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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清)順治之路》作者:徐小溪【完結】

《(清)順治之路》作者:徐小溪【完結】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8248個瀏覽者
文案:

一個普通人穿越成痴情皇帝怎麼辦?
學著做皇帝,
學著不痴情,
學著去發展國家吧。

總之,這就是一個普通人成長為皇帝並努力求發展的故事
  
另,此乃男主視角言情文,不許歧視!

(雖然此文大部分是參考《明史》、《清史》、《貳臣傳》之類的資料,但也絕非純考據,並且有一些《孝莊秘史》以及《少年天子》的情節,所以定位為同人。請考據黨手下留情。)

內容標簽:清穿 曆史劇 宮廷侯爵 穿越時空
搜索關鍵字:主角:福臨,布木布泰,仁娜 ┃ 配角:博果爾,皇太極,多爾袞 ┃ 其它:清穿,求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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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崇德三年正月三十夜,盛京永福宮內傳出一聲響亮的嬰兒啼哭。床榻上的少婦渾身被汗濕透了,有氣無力的道:「把孩子抱來給我看看。」

  「是個漂亮的小阿哥。」接生嬤嬤將孩子擦洗乾淨後包在襁褓裡,送去了少婦的身邊。

  少婦微微側了側頭,看了孩子一眼,便因為體力不支而昏昏欲睡。她強忍這疲累,對身邊一個侍女道:「蘇茉兒,告知皇上和皇後了沒有?」

  蘇茉兒點了點頭:「格格放心,天色太晚,中宮給了許多賞賜,並說天明後,娘娘便會親自來探望,只是,皇上他……」

  「在關雎宮吧,」少婦歎一口氣,「這孩子,來的不是時候。」

  「格格,之前我們准備的那些話?」蘇茉兒低聲問道。

  「先緩一緩。小阿哥餓了,先抱他去吃些奶,我還要再想一想。」少婦疲憊的閉上眼睛。

  沒有人注意到,那個小小的嬰兒眼睛睜開了一下,隨即又閉了起來。他只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大學畢業之後便去了魔都,找了份還不錯的工作。這天是星期一,他和以往一樣起了個大早,准備去趕地鐵的時候卻在轉角處被一輛闖紅燈的貨車壓了個正著。他感覺整個人都飄了起來,晃晃悠悠的,然後被一個黑黑的洞口吸了進去,再次清醒過來,便是現在這個狀況。

  估計是轉世投胎了吧?他並不是悲觀的人,除了格外思念自己的外公外婆外,也不覺得有什麼非常遺憾的。只是,他到底投胎到什麼地方了呢,怎麼這裡的人說話他一個字都聽不懂?做為法語系的學生以及宅男一枚,他能確定這不是中文、英文、法語以及日語中的任何一種,彷彿是天書一般,難道他投胎到阿拉伯世界了?

  小嬰兒的腦袋注定不能思考太多,他迷迷糊糊的喝了奶以後,很快便陷入夢鄉。而接下來的幾天,他都是在吃了睡睡了吃以及聽天書中度過。嬰兒的睡眠一向很好,他也沒有辦法計算時間,只是在某一天,他被剝光了,然後好像有人拿著什麼東西蘸著水在他身上打了打。

  水很涼啊,而且,周圍嘰嘰喳喳的,似乎有許多女人,吵得他頭疼。很好,說的又不是同一種語言了,而是另一種,他頓時覺得壓力山大,一張嘴想說些什麼,卻變成哇哇的大哭聲。

  一陣歡笑後,有人給他套上衣服,一雙溫暖的手把他抱了過去,輕輕搖了搖。他頓時閉上了嘴。這個懷抱他很熟悉,是他這輩子的母親的。他這次彷彿投身到了一個大戶人家,下人一大堆,好像還有幾個姐姐,天天趴在他搖籃前說話,她們嘴裡頻率最高的一個詞便是「enie」,他大致明白這是指那個總是溫柔的抱他還時不時會拍拍他唱歌的女人,也知道她是他的親生母親。不過,他也能慢慢看到這裡的人都是黑色頭髮。所以,不是在中東就是少數民族吧,反正這麼大的排場,棒子國是絕對不可能了。

  「小阿哥真是聰明,認識自己的額娘呢!」

  「莊妃好不容易有了個阿哥,下半輩子有了依靠,自然是要如珠似寶的待他了。」

  「貴妃慎言。」

  「啊呀,我只是在為莊妃高興嘛。」

  女人們的唇槍舌劍,在小小嬰兒的眼中,這些只是一坨一坨會發出聲音的顏色在面前轉來轉去,也沒有耐心去聽個究竟,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夜晚時分,莊妃布木布泰抱著孩子,不無憂慮的道:「今天是小阿哥洗三的日子,皇上卻連問都沒有問一聲。」

  蘇茉兒低聲撫慰道:「也就是關雎宮的那位身體不舒服,皇上才特意去陪伴她的,格格如今兒女雙全,可比她福氣大了許多。」

  「她畢竟是我的姐姐啊,」莊妃苦笑一聲,「若是在平常人家,姑姑侄女,姐姐妹妹,統統嫁給一個男人,是要被人笑話的。」

  蘇茉兒沉默片刻,從袖中掏出一個小小的荷包:「這是他昨日偷偷塞給我的,說是小阿哥的洗三禮。」

  莊妃伸手接過,打開看,裡面卻是一枚小小的玉鎖和一把玉弓,雕工精美,成色也很好,可見價值不菲。她歎了一口氣:「他也真是,完全可以大大方方的送過來,偏又這麼偷偷摸摸的,若是被小玉兒知道,又要生氣。」

  「格格。」蘇茉兒看著她,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莊妃將荷包放在一邊,抱起懷裡的孩子,臉頰貼上他的小臉:「我現在有了他,便不得不為他考慮一二。皇上不來看他,我反倒放心些。畢竟那一位剛剛失子不久,若是她想要抱我的孩子去養,皇上一定二話不說便答應的。」

  蘇茉兒大驚:「格格,可不要亂說,皇上心裡還是有你的,再說,還有中宮娘娘呢。」

  莊妃笑道:「我自己很清楚。五妃之中,我的地位最低。至於姑姑,今天貴妃嘲笑我的時候,她也不過不鹹不淡的說了一句而已。從十三歲那年嫁給皇上開始,我便明白了,這個世上,我能依靠的唯有自己罷了,而我的親人也只有你和孩子們。」

  小小的嬰兒聽不懂大人的話,只是能敏銳的感覺到母親身上傳來一股濃濃的悲傷,他很想開口說些什麼,卻變成毫無意義的啊啊的吐亂碼。布木布泰卻以為孩子想要跟她玩,便放下其他的事情,捏捏他圓滾滾的小胳膊小臉,也不管他是否聽得懂,沖著他一句一句的說起話來,他也配合的啊啊的叫著。

  這個場景看上去倒是一片溫馨。而站在門口的皇太極,眼裡卻是一片陰郁。

  海蘭珠的孩子才沒有了三天,這個孩子便出生了。在聽到下人來報莊妃產子的消息的時候,海蘭珠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的心也隨之緊緊的縮成一團。在他心裡,十個莊妃和兒子捆起來,都沒有海蘭珠的一顆眼淚貴重,因此,他的這個九阿哥,還真是引不起他半點的父愛之心。

  他腦海裡不由得浮現出了海蘭珠抱著孩子的場景,那才叫真的溫馨真的賞心悅目,皇太極想到這裡,大踏步走了進去。

  屋裡幾人都嚇到了,連忙起身行禮,皇太極根本就沒有看她們一眼,反而一手將襁褓提了起來,仔細打量一番,皺眉道:「這孩子怎麼生得如此皺巴巴的,遠沒有八阿哥白嫩可愛。」

  布木布泰的心隨著他的舉動幾乎提到了嗓子眼,聽他說起早逝的八阿哥,心裡警鐘大作,恭敬的回道:「八阿哥是天之驕子,自然是形容俊美,無人能及。」

  這話說得好聽,皇太極便順手將襁褓放下,道:「八阿哥去世後,海蘭珠一直悲痛不已。這個孩子出生的時辰特殊,或許就和她有緣分,就是專門為了撫慰她喪子之痛的。不如就把他送去關雎宮,海蘭珠一向善良,又喜歡小孩子,不會虧待他的。」

  布木布泰只覺得心裡被刀子挖了一般,強行壓制住就要奪眶而出的眼淚,卻不動聲色的擠出一個笑:「宸妃娘娘也是我的姐姐,她心情不好,我自然也是心疼的。只是,這個孩子出生到現在,似乎很是粘著我,只要離了我便會哭叫不止,姐姐身體一向嬌弱,若是驚到了她,豈不是不美?而且,皇上對姐姐一向情深意重,估計沒有多久,姐姐便能再有一個孩子。若是現在將九阿哥抱去,姐姐是個重感情的人,定會對九阿哥掏心掏肺,到時候再添上一個孩子,讓姐姐如何照顧得過來?要是那時再將九阿哥抱回永福宮,豈不是讓姐姐再傷一次心?」

  很是有理。皇太極要將孩子抱走也是一時興起,聽莊妃這麼頭頭是道的分析下來,想起自己正值壯年,和海蘭珠再要一個孩子是再簡單不過的事,也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回頭看看襁褓中的嬰兒,實在是喜歡不起來,也不想多呆,道:「等你出了月子後,便帶著孩子多去關雎宮坐坐。海蘭珠從小就疼你,你也不能忘恩負義。」說罷便站起身來,抬腳便走。

  布木布泰長長的舒了一口氣,跌坐在地上,半響也不能起身。蘇茉兒趕緊上去攙扶:「格格,地上涼,您還在月子裡呢,小心身子。」

  布木布泰點點頭,似是在回答她的話,又像是在喃喃自語:「是啊,我要小心我的身子。我還有雅圖她們,還有小阿哥,我若是倒了,他們該怎麼辦……」

  「格格。」蘇茉兒眼睛一酸,差點掉下淚來。

  而剛出生的孩子完全不明白自己差一點便母子分離了,早就睡得呼呼的,還吐了一個小小的泡泡。布木布泰摸了摸他柔軟的胎發,暗自下了決心:她的女兒,她的兒子,她一定會全力將他們保護好,就算是要了她的命去,她也在所不惜!

  
第二章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轉眼間,九阿哥已經過了滿月和百日,模樣也張開了,從一開始的紅通通皺巴巴變得白胖可愛。不知從何時開始,宮裡慢慢流傳開一個謠言:九阿哥誕生的時候,正是夜晚時分,有人看見永福宮上空有一道紅光,映紅了半邊天。謠言一傳十傳百,慢慢的,闔宮皆知,縱使得不到皇帝的喜愛,九阿哥也是個有福之人。

  「快叫額雲,額雲!」四歲的阿圖和三歲的阿婭齊齊趴在床邊,用撥浪鼓逗著炕上某個東倒西歪在努力學坐的小不點,大一些的雅圖在一旁笑呵呵的看著。

  「他還小呢,只會流口水,你們也太心急了些。」布木布泰看見兒子女兒一團和睦,心裡高興,沖雅圖招招手,「你是大姑娘了,以後額娘在永福宮管事的時候,你也在一旁聽著,將來嫁出去的時候有用。」雅圖是她的大女兒,婚事早就定了下來,是蒙古的弼爾塔哈爾。

  雅圖有些羞紅了臉,只是將頭低了下去,兩個妹妹在一旁起哄:「額雲,要讓姐夫送禮物給我們!」

  雅圖氣笑了,伸手去擰她們兩個,三個女孩子嘻嘻哈哈的鬧成一團。炕上的九阿哥很想露出一個慈祥的微笑,無奈面部神經不發達,在莊妃的眼裡,寶貝兒子笑得傻乎乎的,嘴角還流下一滴長長的口水……

  「額娘的小福臨,真是乖啊。」莊妃掏出手絹擦去他嘴上的口水,笑嘻嘻的將他摟入懷中,「你也想要姐夫送禮物嗎?」

  「額娘,連你都嘲笑我!」雅圖跺了一下腳,小女兒態暴露無遺。

  小福臨依舊傻呵呵的笑著,時不時配合的啊啊叫兩聲,心底卻是兩行寬面條淚滾滾而下。作為一個成年人,每天面對吃奶以及大小便失禁已經很讓他羞愧難當了,可不管做出什麼表情都是一副萌爆了的小模樣,讓周圍一堆女人大呼小叫「好可愛好乖」是怎麼回事啊!

  另外,經過三個多月天書環境的熏陶,他也能大概聽懂一些話了,再加上視力的發育成熟,小福臨很悲催的發現,自己其實是在辮子朝,而他的娘,是大名鼎鼎的孝莊太後,他的爹,是皇太極,他自己,十有八九是那個為了董鄂妃而出家的大情聖順治帝。

  要不要這麼淒慘啊!雖然是文科生,可他依舊是個歷史盲。和廣大中老年婦女一樣,他只具備被電視劇普及過的知識,知道順治是出家了,孝莊和多爾袞有一腿,皇太極真愛海蘭珠這幾點,其他的,他是完全不懂,至於做皇帝,他更是想都不敢想。不過,背靠大樹好乘涼,自己的娘是孝莊耶,所以,只要他做個聽話的好孩子,不去和董鄂妃玩什麼真愛,再稍微不昏庸一點,平平安安的做個皇帝應該也是沒問題的吧?算了,現在思考這些還太遠,目前的緊要任務,便是加緊自己的蒙古語和滿語的聽力訓練,以及,控制好口水不那麼容易掉下來。

  「娘娘,睿郡王求見。」

  清朝初期,男女大妨也沒有這麼嚴重,大權在握的多爾袞,進宮給皇後請安的時候,偶爾也可以打著看看侄子的旗號,過來探望心上人的。

  「讓他進來吧。」布木布泰坐直了身子,稍微抿了抿頭髮。

  睿郡王多爾袞大踏步走了進來,恭恭敬敬的對她行禮:「見過莊妃娘娘。」

  布木布泰微微一抬手:「都是自己人,睿郡王不必多禮。」

  一旁的三個女孩子由雅圖領頭,排成一排向多爾袞行禮後,便一股腦的擁了過來。這個問「叔父最近可有打獵」那個說「叔父我聽說你又要去打仗了」,嘰嘰喳喳的,鬧個沒完。

  多爾袞脾氣很好的抱起兩個小的,笑道:「上回打獵,得了許多好皮子,你們幾個都有份!」

  女孩子們歡呼一聲,布木布泰假意板起臉:「還不快下去,成什麼樣子!」

  女孩子們明顯是怕娘多過怕這個叔父,雅圖連忙拉著兩個妹妹告退,多爾袞則是看向了上首的布木布泰,溫言道:「其實我很喜歡這幾個孩子,你也不必太過嚴厲。」

  布木布泰不自然的笑一笑,將小福臨摟入懷中,什麼都沒有說。多爾袞上前一步,從懷裡掏出一個小風車,遞到福臨面前逗他:「笑一個,這個就給你。」

  小福臨啊啊叫了兩聲,很配合的把口水流到了精致的風車上。多爾袞哈哈大笑,一把將他抱了起來,高高舉起:「小福臨,等長大一點,叔父就教你騎馬!」

  他的手從她的肘下穿過,帶來一陣暖意,布木布泰微微的紅了臉,只覺得那份溫暖遲遲的散不去。多爾袞卻沒有意識到那麼多,只顧著逗懷裡的孩子玩。

  福臨很想擺出一副囧臉,無奈口水依舊不給力的往下滴,正好長長的一條掛到了多爾袞的光腦門上。蘇茉兒驚呼一聲,剛拿出帕子來,多爾袞便無所謂的自己擦掉了,笑道:「敢在我頭上滴口水,你小子是頭一個!」

  小福臨只是嘿嘿笑著,伸出小胖手摟住他的脖頸,小腿在他胸口踢來踢去。出生也有小半年了,他見過的男人依舊只有兩個:皇太極和多爾袞。

  雖然他蒙古語和滿語都不能全部聽懂,但一些常用的詞語還是知道的,例如,在他身邊的幾個奶娘閒聊的時候,口裡頻率最高的兩個詞便是「皇上」和「宸妃娘娘」。

  皇太極和海蘭珠的情深意重,就算是福臨這個歷史盲都知道。據說自己還遺傳了父親大人的深情因子,對董鄂妃也是真愛不渝。

  攤上一個喜歡玩真愛的皇帝,悲催的不僅僅是大臣,還有後宮。據說自己是為了那個董鄂妃,廢了皇後,把整整一個後宮當做擺設的。同樣是真愛,皇太極就做得好很多。他喜歡海蘭珠,可後宮裡還是盡量雨露均沾的。中宮哲哲皇後和他是少年夫妻,總有幾分敬重在,其他的幾個妃子,每個月也都有這麼一兩天的伺寢的時間。布木布泰出了月子以後,皇太極也來過這麼幾次。只是,皇太極似乎並不那麼喜歡這個九阿哥,只是聽宮裡傳言說他福氣大,便賜了個福臨的名字,隨便看這麼幾眼也就算了。對小福臨來說,這個爹還不如沒有。倒是多爾袞,就算不能經常進來,卻不忘記三天兩頭的送些小玩具,有時候是一隻布老虎,有時候是一柄木劍。而每次進宮也不忘記抱起他逗半天。相比之下,他身邊的兩個男性角色,多爾袞這個叔父反而比父親還要稱職許多。

  這就是傳說中的愛屋及烏吧?

  小福臨可以看到自家額娘泛上一層柔情的眸子,很想歎一口氣,卻覺得口水好像又要流出來了——他最近在長牙,口水格外的豐茂——便趕緊低下頭,偷偷在多爾袞的衣領上蹭了蹭。偏偏那個抱著他的男人完全沒有注意到,只是看向端坐在一旁的布木布泰:「聽說你最近病了?」

  「只是稍微有些著涼了而已,早就好了,多謝睿郡王惦記。」布木布泰保持著完美的笑容,回答得無懈可擊。

  多爾袞無奈的歎了一口氣:「玉兒,我們之間只能這麼說話嗎?」

  布木布泰還沒有開口,就聽外面有人傳話:「皇後娘娘到。」

  兩人連忙站起身來迎接。哲哲已經不年輕了,嫁人後便一直操持大小事務,就算保養再得宜也能在她臉上看出歲月的痕跡,和依舊年輕鮮艷的莊妃比起來,似乎要大上許多。小福臨見到她,立刻伸手要抱抱,哲哲忙命身邊的宮女將她接過,自己坐到上首,笑道:「本宮也許久沒有見到九阿哥了,沒有想到他還認得我。」

  小福臨努力的往她懷裡撲,哲哲便笑嘻嘻的用一串紅瑪瑙的手釧逗他,布木布泰和多爾袞見狀,都在心裡鬆了一口氣。

  每次多爾袞來看他的時候,皇後都會掐著時間到,既給了他們說幾句話的時間,又不會長到鬧出事非的地步。對此,福臨表示很有壓力,每次都要他賣萌裝可愛來岔開話題,實在是累得很啊。而且,他真心覺得,皇後什麼的,都是苦逼活,要給自己的老公管理家事,照顧後宮,特別是老公的某位多愁善感身體柔弱的真愛,簡直是身心的兩大折磨!因此,福臨對哲哲還是很有幾分敬佩的。

  皇後駕到,多爾袞也不好多呆,很快便告退了。哲哲揮退下人,撫摸著小福臨毛茸茸的腦袋瓜,低聲道:「皇帝最近事情較多,政事我不懂,不過看他的樣子,似乎頗為棘手。就連關雎宮,他都很少有空去了。」

  布木布泰笑得恭順:「皇上日理萬機,我卻不能幫忙,惶恐得很。」

  哲哲拍拍她的手:「小九聰慧可愛,我也著實喜歡。」

  「這是他的福分。」提起兒子,布木布泰的笑容真摯了幾分。而小福臨則是配合的扯住那串紅瑪瑙,直接就往嘴裡塞。

  「啊呀,這可不能吃。」哲哲忙將瑪瑙拿開,布木布泰順勢將兒子抱了過來,笑道:「他最近在長牙,估計是癢的慌,看到什麼都要咬一咬。」

  話題順理成章的變到了育兒經上。哲哲生了幾個女兒,對男孩子正是渴望的時候,布木布泰一直是她很喜歡的一個晚輩,小福臨自然也得到她的青睞。

  過了兩盞茶的時間,皇後才離開,臨走前,兩個女人還低低的說了幾句。小福臨早就熬不住了,懶懶的打著哈欠,卻被布木布泰淡淡的一句話給驚到:「蘇茉兒,我記得庫房裡有一尊上好的白玉送子觀音,還有一幅百子千孫的炕屏,吩咐人拿出來,我明天去送給姐姐。」

  自己的娘要送東西給寵冠後宮的宸妃娘娘?小福臨只能聽懂一個大概意思,卻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就算是姐妹,那也是情敵好不好!不對,自己的額娘似乎送了不止一次的東西給宸妃的。福臨的小腦袋瓜裡似乎又想到了一些其他的記憶。

  布木布泰見兒子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轉來轉去,只覺得喜歡到了心底。看著自家額娘那明媚的臉,小福臨忽然福至心靈:科爾沁的三個女人,哲哲擁有地位,宸妃擁有寵愛,莊妃擁有兒子。所以,額娘對宸妃就算再討厭,也必須要示好,這根本就是一項政治任務!

  「日理萬機?哼,外面的事情,難道我不知道嗎?」布木布泰一邊拍著兒子睡覺,一邊輕輕的吐出了一句話,臉色淡淡的,看不出悲喜。

  小福臨在她的撫摸下,甜甜的睡去,熟睡前腦子裡最後一個念頭就是:自己的娘好厲害啊好厲害,放眼後宮,簡直是無敵狀態啊!

  
第三章

  所謂美人,就是宸妃娘娘海蘭珠這樣的。

  福臨在現代的時候,做為一個典型的宅男,是認識不少屏幕上的女神的,可這些人和宸妃娘娘一比,都成了渣渣。

  若是說多麼的國色天香,那也談不上,單純的論容貌艷麗,還是布木布泰更勝一籌。只是宸妃身上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氣質,她只要這麼柔柔弱弱的坐在那裡,就能將所有人的目光吸引到她的身上。在福臨看來,布木布泰就如同一朵鮮艷的玫瑰,而海蘭珠則是嬌弱的水仙,說不出有多美貌,但是要命的吸引人。

  難怪皇太極為了她神魂顛倒。福臨總算有點明白自己的老爹為什麼放下後宮眾人,就對這個女人念念不忘了。不過,做為兒子,他還是覺得額娘的長相更符合他的審美一些。

  海蘭珠對布木布泰並不友好,只是淡淡的打了個招呼,便自顧自的繼續手上的繡活。布木布泰似乎完全沒有看到她的冷淡,讓蘇茉兒送上禮物,笑道:「這個觀音是開過光的,很是靈驗。我就是日日拜她,才有的福臨。」

  這句話太有威力了。要知道,海蘭珠身體不好,一直未能孕育兒女,八阿哥是她拼了命生下的,卻又不幸夭折,簡直是挖了她的一顆心去。她與皇太極情投意合,一心想為他生下一個孩子,求子的心自然是急切的。

  「真的這麼有用嗎?」海蘭珠的城府明顯比不上布木布泰,當即眼睛就亮了。

  「沒錯。」布木布泰將佛像往前推了推,一副好姐妹的模樣,「姐姐只要每天誠心誠意的祭拜,自然會有好消息。」

  海蘭珠忙吩咐宮女將東西收起,這才將眼神投向小福臨,笑道:「這就是九阿哥了吧,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他。」

  「這孩子太過頑皮,姐姐身體不好,我也不方便帶他過來打擾。」布木布泰說得很是謙卑,小福臨卻能從她的話語中聽出不甘來。

  自從他出生,洗三,滿月,百天,至少請了三次客,而海蘭珠做為後宮的一員,莊妃的姐姐,一次都沒有來過,布木布泰怎麼可能對忽視自己兒子的人有什麼好印象。看來,科爾沁的三個女人中,最受寵的是海蘭珠,最沒有腦子的那個也是她。

  或許,皇太極就是喜歡這種沒有腦子的簡單的女人?小福臨決定,還是要賣個萌討個好什麼的,大概自己的額娘也希望他這麼做吧。

  於是,福臨筒子擺出了最可愛的無齒的笑,小腦袋一歪,大眼睛忽閃忽閃的看著面前的美人。美人很明顯的被萌到了,眼圈開始發紅,一把將小福臨抱在懷裡,眼淚滾滾而下。

  「姐姐,這是怎麼了?」布木布泰一副被嚇壞了的樣子,「姐姐,你身子不好,可不能太過傷心。」

  海蘭珠擦去淚珠,勉強擠出一個笑:「看到小九這麼乖巧,想起我的八阿哥。他若是活著,或許也跟小九一樣,會笑會撒嬌了。」

  布木布泰很是誠心誠意的道歉:「都是我不好,將小九帶過來,惹得姐姐傷心了。」

  「不,不能這麼說,」海蘭珠連忙攔住她,「小九是個好孩子,我很喜歡。若是妹妹你有空,盡管把他帶過來,就算是放在我的關雎宮都是一樣的。」

  「那我可要多謝姐姐了。」布木布泰露出端莊的微笑,小福臨在一旁看著,總覺得自己額娘好似有什麼計劃成功了一般。

  當晚,皇太極便來到了永福宮,還特意召見了九阿哥這個他一直都不待見的兒子,意外的發現這孩子還是可以看一看的嘛,於是大手一揮,賞賜了一堆東西下來。這可是他出生以來第一次得到皇帝額外的賞賜,小福臨明白,這是宸妃娘娘吹的枕頭風。接著,皇太極還宿在了永福宮,這可是很難得的一件事,整個永福宮上下都是喜氣洋洋,唯有莊妃依舊是一副寵辱不驚的神態,倒是讓皇太極高看了她幾眼。

  額娘到底是什麼意思,借著他轉彎抹角的爭寵嗎?看著又不像啊。福臨覺得,莊妃簡直是太深奧了,他完全不明白她在想些什麼。不過,不管怎麼樣,她總是不會害自己的,在皇宮內院,有個厲害的娘總比平庸的娘好一些。

  時間一天天的過去,很快福臨就開始學習走路和說話了。而且,只要有空,布木布泰便會帶著他去關雎宮賣萌,成功的獲得了宸妃娘娘的歡心。這次,永福宮的抓周上,雖然是最後一個到,海蘭珠還是紆尊降貴的參加了,並且身邊陪著的是皇帝皇太極。

  眾人上前見禮後,哲哲的臉色沉了一下,很快又掛上了平常那完美的笑容:「宸妃妹妹身體不好,也難得出門,想必還不清楚抓周的時辰,稍稍誤了些,莊妃妹妹不要見怪。」

  布木布泰自然是笑著答應,可海蘭珠卻完全沒有把這個姑姑兼皇後放在眼裡,只是象徵性的點點頭,然後從裙子上摘下一個金制的玲瓏小球丟入抓周的物品中,道:「這個給九阿哥玩吧。」皇太極哈哈一笑:「這可是我特意命工匠打給你玩的,你就這麼捨得?」海蘭珠嬌媚的橫了他一眼:「怎麼,難道皇上會生我的氣嗎?」皇太極用一種近乎寵溺的眼神看向她:「你若是願意,扔了都成。只是,看來你很喜歡小九啊。」說著,還大發慈悲的提起小福臨,發現這個兒子忽然間可愛了起來,倒是很難得的對莊妃說了一句:「你把孩子教養得不錯。」還很大方的從腰上摘下一枚玉佩,順手扔到抓周的那堆東西裡:「朕也給他添點東西吧。」

  眾人齊齊將眼光聚集在那顆小球和那枚玉佩上。就見這小球不單單是黃金打造這麼簡單,而是寶光燦爛,滾動起來叮當作響,原來裡面竟然裝著幾枚上好的東珠,在日光的映照下,似乎整個球都泛著一層霞光。這不算什麼,最重要的是那枚玉佩,雖然成色一般,可卻是先皇努爾哈赤送給皇上的,而因為宸妃一句話,被摘下來給一個孩子抓周。

  一屋子的女人心裡都泛上了一層酸,看向皇太極的眼神便帶了幾分幽怨。而罪魁禍首海蘭珠完全不知道自己大肆的秀恩愛已經引起了眾怒,對其他人或羨慕或憎惡的目光視而不見,只顧著低頭逗福臨玩。小福臨一邊露出幾顆小牙齒嘿嘿的笑著,一邊對這個第一寵妃的智商產生了懷疑——沒有覺得醋意都快熏天了嗎,在一個小孩子的抓周宴上這麼做,很有意思嗎?秀恩愛,死得快啊!

  小福臨「啊啊」的叫了兩聲,歪著腦袋,看向一桌子的好東西,露出只有兩顆牙齒的燦爛笑容。莊妃不愧和兒子母子連心,立刻將話題岔開,把兒子抱到桌上,笑道:「小九喜歡什麼就去拿,知道嗎?」

  當然知道了。而且最好還是書啊弓箭啊之類的東西,胭脂水粉是萬萬不行,在之前,布木布泰就已經教導過兒子好幾次了。

  由於內置cpu的問題,小福臨學走路學說話都比一般孩子早一些。他也不怕丟臉,在滿是口水的時候便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蹦,就算被嗆到也不管,還不到一歲的時候,他便學會了叫阿瑪額娘,還會一些簡單的字眼,然後急切的不肯再吃奶了,莊妃也由他,只是吩咐人做些奶糊糊之類容易消化的東西。每次吃飯的時候,小福臨都由衷的感激額娘的不受寵,他們一堆人窩在永福宮,幹點什麼都沒有人來干擾。

  好吧,話題扯遠了,現在最重要的是抓周。自從會走路後,福臨便不耐煩爬來爬去,當即搖搖擺擺的站了起來,左右看看。

  周圍的貴婦自然又是一片贊譽之聲,什麼「九阿哥天資過人」啊,什麼「莊妃娘娘教子有方」啊,就連和布木布泰一直不和的貴妃娜木鍾也誇了福臨幾句。

  都拿我當武器使喚啊!福臨心裡翻了個白眼,乾脆利落的腳一軟,往桌上一坐,然後果斷退化,成為爬行動物一枚。

  好兒子!布木布泰心裡得意萬分,配合的露出謙虛的表情:「小九還小呢,也就是調皮。你們可別再誇他了,不然他還不知道該怎麼淘氣呢。」蘇茉兒也湊趣道:「可不是嘛。上次九阿哥就非要走路,結果把娘娘的一個心愛的花瓶打碎了,還差點劃傷自己,可把我們娘娘給擔心壞了。」

  海蘭珠的臉色終於緩和了過來。眾人一片的贊譽聲很容易的讓她想起了早夭的八阿哥。一年過去了,雖然皇太極對她依舊寵愛有加,可她的肚子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讓她心急不已,明知道這些女人是故意刺激她的,她心裡還是不舒服得很。

  嗯,抓些什麼好呢?小福臨左右看看,決定還是聽娘的話比較保險,三兩步爬到書本的邊上,抓住了不放,接著又去抓了一把小弓箭,緊緊的攥在手裡,坐在一堆東西裡面笑得開心。

  「文武雙全,好兆頭!」又是一片吉祥的話。

  其實生過孩子的妃嬪們心裡都清楚,抓周什麼的是最好做假的,而抓書本和弓箭便是最常見的做假方法。特別是抓周的東西裡面有一塊玉佩,如果九阿哥真的抓了那塊玉佩,問題才大發了呢。看來莊妃就算再聰明,九阿哥也不足為奇,妃嬪們都放下一半的心:一個不受寵的女人生下的兒子,還不那麼驚世駭俗,那還不如早點洗洗睡了,安安分分的做個隱形人比較的好。

  這天,皇太極宿在了永福宮,對布木布泰大加贊賞,主要是表揚她孩子帶得好,言語間又帶出了幾分要將福臨抱去關雎宮的意思。早在決定讓孩子去討海蘭珠歡心的時候,布木布泰便做好了應付這種情況的准備,也不說反對,反而很是歡喜,沒口子的說起海蘭珠的好,又說起海蘭珠對福臨如同親生兒子一般。這樣一來,皇太極倒產生了疑心。他一直是不太喜歡布木布泰這種太有主意的女人的,總覺得她過分沉穩,做事總有自己的目的。自己要將她的孩子抱走,她卻毫無反對或者難過的意思,一定是有什麼目的。海蘭珠這麼純真善良,怎麼會是心機深沉的布木布泰的對手,皇太極心裡不快,本來准備做些大人之間的和諧運動,現在也毫無心情了。他什麼也沒有說,起身便往關雎宮而去,卻沒有看見布木布泰明顯鬆了一口氣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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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格格,您這麼惹怒皇上,合適嗎?」

  自從上次拂袖而去之後,皇太極已經很久沒有踏足永福宮了。後宮裡的人往往是逢高踩低的,雖然有位份,有皇後的照顧,可宮人的冷眼還是讓永福宮的人嘗到了些苦頭。

  布木布泰拿起手邊的銀剪刀,小心翼翼的剪斷肚兜上的線,道:「可有人對九阿哥不敬?」

  「這倒沒有。」

  做為宸妃娘娘的寵兒,九阿哥在宮裡的地位越發的高,更何況他年紀小又愛笑,討好他的人可比討好莊妃娘娘的多多了,甚至有些時候,莊妃娘娘還要借兒子的光。

  「這不是很好嗎?」布木布泰笑一笑,「不受寵的額娘,受寵的孩子,這才是皇帝要的,不是嗎?」

  的確,例如說,大阿哥豪格,生母烏拉那拉氏,皇太極的繼妃,原本地位是很高的,只是比不上年輕有後台的哲哲。在哲哲嫁過去之後,地位一落千丈。可豪格卻一直占據著皇太極最喜歡的兒子的位置,跟著他南征北戰,立下赫赫戰功。

  蘇茉兒跟不上她的思維,有些傻傻的站著。布木布泰平展了手上的肚兜,在一旁熟睡的福臨身上比劃了一下,淡淡的道:「寵愛什麼的,我早就不奢求了。男人都是一樣的,皇上雖說一心對姐姐好,可新人也是不斷的接進宮來的,宮裡也不斷的有孩子出生。對我來說,兒女才是真的,而皇帝的寵愛,有沒有還不就是那麼一回事?」

  蘇茉兒聽得心頭髮酸。她家的格格,從小就聰明伶俐,又生得漂亮,不管嫁給誰都是會被捧在手心上的,卻偏偏入了這該死的深宮。

  布木布泰沒有意識到蘇茉兒的心事,反而低聲說道:「蘇茉兒,你有沒有覺得小九有些過於聰明了呢?」

  蘇茉兒大為不解:「格格,聰明難道不是好事嗎?」

  「漢人有一句話,叫做慧極必傷,我只是擔心罷了。」布木布泰長長的歎了一口氣,「從小,小九就是個好帶的孩子,不哭不鬧,只是在需要換尿布的時候或者肚子餓了才會叫幾聲。我還在想他是否不會說話。可是後來,我發現這個孩子似乎能聽得懂我們的話一般,只要教他的東西,一遍便能學會;出牙齒的時候哪怕再癢也不會去隨便咬別人;甚至有時候我想要他做些什麼,只要一個眼色他都能領會……」

  蘇茉兒被她說得有些毛骨悚然,遲遲疑疑的道:「可是,九阿哥一直很乖巧聽話的……」

  布木布泰笑了:「他是我的孩子,我怎麼可能疑心於他。只是有些擔心而已。皇上正值壯年,與宸妃又是情深意重,將來若是有了孩兒,皇上定是會放在心尖上的。這樣算下來,豪格居長,又有軍功,幼子居貴,又得寵。我們小九這麼聰明能幹,豈不是成了他們的眼中釘?」

