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少年游
雖然昨天吹風挨餓最後還肚子疼,但總算是大有收穫,所以想起來心裡也是甜絲絲的。
蒞陽休息了一天,午飯後借著消食出去溜達又跑到了禁院的宮牆外,可是她還沒過去就看到謝玉一身戎裝在那邊來回走動頓時很是氣餒,等了大半個時辰也沒見他走,知道此人不好糊弄,只得惺悻悻回去了。
此後連續三天,蒞陽不管什麼時辰去,都能看到謝玉一本正經邁著方步的嚴肅臉,她有些擔心的想,謝玉那麼精明,會不會是被察覺到了自己的企圖?氣憤之下卻又無可奈何只得遠遠站一會兒,有時候能聽到院內的琴聲,便靜靜的聽一會兒,有些惆悵的離開。
其實謝玉倒真沒有那麼多想法,甚至也不知道這裡面關的什麼人,只是奉命嚴家看守而已。他也不知道蒞陽與此間主人有何聯繫,以為她是到處閒逛覺得這邊好玩,便跑到這裡來爬牆爬樹,反正地處偏僻不會有人看到。
所以之後幾日只是為了與她邂逅,甚至為此推掉了休沐天天等候,結果再未見佳人芳蹤,謝玉不由得很是失望,最後便又調回去守衛宮門了,想著以蒞陽的心性肯定不會天天呆在行宮別院,只要她出來就有機會見著。
說起來也真是巧,這一日謝玉剛過來換防就看到蒞陽長髮高束一身勁裝,配著玫瑰色繡瑞錦紋的比甲和長筒軟底弓靴,背上縛著箭壺挎著雕弓,手裡正把玩著一柄烏梢馬鞭意氣風發的從宮門外的臺階上走了下來。
幾日不見,她看上去精神好了許多,一雙杏眸湛如秋水,眉梢眼角含著動人的笑意,很是英姿颯爽的樣子。
「蒞陽啊,你這是去哪裡?」大袖飄飄的紀王正在兩名的侍從的陪同下迎面走來,一看到她就笑著招呼道。
「給王兄請安!」蒞陽笑著跑過來,在離紀王還有三級臺階處輕巧的行了一禮,道:「武陽伯世子宋沐您還記得嗎?這小子竟然和榮泰給我下了戰書,約我出去比劃比劃!呵呵,也就一年多不見,這幾個傢伙竟是長本事了,那日我好端端在放風箏,愣是被他們給攪和了,今天要不教訓一下,還真出不了這口氣呢!」
「可是你這身子吃得消嗎?前幾天不是還不能走動嗎?」紀王上下打量著他,有些擔心道。
「哎呀,原本早就去約戰了,只是這兩天不太爽利,所以才推遲了幾天。王兄您就別擔心了,難道讓我和您一樣天天躲在房間裡享清福?那等幾年我也這麼胖了可如何是好?」蒞陽打趣道,一見紀王伸手過來立刻笑著跑開了,道:「他們今天比賽射鴿子呢,我逮幾隻回來送給您訓練吧!」
紀王拿她實在沒辦法,一邊歎氣一邊苦笑著上去了。
蒞陽跑下臺階之後忽然回頭看了一眼,竟然看到謝玉在不遠處,心裡頓時樂開了花,看來今天有機會了!
謝玉偷偷看了半天,眼睜睜看到蒞陽目不斜視的過去了,心裡還有些小失落呢,結果她跑出去老遠了忽然回過頭來偷笑了一下,心裡頓時暖暖的。看來,這個頑皮的姑娘終究還是對他有了點印象!
