寶物,據傳乃是前朝唐後的心愛之物,燒槽琵琶,不知小姐可願意一同前去觀賞?」
  
  聽到玄凌發出邀請,柔則怔了怔,做賊心虛似的往上座瞟了眼,宜修正在專心聽鄭國公夫人說著什麼,全然沒有注意到這邊的動靜,微微頷首,答應了玄凌的邀請。
  
  朱老爺見狀卻不禁皺眉,正想阻止,朱夫人已忙不迭的把柔則往皇帝那兒推了。朱老爺見慢了一拍,也不好當面逆了皇帝的意思,暗裡少不得冷汗。
  
  玄凌欣喜不已,傳話要回去更衣,過了片刻,柔則也離席。那兩人還自以為做得不引人注目,沒料到這番動靜被太后和宜修看得一清二楚。
  
  「竹息,等會戲散了傳哀家的話,叫朱夫人來見哀家。」太后面色微惱,轉頭對宜修道,「嫻妃,你莫要放在心上。」
  
  「太后言重了。」朱宜修仍是一副恭謹神色。
  
  太后暗自嗟歎,宜修果真是適合正位中宮之人,喜怒不形於色才是上上之選。
  
  快步穿過玉帶橋,踏上臨溪亭南的石板路,兩旁古老的銀杏樹枝繁葉茂,在燈火的映襯下投下一片寬闊的陰影。花圃內的芍葯也閉合了花蕊,只聽到晚風吹過,橋下水流的潺潺聲。
  
  玄凌見柔則來了,旁若無人,只望著她,喊了句,「宛宛……」
  
  朱柔則起初十分羞怯,神態極不自然。她也通讀過女則女戒,熟知三從四德,無奈心中的情誼不受控制,世俗禮教先扔在一旁暫時顧不得了。開始她還偷偷分神關注外頭的內侍婢女,但後來很快就被玄凌的目光吸引,兩個人像被糖黏住似的,無心他顧了。
  
  儘管柔則多是沉默以對,但她的一雙美眸,已將內心所想都透露給了玄凌。後者在翦水明眸中感受到春風如面,比任何語言都更使他心醉。
  
  玄凌用只有柔則一個人能聽見的聲音,深情的說,「宛宛,我會說服太后,迎你入宮,你再等等。」
  
  柔則低頭,悄聲喊道:「皇上……」躬身要拜,卻被玄凌阻止。
  
  握著她的手,玄凌只差沒直接跑回昭陽殿,當眾向太后宣佈要柔則即刻入宮伴君了。
  
  這邊郎情妾意,朱夫人卻在太后那兒被狠刮一頓,愈發激起她要將女兒送入宮中的決心,不願稱了太后的意。甚至不惜發動了娘家的力量造勢。
  
  南窗下,日光經過月影紗的過濾變得十分柔和,暖暖得灑在頤寧宮的主殿裡。太后半坐半躺倚在榻上,身下鋪著明黃色的繡氈,伶俐的年輕侍婢輕輕給她捶腿。
  
  「皇帝的意思,嫻妃你知道了?」
  
  朱宜修想到昨日玄凌和她說的話,教她對這個男人愈發的心寒,自己過去對他一片癡心究竟換來了什麼?兒子剛過滿月,他就要把她的姐姐接進宮了。遂垂首答話,「回母后,臣妾知道。」
  
  太后的笑意淡了下去,揮揮手,打發了一干奴婢,只留下竹息姑姑,道,「唉,哀家對皇帝也沒法子了。他執意如此,我這個做娘的除了順他的意思還能怎麼辦呢?哀家知道你是個大度的孩子,心裡可別留疙瘩才好。」
  
  「臣妾不敢,皇上是一國之君,一言九鼎,他既然中意姐姐,臣妾日後也會盡心侍奉。」朱宜修不假思索的回答。
  
  太后見她不似作偽,緩緩的說,「這事情說來著實有些難辦,之前為著寧安的事情,鬧得滿城風雨。」皺了皺眉頭,想到朱夫人居然敢陽奉陰違,太后的火氣蹭蹭的往上冒,「便是入宮,也不能太招搖了,皇帝才在西北打了仗,國庫空虛也禁不住大操大辦,一切從簡。」
  
  朱宜修轉了轉眼珠,試探道,「這樣會不會委屈姐姐了?」
  
  太后笑道,「她入宮為後,無上榮耀,有何委屈。況且身為皇后,理應母儀天下,和睦妃嬪,期盼皇帝多添子嗣才是。哀家還想著為皇帝多選些名門閨秀充實後宮,畢竟眼下宮內就你和月賓兩人,后妃名分多有空缺,委實有些冷清了。」
  
  「一切全憑太后做主,臣妾無不聽命。」
  
  滿意的點點頭,太后道,「哀家已選了三家的姑娘,發了懿旨,這兩日就該入宮了。」
  
  好快的動作!朱宜修吃了一驚,這可是打了大夫人和柔則一個耳光,擺明了太后不待見。大夫人絞盡腦汁送女兒入宮,太后就多招人進宮添堵,柔則那軟性子還不是得打碎牙齒往肚子裡咽。不敢在太后面前多有遲疑,宜修道,「不知母后選了哪幾家的姑娘?」
  
  太后道,「甘丞相和苗將軍都是當年擁立皇帝的功臣,他們兩家的家教素來嚴格,想來女兒也不會差,另外還有二等爵湯家的長女。」
  
  「太后慧眼識珠,想來這幾位妹妹定是極好的,臣妾也高興能多些人作伴了。」朱宜修陪笑道。
  
  「你放心,哀家心裡皇帝後頭便是你了,何況你又生了皇孫。哀家也不會虧待你,柔則是皇后,哀家已同皇帝說了,到時晉你為貴妃,僅在一人之下,那鳳儀宮你也不必搬,只管住著。」
  
  朱宜修起身下拜,「臣妾謝太后恩典。」
  
  柔則的一系列動作,已經將太后對她不多的好印象徹底揮霍個乾淨,不過是看在玄凌面子上才妥協,但為了後宮平衡,她絕對不容許柔則專寵,勢必要多找些人來分,宜修是她最滿意的人選,現在屈居次席已讓太后失了面子,自然願意多多抬舉她。
  
  回到昭陽殿,剪秋端了熱茶來,道,「娘娘,大小姐太欺負人了,硬是把皇后之位搶了去,平白叫咱們空歡喜一場。」
  
  「胡說什麼!」宜修難得對這個心腹疾言厲色,道,「這種怨懟的話以後不許再說,也把我的話傳下去,凡有嘴裡不乾不淨的,一律送進慎行司,別平白給我的鳳儀宮潑髒水!」
  
  「奴婢遵命。」剪秋見主子動怒,登時噤聲。
  
  「日子還長,先叫她得意幾天吧。後宮又進了新人,大戲才剛要開鑼呢……」朱宜修啜了口茶湯,放緩了語氣,她如今有子傍身比空有皇后名頭卻早早得罪了太后的柔則占的優勢多多了。
  
  印象中那甘氏苗氏都不是省油的燈,自己倒可以從中得益。朱宜修回想著前世那二人不多的登場,沉吟不語。姐姐啊姐姐,妹妹這一回定讓你長命百歲,叫玄凌看看你這心思純淨,善良溫婉的「純元皇后」能否始終如一。
作者有話要說:當初看漢武帝,竇太后有句話很經典:能當皇后不算福氣,當上太后才是真福氣
真正公平的神靈怎麼會顯靈,他只會保佑眷顧辛勤勞作的善良人,哪怕他們從不曾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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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宮

  兩日後,朱宜修在給太后請安時見到了這三位新晉宮嬪。
  
  年紀最大的是甘氏,16歲,初入宮就封為正三品婕妤。甘氏是丞相嫡出幼女,一襲銀紅色紗裙襯得粉面含春,杏核眼笑起來格外喜氣,給太后行禮時動作張弛有度,全然沒有緊張,看得出提前花了時間練習。
  
  站在她左邊稍後的是苗氏,15歲,得了從四品婉儀的位分。苗氏是苗將軍最寵愛的側室所出,生得柳眉瓜子臉,請安時張口如黃鶯出谷,字字清脆。
  
  最後是湯氏,名喚靜言,被封為從五品良娣,人如其名,一副靜默溫順的脾性。朱宜修想起她後來生的予漓資質平庸,費了自己一番功夫□卻仍不得玄凌喜歡,不由得暗自搖頭。
  
  太后瞇起眼看著面前的花紅柳綠,苗氏的姿色當為三人之首,美中不足的是眉宇間很有些嬌氣,只怕不是個安分的。在心裡對這三個年輕女孩品評過後,太后笑道,「嫻妃與端貴嬪比你們早入宮,今后妃嬪間更要和睦相處,切不可爭風吃醋,叫哀家和皇帝煩心。」
  
  「臣妾謹遵太后慈訓。」
  
  太后點點頭,轉頭對道,「她們初來乍到,嫻妃,端貴嬪,你們兩人也要多提點才是。」
  
  朱宜修和齊月賓也雙雙應下。
  
  「太后,往後也就有更多人的孝敬您了,這是好事啊。」竹息姑姑在一旁湊趣。
  
  太后唇邊露出一絲笑意,「說的好,竹息,去把哀家準備好的見面禮拿來賜給她們三個。」
  
  甘苗湯三人接過後齊聲謝恩,太后繼續道,「你們往後要恪盡宮規,多為皇帝開枝散葉,哀家也盼著能多抱幾個孫子。」
  
  這話叫年輕姑娘們臉上都飛起羞怯的紅暈。
  
  見時候不早了,太后便打發諸人回去。出了頤寧宮,朱宜修和端貴嬪的攆轎並排沿長街走著,因生產時端貴嬪出了不少力,朱宜修也投桃報李,得了機會就薦玄凌去她那兒過夜,昭陽殿和披香殿的關係便更親近了些。
  
  「看嫻妃妹妹今日有些精神不振,可是昨晚沒睡好麼?」端貴嬪說出話來清清淡淡的,叫人在大熱天裡也覺得涼快不少。
  
  「還不是昨兒灃兒鬧的,他大半夜了還睜著眼不肯睡,我也只能陪著一起耗,快天亮了才歪了一個時辰,姐姐瞧,可是我眼底下有黑圈兒了?」朱宜修忍不住抱怨道。
  
  膝下無子的端貴嬪對不怕生的予灃也是喜歡,還曾親手做了兩件肚兜送去昭陽殿,聞言不禁笑道,「都做了娘的人,怎麼還這麼小孩子氣,你的福氣多少人求還求不來呢……」說著難免露出一絲遺憾。
  
  朱宜修安慰道,「姐姐何必如此,假以時日,必定會有好消息的。」
  
  端貴嬪一笑置之,「子女緣分乃是天意,我也只能順其自然罷了……」
  
  見她如此,朱宜修便趕緊轉了話題,說到近來天氣逐漸炎熱,御膳房送來的涼盤果品總是那些老花樣,道,「我那兒的染冬會做南地那邊的涼品,和宮裡的相比與眾不同,不知端姐姐肯不肯賞臉去嘗嘗她的手藝?」
  
  端貴嬪道,「妹妹盛情相邀,我豈有不識抬舉的道理。」
  
  兩人正說著閒話,忽聽得一陣女子高聲嬌笑,過去那些更衣美人萬萬沒膽子在宮禁內院這般高調,定是那新晉三人中的一位了。端貴嬪輕輕的「唔」了一聲,道,「看來咱們這回倒是多了個性子活潑的妹妹。」
  
  「姐姐說的是,」朱宜修也莞爾一笑,道,「剪秋,去看看後頭出了什麼事。」
  
  不消一刻,剪秋領命歸來,稟告道,「回兩位娘娘的話,是苗婉儀在和侍婢們說笑,大約是說到有趣處,故而有些忘情了。」
  
  「知道了。」朱宜修對旁聽的端貴嬪道,「果真是個外向愛笑的姑娘,想來必定會得皇上的喜愛。」
  
  端貴嬪點頭不語。
  
  之後的幾天裡,玄凌先後召甘苗湯三人侍寢,苗氏天真爛漫的性子果然對了玄凌的胃口,較之其餘二人格外寵愛些,賞賜也多,一時間苗婉儀風頭無兩。
  
  是夜,繪春替朱宜修卸妝,道,「娘娘,那苗婉儀新貴得寵,招搖過市。奴婢聽說,今早去給太后請安時,她在長街那兒見到甘婕妤時竟無動於衷,直到身邊人提醒了才敷衍了事,草草行禮。」
  
  把耳墜摘下,朱宜修問道,「那甘婕妤作何反應?」
  
  繪春想了想,道,「甘婕妤倒沒說什麼,也沒有責怪苗婉儀。只說同為姐妹,不用講究這些虛禮。」
  
  朱宜修輕笑,「看來這位甘婕妤倒是寬厚。」
  
  「娘娘心裡跟明鏡似的,什麼事情能逃得過娘娘慧眼。」
  
  「你啊,梳頭手藝不見漲,嘴皮子功夫倒越來越利落。」朱宜修嗔了繪春一句,這丫頭不及剪秋穩重,還愛說些小女孩兒的呆話,道,「現在說什麼都還為時尚早,再看看吧。反正再怎麼鬧也與本宮無關。」
  
  「可不是,娘娘只管看戲就是了。」繪春偷笑,道,「說來皇上也真奇怪,不是想著大小姐麼,倒也沒見他守身如玉。」
  
  一句話叫朱宜修忍俊不禁,拿在手裡的簪子不慎掉到地上,磕掉了一片玉石葉子,繪春忙蹲下拾起,滿眼心疼,「是奴婢的不是,多嘴叫娘娘最喜歡的瓊花簪子跌壞了。」
  
  「罷了,不過是個裝飾,拿去叫人修補好便是。」朱宜修不在意的揮揮手,道,「你剛才那話實在新鮮,守身如玉?你何時看到過皇帝守身如玉了?」
  
  「娘娘說的是,奴婢聽說書的講紂王寵愛妲己,也照樣封了別人當皇妃呢,偏大小姐只怕還以為皇上迎她入宮後只和她一個人過日子了。」繪春撇撇嘴。
  
  「這例子舉得不好,你沒讀過幾本書,以後少亂用典故。紂王乃亡國之君,當今聖上可不是,仔細被人抓到把柄治你個誹謗君上之罪。」
  
  繪春嚇得一激靈,道,「奴婢知錯了,再也不敢胡亂說話了。」
  
  朱宜修用手指點點她的腦袋,揭過這一茬。
  
  甘婕妤的忍讓令苗氏越發得意,竟欺壓起比她位分低的湯良娣來,內務府按例送來新進宮妃嬪的賞賜,每人兩匹織花錦緞,珠釵四支,苗氏逕自挑走了鮮亮奪目的那些,只留下了成色不佳的給湯良娣。湯氏雖是二等爵的長女,卻生母早亡,繼母待她平平,雖未虐待,卻也沒什麼情分,一貫忽視下來養成了她謹小慎微的性格,也不敢多和苗氏爭執,只在背地裡抹眼淚。
  
  宜修得知此事,眼下後宮無主,宮務皆由她掌管,立時叫人補了一份上等的送去給湯良娣,賣個人情給她,也好叫湯氏記在心裡,這一世宜修不打算搶她的兒子,但也不想平白多個對手出來。
  
  天氣漸漸炎熱,太后不耐在宮內待著,玄凌是個孝順皇帝,便傳旨帶了太后前往太平行宮避暑,各宮主位也都隨駕。
  
  宜修被安排在茗沁軒,與端貴嬪所住的雨花閣不過百米之遙,串門十分方便。
  
  安頓下來後,端貴嬪打發吉祥來邀宜修一塊去賞荷。
  
  一行人行至湖邊,遠遠傳來女子哀哭求饒的聲音,端貴嬪最聽不得哭泣,當下就微微皺眉,道,「好好的賞景之樂被打擾了,是誰這麼不懂規矩?不知道太后也在行宮內最需要清靜麼?」
  
  「想必是哪個下人犯了罪在受罰吧?」朱宜修也納悶是誰這麼高調,罰人也不挑地方。
  
  「娘娘,瞧著像是苗婉儀的人……」藉著角度的方便,眼尖的繪春嘴快的回道。
  
  朱宜修和端貴嬪相對一眼,這個苗氏還真是驕橫,當宮裡沒人了麼。
  
  跟在後頭的吉祥忽然輕聲說道,「皇上從湖另一邊兒過去了。」
  
  玄凌在水綠南薰殿待得鬱悶,便趁著傍晚涼風出來走走,哪知沒走多久就聽見哭泣之聲,比那樹上的蟬噪更讓人生出炎熱之感,當即便命人不得聲張一路過去,正好見到苗婉儀在責打侍婢,問清後得知原因很簡單,打碎了她的珊瑚手釧。因寧安郡主一事玄凌對驕縱的女子格外厭惡,見那侍婢頗有兩分姿色,哭得梨花帶雨,白淨的手臂被打得皮開肉綻,對苗氏的惡感更深一層,當即下旨將她禁足在煙爽齋閉門思過直到回宮。
  
  苗氏經此一事,消停下來,也失了寵,往日受她欺壓的低位妃嬪各個拍手稱快,連朱宜修也注意到一貫膽小的湯良娣眉間也多了份自在,看來苗氏當真是人情世故半點不通。
  
  此後太平行宮內安然無事,玄凌時不時的派人去朱家與柔則書信互通,情誼更深,立後的準備也急鑼密鼓的開展起來。同時後宮內他也不忘隔三差五的翻牌子,畢竟多子多孫才是皇家之福。
  
  朱宜修的昭陽殿成了他光臨最多的地方,但多是和宜修說些關於柔則的話題,還問了許多兩姊妹的童年之事,宜修打起精神應付,在府中朱夫人從來不讓柔則與她多接近,姐妹倆一年說的話還不到十句,哪來什麼趣事可言。不過是胡編些半真半假的湊數,玄凌還聽得津津有味,讓宜修對他的情分逐日遞減。
  
  乾元二年九月十五,玄凌大婚。這一天行冊立禮和逢迎禮,儀式最為隆重。由於才經西南戰事,太后下旨一切從簡,但為了維持帝王威儀,內各處御道鋪上了厚厚的紅氈毯;門神、對聯煥然一新;午門以內各宮門殿門高懸大紅燈籠;儀元殿還要懸掛著雙喜字彩綢,處處洋溢著喜氣。
  
  頤寧宮外陳列著太后的儀駕,數百人鴉雀無聲、整齊森嚴。各宮主位及太妃們都身著正裝集中在正殿,分列在太后左右,等候著典禮的鐘聲。
  
  太后高坐在寶座之上,因為穿了全套禮服而顯得越加莊嚴高貴。午門上鐘聲響了。一派管笛悠揚,導迎樂隊吹打著典雅的樂曲,禮部尚書恭引身著禮服的皇帝,前往向皇太后行禮。
  
  以宜修為首的妃嬪們及內侍婢女們皆跪下迎駕。太后仍不改她一貫的自然而慈藹的大度,見到玄凌,母子倆相視片刻,微微一笑。太后的笑容裡多了一點無奈,玄凌的笑容裡則滿滿全是喜悅期待。
  
  太后按規矩說了些「佳兒佳婦,永諧合好「之類的場面話,玄凌深深一拜,說了句,「多謝母后,兒與阿柔必會恩愛長久。」再拜而出。樂曲聲又嘹亮地響起。太后耳邊總縈繞著兒子多加的那句話,心中一絲不安在擴大,似乎有某種不幸的預感。她連忙穩定心緒,閉眼靜了片刻。
  
  按規矩,皇后進宮後,太后還要在保和殿接受皇帝和諸王的禮拜,並賜宴皇后之母。太后起身出殿,妃嬪們按品級秩序走在後頭,跟著去參加大婚典中的內禮。
  
  太后突然停了下來,往後頭掃了一圈兒。嫻妃面容沉靜如水,看不出喜怒,端貴嬪也是表情淡然,還算是新人的甘婕妤嘴角含笑,湯良娣略顯緊張,唯獨禁足解除的苗婉儀神態間頗有些不以為然,在一眾低眉順目的妃嬪中格外刺目。太后在心中給她記了一筆,轉過頭繼續朝保和殿前進。
  
  吵吵鬧鬧的一整天下來,合巹宴罷,大婚禮成。大周朝乾元帝玄凌有了第一位皇后。
  
  站了將近八個時辰的朱宜修只累得腰酸腿疼,眼前的熱鬧喧囂叫她心生厭煩,恨不能立刻飛回昭陽殿去親親自己的兒子。
作者有話要說:兩日後,朱宜修在給太后請安時見到了這三位新晉宮嬪。
年紀最大的是甘氏,16歲,初入宮就封為正三品婕妤。甘氏是丞相嫡出幼女,一襲銀紅色紗裙襯得粉面含春,杏核眼笑起來格外喜氣,給太后行禮時動作張弛有度,全然沒有緊張,看得出提前花了時間練習。
站在她左邊稍後的是苗氏,15歲,得了從四品婉儀的位分。苗氏是苗將軍最寵愛的側室所出,生得柳眉瓜子臉,請安時張口如黃鶯出谷,字字清脆。
最後是湯氏,名喚靜言,被封為從五品良娣,人如其名,一副靜默溫順的脾性。朱宜修想起她後來生的予漓資質平庸,費了自己一番功夫調教卻仍不得玄凌喜歡,不由得暗自搖頭。
太后瞇起眼看著面前的花紅柳綠,苗氏的姿色當為三人之首,美中不足的是眉宇間很有些嬌氣,只怕不是個安分的。在心裡對這三個年輕女孩品評過後,太后笑道,「嫻妃與端貴嬪比你們早入宮,今后妃嬪間更要和睦相處,切不可爭風吃醋,叫哀家和皇帝煩心。」
「臣妾謹遵太后慈訓。」
太后點點頭,轉頭對道,「她們初來乍到,嫻妃,端貴嬪,你們兩人也要多提點才是。」
朱宜修和齊月賓也雙雙應下。
「太后,往後也就有更多人的孝敬您了,這是好事啊。」竹息姑姑在一旁湊趣。
太后唇邊露出一絲笑意,「說的好,竹息,去把哀家準備好的見面禮拿來賜給她們三個。」
甘苗湯三人接過後齊聲謝恩,太后繼續道,「你們往後要恪盡宮規,多為皇帝開枝散葉,哀家也盼著能多抱幾個孫子。」
這話叫年輕姑娘們臉上都飛起羞怯的紅暈。
見時候不早了,太后便打發諸人回去。出了頤寧宮,朱宜修和端貴嬪的攆轎並排沿長街走著,因生產時端貴嬪出了不少力,朱宜修也投桃報李,得了機會就薦玄凌去她那兒過夜,昭陽殿和披香殿的關係便更親近了些。
「看嫻妃妹妹今日有些精神不振,可是昨晚沒睡好麼?」端貴嬪說出話來清清淡淡的,叫人在大熱天裡也覺得涼快不少。
「還不是昨兒灃兒鬧的,他大半夜了還睜著眼不肯睡,我也只能陪著一起耗,快天亮了才歪了一個時辰,姐姐瞧,可是我眼底下有黑圈兒了?」朱宜修忍不住抱怨道。
膝下無子的端貴嬪對不怕生的予灃也是喜歡,還曾親手做了兩件肚兜送去昭陽殿,聞言不禁笑道,「都做了娘的人,怎麼還這麼小孩子氣,你的福氣多少人求還求不來呢……」說著難免露出一絲遺憾。
朱宜修安慰道,「姐姐何必如此,假以時日,必定會有好消息的。」
端貴嬪一笑置之,「子女緣分乃是天意,我也只能順其自然罷了……」
見她如此,朱宜修便趕緊轉了話題,說到近來天氣逐漸炎熱,御膳房送來的涼盤果品總是那些老花樣,道,「我那兒的染冬會做南地那邊的涼品,和宮裡的相比與眾不同,不知端姐姐肯不肯賞臉去嘗嘗她的手藝?」
端貴嬪道,「妹妹盛情相邀,我豈有不識抬舉的道理。」
兩人正說著閒話,忽聽得一陣女子高聲嬌笑,過去那些更衣美人萬萬沒膽子在宮禁內院這般高調,定是那新晉三人中的一位了。端貴嬪輕輕的「唔」了一聲,道,「看來咱們這回倒是多了個性子活潑的妹妹。」
「姐姐說的是,」朱宜修也莞爾一笑,道,「剪秋,去看看後頭出了什麼事。」
不消一刻,剪秋領命歸來,稟告道,「回兩位娘娘的話,是苗婉儀在和侍婢們說笑,大約是說到有趣處,故而有些忘情了。」
「知道了。」朱宜修對旁聽的端貴嬪道,「果真是個外向愛笑的姑娘,想來必定會得皇上的喜愛。」
端貴嬪點頭不語。
之後的幾天裡,玄凌先後召甘苗湯三人侍寢,苗氏天真爛漫的性子果然對了玄凌的胃口,較之其餘二人格外寵愛些,賞賜也多,一時間苗婉儀風頭無兩。
是夜,繪春替朱宜修卸妝,道,「娘娘,那苗婉儀新貴得寵,招搖過市。奴婢聽說,今早去給太后請安時,她在長街那兒見到甘婕妤時竟無動於衷,直到身邊人提醒了才敷衍了事,草草行禮。」
把耳墜摘下,朱宜修問道,「那甘婕妤作何反應?」
繪春想了想,道,「甘婕妤倒沒說什麼,也沒有責怪苗婉儀。只說同為姐妹,不用講究這些虛禮。」
朱宜修輕笑,「看來這位甘婕妤倒是寬厚。」
「娘娘心裡跟明鏡似的,什麼事情能逃得過娘娘慧眼。」
「你啊,梳頭手藝不見漲,嘴皮子功夫倒越來越利落。」朱宜修嗔了繪春一句,這丫頭不及剪秋穩重,還愛說些小女孩兒的呆話,道,「現在說什麼都還為時尚早,再看看吧。反正再怎麼鬧也與本宮無關。」
「可不是,娘娘只管看戲就是了。」繪春偷笑,道,「說來皇上也真奇怪,不是想著大小姐麼,倒也沒見他守身如玉。」
一句話叫朱宜修忍俊不禁,拿在手裡的簪子不慎掉到地上,磕掉了一片玉石葉子,繪春忙蹲下拾起,滿眼心疼,「是奴婢的不是,多嘴叫娘娘最喜歡的瓊花簪子跌壞了。」
「罷了,不過是個裝飾,拿去叫人修補好便是。」朱宜修不在意的揮揮手,道,「你剛才那話實在新鮮,守身如玉?你何時看到過皇帝守身如玉了?」
「娘娘說的是,奴婢聽說書的講紂王寵愛妲己,也照樣封了別人當皇妃呢,偏大小姐只怕還以為皇上迎她入宮後只和她一個人過日子了。」繪春撇撇嘴。
「這例子舉得不好,你沒讀過幾本書,以後少亂用典故。紂王乃亡國之君,當今聖上可不是,仔細被人抓到把柄治你個誹謗君上之罪。」
繪春嚇得一激靈,道,「奴婢知錯了,再也不敢胡亂說話了。」
朱宜修用手指點點她的腦袋,揭過這一茬。
甘婕妤的忍讓令苗氏越發得意,竟欺壓起比她位分低的湯良娣來,內務府按例送來新進宮妃嬪的賞賜,每人兩匹織花錦緞,珠釵四支,苗氏逕自挑走了鮮亮奪目的那些,只留下了成色不佳的給湯良娣。湯氏雖是二等爵的長女,卻生母早亡,繼母待她平平,雖未虐待,卻也沒什麼情分,一貫忽視下來養成了她謹小慎微的性格,也不敢多和苗氏爭執,只在背地裡抹眼淚。
宜修得知此事,眼下後宮無主,宮務皆由她掌管,立時叫人補了一份上等的送去給湯良娣,賣個人情給她,也好叫湯氏記在心裡,這一世宜修不打算搶她的兒子,但也不想平白多個對手出來。
天氣漸漸炎熱,太后不耐在宮內待著,玄凌是個孝順皇帝,便傳旨帶了太后前往太平行宮避暑,各宮主位也都隨駕。
宜修被安排在茗沁軒,與端貴嬪所住的雨花閣不過百米之遙,串門十分方便。
安頓下來後,端貴嬪打發吉祥來邀宜修一塊去賞荷。
一行人行至湖邊,遠遠傳來女子哀哭求饒的聲音,端貴嬪最聽不得哭泣,當下就微微皺眉,道,「好好的賞景之樂被打擾了,是誰這麼不懂規矩?不知道太后也在行宮內最需要清靜麼?」
「想必是哪個下人犯了罪在受罰吧?」朱宜修也納悶是誰這麼高調,罰人也不挑地方。
「娘娘,瞧著像是苗婉儀的人……」藉著角度的方便,眼尖的繪春嘴快的回道。
朱宜修和端貴嬪相對一眼,這個苗氏還真是驕橫,當宮裡沒人了麼。
跟在後頭的吉祥忽然輕聲說道,「皇上從湖另一邊兒過去了。」
玄凌在水綠南薰殿待得鬱悶,便趁著傍晚涼風出來走走,哪知沒走多久就聽見哭泣之聲,比那樹上的蟬噪更讓人生出炎熱之感,當即便命人不得聲張一路過去,正好見到苗婉儀在責打侍婢,問清後得知原因很簡單,打碎了她的珊瑚手釧。因寧安郡主一事玄凌對驕縱的女子格外厭惡,見那侍婢頗有兩分姿色,哭得梨花帶雨,白淨的手臂被打得皮開肉綻,對苗氏的惡感更深一層,當即下旨將她禁足在煙爽齋閉門思過直到回宮。
苗氏經此一事,消停下來,也失了寵,往日受她欺壓的低位妃嬪各個拍手稱快,連朱宜修也注意到一貫膽小的湯良娣眉間也多了份自在,看來苗氏當真是人情世故半點不通。
此後太平行宮內安然無事,玄凌時不時的派人去朱家與柔則書信互通,情誼更深,立後的準備也急鑼密鼓的開展起來。同時後宮內他也不忘隔三差五的翻牌子,畢竟多子多孫才是皇家之福。
朱宜修的昭陽殿成了他光臨最多的地方,但多是和宜修說些關於柔則的話題,還問了許多兩姊妹的童年之事,宜修打起精神應付,在府中朱夫人從來不讓柔則與她多接近,姐妹倆一年說的話還不到十句,哪來什麼趣事可言。不過是胡編些半真半假的湊數,玄凌還聽得津津有味,讓宜修對他的情分逐日遞減。
乾元二年九月十五,玄凌大婚。這一天行冊立禮和逢迎禮,儀式最為隆重。由於才經西南戰事,太后下旨一切從簡,但為了維持帝王威儀,內各處御道鋪上了厚厚的紅氈毯;門神、對聯煥然一新;午門以內各宮門殿門高懸大紅燈籠;儀元殿還要懸掛著雙喜字彩綢,處處洋溢著喜氣。
頤寧宮外陳列著太后的儀駕,數百人鴉雀無聲、整齊森嚴。各宮主位及太妃們都身著正裝集中在正殿,分列在太后左右,等候著典禮的鐘聲。
太后高坐在寶座之上,因為穿了全套禮服而顯得越加莊嚴高貴。午門上鐘聲響了。一派管笛悠揚,導迎樂隊吹打著典雅的樂曲,禮部尚書恭引身著禮服的皇帝,前往向皇太后行禮。
以宜修為首的妃嬪們及內侍婢女們皆跪下迎駕。太后仍不改她一貫的自然而慈藹的大度,見到玄凌,母子倆相視片刻,微微一笑。太后的笑容裡多了一點無奈,玄凌的笑容裡則滿滿全是喜悅期待。
太后按規矩說了些「佳兒佳婦,永諧合好「之類的場面話,玄凌深深一拜,說了句,「多謝母后,兒與阿柔必會恩愛長久。」再拜而出。樂曲聲又嘹亮地響起。太后耳邊總縈繞著兒子多加的那句話,心中一絲不安在擴大,似乎有某種不幸的預感。她連忙穩定心緒,閉眼靜了片刻。
按規矩,皇后進宮後,太后還要在保和殿接受皇帝和諸王的禮拜,並賜宴皇后之母。太后起身出殿,妃嬪們按品級秩序走在後頭,跟著去參加大婚典中的內禮。
太后突然停了下來,往後頭掃了一圈兒。嫻妃面容沉靜如水,看不出喜怒,端貴嬪也是表情淡然,還算是新人的甘婕妤嘴角含笑,湯良娣略顯緊張,唯獨禁足解除的苗婉儀神態間頗有些不以為然,在一眾低眉順目的妃嬪中格外刺目。太后在心中給她記了一筆,轉過頭繼續朝保和殿前進。
吵吵鬧鬧的一整天下來,合巹宴罷,大婚禮成。大周朝乾元帝玄凌有了第一位皇后。
站了將近八個時辰的朱宜修只累得腰酸腿疼,眼前的熱鬧喧囂叫她心生厭煩,恨不能立刻飛回昭陽殿去親親自己的兒子。