  「格格的意思,是要藏拙?」

  「沒錯。只是不管再聰明,小九到底還是個孩子,孩子總是願意得到誇獎和討好的,讓他藏拙,不知他可願意。而且,若是藏得太過分,必然又會引起皇帝的不滿,這中間的度太難把握,他還小,怎麼可能弄得明白呢?」

  蘇茉兒不由得笑了起來:「格格,您操心得太早了。九阿哥才周歲,周歲的孩子早慧一點是有的,再說,有格格您的教導,阿哥怎麼可能不聽話呢?不說別的,將來一個親王是跑不了的吧?」

  布木布泰先是一愣,隨後忽然釋然的笑起來:「真是的,我還是鑽了牛角尖。小九還小,我倒是考慮得過多了。看來,我該好好的歇兩天才對。」

  蘇茉兒看了一眼她案邊高高磊起的書,有些心疼:「這些漢人的東西盡是讓人傷腦筋的,格格還是少看點為妙。」

  「不要瞎說。這些書裡,可是有著大學問。」布木布泰隨手又拿起一本,「皇上只推崇《三國演義》,卻不曉得還有更為珍貴的書。」

  蘇茉兒有些擔心:「格格,若是皇上看到了,會不高興的。」

  「放心吧,」布木布泰笑道,「我雖然無能,但這座永福宮還是不那麼容易有消息傳遞出去的。更何況,皇上已經多久沒有踏足這裡了,我不在意。」

  蘇茉兒一陣心酸。在她看來,自家格格是值得天底下最好的男人的,可偏偏皇帝對格格遠遠稱不上好。

  布木布泰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勸慰道:「我現在不是過得很好嗎?小九是個乖巧的,將來定會有出息,我只要護著他平安成人就可以了。」

  布木布泰是個很堅韌的人,她認准的目標沒有人能阻止她做到。福臨很快就發現,自己的娘對他越發的好了起來。他身上的所有衣物都是出自額娘之手,他身邊的所有人也都是布木布泰精挑細選出來的,這些就算了,更誇張的是,他什麼時候流口水,什麼時候咬手指,就連什麼時候啊啊幾聲,布木布泰都一清二楚。

  難怪原版的順治被養得這麼中二。一個正常的娃,一般在十幾歲的時候都會開始逆反,再添上一個一心撲在自己身上的娘,悲劇無疑。小福臨很嚴肅的將嘴裡的手指頭取出來,淡定的在衣襟上蹭蹭。對他這個成年人來說,這是濃濃的母愛,可是對中二時期的孩子來說,這就是毫無疑問的掌控欲。

  「弟弟,弟弟,快看,我得了一樣好東西!」四歲半的阿婭蹦蹦跳跳的跑了進來,身後跟著的是著急的乳母和幾個宮女。

  福臨嘴角抽搐了兩下。他的三個姐姐裡,大姐二姐都很沉穩,唯有三姐性格跳脫。不過這也難怪,她年紀最小,不過是個上幼兒園的小蘿莉而已。只是,當這個小蘿莉總是會好心的幫他梳辮子,穿女孩子衣服或者過家家的時候,他總是有種生不如死的感覺。

  果然,這次又是來拿他當玩具了麼?看著她手上拿著的小匣子,福臨很想擺出一個無奈的表情。可惜,就他目前的面部肌肉調控能力來說,這實在太過復雜,阿婭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自己的寶貝弟弟瞪著一雙黑葡萄一般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臉的無辜外加傻乎乎。

  「弟弟,你看!」阿婭一下子撲到福臨面前,小心翼翼的打開小匣子,裡面卻是一整套的玉梳子。她了不起的炫耀:「是睿郡王叔父送的!」

  阿婭剛剛才留頭,對一切女孩子的釵環首飾都有著超乎尋常的興趣,只要得到了就必然要去炫耀,無奈大姐過幾年就要出嫁,忙著在學管家,二姐又不愛這些,她只好來跟唯一的弟弟賣弄一番了。

  做為兩世純爺們兒,福臨對女人的物品根本就看不出好歹來,只是面對著小蘿莉圓滾滾紅撲撲的臉蛋,他覺得,如果自己不理她,這個小蘿莉絕對會哭出來。

  「漂亮!」福臨是很想多說幾個詞語來表示他的贊美了,只可惜泛濫的口水以及漏風的小嘴讓一切都沒有辦法實現。

  不過阿婭也不指望這個才一歲多的弟弟能說出什麼驚人的話來,自顧自的將玉梳子一一擺了出來,開始講解用途。無聊透頂啊,福臨大大的打了個哈欠,對小蘿莉的關心最終沒有敵得過嬰兒的本能,小腦袋一點一點的。

  阿婭看出了弟弟的不在意,歪著腦袋,小臉上滿是懊惱:「原來你不喜歡這些,白費了我說了這麼久。叔父一定也有送東西給你,拿出來我看看嘛!」

  福臨的這些東西都是奶娘收著的,聽阿婭這麼說,奶娘忙拿出一個小匣子來打開,笑道:「這些都是男孩子玩的,格格可能不喜歡。」

  阿婭拿出一副玉制的九連環,叮叮當當的撥弄了幾下,有些悶悶的說道:「叔父送了這麼多好東西,要是阿瑪能和叔父一樣好就好了。」

  喂喂,我好像聽到了一些不得了的東西。福臨頓時從半昏迷狀態中清醒,剛想做些什麼來轉移話題,忽然感覺到了門口有人,一抬頭,卻見布木布泰靜靜的站在那裡,眼裡流露出某種可以稱得上感傷的情緒。

  「額娘!」福臨立刻搖搖晃晃的從炕上站起來就想往下跳。奶娘忙將他抱住,送到布木布泰面前,福臨伸出胳膊往她懷裡撲,小聲音膩得自己都起雞皮疙瘩。

  布木布泰將他抱住,並不理會兒子的撒嬌賣萌,對身邊的蘇茉兒道:「把七格格帶到我房裡去。」

  三姐姐,不是我不救你,實在是額娘太強大,我的力量太渺小啊!

  福臨一臉憂郁的看著姐姐一步一回頭的往外走,伸出小胖爪子揮了揮,圓鼓鼓的小臉上做出一副沉痛的表情,阿婭看著,倒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布木布泰一回頭,正好把小兒子的怪模樣看在眼裡,心頭的氣頓時消了大半,扭一把福臨的包子臉,咬牙道:「你們幾個,統統是我命裡的魔星!」

  阿婭被罰了學習繡花,小福臨差點笑得被自己的口水噎死。讓一個活潑好動的小蘿莉坐在那裡繡花,這本身就是不人道的行為,更何況,三姐比起一般的小蘿莉來說更為調皮。額娘果然是一擊即中啊!再想到那天伺候的奶娘宮女們,一個個好像沒有發生過某種事情一般,沒有聽到任何多嘴,就連他睡著的時候,奶娘和宮女在一旁小聲聊天,都沒有提起過一絲一毫。

  這就是自家額娘那非凡的控制力吧。對此,福臨表示五體投地的佩服。要知道,皇宮是個沒有秘密的地方,而他有著年紀小的優勢,許多人說話都不會避著他,所以,他也得知了不少八卦。例如說,他經常出入關雎宮,也時常能聽到一些外圍宮人的八卦,就連中宮也好不到哪裡去。相比之下,對自己的宮殿有著絕對控制力的,除了自家額娘,就還有麟趾宮的貴妃娜木鍾了。

  他將來是要做皇帝的,管理能力和控制能力是必須的。才一歲多的小福臨頓時發現了另外一個樂趣:粘著額娘,並觀察她的一舉一動,從中獲取一些管理的基本道理。

  
第五章

  在現代的時候,三歲的孩子才剛剛上幼兒園小小班,學著數手指頭,唱兒歌之類的吧?看著面前繁復的滿漢雙語教材,福臨嘴角抽搐著,要不要這麼虐待他這個三歲兒童啊,滿語什麼的很難的好不好?

  他的滿漢雙語老師都是同一人,莊妃布木布泰。這還是福臨第一次知道自己的額娘是如此多才多藝。在永福宮的時候,她一直是說蒙語的,而皇太極過來後,她便說滿語,沒有想到她的漢語雖說有點口音,卻也能說上這麼幾句。永福宮有一個漢人侍女,布木布泰便一邊學習,一邊教兒子。

  這才是語言學的人才啊,福臨對自己的額娘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也學得認真。他內存cpu畢竟是成年人了,有著極強的自制力,學習起來也非常的快,認識了不少字,倒是讓布木布泰非常的驕傲,教得也越發用心了。

  「格格,關雎宮來人,說是宸妃娘娘病了,想要見見九阿哥。」

  正在學得起勁的時候,蘇茉兒走近,低聲說道。布木布泰微微點了點頭,對福臨道:「要不要去關雎宮?」

  呃,那個,到底是去還是不去呢?福臨看看自己的額娘,微微歪了歪腦袋,有點拿不定主意。宸妃可能是一直都沒有懷孕,也放棄了生孩子的打算。布木布泰怎麼說也是她的妹妹,九阿哥也聰明伶俐,這兩年陪著她解了不少寂寞。因此,海蘭珠對他還是相當不錯的,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都惦記著他。說實話,聽說她病重,福臨也有些擔心,只是,額娘每次生病都不讓他靠近,說是怕「過了病氣」,會不會不允許呢?

  布木布泰看了看他黑亮的大眼睛,歎了口氣,吩咐人拿了件披風,將福臨裹好,讓奶嬤嬤抱著,一行人往關雎宮走去。

  海蘭珠的身體一向不好,三天兩頭的生病,太醫院都快派人在關雎宮外面扎帳篷了。就算現在皇太極外出打仗了,哲哲也不敢掉以輕心,每天都會來探望,還用上了最好的藥材。

  看到他們過來,海蘭珠倒是很高興,面上露出了笑意,掙扎著想坐起來。布木布泰連忙上前扶住:「我們又不是外人,何必這麼多禮呢?」

  海蘭珠柔柔一笑:「這次我可能不行了,躺在床上便時常想起小時候的事情,那時候我們多快活。沒有想到我們姐妹二人居然都進了宮,這是天意啊。」

  布木布泰紅了眼圈:「你從小就是這樣,總是思慮過剩。生病是人之常情,慢慢將養,總會好的。皇上還等你給他生一個胖乎乎的小阿哥呢。」

  海蘭珠搖搖頭:「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不會有那麼一天了。這些年多謝你了,經常讓小九陪著我。」

  布木布泰忙將福臨抱到她面前,笑道:「他日日吵著要見宸妃娘娘呢,我這個做額娘的倒是靠後了。」

  海蘭珠捏了捏他軟軟的臉頰:「乖,姨媽沒有白疼你。」

  是了,嚴格說來,海蘭珠還是他的姨媽,只不過,平時他都會叫她宸妃娘娘。難道今天宸妃娘娘抽了嗎?不過,莊妃娘娘教導過,在左右為難不知怎麼做的時候,就要仗著年紀小賣萌。福臨認真貫徹了這一原則,眨眨大眼睛,小聲音甜得快要滴出蜜來:「姨媽~~」一旁的布木布泰幾乎要捂臉。

  海蘭珠只覺得甜到了心底,笑容越發的嫵媚:「小九乖,姨媽給你留了好多東西。等你長大了,可不要忘了姨媽……」

  怎麼聽怎麼有種臨終遺言的味道。福臨伸出胖爪子握住她的手:「姨媽天天跟小九在一起,小九最喜歡姨媽了。」

  海蘭珠苦笑:「姨媽要去很遠很遠的地方,小九再也見不到我了。」

  福臨不依不饒的撒嬌:「姨媽不走,姨媽陪小九玩。」

  海蘭珠終於滴下淚來,福臨嚇了一跳,轉身摟住布木布泰的脖子,心裡也有些發酸。布木布泰溫柔的給她拭去淚珠:「姐姐,你看這孩子這麼喜歡你,你一定要看著他長大,看著他娶妻生子啊。將來,他定會把你當做親生額娘一般孝順的。」

  「沒有這一天了,不會有這一天了……」海蘭珠喃喃道,「妹妹,從小你就聰明,父親和哥哥也都更看重你一些,科爾沁的將來,可就在你的手上了。」

  「說什麼傻話呢,難道他們都不心疼你嗎?知道你身體不好,父親送了許多藥材來呢。」布木布泰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你還是放寬心吧。等皇上凱旋歸來,一定要讓他看到一個漂漂亮亮的宸妃娘娘。」

  勸了許久,海蘭珠精神不支,吃了藥後便沉沉的睡去。布木布泰帶著福臨,也沒有坐軟轎,緩緩的往回走。

  永福宮和關雎宮還是有一段距離的,福臨人雖小,卻也不願意讓奶娘抱,緊緊的拉著布木布泰的手,跟著她一步步的往前。

  布木布泰沒有說話,她的臉上有一種可以稱得上沉毅的表情。福臨看了看她,低聲道:「額娘,你是在為宸妃娘娘傷心嗎?」

  布木布泰點點頭:「沒錯,我在傷心。以後,在宸妃和皇上面前,你要稱呼她姨媽。」

  「嗯,我知道了。」福臨乖巧的答應,心裡卻莫名的泛起一股涼意。

  額娘不喜歡海蘭珠,非常非常的不喜歡,他很清楚。

  反正他年紀小,便經常借著睡覺來聽人說話。額娘就曾經在他的小床邊,和蘇茉兒聊草原上的事情。

  海蘭珠和布木布泰都是寨桑貝勒的女兒,一母同胞,都是庶出。能生出這兩個女兒的女人自然是個美女,相當受寵。這兩個女兒中間,海蘭珠從小身體就不好,一直在親媽身邊嬌養著,布木布泰卻是跟在嫡母身邊幫忙理事,不得不做小伏低,性格沉穩得不像一個孩子。寨桑貝勒也好,她們的生母也好,自然都是更寵著海蘭珠一些。好在布木布泰一向聰明,還和哥哥吳克善交好,寨桑對她也有了幾分看重,但更多的是看重她的聯姻能給家族帶來什麼利益,而不是因為她是自己的女兒。因此,無論在父親還是嫡母生母那裡,海蘭珠都是更得寵的。大家都把海蘭珠當女兒看,把布木布泰當做將科爾沁發揚光大的棋子,只有青梅竹馬的多爾袞,將布木布泰看成是一個單純的女人。

  後來,才十三歲的布木布泰發揮了一顆棋子該有的功效,嫁給了皇太極。少女總是懷春的,就算是布木布泰也不例外。她本想守著皇太極好好的過日子,偏偏皇太極對海蘭珠一見鍾情,硬是將她也娶了進來,還一舉把她封做東宮大福晉,地位只在哲哲之下。

  一個女人,從小就被另一個女人搶走父愛母愛,長大了又被她搶走了丈夫,她們的關係又怎麼會好?而海蘭珠得寵後,就連大哥吳克善都對這個妹妹多有討好,科爾沁似乎根本就忘記了,在深宮裡還有布木布泰。直到福臨出生以後,寨桑才把眼光重新投向永福宮。

  在這種情況下,布木布泰還能對病重的海蘭珠做出這麼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樣,這是需要多大的忍功啊!

  「額娘,宸妃娘娘的病能好嗎?」

  回到了永福宮後,福臨還是忍不住發問。

  布木布泰讓伺候的人都下去後,道:「小九覺得呢,如果她的病不能好,小九會怎麼做?」

  福臨想了想:「我會多去陪陪她。」

  「很好,就這樣。」布木布泰淡淡的笑,「額娘的小九很乖,宸妃定會喜歡。」

  「然後呢,她會向阿瑪說起我的好,對不對?」福臨不依不饒的繼續問了下去。

  布木布泰明顯一愣,伸手摸了摸他柔軟的胎發,長歎了一口氣:「都是額娘不好。額娘不受寵,也連累了你。」

  福臨這才想起自己才三歲,說出這種話來簡直是太早熟了。不過,在額娘面前,他從來都沒有掩飾過自己的早慧,聽了這話,他也只是摟住她,道:「額娘最好了,兒子知道的,在這個世上,額娘對我是最好的。」

  布木布泰笑道:「小嘴這麼甜,也不知道像誰。」

  福臨窩在她的懷裡,聞著她身上的幽香,也不說話,只是笑。布木布泰輕輕的說道:「額娘的小九從小就聰明,額娘知道很多事情你都清楚。額娘只是想告訴你,不管我讓你做什麼,都是為了你好。額娘是永遠永遠都不會害你的。」

  「嗯,兒子明白。」福臨乖巧的點頭。

  他知道,後宮是個沒有姐妹的地方,有的只是永恆的利益。哲哲對額娘好,無非是因為額娘是科爾沁出來的三個女人中唯一一個有兒子的。在他討好了宸妃,得到皇太極另眼相看之後,哲哲幾乎是不會踏足永福宮了。

  宸妃對他確實很好,他也盡力給宸妃帶去了快樂,可是,這一切都不能和自己的額娘相比。福臨相信,若是有一天自己出了事,需要別人拿命來換,額娘一定會毫不猶豫的站出來。就算參雜了政治或者是爭寵,這依舊是一份深沉的母愛。

  這輩子,他的親人只有額娘和三個姐姐,還要再加上一個蘇茉兒。只有她們會沒有目的的對他好,而不是想從他身上得到些什麼。

  「福臨,你要記住。不管面對什麼人,臉上都要帶著笑。」布木布泰鬆開他,握筆在案上寫了大大的一個「忍」字,道:「這個字念忍,就是心頭上插著一把尖刀。記住,在這個宮中,就算你恨透了哪個人,就算你心底在哭,你也要笑,不能被別人看出你的心思。這就叫忍,明白嗎?」

  福臨乖巧的答應:「我知道了。」

  布木布泰又寫了一個大大的「中」字,問道:「這是什麼?」

  福臨道:「這是中,漢人有一種說法,叫做中庸之道。」

  布木布泰滿意的點頭:「知道為什麼額娘教你這個嗎?你很聰明,比平常的孩子強了許多。但是現在你有些太露鋒芒,要記住,不能太好強,又不能太差,要保持中庸,知道嗎?」

  福臨嘴上答應了,心裡卻有些不以為然。皇太極現在正值壯年,誰都不會想到他會早逝,在這種情況下保持中庸是最好的。可他知道啊,在海蘭珠去世後沒有幾年,皇太極也會跟著殯天,他表現得聰明一些,不是更有機會一些嗎?

  直到後來,他才明白,和他的額娘比起來,他還是嫩得很。

  
第六章

  千年人參,百年靈芝,不管多麼珍貴的藥材都沒有辦法挽回一個生命。海蘭珠如同一朵開放到了極致的鮮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凋零,在纏綿了將近一個月後,終於閉上了眼睛。關雎宮裡立刻哭聲震天,就連陪伴著的哲哲和布木布泰也一起用帕子擦起了眼淚。

  病床前的孩子並不少,哲哲的三個女兒,布木布泰的三個女兒並福臨,一齊守在那裡。在海蘭珠閉目後,幾個孩子也都哭成一片。福臨倒是真心實意的流著眼淚,卻眼尖的發現大姐雅圖的帕子上拴著一個香包,擦眼淚的時候嗅一下,就越發的哭得傷心。

  正在一群人哭泣之際,就聽到一聲接一聲的通報:「皇上駕到——皇上駕到——」眾人都是一驚。只見皇太極一身戎裝,就這麼沖了進來,一屋子的人統統給他行禮,他卻視而不見,眼裡只有床上的那個女人。

  福臨牽著布木布泰的手,乖乖的在一旁站立。就見皇太極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彷彿怕驚醒了床上之人一般,輕輕的走上前,輕輕的撫上她的臉。在他的眼裡,世界統統消失了,剩下的只是這個最珍貴的寶貝。

  「皇上,還請節哀。」哲哲緩緩走上前,低聲勸道。

  皇太極頭也不抬,只是揮了揮手,一屋子的人都很有眼色的退了下去。在剛剛走到關雎宮門口時,福臨聽到了皇太極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他抬頭看了看一旁的皇後哲哲和布木布泰,只見她們並沒有絲毫的停頓,依舊步履優雅,好似完全沒有在乎到身後的悲痛。

  福臨身上一冷。這麼悲傷的,毫不掩飾的哭喊,彷彿將他帶回了那個滿是血色的黃昏,男人抱著某個捂著肚子的年輕女人,著急的一聲聲的呼喚著,完全不理會地上那具血肉模糊的屍體。鏡頭一轉,他似乎又看到某個幸福的一家三口,看著電視歡笑著,而自己卻只能遠遠的望著,那種快樂染上了紅通通的顏色,根本就不屬於他。

  皇太極的聲音穿透了重重的深宮,一下下刺著他的耳朵,福臨不由得彎下腰,頭疼欲裂。他最後的意識,便是布木布泰著急的臉。

  ——「小亮,這次考試怎麼樣?」

  ——「一百分,又是第一名!」

  ——「真厲害,媽媽給你買冰激凌吃。」

  是誰,是誰這麼溫柔的在耳邊說話?福臨迷迷糊糊的轉了轉頭。是了,他從小成績就好,每次都是第一名,還代表學校去參加了許多市裡和省裡的比賽,一直是全家的驕傲。可是,從什麼時候起他的生活完全變了模樣呢?對了,五年級,小學五年級。

  媽媽下班順路接他回家,還給他買了冰激凌,一路上說些學校裡發生的小事,他們根本不知道,等在他們前面的會是什麼。

  父親帶了一個年輕的女人到家裡鬼混,他能看到兩具赤裸的身體糾纏在一起,接著就聽到媽媽的尖叫,後來就是廝打,最後以媽媽一怒之下的跳樓結束,現場一片混亂。

  「媽媽——」福臨喃喃著,一旁的布木布泰將他額上的汗水拭去,低聲道:「福臨不用怕,額娘在這裡,額娘陪著你。」

  額娘,對了,他現在還有一個額娘,全心疼愛著他的額娘。福臨低低的哼了一聲,重新又陷入了昏睡。

  那個年輕的女人檢查出了身孕,媽媽的頭七還沒有過,她就成了自己的繼母。他看著父親以前所未有的熱情投入到那個女人身上,為她調理身體,為她做胎教,然後抱著新出生的弟弟,猶如抱著全世界的珍寶——他從來沒有對媽媽這麼好過,他和媽媽在一起的時候,永遠充滿著訓斥和不耐煩。

  父親,根本就沒有把自己當做兒子吧,他心裡的兒子只有那個女人生的那一個。迷迷糊糊之間,福臨感覺有一隻溫暖粗糙的大手撫上了自己的臉龐。

  「阿瑪——」如果他有父親的關心的話,是不是他生病的時候,父親就會這麼溫柔的撫摸他?

  「福臨乖,快點好起來,阿瑪給你買好吃的,還帶你去騎大馬。」

  男人的聲音溫柔且帶著一絲沙啞,很熟悉。不是皇太極,是多爾袞。多爾袞不是在打仗嗎,什麼時候回來的?自己有病了這麼久嗎?不對,多爾袞怎麼可以這麼大大咧咧的自稱是阿瑪,算了,額娘對永福宮的控制有目共睹,不會被別人發現的。

  就這樣,他昏昏沉沉的睡著,餓了便醒來喝粥,然後接著又是睡,不知不覺已經過了三個多月,也錯過了宸妃那場極競榮寵的喪禮。永福宮上下都是一片陰沉,雅圖等三個孩子也每天都來探望臥床的弟弟,希望有一天弟弟能夠醒過來,和往常一般露出調皮的笑容,和她們一起玩鬧。

  而九阿哥福臨因為宸妃娘娘的去世,悲傷過度,重病不起一事,也很快在整個宮中流傳開來。皇太極也因此對福臨另眼相看,時常去永福宮,和布木布泰一起哀悼逝去的佳人。

  「她倒生了個好兒子。」麟趾宮的貴妃娜木鍾撫摸著高聳的肚子,冷笑一聲,「讓兒子去討宸妃那個狐媚子的歡心,然後用兒子來拴住皇上。這下宸妃一去,整個後宮就好像只剩下她一個人一般。」

  身邊的侍女勸道:「貴妃娘娘可不要多想了,要注意肚子裡的小阿哥啊。」

  娜木鍾冷哼一聲:「她哪裡比得上我,而且,又不是只有她一個人會生小阿哥的。」

  永福宮內,福臨靠在床上,布木布泰一小勺一小勺的餵他吃著雞茸粥:「一病就是這麼久,瘦了這麼多,可要好好補補。」

  福臨有些不好意思。他自己知道生病的原因,無非是自己把自己逼得太緊的緣故。他年紀還小,卻被自己用成年人的標准來要求,每天學很多的東西,忙著去討好宸妃,還要在其他人面前扮可愛,心力耗費,再加上夏秋交匯之際吹了些涼風,風寒入體,思慮過剩。頂著一個三歲的小身板,生病是難免的。

  布木布泰見他乖巧的一口一口的咽下粥,心疼不已。她本身是學過一些醫的,自然知道自家兒子的病因,柔聲道:「你還小,何必要想這麼多,一切有額娘在,不管什麼事情,都有額娘給你做主。」

  「嗯,我知道了。」福臨乖巧的點頭,「額娘,我想吃奶酪。」

  「好,額娘讓人給你做。」布木布泰連忙吩咐下去,很快就有人端上了一碗奶酪,布木布泰親自舀了餵他,眼裡都是擔憂和慈愛。

  聽說福臨好轉的消息,當晚皇太極便來了永福宮,倒是很難得的溫和,大手摸上福臨的腦袋狠狠的揉了兩把:「沒有想到小九這麼知恩圖報,對海蘭珠也沒有忘記。」

  「姨媽最漂亮最溫柔,我最喜歡了!」福臨駕輕就熟的裝著小孩子,「姨媽還經常誇我很乖呢!」

  「哈哈!」皇太極開心的笑了兩聲之後,情緒又低落了下來,「可惜,她已經與朕天人兩隔了。」

  福臨仰起小臉,看起來無比天真:「額娘說,姨媽是天上的仙女下凡,現在是回到天上去了,如果我們想她,她就會到我們的夢裡來的。」

  「你額娘真的這麼說的嗎?」皇太極轉頭看向布木布泰,眼裡難得閃過一絲柔情,「玉兒,你把孩子教得很好。」

  布木布泰嬌羞的低下頭:「這是我應該做的。」

  接下來應該是少兒不宜的場景了,奶娘及時將福臨抱離現場,福臨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這是不是說明他任務完成呢?

  就這樣,在福臨不懈的努力下,布木布泰日益受寵。不過,她並不是皇太極喜歡的類型,比起做活塞運動,皇帝更喜歡跟她一起坐著純聊天,順便一起懷念懷念海蘭珠,至於生理需求,布木布泰也會主動要求皇太極去找那些比較合眼緣的嬪妃。一時間後宮雨露均沾,比起宸妃獨寵之時好了許多,莊妃娘娘的人緣也日益好了起來。投桃報李,福臨發現,同父異母的那些哥哥姐姐們對自己也熱情了許多。

  這天,福臨正在御花園裡溜達,正好遇到大阿哥豪格。由於年歲相差太大,豪格對下面的這些弟弟們是沒有什麼共同語言的。只是前一陣他早就容顏不在的生母烏拉那拉氏告訴他,因為莊妃的推薦,讓皇太極還能去她那裡坐坐,心裡有些感激,便走上前來:「小九,一個人幹嘛呢。」

  福臨有些莫名的看了看身邊跟著的這麼多伺候的嬤嬤宮女太監,不知道為什麼豪格給他定位為「一個人」,不過還是很乖巧的見了禮,答道:「額娘說,不能整日在屋子裡悶著,要多出來走走。」

  豪格笑道:「小家伙,話說得很溜嘛。」又想起自己家裡的兒子都五歲了,說話水平也不過如此,便一把將面前的小福臨抱起來:「走,大哥帶你騎馬去!」

  他才三歲半好不好,這麼小騎馬會得羅圈腿的!小福臨用控訴的眼光默默的看著這個不靠譜的大哥。豪格哈哈大笑:「我們草原的孩子,從小就在馬背上長大。你看看你,像個小少爺,可不能這樣。」

  好吧,騎馬什麼的,他也很向往,而且眾目睽睽之下,豪格也不可能做什麼手腳。福臨決定跟著大哥走,伸手摟住他的脖子:「大哥可要抱穩了我,我還是小孩子呢。」

  「哈哈,知道,知道!」

  就這樣?跟隨福臨的眾人驚呆了,眼睜睜的看著自家小主子被劫持,又沒有膽量上前阻止。福臨的奶嬤嬤烏嬤嬤首先鎮定下來,指揮兩個人回永福宮報信,自己帶著剩下的人跟著豪格的步伐,一路沖到跑馬場。

  豪格命人牽出一匹高頭大馬,瀟灑的騎了上去,順手將福臨放在了前面,一抖韁繩便小跑起來。這還是福臨第一次騎馬,一開始還有些害怕,只是豪格騎得並不快,風吹過福臨的耳畔,讓他覺得還是滿舒服的,慢慢的也就適應了,坐直了身體,開始得意洋洋了。

  豪格只是臨時起意帶著這個弟弟來騎馬的,現在看他這分外可愛的樣子,倒也有了幾分喜歡,高聲笑道:「可要扶穩了,我要加快了。」

  「嗯!」福臨點點頭,有些興奮。

  「豪格,你在幹什麼!」正在兩人高興之際,傳來了一個不悅的聲音,一個高高的人影大踏步走了過來,一把將福臨從馬上抱下來,「九阿哥還小,怎麼能讓他過來騎馬,萬一驚了馬,豈不是把他嚇到了?」

  豪格從馬背上跳下,也不行禮,高聲道:「這是我們兄弟的事情,睿郡王就不要管這麼多了吧。」

  來人正是睿郡王多爾袞,他皺著眉頭,摸了摸福臨的腦門,訓斥道:「真是胡鬧,九阿哥的病才剛好,若是再嚇出個好歹來怎麼辦。」

  豪格撇撇嘴,沒說什麼。福臨趴在多爾袞肩頭,看見他的額角都沁出了細密的汗珠,明白定然是額娘吩咐他將自己帶回去的,又想起生病時那只粗糙溫暖的大手,不由得在心裡苦笑了。

  ——多爾袞自己是沒有孩子的,不想著生孩子,卻對別人的孩子這麼好。果然,對這些男人來說,孩子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孩子是誰生的嗎?前世今生的父親,還有多爾袞,都是這樣。那麼,等他長大了,會不會也變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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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豪格和多爾袞明顯不和,兩人站在一起,福臨幾乎都能看出之間辟啪作響的火花。他輕輕拉了拉多爾袞的衣領:「叔父,大哥好棒,會騎這麼高的大馬呢!」說著,還兩隻手比劃了一下,用力拉到最大的距離,表示真的是好大好大。

  多爾袞和豪格都笑了。多爾袞拍拍他的腦袋:「等福臨長大了以後,一定會騎更高更壯的大馬的,到時候叔父來教你。」

  「嗯,說定了哦!」福臨揚起小臉,笑得天真無邪,多爾袞幾乎想在他臉上親一下,忍了忍,笑道:「現在我先送你回去,要不然跟著你的這些人可會擔心壞了。」

  其實是怕我的額娘擔心壞了吧。福臨故作深沉的歎了口氣,卻被豪格扭了一下臉頰:「小孩子歎什麼氣。先回去吧,有空來找我玩,大哥也能教你騎馬。」

  布木布泰看到寶貝兒子終於回來了,也不捨得責怪,只是假裝板著臉。福臨一點都不怕她,興奮道:「額娘,豪格大哥帶我騎馬呢。等我長大了也要學,也要騎得這麼好!」

  「好,都依你。不過你可得好好的吃飯,長得好高。」布木布泰摸摸他的腦袋,「去洗了手換了衣服吧,一會兒吃點心。」

  蘇茉兒牽著福臨的手,笑道:「今天小廚房做了好吃的奶皮子,姑姑帶你去吃好不好?」

  「嗯。」福臨很乖的點點頭,跟著蘇茉兒離開,給額娘和多爾袞留下單獨相處的空間。

  他們之間說了些什麼做了些什麼福臨完全不知道,不過布木布泰強作鎮定的臉以及針線筐裡少了的那個繡著雄鷹的荷包都在告訴著他某些真相。

  日子一天天過去,麟趾宮的貴妃生了十一皇子,抓周宴上皇太極給他起名叫做博穆博果爾,福臨嘴角一抽。對這個傳說中綠油油的孩子,福臨抱有真切的關心,只可惜貴妃娜木鍾和布木布泰關係只是一般般,福臨也不可能經常去麟趾宮找冷淡。

  到他五歲的時候,終於正式上學了,同時還有騎射課。說實話,對一個孩子來說,這些功課實在是辛苦了一些,再加上他又是一定要做到最好的那種性格,甚至每天晚上都要點燈熬夜的學,很快,原本圓滾滾的臉頰癟了下去,布木布泰心疼不已,特意向師傅們請了一天假,讓兒子好好歇一歇。

  福臨有些不滿,皺眉道:「額娘,上學可是一天都不能停的,不然我都不知道今天先生講了些什麼。」

  布木布泰正襟危坐:「福臨,你告訴我,這麼認真的讀書所為何事?」

  福臨一愣。在他看來,自己是未來的皇帝,自然是要好好讀書的,不然怎麼治理國家。可這種話完全沒有辦法跟額娘提起,他只好裝傻:「額娘不想我好好讀書,以後有出息嗎?」

  「想。不過,有些事情我必須讓你明白。」布木布泰正色道,「不管是做什麼,都必須正正當當,光明正大的,你這樣白天嬉戲,夜裡卻讀書到很晚,不是大丈夫所為。」

  福臨一腦門的汗。皇太極的兒子很多,和他一起讀書的還有六皇子高塞和七皇子常舒,五皇子碩塞在沒有差事的時候,也會到御書房去轉悠轉悠。福臨自覺自己是成年人的芯子,和一幫正太在一起,一定要比他們學得好才對。可高塞和常舒都是正宗的孩子,上課的時候極盡搗蛋之能事,還喜歡拉著他一起。福臨是最小的,也不好違背兩個哥哥的意思,只好陪著他們胡鬧,然後晚上再溫習功課,自然吃力了一些。

  「那個,額娘,你不是時常教我與人為善的嗎?」

  布木布泰歎了一口氣:「你日常只是與我永福宮的人相處,生長於婦人之手,難免有些失了氣度。我的確是教過你與人為善,只是,凡事都要掌握一個度。我且問你,你白天玩鬧,晚上用功,除了傷到自己的身體以及博得一個天才的名頭外,還能有什麼好處?」

  福臨有些不解:「天才沒有好處嗎?」前世的時候,不管是誰家出了個天才都是值得驕傲和炫耀的事情,像他,因為成績好,很是為母親長臉,很久一段時間都是讓其他小孩痛恨的「別人家的孩子」。

  布木布泰搖搖頭:「若是在一般的人家,甚至是公侯之家,有個聰穎的孩子,自然是全家之喜。可在宮裡,這就是災難。你以為,後宮的妃嬪,包括你的兄弟們,會讓一個天生聰穎的孩子存活嗎?」

  「可是,我也不是這麼容易被算計到的……」

  「當然,而且有我這個額娘在,也不會讓你輕易被人算計到。不過,額娘聽過漢人的一句話,叫做只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你願意每天都生活在被人算計的提心吊膽之中嗎?」

  福臨一時語塞,半響才開口道:「所以,額娘曾經勸過我,讓我中庸?」

  布木布泰招招手,福臨靠到她懷裡,悶悶的說道:「那就是說,我沒有必要學這麼好,要稍微收斂一些嗎?」

  「傻孩子。」布木布泰摸摸他的頭,「我問你,你覺得中宮皇後為人處事如何?」

  「大方寬厚,公正溫和。」福臨想了想,忽然福至心靈,「額娘可是說,讓我學習皇後娘娘的寬和待人?」

  「沒錯。後宮也好,前朝也好,提起皇後,誰都要誇她賢惠大方,母儀天下。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在皇後嫁給皇上之後,除了科爾沁的女人以外,便沒有高位的妃子生下兒子。貴妃娜木鍾除外,她手握林丹汗遺留的權力和兵馬,是皇上與草原其他部落之間融洽相處的招牌,必須要讓她有個孩子。」