今天是春獵的最後一天了,所以蒞陽才抓緊時間出去玩吧!如果今天在沒有機會見面,那麼回到金陵,想像看到像現在這麼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公主,怕是很難了。
九安山背面和南面都是陡坡,東邊又連這主山頭,所以兩個時辰後輪值的人過來換班,謝玉連衣服也來不及換,就匆匆趕到西邊上山必經的路口去守著了。
「謝將軍,您現在下山嗎?」巡守的禁軍副統領過來搭話。
「沒有,明天就要下山了,陛下吩咐這最後一天也要小心,所以我就四處轉轉,把這要緊的關卡都檢查檢查!」謝玉淡淡道。
「您放心,秦大統領已經吩咐下來了,來往人群我們都嚴格把關著呢!」那副統領一臉篤定道:「絕不會讓閒雜人等混上來。」
「那就好!」謝玉點了點頭,道:「這最後一天可是半點出不得岔子,否則你們秦大統領可又有的好受了!」
「唉,那晚上的事也是我們大統領倒楣,整好撞到了槍口上。」副統領壓低了聲音道:「要不是林帥講義氣,搬出晉陽長公主去圓場,恐怕我們大統領可不只是被陛下在眾人面前訓斥那麼簡單。」
謝玉心頭『咯噔』跳了一下,有些驚訝,原來秦臻也和林燮有關係,這林家的勢力還真是越來越大了!卻要裝作不動聲色,附和道:「我們林帥義薄雲天,這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啊?好了,那你先忙著,我到那邊去坐坐!」
「謝將軍慢走!」副統領忙拱手相送。
謝玉心頭有些沉重,默默的走到土台那邊的涼亭裡坐下喝了幾口水。
說起來謝家和林家也算是世交,到了他們這一代關係也還不錯,但是自從當年太上皇遜位,林家擁立新帝立下汗血功勞之後,兩家的差距就日益拉開。如今父親年邁致仕,謝家便也只剩下一個甯國侯的虛名,領著侯爵的俸祿度日,威望也一日不如一日。
他是家中獨子,年少時恣意任性,瀟灑自在,父親也很少干涉,後來回到金陵,大局已定,昔日摯友或飛黃騰達或抑鬱蕭索或凋零殞命,再不復往昔的熱絡和繁盛。
他拒絕了林燮的邀請,並未入當年父輩們一起打拼的赤焰軍,而是在別處歷練,幾年後才回到金陵任巡防營參將,積累了幾年人脈和經驗,也終於成了點氣候,誰知道突然竟被梁帝一紙詔書召到了赤焰軍任職,個中苦楚心酸,也只有自己知道。
這幾年他只知道赤焰軍在林燮的治下軍紀嚴明、訓練有素,作戰力在拱衛京畿的其他幾隻軍隊中遙遙領先。林燮的個人威望自然也極高,成了大樑多少男兒崇拜敬仰的物件?可是如今突然得知,林燮竟然和禁軍統領秦臻私交甚密,頓時覺得背後有點發瘮。照著這種趨勢,林燮總有一天會達到功高蓋主的地步,那時候自己該如何自處?