☆、放權

  太后在帝后大婚的第二日便下旨晉陞後宮諸人的位分,所以朱宜修起了個大早,將內務府送來的貴妃禮服穿戴整齊,華服上每一羽翟鳳翠羽均用暗金絲線細細繡成,就是最上等的繡娘也需數月方可完成。
  
  剪秋繪春為朱宜修更衣,而繡夏將按制的側鳳五尾珠釵等林林總總的十六支簪子一一給主子戴上,邊修飾邊輕聲不平道,「娘娘本該穿正紅色,戴九尾金鳳釵才是……」
  
  「事到如今,多說無益。你且用心點,別叫你主子我出醜。」朱宜修扶著剪秋的手,後頭繡夏和染冬替她牽著裙裾,一行人浩浩蕩蕩出了昭陽殿。
  
  先往太廟行冊封正禮,再去參拜帝后,叩謝恩聖。
  
  因太后不許宜修搬出鳳儀宮,知道封後一事讓母子關係出現緊張的玄凌便退讓一步,將靠近儀元殿的舊宮室命工部日夜加班重新修葺,趕在大婚前完成,重新名為甘泉宮作為朱柔則的宮殿。
  
  端坐於正殿的朱柔則初為人婦,眉梢眼角還殘留著昨日的春情,少女的氣質襯托著冊封妃嬪所穿的大袖紫金百鳳禮服尚顯稚嫩。初次面對這種場合叫她心中發慌,轉過頭看了一眼身邊的玄凌,後者眼中的濃情蜜意令她放鬆了些許。
  
  李長宣讀聖旨:仰承皇太后慈諭,晉嫻妃朱氏為嫻貴妃,端貴嬪齊氏為端妃,甘婕妤為修儀,苗婉儀為容華,湯良娣為愨嬪,欽哉。
  
  苗氏一貫眼高於頂,又自負姿色遠在甘,湯二人之上,聽得自己不過升了半級,而甘氏卻成了從二品修儀,連最看不上的湯氏都有了封號,格外氣憤,臉色頓時就僵了下來,惹得玄凌冷冷睨了她一眼。
  
  之後眾人轉到重華宮接受朝賀,席間苗氏多喝了幾杯酒,熏得臉蛋緋紅,藉著酒勁兒站起來對坐在皇后下首第一個的朱宜修道,「嬪妾敬賀嫻貴妃榮升。」
  
  朱宜修舉杯回應,「多謝妹妹。」語罷,一飲而盡。
  
  玄凌笑道,「愛妃好酒量!」
  
  朱宜修輕笑道,「臣妾今日忘形了,還望陛下莫怪。」
  
  玄凌舉杯示意,道,「愛妃素來沉穩持重,難得也有這樣隨性的時候,朕也與你同飲一杯,還望愛妃今後與宛宛共同打理好這後宮,和睦眾人才是。」
  
  一個叫「愛妃」,一個叫「宛宛」,親疏立現。
  
  朱柔則也起身,向朱宜修敬酒,道,「我也和妹妹飲一杯,多謝妹妹照顧四郎。」
  
  皇后當眾稱皇帝「四郎」,惹得諸妃側目,看來帝后果真是情深意厚,連如此親暱的稱呼也敢張口就喚。
  
  「臣妾不過恪盡后妃本分,姐姐言重了。」朱宜修喝了半杯,剩下的都攏進袖中的帕子。
  
  苗氏忽的起身,嬌笑道,「皇后娘娘與貴妃姐妹情深,真叫人羨慕,古時有娥皇女英共侍一夫,眼前咱們大周朝也出了如此典範,實在可喜可賀。」苗氏本就生的漂亮,掐出水的嬌嫩,一番奉承之詞說出來倒讓玄凌把剛才對她的不滿去了一半兒。
  
  坐在一旁的端妃臉上閃過一抹憂色,飛快隱去了。
  
  只聽苗氏接著朗聲道,「聽聞皇后娘娘入宮前,六宮事務皆有嫻貴妃打理,不知可曾交還給皇后了?」
  
  此話一出,全場噤聲,無數目光集中於朱宜修的身上,後者莞爾一笑,道,「苗妹妹真是個急性子的人。」微微側臉,低聲喚道,「剪秋。」
  
  剪秋自朱宜修身後上前一步,對著玄凌柔則躬身行禮,然後恭敬稟告,道,「回皇上,皇后,貴妃已將後宮諸事皆造成冊,稍後席畢就會給皇后娘娘送去。」說得不帶絲毫猶疑,全然沒有怯場,語畢退回原位。
  
  朱宜修起身,盈盈對柔則道,「姐姐莫怪,最近為了封後之事,到處都忙得千頭萬緒,妹妹我昨兒連夜命人趕了出來,原想等宴席散了親自給姐姐送去珠光殿,不想苗妹妹心急先代姐姐問了,若有疏漏的地方還望姐姐恕罪。」
  
  柔則哪裡會真的責怪她,忙道,「叫妹妹勞累了,原也不過是些俗事,哪裡需要請罪這麼嚴重。妹妹若不提這個事情,我還想不起來呢。」
  
  「姐姐貴為皇后,六宮之主,後宮大小諸事皆有姐姐裁奪,妹妹原不過是暫時當這個掌櫃,既然姐姐已入宮,自然該物歸原主,聽命於皇后。」朱宜修的態度謙柔恭順,叫人挑不出半分毛病。
  
  玄凌很是滿意,和顏悅色道,「貴妃一向聰穎明慧,善識大體。皇后初來乍到,想來會有不明的地方,依朕看,就賜協理六宮之權給貴妃,你們姐妹互相幫襯可好?」
  
  柔則,宜修齊齊向玄凌施禮,「臣妾遵旨。」
  
  玄凌親手扶起柔則,道,「莫要再多行虛禮,白白耽誤了這喜慶時光。」
  
  原本想造成皇后與貴妃的嫌隙,沒料到三言兩語被宜修輕易化解,沒人再理的苗氏自討沒趣兒,冷哼了一聲坐下。
  
  裝飾一新的重華宮內,絲竹管弦熱鬧非凡,紅紗飛揚,綵燈閃耀,妃嬪們各色的釵環珠飾隨著行動叮噹作響,空氣裡漂浮著濃濃的脂粉氣。
  
  朱宜修位居貴妃,僅在皇后之下,諸妃之首。端妃於對面的座上遠遠向她舉杯微笑,身旁的甘修儀亦是滿臉堆笑的敬酒。其他的妃嬪在朱宜修眼中也個個都是如花笑靨,但個中有幾分真實,自可思量。
  
  端坐於前,桌上的玲瓏酒杯注滿佳釀,飲下去未覺甘甜,只有淡淡的苦澀。
  
  等朝賀已接近黃昏時分,朱宜修等新晉四人各自回宮更衣,又接著出席晚些的合宮夜宴。夜宴多是些宗親誥命,女眷居多,故此也不必穿正裝,只需合了身份即可。
  
  在重華宮裡笑了半天,臉皮子都快僵了,等終於回到昭陽殿,乳母正在哼童謠哄予灃入眠,朱宜修動作輕柔的在他腦門上親了一口,便回內室,脫下一身沉重,換上輕薄的寬袖長衣,叫繡夏重新打水淨面,剪秋和繪春則在清點各府送來的賀禮。
  
  朱宜修倚在貴妃榻上抿了一口茶湯,先前來者不拒,喝酒喝的舌頭都快麻了,嘗什麼都是一個味兒。
  
  繪春一一報出賀禮的名字及送禮的人家,剪秋如數登記在冊,兩人合作默契。
  
  繪春把一盒子南海珍珠遞到朱宜修面前,道,「這是苗將軍家送來的,娘娘可要麼?」
  
  繡夏給朱宜修新調了玫瑰汁子,化在水裡,用毛巾浸透了遞給主子,氣道,「哼,那個苗容華心眼忒壞,竟敢給娘娘使絆子,誰稀罕她家的東西,指不定是摻了毒的呢。」
  
  朱宜修瞅了一眼,道,「色澤均勻細膩,顆顆皆是上品,倒是難為苗夫人找來這些。留下吧,物盡其用,以後賞人用得著。」
  
  六宮的賬冊都送到了柔則的珠光殿,宜修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偷得浮生半日閒。每天逗逗兒子,和端妃下棋閒話,倒也不覺得無聊。
  
  午後,剪秋進來回稟,道,「娘娘,文太醫來請平安脈了。」
  
  「往日給本宮請脈的不是張太醫麼,何時來了個文太醫?算了,就先叫他進來吧。」朱宜修從榻上坐起,左手靠在几上,一副端莊沉靜的貴妃模樣。
  
  太醫跟隨剪秋入內,手裡提著藥箱,跪地朝朱宜修行禮,「微臣文世清給貴妃娘娘請安。」
  
  「文太醫不必多禮,本宮瞧你眼生的很,過去從未見過。」
  
  文太醫忙回道,「回娘娘,微臣是新進調入太醫院的。」
  
  「哦,原先是在哪兒供職呢?」朱宜修打量了他幾眼,覺得似曾相識,可一時半刻也想不起是在哪兒見過。
  
  「微臣師從林太醫,早前在京中濟仁堂坐診,因老師告老還鄉故而被推薦入宮。」文世清說話倒是斯斯文文,不似作假,但額上密密的沁出一層薄汗,不知是因屋中炭火太熱還是初次當值太緊張。
  
  「原來是前院丞的高徒,你且起來說話。」
  
  「謝娘娘。」文世清先將看診的軟墊放在几上,又拿了塊乾淨的絲帕鋪在宜修腕上,才開始切脈,道,「娘娘生下皇子後調養的很好,只是近來天冷有些貪睡,並無大礙。」
  
  「有勞太醫了。」
  
  朱宜修一個眼色,剪秋抓了一把金瓜子放進荷包,塞到文世清手裡,道,「太醫,我們娘娘請您喝茶。」
  
  「不敢當,不敢當……」文世清見推辭不過,只得收了,朝朱宜修拜謝,道,「微臣謝娘娘賞賜,微臣告退。」
  
  「剪秋,送文太醫出去。」
  
  過了一會兒,剪秋回來,朱宜修吩咐道,「你著人去查一下這位文太醫,本宮要知道他的話有幾分可信。」
  
  剪秋領命而去,前腳剛走,後腳染冬進來,低頭回話道,「娘娘,江福海回來了。」
  
  「叫他進來。」
作者有話要說:清朝像江福海這種一宮的首領太監就跟每天上班一樣,只上半天班,無事就出宮回自己的私宅。原著是架空朝代,所以這方面套用清朝的規矩,江公公就被酸奶設定成宜修涼涼跑腿的,嘎嘎~~~




☆、埋線

  宜修早前派了江福海去調查一樁事,內容很簡單,找到宜修的母家。朱家,那是柔則的母家,不是宜修的,因為朱老爺從未把宜修當作他的女兒。憑著記憶中孟氏在生時提起的零碎片段,朱宜修命江福海暗中打探。
  
  「奴才給貴妃娘娘請安,娘娘萬福金安。」江福海的聲音較為中性化,不同於一般的太監扭捏造作。
  
  「起來吧。」朱宜修輕輕掀開茶盅,拿蓋子在杯沿刮了一記,蒸汽裊裊升起,眉目彷彿籠上了一層紗。
  
  「謝娘娘。」江福海麻溜的起身,垂手侍立,等著宜修問話。
  
  「可打聽到什麼消息了?」
  
  「回娘娘,奴才多方輾轉打探到,三夫人的兩位高堂皆在世,如今已是子孫滿堂,安度晚年了。」江福海語氣恭敬,將所知的消息都一一回稟。
  
  聽得回話,她便是再忍得住,眼角也微微泛紅。用帕子按了按眼角,而後那雙總是溫和沉靜的眸子閃爍著利光看向江福海,沉聲道,「做得很好,不枉本宮看重你,不過本宮要提醒你一句,你可要記清楚,若是此事走漏了半點風聲,整個鳳儀宮上下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吶……」朱宜修對這個前世出賣自己的奴才並不信任,若不是握有他全家的性命,斷不敢放手讓他去做這等隱秘之事。
  
  江福海忙跪地叩頭,「奴才定當極力為娘娘效命,萬死不辭。」
  
  朱宜修收回凌厲,變回往日的和善,道,「不需要你萬死,否則我鳳儀宮的大總管誰來做。你只管認真辦好差事,管好你這張嘴,本宮不會虧待你的。」說著朝裡頭喚了一聲,「染冬。」
  
  相貌樸素,扔進人堆裡就找不到的染冬應聲而出,「娘娘,有何吩咐?」
  
  「去把前日裡苗將軍送來的南海珍珠取一串來,賞給江福海。」
  
  染冬捧著一個雕花的木盒出來交到江福海手裡,朱宜修道,「這是打賞你辦事利索,收著吧。」
  
  「多謝娘娘。」江福海看到圓潤飽滿的珍珠眼睛裡都發光了。朱宜修深知自己能拿錢買的人別人也能拿錢買,因此不會再派他第二回。
  
  「娘娘可還有要奴才去辦的?」江福海慇勤的問道。
  
  「不必了,知道他們一切都好,本宮也就放心了。不過幾個鄉下人能成什麼事,你下去當差吧。」朱宜修不耐煩的揮揮手。
  
  江福海沒料到居然是一趟頭的買賣,可轉念想有了這一串珍珠賣出去賬上能添上一筆大大的進項也是興奮至極,遂把失望去了七八分,磕了頭牢牢抱著盒子退出殿內。
  
  「染冬,本宮修書一封,你親自出宮送去。若有人問起,就說是乳娘病了,本宮特許你回去照顧。待乳娘病好再回來。」朱宜修道,最後叮囑了一句,「萬事小心。」
  
  「二姑娘放心,奴婢會辦好的。」染冬喊起了宜修在家時的稱呼。
  
  染冬是朱宜修身邊真正的老人兒,她是孟氏的陪嫁丫鬟,同時也是宜修乳娘的女兒,幼時和宜修同吃同住。剪秋和繪春則是後來從外頭買來的。染冬為人不是十分聰明,相貌亦是平平,不過是宜修看在乳娘的面子才帶進宮來。前世的朱宜修忽略她而看重剪秋,只派她做些瑣碎事,誰知祺嬪管文鴛構陷甄嬛不成,最後卻是染冬出頭頂罪為朱宜修解了圍,被逐出宮落了個凍死街頭的下場。
  
  這一世宜修除了倚重剪秋外,對染冬也很好,給銀子叫她將乳娘接出另行安置,免得再受朱夫人的刁難。表面上染冬依然是昭陽殿可有可無的人,暗中悄悄替朱宜修留意各宮的動靜。兩人本就有一起長大的情分,染冬也對宜修之母孟氏很有感情,遂更忠於宜修。所以聯絡孟家的事情,宜修只信得過她一人去辦。
  
  染冬得了她的手令和書信便去了。
  
  上一世孟氏去世多年,娘家也未得到她的死訊。一方面當時的宜修拚命想抹去自己庶出的痕跡從未想到要去找他們,另一方面孟氏遠嫁京城又是做小,在家鄉的名聲並不好聽,加上失寵後在府內生存艱難,也沒想寫封家書回去求援。就算寫了,孟家不過區區鄉紳,也無法和太后母族朱氏相抗衡,以至雙方從此斷了音訊再無來往。
  
  經歷過被朱門徹底拋棄的朱宜修再也不相信他們,轉而尋找與自己真正有血脈親緣的孟家,若是當中真有可提拔的人才,她也能照拂一二,好叫他們死心塌地的投靠自己,免得孤立無援。
  
  室內歸於寂靜,只有涼風透窗而入,吹動大幅的水晶珠簾叮咚作響。
  
  朱宜修靠在貴妃塌上,回想昔年在府中受大夫人欺壓的情景,一幕幕自眼前閃過,叫她恨得險些掐斷了留長的指甲。
  
  朱姚氏,我若不叫你的女兒生不如死,便白白重回這人間一次!
  
  話說兩頭,汴州城內的孟家頗有家資,在當地也算個大戶人家,孟老爺膝下一雙兒女,長女名喚蕾娘乃是宜修之母,只因她當年執意要嫁給朱老爺,即使偏房也心甘情願。孟老爺雖允了,到底覺得丟人,故而與街坊鄰里來往減少,若不是後來為兒子孟仁說親,只怕直接在鄉下頤養天年,再不回城中了。
  
  孟老爺現已年過五旬,早將家中的大小事務交於孟仁與媳婦王氏,只和其妻蘇氏安心做太爺太夫人。
  
  孟仁是孟老爺獨子,年輕時曾考中秀才,再往上考未得中便專心打理家族產業,與王氏生有兩子一女,長子啟泰比朱宜修大一歲,讀書極有天分,年紀輕輕已經是舉人了。
  
  這日聽管家說外頭有位故人求見,孟仁心中疑惑便將人請了進來。見來者是個三十出頭的婦人,相貌平凡,身邊還跟著面容肖似的年輕女子,想必是她的女兒。
  
  「不知這位大嫂有何貴幹?」
  
  那婦人示意女兒行禮,年輕女子便對著孟仁下拜,道,「染冬給舅老爺請安。」
  
  「平哥兒,你可還認得我麼?」那婦人語氣激動,張口便喚出孟仁的乳名。小時候怕孟仁養不活,孟老爺便替他取了「平哥」的乳名,並讓家中的上下人等皆叫此名。
  
  孟仁吃驚不小,道,「你究竟是何人,為何知道我幼時所用的小名?」
  
  那婦人眼淚奪眶而出,立時跪地道,「我是大小姐的丫鬟,玉珠,一別近二十年,怨不得少爺不認得了……」
  
  孟仁一聽來者竟是姐姐的侍婢,忙叫人去請兩位老人,說是姐姐總算有消息了。
  
  孟老爺與老夫人從後堂而出,認出玉珠後,孟老夫人忍不住紅了眼眶,道,「蕾娘一走就是二十年,連封信也不捎回來與我們,如今也不知道她可好……」
  
  孟老爺不以為然道,「定是她看不上本家,揀高枝飛去了,何必多問。」轉臉對玉珠道,「她若是打發你來請安的,純屬多此一舉,我只當沒有這個沒心肝的女兒!」
  
  玉珠眼淚跟斷線珠子似的往下淌,道,「老爺,您這話可冤死小姐了,小姐哪裡是不想傳信兒,而是根本沒辦法呀……」
  
  孟老夫人一聽便急了,道,「蕾娘過的不如意?可是那朱生對她不好?我就說去做小的哪有那麼容易……」
  
  宜修之母是孟老爺長女,也曾視同掌上明珠般寵愛,見此也不再嘴硬,歎氣道,「她若真過不下去,何妨回來,縱使被休,大不了我們養她一輩子……」
  
  玉珠哭得更凶,只跪在地上泣不成聲的說,「老爺,夫人,小姐她,她六年前就撒手去了……」
  
  此話一出,宛若晴天霹靂,孟夫人當場暈厥過去,身邊的丫鬟用力掐了半天人中,又灌了半盅茶下去,她才堪堪轉醒,醒來後便是痛哭,道,「我苦命的蕾娘,為娘的竟然連你最後一面也沒見到,只讓我這白髮人送黑髮人啊……」
  
  孟老爺也如遭雷擊,呆坐於座上。多年不曾有音訊,一朝傳來竟是噩耗,久久回不過神來。
  
  孟仁與姐姐幼時感情甚好,乍聞此言也是傷心不已,道,「你且細細說來,究竟是怎麼回事?」
  
  玉珠便將孟蕾娘在朱府的種種遭遇一一道來,只聽得孟老爺兩眼發紅,恨不得打死那個薄情的負心漢。
  
  「小姐去世,府裡竟然連白幔都不讓掛,還是二姑娘求了大夫人好久,大夫人才鬆口說只能在偏院裡設靈堂,不許燒紙祭拜,隨便拿了口棺材點了處地就叫人埋了……」
  
  孟家本就不是那等貪慕虛榮的人家,聽得女兒落的淒涼下場怎不叫二老痛心疾首,老淚縱橫呢。
  
  「我那可憐的外孫女如今怎麼樣了?」孟老夫人聽到女兒還有骨血留下,滿心都是宜修的處境。
  
  染冬拿出朱宜修的親筆書信,孟老爺打開一看,裡頭掉出一根用玉石串的纓絡子,穗兒已經斑駁變黃,孟老夫人一見立刻認出,道,「這是蕾娘上京前,我親手給她做的,叫她留在身邊當個念想……」話未盡,已是哽咽。
  
  孟老爺上了年紀又遭逢打擊,怎還看得清楚,將信交於兒子,孟仁見信上字跡秀麗,頗具風骨,不由暗歎未曾謀面的外甥女倒生得忍辱負重的堅韌性格,不似姐姐那般溫順懦弱。
  
  信上朱宜修隱去了皇家之事,只說自己嫁入京中的高官人家,卻因嫡母作祟,硬將她的原配之位降為側室,現在木已成舟。只盼著外祖家能早日出人頭地,好叫她揚眉吐氣,也算告慰母親的在天之靈。
  
  染冬道,「二姑娘如今嫁過去,過的還算順心,夫家也沒太為難她。 只是心心唸唸夫人臨終前的囑托,故而才托我們回來報信。」
  
  「我可憐的外孫女,竟和她母親一樣低人一等,為人妾室,朱家那些黑了心肝的東西,隨意作踐她們母女倆,叫我的心怎麼不疼啊……」孟老夫人捶胸頓足道。
  
  「老夫人還請寬心,我們姑娘雖非正室,卻極得婆母喜歡,並沒有受太多苦楚。此次來一則報信,還請兩位老人家節哀;二則姑娘在京中的夫家規矩極嚴,輕易不得出,叫婢子帶來些京中特產算是她這個做外孫女的孝敬長輩。姑娘說若日後子侄中有出息的上京應考,定會幫襯一二,還請別疏遠了這門親才好。」
  
  染冬著人將帶來的十來匹京中時興錦緞並幾盒珠釵絹花特產等在廳中擺開。
  
  孟仁道,「外甥女自己也不容易,送來這些東西不知要花多少銀子,今後無需破費,有要幫忙的,只管來傳話就是。」
  
  「禮輕情意重。姑娘說二十年不曾與外祖家有來往,過去年紀小不知道,如今既知道還有骨肉親人,這些東西權當是她的孝心,還請千萬別推辭。」
  
  「跋山涉水,路遠迢迢送來的,叫她們帶回去也不合適。且收下吧,但回去後告訴宜修,下次不必再這樣,我們也不是那等拿女兒換富貴的人家。只要她過得好,便是對我們最大的孝順了。」孟老夫人揩乾眼淚,拿出年輕時乾脆利落的脾氣。
  