  「額娘的意思……」福臨只覺得毛骨悚然。

  布木布泰笑一笑:「這個世上,有很多種方法來對付別人。有的人使用的是陰謀詭計,有的人卻是用的陽謀。同樣能達到目的,前一種人會成為小人,被人防備,而後一種則是光明正大,誰都稱贊他一聲光風霽月。你想成為哪一種?」

  福臨沉默片刻,道:「就像額娘一樣嗎?宮裡所有的人都說額娘很好。」

  布木布泰笑道:「你現在還小,我教你這些也是過早了些。不過你要記得,不要為了他人的喜好來委屈自己。就像讀書,白天你便認真的讀,晚上便好生休息,你是阿哥,便要有阿哥的樣子。」

  「可是,六哥和七哥……」

  「你要記住,後宮之中,子以母貴母以子貴。他們兩個的母妃只是庶妃,而你是我的孩子,身份自然比他們尊貴,你不需要去應和他們。該怎麼做就怎麼做,要記住自己的身份。」

  「嗯,我知道了!」福臨恍然大悟。經過多年的人人平等的教育,他到現在都沒有什麼等級觀念。對他來說,皇太極的其他孩子無非是他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而已,他沒有想過和他們親如手足,也沒有想過和他們之間有地位的差距。

  從那以後,福臨也端正了態度。在上書房的時候一改之前胡鬧的作風,認真聽講,連帶著也勸高塞和常舒好生聽課,先生對他倒是多了幾分偏愛。高塞和常舒見先生經常誇獎福臨,心裡難免有些不平衡,聯合起來擠兌了他好幾次,往他墨盒裡放小蟲子啊,在他背後貼畫著小烏龜的紙條之類。福臨哪裡把這些小孩子的把戲看在眼裡,根本就無動於衷。上書房的先生和伴讀們都看在眼裡,時間一長,九阿哥福臨寬厚沉穩的名聲便蓋住了天資聰穎的說法,漸漸傳了出去。福臨聽了後很無所謂的笑笑,比起正宗的小孩,他再不沉穩簡直就說不過去了。

  皇太極自然也聽說了這個傳言。在他心裡,福臨只不過是個愛撒嬌的孩子,比較討海蘭珠的喜歡而已,其他的印象一概都沒有。皇太極摸著下巴想想,似乎,長久沒有去永福宮,他連這個兒子的模樣都記不清了。

  皇太極拿起手邊的茶杯喝了一口,揉了揉太陽穴:乾脆去阿哥所看一看兒子吧,轉眼間,小六小七小九都長這麼大了,要是八阿哥還在的話該多好,他一定會親自培養這個兒子,讓他登上皇帝的寶座,到時候,他便能和海蘭珠嗯嗯愛愛,過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生活。

  想起海蘭珠,皇太極不由得又傷心起來,本來想去阿哥所的,腳步卻不由自主的將他帶到了關雎宮門口。海蘭珠去世後,關雎宮便被封了起來,裡面的擺設都如同以前一般,除了皇太極以外很少有人進去,成了宮裡的禁地。

  皇太極信步往裡走,就見院子裡繁花似錦,到處都是一叢叢的海棠。他想起曾經海蘭珠和自己攜手站在花叢中,笑得人比花嬌,心底大慟,差點站不穩。身旁的太監德順連忙將他扶住,低聲勸道:「皇上,請節哀。」

  皇太極拂開他的手,不忍心再看院子的風景,大踏步的往裡走,卻在內殿門口看到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搓著手,一臉的焦急。看見皇太極過來,那小男孩忙忙的上前行禮:「奴才桑吉見過皇上。」

  「你是誰家的,在這裡幹什麼?」皇太極無名火起,只覺得這個地方被這個熊孩子玷污了。那孩子倒是聰明,立刻回道:「奴才是九阿哥的伴讀,九阿哥說要祭拜元妃娘娘,讓奴才在外面候著。」

  「哦,小九來了麼?」皇太極有些意外。難怪沒有看到關雎宮留下伺候的幾個人,原來都去了內殿。他來了些興趣,對自己的手下揮了揮手,悄悄的往裡走去。

  內殿裡供奉著海蘭珠以及早逝的八阿哥的靈位,皇太極看見福臨跪在蒲團上小小的身影,心頭一暖:原來,除了他以外,這個宮裡還是有人記得海蘭珠的。

  海蘭珠身邊的平嬤嬤勸道:「九阿哥,你有這份心,娘娘在天之靈定然會欣慰的。」

  「姨媽最疼我了,我怎麼可能不記得她。平嬤嬤,你是姨媽身邊的老人了,等我長大了也會孝順你的。」

  「好,好,老奴就等著那一天了。」

  「嗯,」福臨大大的點了一個頭,「等我長大了,還要生好多好多兒子,過繼一個到八哥的名下,你說,這樣好不好?」

  平嬤嬤被他的小模樣給逗樂了,笑道:「九阿哥還知道生兒子呀,這麼厲害。」

  「我當然知道了,我就是額娘生的。額娘說,阿瑪放了一顆種子到她身上,長了十個月,我便長出來了。只是,我也像花生一樣是從殼裡剝出來的嗎?剝下來的殼在哪裡,我怎麼沒有看到呢?姐姐們的種子也是阿瑪放的嗎?阿瑪從哪裡找來的這麼多種子呀?他又怎麼知道哪顆種子裡是我,哪顆是姐姐呢?」福臨歪著腦袋,一連串的發問。

  平嬤嬤被他逗得哈哈大笑:「這些呀,等你長大了就知道了。」

  皇太極悄悄的退了出來,站在院子裡,看著碧藍的天空,長長的歎了一口氣,問道:「小九經常來關雎宮嗎?」

  德順低低的應一句:「是。每逢初一十五,九阿哥就必來關雎宮上香,平時也經常來坐坐。有時莊妃娘娘會與他一同過來。」

  他的貼身大太監說話自然不會騙他,皇太極沉默片刻,道:「今天的事,誰都不許說出去。桑吉,你也一樣。」

  
第八章

  桑吉出身並不高,父親濟格是筆帖式。當年選伴讀的時候,布木布泰讓福臨親自挑選,桑吉本來是排在後面,卻被福臨一眼看中,得以選上。

  事後,布木布泰問起原因,福臨道:「我的伴讀不需要太過勤奮太過上進,只要安穩忠心,知道分寸,不給我惹事就好。我看這個孩子進退有度,排在最末,也沒有絲毫的羞愧,反而滿臉平靜。他們每個人的案卷我都看過,這個桑吉雖然是嫡長子,可生母不受寵,家裡還有許多受寵的庶弟,生母的日子過得並不好。若此人當選,濟格看在他伴讀的身份上,應該會對嫡妻好一些,這樣的人可以一用。」

  布木布泰甚是欣慰,便依從了兒子,並放下話去,這些伴讀都要福臨自己去慢慢的調教。福臨也興致勃勃,桑吉沒有辜負他,很快變成了他最喜歡的伴讀之一。別看桑吉長得憨厚,其實心裡鬼精鬼精的,這次皇太極在關雎宮的事情,他怎麼可能不透露給福臨聽。

  福臨得知後,只是拍了拍桑吉的肩。海蘭珠活著的時候,枕頭風便相當管用了,而人死了後,所有的缺點都會消失不見,優點便會無限放大。皇太極對海蘭珠的愛幾乎是一個男人可以給一個女人的極致,這種讓後宮所有女人都恨得牙癢癢的感情,對福臨來說,卻是一個很好的機會。海蘭珠去世已經有一年多了,在這段時間裡,每逢初一十五,他都會風雨無阻的來上香,一方面,海蘭珠對他確實很好,另一方面,他相信,自己的付出總會收到回報。

  崇德七年十月,皇太極下旨意,冊封九阿哥福臨為太子,由他親自教導。

  舉朝嘩然。不過,眾人細細思考後,也都慢慢的想通了。九阿哥的生母莊妃,是所有生子的妃嬪中身份最高的,不但本人為五大福晉之一,姑媽更是皇後,姐姐又是影響極大的元妃。當年元妃之子一出世,就得到了皇嗣般的待遇,大赦天下,而元妃活著的時候對九阿哥也寵愛有加。那麼說,現在立九阿哥也是理所當然。何況在他們母子的身後還有科爾沁草原的支持,立九阿哥為太子,相當正常。

  這件事就連貴妃娜木鍾都沒有異議。雖然她也是姓博爾濟吉特的,地位也高於莊妃,但她原本是林丹汗的福晉,嚴格來說只是戰俘。戰俘的兒子自然是沒有資格做皇帝的。在聽到立太子的消息後,娜木鍾只是將兒子博果爾抱過來,叮囑道:「你的太子哥哥似乎很是喜歡你,你以後也要好好的跟太子玩,知道嗎?」小小的博果爾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對這件事情反應最大的反而是永福宮。雅圖已經嫁去了科爾沁,專門派人送了賀禮和信回來,福臨命人抬了進來,滿滿的擺了一屋子。他將箱子都打開,從中挑選著,一會兒拿出一件玩物,一會兒又拿出一件皮子,堆在身邊,形成一座高高的小山,說是要給二姐阿圖添妝。

  「行了,我是要嫁去蒙古的,這些都是蒙古來的,難道還要我帶回去嗎?」阿圖在一旁,捂著嘴笑著。

  福臨堅持道:「大姐出嫁的時候我沒有給她多弄些好東西,見她時時刻刻都記得我,心裡可難受了。你就讓我多備一些吧。」

  阿婭則是偷笑:「二姐,等姐夫看到你的嫁妝一定嚇一跳,怎麼全是蒙古來的東西啊,還以為你為了他特意備下的呢!」

  阿圖跑去擰她的嘴:「口口聲聲姐夫姐夫的,你是不是想嫁了啊?」

  福臨湊熱鬧:「三姐不要擔心,等你出嫁的時候我也會給你備嫁妝的。」

  幾個人嘻嘻哈哈的說笑,福臨心底卻是如同一萬頭草泥馬呼嘯而過。二姐阿圖才剛剛虛歲十一歲啊,也就是說,虛歲十二歲就要出嫁,周歲只有十一,還是小學生有沒有!還沒有長開有沒有!正常男人對著這個小蘿莉都無法硬起來吧?難道說姐夫是個蘿莉控?

  想起雅圖出嫁時僅僅十三歲,布木布泰嫁給皇太極也是十三歲,福臨覺得自己有必要深深的郁卒一下:這裡的男人們簡直太禽獸了,對著這種小姑娘也能下得去手。再想起自己也是這群禽獸中的一員,福臨的心裡只剩下蛋蛋的憂傷了。

  布木布泰看著幼子開開心心的給姐姐們分嫁妝,合上手裡雅圖的信件,道:「福臨,你跟我來。」

  「我知道,你一直都盼著那個位置,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太子不是那麼好當的?」布木布泰開門見山,「皇上正值壯年,皇子也不只你一個,你何苦將自己豎起來當靶子?要知道,科爾沁只出了你這一個皇子,不管怎麼說都會支持你的。你這樣早早的站出去,豈不是把自己置於危險之地?你也喜歡讀史書,你告訴我,漢人史上的太子可有好結果的?」

  福臨默了一下。除了他以外,所有人都認為皇太極還能活許多年。他想了想,認真的答道:「額娘,這些天,皇阿瑪帶我熟悉政務,我有一點不是很明白。莽古爾泰謀逆後,大哥掌了正藍旗,而鑲白旗和正白旗相當於在叔父掌心,皇阿瑪的直系是鑲黃旗和正黃旗。為什麼皇阿瑪不將八旗統統收到自己手中,而任軍權分散呢?」

  布木布泰一愣,不敢置信的看著自己還不滿六歲的兒子,長久才道:「這種事情我不清楚,想來皇上有他自己的主張。」

  「不,額娘,你很清楚,不過不願意說出而已。」福臨看著她的眼睛,「你知道,叔父會站在我們這一邊,再加上鑲黃正黃兩旗,還有科爾沁的支持,那個位子早晚會是我的。既然如此,為什麼不早點定下來,名正言順,也能讓我跟著皇阿瑪身邊多學點東西?」

  「你長大了,有自己的主張了。」布木布泰歎了一口氣,直起腰來,「八旗歸一,你皇祖父都沒有做到的事情,你居然想要做到。罷了,額娘也不能拖你的後腿,這個後宮,交給我了。」

  福臨眨眨眼:「有額娘給我坐鎮,我便放心了。」

  母子兩個對視一眼,會心而笑。

  皇太極帶了幾天兒子後,意外的發現自己的這個九阿哥是個非常好玩的孩子。對一個功成名就的中年男人來說,他現在需要的不是幫助他開辟疆土的將士,而是心靈的棲息地。

  通俗點講,也就是這個中年男人寂寞了孤獨了高處不勝寒了,時時刻刻需要心靈雞湯的撫慰,想要感受普通家庭的溫暖。之前充當這一角色的是真愛海蘭珠,現在他似乎找到了另一個,他的九阿哥福臨。

  「皇阿瑪,這是額娘給我做的點心,我特意留給你的。」福臨送上點心一碟,甜甜的笑。

  皇太極拈起一塊送進嘴裡,很甜,他並不喜歡吃甜食,可看到兒子那忽閃忽閃期待的小眼神,他也不忍心掃興,點了點頭:「味道不錯。」

  「我就知道阿瑪喜歡!」福臨似乎很高興的樣子,又可憐兮兮的看著碟子,「我就好喜歡的。」

  皇太極被他的饞樣逗樂了,將糕點遞回去:「給你吧,沒人跟你搶。」

  「謝皇阿瑪賞賜!」福臨乾脆利落的打了個千,接過盤子,安心的大吃起來。皇太極道:「你可要少吃些,別蛀了牙齒。」

  福臨調皮的笑:「額娘也是這麼說,每天只許我吃兩塊。所以我就帶到皇阿瑪這裡來,皇阿瑪疼我,必是許我多吃的。」

  皇太極大笑:「你個小滑頭,我便偏不許你吃了。」

  福臨苦起臉:「不是吧,皇阿瑪,你就可憐可憐兒子吧……」

  皇太極笑得越發開心,就聽外面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皇上怎麼這麼高興,遇到什麼好事了嗎?」只見多爾袞大踏步的走進。

  福臨連忙站起來,笑嘻嘻的行禮,剛彎下身子,便覺得一輕,整個人被多爾袞抱了起來:「太子也在啊,是不是又調皮搗蛋了?」

  「哪有,我最乖了。」福臨伸手去拿多爾袞辮子上的金墜腳,「這個好漂亮,送我好不好?」

  「皇上,你看看,當著你的面這小子就這麼訛我的東西。」多爾袞笑道,「再多來這麼幾次,我可不敢進宮了。」

  皇太極一點都不認為兒子做錯了:「反正你好東西多得很,給他一點又怎麼了。」

  多爾袞故做誇張的歎一口氣:「原來我的那點子東西皇上也看中了,看來我要將它們都藏起來了。」

  皇太極拍拍他的肩膀:「你我兄弟,我還不知道你,說得這麼小氣。要是傳出去,不知道的人該說我們大清的睿親王一毛不拔了。」

  七月的時候,多爾袞和豪格雙雙被晉為和碩親王,在那之後又掌管了朝政庶務,入宮的次數越發的多起來。

  多爾袞一笑:「皇上,我倒是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吳三桂已經流露出配合我們的意思,南邊又有左良玉,明朝很快就是我們的囊中之物了!」

  「哦?」皇太極眼睛一亮,「他還有什麼條件?」

  多爾袞道:「他還在猶豫。想來沒有多久會有書信過來,到時候皇上還需要再次降敕。」

  一旁的福臨在心裡算著,祖大壽前一陣給吳三桂寫了書信,如果有回信的話應該快了。多爾袞消息來得這麼早,估計在吳三桂身邊也安插了人吧?那還真是個艱難的工程。只是他還沒有想到許多,多爾袞便道:「皇上,我帶太子去騎馬了。」

  皇太極心情大好,也不在乎這些,只是隨意揮了揮手。多爾袞一路將福臨抱到跑馬場,將他放到自己身前,小聲道:「明朝的那些文人也太想當然了,居然有人提出要印三千萬兩的會子,哈,也不想想自己有沒有這麼多銀子!」

  通貨膨脹!福臨頓時驚了,也小聲問道:「叔父,南邊的稻米價錢幾何?」

  多爾袞滿意的拍拍他的腦袋:「你像你額娘,就是聰明。南方大災,米價三千錢。」

  天文數字呀,福臨咋舌:「那百姓生活豈不是很苦?」

  多爾袞點頭:「其實,崇禎皇帝也是好的。只是武官虛功冒進,文官貪贓壞法,天下怎麼可能還保得住?」

  
第九章

  長城是非常堅固的。當時為了對抗蒙古,也為了彌補兵力不足,明朝的皇帝越來越重視長城的修繕,對清軍來說,長城也是一塊極其難啃的硬骨頭。

  按多爾袞的話來說,張居正推行的「互市」,有好處也有不好。好處是換來了邊境相當長一段時間的平安,不好的則是讓草原上的人富有起來,反而去攻打明朝。

  福臨聽得很是認真。他已經是太子了,多爾袞也不能像以前那樣沒有避諱,每次只是趁著教他騎馬的時候念叨一些。

  「沒有多久就該過年了。蒙古,朝鮮,都會派人過來,你是太子,自然會出席這種場面。不過也不要太擔心,你年紀還小,只要表現得體一些便可以了。」

  多爾袞一邊控制著馬小跑著,一邊小聲叮囑著福臨。福臨問道:「額娘會和我一起嗎?」

  「科爾沁來人的話,你額娘是必去的,其他時候就不會了。」多爾袞以為小孩子害怕了,撫慰道,「你也是個大孩子了,離開額娘又不是不可以。再說,還有我呢。」

  「嗯。」福臨點了點頭。由於後世的影響,他對朝鮮這種國家非常沒有好印象,不過現在的朝鮮國王對大清非常謙卑,世子還在這裡做人質,似乎日子過得並不是很好。

  多爾袞摸摸他的腦袋,遲疑了一下,還是問道:「你額娘最近怎麼樣?」

  「她很好,閒著沒事還和蘇茉兒姑姑一起學漢語呢。」福臨有些調皮的眨眨眼,「她還給皇阿瑪做朝靴,我有看到。只是好奇怪,她做了兩雙,兩雙還不一樣大,繡的花紋也不同。」

  多爾袞大喜。他的腳比皇太極的大一些,按著這個說法,這兩雙靴子裡有一雙是他的。福臨見他臉上忍不住的笑,趁機提出要求:「叔父,有機會的話,帶我去看看紅夷大炮好不好?」

  「你怎麼想要去看這個?」努爾哈赤死於炮傷,紅夷大炮簡直是清軍的惡夢,避之不及。多爾袞也不例外。在與明軍作戰後,他們也明白了大炮的重要性,在錦州鑄炮,只是成品不會這麼快出來。現在在盛京的大炮還是當初從明軍那裡俘獲的。

  「就是好奇嘛。」福臨低下頭,吐了吐舌頭。

  到底是個孩子,哪怕再聰明也是難脫小孩心性。多爾袞心裡難得柔軟了一下。沒有子嗣一直是困擾他的難題。他納了不少姬妾,可偏偏一點消息都沒有。福臨是玉兒的孩子,不知不覺的,他也將福臨當做自己的孩子來看。只是,福臨夠聰明夠聽話,卻少了幾分孩子的活潑調皮。現在他難得在自己面前露出這種孩子氣的表情,多爾袞很是開心,又有一種微妙的優越感——這孩子跟皇太極在一起的時候,可從來沒有這樣過。

  因此,多爾袞很爽快的答應了福臨的要求,又帶著他遛了幾圈後,親自將他送去了永福宮,在蘇茉兒帶著福臨去洗臉換衣服的時候,揣著一雙精致的朝靴,幾乎是飄著出了宮。

  自己這種行為,是不是在幫忙給老爹戴綠帽子?福臨在看到布木布泰針線筐裡的花樣子變成了雪後青松時,有些小小的內疚。

  說實話,多爾袞對他比皇太極還要好。雖然他被封為太子,可皇太極主要也就是讓他逗個樂,很少將真正的政事講給他聽,在皇太極看來,福臨年紀還小,正是要讀書的時候,至於政事,等大了點再學也不遲。多爾袞便不一樣。他會把軍隊裡的一些小事拿出來講給福臨聽,順便從小入手,教他一些為人處世的道理,或許是有莊妃的面子在裡面,可福臨還是承他的情。

  再加上,皇太極心心念念的,依舊是已經去世了的海蘭珠。他現在年紀漸長,對播撒種子一事也沒有年輕時那麼大的熱情,後宮也不像原來那般去得勤快了,只有關雎宮,還是他幾乎每日都要踏足的地方。

  對此,福臨有一種很復雜的感覺。皇太極對海蘭珠的寵愛天下皆知,可他寵著海蘭珠的同時也沒有忘記弄大後宮裡其他女人的肚子。同樣,皇太極對皇後哲哲的尊敬和愛護也是每個人都看得見的,可他也要哲哲去幫他關照他的真愛。

  從個人感情來說,福臨當然偏向自己的母親。問題是,莊妃在這個後宮裡一直處於一個比較尷尬的地位,到現在他封了太子後,日子才漸漸舒心起來。若是讓額娘自己選丈夫,她定然是會選青梅竹馬的多爾袞的吧?福臨默默的歎了一口氣,將那份愧疚感重新塞回肚子裡去。

  皇太極的身體已經大不如前了。可能是日子過得太好,又不需要他親自帶兵打仗,他的身體愈加肥胖,又有「風眩」之症,太醫說,要他少吃些葷腥肉食,可他在馬背上長大,讓他不吃肉喝酒還不如要了他的命,根本就不去聽。

  一個有高血壓的人還大吃大喝,也不注重運動,還要為了政事操心,為去了的真愛傷心,這樣下去,妥妥的是個猝死的結局啊。福臨坐在御花園的假山上的亭子裡,托著腮,大大的歎了口氣。

  「太子哥哥,上面有什麼好玩的嗎?」

  一個嫩嫩的聲音打斷了福臨的思索,他低頭一看,正是十一阿哥博穆博果爾,身後還圍著一幫嬤嬤宮女太監,正雙手背在身後,抬著臉,小大人一般的看著他。

  福臨從假山上下來,笑嘻嘻的捏一把博果爾軟綿綿的臉頰:「小胖子,又長肉了。」

  博果爾很是不滿的瞪回去:「我才不胖呢,我以後要做大將軍!」

  「好,小十一是大將軍。」福臨很喜歡這個圓滾滾的弟弟,「大將軍怎麼跑到這裡來了?要不要跟我去吃些點心?」

  博果爾小腦袋一扭:「我才不要呢。太子哥哥的點心都甜得要命。」

  好吧,他心愛的甜食被鄙視了,還是被這個小胖子。福臨摸摸鼻子,笑道:「那麼,我帶你去看侍衛打布庫好不好?」

  「不要,我要去看大馬!」博果爾整個小臉都亮了,蹬蹬蹬跑過去拉好了福臨的手,一副「你不要想擺脫我」的神情。

  福臨樂了,捏一下他的小鼻頭:「行啊,帶你去看大馬。」

  博果爾得意洋洋的往後一瞄,對他的奶娘搖頭晃腦:「你們總是說危險危險的,哪裡都不肯帶爺去,看,自然有太子哥哥帶我!」

  福臨又好氣又好笑,在他的腦門上敲了一下:「小小年紀倒是會擺架子自稱爺了,誰教你的。他們也是為了你好,你要是想看大馬了只管來找我就是。」說著,便讓跟著的人分別去麟趾宮和永福宮說一聲,再派人分別去校場和馬場看一看有沒有什麼需要避諱的,見博果爾穿的少,怕他運動之後出汗吹風著涼,又吩咐人去備姜茶和厚披風。

  博果爾見他一件件的將事情都理得清清楚楚,有條有理的,眨了眨眼睛,不無羨慕的道:「博果爾什麼時候才能像太子哥哥一樣能幹啊!」

  「快了。你比我小兩歲,很快就能追上我了。」福臨很沒有誠意的安慰小正太,帶他到了馬場。

  太子殿下和十一皇子一起來馬場,自然是大件事。博果爾看到這許多高大神氣的馬兒,歡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又有些害怕,只是抬頭看著。福臨吩咐道:「將我的坐騎牽過來吧,讓十一阿哥看一看。」

  福臨是剛學騎馬的小阿哥,他的坐騎是一匹溫馴的小母馬。養馬人牽了過來,博果爾見它個頭矮小,便有幾分不喜:「我要看大馬兒,不是它。」

  福臨笑著拉起他的手:「大馬兒不能摸,這個呢,是可以摸一摸的。」

  「真的?」博果爾興奮起來,踮起腳尖,躍躍欲試的伸出小手,旁邊的侍衛連忙教道:「十一阿哥,要輕一些,看著它的眼睛,不要怕。」

  「嗯!」博果爾果然輕輕的在馬兒額頭上撫摸了幾下,見馬兒只是溫順的動了動,心裡大定,笑著去拉福臨的手,「太子哥哥,你也來摸摸!」

  「好。」福臨往前走了兩步,剛剛伸出手,卻聽馬兒長長的嘶叫一聲,高高的抬起兩隻前蹄子,暴躁的掙脫了韁繩,朝著福臨的方向就沖了過來。

  事發突然,一時間馬場的人都呆了。福臨見勢不妙,一把將嚇傻了的博果爾抱住,就地一滾,躲開了馬蹄的踩踏,此時侍衛們也反應過來,有的將福臨和博果爾團團圍住,有的去追那匹發瘋的馬,馬場頓時一片混亂。

  「查,給我查!」

  那匹發瘋的馬被侍衛擊斃了,福臨由於要護住博果爾扭傷了腳,身上也有多處擦傷,皇太極大怒,命令追查。這一查便出了問題。福臨的坐騎是有專人看管的,可前幾天那個人不小心摔傷了,便休息了兩日,有一個小太監替他。當查到那個小太監身上的時候,卻發現小太監掛在了房梁上。

  如果不是博果爾一時興起要去看馬兒,說不定福臨就會在某次馬術課騎上這匹被動了手腳的馬,後果不堪設想。皇太極越想越後怕:福臨剛剛被立為太子沒有多久,自然是妨礙了其他人的利益,自己的幾個兒子和年紀小的弟弟都有嫌疑。

  永福宮內,布木布泰親手捧著兒子扭傷的腳踝,細細的給他上藥。福臨伸手將她皺緊的眉頭撫平,笑道:「額娘,這樣會長皺紋的,就不漂亮了。」

  布木布泰嗔道:「自己都傷成這樣了,還有心情看我的皺紋。」

  「其實這是一件好事啊,」福臨道,「要不然我有可能摔斷骨頭,或者摔死呢。」

  「快別瞎說!」布木布泰打斷他的話,「知不知道是誰做的?」

  「無非是我的幾個好哥哥唄,說不定還有其他人的份。」福臨撇了撇嘴。

  布木布泰道:「多鐸也有嫌疑吧。」福臨猛的抬頭:「應該不會是他的。」布木布泰正色道:「事關你的安危,我總要想得多了些。大阿哥,多鐸,濟爾哈朗,阿濟格這些人都有嫌疑。」

  「很簡單。我出事以後誰獲利最大就是誰唄。」福臨撇撇嘴,「我還是覺得是大哥做的。如果沒有我,大哥立為太子的可能性大一些。」

  「這些年來,豪格立下赫赫戰功,若是皇帝有心讓他繼位,早就該下旨了。可現在只讓他掌管兩藍旗,分明是想用他把兩藍旗給收為己用。」

  布木布泰冷哼一聲:「不管是誰,他想害了你的命去,就是我莊妃的敵人。額娘定然會還你一個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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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驚馬事件的官方結果是養馬人看管不力而告終,但不管是誰都明白他只是一個替死鬼,真相往往就是這樣,一床錦被蓋了。快要過年了,誰都不願意扯出什麼重量級的人物來添堵,皇太極下了死命令,這件事情到此為止。

  「就是這樣,此人時機選得極好。」多爾袞狠狠的一拳捶在桌上,「小福臨,不要怕,叔父不會放過他的。」

  福臨搖搖頭:「皇阿瑪都下旨了就算了吧,反正我也沒有事。若是你繼續追查下去,惹到皇阿瑪不開心就不好了。」

  「傻孩子,我有分寸的。」多爾袞笑道,「倒是你,我們快要去葉赫打獵,你還敢不敢騎馬了?」

  「當然了!」福臨挺了挺小胸膛,「我可是男子漢,不會因為這麼點事情就嚇破了膽子的!」

  說實話,大冷天打獵這種事福臨並沒有多大的興趣,只不過這是個政治任務。蒙古杜爾伯特部會派人來朝,皇帝也准備去遛遛新太子,布木布泰給福臨整理了大包小包,生怕寶貝兒子冷了病了。

  「太子哥哥,求求你了,帶我去嘛!」博果爾自從聽說有打獵後,便日日纏著福臨。

  小胖子,你該減減肥了。福臨無奈的看著這個比自己圓潤一圈的小身板:「你可以自己去求皇阿瑪的嘛,只要他答應了不就好了?」

  「不行不行,額娘不許呀,每次皇阿瑪到了麟趾宮,額娘都不讓我跟皇阿瑪多說話。」博果爾嘟起小嘴,委屈的不行,「額娘總是說我還小,可是博果爾都長大了,是大孩子了呢。」

  「是是,博果爾是大孩子了。」福臨捏捏他鼓鼓的臉頰,「那麼,是哪個大孩子被小狗給嚇哭了呢?」

  「才不是小狗呢!」博果爾不服氣的跳起來,雙手在空中畫了一個好大的圈圈,「是一隻那麼那麼大的狗狗!」

  臨近過年,科爾沁自然要來人,這次來的是吳克善的兒子弼爾塔哈爾,正是三公主雅圖的額駙。看在新太子的份上,皇太極也下了恩旨,讓雅圖跟著回盛京探親。

  許久不見,雅圖自然准備了一大堆的禮物,包括一隻可愛的小狗。博果爾對這種圓滾滾的可愛生物完全沒有抵抗力,恨不得泡在永福宮,只是那小狗根本就不愛理他,博果爾便去揪它的尾巴,小狗吃痛,沖著他一陣猛叫,把他嚇得連連往後退,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被一隻小奶狗嚇哭,對四歲的博果爾來說,是奇恥大辱,因此,每次有人提起這事,博果爾都嘴硬不肯承認,非說是一隻凶猛的大狗不可。福臨笑了一陣,道:「葉赫到處都是大狗,你可不能再被嚇哭哦,不然我以後再也不帶你去打獵。」

  博果爾驕傲的一揚小脖子:「哼,我才不會這麼沒有出息呢!」

  他身邊的桑吉笑了:「十一阿哥,太子的意思,是願意幫您向皇上求情啊。」

  「真的?」博果爾整個人撲到福臨懷裡,「真的哦,太子可不能騙人哦!」

  看著這個小胖子像個彈球一般快樂的蹦遠,福臨摸了摸自己的臉,問桑吉道:「博果爾那樣才像個孩子吧,我是不是太老成了?」

  桑吉很誠實的回答:「十一阿哥活潑天真,太子沉穩上進,是不一樣的。」

  你就乾脆說我像個早熟算了。福臨一頭黑線,原來自己的小老頭形象已經深入人心了啊。

  皇太極對帶多一個博果爾並不在意,無可不可的答應了。博果爾喜得跟什麼似的,倒是貴妃娜木鍾氣得不行,使勁戳著他的腦袋:「你個臭小子,居然學會瞞著額娘去做事了。葉赫是那麼好去的嗎?冰天雪地的還去打獵,你就不怕得了風寒?」

  博果爾完全沒有把她的嘮叨聽到腦子裡去,對圍獵的興奮抵消了一切的不安,滿不在乎的道:「有太子哥哥照顧,我才不會有事呢!」

  「又是你的太子哥哥!」娜木鍾拍了一下他的光腦門,真不知道當初放任他和太子走這麼近到底對不對,「記住了,到了葉赫以後,緊跟著你太子哥哥,懂不懂?」

  「當然了,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年僅四歲的小胖子很懂事的回答。

  對福臨來說,博果爾的事情不過是孩子在胡鬧,他真正掛心的是姐姐雅圖。這次雅圖回來,布木布泰求了皇太極的恩典,讓女兒在永福宮住幾天。阿圖也快要嫁給蒙古了,將來阿婭也不例外,雅圖做為熟練工,自然有經驗要傳授。不過,福臨關心的重點不在這裡。

  「姐夫對你好不好?」福臨爬到雅圖身邊坐好,抬起頭,認真的問。

  雅圖的臉一下就紅了:「你還小,問這個做什麼?」

  「告訴我嘛,姐夫有沒有侍妾啊女奴啊什麼的?」福臨不依不饒。

  雅圖溫柔的將他摟到懷裡,面帶微笑的擰了擰他的耳朵:「這些不是你該問的。」

  「那麼,姐夫一個月去幾次你的房裡呢?」阿婭接著發問,雅圖放開福臨,轉身去擰她:「女孩子家家的,這種話都好意思開口?」

  這就是說,姐夫和大姐的感情還算好了?福臨看著越發嬌羞的大姐,稍稍鬆了一口氣。

  「你還沒有消息嗎?」布木布泰看了眼雅圖的肚子。

  「噗——」福臨剛剛塞到嘴裡的點心又全數噴了出來:大姐才十四歲好不好,額娘你不用這麼給力吧,以及,姐夫簡直就是個禽獸!住在別館的弼爾塔哈爾不知為何,狠狠的打了一個噴嚏。

  葉赫圍獵,弼爾塔哈爾也是要去的,福臨決定到時候好好的考察一下這個姐夫的人品。這個機會很快就來了,十二月丁卯,皇太極帶著大阿哥豪格,太子福臨以及十一阿哥博果爾,朝中重臣以及蒙古各部落之人,浩浩蕩蕩的出獵葉赫。

  古代的環境就是好啊,居然有這麼多動物,好吧,這些應該都是人工圈養的。十二月的天氣,自然是冰天雪地,可侍衛們卻盡職盡責的將這些動物們都趕了出來,讓眾人進行獵殺。

  真是一種弱肉強食的無聊運動啊。福臨不得不承認,號角,駿馬,吶喊,這些都能激發男人骨子裡的野性,一旁的博果爾早就激動得小臉通紅,聲音都喊得嘶啞了。果然自己已經老了啊,福臨倒是有狩獵的資格,他拿著自己的小弓小箭,看著那些四處躲閃做著無用功的動物們,有一種勝之不武的感覺。

  「太子哥哥,快,那邊有只鹿!」博果爾騎著自己的小馬,沖著福臨叫個不停,「快去獵了它!」

  好,好。這種政治作秀一般的圍獵,自己是必須要有所斬獲的。大冷天的,還有這麼多鹿在晃悠,明顯就是為了皇太極和自己所設。皇太極已經獵中了第一隻鹿,現在這個應該是他的了。福臨一抖韁繩:「走吧,我們一起去。」

  「嗯!」博果爾開心的應著,催動小馬,跟在他的身後。

  皇太極獵到的自然是膘肥體壯的雄鹿,而留給福臨的便是可愛的小鹿了。侍衛們看著福臨催馬,都忙忙的從四周包圍過來,將小鹿驅趕到福臨的射程之內。沒有多久,小鹿便耗盡了力氣,速度明顯慢了下來。福臨彎弓搭箭,嗖的一聲,正中它的脊背。博果爾高呼一聲,侍衛們有的用網子,有的用叉桿,很快便將小鹿擒住。幾個侍衛將小鹿抬到福臨面前,恭喜道:「太子百發百中,年少有為!」

  福臨興致並不這麼高,道:「抬去獻給皇上吧。」博果爾卻興奮不已,捏著自己的小弓小箭,左顧右盼的,只盼著也能親手獵到些什麼。

  這時,就聽「撲稜稜」一陣,一旁的樹叢裡飛出一隻色彩鮮艷的大野雞,估計是被這裡人聲鼎沸嚇到了,沒頭沒腦的沖著後面飛去。博果爾開心的大叫:「太子哥哥,我要去獵這只野雞!」說著,也不管其他人,用力抽了一鞭子,騎著小馬沖著野雞的方向而去。

  福臨連忙隨意點了幾個侍衛去送鹿,自己帶著其他人也跟了上去。那野雞連飛帶蹦,速度不慢,博果爾唰唰唰的連射幾箭,卻都落在了草叢裡,驚起了幾隻野兔。他的注意力立刻又被野兔吸引了過去,又咋咋呼呼的要去射兔子,乾脆從馬上跳了下來,躡手躡腳的跟在後面,然後撅起小屁股,沖著一隻最肥大的兔子射出一箭,居然還射中了,那兔子立刻顛簸起來。

  福臨在一旁看得幾乎吐血:這是不是瞎貓碰見死耗子?小胖子的這種狩獵方法都能射到兔子,還是說,圍場的動物們日子都太過安逸?