不過林家畢竟有擁立新帝的大功,何況林家大小姐又成了最受寵的宸妃,且是皇長子的生母,那麼自己所慮似乎有些多餘了吧?謝玉長長舒了口氣,放下了水壺。
便在這時,聽到了一陣年輕人的嬉鬧聲。
「行了,行了,你們都回去吧!」蒞陽清脆的聲音異常突出。期間摻雜著幾個少年的嘰嘰喳喳的吵鬧聲!謝玉忙站起身朝著那邊路口看去,果然看到幾個勁裝少年正與身姿高挑、笑靨如花的蒞陽告別。
「走吧,走吧,明兒就回城了,以後有的是機會一起玩!」蒞陽擺著手送走了那幾個小夥伴,隨後將手中一隻小籠子遞給了旁邊迎候的副統領,又解下箭壺和弓一起交給他道:「本宮暫不回宮,你讓人把這些東西給我送回去!」然後一轉身蹦蹦跳跳的去了。
謝玉心下納悶,她這外面跑了半天怎麼回來和這麼有精神的?而且不回行宮,難道要獨自去哪裡玩?一念及此,不由得有些高興,趁著那邊守衛的禁軍沒注意,便不動聲色的慢慢走了下去,然後悄悄跟上了兔子般歡快的蒞陽。
蒞陽今天可是有好多趣事要說給宇文霖聽呢,而且好幾天沒有見到了,想的撓心撓肺的,也不知道那個呆子整天悶在一個小院子裡能幹什麼?想想覺得怪可憐的,所以一定要找機會去陪他。
這幾日雖然沒能過去,但是路線圖早就在腦海裡畫了無數回,所以輕車熟路,走走停停,不到半個時辰就遠遠看到了那邊綠樹掩映下的宮牆。
謝玉自然記得那天自己就是在那附近遇到的蒞陽,難道公主今天又心情大好想去爬樹?玩了一天了腿上大概都沒有多少勁了,他還是跟緊點,萬一她摔了怎麼辦?謝玉有些擔心,不敢再多停留,匆匆跟了上去。
蒞陽很快就找到了那天自己找好的地方,今天穿的衣服也方便,所以沒幾下就爬上去了,雙手抱住樹幹輕巧的夠到牆頭,小心翼翼的走了幾步,找了處合適的落腳點,然後慢慢蹲下來,以手攀住牆頭身子緩緩滑了下去,落地前的那一瞬,她好像看到外面有個身影一閃而過,卻也沒怎麼在意。反正就算是巡守的禁軍,自己已經進來了,他們也不會發現蛛絲馬跡的。
在蒞陽一連貫的爬樹翻牆進去之後,謝玉想都沒有想縱身就越上了宮牆,幾乎不費吹灰之力。他看到蒞陽一路小跑,又翻過幾道矮牆,進了那邊綠樹掩映下的一個小院子。
不知為何,謝玉覺得心裡有點慌,一時間不知道是否還要跟上去。其實,以他的直覺,已經可以猜到幾分了。但是不親眼看到,又如何能夠確定呢?他謝玉從來就不是會被什麼事震懾住而不敢向前的人。
他稍微調整了一會兒,便順著宮牆一路飛簷走壁朝那邊小院的方向而去。
綠樹成蔭,那小院中央的竹席前設有琴案、茶几和香爐,看來此間主人經是個雅士!謝玉也並非純粹的武夫,讀書練武閒暇也會彈琴陶冶一下心神,雖然算不上精通,但對於這等文人雅士,他還是頗為敬重的。
然而,他身子稍微一錯,就看到了蒞陽。以及她對面那個正拿著帕子溫柔擦拭著她面上塵埃的素衣男子,因為是背對著,所以只看到一個清瘦頎長的背影,但是他能清楚的看到蒞陽的臉。
微弱的天光灑在她輕仰的臉上,那樣明媚的笑靨,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她眼睛裡流露出來的幸福和溫柔仿佛寒刺一般折射過來狠狠□□了他的胸膛。
第26章 恨來遲
微弱的天光灑在她輕仰的臉上,那樣明媚的笑靨,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她眼睛裡流露出來的幸福和溫柔仿佛寒刺一般折射過來狠狠刺.進了他的胸膛。
相識以來,蒞陽好像從來沒有這樣開心過。可是謝玉知道,從今天開始,以後的每一天,他可能都不會比這之前更開心了。他默默的轉頭,迅速的離開了這個地方。
一定是今兒日頭太大了,而他穿了一天的鎧甲,才會窒悶難受。
謝玉走到遠離宮牆的樹旁坐下,默默解開了襟口的扣子。頭頂的陽光明明很是熾烈,他卻覺得又有些冷了,便又將衣襟系好,如此反復了好幾次,最終頹然的躺倒在樹下的草叢裡。
心裡亂糟糟的,他不住的深呼吸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這又算得了什麼呢?怎麼會莫名的感覺到這麼傷心?定然是這兩年沒有戰事太閑了才會沒事胡思亂想的!
可是那一陣緊接著一陣的鈍痛在胸口來回往復又是為何?