  「婢子定當轉告,還請老夫人放心。」染冬屈膝一禮。
  
  這孟家經此後恨極了朱門,只管督促著孩子上進。孟仁的長子,孟啟泰日後得中二甲進士,被玄凌點為御史方知他這位表妹的真實身份,他也真的幫助朱宜修剷除了心腹大患。此為後話,暫且不提。
真正公平的神靈怎麼會顯靈,他只會保佑眷顧辛勤勞作的善良人,哪怕他們從不曾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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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芽

染冬歸來覆命,朱宜修聽她說到孟家人的反應,不禁搖頭感歎,「母親當年若肯聽外祖父的,也不會落得如此下場了……」

重新和孟家牽上線,只能說是朱宜修剛剛培植了一顆小樹苗罷了,並未對她的宮廷生涯造成任何改變。她還是那個端莊嫻雅的嫻貴妃,皇后的好妹妹,皇長子予灃的生母。

柔則與玄凌感情甚篤,一時寵冠六宮,皇帝幾乎夜夜宿在甘泉宮,其他的妃子們獨守空房,暗自抱怨皇后太過狐媚,竟不知身為後宮之主,理應時時勸皇帝雨露均沾才是。當然,大家也就只在背地裡過過嘴癮,每日早晨還是滿臉微笑的去給皇后請安,誰也不會傻到這時候給皇后難堪。相比後來華妃入宮,這時的後宮可謂風平浪靜,叫朱宜修愜意不少。

這日她打發繪春去請端妃過來品茗,繪春去後回來稟告道,「娘娘,端妃娘娘舊疾犯了,正躺在床上呢,怕是來不了了。」

朱宜修有些意外,這端妃的身體還真是不怎麼靈光。前世被華妃灌紅花絕了育,太醫院又敷衍了事才鬧得整個人病歪歪,這會子沒人敢冷待她,她卻還有反覆之症,當真是天意,遂起身道,「剪秋,隨本宮一起去披香殿。」

端妃的披香殿距離昭陽殿有段距離,途中需得經過宓秀宮,這時候的宓秀宮裡不過住著幾個不得寵的美人小儀,遠不如前世華妃佈置的那般張揚奢華,但仍叫朱宜修眉頭擰了一下,步子加快。

離宓秀宮不遠的千鯉池,因天氣漸寒,裡頭魚群大半時候都沉在水底,來餵魚賞景的人便漸漸稀少,只有兩個小太監在掃落葉。忽然聽得一陣吵嚷,剪秋不滿道,「宓秀宮眼下暫無主位,哪個小主竟這般不懂規矩。」

「過去看看。」朱宜修發話。

只聽到一把陌生的清脆女聲在分辨,「容華明鑒,剛才奴婢是被彩玉撞了一下才鬆手翻了茶,弄濕了容華的裙子,並非存心冒犯的。」

苗氏道,「犯錯就是犯錯,還敢詭辯,愨嬪,你就是這麼管教奴才的麼?」

「娘娘,咱們要過去嗎?」剪秋問朱宜修的意思,後者搖頭,示意諸人皆放輕腳步。

愨嬪一向是個膽小本分的,諾諾道,「還請姐姐不要和翠果一般見識,妹妹在此向姐姐賠罪。」

苗氏的語氣越發尖刻,道,「本宮才不會和個奴婢一邊見識,平白失了身份,倒是愨嬪你,理應叫我一聲容華才是,什麼姐姐妹妹的,一點規矩都不懂。」

「……是嬪妾管教下人無方,還請容華恕罪。」朱宜修即便未親眼所見也能想像出愨嬪含羞帶憤的表情。

翠果不願讓主子難堪,跪下道,「是奴婢笨手笨腳,不關我家小主的事,還請容華饒恕。」

苗氏得寸進尺,道,「既如此,我便代愨嬪好好管教你這個賤婢,好叫她學著點御下之道。」

剛揚起手,就聽得後面一聲咳嗽,苗氏嚇了一跳,眾人皆向朱宜修行禮,「嫻貴妃娘娘萬福金安。」

「起來吧。」朱宜修漫不經心的抬抬手,道,「苗妹妹這是在做什麼?」

苗氏得意洋洋道,「愨嬪的侍婢故意弄濕了臣妾的裙子,臣妾正要教訓她尊重主子。」

朱宜修掃了她裙子一眼,不過指甲蓋大的丁點,悠悠道,「妹妹教訓奴婢,無可厚非。左不過多說兩句,讓她們心裡有個警惕便是了,犯不著動手。」

「奴婢若是不打,又怎會牢記教訓,況且她皮糙肉厚,,打兩下也沒什麼。」苗氏不屑道。

「令尊軍令如山,妹妹必是從小耳濡目染。不過此處是皇宮而非軍營,況皇上才為了妹妹責打宮女而下旨禁足,這麼快妹妹就忘記了?還是說,妹妹也需得讓皇上打一頓才能記住教訓?」

周圍的侍婢都捂嘴偷偷發笑,苗氏直瞪著朱宜修,漲得臉紅脖子粗。一旁的剪秋斥道,「容華怎敢如此看向貴妃娘娘,難道不知宮中尊卑有別。需知娘娘貴為正一品,容華不過正四品,禮儀規矩全忘了不成?還有容華應自稱『嬪妾』才是,臣妾是貴嬪以上的小主才可用的。」

苗氏被剪秋一通發作,臉面丟盡,恨恨道,「……嬪妾需回宮中換身乾淨衣服,就不陪娘娘觀景了,先行告退。」

「去吧。」朱宜修懶得再和她多費口舌,苗氏攜婢女匆匆離去,背影裡儘是狼狽不甘。

「多謝貴妃娘娘。」愨嬪向朱宜修拜謝行禮。

朱宜修讓剪秋扶起她,道,「本宮近來身子不適,少出來走動,不知這苗容華竟如此跋扈,妹妹受委屈了,以後且避開她些吧。」

愨嬪點頭哽咽道,「嬪妾謹記。今兒原是她刻意刁難,若非娘娘仗義直言,必是要受她折辱了。」

「言重了,大家同為侍奉皇上的姐妹,原該和睦相處才是。」朱宜修看向一邊的翠果,道,「倒是個敢作敢當的丫頭,剪秋,賞她一弔錢。往後做事仔細著點,免得你家小主難做。」

「奴婢記住了,必會盡心侍奉小主。」翠果接過賞,喜滋滋的應了。

「本宮還有事就不多坐了。天冷風涼,妹妹還是早些回宮,免得著了寒氣。」朱宜修語氣平易近人,絲毫沒有因身居高位而顯得故作姿態。

愨嬪滿臉感激的走了,剪秋進言道,「娘娘賣了個人情給愨嬪,也好叫她心裡有數。大小姐那兒她橫豎是挨不著的,倒不如多多偏向娘娘。」

「本宮粗算算,皇上大概有兩個月沒去其他妃嬪那兒過夜了吧。」朱宜修淡淡的說。

「可不是,皇后霸著皇上,太后也為這不高興呢,長此下去,滿宮妃嬪豈不都成了擺設。」剪秋含著一絲不屑道。朱柔則如此行事,天長日久,必定會招來後宮不滿。

「你多留心便是,凡事不要插手,到底皇后統轄六宮,真出了事,只管找她說。」朱宜修無官一身輕,等著看戲了。

等到了端妃的披香殿,端妃的貼身侍女吉祥上前行禮道,「嫻貴妃娘娘金安。」

「你們娘娘可好些了?」朱宜修關心道。

吉祥回道,「先前犯病時比起來略好了些。」

進了內殿,端妃穿著單薄的寢衣,朱宜修見她要起身相迎,忙阻止道,「姐姐快躺下,又沒有外人這種虛禮不行也罷。」

端妃靠在床頭,道,「我這是老毛病了,難為你還專程跑一趟。」說著,咳嗽了兩聲。

朱宜修問道,「怎麼吃了藥姐姐還是這樣面色蒼白?」

「回嫻貴妃,我們娘娘一直按原先張太醫方子配的那些藥,吃了也就暫時壓著,病卻一直沒好。」

「多嘴。」端妃輕斥吉祥,對朱宜修笑道,「往日我太縱著她了,叫妹妹看笑話。」

「姐姐何出此言,吉祥也是關心姐姐的身體,這樣的好丫頭真真是難得的。」朱宜修又道,「張太醫在太醫院待久了,難免沾染了那套『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習氣,端姐姐的身體如何耗得起。」轉頭吩咐道,「去傳文太醫來。」

剪秋趕著去太醫院了,端妃有些赧然,道,「讓妹妹費心了。」

朱宜修笑說,「姐姐客氣了,文太醫是前太醫院院丞的徒弟,常來給我平安脈,醫術倒還過得去,頂要緊的是為人老實,不像那些個資歷老的慣常模稜兩可。」

「妹妹說的是,最怕的就是庸醫誤病……」端妃聞言頷首。

不過半柱香時間,剪秋就帶著人來了,文世清先向朱宜修和端妃兩人行禮,朱宜修道,「無須多禮,你且用心給端妃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

文世清小心的探了脈息,眉頭微擰又鬆開,起身回復道,「端妃娘娘的哮喘按張太醫的方子是對症的,只是偏重溫和,體內產生了抗藥性,再吃也就不靈了。微臣會另開一副方子給娘娘中和一下藥性,平時娘娘可多吃些白果、百合之類健脾祛痰的東西,切忌食海腥油膩,以免助火生痰。」

「有勞太醫。」朱宜修發話,剪秋順勢塞了個荷包過去,端妃也命吉祥賞了一錠金子,命人送文世清出去開方煎藥。

「多謝妹妹了,否則我這病不知該拖到哪日。」端妃拍拍朱宜修的手。

「姐姐見外了,舉手之勞而已。姐姐往日那麼疼愛灃兒,親手做了那些衣衫給他,妹妹我心中也感激呢。」提起兒子,朱宜修的眼光中也多了幾分母性溫情。

「灃兒是個討人喜歡的孩子,妹妹有福啊。」端妃無子,一直深以為憾。

「改日等姐姐病好了,我抱他過來,他也想姐姐呢,成天摟著你送的布老虎不撒手。」

端妃聽得此話,也露出笑意。

朱宜修回到昭陽殿,對剪秋道,「你說過文太醫有一個兒子,可是名叫實初?」

剪秋微微吃驚,「正是,娘娘怎麼知道?」

看來她猜的沒錯,果然是溫實初的父親,朱宜修細細想了,前世因純元之死,玄凌幾乎把太醫院一掃而空,大約就是那時起文家就改姓溫了。想到溫實初是甄嬛的死黨,替甄嬛做了不少事,還和惠妃私通,朱宜修多次想找理由把文家滅了。不過轉而一想,與其殺之,倒不如收歸己用,削去甄嬛的臂膀,等日後找到機會,連同甄家一鍋端了也不遲。




☆、紕漏

「娘娘,大小姐說皇上現在又對邊陲用兵,後宮開銷大,下令節省銀錢以作軍餉,各宮月例都要減去兩成。」剪秋給朱宜修捏著肩膀,私底下她對朱柔則從不尊稱「皇后」,只用在家時的稱呼。

繪春坐在下首用美人拳給宜修捶腿,插嘴道,「宮裡才多少人,滿打滿算不過十來位排得上號的妃嬪小主,主位都大半懸空,能花多少銀子。奴婢可聽說皇上隔三差五的賜給甘泉宮東西,個個價值萬金。今兒是翡翠鳳凰,明兒又是碧玉白菜,可比咱們那點月例多多了,怎不見大小姐拿去充作軍餉?不過是當著皇上的面討好賣乖罷了。」

「這些話知道就好了,別在外頭說去,免得叫人當我埋怨皇后賢德,徒惹事端。」這幾個侍婢還沒經過真正的危機,心智仍殘留著天真的一面,朱宜修不得不時時提點。

宜修又道,「姐姐這麼做,固然有討好皇上的意思,多半也是她真心想為夫分憂。可惜她被大夫人保護的太好,不知宮裡頭的人心險惡,不拿真金白銀出來給他們嘗嘗鮮兒,怎能叫底下人心甘情願的為你做事呢,只怕是陽奉陰違,好心辦壞事了……」

「聽娘娘的意思,咱們要不要做些安排?」剪秋腦子轉得最快。

「且等等,先看看其他人的反應。」朱宜修抬手打了個呵欠。

如宜修所料,柔則自封後以來每日忙著和玄凌風花雪月,又分神管理宮務,難免力有不及。偏她又是那種不食人間煙火的主兒,只認為令行禁止,無人會蒙騙她這位皇后,底下那些慣會偷奸耍滑的奴才便蠢蠢欲動,幹出些ど蛾子來。畢竟銀子少了,活兒卻得照干,自然得想法子撈點油水貼補貼補。

「這是什麼東西?陳年壓倉丟在地上都沒人撿的茶葉你也敢拿來給幾位娘娘喝,嫌我們好糊弄的是不是!仔細我回了娘娘,打發你去慎刑司服苦役!」」繪春狠狠刮了茶房的人一頓,只差被直接把茶碗砸過去。

送茶的小太監被繪春的脾氣嚇得直哆嗦,猶自辯道,「奴才就是有十個膽子也不敢糊弄各位娘娘,實在是近來宮裡消減開支,好茶的份例平攤到每宮就不夠了,才不得不勻了些去年的進去,姐姐別生氣,有的小主那兒還沒這成色的可用吶。」

繪春氣急反笑,道,「照你這麼說,我還得謝謝你了。當我不知道你們那些鬼心眼,你們敢送這樣的茶去甘泉宮?以為貴妃娘娘好性兒不計較是不是?」

「繪春姐姐別生氣,奴才一時糊塗,這就去換了好茶來……」小太監連聲討饒。

「繪春,你死在這兒了?幾位娘娘還等著茶呢,怎麼還不快送去。」繡夏被朱宜修打發過來催促,見繪春和個小太監夾纏不休,說話語氣也格外重。

「還說呢,你瞧瞧,這樣的成色怎麼呈上去給各位娘娘,我可不敢,你要敢你去。」繪春也撂手不幹了。

繡夏走上前細細驗看過茶水,冷笑一聲,道,「回去告訴你師傅,下次要再敢送些破爛貨來,可別怪鳳儀宮不顧他的體面,好歹算是宮裡的老人了,眼皮子也忒淺。」

「謝兩位姐姐寬宏大量,奴才這就重新拿了送來。」小太監一溜煙兒的逃了。

「呸,一群混帳東西。」繪春朝著他的背影啐了口。

繡夏道,「得了,娘娘說叫拿些上等的楓露茶,你放哪兒去了?我剛才找了半天也沒見著?」口氣與剛才判若兩人。

繪春拉著她到了茶房,打發小宮女取來,親自用熱水滾了三遍,出了色才擱在盤子上交給繡夏,道,「比不得你天天守著金銀珠寶,我就管些不值錢的東西。」

「你這蹄子,佔了便宜還賣乖,你且說娘娘賞你的多還是我多。」繡夏笑罵一句走了。

繡夏端著茶盤到了昭陽殿後頭的花圃園子,九月的花圃雖無牡丹卻滿是金菊,黃燦燦的美極了,金龍凌雲,巧堆蠟雪,株株皆是名品。

朱宜修請了各宮主位來賞菊,唯獨延禧宮苗氏未到,大約還記恨之前朱宜修教訓了她一頓。至於柔則,她得了風寒正臥床休息。

「原只聽說貴妃這兒的牡丹是一絕,沒想到連菊花都栽得這樣好,有些品種臣妾還是頭一回見呢。」甘修儀雖不及苗氏那般美艷,卻也頗有亮點,臉若銀盆,一團福相,可惜為人有些木訥,所以並不受玄凌寵愛,一月最多一,二次侍寢。

「甘妹妹誇獎了,妹妹今日這身蔥黃杏子綾裙倒是應景得很,像是知道本宮要請你來賞菊似的。」

甘氏聽了眉眼笑得彎彎,道,「這是臣妾之前在家裡做的,今天聽得貴妃姐姐要賞菊就特意叫人翻出來穿了,貴妃姐姐真是好眼力。」

愨嬪陪笑道,「聽貴妃這麼一說,嬪妾也看到修儀的裙子上用金線繡著好些菊花瓣呢。」

朱宜修見端妃未開口,問道,,「瞧端姐姐今日氣色不錯,身子可大安了?」

「好多了,多虧了文太醫醫術高明,還得謝過妹妹。」端妃笑著應道。

「客氣什麼,都是自家姐妹。姐姐喜歡那盆並蒂的?」朱宜修注意到端妃多看了一盆並蒂的紫菊幾眼。

端妃微微頷首,「很是少見,兩朵花挨這樣緊。」

剪秋在一旁道,「端妃娘娘真是好眼光,這盆花名喚『成雙』,開的時候就是一對兒,密不可分,連花匠都說是少見呢。」

此話一出,諸人皆沉默不語,皇后和皇帝如膠似漆,其餘人皆是「斜倚熏籠到天明」,接連幾個月都不見天顏,剪秋見說錯了話,趕忙請罪,「奴婢失言了,還請娘娘恕罪。」

「無心之過,何罪之有,起來吧。」端妃淡淡的說。

氣氛有些冷場,這時繡夏端著茶盤進來了,朱宜修打圓場道,「都坐下嘗嘗,這是上等的楓露茶,得沖三四遍才出色的,眼下時節喝正好。」

「貴妃娘娘拿出了珍藏,嬪妾等今日真是有口福了。」愨嬪很快接上話,氣氛才有所回轉。

眾人皆忙著品茗,甘氏讚道,「娘娘此處的茶果真是極好的,近些天內務府送到臣妾宮中的茶竟都是些陳茶,叫人難以下嚥。」

宜修無聲的抿了一口,平和道,「想必是裡頭人做事不當心,手腳毛躁,一時弄混了也是有的。」

甘氏的話叫剛緩和的氣氛又靜默下來,她又不善言辭,費了半天勁兒,才道,「貴妃姐姐真是寬宏大量,臣妾不及。」

愨嬪低低的插了句嘴,道,「論規矩,嬪妾不該多嘴。可臣妾不比各位娘娘是一宮之主,不過是因為壽祺宮暫時沒有主位,同住的姐妹中嬪妾的位分稍高些才代掌宮務。壽祺宮半年來沒有一個人被皇上召幸,姐妹們就指望著那點子份例,可如今底下的奴才以次充好,還振振有詞說是削減開支,一切皆以簡樸為上,嬪妾還能拿陪嫁貼補一二,可日子也是越來越緊巴了……」

「唉,誰又不是呢,可皇后娘娘也是為了國事著想才出此下策,我們理應遵從,縱有不如意的,也不能抱怨……」朱宜修的眼中浮現出淡淡的憂愁,又馬上掩去。

端妃始終靜默不語。

好好一場賞菊樂事到最後,諸人的臉上多多少少都染上了郁色。

宜修在散席後,回憶了每一個人的表現。甘氏和愨嬪不足為據,一個是被女則女訓矯枉過正的主兒,另一個前世就被她捏在手裡,這世稍用計謀也不怕翻出手心去。唯獨端妃的態度,耐人尋味。

端妃入宮最早,對世事洞若觀火,怕是已經察覺出了蛛絲馬跡,儘管現在還年輕,卻隱隱有了日後游離眾人之外,獨善其身的做派。朱宜修費心和她打好關係,並不指望她做事。端妃的為人向來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朱宜修與她往日無冤近日無仇,彼此之間也不存在利害關係,所以她只要保持沉默就是最大的幫助了。

柔則的病情在太醫的診治下漸漸好轉,原本不過普通的風寒,只是她嬌生慣養,為了管理宮務又耗費不少心思,這才加重了。故此諸妃早上前往珠光殿請安時,柔則還是帶著殘存的病容坐在上首。

眾人見皇后面容蒼白,下巴也削尖了,一副風吹就倒我見猶憐的模樣,對比坐得最近的嫻貴妃嘴角帶著一絲矜持的淺笑,心中都不由得想到坐在下面的那個才是真真的正宮風度。

環顧一圈,苗氏不在。朱柔則對一旁的總管太監張壽海道,「你去宮門處等著,看看苗容華可是有事耽誤了。」

因皇后病著,其他人也不敢擅自說話,偌大的珠光殿裡只聽到朱柔則不時的咳嗽聲。

「苗氏素來有些嬌氣,天又冷了,許是畏寒賴床,起不來被窩了。」宜修玩笑一句,衝散了過於緊繃的氣氛。

「皇后娘娘萬福金安。」稍遲些,延禧宮的彩玉被張壽海領入殿行禮。

「起來吧,苗容華因何故遲遲未到?」朱柔則的聲音咳得有些沙啞。

「回皇后娘娘,容華她中毒了,故而無法來給皇后娘娘請安。」

彩玉一句話如同激起千層浪,朱柔則登時咳嗽的更厲害,道,「怎麼回事?好好的怎麼會中毒?」激動之下昏厥過去,這下珠光殿裡可是亂成一團了。

朱宜修見吵吵嚷嚷不成樣子,立刻站起來朗聲道,「慌什麼,成何體統。還不把皇后扶進去歇息?」對在座人等道,「諸位姐妹還請先各自回宮,待皇后病癒,大夥兒再來看望。」

眾人皆應聲退出。

把柔則送進內殿躺下,轉臉對珠光殿的掌事宮女吩咐道,「聽雪,你速速去將幾位老太醫都宣來給皇后診脈;觀星,你等下朝後即刻去儀元殿向皇上稟告。」

聽雪和觀星都是朱柔則的陪嫁丫鬟,自幼陪伴左右,在府中對宜修這個空有二小姐名分的主子並無多少尊重。相比之下,她二人倒更像「副小姐」,驟然慌得六神無主,此時也全然忘了昔日對宜修的輕視,只管點頭聽命。




☆、宮務

玄凌得知愛妻暈厥,剛下朝回到儀元殿連常服都未來得及換便急忙趕到珠光殿,柔則已經在太醫的銀針下緩緩甦醒。這種時候宜修是不會留下來看他們你儂我儂的,交代過必須注意的事情就回了昭陽殿。

「娘娘,真真是老天爺也幫著您,皇后這下可捅了簍子了。」繪春眉開眼笑,比朱宜修還高興。

朱宜修瞥了她一眼,道,「苗氏的事情是你們做的?」若真是,她可得把這幾個丫頭的骨頭好好收拾一番,省得叫她們再自作主張。

繪春忙回道,「娘娘明鑒,實在不是奴婢們做的,是那苗容華得罪的人太多,才遭了小人暗算。」

「哦?說來聽聽。」朱宜修倒是很好奇,是哪個后妃這麼沉不住氣,不等苗氏自生自滅就自己動手了。

「娘娘可還記得先前在太平行宮時被苗容華責打的宮女?」繪春提醒道。

朱宜修哪裡記得清一個宮女的長相,況且當時隔得距離又遠,不過是個模糊的輪廓罷了,遂應道,「略有印象,似乎有兩分姿色。」

繪春繼續道,「正如娘娘所說,她名叫玉蕊,因生的漂亮,苗容華怕她有向上的心就找茬把她狠狠打了一頓,打殘了她的手臂。」

「那苗容華竟然連自己的侍婢都不放過,當真聞所未聞。」繡夏給朱宜修取下碎金流蘇的步搖,虧她一邊小心的用篦子為主子篦頭,一邊還分出精神來聽繪春說書。

「可不是麼,玉蕊因殘廢了被苗容華攆出延禧宮,後來調到下廚幫忙。她心裡恨極了苗容華但又沒法報復。想下毒,可延禧宮裡試毒的太監也不是擺設,只得忍耐下來。可巧咱們皇后娘娘下令縮減各宮的份例,下廚那兒的管事剋扣份例,拿了發霉的食材給延禧宮,玉蕊就趁機摻在苗容華的晚膳裡。」說到這兒,繪春音調裡都帶著笑,「聽說苗容華上吐下瀉,鬧得一個晚上都不得安寧,現在正虛脫得躺在床上下不來呢。」

「娘娘,可不就是現世報呢。說來那苗容華也確實欠教訓,一貫欺壓比她位分低的小主,上次又膽敢對娘娘您不敬,老天爺都看不過眼了。」繡夏也笑得前仰後合,和繪春一唱一和。

「依本宮看你們兩個以後出宮倒可以到天橋擺個攤,必定賺得盆滿缽滿,比唱戲都精彩。」朱宜修笑著搖頭。

笑過之後,朱宜修反而平靜下來,緩緩道,「這事兒皇后只能說是被下頭人蒙蔽了,何況她本意是為皇上分憂,眼下又病了,皇上和太后並不會責怪她什麼的。」

繪春繡夏頓時被澆了一盆冷水,熄了幸災樂禍的心思。

「你們平日裡只管低頭做事,見到什麼也別掛在嘴上,只管回了鳳儀宮關起門來再計較。宮裡處處都有眼睛,這話打入宮起我就提醒過你們。」朱宜修叮囑道。

「娘娘,李長來了,說是皇上請您去頤寧宮。」剪秋從外頭推門進來。

「可是太后那兒有事?」

「聽李長的意思,皇后也在那兒,大約是為著苗容華中毒的事兒。」剪秋對朱宜修向來是知無不言。

「叫他等會,本宮換身衣服即可就去。」宜修忙讓繡夏給她重新梳妝。

到了頤寧宮,太后端坐上方,玄凌和柔則也坐在一旁,朱宜修行了禮數,道,「不知皇上召臣妾來有何事?」

玄凌對她的態度還算客氣,道,「愛妃,朕聽聞早些時候在珠光殿,宛宛暈厥是愛妃出言才穩住眾人,果真是姐妹情深,朕心甚慰。」

「皇上客氣了,姐姐乃後宮之主,又是臣妾的親姐姐,怎能看著她有事呢,不過舉手之勞,倒是姐姐別怪妹妹我越俎代庖,先行遣散了其他姐妹們才是。」

「妹妹的心意,我只有感激的,哪裡會責怪。」柔則雖轉醒,說話仍然是有氣無力的。

「你且少說些話,歇歇吧。」玄凌對柔則呵護備至,生怕她勞累。

太后見狀,視線轉向宜修,後者臉上無動於衷,似乎根本沒看到一樣,叫她不禁訝異,道,「皇帝,哀家聽說那苗氏也臥床不起,可有此事?」

玄凌一怔,他壓根沒來得及去問過苗氏的病情,滿心全是柔則。

柔則面色雪白如紙,不住的咳嗽,道,「母后,兒臣無能,思慮不周才釀出此事,心中已是萬分愧疚,實不敢腆顏繼續管理後宮,還望母后能另選賢能。」

「皇后何出此言,你是六宮之主,若是無能料理,還能交給誰去」太后堅決反對,輕易交出大權對皇后的威信是極大的損害。

柔則捂著胸口,虛弱道,「兒臣進宮前,聽聞宮內事物皆有妹妹料理,諸事井井有條。懇請太后答允由妹妹繼續代兒臣統轄後宮,以免兒臣於心不安。

「既如此,愛妃就暫時料理後宮,待宛宛病癒後交回鳳印就是。」玄凌只擔憂柔則的身體支撐不住,也未等宜修出言推辭,丟下一句話就抱起柔則返回寢宮。

「恭送皇上皇后。」殿內諸人皆下拜跪送帝后離去。

宜修見沒她的事了也向太后告辭,道,「母后若無事吩咐,臣妾也告退了。」

太后語調意味深長,「無聲無息就奪回了六宮大權,這等乾淨利索,連哀家都忍不住要為你鼓掌叫好。嫻貴妃,只是你該記住,皇帝的心在哪兒才是最重要的,否則即便手握權柄也不過是空中樓閣。你與皇后理應是最親近的人,切不可行差踏錯,生出旁的心思來啊……」

頤寧宮的正殿上,太后手握的龍頭枴杖龍嘴處含著一顆雞蛋大的明珠,發出耀目光華,顯示出這位誅除權臣便功成身退,久居頤寧宮的婦人依舊耳聰目明。她的話更是字字鏗鏘有力,砸向站在下首的朱宜修。