  博果爾的力氣小,那支箭不過掛破了兔子的毛皮便掉了下來,而那兔子依舊頑強的向前蹦著。博果爾驚叫:「等等我,等等我啊!」撒開兩條小短腿,跟在後面追了起來。

  「博果爾,那裡樹多,別往那裡去!」福臨歎一口氣,認命的催馬跟上,「到我的馬上來,我帶你一起去。」

  博果爾爽快的爬了上來,大聲叫道:「太子哥哥,快,別讓兔兔跑了,我要親手去抓!」

  「好,好。」福臨認命的聽從他的指揮,帶著幾個人開始追兔子。小胖子說要親手抓,那些侍衛們也不敢多事,只好放慢速度,從兩邊追上去,把兔子的去路堵住。博果爾見自己的獵物已經無處可逃,興沖沖的從馬上跳下來,往那只大灰兔子身上撲了過去。

  比體重,再胖的兔子也不是博果爾的對手。肥兔子被小胖子這麼一壓,頓時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了。博果爾得意洋洋的揪住兔子的兩隻耳朵,費力的將它從草叢中拖了出來,揚起小臉,笑得燦爛:「太子哥哥看,這是我親手獵到的呢!」

  福臨嘴角抽了抽,正准備誇他兩句,卻見一旁的一個侍衛唰的一聲拔出了腰刀。福臨頓時大驚,喝道:「你要做什麼!」

  那侍衛根本沒有看向他,而是指著不遠處,聲音有點顫抖:「太子,那裡有什麼東西,在往這邊來了。」


第十一章

  其他侍衛聽到這話,也都警覺了起來,自動自發的圍成了一個圈,正好把福臨和博果爾護在中間,各自將腰刀抽出來,直直的看著那個方向。

  天色還早,呼呼的風聲裡,一種窸窸窣窣的聲音似乎從四面的草叢中傳來,讓人格外不安。博果爾也從親手獵到兔子的興奮中回過神來,緊緊抓住福臨的衣襟,小聲問:「太子哥哥,出什麼事了嗎?」

  「我也不清楚。」福臨將他往身後護了護,「你躲好,別亂動。」

  悉索的聲音越來越大,領頭的侍衛薩克忽然驚叫起來:「是狼!」

  就見草叢中逐漸鑽出一群灰褐色的動物,長得和野狗一般,耳朵卻是尖尖的豎得很高。薩克一咬牙:「保護太子,十一阿哥!」

  侍衛們個個陷入了極度的緊張中。他們都是有圍獵經驗的,大多是在草原上長大,都很明白冬天餓狼的可怕程度。一群狼有大概十五六隻,而他們侍衛一共才六名,要殺光餓狼,還要保護弱小的太子和十一阿哥不受傷,簡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他們的命交代在這裡沒有關係,可如果太子和十一阿哥出了意外,他們全家的性命也都完了。薩克握緊了手裡的刀,道:「太子殿下,奴才們攔住狼群,您帶著十一阿哥上馬先逃!」

  福臨拉著博果爾的手,吩咐身邊的一個侍衛:「將我們抱到好一點的馬上去。」然後一指自己的小馬:「用它引開狼,你們也盡量逃。」

  這時候,群狼已經很有策略的分散開來,正好將這幾個人困在中央。薩克一咬牙,一刀捅在福臨的坐騎屁股上,馬兒吃痛,嘶叫一聲,往前奔去。幾匹餓狼嗅到血腥味,齊齊撲了上去。趁這個機會,福臨剛想逃,卻發現自己和博果爾的小短腿連馬鐙子都踩不到。侍衛伊寧見狀躍到馬背上,道:「此馬頑劣,奴才護送太子殿下和十一阿哥!」一揮鞭子,馬兒如同離弦的箭一般,從狼群的缺口中飛馳出去。

  風聲從耳邊呼嘯而過,將廝殺、吶喊和狼嚎遠遠的丟在身後。博果爾早就嚇得臉色蒼白了,緊緊的偎依在福臨懷裡,小聲的問:「太子哥哥,狼會不會追上來?」

  「放心吧,不會。」福臨拍了拍他的腦袋,撫慰道。薩克幾人為了引住狼群,定然會血戰到底,至於他們的安危,只有聽天由命了。眼下,他只希望自己趕緊回到營地,喊足人手,前去將薩克等給救出來。

  駿馬一路不停,福臨只覺得顛簸不堪,再看周圍的樹木甚是眼生,地面上的雪也很是平整,沒有被踩踏過的痕跡。

  天色已近黃昏,頭頂上鳥兒嘎嘎叫著往巢裡飛去。福臨心中一動,抬頭四處張望,卻見他們的右手邊樹木的縫隙中,露出一輪桔黃的夕陽。

  營地在西邊,他們的方向錯了。福臨靠在伊寧身上,感受著他強健有力的肌肉,皺了皺眉。

  「伊寧,慢一些吧,我有些難受。」

  速度明顯慢了下來,伊寧有些不安的道:「太子殿下,後面說不定會有狼追來,我們還是盡快趕回營地的好,還請太子殿下忍耐。」

  福臨點了點頭,忽然驚呼道:「快看,天上有什麼?」

  伊寧和博果爾都反射性的抬頭望天,除了朵朵白雲外什麼都沒有。博果爾奇道:「太子哥哥,你讓我們看什麼呀?」

  「就是那裡!」福臨小手一指,博果爾眨了眨眼睛,依舊什麼都沒有看到,他剛想繼續發問,就聽福臨一聲高呼:「十一弟,閉眼!」

  被管得很習慣的博果爾立刻很聽話的將眼睛閉上,忽然感覺有一股熱熱的水滴到了自己的臉上,還帶著一股腥氣,隨後,便是噗通一聲,寒風一下子從背後吹了過來。

  「太子哥哥,到底怎麼回事?」博果爾不敢睜開眼,一隻手往後摸到了福臨的衣襟,便緊緊攥住不肯鬆開。

  福臨抓住韁繩,將馬兒停了下來,低聲哄道:「先鬆手,我們身上髒了,下來用雪擦一下。」

  博果爾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連拉帶抱的被福臨弄下馬的,當他睜開眼時,看到的是滿身血的福臨以及摔在一旁伊寧的屍體。

  「太子哥哥……」博果爾什麼時候受過這麼大的驚嚇,小嘴一扁就要哭出來。福臨忙著用地上的雪擦乾淨頭臉的血跡,又捧了一捧雪直接擦到博果爾腦門上。博果爾打了個寒顫,淚汪汪的看著他,一臉的可憐兮兮:「太子哥哥,冷。」

  福臨絲毫沒有被他打動,不斷的給他擦著,一直擦得差不多了才住手,正色道:「伊寧欲對我們不利,已經被我殺了。我們不認識路,最好的辦法就是爬到樹上,等人來救。」

  博果爾這才看向伊寧的屍體,瞪大了眼睛:「殺,殺了?」

  「沒錯。」福臨點點頭。

  伊寧是成年人,力氣大會武藝,如果一對一的打,十個自己捆起來都不是對手。所以,他先用天上的什麼東西來吸引伊寧的注意,然後探起身,直接用匕首割斷了伊寧的喉管——這個方法的優點是,人死得乾脆利落,而缺點就是,血會噴射得到處都是,對於這座有野獸的樹林來說,這絕對不是一件好事。

  福臨大致將自己也擦乾淨後,剝下伊寧的外套,又在他的屍身裡找到了火折子、散碎銀兩和一些肉乾,將這些東西打了個包,用馬背上掛著的繩子扎好,背在背上,扭頭問博果爾:「十一弟,你還能爬樹嗎?」

  博果爾一直呆呆的看他的動作,木然的點點頭。福臨左右張望了一下,拉起博果爾往不遠處一棵最高的樹走去,道:「你先上。」

  「哦。」拜經常在御花園搗亂之賜,爬樹掏鳥窩之類的是博果爾的強項,可現在他卻手腳酸軟,怎麼都爬不上去。

  福臨在下面使勁托住他,道:「十一弟,若是你爬不上去,說不定會有狼,說不定會有壞人,我可打不過他們。」

  「騙人,太子哥哥最厲害了!」博果爾一下子反應過來,嘟起嘴。

  「對,對,可是在爬樹上,我可沒有博果爾厲害。」

  這句誇獎起了效果,博果爾立刻信心萬丈,蹭蹭蹭的,很快便爬到了樹頂,坐在一根粗壯的樹枝上氣喘吁吁:「太子哥哥,看,我爬上來了!」

  「嗯,好棒。」福臨也努力的手腳並用,爬到了博果爾身邊,將身上的包袱解下交給他,「十一弟,拿好了。」自己卻小心翼翼的朝樹梢的方向爬去,將一些比較細小的枝條折下來,用繩子捆好。博果爾好奇的看著:「太子哥哥,你在幹嘛呢,我們不去找營地嗎,我好冷,還餓了。」

  「放心,會有人來找我們的。」福臨用伊寧的大衣把他裹住,又拿肉乾餵他吃,「乖乖的等在這裡,有我陪著你呢。」

  「嗯,」博果爾很乖的點了點頭,「額娘也跟我說,讓我跟著太子哥哥的。」

  「好,博果爾是聽額娘話的乖孩子。」

  「我也聽太子哥哥的話!」博果爾忙不迭的挺起小胸膛。

  日頭漸漸的沉了下去,樹林裡的景象慢慢模糊起來。博果爾往福臨身上靠了靠,小聲道:「太子哥哥,我困了。」

  「那你就先睡一覺,有我呢。」

  博果爾點點頭,只覺得自己的眼皮越來越沉,聲音也越來越小,終於靠在福臨身上睡著了。

  到底是小孩子,福臨長長的歎了口氣,望著天邊出現的幾顆星星發呆。他並不是很擔心野獸,畢竟這裡是為皇帝准備的獵場,基本是不可能出現凶猛的野獸的,他擔心的是人。在他看來,這個世界上最為可怖的是人心。他並不相信巧合,那群狼絕對是人為造成的,伊寧也是——當然,也有可能伊寧是在抄近路,但他不能用自己和博果爾的兩條命來賭這個可能性。殺伊寧是趁其不備猝不及防,但若是面對另一個准備充分的殺手,他和博果爾都可以再去投胎了。

  伊寧是他兩輩子親手殺掉的第一個人,沒有緊張是不可能的。福臨知道現在他已經接近脫力,只是靠一口氣撐著。同時他也明白自己不能睡過去,畢竟他身邊還有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孩子。

  天漸漸的黑了,博果爾依舊睡得很熟,福臨用力的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精神了一些,繼續警覺的關注著周圍的動靜。而這個時候的營地早就炸開了鍋。

  太子與十一阿哥出去打獵,到現在都音訊全無,甚至他們身邊的侍衛都沒有回來。皇太極異常著急,立刻安排人手在圍場裡進行地毯式的搜尋,多爾袞則是直接跳到馬上,帶著一票人馬親自去尋找。

  「十一弟,看,火把!」福臨遠遠的看到幾道蜿蜒的火光,興奮的坐直身子,搖醒了博果爾。

  博果爾揉揉眼睛,有些疑惑:「這是有人來救我們了嗎?我們要不要下去?」

  「還不著急,」福臨穩住了他,「再等等。」

  火把的光越來越近,福臨晃亮了火折子,將手上的樹枝點上。無奈樹枝並不乾燥,只能冒起濃濃的煙。博果爾被嗆得直咳嗽,不過依舊很乖的沒有說什麼,只是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多爾袞一馬當先,聽人傳來消息,說是找到了重傷昏迷的薩克等人以及一堆野狼的屍體,可並不見太子和十一阿哥,馬少了一匹,應該是他們先逃走了。

  「那為什麼還沒有到營地?」多爾袞有些急躁——離開皇宮的時候,布木布泰可是特意將福臨托付給他的。

  多鐸見一向冷靜的哥哥露出這種神態,勸道:「太子福大命大,絕對不會有事的。」

  「啊,希望如此。」多爾袞不耐煩的指了指南邊,「這裡有沒有人去?」

  「稟睿親王,前方發現一道煙!」一個手下快馬回報,「只是風大,看不清楚。」

  「去看看!」多爾袞一提韁繩,沖著那個方向飛馳而去。

  「太子哥哥,為什麼他們還沒有來找我們呢?我們要大聲喊嗎?」博果爾緊了緊身上的大衣,「我好冷,嗯,又餓了。」

  福臨將他抱得緊一些:「再等等。現在我們喊了他們是聽不見的,白費力氣。」

  「嗯。太子哥哥,等我們回去了,我要吃兩大碗飯。」

  「好啊,吃多少都行。」

  「還要喝湯。不過不要吃太子哥哥的點心,太甜。」

  兩人就這麼一搭一句的說著話,博果爾的困意慢慢消除了,忽然間叫了起來:「太子哥哥,我聽到有馬蹄聲,有人過來了!」

  真的。紛沓而來的馬蹄聲越來越清晰,福臨豎起手指「噓」了一聲,側耳傾聽著。

  沒有多久,便有人發現躺在地上伊寧的屍體,一陣兵荒馬亂之中,福臨只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快去附近找找,太子殿下和十一阿哥不可能走遠!再去找找哪裡有點燃的火堆!」

  是多爾袞!他不知有多慶幸這一刻來到這裡的是這個人,當即探出半個身子,放聲大喊起來:「叔父,我們在這裡!」博果爾也配合的扯著小嗓門跟著叫。

  多爾袞抬頭,見樹上的兩人已經在慢慢往下滑了,顧不得叫別人,隻身縱馬過去,猿臂輕伸,將兩個孩子一起摟到懷中。


第十二章

  葉赫圍獵,太子和十一阿哥遇險,又被睿親王多爾袞所救。此事很快就傳遍了營地,一時間,來探望兩個孩子的人絡繹不絕。

  弼爾塔哈爾是其中最苦逼的一個。論私,他是雅圖的額駙,是福臨的姐夫;論公,他是科爾沁的世子,太子則是國之儲君,不管怎麼說,他都必須和福臨打好關係,可這個太子偏偏不愛鳥他,總是別扭得要命。而且,他對雅圖還是很喜歡的。臨行時,雅圖也對他千叮萬囑,吩咐他保護好太子,這下太子受驚,回去後雅圖定然會給他好看。

  所以,又要去面對這孩子的冷嘲熱諷了嗎?他不就是多了幾個女奴嗎?他又沒有對雅圖不夠尊敬。

  「姐夫!」

  這甜甜的聲音嚇了弼爾塔哈爾一跳。姐夫?太子在喊他?他是產生幻聽了吧?弼爾塔哈爾苦笑著對帳子裡的福臨、博果爾和多爾袞問了好,關心的問道:「太子殿下最近身體如何?」

  「嗯,好的很呢,多謝姐夫關心。」福臨依舊甜甜的笑,「姐夫不用擔心,回去後我會告訴雅圖姐姐你對我很好的。」

  後背莫名有寒氣,弼爾塔哈爾苦笑兩聲,「哪裡,雍穆公主特意囑咐過我照顧太子殿下的。」

  「嗯,我知道,所以姐夫的帳幕裡多了個好漂亮的侍女呢!」福臨收起笑臉,「十一弟親眼看見的,姐夫有什麼要對我說的嗎?」

  呃,果然問到這個事情了。弼爾塔哈爾很是疑惑,女奴而已,又不可能對雍穆公主產生任何威脅,怎麼太子就對這種事情特別在意呢?要知道,公主本身都不在意這些的啊!再說,太子年紀幼小,這種問題讓他怎麼解釋啊!

  一旁的多爾袞見弼爾塔哈爾汗都下來了,連忙幫他解圍:「那只是人家送的一個女奴,侍奉世子洗漱什麼的。太子這裡不是也有許多侍女嗎?」

  這是不一樣的,至少我這裡的侍女們不會和誰上床。福臨一腦門黑線,博果爾天真的插話:「我那裡也有好多侍女哦,不過都沒有世子姐夫那裡的漂亮!」

  弼爾塔哈爾嘴角抽搐著,多爾袞哈哈大笑:「你們兩個小鬼,等你們長大了就知道了!」

  「那等我長大了,太子哥哥還會是我的太子哥哥嗎?」博果爾忽然很是憂慮的發問,「要是那樣的話,我還是不長大比較好。」

  「放心,你的太子哥哥永遠是你的哥哥。等你長大了,說不定他就是你的皇帝哥哥了!」帳幕門簾一動,皇太極大踏步進來。

  眾人連忙起身行禮,皇太極快走兩步,將福臨按在床上,看一看一旁的博果爾,笑道:「小十一比你小都沒有事,你反而著涼了。」

  福臨笑笑,博果爾卻很不服氣的反駁:「太子哥哥一直在照顧我,又給我吃東西,又給我披衣服,我才不生病的!」

  「哦,原來福臨是個好哥哥呀。」皇太極意味深長的拍了拍他的手,「對了,你大哥特意給你找來大夫,還找了廚子做那種甜得膩死人的點心。等你好了,可要好好的謝謝他。」

  「當然了,大哥對我可好了,他還教我騎馬,教我射箭呢!」福臨很乖的點頭。

  皇太極坐了一會兒後離開,順手帶走了多爾袞和弼爾塔哈爾。博果爾揉了揉眼睛:「太子哥哥,我困了,可不可以跟你睡?」

  「傻孩子,你就不怕過了病氣?」福臨笑道,「等過兩日我的病好了,你日日跟我睡都沒有關係。」

  博果爾一步三回頭的跟著奶嬤嬤回去了,福臨這才躺了下來,吩咐下人誰都不許來打擾,自己閉上眼睛,大腦卻依舊放鬆不下來。

  伊寧是鑲黃旗的,多爾袞已經派人回京去查探他的底細。按照常理說,兩黃旗是皇太極直屬的,應該也會忠於太子,他並沒有殺自己的動機。莫非,他真的只是想另外走一條路?

  福臨翻了個身。如果當初自己問一句路怎麼不對,會有什麼結果呢?或者伊寧會說只是抄近路,或者,他會當場下手,將自己和博果爾都殺了。

  所以,他依舊不後悔自己殺了他,只是一直到現在,他總是會夢見那鮮血噴射出來的一瞬間,沒有一晚上能夠睡好。

  其實,這不是他手上的第一條人命。上輩子的時候,他殺了的人,是他的父親、繼母,以及毀掉了那個同父異母的弟弟。

  父親和那個年輕女人結婚後,很快就給他生了個弟弟。頓時,他便成了沒有父母的孩子,雖然有著外公外婆,可外公外婆有著一堆孫子孫女,對他這個沒娘的外孫只能格外照顧一點,他的日子過得並不是那麼順心。不過,這並不妨礙他的計劃。他想盡一切方法,嬌慣那個弟弟,幫他做作業,給他零用錢,教他打游戲,教他偷東西。最後,弟弟學會了逃課,學會了賭博,學會了泡吧,學會了抽煙喝酒,終於,在他不動聲色的誘惑下,學會了吸毒。吸毒者花費一向很高,當時他已經上大學了,便將自己所有的零花錢和打工掙的錢都寄回家去給弟弟,然後介紹弟弟認識了一幫放高利貸的。弟弟借高利貸,自己是中間人,還可以吃回扣。

  對弟弟來說,錢總是不夠用的,便萌生了歪念頭。沒有多久,弟弟就因為藏毒和搶劫被判刑,送去了強制戒毒所,還欠下了一大筆高利貸和罰款。他打印了一封檢舉信,寄到父親的單位。家裡有吸毒人員,還跟發放高利貸的黑社會扯上關係,父親在機關呆了一輩子,還算是個不大不小的幹部,臨到快退休之際,因為這件事壞了名聲,也丟了工作。

  之後,父親遷怒於沒有管教好兒子的繼母,兩人的關係日益緊張,天天都是吵架。家裡的錢已經被弟弟揮霍得差不多了,父親拿出了一輩子的積蓄,還債還是不夠。這個時候,父親才想起還有個挺有出息的大學畢業的大兒子,想去找他。只是,他早已投身入魔都的滾滾人潮之中,就連外公外婆都不知道他的所在,父親一無所獲。

  在日復一日的爭吵中,父親老得很快,高利貸天天上門逼債。他又花了自己將近一年的工資雇了一個帥氣的牛郎去勾引繼母,繼母很快陷入愛河,鬧著要離婚。終於,父親忍不住了,掐死了繼母,關上門窗,擰開煤氣。

  這兩條人命是他一手造成的。據說,戒毒所裡的弟弟聽到這個消息後,精神接近崩潰。他用了二十年的時間來為慘死的母親報仇。在這二十年裡,他時時刻刻在父親面前扮演著透明人,對繼母和弟弟笑臉相對,扮演著稱職的兄長,天曉得他多想痛快的拿刀子殺了他們。不過,最終他還是成功了,沒有人懷疑他,他還是名正言順的遺產繼承人。可他一點都不開心。畢竟,死了的兩個人中,有一個是他的生身之父,至少,在弟弟出生之前,父親還是很疼愛他的。

  他火速賣了房子,在魔都付了首付,想自己一切從頭來起,卻沒有想到這從頭來起來得太誇張了,一下子來到了清朝。

  福臨的眼前又浮現出伊寧那張扭曲的訝異的面孔,揉了揉額角。就算伊寧是冤枉的,那群野狼卻是明晃晃的想要他的命。不管是他還是多爾袞,都認為罪魁禍首應該是大阿哥豪格。估計皇太極也是這麼認為的吧,否則,不會這麼特意點出豪格對他的關心。

  豪格年紀最大,戰功累累,還有兵權。這樣的一個人對皇位有野心那簡直是理所當然的,輸給他這個只會吃甜食的毛頭小子,換了誰都會不服。

  不過,在皇太極還活著的時候,豪格還是不敢做得太過分的。福臨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在夢裡,他彷彿又看到了那個陽光明媚的下午,女人毫無生氣的躺在地上,男人摟著另一個受了驚嚇捂著肚子的年輕女子,四周的人們有尖叫的有逃跑的有圍觀的,一片亂糟糟的景象——只有那個孩子,孤零零的站在那裡,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好似完全脫離了這個世界。

  雖然太子和十一阿哥出了事,圍獵還是不能停止的。過了兩天,福臨退了燒之後,依舊跟在皇太極身後活蹦亂跳,而博果爾似乎有一些心理障礙,沒有了剛開始的勁頭,只是粘在福臨身邊,一步都不肯多走。

  皇太極看在眼裡,很是欣慰。做為一個皇帝,就算他自己對兄弟們並不地道,他也不希望自己的兒子對其他兒子們不地道。福臨對博果爾的關心照顧,就算是親兄弟也不過如此。老六老七兩個孩子調皮搗蛋,時不時的惡作劇,福臨也沒有放在心上。更別提他曾經親耳聽福臨說,將來要過繼一個孩子到八阿哥膝下了。

  寬厚沉穩,友愛兄弟,再好好的教導一番,自己後繼有人啊。想到這裡,皇太極更是開心,也不顧自己日益發福的身體,身先士卒,又去打了好些獵物回來。

  與此同時,永福宮也得到了圍獵的消息。布木布泰差點將手中的茶碗掉落,雅圖咬牙道:「弼爾塔哈爾呢,怎麼都沒有照顧好太子?」

  送信的小太監頭都不敢抬,結結巴巴的將事情說完,又下大力氣誇獎了太子的處變不驚,永福宮眾人才鬆了一口氣。阿圖拍著胸口道:「太子好生厲害,不愧是額娘的孩子。」

  「也不愧是我們的弟弟!」阿婭大力點頭。雅圖捏了把她的臉,笑道:「所以,我們的阿婭也是很厲害的,對不對?」

  布木布泰皺眉。和福臨的想法一樣,她也認為這是豪格幹的。只有豪格才能指揮得動圍場的侍衛,放野狼進來,也只有豪格能控制鑲黃旗的人。

  「看來,我對他慈悲,他卻反過來對付我的兒子。」布木布泰哼了一聲,「蘇茉兒,准備我的車駕,我們去中宮。」

  不怕他動,就怕他不動,布木布泰冷笑:烏拉那拉氏還在宮裡討生活,豪格現在就動手,稍微嫌早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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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崇德八年的這個新年,過得分外熱鬧。

  一方面,蒙古杜爾伯特部來朝,證明了皇太極的文治武功,另一方面,年幼的太子舉止得當,沉穩又不失可愛,得到了很高的評價,很給皇太極長面子。皇太極很高興,整個年都在中宮和永福宮流連,引得後宮其他女人敢怒不敢言。

  福臨也很輕鬆。過年的時候要封筆,沒有什麼要緊的政事是不會有誰不長眼的來打擾皇帝的,所以他要做的事情就是在來客人的時候出去展覽一圈,其餘的時間,他都會宅在永福宮或者上書房,看書。

  多爾袞、豪格和多鐸得以晉升,主要是因為他們攻下錦州的功績。他關注的重點不在這裡,而是在於事後的屠城。不單單是錦州,從努爾哈赤開始,不管攻打下什麼地方,下的第一道命令都是屠城。

  造反也好,侵略也好,為的只不過是錢和女人,這種無節制的屠殺是怎麼回事?福臨只覺得小腦袋一陣一陣的疼。就算知道自己未來會是皇帝,可距離他的親政還遠得很,就算親政了,他也不能確定自己可以扭轉這一個民族的弒殺本性。

  「太子,你一個人在這裡幹什麼?」

  忽然傳來的聲音打斷了福臨的思考,他一抬頭,就見多爾袞笑瞇瞇的站在自己面前。

  多爾袞看一眼高高的書堆,將福臨抱起來:「你就是喜歡看書,都封筆了,只有你一個人還往書房裡鑽。」

  福臨伸手摟住他的脖子:「叔父,這裡的書太少,能給我多弄些漢人的書嗎?」

  多爾袞奇道:「你怎麼會想要看漢人的書的?書房的先生們在講解嗎?」

  福臨笑道:「皇阿瑪只知道讓我看《三國演義》,我托桑吉偷偷給我弄了《三國志》和《東周列國志》,裡面的謀略可比《三國演義》的強太多了。所以我還想看更多的嘛,桑吉弄不到,叔父給我買好不好?」

  多爾袞看他忽閃忽閃的大眼睛,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又吞了下去:「好,叔父給你買,你要什麼?」

  「嗯,四書五經這裡有,我要看《孫子兵法》,《史記》、《資治通鑒》,」福臨掰著胖乎乎的手指頭,「先這麼多吧,看完了我再問叔父要。」

  這孩子還真不把自己當外人。多爾袞就是喜歡他這副小模樣,又逗他:「要是你看不懂怎麼辦呢?」

  「我會問書房的先生,也會去問范先生。」福臨口中的范先生便是范文程,現在是大學士並議政大臣,皇太極手下的第一漢人謀士。

  多爾袞捏一捏他圓滾滾的臉頰:「那你用什麼來謝謝你的叔父呢?」

  福臨想了想,吧唧一口親在多爾袞臉上:「額娘和姐姐都喜歡我親親,叔父也喜歡!」

  「好,好,叔父喜歡!」做為一個盼子成狂的人,多爾袞被他親得渾身舒暢,心裡想著若是自己也有個孩子,也像福臨這般可愛,天天粘著他,那該多好。

  「叔父,叔父,」福臨叫了兩聲,成功的將多爾袞的魂給叫了回來,「那個,如果福臨有的書看不懂,能問叔父嗎?」

  「呃。」多爾袞遲疑了一下,他的確是讀過書,可更多的時間是在打仗,對漢人這些酸溜溜的文字也不感興趣,可要是讓他在這個小團子面前承認自己懂得不多,那豈不是太沒有面子?

  福臨繼續歡樂的添磚加瓦:「叔父最厲害了,叔父一定懂好多好多東西。額娘總是說讓我多向叔父學學的,叔父教我讀書好不好?」

  在這種小狗眼神的攻擊下搖頭是件很罪惡的事,多爾袞硬生生的點了個頭:「好,你要是有不懂的,就盡管來問。」

  「叔父最棒了!」福臨一聲歡呼。多爾袞順手將他頂到脖子上:「走,叔父帶你出宮玩去!」心裡卻在哀嚎:看來回家要惡補漢人的學問了,不然怎麼在太子侄兒面前做榜樣呢!

  盛京已經相當的繁華了。這天是正月初五,民間有傳說,那天是迎財神的日子,所有的商家都不約而同的選擇了那天開門,大街上熱鬧非凡。

  福臨騎在多爾袞的肩膀上,饒有興致的四處打量。只見處處都是鞭炮陣陣,路邊都是面露歡笑的人群,從裝束可以看出,有滿人有漢人也有蒙古人。不管是誰都是悠閒的,似乎在享受過年的歡愉。

  「叔父,那裡那裡!」福臨見不遠處有賣小手工藝品的,忙指著那個攤子。

  多爾袞從善如流,大踏步帶著他去到那裡。擺攤子的老漢見他們穿戴不凡,覺得新年開業第一天就遇到這麼個大客戶,很是開心,熱情的介紹。多爾袞將福臨放下來,笑道:「果然是個孩子,就喜歡這種東西。」

  福臨看著這些頗有野趣的小東西,拿起一個竹編的小太師椅,問道:「這一套多少錢?」

  攤主小心翼翼的開了個價:「二兩。」

  多爾袞剛想吩咐侍衛掏錢,就見自己的侄子瞪大眼睛:「二兩?這種竹子的東西這麼貴?別開玩笑了,頂多兩百文。」

  「兩百文?」這下輪到攤主不樂意了,「這可是小老兒一點一點做出來的,光劈竹篾的功夫,就不止兩百文!」

  「三百文,不能更多了!」

  「不行,我給你最低價,一兩。」

  多爾袞看著侄兒一臉嚴肅認真的討價還價,幾乎要笑出聲來。一旁的幾個侍衛個個目瞪口呆:這位可是太子殿下啊,怎麼可以這麼小氣?自己未來的財路堪憂,堪憂……

  最後,一整套二十多件竹編的工藝品以五百文的價格成交,另外還得了一個木雕的小狗掛件做贈品。福臨得意洋洋的交給一旁的侍衛抱著,道:「這些是送給阿圖姐姐的,小狗狗送給十一弟。我還要買東西送阿婭姐姐,雅圖姐姐,還有額娘,蘇茉兒,嗯,還有皇阿瑪!」

  皇太極被排在最後,多爾袞有一絲莫名的快意。他知道這個太子侄兒是多麼的謹慎,如果不是對自己絕對信任,是不可能說出這種「大逆不道」的話的。

  多爾袞心情大好,逗道:「那我的呢,叔父就沒有禮物嗎?」

  「叔父是大人了,還要問我要禮物,羞羞。」福臨毫不猶豫的扮演小朋友,又一指不遠處的首飾鋪子,「去那裡,那裡!」

  最終,福臨帶著身上掛滿了大包小包的侍衛回了宮,熱熱鬧鬧的分禮物。看著據說是「特意」為他挑選的馬鞭,皇太極心裡熨帖,再加上福臨給早已逝去的海蘭珠帶了一盒胭脂,還是海蘭珠生前最愛的淺粉色及水仙香味,讓皇太極更是滿意,親手供到了海蘭珠的靈位前。

  或許是這盒胭脂的關係,當晚皇太極並沒有回自己的寢宮,而是在關雎宮呆了一整夜,第二天身體就有些不豫,病倒了。

  莊妃不由得責怪福臨:「你帶禮物回來給宮裡的人,是你處事周到,可你怎麼想起給元妃帶禮物呢?聖上因此御體欠安,若是被人抓住這個漏洞,你就會被扣上一頂不孝的帽子。」

  福臨撓撓頭,笑道:「放心,不會有人笨到這麼做的。」——皇太極對海蘭珠的感情分明就是老房子著火一發而不可收拾,布木布泰不明白,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上輩子他的父親不也是一樣嘛,老婆的慘死都抵不上新歡的受驚。

  所以,不管做什麼,他一向都不會漏下海蘭珠,這個做法已經堅持了兩年,也給他帶來了許多的好處,至少,皇太極是對他越來越好。若是有人會因為這盒胭脂的事情來找他的不是,那就無異於往皇太極的心口戳刀子。

  「你要小心你大哥。」布木布泰正色道,「最近他又有所動作。」

  福臨點點頭:「我知道。叔父也會護著我的。」

  「傻孩子,」布木布泰摸摸他的腦袋,「就算是睿親王,你也不能過分的依靠。這個世上,你能依靠的無非你自己。」

  「我所依靠的只有額娘而已。」福臨補充道,「烏拉那拉庶妃病重,大哥總是要分點心思在他的額娘身上的。」

  豪格最近有些焦頭爛額。自己的額娘病得厲害,他多進宮看了這麼幾次,卻被中宮皇後叫去,溫和的表示他年紀已經大了,不適合這麼頻繁的進內宮,並叫他放心,說自己會照顧好烏拉那拉庶妃的雲雲。

  豪格對這個搶了自己母妃位置的皇後一點好感都沒有,可又不能不聽她的話,只好減少了入宮的次數,卻是擔心不已。

  另一方面,他發現皇太極對他的態度開始模糊。之前,他仗著年紀大,立了戰功,很是威風,一直牢牢占據著皇太極最喜愛的兒子的位置。後來宸妃的八阿哥出世,皇太極大赦天下,豪格第一次感覺到了危機,還好八阿哥體弱夭折,他才舒了一口氣。沒有想到,一向不起眼的九阿哥居然冒了出來,還正大光明的做了太子。

  做為一個光明磊落的漢子,豪格並不願意做一些下毒之類不入流的事情,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福臨身體越發強壯,似乎並沒有夭折的可能性,便只好想其他的法子。這次圍獵,他想方設法的讓福臨一行遇上野狼,又雙保險的買通了伊寧,只可惜都沒有成功,皇太極彷彿還因此盯上了他,害得他不能再有什麼大動作。

  前幾天,他的一個偏僻的莊子著火,莊子上伊寧的家人無一逃脫,這讓他繃緊了神經,他不知道這是皇太極的人做的,還是多爾袞的人做的。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那個總是笑嘻嘻的九阿哥福臨,並不是表面上那般天真可愛。

  「那個小崽子,居然做了這種事還被皇阿瑪誇獎孝順!」

  在得知福臨買回的胭脂導致皇太極生病,卻還得到了一堆賞賜後,豪格出離憤怒了,狠狠的一捶桌子。

  一旁的謀士勸道:「依奴才看,太子也沒有什麼高招。不過是對元妃娘娘尊敬有加,才入了皇上的眼。大阿哥不妨也學著一些,元妃娘娘也該下葬了,大阿哥正好可以將這個差事接過來。」