這個時候,有琴聲從宮牆裡飄出來。
謝玉腦海裡忽然浮現出每一次見到蒞陽的情景,他驀地坐起身來,死死的握住了拳頭。這不是猜想,這本來就是事實!每一次,她都是心急火燎的要去奔赴一場約會吧?每一次都是!
這個時候,他不怎麼能什麼都不做的獨自在這裡傷心難過?簡直是可笑。謝玉冷笑一聲站起身來,大步朝著禁院那邊走去,一路上高牆裡的歡悅的琴聲如鋸齒一般割著他的耳膜,心底一波又一波的憤怒和酸楚翻起來又被他壓下。
「末將見過謝將軍!」謝玉剛走到門口,就有兩名禁軍過來見禮。
「明日就要開拔,今天都方警惕點,可千萬別再最後一天出漏子!」謝玉沉著臉道。
「是!」兩名禁軍恭恭敬敬道。
「院內一切可如常?」謝玉緊緊攥著拳頭問道。
「一個時辰前剛剛檢查過,請您放心!」禁軍回稟道。
「陸統軍何在?」謝玉忽然揚聲道!
「末將在此!」就見那條甬道中匆匆出來一個將官,看到謝玉,忙上前見禮。
「謝將軍這兩日不是在前面了嗎?今日過來可是有什麼要事?」那將官忙詢問道。
「謝某有幾句話想同陸兄交代一下!」謝玉臉色凝重道,隨後往外走了幾步。
那陸統軍有些疑惑,他跟謝玉不過是點頭之交,並不算熟識,而且他們陸家世代都是普通軍官,這謝玉可是名副其實的貴族,怎麼今兒忽然稱兄道弟起來?雖然困惑,但還是跟了過去,道:「不知謝將軍有何見教?」
謝玉微微側過頭,壓低聲音道:「你老實跟我說,這裡邊關的到底是何人?」
陸統軍頓時為難起來,道:「這……謝將軍您不是存心為難末將嗎?」
謝玉挑眉冷笑道:「難道你不說,謝某就不知道了嗎?」
陸統軍這下更困惑了,既然你知道還問我做什麼?但謝玉雖然不是正經的禁軍軍官,但是論起軍階還是比他大,當然不敢如此放肆!
「這兩日從御前的一個兄弟那裡得了點消息,本來想賣給陸兄一個人情,看來,陸兄是不稀罕啊!」謝玉像是有些失望的歎了口氣道。
陸統軍簡直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心裡暗自詛咒這武人就不該讀書,整的婆婆媽媽讓人頭疼,像秦大統領那樣直白豪爽多好呀?但是看謝玉的神情,似乎與自己有莫大關係。
「這邊的防守謝將軍也負責了幾日,自然知道裡邊這個人的分量,說重不重,說輕也不輕!哎,你說這南楚把一個好好的皇子送過來當人質,他們的皇帝就不心疼嗎?」陸統軍忍不住說出了心裡的困惑。
謝玉也刹那的失神,瞬間恢復過來,眼中思緒瞬息萬變,就在陸統軍已經快有些起疑了,他才終於鎮定下來,淡淡笑了一下道:「初識謝某還真沒有猜到此人身份,直到今兒得到一個消息,」他微微側頭,在陸統軍耳畔低聲道:「陛下的密探在九安山下抓住了一個南楚的內奸,仿佛是在勘探地形,好在落在了咱們的手中。」
「什麼?」陸統軍的眼睛一下子瞪圓了,失聲道:「你是說……」
「噓!」謝玉做了個噤聲的動作,陸統軍立刻閉嘴,很是不可思議的望著他,壓低聲音道:「謝將軍的意思是,南楚那邊想要趁機劫走那質子?」
謝玉不由得微微笑了,抬手拍了拍他的肩,道:「癡人說夢,怎麼可能!」
「是呀,哈哈哈,哈哈,怎麼可能!這不還沒開始就落網了嗎?」陸統軍也忍不住笑起來。