「母后的話叫臣妾惶恐,臣妾和皇后雖不是一母所生,卻都是朱家的女兒,斷不會做出自傷心肺的事來,臣妾自當扶持姐姐,太后不必擔憂。」宜修在太后銳利的目光下沒有半絲膽怯,抬頭望去,眼中蘊藏著堅定。

「但願如此。」太后緩和語氣,耐心勸道,「哀家知你心有不甘,但木已成舟,阿柔已是皇后,你也貴為貴妃,僅在一人之下於萬人之上,哀家只盼你們姐妹齊心,好好守著這份來之不易的榮耀,不枉費哀家的一番心血。」

「臣妾必當謹記在心。」

「你回去吧,既然阿柔將鳳印暫時交由你掌管,你也需克盡己任,莫要再讓後宮生出事端,叫哀家和皇帝煩心。」太后最後叮囑道。

「臣妾遵旨,先行告退。」

見朱宜修的背影離開殿堂,太后歎了一口氣,道,「阿柔性子軟和,遇事又缺乏主見,確實不是正位中宮之人,可她如今坐上了後位,哀家又怎能不多多保護她呢,只怕宜修不能明白哀家的心思,始終對失去後位一事耿耿於懷。」

一旁的竹息姑姑勸慰道,「太后多慮了,嫻貴妃既然親口承諾不會對皇后有危害,想必也明白這個道理,不會做出出格的事情來。」

「姐妹相殘,後宮中的事例還少麼?」太后彷彿陷入了回憶,輕輕搖頭驅散,眉間慮色濃重,「宜修個性剛硬,城府又深。阿柔遇上她,猶如幼犬遇猛虎,決計不是對手。倘若宜修真的一意孤行,即便哀家也奈何她不得,但求她能自己想清楚,千萬別弄到兩敗俱傷的地步……」

回頤寧宮的路上,貴妃排場浩浩蕩蕩,兩側皆有侍婢手執宮燈,點亮前後道路,朱宜修高坐在攆轎之上,肘靠扶手,回想著太后的話。她早就知道一切都瞞不過太后的法眼,但是太后的憂慮是多餘的,她並不要朱柔則的命。

比起她親自除掉柔則,借玄凌的手才是上上策。她要讓玄凌知道他的選擇是多麼錯誤,讓他覺得選擇姐姐為後是他今生最大的恥辱,只有這樣才能讓宜修心中的仇恨得到平復。

「娘娘,連太后也偏幫起大小姐來了,明明是大小姐鳩佔鵲巢在先。」剪秋為宜修卸妝,難免憤憤不平道。

朱宜修淡淡一笑,「太后不是偏幫她,而是從來就幫她,我不過是太后手中的棋子罷了。若是姐姐也有那等心思手段,太后又怎會想到我呢。如今看姐姐更得皇上寵愛,她又位坐中宮,是名正言順的兒媳婦,太后怎能不幫她呢?若是幫我,我反倒要擔憂太后的心思了。」

「那娘娘,咱們接下來怎麼辦?左右六宮大權已經回到您手上了,是否要在皇后身邊安插些人手以備不時之需?」剪秋詢問宜修的意思。

朱宜修緩緩搖頭,道,「暫時還不用,姐姐身邊的聽雪和觀星,我瞧著都不是安分守己的人,遲早要鬧出事情來,到時我們在旁添把柴即可。你若遇到她們敷衍著就是,不必過分親近。」

「奴婢明白了。」

「對了,如今本宮暫掌鳳印管理六宮,記得要每天把本宮經手的事情如實回稟給皇后,免得落人口實,說本宮有僭越之心。記住,本宮是暫代。你也把話傳下去,鳳儀宮上下都夾緊尾巴做人,如果讓本宮知道有哪個狗仗人勢鬧出事端來,可別怪本宮到時翻臉無情,要知道慎刑司那邊的苦役總是不夠用的……」朱宜修的側臉在燭火的映照下閃著幽幽光澤。

「奴婢會按娘娘的意思辦好的。」剪秋正色應下。
真正公平的神靈怎麼會顯靈,他只會保佑眷顧辛勤勞作的善良人,哪怕他們從不曾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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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恙

昭陽殿重掌大權,雖說是暫代,可明眼人都瞧得出不過是個幌子罷了。要想在宮中站穩腳跟,不受底下奴才的擠兌,還得多巴結嫻貴妃才是聰明人的做法。

一時間,昭陽殿門庭若市,幸而朱宜修早已傳下話去,除了每日上午與各宮主位商談宮務事宜,其餘時間均閉門謝客。理由也是冠冕堂皇,照顧皇長子。予灃還小,又是現今皇上膝下唯一的子嗣,人多了萬一衝撞到受了驚,這個責任沒人擔待得起,遂安靜不少。

對於苗氏食物中毒一事,朱宜修下令將玉蕊杖斃,又賜了好些補身的藥材加以撫慰。遲些時候,玄凌也下旨晉苗氏為正三品貴嬪,賜號「寧」,為延禧宮主位。這一來讓其他人都暗暗眼紅,苗氏因禍得福,只怕等身子復原後更加不可一世,鼻子要翹到天上去了。

對此,朱宜修倒是沒什麼感覺,因為她知道玄凌已經開始在暗中削弱苗將軍的實權分散到慕容家的頭上。想到日後玄凌也用盛寵寵鈍了華妃的腦子,不禁膽寒帝王心術。

民間老話說,三翻、六坐、七滾、八爬、周會走。予灃在宜修的悉心照顧下,沒有前世胎裡不足的毛病,小身板格外壯實。

「灃兒,看母妃手裡的小鼓好玩麼,快看呀。」朱宜修手執一隻撥浪鼓。逗弄著兒子,予灃呀呀的叫著,圓嘟嘟的臉蛋笑起來還有兩個梨渦。

「皇上駕到。」外頭傳來李長的聲音。

柔則正病著,哪道風把玄凌刮來昭陽殿了。朱宜修臉上的溫情瞬間消失,換上平日裡的恭敬端莊,斂衣肅容,吩咐乳母看顧予灃,到門外接駕。

「臣妾參見皇上,皇上萬福金安。」

玄凌虛扶了一把,「愛妃無需多禮,朕今日是想來看看你和灃兒。」

「多謝皇上記掛。」予灃都會坐了,玄凌也不過才見了兩三面,怕是連孩子的長相都忘了吧。朱宜修對玄凌早已冷透了心,臉上笑容卻不減。

「多日不見,灃兒倒長大了許多。」玄凌看著乳母懷中的予灃,這是他的第一個兒子,雖然宛宛在他心中的地位不可動搖,但帝王對於眼前這個僅有的兒子還是很重視的,伸手對乳母道,「給朕抱抱。」

乳母微微看向朱宜修,後者略一頷首,她才小心翼翼的把孩子遞給玄凌。

玄凌接過孩子,將孩子從兩肋下抱起站在自己的膝上,輕笑道,「這小子倒有些份量。」

「小孩子長得最快了,臣妾有時抱久了都會手腕發酸呢。」朱宜修把剪秋送來的香茶親手放到玄凌面前。

「愛妃辛苦了。」玄凌哄著予灃。小孩子轉著烏溜溜的眼珠子瞪著眼前的人,滿是好奇,難為他對這位只見過寥寥數面的父皇沒有撂挑子大哭,反而還口齒不清的哼哼。

「他在說什麼呢?」玄凌初次當父親,對予灃的反應很是疑惑。

朱宜修笑道,「灃兒還不會說話呢,小孩子對父母血親最是親近,所以見了皇上也不怕生。」

這話叫玄凌聽了格外舒服,他自幼不受先帝寵愛,如今有了自己的骨肉,長得活潑可愛,與他也親厚,怎能不龍心大悅,道,「愛妃說的好,不愧是朕的皇兒。李長,賞賜嫻貴妃十匹金花軟緞,乳母的月例比照五品溫人。」

「謝皇上恩典。」朱宜修攜乳母叩謝。

「愛妃快坐,朕國事繁忙,少有功夫來看望你們母子。如今你又幫宛宛管理後宮,難免勞累,朕也心疼你。」玄凌逗弄著予灃,予灃坐在玄凌大腿上,拍著小肉爪子呵呵直笑。

「皇上嚴重了,灃兒是臣妾的親生骨肉,疼還疼不過來呢,哪裡會辛苦。至於後宮,臣妾不過是暫時代姐姐看顧一二,不知姐姐的病情可好些了?」宜修不耐煩見玄凌做出這種關懷備至的假模樣,遂把話題岔開。

提起柔則,玄凌頓時來了精神,眼中亦浮出一絲別樣情愫,道,「宛宛身子嬌弱,太醫雖盡心診治,但仍需時日方能好轉,叫朕擔憂,她是禁不得操心那些俗務的。」

這話真是叫人啼笑皆非,皇后母儀天下,為皇帝操持後宮本屬份內之事,到了玄凌嘴裡卻變成俗務了。難道她就活該天生幫柔則處理這些俗人雜事的麼。宜修越發齒冷,道,「姐姐自小在家便是養尊處優,身子格外嬌貴些也是難免的。俗話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何況又是由資歷最深的幾位太醫診治,假以時日,定會康復。」

玄凌眼中暖意倍增,道,「愛妃果然姐妹情深,宛宛有妹如此才不負她的純淨性情。」

「皇上過獎了。」宜修知道只有她在玄凌心中的印象越好,她的兒子才越有機會出頭。

忽聽得玄凌一聲低呼,宜修忙起身查看,待看清後忍俊不禁,道,「皇上光顧著與臣妾說話,冷落了灃兒,小傢伙不依可不就給皇上搗亂了麼……」

玄凌原本的兩分不悅也被此話沖走,也笑道,「這小子倒是不讓人,連你這個做娘的面子都敢不賣。」

玄凌的外衫被予灃尿濕了。幸而不是龍袍只是件常服,倒也無礙,宜修忙喚人去拿了替換的來。繪春取來一件海水綠繡團龍紋的衣衫,玄凌將孩子還給乳母,見到這件衣服看了眼宜修,驚訝道,「愛妃還留著?朕還以為早就丟了的。」

這件衣服是宜修進宮那會兒給玄凌親手做的,因後來不慎有了破損,玄凌便不再穿了。柔則與玄凌生出私情後,原本的宜修傷心至極,命人直接扔進箱子裡再也不願意看到。

宜修道,「臣妾看當初這衣裳不過是被樹枝刮了個小口子就命人拿去修補好洗乾淨放著了,可巧今日正用上,也免了皇上打發李長回去取,一來一回又耽誤不少功夫。」說著親自給玄凌換上,繫好腰帶。

玄凌原本以為宜修想故意引起他的愧疚爭寵,可見她落落大方,言語間絲毫沒有提到他的意思,便知宜修是臨時起意,並非故作姿態,當下生出些感動來,握住宜修的手,道,「愛妃有心了。」

罪魁禍首的予灃倒是全然沒察覺自己剛犯了錯,在乳母懷著咯咯直笑,還不時發出咕嚕嚕的聲音吐口水。玄凌擰了把他的肉圓臉,拍拍宜修的手背,道,「這小子是個淘氣鬼,愛妃照顧他可要辛苦了。」

宜修道,「小孩子都是這樣,活潑好動些才結實呢,」

玄凌點頭,道,「朕還有折子要批,得了空再來看你。」便起駕回轉儀元殿。

宜修送他出去,待昭陽殿重新安靜下來,繪春不解道,「娘娘,皇上好容易來一次,怎不說多些體己話讓皇上留下來呢。」

「人在心不在留下來也沒用,何況皇后正病著,本宮若是此時留皇上過夜,只怕她的病更要重了,到時皇上一心疼,反而又怪本宮的不是,還不如客客氣氣送他出去,也顯得本宮沒有趁人之危。」朱宜修的容貌才情比不上柔則,但智謀遠勝於後者,眼光還是要放得長遠些才好。

昭陽殿暫時成了妃嬪們聚集的地方,朱宜修命人將各處的開銷銀子一一呈報,又和玄凌打了個招呼,說柔則提出節約的法子雖好,可臨近年下,各處少不得花銷,減了月例怕是后妃們捉襟見肘,不妨先擱置一旁,從長計議。

玄凌自幼長在深宮自然明白銀子的用處,也不想自己的後宮過得寒酸,點頭應了。宜修遂恢復後宮往常的份例,收拾了那些個偷奸耍滑的奴才發落去慎行司。同時要求將各處的用來糊窗的素綾改為半透光的厚白棉紙,算是給柔則的節省想法做個交代。

天寒日頭短,換了糊窗的材料使得室內更敞亮,且棉紙也比絹綾便宜得多,節省下來的錢與先前相比倒是更多些。這法子原是前世甄嬛想出用來討好玄凌,如今宜修照搬,且做得更為妥帖,後宮諸人無不敬服。

至於柔則,她的病似乎一直沒好,玄凌日日都去探望,有時來昭陽殿也提起說柔則還有些咳嗽,天氣越來越冷,愈發懶得動彈。宜修聽後召了文世清前來昭陽殿,印象中柔則不曾有臥病這麼久過。

負責柔則病情的太醫中並不包括文世清,宜修命剪秋買通了院丞身邊的小太監拿到了藥方,交與他看,文世清看過後道,「啟稟娘娘,照方子看來病人的病情早已康復了,不過是吃些調養的補藥而已。」

「果真?」

文世清道,「微臣的醫術雖不及師傅高明,但這樣簡單的方子還是能判斷的。」

朱宜修笑道,「大人妄自菲薄了。依本宮看,大人的醫術非那群庸碌之輩可比。」

「娘娘過譽了。」

朱宜修示意剪秋搬了個矮凳,道,「大人請坐下說話。」

文世清推辭不過便坐下,堪堪佔了凳子前端的一小塊地兒,「娘娘有事盡情吩咐。」

「文太醫平日裡除了來給本宮請平安脈之外,還給哪位娘娘看診呢?」

文世清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答道,「回娘娘,微臣除了給娘娘和端妃娘娘兩處問診之外,並不常受到小主們的傳召。」

「哦,那倒是可惜了。聽聞皇后近日抱恙,大人怎麼沒讓院丞挑中前去應診呢?」朱宜修明知故問,她一直把文世清排除在柔則的視線之外,也暗示了太醫院院丞不得讓其出頭。畢竟她留著文世清可不是給柔則的,另有他用。

「微臣醫術粗陋,不敢伺候皇后娘娘鳳體。」

「想來本宮和端妃是皮糙肉厚,可叫大人隨意施展了。」朱宜修悠悠道。

文世清立刻跪地請罪,道,「微塵並不敢有此意,只是微臣不善言辭,還望娘娘恕罪。」

朱宜修抬手道,「大人不必這樣緊張,本宮不過是玩笑一句。既然大人平日裡並不忙碌,不妨多多鑽研醫道,此乃正道。」

文世清豈敢不從,道,「微臣牢記娘娘教誨。」

朱宜修看他眸中仍存有疑惑,便同他挑明道,「皇后的病治得好固然能得到聖上賞賜,加官進爵,可稍有不慎,掉腦袋的機會也比他處多得多。本宮是不希望大人攪進那趟渾水裡,白白受了牽累,故此出言提醒。」

文世清是個地道的老實人,聽到此話不由得冷汗涔涔,道,「多謝娘娘提點,微臣自當謹記在心,盡心侍奉娘娘。」

「那本宮就放心了。以大人的醫術,假以時日,必會執掌一院,為眾醫之首。」打一棍給個甜棗兒,這招朱宜修得心應手。

「微臣明白,自不敢有違娘娘的吩咐。」

文世清回去後細細思量朱宜修的話,脊背發寒,知道自己是被綁上了鳳儀宮這條船,自此做事更加小心謹慎,不敢行差踏錯,把早前入宮時存的青雲之志盡數歇了。

是夜,朱宜修在鳳儀宮中一邊哄予灃入睡,一邊猜測柔則為何要裝病。玄凌對她視若珍寶,但成為皇后,柔則的心態自然會發生改變,眼見宜修盡得人心,只怕她也不好過。且看她能想出什麼法子重新壓倒眾人,一展風采吧。




☆、驚鴻

白雪洋洋灑灑的鋪滿整座紫奧城,處處銀裝素裹,廊下垂掛著一排排冰稜,內務府早已分發了冬衣,鳳儀宮中也燒起了融融的炭爐。

時近新年,宮中開始為除夕夜宴做起了準備,到了臘月二十五,各處年賞均已分發完畢,灑掃宮室,懸掛五福吉祥燈,張貼「福」字,皇城中喜慶氣氛漸濃。

大年三十晚上闔宮歡聚,玄凌下旨宣諸位本家親王一道入宮團圓守歲。

朱宜修坐在梳妝鏡前,由繡夏繪春為她勻面上妝,剪秋和染冬則把衣箱打開,一件件拿出來供主子挑選。身為貴妃,需得盛裝出席方能彰顯身份。

最後挑了一件金絲織錦禮服,流彩雲錦繡著暗花紋,梳寶髻戴鏤刻玉簪,飾以真珠,顯得大方得體也不過分奢華。

「娘娘,今晚的合宮夜宴諸位親貴皆會到場,您這樣會不會太素了些。」繡夏還是堅持把那套鑲玉孔雀金釵的頭面給朱宜修戴上。

「皇后久不露面,今晚再如何也必定會出席,以她的容貌到時候艷壓全場,我又何苦與她爭這個風頭,白白惹人笑話。」朱宜修的長處從來就不是在美色上。

繡夏遂不再提,專心替朱宜修綰髮。

因太后喜愛孫子,特意傳來話要宜修把予灃帶上。故宜修讓乳母先叫小傢伙吃飽,免得到時候出狀況。出門前,剪秋又加了件翠紋織金斗篷,直把朱宜修裹得嚴嚴實實,才坐上轎攆前往正殿。

皇室成員齊聚一堂。先帝的子嗣並不多,除了繼位的玄凌之外,只有岐山王玄洵、汝南王玄濟、清河王玄清和平陽王玄汾,其餘皆早夭。玄洵與玄濟已成家,得了親王封號。玄清與玄汾尚在稚齡,一個九歲,一個六歲,分別由太后與莊和太妃撫養。

別人倒還罷了,清河王給朱宜修的印象不可謂不深。玄情和甄嬛的亂-倫悖戀她一清二楚,更別提他二人還珠胎暗結連生三子都栽到玄凌的頭上。宜修想到此處,不自覺看了坐於上首意氣風發,頭戴金龍髮冠的玄凌一眼。

玄凌身邊的後座遲遲不見人來,脾氣暴躁的玄濟忍不住道,「皇后娘娘好大的架子。」惹得身邊的王妃賀氏面色一沉。

玄凌見不得柔則被人說三道四,正要發作,只聽外頭傳來內侍高唱,「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駕到。」

諸人皆起身相迎,一時間正殿內被擠得滿滿當當。只見柔則扶著太后的右手,做出侍奉婆母的孝順樣子進入殿內,玄凌也忙上前相扶,帝后一人一邊恭請太后入座。

待坐定後,太后笑意盈盈,面容和藹,道,「都坐下吧,別因為哀家來了拘謹。適才皇后先到頤寧宮等哀家,人老了動作也慢,耽誤了些功夫,叫大夥兒好等了。」

大家重新入座。朱宜修眼睛掃過坐在玄凌身邊的柔則。果然是傾國傾城,一襲金銀絲百鳥朝鳳紋繡禮服,頭戴攢珠鑲玉累絲金鳳冠,滿屋子的美人在她面前都黯然失色。

「臣妾來遲了,還請陛下見諒。」聲音婉轉輕柔,叫人聞之欲醉。

玄凌哪裡捨得怪她,道,「宛宛侍奉母后至孝,何罪之有。」

在座的親貴看得眼前這幕帝后情深,怪道皇帝不惜強奪臣媳,原來皇后當真是個絕色佳人,只是瞧著弱不禁風的模樣,委實不像能母儀天下,統御六宮的有福之人。也不知這天大的恩寵,單薄的皇后能否承受得住。

「把皇長子讓哀家抱抱。」太后想看孫子,宜修忙叫乳母抱過去。

予灃很不老實的在太后懷裡亂拱,所幸沒有哭鬧,還對著太后露出了滿口乳牙的笑容,反倒叫太后親親,直說這個孩子像極了玄凌小時候。

宜修聽得一頭冷汗,後宮諸人看向予灃的視線更加眼紅,誰知道看在柔則眼中又會生出什麼想法來。太后這一手是表明她能抬舉皇后也能抬舉自己這個貴妃,反之亦然。

酒過三巡,因太后上了年紀,便離席回頤寧宮休息。宴席間便隨意許多,幾位王爺紛紛向玄凌敬酒,互相也說幾句恭賀萬歲,國泰民安的吉祥話。

宴會過半,年年宮廷內的歌舞都是大同小異,難免有些乏味。苗氏新晉了貴嬪,故態復萌,站起來嬌滴滴的向玄凌道,「皇上,不如換些花樣如何?」

「愛妃有何高見?」玄凌見苗氏翠擁玉繞,整個人閃閃發光,不免俗氣,但也沒有當眾拂了她的顏面。

苗氏嘴角翹起,顯得頗為俏皮,道,「能入得皇宮的姐妹們皆是才藝出眾,不妨各自表演個拿手的,也能為席間添些樂趣。」

後宮眾人都恨不得眼中飛出刀子扎死這個口無遮攔沒腦子的女人,但玄凌聽了撫掌笑道,「確實不錯,左右今日在的都是自家人,那些陳腐宮規不必過分遵循,只管取樂便是。」

「皇上既然允了,不如就從貴妃開始表演吧。」苗氏得意洋洋的掃了朱宜修一眼。

朱宜修起身道,「貴嬪妹妹乃提議之人,理應拔得頭籌,本宮不善音律,只怕會掃了大家的興致。」

玄凌點頭,轉而對苗氏,道,「貴妃說的有理,愛妃你便先露一手,佔個頭彩吧。」

苗氏面露失望,屈膝道,「臣妾遵旨。」遂命人抬來一架古琴,轉軸撥弦,倒也潺潺動聽,只是指法上略顯輕浮,不夠沉穩,想來曲似其人,恰如苗氏的輕狂性子。

一曲撫畢,玄凌示意李長賜了串如意香珠給苗氏,以資鼓勵。

苗氏接過賞賜,看向朱宜修道,「接下來可該是貴妃姐姐了。」

宜修正想推辭,只聽柔則道,「不如由臣妾作一曲驚鴻舞供陛下清賞,以慶佳節。」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苗氏也登時變色。大周朝立國以來頭一回皇后提出親自獻舞,在場的無不吃驚。

需知舞姬伎子之流不過是玩物,拋頭露面博得些掌聲綵頭。名門女子縱然識得歌舞技藝卻絕對不允許親自上陣,以免玷污身份。皇后貴為國母,如此行事,聞所未聞,只怕又是一個前朝飛燕了。

柔則的請求,玄凌自然不會拒絕。宜修也樂得清閒。說話間,柔則已經換了一套十二破流仙長裙重新登場。卸下鳳冠,鬆鬆綰了垂髻,只用一根玉色絲帶束髮,有道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步態行動間流露出姣好的弧度。

玄凌眼中淨是驚艷,讚歎道,「宛宛素衣素顏,純淨天然卻盡得風流。朕得此瑰寶,當真上天庇佑。」

樂曲響起,乃是《洛神賦》,朱宜修對驚鴻舞提不起興趣,柔則遲遲久病未癒,原來竟把功夫都花在練舞上頭了,倒是一如前世的鸝音貴嬪。面前酒杯中琥珀色的漿液倒映出金碧輝煌,朱宜修對難得的「驚鴻舞」絲毫不在意,前世已看過不知多少了回。朱柔則,甄嬛,安陵容,一個個舞得活色生香,只為博得君王青睞。

不經意抬頭撞上坐於對面的端妃視線,她眼眸裡異常沉靜,朝朱宜修淡淡一笑,轉頭重新看向場中曼舞裊裊的柔則。

一曲結束,柔則站起身來。用手拂過耳邊的髮絲,頷首道,「臣妾獻醜了。」

玄凌親自為她披上斗篷將她牽到自己的座位旁坐下,道,「你大病初癒,該多養著才是。這驚鴻舞雖美卻太過耗費神思,叫朕看了也於心不安。」

柔則眼中露出甜蜜,臉龐因舞蹈而顯得緋紅,倒是更添嬌艷了。

「皇兄皇嫂果真伉儷情深,實在是大周之福,想來日後這驚鴻舞必定是廣為流傳,更添一段佳話了。」玄濟輕嗤,賀氏隱含惱意朝他瞪了一眼,他才收斂了態度。

玄凌大約是高興過了頭,沒聽出兄長話中的貶義,滿心只關注著柔則。殿內除了帝后感情更上一層樓外,其餘的都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該如何圓場。

這時,宜修忽然聽得身後傳來含糊不清的吐字,「……周周……」回頭一看,乳母嚇得滿臉慘白,正小聲哄著予灃安靜。

「還不快把皇子抱回去。」宜修發話道。

」把予灃抱來給朕瞧瞧。」玄凌出言。宜修無奈只得叫乳母將孩子抱過去。

予灃到了玄凌手上,黑葡萄似的眼珠直瞅著他。玄凌問道,「皇兒剛才說什麼了?」

乳母答道,「似是念了個『周』字。」

玄凌不禁大喜,低頭逗予灃道,「再念一個給父皇聽聽……」

予灃也很給面子的張嘴,卻不再是念『周』而是念了聲口齒不清的『父皇』。這下可把玄凌樂壞了,道,「這孩子天資聰穎,不愧是朕的兒子。」

柔則也從善如流,想要摸一摸予灃,誰知小孩子卻轉過頭,只看向坐在下首的宜修,嘴裡『啊啊』的叫喚,柔則面上立時有些尷尬。

端妃此時出言道,「皇上,孩子還小,離開貴妃身邊又突然見了這麼多生人怕是嚇著了。」

玄凌對端妃素來敬重,立刻把孩子交還給乳母,回到朱宜修身邊的予灃把頭埋進朱宜修的肩頭,一雙小胖手牢牢摟住她的脖子。

宜修待他安靜下來,交給乳母帶回昭陽殿,起身舉杯道,「臣妾祝皇上頤安百益,富壽永年。願大周來年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玄凌大喜,道,「好,貴妃之言深得朕心。」

眾人紛紛起身,齊聲山呼萬歲,更叫玄凌龍顏大悅,大筆賞賜灑下。至於苗氏的話早已被夜風吹得煙消雲散。

宴會又回到歌舞昇平的狀態,朱宜修朝端妃遙遙舉杯,後者嘴角瀰漫出一絲會心笑意。
作者有話要說:原著中提到「純元皇后一舞動天下,從此宮內民間凡是女子皆學驚鴻舞。」可見她是當眾表演過的,朱家對嫡女的定位真是特別,淨學些下九流的玩意兒。




☆、分寵

柔則一舞動天下,自前朝滅亡後失傳已久的驚鴻舞重現人間,宮內市井風靡一時,京中的達官顯貴們也都命豢養的舞姬學習。玄凌更把柔則視作心頭摯愛,散朝後日日留在甘泉宮,兩人或是談詩論賦,或是撫琴起舞,同進同出,朝夕相對。

帝后夫婦鶼鰈情深,後宮的妃子們夜夜獨守空房,大冬天瀰漫著一股醋味。朱宜修不耐每日來昭陽殿的妃子們含沙射影的訴苦,遂輕車簡從,只帶了剪秋和繪春到外頭散心。

行至倚梅園,紅梅簇簇,暗香浮動,叫朱宜修停下腳步。園中梅花開得極盛,宛若紅雲罩頂,一眼望去也望不到頭,眼前美景是她前生最恨的兩個女人的最愛。那花瓣紅得刺眼,恰如她心中潰爛的傷口,血流如注,從未癒合。

剪秋見主子神色有異,輕聲道,「娘娘若是喜歡這紅梅,奴婢差人折些好的插瓶,放在寢殿內供娘娘觀賞。這兒的雪厚,娘娘若是久站,讓寒氣侵了腿腳就不好了。」

朱宜修深吸一口氣,涼到心坎裡,搖頭歎道,「本宮很久沒見到這樣好的梅花了……不妨折些送去甘泉宮,姐姐是極喜歡梅花的,她畏寒不輕易出來走動,就當是本宮一番心意吧。」

「是,奴婢即刻差人送去。」剪秋應下,暫時離開隊伍前去處理此事。

「娘娘,那兒的玉蕊檀心梅開得極好,是今年新栽的品種,咱們要不要過去看看?」繪春見朱宜修久久注視著梅林,提議道。

「……好啊,就聽你的。」朱宜修被繪春小心翼翼的扶著,踩在厚厚的積雪中緩慢前行。梅園中道路的雪是不清掃的,等著融化成雪水後滲入泥土裡,對梅樹也有好處。

「香中別有韻,清極不知寒,逆風如解意,容易莫摧殘。」朱宜修念著這首詠梅詩,前塵往事盡數在眼前閃過。

繪春不懂詩書,卻覺得主子念的語氣裡有一股濃濃的惆悵,像是觸到了傷心事,於是也不敢胡亂插嘴,只在一旁小心侍奉。

這時卻聽到一個年輕嗓音道,「難得聽到有人懂得欣賞梅花,本王定然要見見。」

繪春高聲斥道,「是誰?在那兒鬼鬼祟祟的,貴妃娘娘在此,怎敢不出來拜見?」

「是小王唐突了,不知是貴妃嫂嫂駕臨,還望貴妃嫂嫂恕罪。」九歲的玄清雖身量不足,面容中還帶著孩童的稚氣,可行動舉止間已可窺見日後「自在王爺」的風範。

朱宜修親切笑道,「原來是清河王,怎麼不在凝暉堂裡烤烤火,天寒地凍的跑來這倚梅園作甚?」玄清之母,先帝舒貴妃阮氏此時早已出宮修行,留下這個兒子交予太后撫養。因玄清曾被先帝議儲,阮氏如此做也算是保全兒子的性命。

玄清手中握著一束梅花,道,「原是想親自折些紅梅帶回去給太后賞玩,哪知到了園中一時貪看竟迷路了,可巧遇到貴妃嫂嫂,否則小王怕是要在倚梅園中過夜了。」

儘管玄清尚未成年,但朱宜修身為后妃輕易不可與男子見面交談,玄清這麼說算是給彼此都有了一個台階下。即便是玄凌問起,朱宜修也有話可以回復。

「六王孝心,太后必定高興。」朱宜修點頭讚道。

「貴妃嫂嫂誇獎了,適才聽得貴妃嫂嫂念誦崔道融的詩句,可也是喜歡梅花麼?」

朱宜修微微搖頭,道,「不過是應時應景才隨口念出來罷了,倒也談不上喜歡。」

「原來如此,是小王誤解了。」玄清聽了朱宜修的解釋,眼中的興趣瞬間退了大半,作揖道,「時辰不早了,小王就不打擾貴妃嫂嫂賞雪的雅興,得趕回頤寧宮去否則怕太后會問及擔心。」

「江福海,雪天路滑,送六王回去。」朱宜修吩咐道。

「娘娘,這六王倒也有心,不枉太后和皇上對他親厚有加。」繪春在旁看著玄清離去,說道。

朱宜修一笑置之。若是玄凌知道日後玄清給他戴了綠帽子,不知還不會對他好了。天家哪來什麼兄弟之情,不過是一時未曾出現衝突利害罷了,否則也不會有前世的毒殺計策。

回到鳳儀宮,剪秋神色焦急,朱宜修道,「出了什麼事?」

剪秋福身稟道,「娘娘,皇后娘娘剛派人來把大皇子抱走了。」

「什麼!」朱宜修顧不得才剛回來,忍著怒氣道,「去甘泉宮!」好人果真做不得,朱柔則真以為她好拿捏麼!