  豪格吼道:「海蘭珠那個女人有什麼好,皇上對她寵愛到這種地步,還要我去做這種繁瑣的事?」

  謀士心底暗歎:大阿哥這些年順風順水慣了,要知道,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本色。


第十四章

  二月的時候,元妃海蘭珠終於正式下葬了。皇太極再次哭得如同淚人,其他人也不得不跟著掉眼淚。

  時間已長,除了當年在海蘭珠身邊伺候的人以外,誰都哭不出來,福臨也一樣。還好布木布泰給他准備了一個香囊,只要稍微嗅一嗅,眼淚就會刷刷的掉下來。真是神物啊,福臨看了一圈所有哭得不能自己的人,估計其中大部分都配備了這種哭靈神器吧。

  皇太極實在是傷心,等到靈柩下葬之時,恨不得撲倒在棺材上一起下去。陪同的阿哥們個個臉上悲痛,心裡不知多爽快,只有福臨在想著其他的心思。前不久,吳三桂給祖大壽的回信正式到了,言辭很是猶豫。據說這是個沖冠一怒為紅顏的主,不知闖王有沒有搶了他的陳圓圓?福臨抬頭,尋找不遠處多爾袞的身影,多爾袞似乎有心靈感應一般回頭,對著他眨了眨眼,福臨沖他點點頭,兩人繼續各自站好裝悲痛。

  福臨已經六歲了,過了正月後,多爾袞也將他想要的書籍都送了過來,福臨便將這些書的外面套上《三字經》《百家姓》之類的書皮,自己偷著看。當多爾袞進來的時候,正看見福臨在練字,面前攤著一本《論語》。

  「太子,你怎麼用這種方法練字?」多爾袞上前一步,抓住福臨的手腕,對上面吊著的小石塊大皺眉頭。

  福臨笑道:「我年紀小,手上沒有力氣,字寫不好,只能這麼練了。我本來想著把紙放在牆上懸空寫的呢。」

  多爾袞揉著他有些腫的手腕,心疼道:「你才幾歲,就這麼自律。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還滿草原跑著玩呢。」

  「叔父是大英雄,和我不一樣。」福臨不好意思的笑笑,「我就不行了,騎馬比不上六哥和七哥就算了,就快連博果爾都不如了。」

  多爾袞拍了拍他的腦袋:「那也不能這麼拼命啊。我會讓人送些藥給你,每天練字完了以後,記得讓小華子幫你擦。」

  「嗯。」福臨很乖的點頭,「叔父,書裡有些東西我不明白。隋煬帝弒父,唐太宗弒兄弟,為何一個是千古暴君,一個是一代明君?」

  多爾袞一愣,苦笑道:「這種事情你應該問皇上。」

  「可是,我只想問叔父。」福臨認真的看著他,「許多事情,我覺得叔父比皇阿瑪都強。」

  多爾袞苦笑一聲。若不是當初他年紀太小,皇位說不定是他的,玉兒也會是他的,面前這個可愛伶俐的孩子就會是他的兒子,會向他撒嬌,叫他「阿瑪」,而不是叔父。

  福臨繼續道:「唐太宗也是身上也有鮮卑的血,為什麼沒有人說他們是異族蠻夷?」

  多爾袞一凜,蠻夷什麼的是他心頭壓得緊緊的一個問題。說實話,面對堂堂的大明,他是有點自卑的,不單單是他,所有的滿人都是這種想法。所以,他們用虐殺來表示自己的強大,可心底都知道,這種強大並不是真正的強大,沒有人會對他們真正的順服。

  「唐太宗是一代明君,」多爾袞斟酌著開口,「他推行新政,禮賢下士,重視農桑。百姓安居樂業,他自然受到萬民敬仰。而隋煬帝為了一己之利,強征橫斂,殺人如麻,醉生夢死,民不聊生,和唐太宗怎麼可能同日而語。」

  「可是,隋煬帝開了大運河,也是他設立了科考,唐太宗才可以說,天下英雄盡入我彀。」

  多爾袞覺得非常新鮮。在他看來,隋煬帝就是暴君,唐太宗就是聖明,暴君是錯的,明君便是仁義的。福臨的這種辯證的看待問題的方法,說實話,不在多爾袞從小受的教育之內。

  「小小年紀,怎麼會有這麼多想法?」多爾袞揉了揉福臨的腦袋,「太子殿下是不是想要成為一個明君?」

  「嗯,」福臨點頭,「叔父來看。」

  他牽著多爾袞走到書架前,拿出一本《說文解字》打開,裡面居然是空心的。福臨從中拿出一張白絹緩緩打開,鋪在書桌上。多爾袞湊近一看,白絹上面密密麻麻的寫著許多人名,用各種奇怪的線條標示著,有的還染著顏色。

  「這是?」多爾袞看了一眼後就明白了。白絹上記錄的是從努爾哈赤以來各個貴族、將領、漢臣以及蒙古草原,線條上標示著他們之間的關係,錯綜復雜。

  多爾袞忙用手掩了。福臨不喜歡有人在一旁伺候,書房裡並沒有別人,可多爾袞還是不放心,道:「這種東西最好燒了。如果被皇上看到,他定會不喜。」

  「你不說,我不說,皇阿瑪怎麼知道?」福臨挪開多爾袞的手,「叔父,你看到了什麼?」

  不得不說,多爾袞非常明白這些人之間的關係,他甚至可以背出來,根本無需這張白絹。只是,被福臨這麼一寫一畫,一些著意隱藏的真相便輕飄飄的浮出水面——赤裸裸的,毫無掩飾的,只是交易。

  「我讀書的時候,記不得一些前後發生的事情,就喜歡用筆寫下來,慢慢的,就好像發現了什麼一般。」福臨抽出另外一張紙,「這是我讀《春秋》的時候寫的,還沒有讀完,所以沒有寫完。」

  多爾袞將那張紙拿過來,連同白絹一起揉皺,高聲喊道:「拿個火盆進來!」

  小華子很快就捧了個火盆進來,又盡職盡責的退了出去。多爾袞一把將這些東西都扔進了火裡,想想依舊不放心,問道:「除了我,還有別人知道這個嗎?」

  福臨搖搖頭:「只有叔父你看過,就連額娘都不知道。」

  多爾袞有些哭笑不得。他是應該開心在這孩子的心裡自己排行如此靠前還是應該憂慮這孩子如此沒有保密心態,連這種事都會跟自己說。

  就算再成熟,都只是個孩子。多爾袞忽然覺得自己肩上的擔子很重。

  「或許你不記得了,當初你出生的時候,是我去找的產婆和太醫。只是你的洗三我沒有能去,一直很遺憾。」多爾袞感歎一聲,「當年那個小小的只會流口水傻笑的孩子,現在已經成為了太子,還學會了自己思考。應該說,太子殿下天資聰穎,不愧是玉兒的孩子。」

  「那叔父有沒有很驕傲?」福臨乾脆爬到多爾袞膝蓋上,大眼睛亮閃閃的。

  「當然了,叔父很驕傲。」多爾袞摸摸他的腦袋,「叔父一直把你當做自己的孩子看。」

  「這話可不能讓皇阿瑪聽到哦。」福臨調皮的笑笑。

  是啊,這是他看著長大的孩子,愛如親子的孩子,卻因為身份的問題,他只能喊他一聲「太子」,而他也只能喊他一聲「叔父」。多爾袞捏了捏福臨軟軟的臉頰,心裡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大學士范文程表示很是郁悶。做為第一批投降的漢人,他的日子並不是這麼一帆風順的。一開始,他只是一個秀才,跟著李永芳一起降了努爾哈赤。當年努爾哈赤也應允過他們可以不剃發。但是,他畢竟是個漢人。在漢人看來,他是賣國賊,在滿人看來,他是需要提防的異類,不知吃了多少苦才爬到大學士這個地位,得以協理國事。范文程一直都很是謹慎,堅決不站隊,不卷進皇帝的家事。

  可現在是個神馬情況?多爾袞,堂堂的睿親王,居然笑得跟一朵花兒似的,邀請自己去府上小坐片刻!

  他們的交情沒有好到這個地步吧?范文程腹誹歸腹誹,也不可能真的去惹手握兵權作風強硬的睿親王,只好帶著和煦的笑容,步伐僵硬的上了轎子,吩咐轎夫去睿親王府。

  「睿親王的意思,想要在下幫您尋幾個有才學的漢人書生?」范文程聽到多爾袞的要求後,整個人都有些反應不過來。

  「有勞范學士了。」多爾袞鄭重行了個禮,嚇得范文程回禮不迭,心裡懷疑多爾袞是不是吃錯藥了。

  多爾袞卻是長舒了一口氣。范文程一直想在滿族貴族之間推行漢學,門下也有不少同樣理想的漢人學子,他們想的是教化。自己拜托他的事,他一定會盡力去做,請來的漢學先生也是會有真才實學的。可惜了,他現在還不能把手伸到宮裡去,干涉太子的教育,只能自己先去學,然後再去教福臨,省得這個孩子看書看出一堆歪理來。

  與此同時,皇太極失去海蘭珠的傷口重新被撕開,他再度陷入了悲痛中,一發不可收拾。不但不去逛後宮,就連政事都失去了以往的興趣,只是交給幾個議政大臣去做,自己整日整夜的泡在關雎宮,時不時的還去中宮和永福宮,話題永遠只有一個——海蘭珠。

  很幸運的,福臨也成了皇太極的垃圾桶。在皇太極眼中,太子對海蘭珠是萬分懷念的,因此,可憐的福臨只要和皇太極在一起,總是會被灌兩耳朵的「海蘭珠往事一二三」。

  「太子哥哥,你好厲害。」

  做出這個感歎的是博果爾。他出生的時候海蘭珠已經去世了,對他來說,元妃娘娘海蘭珠就是額娘嘴裡的「狐狸精」,皇阿瑪嘴裡的「仙子」。小胖子的好奇心被充分調動起來,大著膽子問自家太子哥哥元妃娘娘到底是什麼樣子的,卻不巧被皇太極聽見。皇太極立刻就跟打了雞血一般,絮絮叨叨了半個多時辰,嚇得博果爾後來都躲著他走。

  福臨笑笑:「不提這些,昨天給你布置的大字你寫了沒有?」

  「又是大字!」博果爾立刻皺起小臉,「太子哥哥,我還小呢,還沒有到進上書房的年紀呢。」

  「練字和年紀沒有關係,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就開始寫大字了。」

  就算死過一次,福臨還是喜歡宅著,看書寫字,然後將不懂的東西寫下來,偷偷交給多爾袞,一般第二天便會收到回復。而博果爾跟他完全不同。小胖子好動不好靜,上躥下跳,捉鳥掀瓦,最喜歡在哥哥們上騎射課的時候去旁聽,還混了一個名額,小馬騎得有模有樣。

  「大將軍可是要文武雙全才行,走吧,先去寫大字。然後再去永福宮,小廚房今天燉了好香的羊肉。」

  有美食誘惑,博果爾嘟著嘴,不甘不願的跟著福臨去了阿哥所。剛磨完墨准備下筆的時候,忽然感覺有些站不穩,桌子椅子都晃蕩了起來。

  他不解的抬起頭:「太子哥哥,我是不是生病了,怎麼頭好暈?」

  「不是,是地震。」福臨一把拉住博果爾的手腕,「屋裡不安全,我們出去!」


第十五章

  這場地震來得突然。福臨的貼身太監小華子正在院子裡和小宮女嗑瓜子閒聊,忽然一陣天旋地轉,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見自家太子拉著十一阿哥沖了出來,嚇得一把瓜子全部掉在地上。這時,就見隔壁常舒和碩塞被兩個侍衛抱出來,太監宮女們跑來跑去,尖叫聲不絕於耳。

  「太子哥哥,我怕!」博果爾一個熊抱撲到福臨身上。福臨被他撞得往後退了兩步,有些無奈的拉開他的手:「沒事的,地動而已。你的嬤嬤們呢,讓他們帶你回麟趾宮,貴妃一定焦急壞了。」

  「對啊,額娘!」博果爾這才想起來,大聲喊著自己的奶嬤嬤,很快,在一群嬤嬤太監簇擁下往麟趾宮的方向而去。

  「五哥,你帶七哥去到一個空曠的地方;柯嬤嬤,你管住這些宮女,讓她們不要叫不要跑,安靜一些;小華子,叫上兩個侍衛,陪我去皇阿瑪那裡!」

  或許是他沉穩的態度感染了其他人,阿哥所的那些人也有了頭緒,不再到處亂闖,而是依照他的吩咐安靜下來。福臨帶著小華子往皇太極的崇華殿走去,剛走到一半,卻看到匆匆趕來的多爾袞。

  「福臨!」多爾袞幾步沖了過去,一把將他抱起來,「沒事的,只是地動而已,不要怕。」

  「嗯,我不怕。」福臨摟住他的脖子,「我們去皇阿瑪那裡。」

  皇太極正在批閱奏折,地動的時候也心慌了一下,隨即便鎮靜下來,在侍衛和太監的護衛下走到了外面,卻見自己的弟弟抱著太子大步走過來:「皇上,一切可好?」

  「嗯,很好。」皇太極點了點頭,眼神卻從多爾袞抱著福臨的胳膊上掠過,「你們怎麼在一起?」

  「我想來找皇阿瑪,半路上遇到了叔父。」福臨答道。當時多爾袞的方向明顯是阿哥所,讓他心裡暖融融的。

  「嗯,」皇太極點點頭,「我沒有什麼事,小九還是去永福宮吧。」

  此時地動已經漸漸停止了,莊妃帶著兩個女兒和蘇茉兒站在永福宮外,看見小跑過來的兒子,忙蹲下身子,掏出一方手帕給他擦汗,道:「跑這麼著急做什麼,額娘派人去阿哥所接你了,你可有看見?」

  「我是從崇華殿過來的。」福臨伏到布木布泰耳邊小聲道,「是叔父接的我哦。」

  布木布泰有一抹臉紅,很快又恢復了正常,站起來拉著他的手:「放心,過一會會兒就好了。」

  雖然是皇宮,盛京的宮殿也就是借用了以前駐守在這裡的官員的家,重新蓋宮殿,又修整一番而已,不管是豪華程度還是堅固程度和紫禁城完全不能同日而語,所以,一場地動也讓宮殿震壞了不少,包括永福宮的偏殿。福臨對古代全人力維修宮殿的場景很感興趣,日日都要站在外面看一會兒。

  多爾袞打著看望太子的旗號去到永福宮,正好他在旁觀別人幹活,便拉著福臨的手,站得遠遠的,生怕他被萬一掉下的某塊石頭砸到,同時又開始左顧右盼。福臨見自家叔父一副心神不定的樣子,便故意打了個寒顫,大聲道:「小華子,去跟蘇茉兒姑姑說我冷了,額娘給我新做了一件狐狸毛的披風,麻煩她給找出來。」

  過不多久,就見莊妃親自抱著披風走了出來,多爾袞的眼睛頓時直了。布木布泰將披風披在福臨身上,嗔道:「天氣這麼涼,還在外面站這麼久。」

  薄嗔怒,俏紅顏,多爾袞只覺得面前的女人一舉一動都充滿了美感,處處都在撩動著他的心弦,一時間愣在了那裡。布木布泰感覺到他不加掩飾的目光,有些不自然,微微側過了身體:「睿親王一向對福臨多有照顧,多謝。」

  「那個那個,你我之間,又何必言謝。」多爾袞面對朝廷重臣,面對鄰國來使,面對千軍萬馬之時都沒有這麼緊張過,一向引以為傲的口齒居然結結巴巴起來。

  布木布泰低頭不語,福臨一手牽著她一手拉著多爾袞,左看看右看看,忽然覺得這就是他夢寐以求的生活,一家三口,其樂融融。

  不僅僅是他一個人這麼想的,不遠處的皇太極面色陰沉的看著這一幕,一言不發的轉身離去。

  布木布泰出嫁的時候剛剛十三歲,根本就沒有長開,在洞房的時候似乎是疼得厲害,戰戰兢兢的,眼裡還含著淚,羞澀不堪,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裡放,讓皇太極很是不爽,如果不是為了讓科爾沁的女人生孩子,他也不會去布木布泰那裡幾次。

  所以,在他的腦海裡,布木布泰就是那個不合他心意的樣子,唯一的長處就是很能生。後來海蘭珠時不時的撒嬌抱怨中得知,出嫁前科爾沁對布木布泰比對她好,皇太極對莊妃的印象就更差了——不過福臨還是好的,能得到海蘭珠的歡心,不好也是好的。

  現在看來,他錯了。心機深沉的莊妃生出的孩子哪裡還有個單純的?福臨看向莊妃的眼神如此孺慕,就算海蘭珠對他再好,他都是向著自己的額娘!

  皇太極想起當初和福臨在關雎宮的情景,海蘭珠言笑盈盈,如同慈母,福臨也是像她的親生孩子一般,笑鬧撒嬌。一度,他以為福臨是早逝的八阿哥的轉世,來與海蘭珠重續母子情的,原來都是假的!那種眼神,在福臨看著海蘭珠的時候,從來都沒有出現過!

  還有多爾袞。皇太極對逼死阿巴亥的事情耿耿於懷,也知道如果努爾哈赤多活幾年,汗位是哪個的都說不定,所以,他對這個弟弟一直是有著防備的。而多爾袞也有才華,幾乎是戰無不勝,很得八旗將士的敬佩,對自己也很是恭敬。難道這種恭敬也是假的嗎?皇太極覺得一陣煩躁。他無法忘記,剛剛看布木布泰和多爾袞站在一起的情景。男的英武不凡,女的明艷照人,分明是一對璧人!

  難道自己的帽子一直是綠色的嗎?皇太極怒火中燒,一把將桌上的東西統統掃到地上,清脆的破碎聲讓他的心漸漸平靜下來。或者,只是巧合?對,一定只是巧合!

  皇太極又想起適才在永福宮外看到的莊妃,她似乎變了很多,不再是當初的那個青澀的小女孩了,不知何時,那個小女孩居然長成了這副模樣,如同一顆熟透了的水蜜桃一般,成熟而誘人。或許,他應該多去去永福宮了?女人嘛,只要哄哄就好,莊妃初嫁時候的那份羞澀他還記得。如果布木布泰真的和多爾袞有奸情,他就不信能瞞得過他的眼!

  皇太極自己和自己糾結著,卻不知此時永福宮裡也是一片肅靜。他低估了莊妃對永福宮的控制能力,他面色不善站在那裡的事情,布木布泰已經了解得一清二楚。

  「也就是說,皇上看到了。」

  布木布泰握著茶杯的關節因為用力有些發白。她當然明白自己和多爾袞之間的舉動是多麼的曖昧,而且二人之間還有著青梅竹馬的傳聞。她無所謂,看在科爾沁的份上,皇太極也不會拿她怎麼樣,問題是福臨。

  「額娘,」福臨扯了扯她的衣襟,打斷了她的思緒,「我的太子之位,是皇阿瑪封的。他可以冊封,也可以廢掉,更何況,後面還有個大哥在虎視眈眈。」

  「我明白。」布木布泰的神色有些復雜,怔怔的看著早熟的兒子,忽然間掉下淚來。

  福臨嚇了一跳,這是他第一次看到莊妃落淚,完全有些不知所措。布木布泰一把將他摟到懷裡,低聲啜泣著,福臨感覺到肩頭漸漸的濕潤,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福臨,對不起。」布木布泰低聲道,「都是額娘不好,都是額娘沒用,如果,如果我能再受寵些,像姐姐一樣,你就完全不用這麼辛苦。」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額娘。能做你的兒子,是我這輩子最開心的一件事。」福臨的眼眶也有些濕潤。

  布木布泰擦了擦眼淚,強笑道:「真是個孩子,才幾歲啊,就說出這輩子這麼老成的話。」

  福臨扯了扯嘴角:他沒有說謊,一切都是真的。這輩子,他最開心的事情,就是有這麼一個為了他能夠不顧一切付出一切的額娘。

  哭了一場,布木布泰似乎心情好了一些:「小九,你皇阿瑪恐怕對你起了疑心,你以後要離睿親王遠一些,知道嗎?」

  福臨點點頭:「那額娘這裡呢?」

  「放心,額娘有辦法。」布木布泰摸了摸兒子的小臉,一個冒險的想法漸漸產生並成形——為了兒子,就算十惡不赦又何妨?

  「為了試探,你皇阿瑪今天一定會來永福宮,你還像之前那樣就可以了,一切有額娘在。」布木布泰的眼神變了,「放心,這個太子之位,除了你,沒有人有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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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福臨從來都不知道,額娘也會點香。說實話,現在清軍還沒有入關,貴族們已經學著漢族上層階級的行事作風,宮裡幾乎每個娘娘都會熏香,就連中宮皇後都不例外,每個人都把自己從內到外弄得香噴噴的。偏偏她們又不能領會淡雅的精神,香氣越濃越好,香料越名貴越好,總是把福臨熏得打噴嚏。唯一不這麼做的人就是布木布泰,永福宮裡一直是清清爽爽,沒有一點嗆鼻的香味。

  可現在是什麼情況,福臨站在布木布泰的寢室外,對這縷幽香表示困惑不已。

  「我的太子,你怎麼在這裡?」蘇茉兒從旁出現,將福臨抱到了外面,「格格吩咐了奴婢,如果太子過來,就讓您在外面等她。」

  「額娘在裡面做什麼呢?」

  「梳妝打扮啊。」蘇茉兒言語中有著說不出的開心,「最近皇上總是來永福宮,一定是發現格格的好了。」

  這個情況不對。福臨稍微皺了皺眉。小孩子的直覺是最靈敏的,自從那天以後,皇太極面對他的時候,態度一如既往,可他就是能覺出一些不同——沒有了以前的那份信任,也沒有了以前的那種親密。

  而且,自那天以後,皇太極一改來永福宮只是談論海蘭珠的習慣,反而柔情款款,好像他從頭到尾最寵愛的人都是布木布泰一般。

  明明對他們起了疑心,還要裝作不知情的模樣和他們周旋。想起最近皇太極時不時的將他和多爾袞單獨放在一起,福臨頓時警惕起來。

  他還在想個不停的時候,布木布泰從內室走了出來,頓時吸引了福臨全部的注意力。

  額娘居然這麼漂亮,他怎麼從來都沒有發現?福臨張大了嘴巴,盯著布木布泰看個不停。布木布泰被他看得有些臉紅,彈了下他的光腦門:「幹什麼呢,都傻了。」

  「額娘,你真好看!」福臨由衷的贊歎。經過一番精心打扮後,布木布泰簡直可以用絕色二字來形容,唇紅齒白,眉如遠山,目如秋水,完全就是一等一的美人。

  蘇茉兒笑道:「格格當年在科爾沁可是有第一美人之稱呢。」

  「嗯,名副其實!」福臨大大的點了個頭。

  布木布泰笑道:「你們兩個還是少誇誇我吧,今天皇上要過來,蘇茉兒,小廚房准備好了嗎?」

  「是,格格放心。」蘇茉兒看著美艷無雙的布木布泰,玉雪可愛的福臨,心裡歡喜不已。

  天還沒有黑,皇太極便到了永福宮,盛裝打扮的莊妃給了他視覺上無上的滿足感。莊妃一直是沉穩的內斂的,對他的寵愛似乎並不是非常盼望。寵辱不驚且大度,每次面對莊妃時,皇太極都覺得自己面對的是一個道德楷模。還是海蘭珠比較可愛,會撒嬌會吃醋,全心全意的依賴自己,所以自己寵愛海蘭珠是理所當然的,皇太極一直這麼告訴自己。只是,接連幾天到了永福宮之後,看見一本正經的莊妃變得有了些女人味,還會討好,皇太極的大男人心理冒出了頭:自己果然是比較有魅力的,那天看到的不過是巧合。

  「皇上,這是奴婢特意吩咐人按照您的口味做的,您看看,是否合心?」布木布泰淨了手,摘去戒指和手鐲,親自給皇太極舀了一碗湯。

  皇太極吃得極為歡暢。福臨看了一眼桌上滿滿的大魚大肉,倒了一杯酒,努力讓自己的表情充滿了敬畏:「皇阿瑪,兒子敬您一杯!」

  皇太極接過酒杯,笑道:「為什麼要敬阿瑪呀?」

  「因為皇阿瑪是大英雄啊!」福臨忽閃著大眼睛,「聽額娘說,天下的英雄都比不上皇阿瑪一半的!」

  是真的還是假裝的?皇太極以審視的眼光看著這個兒子,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若是說他對莊妃只是惱怒,對福臨便是憤怒了,有一種被幼小的兒子玩弄在掌心的感覺。他的理智告訴自己,孩子偏向親生額娘是正常的;可他的情感卻不容許任何人將海蘭珠看低,就算是親生兒子也不可以。

  福臨和布木布泰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皇太極的懷疑,只是勸著他吃肉喝酒。皇太極品嘗著美味,聞著布木布泰身上的陣陣幽香,不由得有些心猿意馬,福臨立刻知趣的告退,留下兩個成年人享受著成年人的時光。

  永福宮夜夜笙歌,對後宮來說並不是什麼大新聞,皇太極偏心科爾沁的女人不是一天兩天了,更何況莊妃還生了個好兒子。不過,對多爾袞來說,這無疑是在往心口上戳刀子。

  「你的大玉兒,現在可是沉浸在皇上的寵愛中啊,日日承寵,哪裡還把你這個小小的睿親王放在眼裡!」

  睿親王府上,小玉兒笑得格外開懷,彷彿看著多爾袞倒霉便高興一般。多爾袞垂下眼簾:「皇上寵愛誰不寵愛誰,不是我們能過問的。」

  「不能過問?」小玉兒走到多爾袞面前,抬起頭,巧笑倩兮的看他的俊臉,「擺出這副表情做什麼,你心上的人可是為別人生兒育女,現在又在別人身下夜夜承歡哦。」

  「就算我對不起你,玉兒沒有!」多爾袞終於怒了,「我給了你足夠的尊敬,你卻始終對我的過去不依不饒,這又是何苦?」

  「何苦?」小玉兒苦笑道,「我的丈夫心裡沒有我,住著另外一個女人,還是皇帝的妃子。若是我想你有一點不好,直接將這件事捅給皇上知道就可以了。這樣,你也好,大玉兒也好,甚至太子,都不會有好下場,不是嗎?」

  多爾袞立刻警惕起來:「你真敢這麼做?」

  「我怎麼可能這麼做?」小玉兒眼裡含淚,「我又怎麼可能真的毀了你?」

  多爾袞長歎一聲,輕輕的撫了撫她的臉頰:「這些年,苦了你了。」

  「我不苦,只要你心裡還能有一點點我,我就不苦!」小玉兒終於泣不成聲,「我們兩人好好的過日子不行嗎,若是讓皇上知道你的心思,後果不堪設想。」

  如果讓皇上知道……多爾袞腦海裡彷彿什麼東西一閃。前幾天在崇華殿的時候,福臨對他說過一句很奇怪的話。

  「皇阿瑪很關心我和額娘呢,連永福宮的偏殿壞了都要過問。」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當時多爾袞並沒有放在心上,現在一想,他不由得起了一身冷汗。原來,那天在永福宮外,他癡癡看著布木布泰的樣子,被皇太極看在眼裡了嗎?再想起最近永福宮不斷的承寵,他有些心驚:玉兒和福臨,到底想要幹什麼?

  「我有重要的事情去多鐸那裡一下,可能會晚點回來。」多爾袞丟下一句話後,匆匆的離開。他的臉色著實可怕,小玉兒本來還想說些什麼,也默默的咽了下去。

  聽到哥哥的說法後,多鐸幾乎要跳起來:「二哥,你居然跟莊妃娘娘,在永福宮外拉拉扯扯,眉目傳情?!」

  「別把話說的這麼難聽,」多爾袞滿臉焦急,「我害怕玉兒和福臨會做出什麼事情來,才來找你商量的。」

  多鐸很是奇怪:「早先我就覺得不對勁,二哥你對太子未免太好了一些吧,喂,老實說嘛,那個福臨會不會是你的兒子?」

  「別瞎扯,」多爾袞沖著這個弟弟的後腦勺就是一巴掌,「福臨是太子,這話傳出去會給他帶來麻煩的。我們要做的,是讓皇帝忙起來,沒有空去管後宮的那些事。」

  多鐸很無所謂的點頭:「反正我是跟著你的。你願意幫皇帝做事便幫皇帝做事,願意幫太子做事就幫太子做事。只是,你不要只記得你是皇帝的弟弟,而忘記了額娘。」

  「放心,我一刻都沒有忘記過。」多爾袞低聲道,「總有一天,我要給額娘找回公道。」

  沒有幾天,多鐸便在朝堂上上書,希望暫時平息軍事,趁著開春的時候從事農桑,一方面可以富民,另一方面可以儲存軍糧。范文程等漢人大臣也全力支持,皇太極准奏。這一下,整個朝廷都忙碌起來。滿人是游牧民族,養馬放牧是強項,卻不會耕田種地,只好請了一些老農做指導。選稻種以及大批量的采買耕牛怪麻煩的,在多爾袞和多鐸的暗中操作下,這些事情統統被捅到了同樣對農事不精通的皇太極面前。又要忙著與明軍作戰,又要忙著這些雞毛蒜皮的事,皇太極精神明顯有些不足。

  只可惜,後宮的女人們並不體諒他的這份辛苦。莊妃人緣一直好,她一受寵,許多嬪妃都明裡暗裡的來詢問她受寵的秘訣。莊妃也不小氣,直接就將這些和盤托出:皇上喜歡吃一些紅燒的牛羊肉,特別還要伴隨著美酒;皇上喜歡她熏一種淡淡的香,還很大方的奉上配方;皇上喜歡女人穿得富有誘惑力一點,所以在單獨和皇帝在一起的時候,千萬不要太過矜持。

  肉少狼多,後宮的女人們本來就個個是曠婦,這下都花了全身的力氣來勾引皇太極。除了中宮皇後哲哲外,不管他去哪裡,見到的都是或美艷或活潑或嬌憨的各色美人,他也不知為何,只要在這些美人處用了飯,便會產生一種沖動,最後都會滾到床上去。

  最難消受美人嗯,皇太極本就身體肥胖,多走幾步就會氣喘吁吁,所以,他對抗疲勞的方法便是吃補品。每天大魚大肉以及補品吃下來,再加上過度的床上運動,皇太極終於吃不消了,一邊得意於自己的男性魅力,一邊在中宮哲哲處躲著休息。

  四月十五,皇太極一如既往的去到中宮。哲哲見他雙眉緊鎖,關懷的送上一盅參湯,溫言道:「皇上,煩心的事情怎麼都會有的,不如休息一會兒,身體才是最重要的。」

  皇太極輕輕拍了拍她的手,笑道:「有你這麼賢惠能幹的皇後,朕還會有什麼煩心的。」

  哲哲也笑了:「皇上還用這種好聽的話來哄我這個老太婆歡心。」

  「吃醋了?」皇太極笑了,「在朕心裡,那些女人都趕不上你的一半。」

  「老夫老妻了,皇上也真是的。」哲哲嬌羞的低下頭,皇太極心中一動,一把拉過哲哲的手,往內室走去。


第十七章

  不管是誰都沒有料到,只不過在中宮和皇後荒唐了一夜,皇太極就沒有能夠再次起床,而是躺在那裡,連話都沒有辦法說得完全。

  太醫說不能移動,中宮便變成了臨時的朝堂。皇太極躺在床上,一舉一動都要靠人服侍,而哲哲則是將責任都歸咎到自己身上,伺候起皇太極來盡心盡力,都不肯假手他人。

  朝堂上的事情有幾個輔政大臣在,一時半會兒沒有亂,但人心還是惶惶的。太子才虛歲不到六歲,皇上一病不起,怎麼看怎麼是個悲催的結局。最為憂心的還是豪格。不管是做為輔政大臣,還是做為兒子,他都真心不希望皇太極這個時候掛了。因此,豪格比其他人更加忙碌到十分去,時時刻刻的關心著皇太極的身體,沒幾天就瘦了一圈,倒是落了個孝順的好名聲。

  此時的福臨卻不是這樣做的。若是比孝順,他年紀小體力不足,不能學著大哥那樣不眠不休的照料,只能從其他的地方加分。

  例如說,他能照顧好幾個年幼的弟弟妹妹;例如說,他能在莊妃的幫忙下管住後宮那些蠢蠢欲動的嬪妃們;再例如說,他對每一個朝中大臣都溫和客氣,卻又不失身份,也從來不想著去拉攏誰或者做什麼手腳。慢慢的,太子的好名聲也傳了出去。

  皇太極的痰症沒有隨著皇後的精心照料而有所好轉,僅僅幾天的時間,昏迷的時間便比清醒的時間要長了。豪格越發著急,只希望有一天皇帝能夠奇跡般的站起來,然後宣布廢除福臨的太子之位,順便將自己立為太子。

  皇太極並沒有聽到自己長子的心聲,情況一直惡化,清醒過來的時候連粥都吃不下了,只能靠著參湯續命。朝中的情勢也開始錯綜復雜起來。

  兩藍旗自然是以豪格馬首為瞻,兩黃旗和漢臣們則是支持名正言順的太子,兩白旗卻是支持多爾袞兄弟的,剩餘的人幾乎都是牆頭黨,保持觀望。而正在外面征戰的努山以及阿巴泰等人也只好暫時停下擴張的步伐,要等內局定了之後再做打算。

  多爾袞接到阿巴泰的奏折後很是不滿,連夜將多鐸等人都招到了睿親王府。

  「皇上的身體眼看是不好了,我也知道你們打的什麼主意。我在這裡撂下話來,太子聰慧,又名正言順,雖然年紀幼小也不是好欺瞞的。太子上位,我便是皇叔,依舊領著兩白旗,也沒有什麼不好。現在我們這麼折騰,對大清沒有好處。」

  多爾袞開門見山,聽的人卻不是什麼滋味。阿濟格第一個叫出來:「做皇叔和做皇帝能一樣嗎?二弟,你軍功赫赫,怎麼就甘願位居一個小奶娃之下!」

  「沒錯,太子還只會吃果子吧,二哥,你不要被那個女人迷惑了!」多鐸急怒之下,開始口不擇言。

  多爾袞搖搖頭,指了指一旁桌上的邸報:「阿巴泰很快就能攻下河間,卻因為朝中無人理事而停兵不前,給他人休養生息。你們都是上過戰場的,這種情況對我軍是否有利,各位想必很是清楚。」

  幾人沉默了一下,阿濟格道:「就算這樣,二弟你登上皇位也是一樣的。你英勇善戰,那個毛孩子哪裡比得上你。」

  「就算現在比不上,總有一天他會比我強的。」提起福臨,多爾袞的語氣意外的溫柔起來。

  第二天的朝會上,多爾袞首先發難,認為皇上病重不能理事,提議皇上退位,將皇位傳給太子。

  此話一出,首先跳出來反對的便是濟爾哈朗:「國無二君,皇上尚在,太子便繼位,實在於理不合。」

  多爾袞道:「按照鄭親王的意思,是要皇上拖著病體上朝不成?鄭親王到底是何居心?」

  濟爾哈朗冷笑:「睿親王說得好聽,誰不知道睿親王功高蓋世,太子年幼,到時候還不是以睿親王馬首是瞻!」

  多爾袞還沒有發話,多鐸便跳了出來:「按照你的意思,皇位就這麼空在這裡嗎?」

  豪格冷冷的道:「實在不行,太子監國也可以。」

  「沒錯,本王也支持太子監國!」濟爾哈朗道。太子年紀小,監國什麼的不過是做做樣子,只要皇上還活著,大阿哥就有機會!