謝玉忽的止住笑聲,意味深長的望著他道:「俗話說,狡兔三穴,誰又知道他們出動了多少人馬?」
陸統軍臉上的笑容不由得僵住了,有些哭笑不得的望著謝玉。
「陸兄莫慌,這些不過是謝某的個人猜測而已!咱們也算共事了幾天,知道了這樣的消息,我自然第一時間通知你!明天就要拔營了,陸兄可一定要安排好此間事宜,切記萬千謹慎,莫要被人趁機渾水摸魚了!誠如陸兄所言,此人的身份可輕可重,一旦與軍國大事沾上邊,其嚴重性陸兄可想而知!我還有事,告辭!」謝玉拱了拱手,留下一臉懵逼(實在想不出形容詞了見諒)的陸統軍,走出了十幾步才聽到陸統軍大聲的道謝聲和匆匆而去的腳步聲。
這個時候,多少應該有些痛快吧!但是真沒有。
就像他還沒有吃午飯,卻一點都不覺得餓一樣。
他本來想回去的,但卻鬼使神差的走到了那日遇到蒞陽的宮牆下。
蒞陽應該快出來了,萬一她又遇到那日一樣的窘況怎麼辦?謝玉遠遠的走開,坐在了方才做過的樹底下等著蒞陽。
可是謝玉的擔心多餘了,有了那日的教訓之後,蒞陽就已經留了後手,馬鞭子往樹杈上一繞,輕輕鬆松就蕩了下去,咚的一聲跳到了草地上,雖然栽了個跟頭,但卻摔得一點都不疼!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正準備走時餘光中卻瞥到前方十幾丈處草坡上的樹下坐著一人。
「啊!」蒞陽嚇了一跳,下意識的想這個地方躲起來,忙閃身藏到了旁邊的樹後,悄悄觀察了一會兒,不由得舒了口氣,原來那個人並沒有看到自己!
蒞陽這才放心大膽的開溜,待跑開了一段距離,偷偷轉身一瞧,頓時覺得那個側影有些熟悉,一時童心大悅,便又從側面躡手躡腳的折了回去!
「哇!」蒞陽在那人肩上拍了一掌,然後大叫著跳了出來。
謝玉抱著頭盔坐在那裡,靜靜的望著她,竟沒有半分受到驚嚇的樣子,蒞陽不由得很是沮喪道:「真沒意思!」
「公主從後面過來的時候,臣已經看到您的影子了!」謝玉指了指地上的影子道。
蒞陽恍然大悟,揪著馬鞭子俯下身望著他道:「謝小玉,你不是在前面嗎?怎麼到這裡來了?」
謝玉猛然間渾身一震,那回眸的嫣然一笑原本令他開心了許久,直到此刻才陡然明白過來,她那一笑無疑是一把寒刃。他終於明白蒞陽為什麼中午看到自己會那麼開心了,前幾天她其實也過來了,她看到了他所以偷偷走了。直到今天在宮門外看到他才知道自己終於有機會可以去見心上人了。
「哎,怎麼了?」蒞陽伸出尖尖的食指,在謝玉臉上虛點了一下道:「眼睛紅紅的像只小兔子,哈哈,謝小兔,這名字真可愛!」
「殿下請自重!」謝玉忽的起身行了一禮,正色道。
蒞陽嚇了一跳,後退了一步,背著手怯怯道:「幹嘛那麼凶?」
謝玉不敢看她,那種萬箭穿心的感覺消耗了他許多體力,現在連說話似乎都有些吃力,「臣不敢!」
是的,他不敢問蒞陽為什麼會在這裡,因為他甚至比她更清楚事實的真相。
「你有什麼不敢的?」蒞陽沒好氣的撇了撇嘴道。她抬頭望瞭望天,道:「太陽快下山了,謝小兔,呃,謝將軍還不走嗎?」
蒞陽現在只想快些離開,因為這個人實在是太奇怪了,穿著便裝就是一副溫雅謙恭讓人想欺負的樣子,可一旦穿上戎裝頓時就變成冷厲嚴肅會欺負別人的樣子!