到了珠光殿,予灃正在哇哇大哭,乳母怎麼哄也哄不好。朱柔則上前抱了抱,予灃反而哭的更厲害,直叫孩子的臉都憋紅了。玄凌亦無計可施,聽得朱宜修來了,忙道,「快宣!」

朱宜修未來得及行禮,就被玄凌拉過去哄孩子了。予灃一到母親懷裡,立刻止住了哭聲,抽抽噎噎的往宜修身上貼。

「孩子還小,難免吵鬧。還請皇上和皇后見諒。」朱宜修賠罪道。

「是本宮不好,原想看看孩子,哪知道卻弄巧成拙了。」朱柔則臉色稍帶不快,想到剛才自己那麼放低身段哄著予灃,那孩子卻半分面子也不給她,真是不識抬舉。

「說來也是朕的意思,見柔則喜歡灃兒,便想叫他們母子多親近些。」玄凌在旁幫腔道。

「姐姐一番心意,妹妹豈能不知。孩子鬧脾氣是常事,便是臣妾有時候也得順著他才行呢。」朱宜修見招拆招,「等日後姐姐有了孩子,只怕慈母情深起來,皇上也得靠後了。」

玄凌聽了轉頭對柔則道,「宛宛,你果真會如此麼?」

柔則臉微紅,低頭不語,倒叫玄凌攬住肩膀,兩人更親暱了些。宜修忙叫乳母把孩子抱下去,轉換話題道,「妹妹打發人給姐姐送來了些紅梅賞玩,姐姐可喜歡?」

「那些紅梅極好,妹妹有心了。」柔則見宜修臉上帶笑,眸中卻清冷無比,禁不住微微發抖。不知為何,面對宜修的眼睛總叫她有些氣短,拿不出皇后的架勢來。

「宛宛,可是覺得冷麼?」柔則的一舉一動玄凌都高度關注,見她瑟縮一記,急忙關心道。

「想來是炭火燒久了,不妨再多加些新炭進去攏攏。」朱宜修說了句。

玄凌隨即吩咐李長,「照貴妃的話去做。」

朱宜修見已將事情含糊過去,便起身道,「天色不早了,臣妾先行回宮,改日再來看望姐姐。」

玄凌不甚在意的抬手揮了揮,「愛妃去吧。」

「娘娘,今兒是個大晴天,可要出去走走?」繪春見朱宜修自打從甘泉宮回來後眉頭總是緊皺著,想方設法的給她尋開心。

心知繪春的好意,朱宜修便答應了。

快行至蘆雪庵,雪花紛紛揚揚的灑了下來,幸而出門前帶了傘,繪春撐開後罩住了朱宜修的全身,免得雪花落到她的斗篷上打濕了。

進去後已有人在裡頭。見是朱宜修來了,那人趕緊起身相迎,「嬪妾給貴妃娘娘請安。」

摘掉斗篷,朱宜修看清對方是愨嬪,含笑道,「妹妹不必多禮。想不到妹妹也有此雅興,和本宮一樣來此賞雪。」

愨嬪打扮的很素淨,淺綠衫子配月牙白百褶裙,發上斜插一對碧玉釵,乍看之下倒和四周的白雪融為一體了,語氣恭敬,道,「嬪妾不過是在宮裡待著太悶,這才出來走兩步,不敢當娘娘的話。」

「冬天該穿些顏色重的衣裳,你年紀又輕,正是該把自己打扮得鮮亮點才是。」朱宜修關心道。

愨嬪臉色略有些傷感,道,「嬪妾不過是個嬪位,豈敢與諸位娘娘相比?何況皇上也怕是早已忘記嬪妾了,嬪妾濃妝艷抹又給誰看呢……」

朱宜修暗自搖頭,愨嬪果然是沒什麼腦子。這樣的話落在有心人耳裡就可以告她一個怨懟皇帝的罪名。前世自己沒少幫她收拾亂子,這次可不會再如此。愨嬪若是不跌個跟頭長長記性,縱使宜修自己不出手,也會當了別人的踏腳石。遂道,「妹妹何出此言,皇上縱然一時想不起妹妹,妹妹也可想法子引得皇上的注意,再不要說些妄自菲薄的話。」

「娘娘好意,嬪妾心領了。如今皇上的眼中哪裡有嬪妾呢?」愨嬪說著眼中就浮現出淚光。

朱宜修想著與其讓她被柔則收攏,倒不如放在自己麾下,必要時也能給柔則填填堵,打量了愨嬪一番,道,「本宮聞得妹妹身上可是熏了香?」

「娘娘好靈的鼻子,嬪妾宮裡人自個兒做的時令香囊。」說著愨嬪從腰間解下一個荷包來。

「裡頭似有梅花的香氣。」宜修精通醫道,但凡藥草皆逃不出她的嗅覺。

「正是,另外還加了些松針,竹葉,雖然及不上那些名貴的香料,但也算雅致。愨嬪見宜修像是喜歡,介紹得格外仔細。

朱宜修聽後輕笑,道,「妹妹心靈手巧,只是那竹葉氣味過於冷冽,要知道梅花獨有自己的一股韻味,放在一起反而不美。」

愨嬪眼珠轉了轉,明白過來起身拜倒,「多謝娘娘指點,嬪妾感激不盡。」

「妹妹是個聰明人,一點就透。本宮也該回了,坐久了怪冷的。」朱宜修起身回鳳儀宮。

回去路上,繪春道,「娘娘,就愨嬪那樣兒的,皇上只怕早就忘了。」

朱宜修瞥了她一眼,道,「她得不得寵不要緊,關鍵是要她記住,本宮會幫她,皇后不會。況且她若真的有福氣,得到皇上的寵幸也會記得是本宮的提點。皇后不是誇她『靜默溫順』麼,那愨嬪要是得寵,想必姐姐也不會反對。既然敢打灃兒的主意,本宮就索性讓她忙一些沒空再惦記。」

「依皇后的性子,到時肯定是得忍的。虧她有臉一直霸著皇上,快一年多了也沒個消息……」

「住嘴!這話是能胡謅的麼,叫人聽到了你有幾條命也不夠死!」朱宜修怒道。

繪春嚇得跪地請罪,「是奴婢口無遮攔,娘娘恕罪。」

朱宜修歎道,「平日是我太縱著你了,你回去後多和染冬學學規矩。本宮身邊的丫鬟不需要光會嘴皮子功夫的。」

「……奴婢遵命。」繪春自知失言,也不敢再分辨,乖乖退下。朱宜修平時雖然極少動怒,可一旦決定就不會再更改。

幾日後傳來消息,愨嬪得幸於玄凌,晉為從四品順儀。
真正公平的神靈怎麼會顯靈,他只會保佑眷顧辛勤勞作的善良人,哪怕他們從不曾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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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撥

後宮的風吹草動總逃不出頤寧宮的耳目。皇后抱了予灃到珠光殿,名義上說是關心孩子想多看看,暗地裡打的主意明眼人都清楚。

太后臨窗而坐,注視著大青花瓷缸裡的金魚悠哉游動,對心腹竹息姑姑,道,「這些畜生整天無憂無慮,只知張嘴吃飯,倒也是造化。不像宮裡的人,外頭瞧著尊貴,內裡的甘苦只有自己知道。」

竹息姑姑道,「太后苦盡甘來,如今很該好好享些清福才是。」

太后冷冷勾唇,道,「話雖如此,哀家若真的撒手不管,這後宮還不定亂成什麼樣子。」

話音剛落,外頭的侍婢進來稟告說是皇后正在殿前等候。

太后接過竹息遞上的軟綢帕子擦手,須臾,握著先時放在一旁的龍頭枴杖,起身道,「走吧,哀家也有些日子沒見到皇后了。」

朱柔則站在頤寧宮的正殿,因玄凌孝順,故這頤寧宮也是後宮中玲琅滿目的積年珍寶大半所在,便是她的甘泉宮中也有見不到的寶物。可惜柔則無暇分神觀賞,心中忐忑,不知太后忽然傳召她來所謂何事。

其實不用太后說,柔則也能想到,多半是為了前日予灃一事,她事後也暗自後悔太過魯莽,不知是否會得罪宜修。但轉而又想,自己是皇后,宜修不過是妃妾,想來也不敢埋怨。

正在忖度間,竹息姑姑扶著太后從內殿出來,柔則忙下拜行禮,「兒臣給母后請安,母后千歲萬福。」

「起來吧。」太后端坐上首,看著底下的柔則,花容月貌,令人不勝憐愛,卻委實沒有大氣之風,難免郁卒,道,「聽說皇后先前身子不適,可好些了?」

柔則起先聽太后沒有如往常喚她『阿柔』,心下一沉,又聽太后關心她的病情方才穩住了,回道,「多謝母后關心,兒臣已經痊癒了。」

太后「嗯」了一聲,道,「皇后身體康健哀家就放心了,你與皇帝大婚已近一年,哀家還等著好消息呢。」

柔則垂首抿緊了唇,道,「是兒臣無能才遲遲未能給皇上添得一兒半女。」

「皇后何必過謙,哀家知道皇帝寵你,日日歇在甘泉宮,孩子不過是時間問題。」太后微微放緩了語氣,話鋒一轉,接著道,「不過你既然是皇后,需知一枝獨秀乃是後宮大忌,后妃中不乏有才有德之人,你也應該多勸勸皇帝一視同仁,別太過冷落才是。」

柔則聲音微微發顫,道,「是兒臣的錯,母后教訓的是。」

「你是皇后,便要有容人之量。哀家聽聞你將予灃抱去珠光殿,想求皇帝讓你撫養,可有此事?」太后見火候差不多了,挑明道。

柔則頓時語塞,良久才道,「兒臣……兒臣是喜歡大皇子,這才……」

太后歎氣,道,「予灃是宜修的命根子,生產時也費了一番周折。她如今身居貴妃之位,你比哀家更明白是怎麼回事。你凡事需三思而行,切不可壞了你們倆的姐妹情分。」

柔則被太后說得面紅耳赤,聲音細若蚊吟,道,「兒臣記住了,以後自會善待妹妹。」

「哀家不是責怪你,你莫要多心。你是哀家的親侄女,哀家豈有不疼你的道理。只是你如今的身份更該為皇家考慮,多子多孫才是社稷之福,說起來也是你做皇后的賢德。你回去以後好好想想哀家的話……」

太后生平最恨女子狐媚惑主,獨寵做大。昔日先皇隆慶帝為舒貴妃廢黜夏皇后,與養母昭憲太后爆發嚴重衝突,以致母子失和。後宮中多位妃嬪均被連坐,當時只是琳妃的太后潛心蟄伏,忍耐多時才為玄凌奪得帝位。自然不想重蹈覆轍,就算柔則是她的侄女,也比不過兒子的子嗣重要。

柔則回到自己的寢殿,怔怔的望著頭頂丹鳳朝陽的床帳,一遍一遍想著太后的話。傷心之際,忍不住撲在鴛鴦錦被上哀哀哭泣起來,為什麼她到現在還是沒有懷孕呢?孩子,她什麼時候才能有自己的孩子呢?

「娘娘,端妃娘娘,甘修儀來了。」剪秋挑起門簾,迎她二人進入內殿。

行過禮數,朱宜修請兩人坐下,吩咐道,「剪秋,快去沏了滾滾的茶來。端姐姐和甘妹妹冒著風雪來看望本宮,可得好好暖暖才行。」

剪秋自是領命而去,端妃見宜修手邊的幾上擱著一卷書,道,「妹妹近來手不釋卷,好學的很,在看什麼書?」

宜修輕笑,「不過看些詩詞雜句罷了。左右無事,皇后的病也痊癒了,我正好卸了暫代的差事偷偷懶。」

「貴妃姐姐真是榮辱不驚,堪為女子典範。」甘氏讚道。

「甘妹妹過獎了。『典範』自然更有人擔得起,本宮並不看重這類虛名。」朱宜修轉眼看向窗外,寒風吹過,院中的樹枝抖落了一層雪。

甘氏聞言皺眉道,「聽聞甘泉宮中花費奢靡,隨手一指便是萬金之數,於國母而言著實不妥。」她入宮後處處以先賢要求自己,又目睹皇后大庭廣眾之下施展舞技,覺得實在有失體統,對柔則也不甚尊敬。

宜修喜歡甘氏有話直說,不繞彎子的脾性,覺得十分有趣,逗她道,「甘妹妹心直口快。皇后乃國母,莫說區區幾件擺設,皇上即便蓋座金屋給她也是理所當然。」

甘氏於玄凌情分平平,但鑒於君臣之別也不好直接批駁,只道,「若真如此,且皇后能坦然受之,那臣妾也無話可說……」

「玩笑而已,甘妹妹不必當真。」朱宜修暗歎甘相家教極正,可惜後來被玄凌削職為民,晚節不保。

屋中的碳盆爆出幾絲火星,這時,乳母抱著予灃進來。予灃見著端妃,伸出手便要她抱。後者小心翼翼的從乳母手中接過,抱了放在膝頭,對朱宜修道,「幾日不見,似又長大了些。光陰似箭,從孩子的身上就能看出來了。」

「姐姐正當盛年,何出此言。」朱宜修對兒子道,「光知道向你端母妃撒嬌,怎不叫人呢?」

予灃吧唧了下小嘴,叫道,「端母妃。」眼睛又轉向甘氏,大約是不常見到有些臉生,想了一會兒才叫道,「……甘母妃。」

軟糯童音惹得在座的兩人眉開眼笑,甘氏道,「姐姐有福,大皇子聰明過人,叫人看了好生羨慕。」

朱宜修笑著擺手,道,「小孩子禁不得誇,妹妹別讓他生出驕氣才是。自打會說話,我被他吵得不行,倒希望他能沉穩些。」

予灃像聽懂朱宜修的話,窩在端妃懷裡低著頭,嘴巴也撅起來不吭聲了,倒叫端妃心疼,道,「哪有你這樣做娘的,說話叫孩子聽了傷心。」

朱宜修嘴角含笑,故意搖頭歎道,「姐姐這麼疼他,若是我這個母妃再不管管,等以後他長成個霸王那才真叫傷心了。橫豎這惡人由我一個人當,你們且由著他吧。」

「妹妹素來刀子嘴豆腐心,我可聽說你前日到甘泉宮去的事了……」予灃有些犯困,小拳頭揉揉眼睛,躺在端妃懷裡睡著了。端妃說話的音量遂減小了不少。

朱宜修臉上流露出些許不忿來,道,「我辛辛苦苦十月懷胎才得了這個兒子,她上下嘴皮一碰倒想坐收其成?未免欺人太甚了……」

「說來她也是心急了,專房之寵卻遲遲沒有消息,宮裡又只有你的一個孩子。」端妃對後宮諸事心知肚明,心中對柔則行事作風也頗有微詞,一針見血,直指關鍵。

甘氏不屑道,「自古中宮者首要便是寬和大度,融洽妃嬪,為皇家開枝散葉,綿延後繼。似甘泉宮這般自己生不出,還扣著皇上不讓別人生算什麼道理?」

「甘妹妹慎言,身為后妃豈能隨意議論皇后。」朱宜修阻止甘氏越發露骨的不滿。

後宮長夜漫漫,帝王寵愛涼薄如水,唯有孩子才是最有力的保障。若無子嗣又失寵愛,便只剩下老死深宮,徒有虛名的日子了。

朱宜修轉向端妃,道,「夜宴那夜多虧姐姐出言解圍,妹妹以茶代酒在此謝過。」

端妃一笑置之,道,「妹妹太見外了,予灃是我看著長大的,也不想叫他小小年紀就成為眾矢之的。」

「究竟是人心不足,姐姐已經貴為皇后,何苦還要再來與我爭孩子,以她的聖寵還怕生不出嫡子麼?」朱宜修眉頭緊蹙,一副委屈求全,不得不忍的模樣。

甘氏對當年封後的內因始末也略有耳聞,心中十分鄙夷柔則的行為,安慰宜修道,「貴妃姐姐不必過分憂慮。闔宮上下心知肚明,皇上寵愛皇后太過,相信頤寧宮也不會坐視不理的。」

朱宜修點頭,感慨道,「我也不求什麼,只求灃兒能平安長大就是了。」

端妃輕拍著予灃的背,看著宜修道,「你有子傍身是不用愁的,卻也得小心暗處。宮裡的孩子難將養,且看先帝那會兒連薨了好幾位皇子帝姬就知道了。」語氣中含著不易察覺的恐懼,她自幼長於宮廷,見到的不僅僅是表面的光鮮華麗。

朱宜修前世是做慣戕害皇嗣的人,回想起來也驚出一聲冷汗。予灃雖然瞧著健康,但他前世三歲便夭折了。如今雖無胎裡的弱症,卻也不能不防。真真是安生日子過久了,警惕的心也散了許多。因此宜修對端妃的話很是感激,道,「姐姐的話如醍醐灌頂,妹妹受教了。」

端妃一貫少言寡語,能說出這樣的話也是因她自己沒有孩子,又格外疼惜予灃才會有此提醒。

甘氏也心有慼慼焉,其母久病在床,家中瑣事都由一位侍候甘相最久的良妾主管。她雖是嫡出,卻也少不得見識了些後院手段,道,「家父算得上治家嚴謹,可臣妾也見過幾個庶出的弟妹無聲無息就沒了,令人不寒而慄。」

一時靜默,三人皆各有所思。




☆、有喜

冬去春來,乾元三年的桃花開得格外嬌艷。

柔則的生日正是在春意盎然的四月,玄凌對她的寵愛並未隨時間而轉淡,在她生辰這日特命人送來一株深海珊瑚,高約二三十尺,色澤通紅,在夜晚燭火的映照下格外熠熠生輝。

朱宜修淡淡的瞟了一眼,更加覺得前世的甄嬛可笑,玄凌給她的東西皆是柔則享用過的。

既然是皇后的生辰,妃嬪們少不得要送禮,宜修知道柔則自小被朱夫人嬌養久了,眼界也高,看不上那些個金銀俗器,只叫剪秋揀了一副上等羊脂玉雕刻的玲瓏手環送去,聊表心意。果然柔則極是喜愛,趕著就帶上出席晚上的賀宴了。

柔則本就膚色白皙,配上溫潤的玉環越發顯得手如柔荑,膚如凝脂,為著今日又做了鮮妍的「桃花妝」,玄凌看她的眼神中更多了些癡迷,旁若無人。在座的妃嬪們用眼睛都恨不得把她的肉剮下來。

宴席過半,主菜皆已上全,后妃們為了苗條吃得不多,只略微嘗幾口便放下筷子,等撤下去時,還有大半未動,所謂「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大約就是這樣的情景了。

柔則坐在玄凌身邊,巧笑倩兮,道,「今日是臣妾的生辰,又得四郎垂愛。見近來御花園中的桃花開得好,花香醉人,特地命人制了些桃花酥來,請四郎和諸位姐妹品嚐。」

「難得宛宛有心,朕有口福了。」玄凌對愛妻自然是無不從命的。

柔則身邊的聽雪便示意給每張桌子都上了一碟,宜修嘗了一塊兒,做得倒也算精緻。面皮白裡透紅,隱隱能看到裡頭摻的粉色桃瓣,餡料形如雀舌,食之細緻幼滑,淡淡的花香縈繞在糕點上。

忽然聽得耳邊有低低的喘息聲,宜修轉頭看了眼,見一側新晉了順儀的湯靜言捂著肚子,面色慘白,額頭上冒出細密的汗珠,整個人蜷鎖著,像是腹痛不止。

離她最近的甘氏見狀,忙起身向玄凌道,「皇上,湯順儀似乎是吃差了東西,肚子不舒服,可否召太醫為她診治一下?」

寧貴嬪苗氏陰陽怪氣的說,「湯順儀的嘴巴可真刁,皇后娘娘的宴席也不合她胃口麼?」

甘氏素日瞧不上苗氏的尖酸刻薄,忍不住道,「人吃五穀雜糧總有個頭疼腦熱的,湯順儀不巧趕上了。貴嬪又何必多心呢?」

「你……」苗氏氣結,冷哼一聲不再多言。

玄凌正在興頭上,聽得甘氏的話難免不悅,不耐煩的對李長道,「送湯順儀回壽祺宮,另外再找人去看看。」李長立刻應下,湯氏連謝恩都沒力氣說了,被身邊的宮人攙扶著離開。

湯靜言離席不過是一顆小石頭落入湖中,微微泛了點漣漪就忘了,宴席依舊絲竹悅動。

柔則對玄凌道,「臣妾最近新學了一首曲子,不如就彈給四郎和諸妃姐妹聽,也算是盡東道之誼。」說著叫人取來了她和玄凌的定情之物,燒槽琵琶,坐在中央開始調弦。

朱宜修和對面的端妃對視一眼,不予置評。只聽得苗氏又不安分的說了句,道,「皇后娘娘真是多才多藝,臣妾等望塵莫及。」語氣中諷刺之意清晰可辨。

柔則當下就有些侷促,玄凌見此斥道,「貴嬪喝醉了,出言無狀,還不快送回延禧宮醒酒!」

「皇上,臣妾……」苗氏來不及分辨,就被身邊的侍婢和宮人架走了。

餘下的朱宜修,端妃和甘修儀紛紛做壁上觀,表情如常,不發一言坐在各自的位子上。

不多時,忽見李長神色匆匆的自殿外進入,附耳在玄凌身側說了幾句,下首的朱宜修和端妃都注意到玄凌的表情立刻發生了變化,眼中露出驚喜之色,臉上也泛起酒熱紅潮。

一個猜測在朱宜修的腦中形成。

待朱柔則一曲彈罷,玄凌起身宣佈道,「宛宛今日生辰原本已經是喜事,沒想到朕竟然又得一喜訊,堪稱雙喜臨門。」

「四郎可願告知?」柔則抱著琵琶坐回玄凌身邊。

「自然,這個喜訊理應眾人皆知。適才李長來報,壽祺宮湯氏已有兩個月的身孕,朕不日又要得一皇兒了。」玄凌一直盼望能再添子嗣,可惜柔則未能讓他如願,現在湯氏有喜,怎不叫他樂開花呢。

果然如此。

朱宜修的座位安排在諸妃之首,看得分明,玄凌的話才說完,柔則的指甲就扎進了琵琶裡,表情也變得僵硬起來,全然不復先前彈奏時的柔美笑容。

姐姐啊姐姐,不知道你做何感想呢?湯氏一朝得幸便有了身孕,你這位盛寵之下的皇后該著急上火了吧。

眾人皆起身,舉杯敬賀玄凌,齊聲說道,「恭喜皇上,恭喜湯順儀。」

玄凌仰首一飲而盡。

「臣妾也祝四郎與湯妹妹能得一皇子。」柔則輕垂眼眸,遮蓋住一絲黯然。

「宛宛大度,朕也盼著你能早日為朕生下孩兒。」玄凌摟住柔則的肩膀,溫和道。

柔則勉強笑笑,「臣妾也是如此,但願上蒼能垂憐。」

玄凌自覺得此佳妻,心滿意足,想著即便湯氏有孕,柔則總是他心頭最愛。想來是會為他高興,不會吃醋的。朗聲道,「傳朕旨意,晉湯氏為正四品容華,命太醫院好生照顧,務必要使皇子安然出世。容華起居飲食內務府需小心伺候,切不可出半分差錯,否則朕絕不輕饒。」

諸妃再舉杯為湯氏晉封賀喜,朱宜修冷眼旁觀,柔則的指甲大半都陷進了琵琶之中,情緒激盪可見一斑了。

散席後,朱宜修回到昭陽殿,湯氏有孕晉封的消息早已傳遍六宮了。繡夏打水替她卸妝淨面,幸災樂禍道,「娘娘,湯容華有了身孕,這下大小姐可要著急了。」

朱宜修用熱毛巾頸後敷了一會兒,在席間僵坐著脖子都酸了,道,「她急不急是她的事情,我們只管關起門過自己的日子。」

「娘娘說的是,皇上好不容易才有了這第二個孩子,肯定會格外照顧湯容華,到時候可有好戲看了。」

次日,朱宜修叫剪秋備好賀禮,前往壽祺宮。湯氏初有孕,來往送禮道賀的人直把門檻都踏破了。一進屋,朱宜修就看到桌上堆得都是賀禮,笑道,「本宮來遲了,想不到妹妹這兒的好東西已經是堆成山了。」