  一直沒有說話的圖賴忽然開口:「皇上尚在,諸位討論此事是不是早了些?不若去問清皇上的意思,豈不是好?」

  最終眾人達成協議,由索尼、多爾袞、濟爾哈朗以及兄禮親王代善一起,帶上皇子們,一起去中宮,趁皇帝清醒的時候問清皇帝的意思。

  中宮內,皇太極在一次短暫的清醒後,再次沉沉的睡了過去。好不容易有了一些空閒,哲哲疲憊的扶著桌子坐下,身邊的宮女連忙給她按摩肩膀,布木布泰緩步走了過來,伸手拿起一旁的美人錘,給哲哲捶腿。

  哲哲連忙阻止:「你怎麼做起這種事情來了?」

  「就當是我孝順姑姑嘛,」布木布泰道,「這些日子來,姑姑辛苦了。」

  哲哲按住她的手,苦笑:「只要皇上能好轉,再怎麼辛苦都值當的。」

  「皇上洪福齊天,定會平安的。」

  哲哲歎一口氣:「皇上的身體我明白。若是那天我再細心些,他也不會這樣。」

  布木布泰靜靜的看著她,道:「姑姑,我有些重要的事情,想單獨與你談談。」

  哲哲揮退了屋裡的下人:「我也知道你想說什麼。放心,有我在,福臨的太子之位穩當得很。」

  布木布泰搖搖頭:「說句大不敬的話,皇上的身體日後也只能靜養了。那為何不退位,做一個逍遙自在的太上皇呢?」

  哲哲猛的抬頭,仔細打量了布木布泰一番,冷笑道:「怎麼,你就這麼急不可耐的想做太後了嗎?你不要忘了,就算是太後,本宮是母後皇太後,你只是聖母皇太後!」

  布木布泰也笑了:「姑姑,皇上為何會猝髮心疾,您比我更為清楚吧。」

  哲哲氣紅了臉,一手指著布木布泰,聲音顫抖著:「好,好一個莊妃,好一個大玉兒,想來你在我中宮安插了不少人手吧?」

  「豈止中宮,宮裡各處都有。」布木布泰毫不退讓,「您是我的姑姑,福臨也好,我也好,對您都是尊敬有加的。所以,做一個高高在上的母後皇太後不好嗎,您始終會得到我們的敬重。而太上皇也能得到更好的休養,何樂而不為?」

  哲哲看著布木布泰鎮定的臉色,努力控制住自己氣得發抖的手——沒錯,皇太極已經站不起來了,後宮眼看著已經落在了莊妃手中,還有個對她情深意重的多爾袞。她的靠山無非是皇後的身份以及科爾沁而已,可莊妃的靠山卻是下任皇帝,科爾沁絕對不可能為了她而得罪這個一貫默默無聞的布木布泰!

  「你,你想要我做什麼?」半響,哲哲聽見自己澀澀的聲音響起。

  「也沒有什麼,只要姑姑您同意太上皇退位而已。」布木布泰依舊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說出的卻是再冷酷不過的話,「否則,福臨將正大光明的即位。」

  皇太極就算清醒的時候也是說不出話的。索尼等人拜見了帝後,提出了皇太極退位,太子即位以及太子監國的兩個議案,皇太極喉嚨「赫赫」作響,卻什麼都說不出來。哲哲做為他的代言人,道:「太子素性寬厚,聰穎過人,皇上自然是放心的。皇上的意思,他願意讓賢。」

  她話音剛落,豪格就跳了起來:「皇後,這到底是皇阿瑪的意思還是您的意思!」

  「放肆!」哲哲一拍桌子,「我還是你的嫡母,你一聲皇額娘都不會叫嗎?烏拉那拉氏生的好兒子!」

  豪格想起深宮的生身母親,忿忿不平的向哲哲行禮道歉。眾人見豪格都沒有了異議,也都默認了哲哲的說法,心裡算計著怎樣才能從新舊皇帝的交替中得到最大的好處。

  第二天,盛京的篤恭殿上,多爾袞宣讀了皇太極退位的聖旨,虛歲還不到六歲的福臨祭告宗廟,正式登基,改明年為順治元年。皇太極變成了太上皇,皇後哲哲和莊妃布木布泰都升任皇太後。福臨登基的第一道旨意,便是封鄭親王濟爾哈朗,睿親王多爾袞以及兄禮親王代善為輔政大臣,總領庶務。

  福臨年紀幼小,沒有後宮之類的麻煩,再加上太上皇身體不適,依舊住在中宮,後宮眾人倒是沒有什麼挪動。而福臨卻不能再住阿哥所了,他卻不嫌遠,每天下朝都往永福宮跑。這番行為看在豪格一脈的人眼裡,只覺得這是個還沒有斷奶的小阿哥,多了幾分輕視。

  「他們說,我現在要叫你皇帝哥哥了,對不對?」問話的是小胖子博果爾,他特意在退朝後跑去書房找福臨,繞著他轉圈圈,「可你一點都沒有變啊。」

  「那你說,我,嗯,朕要變成什麼樣子?」福臨對這個自稱還是不那麼習慣。

  博果爾托著腮幫子想了會兒,認真的道:「皇帝不是應該又高又壯,很威嚴的樣子,就像皇阿瑪那樣。皇帝哥哥不像。」

  他身邊的嬤嬤汗一下子下來了,恨不得伸手捂住他的嘴。福臨卻笑了:「小胖子以後是要當大將軍的,你現在像大將軍嗎?等你長大了,就像了。朕也是,長大了呢,就很威嚴了。」

  「原來是這樣。」博果爾恍然大悟,「對了,皇帝哥哥,以後給我當大將軍好不好?」

  「好啊,你要乖乖吃飯,長高一點,練好武藝,學好兵法,皇帝哥哥就讓你當大將軍。」哄博果爾對福臨來說,簡直是分分鐘的事。

  博果爾歡呼一聲,鬧著要去麟趾宮喝骨頭湯長高,跟著嬤嬤屁顛屁顛的走了。福臨揉揉眉心,皇帝和太子果然是不一樣的。他現在很忙,每天天不亮就要上朝,然後要讀書,還要去給皇太極請安。更關鍵的是,現在的政權並不在他手上,沒有人服他,他的主要作用就是蓋戳機器。還好多爾袞每天都會進宮,跟他講一些政治上的事,他才不至於兩眼一抹黑。


第十八章

  日子一天天過去,福臨對這個皇帝的職位也開始習慣起來,至少每天早晨起床的時候不會這麼難熬了。

  幾個攝政大臣中,多爾袞無疑是最受小皇帝喜愛的,幾乎把家搬到了皇宮,有時晚了,便直接和福臨一起睡在崇政殿後的龍床上。

  至於兩宮太後,哲哲整天忙於照顧皇太極,沒有精力放在後宮上,布木布泰一人獨大。因此,每次多爾袞住在崇政殿的時候,福臨便會發現自家額娘送來的吃的都會豐盛許多。

  我到底是不是親生的啊!喝著額娘親手煲的愛心湯,福臨長長的歎了一聲:「叔父,只有你來,我才能吃到這麼好喝的湯。」

  多爾袞被侄兒這句話說得莫名臉紅了,一口湯含在嘴裡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福臨繼續道:「額娘說了,叔父很辛苦的,讓我多向叔父學點東西。」

  多爾袞連忙點頭,大包大攬道:「放心,以後叔父把會的全部教你!」

  這傻樣簡直慘不忍睹啊!福臨恨不得捂臉。多爾袞卻無知無覺,想了想,又開始表忠心:「最近朝堂裡事情可能會多了點,你不要怕,有叔父在。叔父定然會在你親政之前,把朝堂打掃得乾乾淨淨的。」

  權力這種東西,到了手裡面,就會變味了,福臨心裡默默的吐槽。權力的滋味是很甜美的,說實話,對他這個前世默默無聞的小主管來說,就連自稱「朕」都有一種隱秘的快感。他相信,現在多爾袞說的絕對是真的,可是,十年之後呢?

  福臨抬起頭,甜甜的笑:「嗯,有叔父在,我就放心了!」

  多爾袞看著這個孩子,眼裡滿滿的都是慈祥。

  或許是沒有了繁瑣的事務,或許是布木布泰並沒有減少中宮的用度,在哲哲衣不解帶的細心照料下,皇太極的病情似乎有所好轉,偶爾也能說出一些完整的句子了。只是,在宮女太監稱呼他「太上皇」的時候,他總是會露出一種很奇妙的表情。

  福臨每天都去看他,有時候還念一些朝廷上的邸報給他聽。這天阿巴泰大勝的消息傳了進來,滿朝歡騰,福臨特地下旨贊賞之後,便和輔政大臣們商議如何封賞。阿巴泰軍人數眾多,各方勢力紛雜交錯,除了一貫明哲保身的代善之外,誰都想撈點好處。

  說實話,對於阿巴泰這個叔叔,福臨還是很有好感的,理由也很簡單:阿巴泰「懼內」,又寵孩子,是個好丈夫好父親。只是,在當時人的眼裡,他的名聲並不好。

  「饒餘貝勒功勞赫赫,朕想加封他郡王位。」在眾人走後,福臨單獨留下多爾袞,與他商量。

  多爾袞思考片刻後笑道:「他這個人,貪心不足。你封了他郡王,他便會想當親王,恐怕不合適。」

  「以叔父的意思呢?」

  「金銀什麼的,他早就撈夠了,給他他也看不上。此人一直對位份不高耿耿於懷,不如先封為郡王,也體現了皇上的恩典,然後隨便找個錯處再貶為貝勒就是。他總是會有錯誤的,實在不行,再讓他女兒和額駙吵一架。」

  呃,福臨嘴角有些抽搐。他不覺得這個大錯不犯小錯不斷的叔叔會真的有勇無謀,這不過是一種自保的手段罷了。莽古爾泰的前車之鑒可不遠。

  「那就依叔父所說。」福臨笑道,「我要去永福宮拜見額娘,叔父要不要一起?」

  多爾袞很自然的站起身來,順手整理了一下有些皺的衣服,抬頭卻看見福臨滿是挪揄的看著他,不由得老臉一紅,沒話找話道:「皇上是要坐御攆嗎?」

  「不用了,我要多走走路,才能多吃點,長高點。」福臨自然而然的拉住多爾袞的手,兩人往永福宮走去。

  當他們到的時候,布木布泰早就得到消息在等著了。福臨和多爾袞行禮後,布木布泰伸手將兒子拉入懷中,撫摸著他的頭頸,溫柔的說道:「也就兩天沒見,看著倒像是瘦了的樣子。」

  福臨有些不好意思:「兒子在長身體嘛,估計是高了。」

  布木布泰這才看向多爾袞:「皇上還小,一切還靠睿親王費心了。」

  多爾袞剛要說些什麼,忽然間小華子跑了進來,一臉的緊張:「啟稟太後、皇上、睿親王,太上皇醒了,要見皇上。還說,還說……還說太子監國已經夠久了……」

  幾個人都有些愕然,布木布泰第一個反應過來,站起身:「皇帝,本宮與你一道過去。」

  「我也去。」多爾袞也跟了過來。

  他被當做被保護的小朋友了呢。福臨吐吐舌頭,被布木布泰敲了一下腦門:「一點皇帝的架子都沒有。」

  「在額娘和叔父面前,兒子哪裡需要什麼皇帝的架子。」福臨背著手,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

  經過一段時間的調養,皇太極根本看不出憔悴的樣子來。他看著規規矩矩行禮的福臨,咬了咬牙,做出一副慈父的模樣:「太子,監國辛苦了。」

  「這是朕的天下,朕自然要將它治理好。」福臨不動如山的看著他。

  皇太極深吸一口氣,道:「你就不怕朕廢了你?」

  福臨看了眼這個蒼老的男人:原本魁梧的身軀現在如同一攤爛泥一般,原本凌厲的眼神現在全是昏黃。他不由得笑了:「皇阿瑪,對於朕來說,您無非是一隻拔去了牙齒和爪子的老虎,又何必虛張聲勢呢?」

  皇太極氣得一個倒仰,不停的咳嗽,哲哲忙上來給他撫胸,責怪道:「福臨,太上皇是你的生身之父,你想要弒父不成?」

  福臨看著她:「母後放心,朕對太上皇還是有恭敬的。還請母後帶著您的人出去吧,朕有話跟太上皇說。」

  哲哲莫名的有些心驚。現在的福臨,完全不像是一個只會撒嬌吃果子的六歲幼童,他的目光根本不似孩子般純真,而是如同一個成年人一般,就這麼靜靜的看著她,卻讓她有種說不出的感覺。這個孩子,她從來沒有過多的注意過。不過,自從這個孩子出世後,永福宮似乎一直在走好運,最後還是他登上了那個位置。難道說,他真的是有福之人?哲哲想起當初宮裡流傳的那個流言,驚疑不定的看了看皇太極。皇太極不動聲色的對她點了點頭,哲哲帶著下人退了出去,卻根本沒有去過問同樣在室內的布木布泰和多爾袞。

  「你有什麼話,就說吧。」皇太極有些疲累,腦子卻快速的轉著,想要找到一個可以壓制住新皇的方法。

  福臨湊近了他,在他耳邊輕聲道:「太上皇,你從來沒有把朕當做你的兒子吧?除了八阿哥之外,是不是所有人都是你的棋子,而不是兒子?大哥英勇善戰,有勇有謀,漢人有種說法,如果沒有嫡子的話,長子是最有繼承權的。可你偏偏沒有想過他,只是用這個摸不到的皇位來引著他給你出生入死。五哥一出生,他的額娘就被你賜給了大臣,那個時候,你有沒有想過你的兒子沒有娘,在宮裡生活有多艱難?六哥才華出眾,書畫俱佳,你對他可有一言半語的誇獎?還有十一弟,活潑可愛,你可有對他有過一點關注?沒有,你記得的只有你那個死去的兒子,你根本就不把其他人當做兒子看待!」

  「同樣,你也沒有把朕的額娘當做妻子。在你心裡,除了海蘭珠外,沒有一個女人可以稱得上是你的妻子。元妃,好一個元妃,你把你的元妃鈕祜祿氏放到了什麼地方,你把你的中宮皇後哲哲放到了什麼地方?朕的額娘,被譽為滿蒙第一美女,才華橫溢,有哪裡不好了?你不喜歡她就算了,你還不容許別人喜歡她嗎?」

  「太上皇,告訴你實情吧。朕一點都不喜歡你的元妃娘娘,一切的一切都是做戲。你連朕一個三歲小孩的把戲都看不透,你覺得你很英明嗎?你的海蘭珠去世後,朕每逢初一十五都去上香,堅持了將近兩年。朕四歲時就能有此心機,你的天下交給朕又有什麼不可以?」

  皇太極一手指著福臨,一手拍著胸膛,目眥盡裂。布木布泰緩步上前,輕輕捶著他的背,溫言道:「太上皇,您也不要太過生氣。您說,您乖乖的當一個太上皇有多好,有人伺候著,吃穿不愁。本宮也可以派人去天下大肆搜尋長得與姐姐相似的女子,送她進宮來給您解悶。可您偏偏要為難我們,這讓本宮很是不知道該怎麼做呢。」

  多爾袞笑道:「玉兒,有我在,你放心。」

  「嗯,多謝了。」布木布泰適時的低下頭,神色間盡是嬌羞。

  帽子果然已經變了顏色嗎?皇太極氣得直翻白眼,布木布泰卻毫不憐憫,俯下身,給了他最後一擊:「太上皇,您知道為什麼姐姐再也生不出來了嗎?因為她屋子裡的香料啊。那是我配給她的,您不是誇贊過這種香味清雅出塵嗎,可這種香味,卻能讓一個女人,再也沒有辦法當母親。」

  布木布泰鬆開了扶著皇太極的手,站起身來,居高臨下的看著他:「科爾沁已經有了福臨,就再也不需要其他的皇子。」

  「哇——」皇太極一口鮮血終於噴了出來,他指著面前的三個人,目光裡全是狠毒,半響,他重重的往後倒了下去,手軟軟的垂了下來。

  多爾袞上前,用帕子擦乾淨他嘴角的血跡,伸手摸了摸他的鼻息和頸側脈搏,一字一句的道:「太上皇殯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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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宮裡處處都換成了白色,哀聲震天。豪格更是紅了眼,他手下有人勸他鬧出福臨弒父的傳聞,豪格劈頭罵了一句:「蠢材!他才多大,六歲!一個六歲的娃娃弒父,你說得出去也要有人相信啊!虧你們也想得出來!」

  手下們被罵得縮起了頭,心裡很是不服:大阿哥又想著要那個位置,又心軟下不了狠手,只在朝堂上用一些小事來搗亂,這樣怎麼可能贏?

  由於皇太極的去世,阿巴泰率師返回,在靈前居然不哭,排在兄弟之中,明顯的神游天外。哭得最為傷心的便是福臨,小小的一團,一定要學著漢人那樣,穿粗麻布衣服,吃最粗糲的食物,每日都要去哭靈,甚至還下旨,要求皇太極所有的子女們守孝三年。

  漢臣們對皇帝的這種純孝的行為大加贊賞,寫了許多文章贊頌。滿人們原本沒有這個規矩,可旨意只不過牽涉到皇太極的子女,跟他們關係不大,也沒有這個必要去得罪小皇帝,反正他們只要守國喪就可以了。

  「其實你只是不想讓你姐姐今年出嫁吧?」知子莫若母,布木布泰拍一拍他的光腦門,眼神很是無奈。

  福臨軟軟的靠在她身上,笑道:「每天哭靈真是累死了。二姐還小,反正她的親事已經定下來了,額娘就不想多留她幾年嗎?」

  布木布泰心疼兒子,道:「實在太累就不要勉強,有額娘和叔父在,你不用擔心。」

  「我又不是小孩子。」福臨眨眨眼,「額娘,你跟叔父到底是什麼關係啊?」

  布木布泰只覺得耳朵根有些發燒,擰一下福臨的臉:「小孩子家家的,居然過問這種事情。」

  福臨根本不怕她,膩在她身邊撒嬌:「說說嘛,額娘,兒子又不是外人。」

  布木布泰虎起臉:「該去書房了,范先生可是大忙人,讓他等可不好。」

  「說道范先生,額娘,我想讓他也擔任輔政大臣。位置也滿了,我想換下兄禮親王。」福臨正色道,「叔父若是不願意的話,額娘能幫我勸勸他嗎?」

  布木布泰蹲下身,看著他的眼睛:「福臨,大清的根本是八旗精兵和蒙古的支持,你一味的重用漢臣,就不怕滿臣們寒心嗎?」

  福臨誠懇道:「額娘,當年你說,有神人將我送入你懷中,並說我是一統天下之主,難道額娘不知道,治天下比打天下更為艱難嗎?」

  布木布泰有些驚異,還好她早就知道自己兒子的早熟,便點了點頭:「好,我答應你就是。不過,你不能太過心急,必須一步步的走。」

  「啊,我知道。」福臨明白,自己要做的事情太多,多得他恨不得能夠立刻親政,然後活上幾百年的時間。只是,飯要一口一口的吃,他現在還需要積蓄力量。

  不出所料,多爾袞對福臨的要求很是不支持:「范文程已經是大學士了,漢臣中他的地位最高,何必再讓他更上一層。最近他在教你讀書,是不是他對你提出什麼了?」

  「在叔父眼裡,我是這麼容易被說動的人嗎?」福臨笑道,「兄禮親王年紀大了,更為謹慎小心,事事都想著和稀泥。至於范文程,他是漢臣之首,叔父別忘了,漢臣最重規矩,我是太子即位,名正言順,在他們眼裡自然是天子。天下漢人眾多,換上范文程,一方面他是我的人,另一方面,也能讓漢人們看到大清的誠意。」

  多爾袞眼神一閃,仔細思索了一會兒後,道:「你說得也有道理。這樣吧,這個壞人還是讓我來做,兄禮親王那裡交給我,至於漢臣,就需要你的施恩了。」

  幾天後,代善上書,言明自己年老體弱,欲辭去攝政大臣一職。福臨和多爾袞苦苦相勸,代善苦辭,最後福臨拗不過他,耷拉著一張臉同意了他的請求。至於空出來的攝政大臣一職,福臨提出讓自己的先生范文程擔任。

  以濟爾哈朗為首的豪格黨自然百般阻撓,福臨紅了小臉,羞澀的道:「范大學士是朕的先生,學問超群見識不凡,難道不能擔任攝政大臣嗎?」

  小皇帝你要不要這麼明目張膽的在朝堂上撒嬌啊喂!大臣們都是有子女的,福臨這副乖巧可愛小模樣簡直將他們都給萌到了,濟爾哈朗更是直接想到了自己最寵愛的小孫子,一時間竟然不忍心反駁。

  范文程也愣了一下,然後站出來,苦口婆心的想要打消小皇帝這個念頭,福臨眨巴眨巴眼睛,滿是不解:「范學士,您是朕的先生,朕尊師重教難道有錯嗎?」

  這讓我怎麼跟你解釋啊小祖宗!范文程苦笑了,有一種進退兩難的感覺。

  小皇帝裝嫩賣乖結束後,就該多爾袞上場了。睿親王倒是很和藹,做了個陳詞總結,表示支持小皇帝的決定,范文程沒有辦法,只好坐上了輔政大臣的寶座。

  朝中眾人覺得這就是用一個輔政大臣的位置陪小娃娃過家家,盛京的漢人們卻興奮了。在滿人中,他們的日子很不好過。努爾哈赤一開始倒是實行了寬鬆的民族政策,可總是有一些漢人去反抗的,出了幾次事後,努爾哈赤發怒了,不但壓制漢人,還不允許他們身上帶有武器。漢人想要出仕也需要付出比滿人多十倍的努力。皇太極即位後,狠狠打壓了滿人的權勢,皇權至高無上,但同時,漢人一樣被欺壓。現在出了個漢人的輔政大臣,是不是意味著他們有可能翻身?

  接著,多爾袞又下了一道命令,命戶部、兵部清察蒙古人丁,編入佐領。對這些福臨完全沒有意見,他現在就如同是一塊海綿一般,不斷的吸收著各種知識,並不得不對古人的智慧歎為觀止。

  在前世,他也是談過女朋友的,為了討好女友,也看了幾部穿越的電視劇。在那些電視劇裡面,穿越的女主只要一販賣現代知識,便會得到所有古人的贊歎和喜愛,把古人當做傻子一樣的耍,這些果然只是電視而已。說實話,如果那些電視劇裡的女主們穿越到布木布泰坐鎮的後宮,絕對會被他強悍的額娘輕描淡寫的抹殺掉。

  管理一個國家,和管理一個小部門還是有一些共通的地方的,福臨托著腦袋想著。當初他工作的公司是一家外資企業,條條框框很多卻很有人性化,或許可以派上些用場?

  「增加禮部的職責?」多爾袞撫著下巴想了想,點了點頭,「明朝有些東西還是能用上的。他們只是官員腐敗混亂,和規則沒有關係。」

  福臨又道:「叔父,現在六部都是貝勒總理,我可不喜歡。」

  「好孩子,叔父也同樣不喜歡。」多爾袞一拍即合。他自己是兼管吏部的,和其他五部沒有少打交道,這些人都是他的哥哥們,犯起混來他也很頭疼。

  「那麼,從哪個叔父開始呢?要不,還是阿巴泰叔叔?」福臨笑得狡猾。

  「一肚子壞水。」多爾袞哈哈一笑,「還是老規矩,惡人我來做。」

  永遠做惡人的多爾袞其實還是有一點小心思的,例如說,可以去永福宮蹭一頓晚飯。

  對滿族人來說,男女大妨也不這麼嚴密,也沒有什麼食無言的規矩。他們通常在永福宮圍坐一桌子,有吃有喝,有說有笑。布木布泰大多數時間是傾聽者,聽兒女們唧唧喳喳的斗嘴,時不時微笑著管教幾句,身上散發出一股濃濃的母性,時常讓多爾袞看直了眼。因此,平時一直能言善辯的他,在飯桌上倒一反常態的老實起來。

  還好,阿圖和阿婭對多爾袞相當崇拜,總是纏著他問東問西,布木布泰當然免不了要出面管管兩個女兒,有時和多爾袞對視一眼,有時兩人簡短的交流幾句,福臨這個成年人內膽的小孩子總能在這樣短暫的交流中找出濃濃的情意來。

  要不要這麼閃瞎眼啊叔父,額娘只不過給你倒了杯酒而已。福臨一手托著腦袋,淡定的看著多爾袞瞬間發光的雙眼,大人一樣歎了口氣。

  阿婭一把摟過弟弟:「皇上有什麼不順心的嗎?」

  「三姐,別鬧了。」面對這個姐姐,福臨總有一種看著妹妹的感覺,「再鬧,我就下旨把你嫁給一個老頭子!」

  阿婭撐腰:「好啊,做了皇帝就抖起來了?姐姐我今天要教訓教訓你!」說著,便去揪他的小辮子,一旁的阿圖則是笑嘻嘻的給妹妹吶喊助威。

  布木布泰嗔道:「別鬧,被人看見了像什麼話?」

  多爾袞道:「他們都還是孩子呢,鬧一下何妨,玉兒何必如此苛求。」

  喂喂,搭上話了呀。福臨立刻進化到了「額娘要被搶走」的戰鬥狀態,一頭扎進布木布泰懷裡,不顧形象的撒嬌:「三姐是壞人,額娘救我!」

  「好,額娘救你,給你三姐找個壞額駙。」布木布泰的注意力果然一下子被扯了回來,配合著幾個孩子,笑得花枝亂顫。

  這才是家庭的感覺啊。多爾袞在一旁看著,不覺笑彎了眼。睿親王府雖然美女如雲,但他心上的那個卻在深宮,成為了太後。他從來不奢望有一天能和玉兒再續前緣,只要能這麼看著她,他便能心滿意足了。


第二十章

  禮部最近很忙。皇太極薨逝,便要送到昭陵安葬,還要頒哀詔於朝鮮和蒙古各部,同時還要擬定皇太極的謚號。而新皇上任也不可以疏忽,以及兩位太後的加封大典。好在福臨還是個孩子,沒有妻妾,也就沒有後宮的加封典禮,不然這個還沒有完善的禮部一定會被累得癱瘓。

  福臨看著禮部呈上的皇太極謚號,有些緩不過神來:曾經那麼高大魁梧叱吒風雲,需要他費盡心機百般討好的皇太極,現在居然變成了一行行的字,就這麼靜靜的躺在自己面前;曾經在公司裡加班加得天昏地暗生怕出了任何問題被上級挑刺的自己,卻一轉眼成為了一個國家的最高統治者。

  人生果然是一出悲喜劇。福臨靜下心,底下早就對這些謚號展開了激烈的討論,有的將皇太極的豐功偉業拿出來講,有的將皇太極的寬容仁和拿出來講,最終定為「應天興國弘德彰武寬溫仁聖睿孝文皇帝」,福臨看了一眼,道:「加上『昭』和『敏』吧。」

  禮部恭恭敬敬道:「可以累謚。」

  福臨點了點頭,表示同意。多爾袞卻覺得好笑,「昭」和「敏」,小家伙是在嘲笑皇太極根本就看不清自己的後宮吧?如果可以的話,估計他還會想去掉一個「孝」字,畢竟在他眼裡,皇太極根本就不是一個可以依靠的父親。

  同月,濟爾哈朗和阿濟格領兵征明,豪格在朝中的人手頓時削弱了大半。福臨有些不解:「叔父,鄭親王此去一定會有軍功,合適嗎?」

  多爾袞笑了:「有阿濟格在,沒有關係。」

  福臨還是有些擔心:「可是,英郡王是叔父的人,鄭親王卻是大哥的人,他們一起,會不會有什麼爭執?」

  多爾袞倒是不以為然:「國事為重,這個道理他們兩人都明白。」

  沒錯,就算背地裡再斗得你死我活,對外他們還是能保持一致的。而明朝就不一樣了。崇禎帝一心想著勤儉,想著治理好國家,偏偏他手下的人都是些拎不清的,一心挖著大明的牆角,朝廷窮得連幾千兩銀子都拿不出來,大臣們卻一個個的富得流油。他們就不明白他們的靠山就是大明嗎,將靠山給挖倒了,對他們能有什麼好處?福臨以前學過企業管理,上下級的倒掛是最忌諱的,小到一個家,大到一個國家,上級的不如下級,上級甚至還要給下級行賄才能換得下級乖乖做事,那麼,這個家或者這個國家垮台之日近在眼前。

  濟爾哈朗等人似乎一往無前,他們繞過了寧遠,攻打中後所、中前所和前屯衛,黃色棄城逃跑,寧遠成了一座真正的孤城。接著,明朝寧遠的守備孫友白偷偷的來投降,局勢似乎是一邊倒。祖大壽和洪承疇等人趁機再次給吳三桂去了勸降信。

  皇太極當年允諾吳三桂的是封王之位,多爾袞也認為適當,可吳三桂並沒有馬上投降,而是率兵擊退了濟爾哈朗和阿濟格。這讓福臨很是疑惑。

  在他的心裡,吳三桂等於漢奸。漢奸什麼的,就是為了榮華富貴和自身的性命去投降敵人的,就像當初的馬與進,投降之後,受到了大大高於原來在明朝的待遇,家人死光了又如何,清廷不會委屈他,他又娶妻納妾,生兒育女,日子過得好不快活。

  那麼吳三桂為什麼不投降呢?不但不降,還是個出色的將領。福臨撓了撓頭:人心果然是最難捉摸的東西,人總是有氣節的,就連後世背負罵名的吳三桂也一樣。這種氣節,有的人會因為榮華和對死的恐懼而消失殆盡,有的人卻是凌駕於一切的,就連死都不能改變。

  不知為什麼,福臨忽然想起了後世的某種政治運動。那個時候,全國彷彿都瘋了一般。所有的人吃飯前都要跳某字舞,不管做什麼之前都要背語錄。現在看來,那個時代讓人無法理解,可是當年的人完全不認為自己有哪裡做錯了。

  福臨並不想打造這樣一個一言堂的社會,可是有些地方還是可以借鑒的,例如說,加強政治教育之類。而且,這裡大部分民眾和士兵都不認字,那些漢人書生的「教化」進行得相當不順利。在他看來,不如編寫一些簡單易懂的小故事,琅琅上口,善惡終有報的那種,老百姓一定歡迎。

  不過,這些都是以後的事情。福臨並不打算向多爾袞討論這些問題。雖說在對外問題上皇太極的這些兄弟們利益是一致的,可是在對內爭奪權力的時候也都毫不手軟。濟爾哈朗出去打仗了,多爾袞便毫不手軟的削弱起鄭親王的勢力來,忙得不可開交。

  對此,福臨是有些不滿的。在他看來,攝政大臣就應該有一個平衡,而自己便是那個平衡點。濟爾哈朗被撤下他一點意見沒有,他看中的抗衡多爾袞的人是范文程。歷史上的皇父攝政王太過可怕,福臨不敢讓這一幕再度發生。

  更何況,這中間還牽扯到他的額娘。就算再不願意他也不得不承認,多爾袞對他額娘是真的上心的,而布木布泰此生真正愛著的,恐怕也只有多爾袞一人。不過,再怎麼樣,自己才是額娘心中最寶貴的!福臨得意洋洋的想,在爭奪布木布泰注意力的方面,多爾袞完敗!

  順治元年的新年很快就到了,禮部再一次亂成了一團。朝鮮,蒙古各部落來了不少人,一方面是哀吊皇太極,一方面恭賀福臨,更重要的是來打聽清廷的對外政策。其中,朝鮮更為積極,要知道,皇太極在的時候,曾經口頭答應過要將朝鮮的進貢減半的。

  「三年不改父道,皇上還是下旨,讓朝鮮安心為好。」范文程擔任攝政大臣之後,難得發表一下意見。

  福臨皺眉:「皇阿瑪又沒有下明旨。」

  范文程繼續道:「天子一言九鼎,金口玉言,就算沒有下明旨,也應該遵循。」

  可是,他真的是很不想讓棒子國這麼輕鬆好不好?福臨撇撇嘴,心裡很不以為然。朝鮮一直是牆頭草,誰的拳頭硬就聽誰的,之前是歸順大明,見清廷崛起,又屁顛屁顛的貼了上來。這樣也就算了,偏偏它還想從明清之間撈好處,結果被多爾袞狠狠的揍了一頓,馬上就乖了,又送美女又送質子的,對內呢,卻陰暗的躲在角落裡,yy自己是天下第一。

  多爾袞見小皇帝皺著小眉頭不說話,明白他不樂意了,上前一步:「皇上,范學士所說甚是,先皇一言九鼎,皇上還是下旨的好。」說著,又暗暗對福臨使了個眼色。

  福臨心領神會,卻露出一副為難的神色:「既然叔父也這麼說,好吧。」

  范文程舒了一口氣。他對小皇帝是寄予厚望的,可不能看著小皇帝被扣上一個「不孝」的帽子,如此想著,便感激的看了多爾袞一眼。

  退朝之後,多爾袞自然又是留了下來,沖福臨笑道:「皇上不喜歡朝鮮?」

  福臨在他面前很是放鬆,笑了笑:「被叔父看出來了。」

  「豈止是我,滿朝文武都看出來了。」多爾袞忍不住揉了揉他的頭頂,「皇上不是說要喜怒不形於色的嗎?」

  是啊,想到棒子國便會自然而然的流露出厭惡來,忍功還是不夠。福臨很認真的點頭:「我知道了,以後定會做得更好。」

  多爾袞道:「其實,皇上這樣也好。皇上表現出對朝鮮的不喜,下面的官員們自然會依照皇上的心思做事。不過,范學士說得很對,漢臣是很重視孝這一點的,皇上還是要按照先皇的口諭去辦。大不了之後找個理由,再把他們的賦稅加倍就是了。」

  原來,做皇帝就是有時候要將喜惡放在臉上,有時候又要高深莫測,至於怎麼做,這個度只有自己來把握。福臨表示受教,決定有空多對著鏡子練習練習表情。

  不管是不是打仗,年總是要過的。朱由檢、福臨、李自成三方勢力都詭異的平靜下來,只是暗中較勁。

  多爾袞雖說許多事情都會告訴福臨,唯有軍事方面,他有著諸多隱瞞。福臨也不會去追問,兩人一直保持著面上的平衡與和諧。只是這一切,都瞞不過坐鎮後宮的布木布泰。

  「福臨是把你當做阿瑪來對待的,你卻對他有所隱瞞。他若是知道了,豈不是會傷心?」

  布木布泰和天下所有當母親的一樣,自己的孩子是最好的,若是有不好就是被其他人帶壞的。所以,就算是多爾袞,讓她兒子不高興也不可以。

  多爾袞看著她依舊明亮的雙眼,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想了半響後,他才幽幽的歎道:「太後,你不要再問了,你也知道,你若是問,我是不會瞞著你的。」

  布木布泰對蘇茉兒使了個眼色,蘇茉兒福了福身,將殿內的宮女們靜悄悄的都帶了下去。布木布泰緩緩站起,走到多爾袞身邊,在他的目瞪口呆中握住他的手,輕輕的喚了一聲:「十四哥哥。」

  多爾袞如同雷擊。他記得,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布木布泰正在興致勃勃的學騎馬,小姑娘扎了滿頭的小辮子,陽光下笑得明媚燦爛。他在一旁看得有趣,便上前指點了幾句,布木布泰問他叫什麼名字,他說他排行十四,兩人敘了年歲,多爾袞稍微大一些,布木布泰便喚他十四哥哥,他便叫她玉兒。

  頭一低,這麼多年流過去了。

  多爾袞顫抖著唇,努力不讓自己的眼淚掉下來,也輕輕的喚了一聲:「玉兒。」

  布木布泰仰起頭,這個人,從少年時期便是她的英雄,現在依舊高大英挺。她伸出手,撫上了多爾袞的臉頰:「十四哥哥,有什麼事就和我說不行嗎,我是你的玉兒啊。」

  「玉兒!」多爾袞一聲長歎,將布木布泰攬入自己懷中,「玉兒,你生了個這麼聰明的孩子,我害怕。他喜歡漢學,在漢人的規矩裡面,我們兩個是傷風敗俗的。我總覺得,他應該是我的孩子,他應該是我和你的孩子,可我又害怕,若是有一天,他對我痛恨起來,我該如何是好,你夾在中間,又該如何是好。我把我會的全部教給他,可又想要留著一些,就是怕日後,萬一他惱了我,我還能有些東西來自保。玉兒,其實我很懦弱,還很自私,甚至會防範這麼乖巧的福臨,你會不會因此而怪我?」

  「怎麼會呢?」偎依在他的懷裡,感受著他有力的心跳,布木布泰幸福得只想落淚,「福臨是我的兒子,我最明白他,他不是這樣的人。放心,你會好好的,我們都會好好的。」


第二十一章

  額娘和叔父之間的關係似乎一日千里,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嗎?