她尷尬的樣子落在謝玉眼中,便化成了更多的酸澀和苦楚。
「可否容臣先送殿下回去?」他忽然垂首上前,一臉誠懇的樣子說道。今天的謝玉很奇怪,蒞陽有些害怕,也不敢拒絕,最主要的是她今天心情很好,所以凡事都不會那麼計較的。好在慶倖的是明日就回金陵了,以後只要自己不出宮也不用再撞見這人了。
「也好,走吧!」蒞陽答應的爽快,轉身當先走了,謝玉默默跟了上去。
暮色西沉,西邊的彩霞絢爛如火,映著山下一望無際的原野都如同披上了一層華麗的錦袍。蒞陽忽然駐足,遙望著那綺麗的山河,張開手臂道:「風光綠野,日照青丘。孺鳥初飛,新泉始流。乘輿攜手,連步同遊。采芳中阿,折華道周。任情止息,隨意去留!」她轉過臉,顧盼神飛,道:「總有一天,我要離開金陵,去看外面的萬里河山!」
謝玉今天雖然已經受到了很多的打擊,但是蒞陽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還是有些不寒而慄。因為他從蒞陽的眼睛裡看到了亮晶晶的幸福和憧憬,她說出這句話以後,謝玉就已經猜到了她的心思。
「你怎麼跟個木頭人一樣,」蒞陽不滿的嘟囔著,道:「走吧!」然後甩著手中的馬鞭,一蹦一跳的往前走了。謝玉在後面默默跟著,眼神變得陰鬱深沉起來!
第27章 帝春台
轉眼間就到了五月初,回到金陵已經一月有餘。
蒞陽也同往年一樣從慈甯宮的鳳陽閣移出,回到了暢音閣。但是自從回到金陵之後,宮禁就嚴了許多,她再也沒有機會溜到棲梧院那邊去了。
其實最主要的原因是蒞陽被太后禁足了,她也自知有些過了,所以並未鬧,而是乖乖的在樓上支起了繡架繼續完成那副百鳥朝鳳的繡品。
蒞陽也知道了那幾天後宮雞飛狗跳,太后和皇后鬥法,最後結果自然是兩敗俱傷。言皇后這幾年雖然收養了五皇子景桓,但畢竟非親生,所以性子依舊有些孤僻和暴戾,加之不受寵,便更加想要把掌管六宮的大權奪回來。
可太后也不是吃素的,畢竟掌權這麼多年,豈是說奪走就奪走的?雙方你來我往,都沒有占到多少便宜。蒞陽倒也學乖了,不會這個時候去給太后添糟心事,所以乖乖的學做淑女了!