湯氏見她來了,心中也感激宜修早前助她得寵的恩惠,想起身迎接,宜修忙道,「不必行禮了,好好躺著,你現在可金貴著呢。」

湯靜言有些羞澀,重新靠在床頭道,「貴妃娘娘說笑了,嬪妾不敢當。」

「有什麼不敢當的,你肚子裡的可是龍胎,等以後生下來就是皇子,妹妹的福氣不是一般人能比的。」朱宜修記得前世予漓不是這時候出生的,湯氏現在有孕,能不能生出了暫時還是未知之數。

「哪裡就一定是皇子呢,嬪妾倒希望是個帝姬,乖巧貼心。」湯靜言謙虛道。

「皇子也好,帝姬也罷,總之都是皇上的孩子,皇上一樣心疼。本宮也盼著能多個孩子和予灃一道玩呢。」朱宜修轉頭道,「剪秋,把本宮的賀禮拿來。」

「是。」剪秋捧著盒子上前,打開後裡頭是一尊慈眉善目的觀音像,道,「這是雲南進貢的白玉送子觀音,貴妃娘娘特意請了寶華殿的高僧祈福開光,贈送給容華,祝賀容華有孕晉封之喜。」

「這太貴重了,上好的白玉本就難得,何況這觀音像栩栩如生,嬪妾如何能收,還是貴妃娘娘自己留著吧。」湯靜言推辭道。宜修出手大方,還親自過來道賀,比只派了聽雪來傳旨例行賞賜的柔則好的多。湯靜言心中自然更靠向宜修了。

「本宮巴巴的帶了來,你還要本宮再帶回去不成?傳出去本宮的面子往哪兒擱?何況東西再好也是給人用的,本宮想著你如今有孕,皇上太后賜下來補身的藥材庫房裡肯定是堆不下了,倒缺個送子觀音擺在你宮裡,好請菩薩保佑你為皇上生個小皇子。」說著,還輕輕拍了拍湯靜言的肚子。

朱宜修才不會送吃食這類高危物品,萬一被人做了手腳,平白背了黑鍋,倒不如送些寓意好的東西,體面又合身份,除非有人拿觀音像砸湯氏的肚子。

「娘娘一片厚意,那嬪妾就卻之不恭了。」湯靜言臉上儘是感激,吩咐侍婢道,「翠果,快把娘娘送的觀音供上。」

「你有了身孕,飲食起居要格外仔細些,少喝茶,也別吃那些辛辣刺激的食物,每天在自己宮裡走動走動,這樣生產的時候才有力氣,別一味的躺著……」朱宜修一副過來人的樣子叮囑道。

湯靜言聽的也很認真,道,「娘娘的話比那些嘴上儘是恭維之詞的人實在多了,臣妾頭一回有孕,心中也很是害怕。」

朱宜修笑道,「本宮也是囉嗦一句,女人生孩子是大事,格外小心總是沒錯的。」

回到昭陽殿,朱宜修問道,「湯容華的胎是誰照看的?」

剪秋道,「是章彌章太醫,他可是太醫院裡最擅長婦科的了。」

聞言,朱宜修頷首,道,「皇上倒真是抬舉她,可見多重視這一胎啊。」

「可不是麼,皇上膝下只有大皇子一個,子嗣荒涼,朝臣們也不會答應的,外頭早就對大小姐行事議論紛紛了。」剪秋提起柔則,話裡話外透著輕視。

「湯靜言懷了身孕,自然是眾所矚目,本宮倒要看看姐姐這個皇后還能不能坐得住。你吩咐下去,離壽祺宮那邊遠些,以免惹禍上身。」

「奴婢明白,槍打出頭鳥,湯容華乍然有喜,眼紅她的人多著呢。」剪秋與宜修,主僕默契,自然一點即通。

「繪春呢?」朱宜修想起身邊那個嘴快的侍婢。

「還和染冬在一塊呢,聽染冬說,她現在安靜多了,也懂聰明了不少。」

朱宜修把玩著桌上的青玉花樽,道,「叫染冬再帶她一陣,注意各宮的動向。」

湯氏懷孕如同一塊巨石打破了後宮這池水表面的平靜。披香殿端妃,仁安殿甘修儀不過歎息兩句自己福薄也就完了。延禧宮的苗氏一貫看不起懦弱無能的湯靜言,姿色也不及自己,誰知她竟然懷孕了。苗氏怎忍得下這口氣,砸碎了一個花瓶,在自己寢殿裡罵道,「就知道裝膽小博皇上喜歡,當誰愛看她那副可憐相!狐媚子,以為有了肚子就了不起了!」

「娘娘息怒,剛剛兩個月而已,誰知道生不生得下來呢。」心腹彩玉是苗氏的陪嫁丫鬟,最清楚主子的脾氣。

苗氏收斂了些怒氣,冷聲道,「說的是,懷了又怎麼樣,能不能生下來才是本事。」

彩玉忙使了個眼色,叫一邊的小太監把地上的碎片打掃乾淨,繼續道,「娘娘別氣壞了身子,那湯容華懷了孕,除了貴妃以外,誰不恨她,只怕皇后還更恨些呢。」

苗氏聽得心腹的話,重展笑顏,道,「是啊,皇后那麼得皇上喜愛,到現在也沒消息,可不是要恨死湯靜言麼。你且多留心甘泉宮那兒的動靜,要是那邊有動作,咱們也可以幫點忙。」




☆、口舌

柔則在甘泉宮裡夜不能寐,輾轉反側。玄凌因為湯氏有孕前往壽祺宮陪伴,她獨守空房。

孩子,為什麼不是她有孩子呢?柔則的手緊緊攥著雲絲被,直把柔滑如水的布料擰成紐股糖。反覆折騰的動靜令在蹲坐床前守夜淺眠的聽雪醒了,撩開帷帳,道,「娘娘,要不要奴婢去點支安神香給您助眠?」

「不必了……」柔則幽幽說道,她現在最需要的不是什麼安神香,而是孩子。

聽雪自幼由朱夫人親自挑選了服侍柔則,最是伶俐,自然也知道主子為什麼愁眉不展,勸道,「娘娘寬心,湯容華雖然懷了身孕,終歸生的是個庶子。娘娘您是正宮皇后,待來日生的可是嫡子呢。何況娘娘這麼受皇上寵愛,孩子遲早會有的,保不齊將來再立為太子,那時候的風光體面豈是一個容華的兒子可比的?」

柔則聽侍婢描繪出美好的未來,光是想想都激動得發抖,可轉而又擰眉道,「我一年多了也沒個動靜,皇上肯定等急了。若是一直懷不上可怎麼好?」

「娘娘別胡說,奴婢以前聽人講有的女子成親後遲遲懷不上孩子就去求了偏方,一吃就靈的。若是娘娘著急,不妨傳個信兒回去,請夫人也弄些生子偏方來。等娘娘一舉得男,看哪個人還敢在背後說三道四。」

柔則被聽雪說的有幾分心動,遂道,「你說的有理,明日就傳我的話回府裡,叫母親多多留意。」

聽雪點頭應下,道,「娘娘早些安置了吧,明兒一早妃嬪小主們還要來請安的,可不能一臉疲態的召見呢。」

予灃一早就鬧著宜修要去端妃處,宜修無奈只能帶著他往披香殿去了。

端妃正坐在廊下,看著吉祥帶著幾個年紀小的踢毽子玩兒,見到宜修來了,忙起身相迎,道,「妹妹怎麼來了?我有失遠迎。」

吉祥她們也全都停下來行禮,宜修笑道,「無妨,只管玩你們的,本宮自和你們主子說話。」

進屋後,上了茶,宜修與端妃對面而坐。予灃見到他的端母妃便把宜修忘到一邊了,直叫得端妃心花怒放。

朱宜修佯怒,對端妃道,「這個小沒良心的,知道姐姐一味護著他只管拍姐姐馬屁。到底是吃人的嘴軟,拿人的手短,不枉姐姐給他做了那麼些衣衫。」

端妃輕笑道,「左右我每日閒著也是閒著,若不給灃兒做些東西打發時間,還不知該怎麼過呢。終歸我們動手,比內務府拿來現成的要貼身些。」

「姐姐說的是,我現在對內務府拿來的料子,都得洗過熨過才敢給他上身呢,不然毛毛糙糙的扎到了孩子可不是鬧著玩兒的。」朱宜修點頭,潛台詞她和端妃心知肚明,誰知道送來的東西裡頭摻了什麼。

端妃逗了會兒予灃,見孩子犯了困,宜修便叫乳母抱下去哄著睡午覺。

端妃宮中素來簡樸,沒什麼奢華的擺設,只有幾幅山水字畫,其中有一副格外與眾不同,裝裱已有些泛黃,想來有些年頭,不禁問道,「看這畫上的不像是中原景色,倒更似塞外風光。」

端妃道,「妹妹好眼力,那是入宮前家父給我的臨別贈物。」語氣中有個一絲幾不可見的懷念。

端妃齊月賓入宮時,太后還只是先帝的琳妃。齊月賓之父長年駐守邊塞,為朝廷看守門戶,軍功卓著。先帝怕他自恃功臣後代,有道是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天高皇帝遠,難保他不會生出不臣之心。故下旨將他的幼女接進宮中由琳妃撫養,也免除齊將軍久駐在外牽掛之心。

說得冠冕堂皇,若然齊將軍稍有異動,頭一個死的就是端妃。一入宮門深似海,垂髫之齡到如今,父女倆也有十多年未見了。

朱宜修暗道說錯了話,看著杯中茶香裊裊,忙轉了話題道,「姐姐的茶好香啊,昭陽殿的倒不如這兒的一半了。」

端妃知她是為著剛才的話有個台階下,也不點破,跟著說道,「你貴為貴妃,什麼好東西沒有,哪裡又看得上我這兒的茶葉,不過是哄人罷了。」

「姐姐這裡清幽雅致,別有一番韻味,故而茶葉也芳香清冽。不像妹妹的昭陽殿,被灃兒鬧得連品茶的興致都沒了,哪兒還吃得出好壞來。」

「灃兒是個好孩子,妹妹日後的福氣可以想見。」端妃淡淡一笑,道,「聽聞湯容華近來很是受到皇上的關照,除了皇后的甘泉宮,就屬她的蘭溪居去的最多了。」

朱宜修道,「她有了身孕,自是不比從前,皇上多眷顧些也是正常的。」

端妃道,「皇后那邊寧貴嬪近來倒去的很勤。」

朱宜修不在意的撥了下茶盅,道,「她也知道要多巴結皇后才能見到皇上。」苗氏自詡美貌,又怎肯被不如她的湯靜言比下去,只是她對柔則也不過是利用,想藉機多佔些恩寵,倒是柔則怕真的以為對方是誠心敬服她了。

宜修見端妃面色仍是一如平時的靜,言語中並沒有酸醋的味道,心知她對玄凌是根本不在意,玄凌寵誰不寵誰,她都漠不關心。只是無子,始終是齊月賓的遺憾。

湯靜言在家時受慣了冷落,乍然受寵,難免有些得意,玄凌又許諾她生了孩子就可以升為貴嬪,愈發叫她對孩子期待起來,每日小心翼翼,生怕有個閃失。

前去給甘泉宮給皇后請安時,湯靜言的動作格外謹慎,叫苗氏見了嗤笑道,「湯容華好嬌貴啊,連對皇后娘娘行禮也這麼敷衍。」

湯靜言聽後忍不住微紅了臉,道,「嬪妾並不敢對皇后娘娘不敬,只是太醫囑咐行禮時動作需小心為好。」

苗氏道,「皇后娘娘貴為六宮之主,即便你懷有身孕,也不可過分驕矜。」

湯靜言被苗氏不敬皇后的帽子一扣,臉上一白,屈著膝不敢起身,對柔則道,「嬪妾並不敢有這樣的意思,還請皇后明鑒。」

苗氏在旁掩袖冷笑。

柔則原本見到湯靜言自進殿後手總在腹部打轉,心中便有些不悅,又聽苗氏的話,覺得湯靜言的確是有點恃寵而驕了,敲打道,「容華有孕自是喜事,但也別失了分寸,叫後宮知道難免非議,有損容華的清譽。」

湯靜言不免委屈,卻不敢在面上漏出來,諾諾應了,「臣妾謹遵皇后教誨。」

「起來吧。」柔則見湯靜言搖搖欲墜的模樣,也怕她有個萬一。

湯氏坐到下首的位子上,對面的苗氏瞪了她一眼,哼道,「矯情。」

因得了玄凌的青眼,湯靜言的膽氣也壯了些,分辨道,「貴嬪為何處處挑嬪妾的不是,若是對嬪妾有孕不滿,還請直言便是。用不著含沙射影,叫人聽了刺心。」

苗氏沒聊到湯靜言竟然還敢和她較上,登時柳眉倒豎,厲聲道,「本宮不過是勸容華你不可以為有了皇嗣便忘了尊卑,出於好意提醒了兩句,沒想到容華你不識好人心,反而還誣賴本宮。皇后娘娘,您是後宮之主,可要為臣妾做主啊。」

柔則本是那種沒主見的人,又是最軟不過的性子,見情況變得惡劣,也不知該如何是好,打圓場道,「貴嬪多心了,本宮想容華並沒有誣賴你的意思。」

「皇后大度,可惜有些小人怕是沒辦法領會娘娘的仁厚。」苗氏見朱柔則懦弱,原本便瞧她不上,更看輕了她一分。

「皇后娘娘,嬪妾身子不適,還是先行告退。改日再來給娘娘請安。」湯靜言見指望不上柔則,便想先走一步。

苗氏不依不饒道,「容華是被本宮說中了心虛才要提前走麼?也不知道容華肚子裡的孩子是男是女,這會子就以為自己是主子也太早了吧。」

「你……」湯靜言聽了這等羞辱,眼中浮起水光來。她本也不算能言善辯,遇上牙尖嘴利的苗氏也只得甘拜下風。

柔則有些心慌,她從未遇到過像苗氏這般難纏的人,忙對湯靜言道,「容華還是早些回去吧,本宮就不留你了。」

湯靜言沒想到柔則竟如此無能,又氣又怨,福了福身便走了。

誰知,剛了走兩步,還未走出珠光殿便腿腳一軟,跌坐到地上,哀聲哭叫起來,「我的肚子好痛!娘娘,皇后娘娘,救救我……」

朱柔則嚇得六神無主,苗氏也慌了神,忙自白道,「皇后娘娘,這可不干臣妾的事!是她自己摔倒的。」

站在一旁的聽雪突然驚叫道,「血!皇后娘娘,湯容華流血了!」

坐在寶座上的柔則被侍婢的這一叫驚得回了神,趕忙道,「快點去請太醫!快一點,把湯容華送回蘭溪居!」

頤寧宮內太后得知湯氏流產,對竹息姑姑道,「唉,阿柔這般軟弱,連苗氏都彈壓不住,日後可如何是好?」不禁又搖了搖頭,道,「若是宜修,只怕苗氏早已死無葬身之地了。」
真正公平的神靈怎麼會顯靈,他只會保佑眷顧辛勤勞作的善良人,哪怕他們從不曾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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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蒂

玄凌聽到湯氏流產的消息,滿心的期待付諸東流,立時大怒。下旨寧貴嬪苗氏行為不檢,搬弄是非,著降為正六品貴人,褫奪封號,遷居延禧宮偏殿,禁足三月。宮內事務暫由一位名不見經傳的蘇良娣代理。

柔則惴惴不安的坐在內殿的榻上,心中生怕玄凌對湯氏流產一事向她興師問罪。眼前揮不去珠光殿上那一灘殷紅的血跡,她並沒想過要讓湯氏流產,只是想提醒湯氏,她才是皇后,好讓湯氏知道尊卑有別,別生出些不該想的念頭來。

可另一方面,柔則又在內心暗暗慶幸,這個孩子沒能生下來。她在心裡盼望,在她沒生下嫡子之前,後宮最好能無所出,這樣她的孩子才不會受到威脅。宜修的孩子她來不及阻止,湯容華的孩子沒了也好。

柔則不覺得自己的想法有什麼問題,她並沒有加害她們的意思,只是想讓她們生孩子的時間晚一些。

蘭溪居裡,湯靜言面色慘白如紙的躺在床上,雙眸緊閉。

一旁服侍的翠果偷偷抹著眼淚。小主好容易才懷了孩子卻被苗貴人給擠兌掉了。皇后娘娘不是後宮最大最高貴的女人麼,為什麼也無所作為,平白叫小主受了這麼大的委屈。

「唔……」湯靜言微弱的聲音叫翠果一喜,忙探身喚道,「小主,小主,您醒啦?」

「翠果……」湯靜言吃力的轉頭看了侍婢一眼,道,「我怎麼了?」

「……小主您不記得了?您在皇后那兒暈倒了,皇后就立刻把您送回來還宣了太醫過來……」翠果的聲音有些發顫,生怕主子繼續再問。

湯靜言仰面躺著,雙手緩緩放到腹部,猛然間想起來在珠光殿摔倒時的感受,問道,「太醫怎麼說?我的孩子沒事吧?」

「……」翠果不知該怎麼說,低頭跪在床前,一聲不吭。

湯靜言心道不妙,催促道,「你說呀!」

「……小主,太醫說……」翠果支支吾吾叫湯靜言著急,再三逼問下,一咬牙,答道,「小主,您別傷心,你還會再有孩子的。」

湯靜言似中了晴天霹靂,整個人僵倚在床頭,兩眼發直,把翠果嚇得魂飛魄散,顧不得尊卑,搖晃著主子的手臂,焦急道,「小主,小主,您別嚇奴婢啊,小主……」

只聽得外頭一聲「皇上駕到!」翠果無法,轉過身子叩頭請安道,「奴婢給皇上請安,皇上萬歲萬萬歲。」玄凌跨進內室,見湯靜言一動不動,只愣愣的坐著,問道,「你主子怎麼了?」

「回皇上,小主她知道沒了孩子,一時傷心,有些魔怔了。」翠果如實稟告。

玄凌聽後吩咐李長,「快去把太醫叫來給湯氏瞧瞧。」走上前看著湯靜言,叫了聲,「愛妃。」

湯靜言聽到他的聲音,如夢初醒,悲從中來,哭道,「皇上,嬪妾的孩子……他被人害死了!」

昭陽殿,朱宜修正倚在榻邊,一邊哼著歌謠,一邊輕拍著床上熟睡的予灃。

忽然感覺肩膀一沉,回首看去,不覺驚叫出聲,「皇上?!」

予灃不安穩的動了動身子,朱宜修顧不得給玄凌行禮,忙叫了乳母來把予灃抱走,鎮定下來後看到玄凌還坐在原地出神,宜修見他的模樣有些慎得慌,輕輕喚到,「皇上?您沒事吧?」

玄凌緊緊拉著宜修的手,道,「愛妃,湯氏的孩子沒了。朕剛才去她那兒,聽她哭得慘痛,委實坐不下去便走了,哪知就走到了昭陽殿……」

朱宜修倒了一碗熱茶遞給他,「皇上,大半夜的跑來,先喝口熱茶暖暖胃。」

玄凌接過一口氣喝乾,完全不復平日高高在上的帝王模樣,倒像是一個渴了好幾天忽然得到水源的乞丐,叫朱宜修心中唏噓。她很清楚玄凌為何會到她這兒來,柔則那兒是水晶宮,半點煩惱也不能沾;頤寧宮也不能去,他已經親政,不再是要依靠那片珠簾的孩子了。

唯獨宜修的昭陽殿,絕對不會把玄凌失態的模樣漏出去一丁點。

喝過熱茶,心也被捂熱了,玄凌看上去平靜許多,道,「朕也想留住這個孩子,誰知竟是這樣的結果……」

宜修沒有插嘴,她知道玄凌只是想找個發洩說話的地方,自己只要聽著就可以了。

「……朕處罰了苗氏,也算對得起那孩子了。」玄凌一番話到最後已經恢復了往常的皇帝模樣,朱宜修淡淡的看著他,眼神中沒有半分情緒。

她對他的心早就死了!

聽到他口口聲聲在抱怨湯靜言哭得花容失色,眼中偶爾劃過一絲不耐和厭惡,朱宜修覺得熟悉極了。前世她全盤皆輸,最終跪在他的面前,痛苦的訴說著兒子死去時的感受,玄凌也是用這樣的眼神看她,只是程度要更深些。

「皇上,你莫怪湯妹妹失儀。雖說她與那孩子只有不到三個月的緣分,但畢竟也有為人母的心境。換做是臣妾,光是想到有人敢傷害予灃,哪怕是說他的壞話,都會渾身發抖恨不得與那人拚命……」宜修的嗓音柔和,在寂靜的夜裡如同太液池的湖水,脈脈流淌。

柔則在甘泉宮等到東方微微泛出魚肚白,終於等來了玄凌。她喜笑顏開的跑出去迎接他,後者披著一件厚重的貂裘,柔則沒有考慮的直接撲進他的懷裡,惹得聽雪和觀星都趕忙把頭低下,不敢再看這忘情的一幕。

「臣妾還以為四郎生氣了,不再來了。」柔則靠在玄凌溫暖的胸前,喃喃道。

「宛宛何出此言?朕如何捨得……」玄凌摟緊柔則,聲音低沉。

殿內只留下他們兩個,婢女內侍們早就有眼色的悄然退出了。

「四郎還會怪我沒有照顧好湯容華麼?」那一幕驚心場面始終叫柔則不安。

玄凌摟著她的手一頓,所幸厚厚的衣料阻擋,柔則並未察覺,他道,「不會。」

柔則聽後,心頭的大石頓時卸下。抬起頭對玄凌綻出一朵極美的笑顏,「四郎待宛宛之心,宛宛不知該如何報答?」

玄凌一把抱起她,兩人往內室走去。

玄凌下旨,晉湯氏為從三品婕妤,念她身體尚未痊癒,待完全康復後再行冊封禮儀,並賞賜諸多以示天恩寬慰。

湯氏驟然失子,心頭大慟,礙於宮規接到聖旨時還是勉強露出了幾絲笑容。後宮諸人無人敢向她道賀,大家都知道這次升位實是皇上補償她的舉動。像苗氏那般不知分寸的人到底是不多的,況她如今被禁足在宮內,又連降三級,地位早已大不如前。延禧宮內往日曾受她欺辱的妃嬪們都想法設法的作弄她,嬌生慣養的苗氏日子變得極為難過。

宜修與端妃及甘氏談及此事時,她二人皆是嗟歎,道,「湯婕妤樂極生悲,不知今後能否重新振作了?」

曾經熱鬧一時的壽祺宮又重新沉寂下來,湯靜言的蘭溪居更是無人再去,只有同住一宮的幾位美人和才人偶爾會去探望。指派的太醫也是走過場,並不盡心醫治,小產後的湯靜言身子越發糟糕。

午後,朱宜修正在提筆練字,剪秋進來道,「娘娘恕罪,蘭溪居那邊來人求見。」

朱宜修平常囑咐過剪秋,練字之時不許打擾,停下問道,「出了什麼事?」

「說是湯婕妤病重。」

朱宜修不以為意,道,「這種事應該去找皇后宣太醫診治才是,來找本宮做什麼?」

剪秋頓了頓,臉上隱隱浮出笑意道,「已經去過甘泉宮求見,被那兒的觀星給擋了回來,說皇后正在午睡,不敢隨意打擾。這才求到咱們鳳儀宮來了。」

朱宜修挑眉道,「呵,姐姐這個皇后當得還真是不錯。」擱下筆吩咐道,「先把這幾張收好,再陪本宮去看看。」

站在外殿的翠果心急如焚,見朱宜修出來了,立刻跪地,道,「奴婢給貴妃娘娘請安,還請娘娘救救我家小主!」

朱宜修施施然坐下,道,「你說清楚,湯婕妤怎麼了?」

「回娘娘,我家小主自從流產後身子就一直不見好,前來診治的太醫也不甚用心,藥吃下去也不見效,整個人都瘦脫了形,今日奴婢見小主實在是來連床都起不來了,這才斗膽去甘泉宮請旨懇請能換一位太醫來,可皇后娘娘不見,所以才來求貴妃娘娘,還請娘娘救救小主。」翠果滿頭大汗,連辮子都有些散了,可見是為了主子到處求告。

朱宜修對這個忠心耿耿的侍婢印象不錯,遂道,「沒有皇后娘娘的口諭,本宮不能擅自做主。不過,本宮也不是那種見死不救的人,今日正好文太醫來給本宮請脈,等下便叫他順道去給湯婕妤看看吧。」

翠果原聽朱宜修的話只當她是見死不救了,誰料後半句竟鬆了口,喜出望外,連連磕頭道,「奴婢叩謝貴妃娘娘大恩,多謝貴妃娘娘。」忙不迭的先回去了。

朱宜修對剪秋道,「你去一趟甘泉宮,把這件事跟皇后稟明了,省得叫人以為本宮擅作主張。」剪秋得了話便去往柔則那邊。

接近晚膳時間玄凌的御駕來了昭陽殿,朱宜修迎道,「皇上怎麼來了,臣妾還當您今兒還在姐姐那兒用膳呢。」

「朕想看看你和予灃就來了,等用過膳再去甘泉宮。」玄凌伸出手,宜修借力站起來,兩人一塊兒在桌邊坐下。

宜修讓乳母把予灃抱來,予灃見到玄凌笑著叫了聲『父皇』,讓玄凌高興得把他抱起拋了兩下,小傢伙不但沒被嚇到,反而更加樂了要接著玩飛高高。

「這孩子將來必定不凡,小小年紀已經能看出沉穩鎮定的風範了。」玄凌哄了兩句把予灃交還給乳母帶走,對宜修道。

朱宜修笑道,「皇上可別誇他,他還小,哪裡有什麼沉穩鎮定,不過是見到父皇高興罷了。」她可不會傻到直接順著玄凌的話說,皇帝總是很敏感的。

玄凌道,「朕聽說你差人去給湯氏看病了?」

姐姐的動作倒快,朱宜修面上仍是帶笑,道,「說來也是臣妾多事,姐姐要處理六宮事務,難免有顧及不到的地方。這種小事臣妾想沒什麼大礙就代勞了。且救人如救火,早一刻治好婕妤的病也免得她再受病痛困擾。不知姐姐可是生氣了?」

玄凌被朱宜修拿話一堵,倒覺得柔則早前和自己說的話有些小孩性子,說宜修先斬後奏,事後才派人去知會了一聲。心中不免有些責怪柔則。可轉念又想依宛宛那樣好的性子,多半是受了底下人的挑唆,甘泉宮中的奴才們是該好好理一理了,省得再興風作浪,壞了宛宛和宜修的姐妹之情。遂道,「愛妃多慮了,朕之前賜你協理六宮之權,為著就是宛宛入宮尚淺,指望你能多幫她一把。愛妃做得很好。」

用過晚膳,玄凌起駕宜修送至殿前,道,「皇上,昨夜給您的貂裘帶著麼?夜寒風重,多保重龍體別著涼才是」

「放心,朕帶著呢。」正說著李長就送來了,朱宜修親自幫玄凌批上,繫好領結。

玄凌走後,剪秋道,「娘娘,看來大小姐那兒已經有點開竅了。」

「她身邊的陪嫁丫鬟是哪幾個?」朱宜修問道。

剪秋略想了想,道,」聽雪,觀星是最得用的,還有望月和聞霜。」言下之意,後兩個並不太得柔則的喜歡。

朱宜修道,「去摸摸望月和聞霜的底。聽雪便罷了,她是姐姐身邊打小跟著的。至於那個觀星,」頓了片刻,唇邊溢出一抹笑,道,「著實是個好丫頭。」




☆、添堵

朱宜修聽文世清的回報,知道湯靜言的病情已經穩定許多便去看望,到了蘭溪居,掃了眼外頭廊下落葉堆積,太監也沒有打掃,不免微歎,宮裡拜高踩低一貫不變。

湯靜言正倚在床上由翠果服侍著喝藥,見狀,朱宜修道,「本宮來的不巧了。」

「貴妃娘娘來了,嬪妾未曾迎接,還請恕罪。」湯靜言說著就要掀被下床行禮。

朱宜修道,「妹妹還病著,不必拘著禮數,還是趕緊躺下。」

湯靜言重新躺回床上,感激道,「嬪妾聽翠果說了,這病全靠娘娘才得以好轉,嬪妾感激涕零,來日一定給娘娘磕頭謝恩。」

「妹妹言重了,你我同在後宮,理應相互照應。」朱宜修道,「說來還是妹妹調-教有方,多虧有翠果各處奔走,本宮才知道你病著派人前來醫治。有此忠僕,是妹妹之福啊。本宮也格外喜歡這個丫頭呢。」