  福臨捅一捅身邊的阿婭,小聲道:「三姐,昨天叔父是不是到永福宮來了?」

  阿婭點頭,也開始跟他咬耳朵:「蘇茉兒姑姑還把伺候的人都帶出來了呢。我想去看看,卻被姑姑抓去說話,說了有一盞茶的時間呢。」

  這麼短的時間似乎不能有什麼實質性的進展,福臨這才放下心。在他心裡,自家額娘是最好的,多爾袞妻妾成群,怎麼都配不上他家額娘。

  接下來的幾天,福臨和阿婭聯手,很歡樂的扮演著電燈泡的角色,弄得兩個成年人哭笑不得。

  在布木布泰看來,自己的兒子處處都好,就是太不像個小孩子了,沒有孩子應有的朝氣。每次她看見福臨和博果爾站在一起,都有種父親帶小孩的錯覺。現在兒子終於學會調皮搗蛋了,布木布泰感覺老懷甚慰。只是多爾袞難為了,福臨緊緊跟著他,阿婭寸步不離布木布泰,他似乎又回到了以前那種相思的生活。

  其實,福臨還是很忙的。圖白忒部甸齊喇嘛都來了,作為一個對任何宗教都毫無興趣的且來歷不明的人,每次面對這個高深莫測狀的喇嘛時,他都有一絲莫名的壓力。因此,福臨很爽快的將這些人統統丟給多爾袞,反正能者多勞,也省得他總有空閒去引誘自己的額娘。

  不過,越是如此,福臨便越是能發覺多爾袞的能幹。蒙古人喜歡飲宴,他便時常舉辦宴席,請眾多部落的來使歡聚一堂。這些來使多半是各部的親貴,甚至還有親王和世子,而他們之間關係並不那麼融洽。在這種時候,多爾袞圓滑的外交手腕便展現出來了。他總是能以巧妙的辭令,不失禮節又不讓人厭煩,和蒙古眾部表達世代交好,共同昌盛的國策,還事事不忘將福臨放在前面,表示他一切都聽小皇帝的。

  福臨幾乎想要寫一本《睿親王語錄》出來背上一背了。人際交往一向是他的弱項,如果換了是他,他肯定沒有多爾袞處理得得當。看著那幫粗豪漢子被多爾袞說得心服口服,福臨看向多爾袞的眼神也帶了崇拜,讓多爾袞心滿意足。

  布木布泰也很忙。皇太極去世後,哲哲便住到了佛堂裡,將後宮的事情統統扔給布木布泰,甚至還故意給她添添亂。布木布泰對這個姑姑是敬重的,還是像從前一般每天都要去向她請安,只是哲哲一直沒有對她露出好臉色。

  不得不說,皇太極的後宮數量還是很龐大的,事情也不少。也有不少人拿布木布泰和哲哲相比,給新任的聖母皇太後帶來不少壓力。

  「額娘,你都好久不給我做衣服了,卻在給叔父做護腕!」這天,福臨難得有空在永福宮用飯,閒來無事便去翻看布木布泰的針線筐,卻看見一副精致的皮質護腕,不由得大吃其醋。

  布木布泰笑道:「你都是皇帝了,針線房裡的人做的衣服還不夠你穿的嗎?」

  「不要,額娘做的衣服暖和。」福臨立刻撒嬌,「額娘只許給我做衣服,不許給其他人做!」

  「好,好。」布木布泰摸摸他的頭,將那副護腕放到一邊,笑道,「先給你做個荷包好不好?」

  「嗯!」福臨連忙點頭,又看向那副護腕,壞笑道,「要不,把這副護腕改改小,給我用也是一樣的。」

  這個孩子,怎麼就像是和父親爭奪母愛一般呢?布木布泰揉揉他的臉:「你怎麼這麼喜歡跟叔父對著幹呢?」

  「誰說的,朝堂之上我們可從來沒有對著幹過!」最近,多爾袞開始向他講解軍事了,這讓他心底更加不舒服,彷彿這種讓步是額娘出賣美色換來的一般。

  布木布泰道:「知子莫若母,你就不要裝了。你到底在想些什麼,額娘一清二楚。」

  「額娘,我是不是異常沒用?」福臨眨眨眼睛,可憐兮兮的看向她。

  布木布泰笑了,沖蘇茉兒使了個眼色。蘇茉兒會意,輕輕福了一福:「奴婢去小廚房看看午飯准備好了沒有。」

  布木布泰明顯是有話要說,福臨也嚴肅了下來,只是愣愣的看著她。

  「那一年我才八歲。」布木布泰的語音輕緩,神色中帶著一絲莫名的懷念,「阿瑪邀請大汗帶著兒子們去科爾沁商談事宜,我遇見了他。他教我騎馬,教我用弓箭。我們一起去草原上游玩,一起去摘野果,一起去捉魚烤來吃。在我心裡,他簡直是無所不能。在他面前,我高興了可以大笑,不高興了可以耍賴,可以哭鼻子,他都會讓著我哄著我。我似乎找到了真實的自己,每天都開開心心的盼著他來找我玩。他是大汗最寵愛的兒子之一,我和他相處得好,就連阿瑪和額娘都對我好了幾分。」

  「我沒有想到,再見他的時候,我成為了先帝的女人。他長高了很多,只是他的眼神和當初不一樣了。也是,他的額娘剛剛被逼死,他不得不在先皇手下討生活,日子不會那麼順心。他瞪大了眼睛看著我,我甚至認出了他繫著的那個針腳粗糙已有些破爛的荷包是當年我送給他的。那個時候,是姑姑撫養著他,我們日日都能見面,可每一次見面,每一次都會更為傷心一些。」

  「他眼睜睜的看著先帝一次次的進入我的房間,我眼睜睜的看著他娶了我的妹妹。真是諷刺啊,我們一直在一起,卻又好像離得很遠。」

  布木布泰溫柔的看著福臨:「這種事情本來不應該對你這個孩子說的,可不知為什麼,額娘總覺得你能懂。你是我最愛的兒子,我不想看到你和他之間有什麼不和。不過,如果你真的不喜歡他的話,額娘自然會站在你這邊。」

  福臨抬起頭:「那額娘呢,你想和他在一起嗎?」

  布木布泰笑了:「傻孩子,額娘都這把年紀了,怎麼還會有這種小孩子的想法。只要你能夠平平安安的,額娘就心滿意足了。」

  心滿意足嗎?福臨看到布木布泰那溫婉的笑容,心裡一陣抽痛。做為兒子,他當然希望自己額娘能幸福,可做為皇帝,他又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多爾袞的勢力進一步強大。

  「只要叔父好好的,我自然不會為難他。」福臨想了許久,終於下了決心,「額娘,如果你想和他在一起,兒子也不會反對。」

  和他在一起,指的是什麼?布木布泰眼睛一亮,隨即又平靜下來:「傻孩子,你覺得可能嗎?而且,小玉兒是他的福晉,我不能夠對不起她。不要多想了,我會勸多爾袞收斂些。只不過,權勢的誘惑不是每個人都能抗拒的,福臨,你要盡快自己強大起來。」

  「啊,我知道。」福臨鄭重的點頭。

  過年的和諧歡快很快過去,順治元年三月,還是春寒料峭的時刻,李自成攻陷了北京,崇禎帝煤山自縊。

  噩耗傳到盛京,漢臣們都哀痛不已。只是面子上不敢流露出來,只能偷偷的傷心,有不少人還在家裡偷偷設立了空白的牌位來祭拜。范文程就是其中的一個,很快就有人將此告發到多爾袞面前。

  多爾袞有些憤怒。在他看來,既然投降了清廷,就必須要一心為清辦事,更何況他們對范文程多好啊,又沒有讓他剃發,沒有讓他易服,還給他做大官,甚至做到了攝政大臣。他能有什麼不滿的?

  於是,多爾袞很爽快的在侄兒小皇帝和布木布泰面前抱怨了一通,最後加上一句:「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皇上仁慈,賜予他高官厚祿,他卻不知珍惜,著實可惡!」

  福臨倒有些不以為然,他剛想開口,就見布木布泰沖他使了個眼色,他立刻乖乖的坐好當聽教訓的好小孩。多爾袞繼續道:「當年父汗便對這些漢人們寬宏大量,結果呢,那些人居然叛亂。皇上,你還小,你不知道,漢人心裡的彎彎繞多著呢!」

  布木布泰站起身,親手倒了杯茶,又親手給多爾袞捧了過去,多爾袞受寵若驚的站起來,兩人手指相觸,他心頭便是一蕩,若不是福臨在場,他定會握住那雙潔白柔嫩的小手。

  「我不懂那些軍國大事,不過,女人家的小事還是懂得一些的。」布木布泰清亮的雙眸從多爾袞臉上掠過,「別的不說,就說這座皇宮裡面,你要用哪個宮女太監,都要分清楚他們背後站著誰。」

  布木布泰從來不主動跟他們講宮裡的事,一大一小兩個男人都認真的聽著。

  「有這麼兩個宮女,原本都是有主子的,卻在我當了太後後都投奔了過來。兩個人幹活都很細致麻利,對我也都很忠心耿耿。後來,她們原本的主子去了,一個宮女背地裡傷心,暗自給原主子上了柱香,另一個,卻當根本沒有這件事發生一般,該怎麼做還怎麼做。你們說,這兩個宮女我會重用誰?」

  她話音剛落,福臨便叫道:「第一個。畢竟是她的原主,若是她對原主一點情分都沒有,對額娘怎麼會忠心呢。像第二個宮女,涼薄至極,她能背主第一次,就能有第二次。」

  多爾袞當然聽出了布木布泰的言下之意,或許是那杯茶的緣故,或許是她娓娓而來的語氣,他的心頭莫名的沉靜下來:「你說的有理,這種事情也是難免的。我便放過他們一次吧,不過不可以有第二次。」

  對付多爾袞,還是布木布泰比較拿手。漢臣私下祭拜的事情,他根本就沒有管,而是由福臨私下裡敲打了幾句,整個事情也就這麼看似風平浪靜的過去了。這讓幕後的指使者肅親王豪格非常不滿。

  「小皇帝不懂事,多爾袞也不懂嗎?真是笑話!」喝多了酒,豪格也開始口不擇言起來,「他們一個弒父一個弒君,居然還能安安穩穩的做皇帝,做攝政大臣,呸!」

  和他一起喝酒的一幫人不由得戰戰兢兢起來。豪格好歹是皇帝的哥哥,就算他再放肆無禮,性命至少是不會有問題的,而他們這些人卻不一樣了。

  豪格沒有注意到這些人的情緒,繼續狠狠的往嘴裡灌了一大碗酒,罵道:「皇阿瑪如果立我為太子,現在天下都是大清的了!皇阿瑪怎麼就看不到我的好呢?小九隻是會跟那個狐狸精撒嬌而已……」

  說著說著,豪格莫名傷感起來,往桌上一趴,呼呼大睡。陪同的幾人鬆了一大口氣,紛紛告辭離開,豪格的福晉任勞任怨的將他扶到床上,聽著他嘴裡喃喃的說著些「皇阿瑪」「額娘」,重重的歎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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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肅親王豪格口出狂言,妄談政事,甚至影射皇上,詆毀先皇,罪無可赦,特廢為庶人。這份聖旨福臨看了很久很久,終於伸出小手,拿起一旁的玉璽,穩穩的蓋在了上面。

  多爾袞收起聖旨,道:「我知道你對豪格有幾分情誼在,可有的事情是不能以情分來決定的。」

  「嗯,我知道。」福臨神情有些低落。豪格教他騎馬,出戰回來都不忘記給他帶禮物,是一個很合格的哥哥。

  朝堂轟動,都被多爾袞以強硬的手段壓制了下來,豪格一夜之間被打落凡塵,濟爾哈朗壓力陡增。范文程和多爾袞是一幫的,合起伙來孤立於他,甚至小皇帝也是一樣的,對多爾袞和煦如春風,對他則是愛理不理。

  同樣是叔父,也不必要這麼厚此薄彼吧?濟爾哈朗發現自己上朝時更像個隱形人一般,心情越發不爽。可豪格倒了,他手下不少人都投靠了多爾袞,濟爾哈朗做事越發的束手束腳。

  朝廷上的風向沖著多爾袞一邊倒,可他的野心卻不僅僅在這個小小的清廷。

  吳三桂送來了求和信,這對清廷來說是一件振奮人心的消息。之前李自成成立大順的時候,他們得到消息,吳三桂准備歸降大順,這讓多爾袞很是煩惱,並督促祖大壽再寫招降信,心裡卻不怎麼抱希望了,又到福臨面前說了一通「漢人狡詐」之類的話。當時,福臨並不著急,反而安撫了他,說是吉人自有天相,吳三桂必降之類的雲雲。多爾袞以為他是孩子氣,也沒有放在心上,沒有想到他居然說中了。

  「皇上果然是有福之人!」多爾袞開心不已,絲毫不控制自己的情緒,一把將福臨抱了起來轉圈圈,福臨笑著叫著,多爾袞也哈哈大笑,一時間大殿裡都是笑聲。

  瘋了一陣後,多爾袞將福臨放到自己的膝蓋上,問道:「你是怎麼知道吳三桂必降的?」

  福臨默了一下,他總不能說前世吳三桂漢奸的名頭相當大吧?而且,他也不認為自己這個蝴蝶會威力大到將吳三桂給扇沒了。

  想了想,他便去抓多爾袞的耳朵,道:「如果我告訴叔父,叔父也答應我一個要求好不好?」

  多爾袞用自己的光腦門輕輕的在福臨腦門上一磕,道:「不管你想要什麼,叔父都答應。」

  福臨摸摸腦門:「我現在還沒有想好,等想好了再說吧。至於吳三桂,此人野心很大,良禽擇木而棲,李自成的大順兜不住他,他只有兩條路,自立為王或者投降我們。」

  多爾袞來了興致:「那皇上認為,他為何不去自立為王呢?」

  福臨撇撇嘴:「他又不是傻子。在這個節骨眼自立為王,不管是我們還是李自成,都容不下他。他的那些兵馬號稱是五十萬,其實也不到二十萬,哪裡夠打的。」

  多爾袞想了想,道:「倒是有一個很香艷的說法,李自成搶了吳三桂的愛妾陳圓圓,為了這個女人,他才會降清。」心中卻在想,這個陳圓圓到底美成什麼樣子,居然能夠背上「紅顏禍水」的名聲,不過,不管她長得如何,肯定不如玉兒遠矣。

  「為了個女人?好奇怪。」福臨歪歪腦袋,裝天真。

  多爾袞這才發現自己在孩子面前說這種事情有多麼的不合適,咳嗽兩聲,岔開話題:「吳三桂降了,我軍可以入山海關,叔父決定親征。到時候,後方就交給你了。」

  福臨點點頭,神色一下凝重起來。多爾袞笑了:「叔父逗你呢。盡管將糧草交給兵部,瑣事交給范文程,他們都很是能幹。」

  福臨想了想,道:「叔父,不要屠城。朕的要求便是,不可屠城。如果可以的話,也不要強行剃發。」

  這是福臨第一次和多爾袞單獨相處的時候自稱朕,多爾袞也愣了一下,正色問道:「為何?」

  「沒有必要。屠城只會讓天下漢人小瞧我們,說我們是蠻夷。叔父帶給我許多書,漢人遵從的是儒學,雖然有許多不合情理,可有一些是很有道理的。治理天下,靠的不是拳頭,而是道理。而漢人崇尚『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一般是不願意剃發的。我們現在還不穩固,如果屠城,或者強行命令剃發,漢人們會對我們群起而攻之。現在李自成占據北京,若我們打出驅除民賊的旗號,反而會得到漢人的支持。當初大汗也是如此,才能得李永芳等人的鼎力相助。」

  福臨口中的大汗便是努爾哈赤。當年努爾哈赤將孫女嫁給李永芳,重用他們,並做出承諾,讓他們可以不剃發不易服。

  多爾袞道:「事情不是這麼簡單的。八旗將士跟著我辛苦出征,若是沒有點好處,那些旗主哪裡願意。」

  「所以我只是說不要屠城,不要剃發。」福臨直起身子,看著他的眼睛,「雖然我很想說不要燒殺搶掠,不要淫人妻女,可是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至少目前為止不可能。」

  多爾袞是有野心的,他一直想著打下燕京然後遷都。福臨很明白這點,也知道多爾袞不可能去屠殺京城的所有人。要讓這些嗜殺的人做到不屠城,只能從難度比較小的燕京入手。

  多爾袞沉思良久,終於重重的點了點頭:「能用漢人的法子來堵住他們的嘴,倒是一個好主意。好,叔父應承你,不屠城,不燒殺,不剃發。不過,這種事情需要一道聖旨,明日上朝,臣會向皇上請旨。」

  第二天,范文程上書,提議睿親王多爾袞往定中原,多爾袞又請旨,立誓為殺賊正義之師,滅流寇,不屠城,不濫殺,不強令剃發。

  雖然這是明晃晃的做了xx又要立牌坊的節奏,卻出乎意料的得到了所有人的支持。很快,福臨祭告太廟,多爾袞率軍出行。

  此時,吳三桂已經和李自成在石河開戰,多爾袞命令清軍晝夜急行,只用了一晝夜的時間便抵達了山海關外,然後便停頓不行,逼迫吳三桂徹底投降才肯出兵。

  而此時的福臨才明白,多爾袞到底為他做了多少。

  豪格被貶,一時間多爾袞在朝廷中如日中天,就算他出兵了,也沒有人敢在後面動些什麼手腳,就怕等他回來會遭受到打擊報復。有多爾袞的威名在,也沒有人敢對福臨不敬。糧草方面,兵部有豐富的經驗。不得不說,滿清在入關之前,是一個戰鬥的民族,全民都為了多爾袞的出征盡力,就連朝堂的爭鬥都少了許多。

  難怪原版的順治會對多爾袞這般痛恨。福臨在聖旨上再次蓋了一個戳後,終於理解了。多爾袞實在是光芒萬丈,做為一個皇帝,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成就都被別人遮掩掉,自然會心生不爽。而且,多爾袞實在是太能幹了,沒有了他,似乎朝廷的事務一下子多了幾倍一般。

  另一方面,多爾袞穩住了陣腳,與吳三桂來了一次談判,終於讓吳三桂正式投降。為了表示清廷的重視,多爾袞答應吳三桂軍可以不用剃發,又答應了明朝退到長江以南,在南京建都。於是,清吳聯軍,與李自成大戰,贏得了山海關之戰的勝利後,長驅直入,直逼北京。

  四月底,李自成倉皇撤離,途中也不忘記殺死吳三桂家人三十多口。五月初,多爾袞進入北京,明文武諸臣士庶郊迎清軍入城。多爾袞進入皇城,看著巍峨的紫禁城,撫摸著金色的龍椅,心裡百感交集。

  這個多少人夢寐以求的東西,現在正在他的面前,只要他願意,他便可以端坐在上,享受萬民朝拜。

  多爾袞彷彿被魘住了一般,無視周圍的狼藉,一步步的上前,眼裡閃爍著欲望的光芒。一個聰明的手下連忙跪倒在地,高呼:「皇上萬歲!」

  多爾袞猛的從想像中清醒過來,皺了皺眉,幾步走了下來,狠狠的一腳踹在了那人心口,喝道:「禍亂軍心,拉出去斬了!」

  多鐸一直看著自家哥哥的舉動,見此情況,上前勸道:「二哥,此人說的也是實話。你有此大功,當仁不讓的可以當皇帝!」

  多爾袞搖搖頭:「這種話不能再說。傳令下去,我們去武英殿議事。」

  皇帝,這個稱呼的確是充滿了誘惑。可是,如果他此時有了反心,兩黃旗和科爾沁都不會袖手旁觀,萬一起了戰事,受苦的是八旗兵丁。他們好不容易取得了勝利,總不能因為他的一己之私來使之前的努力付諸流水。而且,他是玉兒和那個可愛的孩子的主心骨,如果連他都只顧著自己,那一對可憐的母子會怎麼樣呢?

  吳三桂被封為平西王,擁有一支屬於自己的部隊。多爾袞給予的條件極為優厚,希望他能夠率兵擊敗李自成。

  另外,多爾袞還令軍民給崇禎帝發喪,命原來明朝的內閣、部院諸臣和滿洲的官員一起辦事。又忙著給殉國的妃嬪們治喪。在南京,福王朱由菘即位,改元弘光。

  這場戰爭,死傷慘重。從明面上看,是清廷勝利了,可實際上最大的勝利者是吳三桂。

  清廷封了他平西王,南明封了他為薊國公。一時間,他左右逢源,成為了報國復仇的純臣。而清廷因為「殺賊」的旗號,又沒有屠殺,沒有下令剃發,也得到了許多亡明士大夫的贊美。福臨讀著多爾袞寫給他的信,忽然間明白了一個道理。

  在這個世上,要順順利利的得到所有人的支持,必須要做到兩點:第一,拳頭要硬;第二,要站在道德制高點上。陰謀詭計可以用,但陽謀才是真正的帝王之道。


第二十三章

  終於站在了北京的土地上。

  紫禁城巍峨雄壯,金碧輝煌。在夕陽的映照下,凝重而壯觀,簡直是如同仙境。

  這裡,即將成為他的。這個天下,全都是他的!福臨的呼吸忽然粗重起來。做為一個男人,天下盡握的感覺實在是太過誘惑,讓福臨從心底油然而生一股豪情。

  自從占領了北京後,清廷便想著遷都。多爾袞一直留在北京處理相關事宜,並派了輔國公屯齊喀等人去盛京迎駕。同時,他還忙著修整被戰火波及到了的紫禁城,同時要撫慰北京極其周邊的民眾。

  經過將近兩個月的准備以及長途跋涉後,福臨終於名正言順的入宮,祭告天地後舉行登基典禮,大赦天下。加封和碩睿親王多爾袞為叔父攝政王,免行叩拜之禮。另加封多羅武英郡王阿濟格為和碩英親王,多羅豫郡王多鐸為和碩豫親王。

  一個新王朝的奠定是異常辛苦的,福臨小小年紀,卻一絲不苟的參與了所有祭拜、賜宴等儀式,累得隨時隨地都能睡著。

  「來,叔父抱著你。」下朝的時候,見小皇帝已經開始搖搖晃晃了,多爾袞心疼,一時間忘記了這是在燕京的大殿,還像以前那般准備抱著皇帝走。

  福臨點點頭,小手一伸,多爾袞將他抱起來,發現居然沒有重多少,不由得嘮叨道:「皇上正在長身體,可要多吃些才好。」

  福臨摟著他的脖子,很乖巧的回答:「叔父那麼久不在,我有想叔父嘛。」

  「叔父也想皇上。」多爾袞心裡一片柔軟,「等有空了,叔父帶皇上去街上玩。燕京可比盛京熱鬧多了。」

  「嗯,說好了哦。」福臨將腦袋埋在多爾袞的肩膀裡,兩人就這麼無視旁人的往內宮走去。一干宗室大臣們對這君臣二人的種種肉麻行為早就習慣至極,倒是一些剛剛降清的明朝臣子目瞪口呆,心內鄙夷這種蠻夷的做法,嘴上卻不敢說出分毫。

  此時的叔侄兩個,卻在悠閒的逛著御花園。多爾袞這些日子戰功赫赫,自然也想與人分說,正好福臨也好奇,連連發問,引得多爾袞不管大事小事都講給他聽,說到精彩處時,福臨不由得拍掌叫好,一派天真的少年模樣。

  多爾袞不禁搖頭道:「皇上,在別人面前,可不能這樣,會讓臣子們小看的。」

  福臨心裡一暖,剛想說些什麼,就聽到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在一旁響起:「奴~才~見過皇上,見過叔父攝政王~~」

  兩人扭頭,卻見是豪格。之前福臨登基之時大赦天下,豪格也放了出來,只是依舊是一個光頭阿哥,沒有任何封號。

  不過就算如此,他也沒有必要自稱奴才的,他的這聲「奴才」明顯就是用來諷刺福臨和多爾袞,畢竟豪格是皇太極的長子,若是他都成了奴才,那福臨和多爾袞也好不到哪裡去。

  「大哥!」福臨感受到多爾袞身上明顯散發出的怒氣,當即甜甜一笑,「你是進宮看烏拉那拉太妃的嗎?」

  豪格一愣,伸手不打笑臉人,他也不至於沒有風度的去和一個笑得甜蜜的小娃娃計較,便點點頭,又陰陽怪氣的說:「我不過是個庶民,是沒有資格進宮的,還請攝政王和皇上勿怪。」

  他故意將攝政王放在皇上之前,多爾袞皺了皺眉,道:「大阿哥不用妄自菲薄,只要你安分一些,皇上自然不會虧待你。」

  「皇上虧不虧待有用嗎?只要攝政王一句話,皇上還不是照聽?」豪格瞥了眼福臨,「小九弟,你還是一直不要長大比較好些。」

  說完,他便長笑一聲,揚長而去。多爾袞看著他的背影,神色陰冷,過來一會兒後才看向懷裡的福臨,愣了一下,將他放下,道:「大阿哥說的是,我對皇上確實少了些尊敬,還請皇上恕罪。」

  福臨歪著腦袋看了看他,忽然笑起來,又伸出兩隻小手:「福臨累了嘛,叔父抱抱。」

  多爾袞見他笑得開懷,重重歎了一口氣,再次將他抱了起來:「真是拿皇上沒有辦法。」

  福臨認認真真的道:「我只知道叔父是對我好的,大哥是在挑撥我們。若是我連這種小小的挑撥都要相信,叔父一定會覺得我是『孺子不可教也』。」

  「就你嘴甜。」多爾袞這才笑起來,「走,我們去看看你額娘,不知道她住得好不好。」

  由於紫禁城的重修工程還沒有完成,兩宮太後暫時都住在儲秀宮。因為住在一起的原因,也由於布木布泰的刻意討好,再或者她也看清了自己對皇太極的感情沒有那麼深,哲哲也從佛堂走了出來,和布木布泰一起治理後宮的諸多事宜。

  照理說,兩宮太後和好如初是件好事,只是對多爾袞來說,這簡直是難以忍受。有哲哲在,他便不能肆無忌憚的和布木布泰說話,更別說時不時的牽牽小手什麼的了。

  兩人向哲哲和布木布泰請安後,多爾袞便和福臨又回到了書房。福臨見他失望的表情,壞笑一下,解下腰帶上的荷包,向多爾袞炫耀道:「叔父,這是額娘親手做給我的哦,她還縫了暗袋,做了好幾天呢!」

  多爾袞掃了一眼,見那個荷包顏色鮮艷做工細致,明顯是下了不少功夫的,他自然不能跟小孩子一般見識,只是呵呵笑了兩聲。無奈福臨根本不肯放過他,接著道:「額娘還給我做了一身常服呢。本來蘇茉兒姑姑說她可以幫忙的,可額娘一定要親手去做,明天我穿給你看!」

  多爾袞越發不爽了,偏偏臉上還不能顯露出來,只能淡淡的嗯了一聲,然後立刻岔開話題,講起公事來。

  被刺激到的男人傷不起啊,福臨這下是正式明白了什麼叫做自作孽不可活。接下來的半天,多爾袞就像要將這輩子的經驗統統裝到福臨腦袋裡一樣,說得又快又多,好不容易等他說完了,又要帶著福臨去學騎射,絲毫休息的時間都不給。

  若不是刑部侍郎黨崇雅求見,估計福臨還會被多爾袞的怨念折磨到晚上。黨崇雅生生的被小皇帝看救星的眼神嚇了一跳,然後頂著攝政王陰森森的目光,有些遲疑。

  清廷現在處於漢民族和漢文化的包圍中。說實話,這些滿洲貴族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會勝利,福臨遷都的時候,很多人甚至情願呆在盛京而不願意跟著來燕京。福臨一直認為多爾袞是個很有政治眼光的人才,在大部分滿洲貴族已經心滿意足的情況下,只有他堅持要遷都,要統一中原。

  說實話,滿洲貴族們打仗行,放馬行,管理就不怎麼樣了。而照搬舊的國家體制也不合理,所以便需要降清的那些漢臣們來進行一番改革。一個公司要運行,必須有規章制度,而一個國家要運行,則首先要有相應的法律。

  黨崇雅便是提出先沿用明律,然後按照實際情況進行修改,多爾袞和福臨都同意他的看法,他這次入宮便是提出一些細節方面的事情。

  「有貴族在燕京大街上肆意打馬飛馳,京城乃國之重地,臣乞於新制添禁跑馬之令。」

  八旗貴族在燕京跑馬還是輕的,他們還保留著游牧民族的習慣,看到個漂亮姑娘就搶到馬上帶回去之類的事情也沒有少做,這些讓福臨很是頭疼。

  在這一點上,多爾袞和福臨是站在同一戰線的。滿洲貴族們放蕩慣了,若要管教,就必須下狠手。他點點頭,道:「如果皇上沒有異議的話,明日早朝便要訓斥他們一頓。」

  黨崇雅又道:「八旗事多用靠例,如律殺人者抵,而例有義憤自首減免之條;給主埋葬,而例有賠人之條;盜賊未獲贓,而例有追產賠主之條;律有五刑,而例自大辟以下,皆止鞭一百。如此類頗多,律例不符,滿漢互異。」

  多爾袞皺了皺眉頭,在他看來,滿人高人一等是理所當然的,漢人的事情就是多。不過,律例之間有所沖突也是一個不妥的地方,就他所知,已經有許多八旗貴族隨意搶掠殺人後,隨便交點錢或者交個奴才出來打幾鞭子就完事了的。長此以往,對一個國家的治理絕對是沒有任何好處的。

  「那黨侍郎有何看法?」福臨倒是覺得他說的非常有理。

  黨崇雅道:「乞皇上敕滿漢堂官專領其事,慎選司員一一商榷,疑難者請旨裁定,靠例可更者一准於律,不可更者即載入律條,以為令。」

  福臨看了看多爾袞,眼神裡的同意很是明顯。多爾袞也點頭,別的不說,就是「請旨裁定」一條就很對他的胃口。進京以來,那些八旗貴族們以為可以高枕無憂了,忙著分好處,而他也忙著跟這些人打交鋒,這些人一直是他的一塊心病。

  黨崇雅見目的達成,立刻知趣的退了下來,回家准備折子去了。福臨便看向多爾袞,笑道:「八旗旗主們定然是不會允許叔父這般作為的。」眼裡盡是挪揄。

  多爾袞見他這一臉調皮的小模樣,又恨又愛,忍不住在他腦門上彈了一個腦瓜崩:「叔父還不是為了你,小沒良心的。」

  福臨偷偷笑了,決定大發慈悲,以後幫著多爾袞多見自家額娘幾面吧。

  第二日的朝會上,黨崇雅果然上了折子,滿洲貴族們自然都反對,這可是明晃晃的剝奪了他們的部分權益,就連多鐸和阿濟格都有些不滿,只是在明面上沒有表現出來。

  福臨歡樂的看著下面一幫人馬打嘴仗。滿洲的貴族們論口才真的是不如明朝的知識分子啊。一個黨崇雅,一個孫襄就把這幫人壓得死死的,洪承疇寧完我范文程這些大牌根本都不需要出場。

  見幾個滿族武官都快擄袖子打架了,多爾袞的臉色也越來越差,一直縮在後面裝背景的索尼忽然站了出來,對著福臨長長一揖:「還請陛下聖裁!」

  這裡還有他的事啊,他不是個蓋戳機器嗎?福臨頓時覺得壓力山大,下意識的看了眼多爾袞,卻見後者正滿臉鼓勵的看著他,不知怎的,福臨便有了信心,正色道:「黨侍郎所言甚是。爾內外有司官員,應敬遵成憲,務使萬民百官畏名義而重犯法,以昭我祖宗好生之德。」

  福臨此言一出,眾人皆驚,都用眼去瞅多爾袞——這種話不像小皇帝這個年紀該說的,定然是攝政王先教好的吧?多爾袞卻很是鎮定,率先彎下身子:「吾皇聖明!」眾臣也都隨著他行叩拜大禮,福臨感激的看了叔父一眼,索尼與多爾袞不和,這個時候冒出來根本就是想要借自己的手給多爾袞難看。這一點多爾袞不可能不知道,可他卻絲毫沒有反對的意思,福臨承他的情。

  有了多爾袞的默許,有了兩黃旗的造勢,福臨明白,從這個時候開始,他才正正式式的站在了政治的舞台上,得到群臣的支持。


第二十四章

  多爾袞是個說話算數的人,說了要帶福臨去京城玩,自然也會做到。這天天氣不錯,多爾袞便和兩宮太後打了招呼,帶著福臨准備出宮。福臨看著多爾袞特地換上的繡著雄鷹的披風,嘴角抽搐著,他當然認得出這是自家額娘的針法——這個男人這麼小心眼麼,不就是跟他炫耀了幾下額娘給自己做的東西嘛,至於特意把這個披風帶到宮裡來,下朝後再特意換上嗎?