許是骨子裡便有這樣的氣質,也不過就是靜了個把月,倒真像變了個人的樣子,坐有坐相站有站相,說話談吐也不像以前那樣隨意了,這點就連齊嬤嬤都很驚訝。
「若太后能看到公主此番樣子,定然會十分開心的。」齊嬤嬤在一邊侍候著,看蒞陽神態優雅的穿針引線,繡架上撐起的繡布上已隱約可見百鳥朝鳳的雛形。
「那我這段時間就好好練練,說不定母后一開心,就能解了我的宮禁呢!」蒞陽微微一笑,頰邊漾起的酒窩顯示出她是真的挺開心的。
織造坊送上來的上好彩線都是新紡好的,所以是成把成把的,用起來自然很不方便。所以輕柳和飛絮就負責把那些一把一把的彩線纏到線軸上,然後分門別類插在蒞陽旁邊那座如同層層疊疊的大算盤一樣的架子上。
「殿下這回可真有些不一樣啊!」跪在一邊繞線的飛絮很是好奇道。
「有何不一樣?」蒞陽撇了撇嘴道。
「奴婢也這麼覺得呢!」飛絮忍不住插話道。
「您看,連飛絮都這麼認為呢!」輕柳轉過身將纏好的線軸插.到架子上,拿起一個新的線軸放在旁邊,一邊拆著飛絮剛繃開的一卷紅線找著頭。「要是放在以往,太后禁了您的足,您哪裡能這麼沉得住氣?」
「輕柳!」邊上的齊嬤嬤微微冷下了臉,瞪了她一眼。輕柳嚇得縮了縮脖子,不敢再說下去了。
「嬤嬤,你就放心好了,難道你以為這丫頭說兩句就能把我的野性子給激起來嗎?」蒞陽卻是淡淡一笑道:「我這回呀,是認真的!」
她已經跟宇文霖約好了,等尋著機會就與他一起逃。最好的時機就是六月下旬的太后壽誕,這些年梁帝和太上皇的關係一直很尷尬,全靠太后一力維持。所以梁帝對太后也是極盡孝道,絲毫不遜於對深居簡出的太皇太后。
所以,太后每年的壽誕也都是基金熱鬧繁華。那時候宮中不僅張燈結綵,還會在宮中舉辦很多節目,像年輕人參加的馬球賽、文臣雅士參加的圍棋賽、還有司樂坊舉辦的各種樂舞盛會,可謂是年度最熱鬧的時候!到了那幾日,宮中自然也就人多眼雜,辦什麼事都比較容易點。
或許是下定了決心要走,所以這段時間她心裡忽然生出不舍和依戀,不忍再忤逆太后,想要在這年的壽誕送給她一份最用心的禮物。心靜了下來,當然不會再向以往那般煩躁。
這段時間,謝玉也沒有閑著。他被調到赤焰軍之後,官職雖然比以前高了幾級,但說實話並沒有多少用武之地。謝玉雖然年紀不是很大,但畢竟出身世家,混跡官場也有幾年了,所以應付目前的差事也是遊刃有餘。
那日在九安山行宮禁院外跟陸統軍說的話自然是吼他的,但也不算是空穴來風。他畢竟在巡防營呆了許多年,金陵城裡的風吹草動只要用點心還是能瞭若指掌的。而且春獵的時候,宮中禁衛的確抓到了幾名偷闖宮禁的可疑人,雖然抓住了但卻沒能留住活口,顯然絕非等閒人。或許之前禁軍就已經得到了內部消息,所以一面設好了圈套一面故意將南楚質子轉移了吧!
南楚使團來到金陵之後的確不太老實,只是那時候他並沒有怎麼留意。如今回來,才終於將那件事放在了心頭。他沒有多大實權,所以手頭可以真正供自己以私事驅使的可用人才並不多,這一來一往,竟然用了近一個月的時間,才查到了些蛛絲馬跡。
南楚使團雖然離開了,但卻在金陵暗中留下了十三人,這些人身份不一,有藥材商人、有樂師、有小販、有手藝人甚至有乞丐,他們雖然來路不明,但卻沒有引起任何人的關注,可見是有備而來。
謝玉特意找了兩名巡防營的好手,故意去試探那個在同泰寺門外遊蕩的乞丐,結果不言而喻,什麼也沒有試探出來。正因為這樣,謝玉才真正開始有些擔心了。只因為那個乞丐裝的實在太像,反倒是引起了他的懷疑。
他直覺可以猜到這些人必然有所圖謀,但苦於一直找不到證據來驗證自己的猜測。而且回到金陵之後,他便再也沒有機會見到蒞陽。