「都是奴婢分內的事情,不敢當貴妃娘娘的誇讚。」翠果福身行禮。

朱宜修話鋒一轉,問道,「皇上可來看過妹妹麼?」

湯靜言的臉色瞬間黯然,聲音也低落下去,道,「嬪妾病容憔悴,皇上哪裡還願意來看呢……」

「是本宮說錯了話,叫妹妹傷心了。本宮還以為妹妹在皇后那出了事,她總該叫皇上來探望妹妹才是。」朱宜修語氣中有些自責。

湯靜言聽後眼中劃過一抹恨意,道,「皇后娘娘母儀天下,要操心的事情那麼多,嬪妾區區一個婕妤,她又怎會分心想及呢!嬪妾也怕受不起這抬舉。」

「妹妹放寬心養病吧,待痊癒後行了冊封禮就是真正的婕妤了,到時重獲聖寵,還怕沒有再孕的機會麼。」朱宜修見湯靜言若有所思的模樣,道。

「嬪妾一定聽娘娘的話,再不會讓那些小人看笑話。」湯靜言聽了朱宜修的話,臉上多了分決心。

「娘娘,朱夫人進宮了。」

正說著閒話,朱宜修聽了外頭來的繡夏傳話,眉毛一挑,道,「哦?她怎麼突然進宮了?」

繡夏道,「聽說是皇后親自下旨召夫人入宮,說是思念家人了。」

「既然是母親到了,本宮也不能不去見一見,準備轎攆去甘泉宮。」朱宜修發話道,轉頭對湯靜言,道,「本宮有事先走了,改日再來看妹妹。」

「貴妃娘娘慢走,翠果去送送。」湯靜言忙吩咐侍婢。

珠光殿,朱夫人環顧殿內的富麗堂皇,越發得意自己堅持讓柔則入宮的主意是聰明之極。柔則貴為皇后,看那個庶出的丫頭還有什麼本事翻出花來。

「母親近來可好?女兒久久未見,心裡一直牽掛的很。」柔則面對朱夫人也露出了往日的小女兒模樣。

「我的兒,為娘事事都好,就是放心不下你,算來你入宮也有一年多了,有好消息了麼?」朱夫人輕聲問道。

柔則不免臉紅,垂頭不語。朱夫人嘴快道,「害臊什麼,嫡嫡親的母女,還有什麼不能和娘說的。我告訴你,你可一定得生個兒子,不然叫那賤坯子的兒子日後得意,你還不得受氣啊!」

「母親,宜修的孩子也是女兒的孩子……」柔則聲音悶悶的。太后敲打過她不許動予灃的腦筋,肚子又遲遲沒有動靜,越發令她心急了。

朱夫人不屑道,「明面兒上是這麼說,可到底不是你肚子裡出來的,就算養了也養不熟,白給宜修那個丫頭佔便宜。還是得看自己親生才放心。」

母親的話點破了柔則隱藏的擔憂,她又何嘗願意給別人養孩子,但自己就是不爭氣。遂道,「母親,那你回家後幫我打聽著點,我總得給皇上生個咱們自己的孩子才是啊。」

朱夫人滿口答應,柔則是她的心頭肉,絕見不得她有一絲不順,道,「放心,娘不幫你還幫誰去?我回去後就去找名醫開方子,到時給你送來……」

「娘娘,貴妃來了。」聽雪入內稟告,柔則與朱夫人的對話暫且打住。

朱宜修進到珠光殿,屈膝行禮道,「臣妾給皇后請安。」

「妹妹快起來。」

「謝皇后。」剪秋扶起朱宜修,朱宜修坐下後,見到對面安坐的朱夫人,道,「沒想到今日母親也來看望姐姐,倒是我來遲了。」

朱宜修態度極和氣,倒叫朱夫人不能繼續坐著不動,臉色有些難看的起身行禮道,「臣婦給貴妃娘娘請安。」

「母親客氣了,本宮怎能受得起。剪秋,還不快扶起來。」待朱夫人一禮行全,朱宜修才姍姍發話。

朱夫人神態僵硬,道,「多謝貴妃娘娘體恤。」

「都是一家人,這麼生疏做什麼?左右這裡也沒有旁人,母親如在家時喚本宮名字即可。」朱宜修笑得大方得體,看在朱夫人眼裡格外刺眼。

不過是個村姑生的丫頭,倒叫嫡母給她行禮,惺惺作態,也不怕折了壽。朱夫人心中不滿,說話間口氣也不甚尊重,道,「既這麼說,那我也就不見外了。我聽說阿柔想要你的兒子來撫養,你怎能拒絕?阿柔是正宮皇后,你那兒子養在她身邊,身份也格外高上一層,莫非你還怕阿柔虧待了他不成?」

換做旁人聽了朱夫人的話怕要氣得當場發作,朱宜修卻雲淡風輕的笑道,「母親的話嚴重了,我怎會對姐姐不放心呢。姐姐如今得皇上盛寵,誕下皇子是遲早的事情。我的孩子資質平庸,只怕送過來會給姐姐添麻煩。況且他年紀又小,若是晚上哭鬧起來擾得皇上和姐姐歇息不安倒是我的罪過了。」

朱夫人聽得宜修的話,愣了楞,道,「你說的一番話聽了倒是我冤枉你了。我忘了你打小就是能言善辯,口齒伶俐的人,進了宮愈發會說話了。」

坐在上位的柔則看母親的說話也太隨意了。宜修到底是貴妃,母親還把她當成昔日在家時隨意責罵的庶女,傳出去怕是不妥,也會有損甘泉宮的名聲,出聲道,「母親,宜修對女兒一直勤謹恭敬,您也別再怪她了。」

朱夫人這才悻悻打住不言。

回到鳳儀宮,剪秋義憤填膺,道,「大夫人也太過分了,還當娘娘您好欺負麼?竟敢如此指責您,實在是欺人太甚。」

朱宜修目光冷厲,道,「她何時有正眼瞧過我和娘親呢?當年我和娘親在府中過得連管事的奴才都不如。父親納了好幾房姬妾都不曾生下子嗣,打量著沒人知道是她做的好事麼?若不是娘親一味忍氣吞聲,只怕連我也活不到今日了。」

「娘娘您想怎麼做?」剪秋跟在宜修身邊沒少受刁難也深恨朱夫人。

「父親久無子嗣,想必是心急如焚,偌大的家業若無人繼承豈不白白便宜了別人?」朱宜修撫摸著手上的護甲。

剪秋點頭,道,「聽說之前族裡就有人提議說老爺膝下無子,張羅著要過繼一個來呢。」

朱宜修笑道,「依父親的精明,豈肯將多年積攢盡付外人。即便他上了年紀,還是想著要得個老來子才行。」

「可府中的通房侍妾都被夫人灌了藥,有孕的也鬧到流產,眼瞧著是生不出來了。」剪秋迷惑道。

「大夫人畢竟是當家主母,又是朝廷誥命。光從外頭買人進府,花些銀子是小,只怕她一動手腳還是保不住……」朱宜修語意未盡。

剪秋會意道,「那依娘娘看該如何?」

「無子乃七出之一,父親雖不會休了她,可多年來心中難道不會有疑問麼?依我看,倒不如請族中的尊長出面,由太后下旨,挑一個近支的清白女子賜給父親。有了懿旨撐腰,想來也不會再隨意受她的擺佈。何況姐姐入宮一事,我瞧著太后心裡也憋著一口氣沒出呢,多半是肯的。」宜修緩緩道。

「這樣一來,大夫人肯定忙著要穩固自己在府中的地位,分不出心再管大小姐了。」剪秋眸中露出喜色。

朱宜修慢條斯理道,「我記得小時候表叔公對我倒好,不知他的身體可還硬朗?」

「老太爺是太后的親叔叔,娘娘進宮前他當了族長。一直在京中享福呢。」剪秋對府中各人的事情皆一清二楚。

朱宜修道,「叫染冬得空出去一次,帶些厚禮給他老人家請安。」

「是,奴婢這就去傳話。」

湯靜言病癒後,穿著從三品婕妤禮服,跪在柔則面前接受訓導。柔則端坐上方,嘴裡例行公事的念道,「婕妤湯氏,得天所授,誠兆內帷,望今後修德自持,和睦宮闈,勤謹奉上,綿延後嗣。」

「承教於皇后,不勝欣喜。」湯靜言俯身三叩首,起來時眸中的怨恨被飛快掩去了。

見湯靜言眉宇間無一絲憂鬱悲傷,整個人神采飛揚,柔則頗為意外。心道她沒了孩子,不是應該傷心欲絕麼,怎麼這麼快就恢復了。神情中難免帶出些痕跡,道,「婕妤的身子可大安了,本宮瞧著你面色紅潤不少。」

「嬪妾得皇上皇后關懷,不敢久臥病榻,自是恢復得快些。」湯靜言語氣謙卑,低眉順目。

「那就好,本宮也可放心了。」柔則滿意笑道,「你既為婕妤,今後更要謹守宮規,切不可同上次一樣,免得再出紕漏,叫本宮擔憂。」

湯靜言心中恨極,面上仍是恭敬,道,「嬪妾牢記皇后教誨。」




☆、壽宴

入夏便是太后的壽辰,玄凌重視孝道,要求內務府務必盡心辦差。頤寧宮張燈結綵,一片喜慶。

朱宜修也命剪秋備下賀禮,又親自書寫了一幅百壽字讓針工局加緊繡成屏風,以便在當天進獻給太后。剪秋下去傳話回來後,道,「娘娘的意思奴婢已經都和針工局交代過了,定會在太后壽宴之前完成。另外,奴才還聽說皇后娘娘也在花心思想博得太后歡心呢。」

「前陣子湯婕妤流產,太后嘴上未曾責怪姐姐可態度上卻冷淡了許多。姐姐雖然性子軟弱,但也不是傻子,自然是要想辦法重新讓太后另眼相看了。」朱宜修淡淡道。

「正是呢,娘娘可知皇后那邊派人召了樂工局的樂師和舞姬去珠光殿。現在甘泉宮裡正是歌舞昇平,絲竹齊響。偏皇后還以為自己做得隱蔽……」剪秋嘲笑道。

朱宜修笑著搖頭,道,「大夫人教了姐姐如何討好男人,卻沒教過身為一家主母該懂的道理。太后最恨女子狐媚惑主,她還拿哄皇上的那一套來應付太后,只怕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了。隨她去,她是皇后,太后再怎麼也會給她三分臉面;況且皇上如今拿她當寶貝,我們只管做好分內的事就行了。」

「娘娘英明。」

七月初三,內外命婦皆攜禮入宮為太后祝壽。

席間,柔則起身婉轉說道,「母后,兒臣為了慶賀母后壽辰,特意新編了一支九蓮燈舞。恭祝母后福海壽山,北堂萱茂。」

此話一出,坐在下面的各家誥命看向皇后的眼神變了有微妙的變化,竊竊私語道,「傳言皇后極善音律歌舞,果真是百聞不如一見,難怪能讓皇上如此喜愛。」

太后慈藹道,「皇后有心了。」

玄凌也格外愉悅,道,「宛宛對母后孝順,也是朕的福氣。」

「臣妾不敢當,都是分內的事情。」柔則淺笑,看向玄凌的美眸中滿是情意。

樂師開始奏樂,數名舞姬身穿綵衣,手捧蓮花燈,曼妙起舞。一曲奏罷,太后頷首道,「不錯。」語氣裡沒有如柔則先前設想的那般高興,後者略有些失意。

輪到朱宜修,她起身朝太后和玄凌行禮,道,「臣妾不如皇后那般精通樂理,只能親手寫了一副萬壽字進獻給太后,還望太后別嫌棄。」話音剛落,剪秋已帶人抬了一家屏風來,屏面上密密麻麻,寫法各異的壽字排成回文璇璣,足見奇巧心思。

太后露出笑容道,「貴妃的壽禮別出心裁,哀家很是喜歡。」

「能入太后的眼就是臣妾的福氣了。」朱宜修謙虛道。

「想來一定費了不少時日才寫出這麼多字,辛苦貴妃了。難為你能想到這個法子。」

「臣妾不敢當,太后母儀天下,臣妾身為晚輩,為長輩盡心乃是分內之事。倒是針工局為著臣妾的話,生怕耽誤太后的壽辰,日夜趕工,著實辛苦。」

太后道,「既這麼著,傳哀家的話賞賜針工局,也算是哀家領了他們的心意了。」

「太后恩澤,臣妾敬服。」

宜修之後,端妃等其他妃嬪逐一獻禮。氣氛一片祥和。

朱柔則眼見宜修更得太后心意,心道這死物如何比得上她的歌舞更動人呢。面上遂帶出了幾分不悅,看人的目光也有些不善起來。底下眾人再看看坐在諸妃之首的朱宜修,氣度坦然,端莊含笑。兩相對比之下,大家都覺得朱家八成是搞錯了嫡庶名分,皇后一股小家子氣哪裡如貴妃的行事沉穩,皇上還真是被狐媚住了。

宴席過半,太后有些勞累先行回頤寧宮休息,口諭眾人無需拘束,只管繼續飲宴便好。

神經稍稍放鬆的朱宜修環顧下首,見到與朱老爺一同進宮的不是朱夫人,而是一張年輕的生面孔,抬手召剪秋到身邊,叫她去打聽一下那人是誰。

片刻後,剪秋回來稟告,道,「娘娘,那是太后上月賜婚給老爺的如夫人,今兒大夫人抱恙,老爺就帶她來了。」

「我說呢,看她的穿戴並不張揚反有些清雅之感。想來是個通文墨的,難怪父親喜愛了。表叔公的眼光還真是不錯。你去請她待會兒前往駐波亭一敘。」朱宜修對這個頗有氣韻的女子的印象不錯。

玄凌和柔則兩人甜蜜的很,壓根沒注意周圍的眼光,也顧不到宜修借口更衣的離席而去。所以沒費什麼勁兒,宜修就在駐波亭見到了朱老爺的新夫人,韓氏。

「妾身給貴妃娘娘請安,娘娘萬福金安。」韓氏舉止有度,也沒有因為朱宜修的身份而露出怯色。

「夫人不必多禮。本宮怕積食便出來走走,既遇上夫人正好說說話。說來你是太后賜婚,論家禮,也算是本宮的長輩了。」朱宜修態度隨和,言辭親切,「不必站著說話,隨意坐吧。」

「娘娘抬舉了,妾身不敢當。」韓氏小心翼翼坐下,隨時都可以再站起來。

「皇后和本宮先後入宮侍駕,少有機會再在父親膝前盡孝,難免遺憾。夫人若能給父親添上一兒半女也可令我們安心些了。」

韓氏謙虛道,「妾身蒙太后恩典服侍老爺,自會盡心。子女緣分乃是天意,妾身也不敢過分強求。」

不卑不亢的態度令朱宜修對她更高看一眼,道,「聽夫人說話,像是讀過詩書的。」

韓氏微怔,忙道,「娘娘好耳力,妾身的父親原是落第舉子,後來便一直在族中給子弟授課啟蒙。妾身幼時耳濡目染,故而也略識得幾個字。」

「原來如此。夫人初到府中一切可還習慣麼?」朱宜修語氣中帶著關心。

「多謝娘娘關懷,老爺待妾身很好,府中諸事皆有大夫人操持,妾身也很是敬佩。」

朱宜修點頭,道,「夫人能這麼想就好。父親早年納了多房姬妾,只是膝下尤空,不知是不是緣分未到。府中人多口雜,夫人若聽見了什麼也不必往心裡去,左右父親心疼夫人最緊要。」

韓氏是個機慧之人,旋即道,「妾身明白。」

「今日和夫人說話,本宮很是高興。初次見面,略表心意,特叫下人備了些進貢的上等阿膠,女子服食最是補益氣血,還請夫人帶回去補補身子。」朱宜修讓剪秋把一盒子東西交給韓氏。

「娘娘賞賜叫妾身惶恐,不敢領受。」韓氏推辭道。

「有何不敢,朱家若後繼有人,夫人可就是大功臣了,只管拿去便是。」朱宜修起身道,「本宮還得回去更衣就不多留夫人了。」點了兩個小宮女,道,「好好送夫人回席。」

「娘娘,這位如夫人看著很溫和的模樣,也不知道能不能壓得住大夫人。」回到昭陽殿,繡夏給朱宜修換了身衣衫,道。

「等會兒就知道了。」

剪秋晚些時候回來,稟告道,「娘娘,奴婢已經打聽過了。大夫人沒病,只是入宮前幾日和如夫人發生了爭執,老爺罰她閉門思過,府中事物暫由如夫人料理。」

朱宜修對繡夏道,「你聽到了?」後者點頭。

「韓氏是綿裡藏針的人,大夫人遇到她未必能再佔上風。府裡那班下人又最是會看風向的,往後可有的瞧了。」朱宜修喝了一口茶潤嗓子。

「活該大夫人踢到鐵板,誰叫她多年來做盡壞事。」繡夏也深恨朱夫人。

「是該叫她傷傷腦筋,否則她也太得意了。自以為是皇帝的岳母,人人都要對她卑躬屈膝。」朱宜修冷笑道。

壽宴結束,玄凌照例還是去了甘泉宮。枕榻之上,柔則撒嬌弄癡,道,「四郎,臣妾準備的節目母后似乎並不喜愛,可是覺得哪裡不好麼?」

玄凌輕撫愛妻秀髮,溫言道,「母后上了年紀,對這種熱鬧的歌舞怕是會覺得有些吵鬧。」

「看來是臣妾自作多情了……」柔則幽幽歎道。

玄凌見她蹙眉,忙勸道,「宛宛不必傷感,母后並未說她不喜歡,朕記得小時候母后也曾經為皇祖母獻過歌舞,自然是懂得宛宛的孝心。」

柔則聽玄凌說到太后也曾經如法炮製,便放下了那些擔憂,道,「原來是臣妾無意中東施效顰了,難怪母后是那般態度。四郎,臣妾不會那些討好的手段,只能用自身所學綵衣娛親,心中對母后是真心尊敬的。」

「宛宛之心朕看的分明,相信母后也知道宛宛的純孝,宛宛不必多慮。」

不留痕跡的黑了宜修一把,柔則自覺十分得意,重綻笑顏。玄凌更是被迷得如癡如醉,兩人又是一番纏綿悱惻。

而內外命婦們宴罷回府後提到今日筵席之上的情形,皆說嫻貴妃頗有氣度,對各家誥命也是謙和有禮,不像皇后那般視若無睹。而皇后,夫人們紛紛大搖其頭,簡直就是前朝飛燕再世,只一味討好獻媚於主上,絲毫不見大家風範,以後若是要和朱家結親,只怕得三思而行才可。

柔則對於宮外一降再降的風評絲毫沒有察覺,她只知道把玄凌牢牢的抓在手心裡就是最有力的保證。然諸妃也不是傻子,豈能一直容皇后獨佔皇帝。很快就有人出手了——

「小主,皇上就快到了,您……」翠果欲言又止,看著湯靜言一身素雅打扮,襯得面容格外蒼白。

「怕什麼!你忘了我先前受到那起子賤人嘲笑,連底下的奴才都敢對我冷嘲熱諷,沒了皇上的寵愛,我就什麼都不是了!」湯靜言眼中迸出堅定的火花。
真正公平的神靈怎麼會顯靈,他只會保佑眷顧辛勤勞作的善良人,哪怕他們從不曾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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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惱


玄凌親政未滿三年,邊塞地區尚未臣服,西南滇藏也蠢蠢欲動。雖派了慕容世松前往西南平亂,但也不得不重新啟用苗將軍,玄凌便下旨,赦苗氏出延禧宮,但並未恢復她的位分。

「天兒越來越熱了,難得剛下過雨,咱們到松風亭那兒坐坐,權當乘涼了。」朱宜修笑道。

「有道是七月流火,自然是熱得很。」端妃最是淡然,提醒朱宜修道,「妹妹可得注意乳母們別叫給灃兒吃太涼的東西。」

朱宜修輕搖著手中的白玉扇子,道,「姐姐真真比我這個做娘的還心疼灃兒呢,姐姐放心,我早就傳話下去了。沒我的吩咐,不許給他吃那些生冷的。」

甘修儀見湯靜言腕子上的翡翠鐲子色澤通透,是一水兒的老坑冰種玉,道,「婕妤的這個鐲子瞧著眼生,以前沒見你帶過。」

聞言,湯靜言有些羞澀,撫摸著鐲子道,「這是皇上新賜的,叫幾位姐姐見笑了。」

「婕妤得皇上寵愛是喜事,有什麼不好意思的。」甘氏大方道,「我倒要向妹妹賀喜呢。」

「修儀的話叫嬪妾不敢當。」湯靜言謙遜道。

「娘娘,前面亭子裡有人先坐著了。」朱宜修身邊的剪秋眼尖的看到。

果然,松風亭裡可不是已經有人了麼。因距離有些遠看不大清,只知道是身影窈窕,蜂腰削肩膀。朱宜修吩咐道,「去看看是哪位姐妹,邀了一塊兒過來。」

須臾,剪秋回來道,「是延禧宮的苗貴人。」

朱宜修輕輕『哦』了一聲,看到身邊的湯靜言臉色頓時僵硬,眼神中也泛出絲絲恨意,道,「既如此就別叫她過來請安了,免得掃興。」

端妃輕聲說道,「聽聞皇上最近啟用苗將軍,少不得要給他些顏面,放出他的女兒以作寬慰。」

湯靜言心知端妃是解釋給她聽,忙收斂了表情,道,「多謝端妃姐姐提點。」

原本想改道去別處,誰知那苗氏竟然妖妖嬈嬈的向這邊過來了,見她對諸人視若無睹,朱宜修少不得開口道,「原來是苗貴人,妹妹剛被皇上赦免,迫不及待就出來逛了?」朱宜修見苗氏穿得花枝招展,頭上的珠翠也頗為招搖,尤其是一對芙蓉流蘇步搖,已經越過她現在的位分。

「嬪妾給貴妃請安,給端妃請安,給甘修儀請安,給……給湯婕妤請安。」苗氏見湯靜言抬臉看著別處,正眼都不瞧她一瞧,心中氣惱,可又不得不屈膝。

「起吧。」朱宜修瞥見苗氏眼中的不甘,便知她仍是沒吸取教訓,依舊故我。

「謝貴妃。」苗氏如今不過是區區貴人自然不能走在前面,退至一旁待朱宜修等人走過,她方可再行。

「皇上聖恩,苗貴人既然解了禁足,理當更加謹言慎行,恪守宮規才是,切不可再糊塗行事。」朱宜修提醒道。

苗氏沒聽懂她話中的含義,臉上一片茫然,道,「恕嬪妾不懂貴妃的意思。」

朱宜修不由得皺眉,真是蠢得可以。湯靜言已然按捺不住,害死自己孩子的罪魁禍首近在咫尺,又明擺著犯了逾矩的錯處,怎能叫她繼續忍著,非得狠狠羞辱她一頓方能洩了心頭之恨,遂出聲道,「宮規上明白寫著步搖乃是貴嬪及以上方能佩戴,貴人難道入宮前未得姑姑教授?還是說,」語氣中洩露出濃濃的惡意,「貴人是明知故犯。」

苗氏聽後臉色一白,知道湯靜言是不會善了了,卻不肯服輸,強自鎮定道,「嬪妾一時疏忽,縱然有錯也自當由皇后發落。聽婕妤的話是要越俎代庖麼?」

「你……你居然還敢如此囂張!」湯靜言氣得渾身發抖。

「夠了!」朱宜修見再鬧下去不好收拾,出聲喝止,道,「吵吵嚷嚷叫奴才們見了成何體統。婕妤,你先回蘭溪居吧,本宮看你心火太旺。」

湯靜言還想說什麼,見到朱宜修眼角一抬,也不敢再多分辨,行禮道,「嬪妾告退。」

「苗貴人,你言行失當,即便是到了皇后面前,相信她也會秉公處理不會徇私。」朱宜修見苗氏身子一晃,繼續道,「本宮不想與你多計較,就罰你回去抄寫十遍宮規,以儆傚尤。」

「謝貴妃娘娘寬恕,嬪妾告退。」苗氏被彩玉扶著,灰溜溜的返回延禧宮。

「不怪湯婕妤那般憤恨,試問喪子之痛誰能忍耐?貴妃你小懲大誡,但願苗氏能受教吧……」甘修儀話中對苗氏並不抱希望。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本宮也不指望她能脫胎換骨。」朱宜修歎道,「只是若真的鬧起來,難免又要皇上出面。眼下皇上正在用兵,倚仗苗氏一族,怕是要左右為難……」

端妃出身將門,亦曉得個中利害,也深以為然道,「是啊,咱們身為后妃,你又奉旨協理六宮,自然能替皇上減少些麻煩總是好的。」

「還是姐姐最明白我的心思。」

甘修儀道,「貴妃一心為皇上打算,臣妾敬服。」

朱宜修搖扇淺笑,道,「咱們別互相吹捧了。剛才被苗貴人一攪合,倒也沒了乘涼的興致。不如去我的昭陽殿,想來灃兒也醒了,如何?」

回到昭陽殿,每人吃了一份冰碗,心中的暑氣也消了大半。這時乳母抱著午睡醒的予灃來請安了,小傢伙伶俐挨個叫過人後,朱宜修怕他嫌熱也不抱他,只叫孩子在榻上坐著。

予灃似模似樣的翻著朱宜修擱在几子上的書卷,叫甘修儀看了笑道,「大皇子已經知道要看書識字了,姐姐教導有方啊。」

「妹妹說笑了,他不過是見我平日裡看書多了才學著胡鬧罷了。」朱宜修把書從兒子的小肉爪子裡抽出來,道,「你瞧瞧,這小祖宗把我的書頁都揉爛了。」

端妃和甘修儀聽了都忍俊不禁。

予灃知道自己闖禍了,急急爬起來跌跌撞撞的走到端妃那兒,一不留神直接栽進端妃懷裡。端妃嚇得夠嗆,忙把他扶起來坐直,揉了揉他的腦袋,生怕予灃磕著碰著了。

「這小子如今一有事就往姐姐那兒躲,當真是姐姐把他寵壞了。」朱宜修嗔道。

端妃抱著予灃柔聲哄他,檢查過沒有傷到哪裡,遂對朱宜修道,「真沒見過你這樣當娘的,孩子若是有個好歹我看你還能不能坐得住。」

朱宜修猛然想到前世孩子未滿三歲在自己懷中斷氣的模樣,心中一痛,道,「男孩子磕磕碰碰的也不全是壞事,我也不想對他太過嬌寵,反而失了男子氣概。」

端妃示意乳母把孩子抱走,道,「我看你方才神色有異,是怎麼了?」

朱宜修暗驚端妃果真是個細心的,什麼都瞞不過她,掩飾道,「沒什麼,只是姐姐的話叫我想起我小時候娘親也是這般愛護我,如今……」

端妃聽後,心中仍有疑問,但見朱宜修明顯不想再說這個話題便打住不言。

甘修儀聽了朱宜修的話也想起家中臥病的母親,亦是沉默。

天色漸暗,傍晚的流霞呈現赤紅色,端妃和甘修儀便告辭出了昭陽殿。

朱宜修派了剪秋去打聽玄凌今晚的去處,聽得回報說是去了蘭溪居,對湯靜言的手段不由得刮目相看了。

「看來皇上對湯婕妤果真是上了心的。」

「除了皇后那兒,就屬蘭溪居的侍寢最多了。娘娘,您可不能坐視不理啊。」剪秋道,「萬一湯婕妤又有了可怎麼好?」

朱宜修淡淡道,「照這個趨勢,她再度有孕是遲早的事情,自然有人會比本宮更著急,用不著本宮出手也會有人幫忙料理了她。」

剪秋會意,道,「眼瞧著大皇子都會走路了,甘泉宮卻還是沒消息,她還不得急得團團轉。染冬去探了消息,說甘泉宮近日不斷的傳信回府,要大夫人進宮送些生子的偏方呢。」

朱宜修輕聲嗤笑,「宮裡的太醫不好麼?捨近求遠跑到外頭尋,大夫人現在做事怕也不如過去那般隨心所欲了吧,否則也不會遲遲沒有消息遞給姐姐了。」

「可不是麼,聽說大夫人在府裡的地位是一落千丈,老爺早就不耐煩她那套盛氣凌人的架勢了,不過是礙著大小姐顧些顏面。如夫人溫柔體貼,老爺的心豈有不往那兒靠的。」剪秋笑道。

「由得甘泉宮去折騰,我倒要看看她能生出個什麼來。所謂的生子偏方若真的有用,那人人都能生兒子了,又何必再去廟裡添香油錢求子呢。」朱宜修扶了扶鬢邊的珠釵,道,「何況那些偏方所用藥材各不相同,必然有藥性相沖的。姐姐一股腦兒全灌了下去。是藥三分毒,只怕喝得越多,越是難以受孕。」

「娘娘英明。」

甘泉宮裡朱柔則心中憤恨,湯婕妤竟然又把玄凌勾走了。

玄凌是她的丈夫,一個小小的婕妤怎麼敢屢次和她這個皇后作對,真的膽大包天。柔則打定主意一定要給這個湯靜言一點顏色看看。

果然第二日妃嬪請安時,朱柔則便對姍姍來遲的湯靜言道,「婕妤怎麼來遲了?」

湯靜言裊裊下拜道,「回皇后娘娘,是皇上特意吩咐嬪妾不必早起。」

朱柔則聽了臉色越發難看,道,「皇上雖然體恤,婕妤也不該這麼晚來,若今後人人都群起效仿,後宮的風紀何在?」

端坐一邊的朱宜修眨了眨眼,心道,姐姐終於忍不住了,吃起醋來的女人是沒有理智的,看來勢必要給湯靜言一個下馬威了。

湯靜言被柔則斥責,也明白是近來得寵遭了皇后的忌,愈發謙卑道,「嬪妾不敢對皇后娘娘有任何不敬,只是想著皇后娘娘素來寬容大度,又是皇上的意思,必定不會與嬪妾計較。」

柔則被「寬容大度」的話一堵,若是再計較反而顯得小氣,傳到玄凌耳朵裡只怕也會對她這個皇后留下愛拈酸吃醋的印象,悻悻道,「那你以後別再犯就是了,起來吧。」

湯靜言沒想到這麼容易就過關了,心道皇后果然就是三板斧,用完就沒後招了,外強中乾。

原本等著想看好戲的其他妃嬪們眼見草草收場,對柔則更生出一層鄙夷來。

無能又善妒,憑什麼叫眾人信服?




☆、驚喜

「娘娘,壽祺宮的趙美人有孕了。」

朱宜修放下書卷,抬頭問道,「趙美人?往日不曾聽過此人啊,怎麼突然就出頭了?」

「自然是湯婕妤幫忙引薦的,畢竟同住一個宮裡,感情要好些也正常。」

朱宜修輕笑道,「她倒是懂得『有好大家分』的道理,看來果真是吃一塹,長一智啊。」湯靜言也知道要培植自己的勢力了,可惜以她的頭腦怕是爛泥扶不上牆。

「娘娘睿智,皇上知道這個消息已經晉趙美人為小媛了。」剪秋如實告知。

朱宜修不以為意,道,「說來這壽祺宮風水倒不錯,皇上寵一個就懷一個。就是不知道有沒有福氣生下來了,甘泉宮那兒什麼反應?」

「自然是不太高興,不過也賞了該有的份例下去,大小姐一天三頓的喝那些湯藥,可見真是急得不行了。」

「哪怕她把藥當飯吃怕也沒用。既然皇后送了禮,本宮也不能落下,你去挑些不易動手腳的,就按禮數送去吧。」區區的從五品小媛,用不著朱宜修自降身份親自去。

「娘娘您別傷心,趙小媛有孩子也沒什麼,還不知道是男是女呢……」聽雪見主子一臉痛楚的模樣,跪地勸道。

柔則牢牢抓著這個自小陪伴她的心腹,道,「聽雪,你說為什麼我到現在都懷不上孩子?」

聽雪有些為難道,「娘娘,奴婢也不知道,許是緣分沒到。奴婢聽說越急越是沒有啊,您得放寬心才是。不管怎麼說,皇上對您是最寵愛的……」

柔則眼淚奪眶而出,道,「寵愛?光是寵愛又有什麼用?他對其他的女人也是寵愛,並非只給我一個人。我遲遲沒有子嗣,只怕他過不了多久就會厭了我的……」

「怎麼會呢娘娘,您別胡思亂想,您一定會有自己的孩子的。」聽雪覺得柔則的想法也太天真了點。自古哪個皇帝不是三宮六院,主子和皇上如膠似漆了快兩年的功夫已經是稀奇了。

柔則道,「若是趙小媛生的是兒子,那皇上就有兩個兒子了。我這個皇后怕是連站的地方都要沒有了……」

「誰敢吶!娘娘您是皇上昭告天下,親自冊封的正宮皇后,那些妃嬪小主就算生了兒子也只能管您叫『母后』呢,寬寬心吧……」聽雪把柔則從地上扶起坐到床邊。

柔則被聽雪的話弄得精神一振。是啊,華麗的甘泉宮,明黃色的九鳳紋樣禮服,只有她這個皇后可以住,可以穿。若真是沒有兒子,她也可以把趙小媛的孩子抱過來撫養。宜修的兒子她不能動,一個身份低微的小媛,母后一定不會再阻止她的。

可不到萬不得已,柔則也絕不甘心養別人的孩子,「母親送來的藥我喝了這麼久都不見效,當真是一群庸醫,只會蒙騙母親。聽雪你叫母親快去尋些真正高明的大夫……」柔則語無倫次起來。

聽雪只得哄她道,「奴婢稍後就會傳信兒給大夫人的,娘娘您靜下心來,興許你過一陣就有好消息了……」

柔則的腦中突然劃過一個念頭,何必費事呢。如果趙氏的孩子沒有了,那玄凌也不會再重視她,依舊會回到自己身邊。自己一定可以懷上孩子的。

聽雪見她時哭時笑,臉上又露出可怕的表情,輕聲道,「娘娘,您沒事吧?」

「聽雪,你說如果趙小媛的孩子沒了,會怎麼樣?」

聽雪乍一聽嚇得魂都飛了,顫抖著聲音,道,「娘娘,您可別想岔了,在宮裡幹這種事萬一要是被皇上知道……」

」皇上怎麼會知道呢?如果是趙小媛自己不小心掉了孩子,誰也不會怪到本宮頭上……」柔則的眸子閃爍著詭異的光芒。

「娘娘,您別胡思亂想了,還是好好保養身子為上……」柔則被聽雪細聲細氣的哄了許久才安靜下來,門外一抹身影待室內的吵嚷平息後也隨之消失……

「皇后真是這麼說的?」太后聽了眉頭緊皺。真是個上不了檯面的東西,不怪哀家當年執意不許皇帝見她。

底下的侍婢低垂著頭,回稟道,「回太后的話,奴婢不敢撒謊,適才回報皆是皇后所說,無一字虛言。」

「你回去吧,警醒著點,哀家有事會再傳你。」

「太后,皇后這般不懂事該如何是好?」來人退下,竹息姑姑亦是面色不虞。

「如何是好?哀家只能盡力看著她,免得叫她錯了主意真的幹出危害皇帝子嗣的事情。倘若不是那個女人使了詭計,以皇后的資質根本入不了宮。但天意既然讓她入主中宮,哀家也只得盡力保她。皇后之位輕易不可言廢立,還是由哀家這把老骨頭替皇帝再操勞一回吧。」太后眸光精亮,沉聲吩咐竹息姑姑道,「你派可靠的人去好好照顧趙氏,務必要讓她平安把孩子生下來。」

「奴婢明白。」竹息姑姑與太后歷經後宮沉浮,自是最能領會她意思的人。

孩子是最重要的。至於趙小媛,後宮的女人多的是,少一個不過是浪花一朵,頃刻就會被淹沒。

太后在甘泉宮安插了眼線,宜修亦是,柔則的表現叫她心裡一陣痛快。姐姐,妹妹我曾經嘗過的痛苦也該叫你一一嘗遍,方能洩我心頭之恨。

「娘娘,聽大小姐的意思,怕是要對趙小媛動手的,咱們要不要……」

朱宜修一個眼風掃過去,道,「你當頤寧宮是吃素的,姐姐真要敢胡來,頭一個饒不了她的就是太后。孫子可比媳婦重要的多,太后想要的是朱門的榮華富貴長長久久。皇后若是安分守己便罷,否則……」

剪秋接話道,「否則,太后也會厭棄她,讓她自生自滅。」

朱宜修對心腹囑咐道,「知道利害就好。趙小媛肚子裡的還不知道是什麼呢。我倒希望她能生個兒子,也好替灃兒擋一擋,畢竟灃兒的風頭太盛對他不是好事。傳話下去,離壽祺宮遠著點。大夫人昔年在府中專門干的行當,我倒想看看姐姐繼承了幾成精髓。」

「這下宮裡可熱鬧了。」剪秋笑言道。

過了八月,便是中秋,又恰逢趙小媛有孕,團圓宴上玄凌也格外高興些。唯獨柔則臉色不好,雖然極力裝出端莊賢良的模樣,但在眾人固有印象中,這位皇后還是笑語吟吟,眼波柔情似水比較正常。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叫人看著都累得慌,滿場大約只有玄凌才覺得他的宛宛是真心為他高興。

「給趙小媛換梅子湯來,這些菜品大約膩了些。」玄凌吩咐道。

底下眾人的眼神都往趙小媛那兒飛去,因懷有身孕,她的座位在低階嬪妃中算是最靠前的,緊挨著湯靜言。

先頭被宜修罰抄宮規的苗氏坐在後面,玄凌壓根注意不到她。如花臉蛋咬牙切齒的瞪著趙小媛,像是要把她生吞了一般。

「謝皇上關懷。」趙小媛扶著肚子起身謝恩,微微隆起的小腹引人注目。

「妹妹,瞧著趙小媛倒是個忍得住心性的人。」端妃在宜修耳邊低聲道。趙氏的態度並沒有因為懷孕而顯得驕橫,反而依舊對湯靜言恭敬有加。

「湯婕妤的眼光不錯,選了個靠譜的人,否則也不會只推薦趙小媛了。」朱宜修不記得前世趙氏有出頭,連這檔子懷孕的事情也是意料之外,估計她是活不了多久的。

這時,柔則起身道,「今日是中秋佳節,臣妾特命人備下了一簍新鮮的螃蟹,還請四郎和諸位姐妹品嚐。」

「宛宛的美意,朕豈能辜負。」

聽得玄凌如此說,聽雪便遵照柔則的示意給每桌都上了一盤蒲包蒸熟後的螃蟹,佐以酒醋。

朱宜修見了沒有作聲,不動聲色的用眼角餘光看向趙小媛。

趙小媛沒有動筷,而是起身向玄凌說道,「皇上,嬪妾有孕在身,太醫交代過不宜食用螃蟹這類寒涼的食物,還請恕罪,不能一嘗皇后娘娘的心意。」

「愛妃何罪之有。來人,把小媛桌上的螃蟹撤下,換成甜羹。」

李長立刻照辦,柔則施施然起身,道,「是本宮思慮不周,險些上了妹妹的身子,還望勿怪。」

趙小媛也回禮道,「娘娘言重了,娘娘乃萬民之母,難免有些疏漏,嬪妾豈敢怪罪?」

一番應對叫朱柔則顏面盡失,還刺到了她的軟肋,當場叫她神色凝滯。朱宜修不由得對這位趙小媛刮目相看,湯靜言還真是撿到寶了。

「宛宛素日就是個善心的人,相信也不是有意的,不必介懷。」玄凌扶著柔則的肩膀坐定。

坐著的妃嬪們臉上的笑容都染上了幾分古怪。皇后的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只是手段著實太拙劣了點,趙氏一貫默默無聞,如今卻搶在諸妃前頭有孕,哪裡是簡單的人物。

柔則自取其辱,臉色泛白,只覺得目下所及諸人個個都用嘲諷的目光看她,不由得眼中淚光晶瑩,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叫身旁的玄凌見了,好不心疼,忙問道,「宛宛怎麼哭了?」

柔則拭淚道,「今日是中秋團圓,臣妾想到家中父母,難免一時傷感。還請四郎恕罪。」

真真是紅顏禍水,妃嬪們心中此時轉的是同一個念頭。

趙小媛是個聰明人,生怕皇后再施計陷害,立刻起身道,「皇上,嬪妾肚子有些不舒服,就不陪皇上和各位姐姐了。還請容許嬪妾先告退。」

玄凌重視子嗣,二話不說就答應了,道,「那愛妃就快些回去吧,記得宣太醫瞧瞧。」

柔則眼見著目標離席,更是梨花帶雨一般,把好好的團圓宴弄得興致全無。玄凌好容易哄了她重展笑顏,潦草散席回去甘泉宮了。

甘修儀憤憤的一拍筷子,怒道,「妖孽!」

其他的妃嬪不敢想她這般直接宣諸於口,但眼神中卻都是認同。

朱宜修怎麼說跟柔則都是朱家的女兒,不得不為她開口打圓場,咳嗽了聲對甘氏道,「皇上皇后才走不久,妹妹慎言。今天是個好日子,切記禍從口出。」

「臣妾失儀了。」甘氏也知道自己剛才的話過頭了,閉口不再多說。

朱宜修起身道,「今兒是八月十五,宮裡紮了不少新鮮的花燈。姐妹們不妨去看看,猜猜燈謎,也算是不枉這麼美的月色了。」

眾人便各自散開,隨意觀賞花燈。

朱宜修和端妃,甘氏一塊兒逛著。走到假山處,甘修儀身邊的墨竹忽然驚叫道,「有人!」

「別慌,先看看出了什麼事?」跟隨的太監在朱宜修命令下跑到假山後把人抓了出來。

一個穿著粗使宮女服制的侍婢被兩個太監壓著跪在面前,朱宜修問道,「你是哪個宮的?大半夜的在這裡鬼鬼祟祟的做什麼?」

「回娘娘的話,奴婢是浣衣局的。因為今日是中秋,所以奴婢便按著家鄉習俗拜月,沒想到驚擾了各位娘娘,還請娘娘恕罪。」那侍婢低著頭,說話卻是條理清晰。

甘修儀道,「原來是這樣,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何必躲在假山後頭,倒叫人虛驚一場。」

「娘娘恕罪,奴婢身份低微,生怕衝撞了娘娘們的貴氣,所以才躲在不顯眼的地方。」

「口齒倒是伶俐,待在浣衣局怕是委屈你了。」端妃悠悠道。

「不敢當娘娘的話,奴婢入宮不久,能在浣衣局裡做些粗活已經是修來的福氣了。」

朱宜修被那侍婢的話逗笑了,道,「端姐姐說的是,像這樣能說會道的機靈丫頭倒是不多,往常那些小宮-女哪個不是戰戰兢兢,生怕我們吃了她們似的,確實難得。」

「奴婢多謝娘娘誇讚。」侍婢俯身磕頭。

「生的一張巧嘴,想必長得也不會差,抬起頭來給本宮和兩位姐姐瞧瞧。」甘修儀發話道。
作者有話要說:這位浣衣局的姑娘大家應該都猜出來了。
原著不合理的地方很多,身為皇后的柔則居然會遇到浣衣局的小宮女,難不成柔則有逛皇宮的愛好?浣衣局離各宮主殿的距離是很遠的吧~~~
從浣衣局的宮女到服侍太妃,再到成為甄嬛身邊的五品姑姑,說她是白蓮花也沒人信啊~~~




☆、元安

那侍婢慢慢抬起頭,明亮的月光照在她的臉上。待朱宜修看清她的容貌,瞳孔瞬間緊縮了一下,穩住心神,不動聲色的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侍婢恭敬答道,「回娘娘的話,奴婢賤名,崔槿汐。」

眼前的崔槿汐不是朱宜修印象中那個跟在甄嬛身邊三十有餘,洞察世態的精明姑姑,還只是個紮著雙髻,尚顯稚嫩的少女。

「不錯,名字好,長得也不錯。」甘修儀心直口快,顯然對崔槿汐的第一印象不錯。

「既然修儀看得中你,本宮就把你調去仁安殿服侍,你切不可有半分怠慢。」朱宜修道。想來甘氏也不是傻子,斷斷容不得身邊有吃裡爬外的東西。

「哎呀,這怎麼成,倒是妹妹多嘴了。」甘氏不好意思道。

朱宜修大方笑道,「這有什麼,難得遇到稱心的,妹妹帶回去好好調-教就是。」

「那妹妹就卻之不恭了。」

朱宜修轉頭對槿汐道,「甘修儀素來是寬和待下的,你務必要好好當差,別辜負了本宮的一番心意。」

「奴婢謝貴妃娘娘恩典,必定會用心服侍修儀。」崔槿汐朝朱宜修磕了頭,起身站到墨竹身後。

回到鳳儀宮,剪秋不解道,「娘娘,那小蹄子擺明了是故意引起您和另兩位娘娘的注意,您怎麼還稱了她的心呢?」

朱宜修道,「她既然這麼想要出人頭地,本宮就成全她。總歸是本宮發話把她調離了浣衣局,諒她也不敢忘了這份情。她自以為聰明,不願當浣衣奴吃苦,怎知道這后妃身邊的紅人哪有這麼容易就能當上的。」

剪秋想想也是,道,「娘娘,奴婢瞧那個崔槿汐頗有些口才,萬一哪天真的幫甘修儀爬上去了怎麼辦?」

朱宜修道,「甘氏也不是那等沒眼色的人,哪裡會真的放心用她。你記住,若是仁安殿把她打發出來,隨便找個由頭拖去慎刑司,叫她再也不能出來。」

朱宜修原打算殺了崔槿汐以絕後患,可想想與其殺之,倒不如徹底斷了她和甄嬛的聯繫,省得手上添了不必要的孽債。打從朱宜修重生之際,她對鬼神因果之說也信了五六分。

「奴婢記住了。」剪秋雖不明白主子為何對一個侍婢那麼重視,可看那個崔槿汐的心眼兒也不是個善茬,早早做好準備總是沒錯的。

崔槿汐的命運就在她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被朱宜修徹底敲定了。

趙小媛的肚子跟吹脹的氣球般一下子就大了起來,儼然成了國寶級的保護對象。柔則看她的眼神越來越陰沉,叫太后和朱宜修都暗自心驚。

沒想到過去最是純白如雪的柔則居然多次派人下絆子想導致趙小媛流產,幸虧有驚無險,每一次都被太后派去的人化解,趙小媛也明白有人想害她,安分守己的待在自己的朵雲軒裡待產,輕易不肯踏出房門半步。

而玄凌也常去陪伴,更早早下旨免了趙小媛每日的晨昏定省,湯婕妤前車可鑒。

百密一疏,終究還是出事了——

乾元四年的新春來得很早,已有八個月身孕的趙小媛按規矩是要出席皇后的生日宴,太醫也上報說胎氣穩固。

朱宜修原想著柔則再蠢也不會在自己的生辰宴會上做手腳,後來才發現是低估了柔則的嫉妒心。柔則自幼是天之嬌女,成人後又順利入住椒房,除了滿心愛戀的玄凌和必須討好的太后,誰也入不了她的眼。趙氏搶先一步懷孕給了她極大的壓力,中宮無子是柔則的致命傷。她是絕對不容許趙氏安安穩穩把孩子生下來的。

只聽柔則嬌聲提議道,「臣妾與四郎在太液池初見面,所以便想著把今年的生日蓋在湖心島辦,不知四郎可願意舊地重遊?」

此言惹得妃嬪們都不約而同的看向朱宜修,後者表面上神態自若,心裡卻恨不得把柔則撕成碎片,她是故意揭開這段舊傷疤,生怕沒人知道她這皇后之位是如何而來的。

朱宜修的無動於衷,倒叫那些想看她當場變臉的人失望了,嫻貴妃的心性真不是輕易可比的,換了旁人,只怕早就把持不住,氣得七竅生煙了。

玄凌愣了片刻,道,「難得宛宛的心思,朕自然願意。」說著握住柔則的手,兩人共同登上龍舟走在最前頭。

朱宜修和端妃,甘氏,三個高位妃嬪緊隨其後,再後面是湯婕妤帶著趙小媛等人的船隻。

「妹妹,你若是不舒服,不妨先回去休息。」端妃見朱宜修的神情冷漠,想到剛才柔則的話,不免擔憂。皇后也太過分了,當眾讓自己的妹妹難堪。殊不知,闔宮上下有誰真正看得起朱柔則了。

朱宜修拍拍端妃的手背,道,「姐姐的好意妹妹心領了,只是我若走了,豈不坐實了臨陣脫逃的名聲。我朱宜修絕不輕易服輸,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受到冷嘲熱諷,習慣了。」

「妹妹性子剛強,是我多慮了。 」端妃對朱宜修的真心好感倒多了幾分。

行至湖中心,乍聽後頭發出了驚叫,「來人啊,船漏水了!快來人啊!」

「怎麼回事?」朱宜修和另外兩人在船艙內聽到外面的叫喚,忙讓剪秋去查探。

剪秋回來後,道,「娘娘,湯婕妤她們坐得那艘船不知怎的居然漏水,幸而發現的早,負責搖船的太監們已經駕了新船過去替換,想來沒什麼大礙。」

朱宜修和端妃及甘氏交換了眼神,道,「趙小媛可好?」

剪秋道,「那邊亂糟糟的,咱們的船又離得遠,打聽不到。」

朱宜修透過窗戶見到出事的船停在湖心,去接應的船正慢慢靠近,道,「你再去外頭看著,看著趙小媛有沒有出來換到新船上去。」

剪秋自是領命而去。

不消一刻,跑回去神色有些慌張,道,「娘娘,不好了,趙小媛受了驚嚇腹痛不止,已經被抬上新船準備回岸上生產了!」

「皇上知道消息了麼?」

剪秋不確定道,「大約是知道了,那邊一出事就劃了小船先趕到前頭的龍舟報信兒了……」

「傳本宮的話,立刻劃回岸上,這時候相信皇后也沒心思辦什麼生辰了。」

「是,奴婢這就去。」剪秋急匆匆的趕去傳話。

端妃和甘氏沉默不語,久久端妃才說了一句,「不知趙小媛能不能順利把孩子生下來……」

「今日之事只怕不是意外……」甘氏冷不丁冒出一句。

「無論是與否,都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朱宜修把話帶過去,大家心知肚明就可以了,一旦說出口就很容易溜到旁人耳朵裡去。

玄凌得了消息,立馬讓龍舟掉頭,柔則也滿臉焦急的跟著,其他人隨帝后一同上岸,趕到太液池邊的依潭小築。趙小媛受驚腹痛,也來不及把她送回朵雲軒了。

太醫和穩婆都被急召了來,宮女進進出出端著盆子,剪子,毛巾,直轉得人眼都發暈。帝后坐在門口,其餘人都站在一邊,朱宜修掃了一圈發現端妃身邊的吉祥不見了,暗自疑惑。

「皇上,小媛受了驚嚇怕是要早產,可是胎位不正,萬一……」負責接生的章彌欲言又止,潛台詞在座之人都知道,捨母保子是必然的選擇,但太醫萬萬不肯擔著干係,一定要玄凌親口說了才算數。

玄凌的神色凝重,一旁的柔則嚇得花容失色,淚水斷線珠子似的掉到地上,道,「皇上,趙妹妹她……」

「宛宛莫怕,有朕在不會有事的。」玄凌攬肩安慰了她幾句,沉聲吩咐太醫道,「你只管盡力就是,若真到危急時刻……保皇子!」

「微臣遵旨。」太醫得了首肯,方才重新進入產房。

在場妃嬪們的神情都忍不住蒙上一層兔死狐悲的陰影,皇家,便是如此。

屋內連連傳出女子的慘叫聲,令人膽戰心驚,柔則宛若一片秋葉瑟瑟發抖,直靠在玄凌的身上汲取安慰,叫諸妃恨不得活剝了這狐媚子的皮。

趙氏生死存亡之際,她居然還有心思勾引男人!當真是妖孽!

最後只聽得一聲撕心裂肺的叫喊,屋內便沒了生氣,朱宜修心道不好,趙氏八成是凶多吉少了。

穩婆抱著一個襁褓從屋內走出,道,「恭喜皇上,小媛生了一位帝姬。」

聽到是女兒,雖然叫玄凌有些失望,但畢竟也是皇長女了,面上還是有些喜色的,問道,「趙氏如何?」

穩婆面上閃過一抹為難,還是如實稟告道,「回皇上,小媛產後出了大紅,已經去了。」

朱宜修敏銳的注意到對面柔則的表情中增加了一絲恐懼,不禁冷笑,害了人又虧心麼。站在身旁的端妃則低低歎了一聲。

「看這孩子似乎有些不足……」玄凌掀開襁褓望了一眼。

「回皇上,帝姬是早產的,得好好調理才行。」

「既如此,宛宛你就多費些心吧,畢竟也是你的孩子。」玄凌看向柔則。

柔則心中失望,一個帝姬有什麼用,平白多了個累贅,遂道,「皇上,臣妾沒有照顧過孩子,怕有不周到的地方。不如給妹妹照顧,她到底生養過,經驗也比臣妾豐富。」

諸妃皆對皇后的反應齒冷不已。玄凌看向宜修,道,「愛妃,宛宛說的也有道理,這孩子不如就你先養著吧。等她身體好些了再說。」

朱宜修對柔則的冷血歎為觀止,她現在確定柔則確實是大夫人的親生女兒,母女倆一脈相承,對於沒有價值的東西都視如敝履。聽了玄凌的話,宜修知道自己不能拒絕,道,「既然是皇上發話,臣妾自當遵命悉心照顧帝姬。不知皇上給帝姬取什麼名字呢?好歹也是皇上的第一個女兒。」

玄凌看了看這個皺巴巴哭聲又小的女兒,心中並不十分喜愛,道,「既然交由愛妃撫養,還是愛妃起一個名字好了。等滿月時朕來定封號。」

朱宜修想著這孩子一出生就沒了生母,父親又是個涼薄之人,著實可憐,沉吟了片刻,道,「依臣妾的想法,這孩子出生時頗受了一番苦楚,又是皇上的第一個女兒,還望她日後事事順遂平安,就取名叫元安如何?」

「元安,不錯,愛妃取的好名字,就叫元安吧。」玄凌點頭應允,又道,「趙氏誕於帝姬有功,不幸早逝,追封為悼嬪,按貴嬪禮下葬。」

「皇上仁慈。」朱宜修忙跪下來謝恩,其餘人也都齊聲稱讚玄凌厚德。

乾元四年四月十六,柔則的生辰當天,乾元朝第一位帝姬降生,小名元安。
真正公平的神靈怎麼會顯靈,他只會保佑眷顧辛勤勞作的善良人,哪怕他們從不曾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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