這日謝玉辦完手頭差事剛進府門,影壁後就繞出兩個氣宇軒昂、身姿挺拔的勁裝護衛,齊齊抱拳行禮。
「可有進展?」謝玉來不及進去,忙不迭問道。
謝宏和謝汾都是父親身邊的護衛,謝玉自己實在抽不出可用的人手,又不敢假他人之手,唯恐事敗給自己招來禍端,畢竟調查皇家宮闈之事,本就是觸犯忌諱的,不得已只得借了父親身邊兩個可靠的護衛幫自己去跟蹤調查。
「回稟世子,那個姓雲的樂師並非普通的賣藝人,昨天晚上我們倆跟了一夜,看到他終於有了異動。」謝宏道。
「這姓雲的的跟宣陽門外糊燈籠的那個手藝人碰面了,並且兩人趁著夜間宵禁偷偷去了南勝門那邊。世子您猜,他們可是去了誰家?」謝汾買了個關子道。
謝玉有些著急,皺眉道:「好好說話!」
謝汾這才笑了笑,低聲道:「他們竟然從後院翻牆進了蒞陽府!」
謝玉不由得大驚失色,道:「蒞陽府?」
「對,就是蒞陽長公主那座空著的府邸。」謝宏補充道:「因為主人不在,所以府中防衛薄弱,也就住了幾個看門的和灑掃粗使下人。我們倆也偷偷跟進去了,哎,不愧是皇家的府邸,雖然不是很大,但一應器具用度可是比我們侯府要好得多。」
謝玉瞪了他一眼,道:「咱們甯國侯府,怎麼可以同長公主府比呢?好了,接著說。」其實聽到這裡,他的心裡就已經有了幾分盤算。
「那兩人功夫不弱,如果動起手來和我們應該旗鼓相當。」謝汾有些奇怪道:「但又不像是小賊的樣子,並沒有偷拿什麼東西。咦,說道這裡我就更納悶了,世子您說,以他們這樣的身份,怎麼登堂入室看到那麼多稀罕物件竟然沒有一點兒好奇羡慕的樣子,就連廳中那棵一人多高的紅珊瑚樹可都一眼都沒看呢!像我們兄弟倆跟在侯爺身邊這麼多年也算是見過世面了,當時看到那陣仗還都愣了愣呢!」
「謝汾這麼一說,我也覺的有問題。對了,依我看,他們好像是探路的樣子。」謝宏回憶著道。
謝玉冷笑了一聲,道:「顯然那兩人見過的世面不比你倆少,好了,我都明白了。你們繼續盯著!對了,千萬莫要讓父親知道!」
「是!」兩人說完作了個揖,恭恭敬敬的退下了。
謝玉若有所思的往回走,心裡暗自盤算著,如今算是有了幾分眉目。功夫不弱、眼皮子不淺、聰明善偽裝,從這幾點看,想必那兩人的主子地位絕對不比他們謝家低。
但就是不知道是否南楚皇室派出來的人,他也打探了下,南楚那質子來金陵已有數年,為何非要等到現在才動手?
「世子,侯爺請您去東廳回話!」不經意間眼前冒出來一個下人,躬身回話道。
謝玉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到了前院,抬頭望去,正好看到東廳燈火微明,大開的窗前現出父親負手而立的身影,忙斂顏正色往東廳而去。
甯國侯謝忱已年近六旬,因半生戎馬,所以到了如今身上落了很多舊疾,不便外出,府中一切應酬事宜大都交給了謝玉打理。但畢竟積威甚重,所以不僅府中下人,就連謝玉對父親也是極其敬重。剛走到門口便站住躬身行禮道:「孩兒拜見父親!」
外面暮色漸濃,廳中雖然紅燭高燒,但光線還是有些昏暗。
謝忱自東窗下緩緩踱了過來,沉聲道:「你進來!」
「是!」謝玉恭恭敬敬的走到廳中,垂手侍立在謝忱身側。
「如今進了赤焰軍,怎的比巡防營還忙?日日早出晚歸?」謝忱側目望著謝玉,不動聲色的問道。
「回稟父親,孩兒如今還處於新舊交接的階段,自然會忙一段時間。再過個把月就好了!」謝玉回話道。
謝忱冷笑道:「軍中能有多少事?你也不過是打九安山回來後才心神不安忙前忙後的,在為父面前,還想狡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