  多爾袞見福臨看著披風不說話,眼風掃了一眼福臨腰上的荷包,得意之狀溢於言表。福臨剛想說些什麼,不想碰到了來找皇帝哥哥玩的小胖子博果爾,只好住口,讓多爾袞得意去。而博果爾得知他們想出宮後,當即表示別想丟下他,兩人只好將小胖子捎上。

  老百姓的自我恢復能力是相當強的,京城好似一如既往的熱鬧,如果不是時不時還能看到維修房屋的人員和火後的痕跡,根本就看不出這個地方經歷過戰火。

  博果爾開心的拉著福臨東跑西跑,看到任何東西都覺得新鮮有趣,多爾袞負責買單,苦命的侍衛們負責當長工。

  沒有一個男人是喜歡逛街的,福臨和多爾袞都不例外,很快就覺得腿酸了。而博果爾卻依舊興致勃勃,見不遠處有一堆人圍成一圈,還不時有叫好聲傳出。博果爾立刻抓住福臨的手,大聲道:「哥哥哥哥,去那裡!」

  多爾袞皺眉:「那裡魚龍混雜,不安全。」

  博果爾對多爾袞有些害怕,訕訕的鬆了手,躲到福臨身後,一副乖小孩的樣子。福臨失笑,指著不遠的酒樓道:「叔父,我們去那裡用飯吧,我肚子餓了。而且那裡還能看到雜耍,多好。」

  他的要求多爾袞總是會滿足的,大手一揮,帶著兩個孩子和幾個侍衛去到了酒樓。跑堂的看他們穿戴不凡,忙殷勤的過來招呼,多爾袞要了個二樓的包廂,正好可以看到樓下雜耍賣藝。只是,博果爾看了片刻後便沒有興趣了,他還是更喜歡射箭打獵這種男人氣的活動多一些,便將心思全部放在了吃的東西上。

  「這道菜不錯,叔父嘗嘗。」福臨舀了一勺子蟹黃豆腐,送到多爾袞碗裡。

  「你還知道叔父喜歡的口味?」多爾袞嘗了一口,很是欣慰。

  福臨笑道:「叔父的,額娘的,我都知道!」

  「那我的呢,我的呢!」博果爾忙著跳出來加強自己的存在感。

  「當然也知道了。」福臨將桌上的一碗湯往博果爾處推了推,「你喜歡喝湯。」

  博果爾很開心,隨即又立刻沮喪下來:「我就不知道皇帝哥哥喜歡什麼。」

  多爾袞道:「不知道就不知道吧,這本來就不是你該懂的事情。」

  博果爾不敢反駁他,只是往福臨身後再次縮了縮。福臨笑著拍拍他的肩膀,剛想說些什麼,卻無意間看到樓下一個熟悉的面孔,忙喊多爾袞來看:「叔父,那個是不是鄂碩?」

  「是他。」多爾袞點點頭,「他還帶著一個孩子呢,想來是他兒子。」

  博果爾聽說有孩子,忙忙的將腦袋探了出去,笑道:「那個孩子看著文文弱弱的,喊過來看看好不好?」

  這種無關痛癢的事情自然無所謂,福臨和多爾袞都表示同意。鄂碩沒有想過在這個地方能見到皇帝和攝政王,嚇得跪倒在地,他身邊的那個孩子似乎也嚇到了,鄂碩連忙將他也給扯一把,他這才恍然醒悟一般,也跪了下來。

  多爾袞揮揮手:「在外面不用行此大禮,都起來吧。鄂碩,這是你兒子嗎?」

  鄂碩看了看那個孩子,一時語塞,福臨笑道:「這是鄂游擊的女兒吧?」

  「女兒?」博果爾跳到他們跟前,仔細上下打量了一番,見那個孩子眉清目秀,體態也嬌弱,和自己在宮裡看到的那些伴讀完全不一樣,不由得感歎道:「皇帝哥哥你好厲害,一眼就能看出來她是女孩子!」

  「她有耳洞。」福臨無奈的笑笑。

  多爾袞哈哈一笑:「鄂碩,看不出來你還是個疼愛女兒的。這是你第幾個孩子,叫什麼名字,幾歲了?」

  「是我的大女兒,叫烏雲珠,今年六歲。」鄂碩連忙回答,又小聲對自己的女兒道,「快,見過皇上、攝政王和十一阿哥。」

  福臨笑道:「不用,這是在外面,沒有必要這麼多禮。」博果爾則是蹦到烏雲珠面前,拉住她的手:「你也一起來吃飯好不好,叔父要了許多許多好吃的。」

  烏雲珠卻是一雙大眼看著福臨,柔聲回答道:「多謝十一阿哥好意,小女子身份低微,還是免了吧。」

  「你不吃飯呀,」博果爾很少看到同齡的女孩子,極為好奇,「你是女孩子,你平時在家裡都做些什麼呢?」

  烏雲珠柔柔的一笑:「也沒有什麼了,就是讀讀書,寫寫字。」

  博果爾頓時失去了興趣,小嘴一撇:「你和皇帝哥哥一樣,都喜歡看書寫字。」

  福臨笑而不答,反而又給多爾袞夾了一筷子菜,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鄂碩知趣,拉著烏雲珠恭恭敬敬的退下。他本來就是帶女兒出來玩的,遇到皇帝和攝政王純粹是意外,他是一個武將,也不知道說些好聽的抓住機會往上爬之類,只是覺得緊張,背後都濕了。

  鄂碩擦了一把汗,低聲對女兒道:「快走,回去再吃飯吧。」說完,便邁步急匆匆的往外走,剛走到樓梯口就發現不對勁,烏雲珠根本沒有跟上來,他一回頭,卻見自己的女兒一動也不動的站在包廂的門口,癡癡的看著裡面,似乎能看透兩套門一般。

  鄂碩嚇得汗毛都豎起來了,三步兩步走到烏雲珠面前,強行把她抱了下去,這才放大嗓門罵道:「你這是怎麼了,平日裡那麼機靈,怎麼今天傻了!」

  烏雲珠這才反應過來一般,低頭道:「女兒,女兒今天第一次看到皇上,皇上天威,女兒只是有點驚嚇。」

  「噓,可不許這麼說,」鄂碩連忙捂住她的嘴,「遇到皇上是喜事,知道嗎?」

  「嗯。」烏雲珠乖巧的點點頭,心裡卻如同萬馬奔騰一般不得平靜。

  她明明是在承乾宮閉上眼睛的,為什麼醒來時又回到了自己的嬰兒時期?過了許久,她才明白自己原來是重新活了一世。當她想通了這點時,興奮得幾乎渾身在顫抖。她又回來了,這次,她一定會早早的與皇上相遇,不會讓皇上背負逼死兄弟搶占弟媳的名聲;她會好好的去討好太後,不讓皇上因為她在太後面前為難;她還要好好的照顧她的四阿哥,讓他成長為一名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繼承皇上的皇位。

  她本來就是個才女,重活了一輩子自然不會浪費。才僅僅六歲,董鄂家才女的名聲已經流傳了出來,鄂碩也對她分外喜愛,幾乎是百依百順,休沐日也帶著她出來玩。

  只是,她沒有想到居然這麼早就遇到了皇上。現在的皇上還很年幼,臉上的嬰兒肥也沒有褪下去,腮幫子圓鼓鼓的,看著分外可愛。和上輩子一樣,皇上和博果爾的關係很好,博果爾也對她很感興趣。不一樣的,便是皇上和攝政王的關係了。在她印象裡,皇上沒有少在她面前訴說攝政王多爾袞的囂張跋扈,對多爾袞似乎是恨之入骨的,怎麼都想像不出這兩個人會做在一起吃飯,而皇上還給攝政王夾菜。

  她特地順著博果爾的話說自己喜歡讀書寫字,皇上卻根本沒有反應。這樣不對啊,皇上難道不是應該問她愛讀哪些書嗎,這樣她便可以將皇上愛的那些書都一一說出來了。

  皇上還是那個皇上,難道有什麼事情改變了嗎?烏雲珠百思不得其解,最後得出結論:因為攝政王在身邊,皇上沒有辦法,只能這麼淡淡的了。

  而福臨根本就不知道,他剛才遇到的那個小姑娘是他命中注定的真愛。雖然明白鄂碩是董鄂氏的,他也沒有往那個方向去想,更何況在他看來烏雲珠不過是個相貌寡淡的小蘿莉,他還是更喜歡美艷的熟女一些,例如自家額娘布木布泰。

  出來玩自然是要帶禮物的,回宮第一件事,福臨便是去儲秀宮分禮物,博果爾也硬是要跟著。阿圖和阿婭聽博果爾手舞足蹈的講著外面的故事,心裡都癢嗖嗖的,她們還從來沒有到深宮外面去玩過呢。福臨見狀,道:「等下一個休沐日,如果天氣好的話,朕便讓叔父也把你們帶上,還有額娘和蘇茉兒姑姑,我們一起出去玩。」

  布木布泰還沒有說話呢,兩個女孩子高興得眼睛都亮了,齊刷刷的看著她。布木布泰不忍心讓兒女們失望,遲疑道:「本宮畢竟是太後,這,合適嗎?」

  「有什麼不合適的,有我保護你們。」多爾袞忍不住搶了話,能和玉兒一起並肩在街上游玩,想想便如同做夢一般。

  阿婭歡呼一聲,跑去拉著姐姐的手,笑得見牙不見眼。阿圖畢竟年紀大一些,只是抿著嘴笑。福臨看見一屋子開心的笑臉,嘴角忍不住也彎了起來,剛剛站起身想說些什麼,卻覺得一陣頭暈。

  布木布泰首先發現他的不妥,忙上前扶住他,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驚呼道:「怎麼這麼燙?」

  福臨強撐著道:「沒事,風寒罷了。」

  多爾袞一把將他抱起,三兩步走到內室,將他放到床上,吩咐道:「快去請太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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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皇上染上了天花。

  在剛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布木布泰眼前一黑,幾乎就倒了下去。一雙有力的手將她扶住,多爾袞橫眉對著太醫喝道:「不管用什麼方法,用什麼藥材,一定要把皇上給治好!不然,你全家都給我提頭來見!」

  太醫們悲催的答應著,下去討論病情去了。布木布泰掙扎著站起來,吩咐下去,將儲秀宮隔離,所有今天跟福臨有過接觸的人都要去把脈喝藥,又讓人去請痘神娘娘,一一吩咐下去後,她彷彿脫了力一般,癱軟在椅子上。

  哲哲不忍,過去扶住她,道:「皇上是有福之人,定然會平安的。」

  布木布泰似乎沒有聽到她的話,只是抬頭,眼睜睜的看著內室,似乎在想些什麼,可眼裡卻毫無焦距,整個人如同木雕的一般,毫無生氣。多爾袞見她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也不管哲哲站在身邊,直接過去握住她的手,低聲喚道:「玉兒,玉兒……」

  布木布泰呆呆的轉過頭看了看他,忽然站了起來:「你也要去喝一碗藥,快!」

  不知為何,多爾袞居然心酸了起來,柔聲道:「沒事的,太醫給我看過了,我沒事。」

  「那我去照顧福臨。」布木布泰毫無儀態的往內室奔去。蘇茉兒連忙將她拉住,也不管上下尊卑了,急道:「格格,太醫正在給皇上治病,您這時候去,不是添亂嗎?」

  布木布泰卻堅定的搖了搖頭:「我要去。福臨一個人一定會害怕的,有我陪著會好一點。」

  「我也一起!」多爾袞沖動的拉住她的手,「我也要和你一起!」

  哲哲咳嗽一聲,周圍所有伺候的人都低下頭,對攝政王和聖母皇太後的曖昧視而不見。布木布泰卻絲毫不覺,抬起頭看著多爾袞的眼睛:「你還有朝廷的事情要忙,不能呆在這裡。這裡有我就夠了。」

  「不行,我不能丟你一個人在這兒。」多爾袞緊緊的握住她的手,就是不肯松。

  因為他帶著福臨出宮,才會讓福臨惹上天花的。多爾袞有一種莫名的愧疚。周圍亂糟糟的,他看著強作鎮定的布木布泰,終於又有了一絲理智。

  「你不會有事的。」他看著她的眼,彷彿在要一個承諾。

  「我不會有事的。」布木布泰也看著他,「福臨也會平安。」

  「好,我會幫他好好的看著朝廷。」多爾袞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轉身往外走去。儲秀宮的大門在他身後緩緩關上。

  ——當年,他失去了額娘,失去了汗位,失去了玉兒,他依舊對人世有著最後一絲的希望,那個最後一個支持他活下去的原因,就是玉兒的笑顏。他不怕上戰場,因為他知道他不會死的。玉兒不會忍心將他一個人孤零零的拋在曠野中,他也不忍心把玉兒一個人孤零零的拋在這個世上。他知道,玉兒一定會沒事的,福臨也一定會沒事,因為他們兩個,都不會這麼狠心,不會丟下他一個人。

  好熱,好難受。福臨躺在床上,不安的扭動著。他能聽見宮女太監們來來去去的聲音,能聽見太醫小聲的討論病情,也明白自己得的是讓古人談之色變的天花。

  前世的時候他是種了牛痘的,根本就不知道什麼是天花,也不知道天花會讓人這麼難受。他只覺得頭昏昏沉沉的,渾身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福臨乖,很快就沒事了。」

  布木布泰溫柔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一雙手將他扶了起來,有種苦苦的熱熱的液體灌到了他的嘴裡,他不由得皺了皺眉。

  「喝了藥就會好的。」布木布泰親自餵兒子喝藥,福臨配合的張開嘴,大口大口的將藥咽了下去。

  「真乖。」布木布泰有些欣慰。只要福臨配合治療,一切都會好起來。

  更何況,外面有多爾袞在等著她。

  一生之中,布木布泰只害怕過兩次。一次是和皇太極圓房的時候,還有一次便是現在。當年嫁給皇太極的時候,她才剛剛十三歲,什麼都不懂,除了哲哲和蘇茉兒外誰都不認識。當一個她不喜歡的男人剝光了她的衣服壓在她身上的時候,除了痛,她還從心底裡泛起了一股濃濃的無助,彷彿全世界都將她丟下了一般。

  現在也一樣。她最愛的兒子就這樣人事不省的躺在床上,布木布泰卻沒有那麼心慌得厲害。因為她知道,她的兒子不是那麼容易被天花打敗的,而且,在外面,多爾袞在等她,等著她帶著福臨平平安安的出去。

  福臨喝下藥後便沉沉睡去,不知為何,眼前白花花的一片,彷彿身處一個奇怪的空間之內。他看到一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恨不得頭懸梁錐刺股的苦讀;他看到這個人對多爾袞毫不掩飾的厭惡,對布木布泰冷冰冰的鄙視;他看到這個人心心念念的只想著一個女人,卻把明媒正娶的皇後拋之腦後。

  這是什麼鬼玩意兒!福臨很想破口大罵,卻張不開嘴,眼睜睜的看著那個人頂著自己的臉,跑去出家。

  他再怎麼遲鈍也明白了,這是他本來該走的一生。可是這又怎麼樣,他已經過來了,皇帝換人了,結局就要不一樣,憑什麼讓他再按部就班的按照別人的軌跡來走?

  天花又如何,又不是不治之症!他就不信,他連一個小小的天花都無法打敗!

  那股難受勁又泛了上來,福臨不安的動了動,頭腦一片糊塗。他彷彿看到了前世的母親,今生的布木布泰和多爾袞,還有前世父親面對他的淡漠以及皇太極那滿是仇恨憎惡的臉。這些人攪成一團,在他腦海裡不斷的翻滾著。他還看到母親站在不遠處,沖著他揮手,他很想奔過去,可無論如何都邁不開腳步。他已經不能和以前一樣了,在這裡,他有了深深的羈絆。他有額娘,有叔父,有姐姐,還有著江山,無論如何,他都要活下去!

  福臨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努力睜開眼,就聽到身邊一陣騷動。

  「醒了醒了,皇上醒了!」

  一個太醫的聲音響起:「皇上的痘已經滿漿,若是不出意外,這幾天發出來後就好了。」

  布木布泰明顯鬆了一口氣:「如此,有勞太醫了。」

  福臨張了張嘴,布木布泰連忙上來問道:「怎麼樣,是不是很難受?」

  「額娘,我想喝水。」

  「好。」布木布泰端過茶碗,餵他喝了幾口水,眼裡滿滿的都是關懷。

  福臨無力的躺下來:「額娘,我沒事的,我再睡一覺就會好了。」

  布木布泰看著兒子紅通通的臉,緊皺的眉頭,咬緊的牙關,眼睛一酸。兒子一定是非常難受吧,可他太過懂事太過倔強,情願什麼都自己扛著,也不願意說出去讓她這個做娘的擔心。

  就這樣過了小半個月的功夫,福臨的天花終於落了痂,臉上甚至連一點麻子都沒有。太醫連連稱贊,說皇上洪福齊天,只有福臨自己才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力氣去控制住自己不亂抓不亂動。

  當布木布泰帶著他走出儲秀宮的時候,他看見了憔悴不堪的多爾袞,眼裡都是血絲,就這麼站在那裡,直勾勾的看著他們兩人。福臨沖著他咧開嘴笑了笑,卻看到他的眼裡似乎泛出了一層淚光。

  站在多爾袞身後的還有貴太妃娜木鍾和博果爾。博果爾沒有感染上天花,這讓娜木鍾又是慶幸又是擔心。博果爾是和皇帝一起出門的,若是皇上沒有熬過去,他卻健健康康的,定然會被太後和攝政王不喜。貴太妃很是誠心實意的為福臨拜了好幾天的佛,現在皇帝好了,她是發自內心的歡喜。

  皇上熬過了天花,舉朝歡慶。滿漢大臣們也沒有了平時的針鋒相對,齊齊上書宣揚皇上的聖明以及上天對皇上的看重。

  以前,他們對小皇帝並沒有太大的尊重,覺得他只是個孩子。只是在這小半個月,他們深切體會到了小皇帝的重要性。

  沒有小皇帝時不時的壓制,攝政王越發的張揚跋扈。八旗旗主也都不是吃素的,一個個的都跟多爾袞針鋒相對。特別是鑲藍旗的濟爾哈朗,在朝廷上幾乎都要和多爾袞卷起袖子幹架。兩黃旗便裝好人,反正他們的旗主是小皇帝,可小皇帝又病了,他們不知道多盼望皇帝能夠痊癒。

  漢臣們也是一樣。他們大多數是懷抱有一定理想的亡明士大夫,想著的便是依靠清廷的力量擊敗那些流寇,為崇禎帝報仇。然後,他們再一點點的改造這些蠻夷,實現自己的抱負。本來他們也看出一點成果了。小皇帝對漢臣很是客氣,也能聽得進他們的話。可小皇帝這一病,他們才發現了其實大部分的滿洲貴族們還是不願意和他們友好共處的,甚至還有人出主意要殺光漢人,將漢人的良田拿來做牧場。看來,他們所能依靠的,也就只有小皇帝了。

  所以,當福臨再次坐上龍椅的時候,被格外恭敬的大臣們給弄愣了。自己的人緣什麼時候這麼好了?他有些迷惑的看看多爾袞,多爾袞給了他一個鼓勵的笑。

  這半個月還是發生了不少事情的,尤其以禮部和吏部最為繁忙。多爾袞做了總結報告,將這段時間發生的大事都一五一十的稟明皇帝,並提出整頓軍務,福臨都表示同意。正准備退朝之際,多爾袞卻又提出了另外一件事情。

  「凡近京各州縣民人無主之田,及明皇親、駙馬、公、侯、伯、太監等,死於寇亂者,無主地甚多,特乞分給東來諸王、勳臣、兵丁等。」

  多爾袞的聲音並不高,聽在福臨耳朵裡似乎如同打雷一般。「圈地」兩個大字一下子出現在他腦海裡。

  圈地原來從這個時候就開始了嗎?福臨知道,如果他同意了圈地,漢人的良田就會被這些滿洲貴族們強行搶走,大批漢人地主和農民一下子便會破產,生活無著,流離失所。一方面激化了民族矛盾,另一方面也讓農業生產停滯不前。而失地農民的增多,反抗也越加嚴重。

  無論如何,他是不可以答應的。福臨正想說些什麼,卻見鑲紅旗旗主碩托、鑲白旗旗主阿濟格、鑲藍旗旗主濟爾哈朗以及兩黃旗的索尼、鰲拜等人齊齊出列,道:「請皇上下旨!」

  福臨心中透亮。滿洲人打仗,說到底就是搶錢搶地搶女人,這是八旗分好處來了。多爾袞也站在他面前,所有人都看著他,眼裡的意思明明白白:這件事情,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

  福臨咬住了下唇,在龍椅上晃了兩晃,扶住額頭,一下子暈了過去。朝堂一陣喧嘩,多爾袞關心則亂,幾步上去將他抱起:「皇上,皇上?」卻見福臨雙眼緊閉,面色蒼白,心裡後悔不迭:這孩子剛剛才大病一場的,沒有看到都瘦了這麼多嗎,這個時候還要他處理政事,實在是太強人所難了。

  多爾袞也不管這麼多了,喝道:「退朝,此事容後再議。請太醫!」說著,便抱著福臨,大踏步的往後宮走去。


第二十六章

  布木布泰自然也知道了福臨在朝堂上暈倒的事情,也不管許多了,急急忙忙的便到了養心殿,制止住向她施禮的太醫們,問道:「皇上怎麼樣了,可有大礙?」

  太醫院院首沈太醫回道:「皇上只是勞累過度,精神不濟,休息一下再吃兩劑藥便好了。」

  布木布泰這才放下心,去到內室,就見福臨躺在床上,一副虛弱的模樣,心都揪痛了。一旁的多爾袞低聲道:「都是我不好,沒有照顧好皇上。」

  「不,這不是攝政王的錯。」布木布泰搖搖頭,雙眼只是一霎不霎的看著床上的孩子。

  她越是這樣,多爾袞越是慚愧。他知道福臨對漢學的喜愛以及對漢人的偏心,他個人認為,這樣寬和的作風說不定能夠得到漢臣的忠心,也是贊同的。可這次圈地明晃晃的打了皇帝的臉。自從皇太極逝後,多爾袞完全是以皇帝的保護者自居的,也是實際上手握大權的人,就算這樣,他一個人也無法和八旗相抗衡。

  福臨也是心急如焚。若是他不裝暈倒,圈地令現在已經發出去了。問題是,總不能一直暈倒吧,圈地令依舊擺在他面前,八旗兵丁們都指望著他在這道旨意上蓋個戳。

  到底該怎麼辦才好?福臨完全沒有了辦法。不過,多爾袞似乎對八旗也並不滿意,還跟他抱怨過,說濟爾哈朗冥頑不靈。或許,有的事情還可以商量?

  想到這裡,福臨緩緩的睜開眼,看到布木布泰著急的面容,有些羞愧,拉住她的手,軟軟的喊了一聲:「額娘。」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布木布泰幾乎要念佛,卻又特意板起臉,「以後不許太過勞累,聽見沒有?」

  「嗯,」福臨乖乖的點頭,「兒子不孝,讓額娘擔心了。」

  布木布泰摸了摸他的光腦門,笑道:「說什麼呢,你是我的兒子,額娘為你擔心是理所當然的。不過,太醫叮囑了,這兩天你只能吃點好克化的東西,可不要吵著再吃肉了。」

  「那兒子要吃雞茸粥,燉得爛爛的那種。」福臨立刻提出要求,又看了一眼多爾袞,布木布泰見狀,便起身道:「好,額娘這就讓人去做。」說著,便帶著所有伺候的人退了下去。

  沒有外人在的時候,多爾袞和福臨一直是很隨便的,福臨拍拍床邊道:「叔父,過來坐。」

  多爾袞卻遲疑了一下,對福臨深施一禮,道:「還請皇上下明旨吧。」

  屋子裡的氣氛一下子沉默下來。半響,就聽到福臨清脆的童音響起:「濟爾哈朗對朕不恭,免其輔政大臣的稱號,另封豫親王多鐸為輔政大臣,叔父你看可好?」

  多爾袞一愣,隨即明白了福臨的意思,苦笑著搖搖頭:「這次不單單是這麼簡單就可以解決的事情。就連阿濟格都支持圈地,兩黃旗也一樣。其實,我倒是覺得這沒有什麼,無主之地,圈了就圈了。」

  「這不一樣的。」福臨仰頭看著他,「叔父,你告訴我,你手下的精兵打仗會不搶奪嗎?滿朝文武,連一個貪官都沒有嗎?若是圈地令一發,他們圈的就不單單是無主之地了,恐怕連百姓的農田都要弄了去。到時候,百姓沒有地種,又要交賦稅,你讓他們怎麼辦?別忘了李自成是怎麼反的。」

  多爾袞不以為然:「那只是烏合之眾罷了,不足為慮。我們總不能老是打仗,將這些無主之地圈了,設立皇莊,賞賜有功之人。這樣八旗士兵就能有土地,自然可以雇那些百姓來種地,又能為南征提供糧草,有什麼不好的?」

  「叔父,那些人會種地嗎?他們估計就是把地圈了做牧場游獵吧?朕將明朝府庫打開,用財物厚賞八旗將士還不行嗎?」福臨堅決的說道,「至於圈地,朕不答應。」

  「不行。」多爾袞斬釘截鐵的回絕了福臨的提議,「這是八旗共同的決議。皇上,你也好,我也好,都沒有辦法。」

  說罷,多爾袞也不看福臨失望的神色,拱手道:「臣告退,還請皇上三思。」

  八旗,又是八旗!福臨看著多爾袞的背影,驚覺這個叔父居然瘦了許多。多爾袞與八旗的抗爭由來已久,互有勝負。可以說,多爾袞是在用兩白旗的力量來對抗其他幾旗,而理應中立的兩黃旗卻不能一心只忠於皇帝,還有著自己的種種思量。所以,多爾袞鬥不過他們,他們也滅不了多爾袞,就如同勢均力敵的兩方拔河一般,雖然有時會偏向左邊,有時又會偏向右邊,但總體來說,是平衡的。

  在這種情況下,自己的處境就更為微妙了。他是一個沒有實權的皇帝,能在朝堂上說幾句話,做幾個決定,也必須是不傷害八旗根本利益的。在這些小事上,八旗和多爾袞都願意讓著他。同時,兩方面也都在爭奪他的支持,他就好像是一個砝碼,不管壓在哪一方都會對那一方有利。

  可是,他偏偏不能壓,只能選擇站在中間。他是皇帝,若他選擇了八旗,那麼多爾袞失敗後,下一個失敗的就是他,八旗很可能各自為政,內斗起來;若他選擇了多爾袞,那麼八旗失敗,多爾袞便會一手遮天,成為皇父攝政王,兩白旗將空前膨脹。

  第二天早朝,福臨提出了一個要求,設立國子監,並強令官員子孫並入國子監就讀國書以及漢書。朝下眾人面面相覷,漢臣自然沒有話說,滿臣們卻一肚子意見。

  阿濟格首先發難:「那些彎彎曲曲的字有什麼好學的,我一看見就頭疼,難道還要我的兒子孫子們去學不成?」

  濟爾哈朗也不願意,上前一步道:「啟稟皇上,依奴才所見,應在國子監設滿洲先生,不可令子孫後代忘本。」

  福臨道:「朕已有打算,設滿洲助教,子孫可學滿文,亦可學漢文。」

  阿濟格叫道:「漢人的東西全是廢物,學來有什麼用,能打仗嗎?」

  阿巴泰嘻嘻兩聲嘲笑他:「漢人的女子可是好啊,據我所知,英親王可是納了不少漢人小妾,寵愛得緊啊。」

  阿濟格怒道:「我的小妾與你何干,你又不是沒有納!」

  多爾袞見場面混亂,大聲呵斥道:「英親王,饒餘郡王,現在是朝堂之上,不是討論這種東西的時候!」

  兩人同時閉嘴,多爾袞問一直裝背景的范文程:「皇上此議,范學士認為可行否?」

  范文程撩了撩眼皮子,沖福臨行禮道:「此議惠及千秋萬代,我主聖明。」

  多爾袞道:「范學士所言甚合吾意。凡官員子孫有欲習國書、漢書者,皆入國子監就讀。」

  皇帝、攝政王和一個輔政大臣都這麼說,這個提案理所當然的被通過了。隨即,多爾袞又提出圈地一事,福臨垂下眼簾,道:「只可圈無主之地,若是有人搶占民田,必將重罰。」眾人依從。

  終於,下發了圈地令。福臨看著面前的奏折,心一橫,蓋上了玉璽。他用千萬百姓的流離失所換來了國子監的設立以及自己地位的穩定,在聖旨上強調無主之地又有什麼意義呢?官員做事古往今來就是欺上瞞下,把有主的地變成無主的,別提多方便了。

  要想個辦法來遏制八旗的勢力才行。福臨明白,圈地一仗,他輸了,接下來還有更為嚴酷的剃發、易服、逃人等等。他不能一直被動的挨打,一定要掌握主動權。

  福臨當即將多爾袞找來,道:「先皇薨逝之後,崇禎帝說我們自相殘殺,有內亂,想要乘機用反間計,現在想想,真是凶險啊。」

  多爾袞也歎道:「國家內亂是最要不得的。當時如果不是皇上順應天意登基,估計還會亂下去。」

  「既然要不得,那他們為什麼還可以各自為政?」福臨追問道,「朕是皇帝,叔父是攝政王,他們全都不放在眼裡。」

  多爾袞皺了皺眉。他也很不滿其他旗主們的為所欲為,只是兩白旗是他的個人勢力,若是削弱其他旗主的力量,兩白旗勢必也會受到連累。

  福臨接著道:「若是能有個主次之分就好了。例如,兩黃旗和叔父的兩白旗只聽我和叔父的,比其他的都高一等,他們就不會這麼放肆了。」

  多爾袞眼睛一亮:「莫不如設為上四旗,下四旗?」

  「下四旗裡面也要區分。例如,正紅高一些,鑲藍低一些。」正紅旗旗主為兄禮親王代善,鑲藍旗旗主為鄭親王濟爾哈朗。

  多爾袞道:「此計甚妙,皇上果然天資聰穎。」

  福臨有些羞澀的笑笑:「還不是叔父的功勞。如果不是叔父日夜教導,我可能還是個不懂事的小孩子呢。叔父的好,我一直都記在心裡。」

  多爾袞覺得很是安慰:「如果不是皇上天賦甚高,叔父再怎麼教都沒有用的。」

  福臨調皮的沖他眨眨眼睛:「我們就不要在這裡互相誇了吧?叔父一會兒陪我回儲秀宮好不好?我的身體已經全好了,可額娘還是要我喝好多好多補品。額娘最聽叔父的話了,叔父告訴她,讓她不要再燉補品了,我可是喝得害怕了。」

  一句「額娘最聽叔父的話了」讓多爾袞心裡樂開了花,他笑著牽起福臨的手:「好,我們皇上已經大好了,叔父去當壞人,幫你說話,讓你額娘罵叔父好不好?」

  「嗯,就這麼說好了哦!」福臨一臉孺慕,看得多爾袞心裡柔軟一片,揉揉他的小臉:「行,皇上說怎樣就怎樣。」


第二十七章

  入關後的第一年總是忙亂不堪的,第二個新年就好了許多。熱熱鬧鬧過了個年之後,還在正月裡,便命阿巴泰為都統,征伐山東。同時,阿婭的婚事也定了下來,是內大臣鄂齊爾桑的兒子喇瑪思,等孝期一過後便成親。

  「鄂齊爾桑是蒙古人,可他是內大臣,一直住在京城的,你也不會離額娘和弟弟太遠。」阿圖的語音有些苦澀。她的未婚夫索爾哈前不久去世,還好她沒有嫁過去,不然便守寡了。福臨還好好的誇耀了一番自己的聖明,守孝是個好借口,能將身體衰弱的人給剔除掉。

  阿婭摟住阿圖的胳膊蹭了蹭:「我才不要嫁呢,我要和姐姐還有額娘一直在一起。」

  「傻孩子,哪裡有不嫁人的道理。」布木布泰瞪了她一眼,「鄂齊爾桑家裡人口簡單,還可以不用這麼遠的去蒙古,皇上可是在為你著想。」

  阿婭羞紅了臉,姐妹三個中,她與福臨的關係最好,有時候,她甚至覺得這個最小的弟弟是她的哥哥一般。

  多爾袞的「上四旗,下四旗」的想法一提出來,就得到強烈的反對。無奈皇帝站在他那一邊,而正紅旗的代善也在入宮覲見了聖母皇太後之後,也表示贊同。五比三,這個事情便這麼定了下來,連帶著八旗重新劃分勢力範圍。兩黃兩白旗的人搶先去把好一些的地給圈了,留下一些荒郊野嶺的給兩紅兩藍旗,引得他們格外不滿,八旗之內矛盾越發嚴重。

  「又是這種無聊的打鬥。」福臨丟下手裡的折子,果然他太過激進了一些,八旗各自為政已經有很長的時間,他想一下子將這種情況改變幾乎是不可能的。

  多爾袞卻道:「這些人太閒了,要想個辦法。」

  他的辦法便是打仗,將內部矛盾轉移到外部矛盾上去,派多鐸征討南明,又派英親王阿濟格征討李自成。

  由於之前入關的時候抗著「驅賊寇」的旗號相當有用,多爾袞准備這次也依葫蘆畫瓢。福臨笑道:「英親王那裡確實可以這麼做,可豫親王卻不能如此。在江南,百姓都認為南明是正統,我們是賊寇。」

  這話相當不中聽,多爾袞臉一沉:「那又如何,若是他們多嘴多舌,統統殺了就是。」

  福臨無奈的歎氣:「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叔父比朕更懂這個道理。」

  一旁的多鐸咬牙:「死人可不會隨便議論什麼。」

  福臨知道再談下去必然會不歡而散,立刻轉移了話題:「大軍出征,還是要卜問一下吉凶為好。」

  多爾袞笑了:「皇上一向不信這個。我早就說了,黃教乃國教,還是尊崇些比較好。」

  「是,是,朕知道了,朕親自去卜問還不行嗎?」

  多鐸見他們叔侄二人相談融洽,便提出告退。他一直是支持二哥多爾袞登上皇位的,現在看來,二哥不願意的原因一方面是太後,另一方面就是這個小皇帝了吧?

  「二哥,你可不要被小皇帝給騙了!」

  當晚,多鐸便趕到攝政王府,無奈多爾袞還在宮裡沒有回來,他一直等到深夜,好不容易見到自己的二哥,劈頭就是這麼一句。

  多爾袞有些疑惑:「你這麼晚來找我,就是為了這個?」

  多鐸急道:「二哥,當年汗位就應該是你的,你卻讓給了皇太極;現在皇位還應該是你的,你卻讓給了皇太極的兒子,你這樣,豈不是白白的在為別人做事?」

  多爾袞不以為然:「皇上不是這樣的人。」

  多鐸氣得跳腳:「哥,你真的被他騙了!是他提議設了上四旗下四旗吧?可其他人都說是你的主意,都沖著兩白旗使壞。你就是在前面沖鋒陷陣,他就在後面撿便宜,哥,你還想得美呢!」

  多爾袞哪裡會被他的言語給左右,笑道:「你也是關心則亂。皇上從小就是我教導出來的,我心裡自然有數。你不久還要出征,還是回去做些准備吧。」

  多鐸狠狠的歎了口氣,轉身就跑。這個哥哥他是越來越看不懂了,兒女情長就這麼的吸引人嗎?

  兩天後,這番言論飄進了福臨的耳朵。他詫異的看著面前的布木布泰:「額娘,你居然在攝政王府安了人?」

  布木布泰看了他一眼:「怎麼,只許你安插人手,不許額娘嗎?」

  福臨無語。他的確通過索尼的手給攝政王府安插了幾個家丁,但他自以為做得隱秘,沒有想到布木布泰對他的一舉一動這麼熟悉。

  「額娘,你的意思是?」

  布木布泰笑道:「後宮不得干政,還是要看你的意思。」

  福臨想了一會兒:「額娘,叔父至今膝下無子,若是豫親王的兒子過繼一個給他,您看如何。」

  布木布泰沒有說話,片刻後緩緩開口:「你就如此提防他嗎?」

  福臨笑一笑:「額娘,朕是皇帝。朕是相信叔父的,可朕也不能把一切都賭在相信上。」

  布木布泰點點頭,站起身,緩緩的走了出去,只是在門口的時候停住了腳步,頭也不回的丟下一句話:「福臨,你很謹慎,這一點像我。但是你太謹慎了,這一點也像我,只不過我不喜歡。有時候,你要學著去相信別人。」

  相信別人,這句話說起來簡單,可做起來卻很難,更何況,處在他這個立場上。他是真的很想相信叔父的,福臨默默的在心裡苦笑了。

  清廷重視黃教,從上到下幾乎人人都信,幾個大喇嘛地位也相當高。福臨這次去問,便是找的最為有名的呼圖克圖喇嘛。

  就算是經歷過穿越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福臨對神佛依舊不信,不過這不妨礙他裝出一副虔誠的樣子來。

  呼圖克圖端坐在蒲團正中,寶相莊嚴,聽福臨說完意圖後,不急不忙的掐指算了算,好半響才開口:「皇上乃天命所歸,定當順心如願。」

  福臨點點頭,接著問:「上天可有示警,不許濫殺不得屠城,否則有違天和?」

  呼圖克圖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搖搖頭:「沒有。」

  福臨很認真的道:「活佛弄錯了吧。其實是有的。」

  就算是活佛,也是有脾氣的。呼圖克圖正色道:「天意不可違,還請皇上不要擅自揣摩。」

  福臨一笑:「朕可沒有揣摩,上天就是這麼告訴朕的,難道活佛覺得不是?」

  面對這種油鹽不進的主顧,呼圖克圖也有些生氣,站起身來,沖他深施一禮:「我已言盡於此,請皇上自便。」

  想走?福臨不慌不忙的開口:「寺廟是有定員的吧?朕倒是覺得,既然有定員了,就不要再增加了比較好。阿勒巴特也太多了,不如放他們自由,讓他們去為朕耕地,反而更有用些。」

  呼圖克圖聞言頓在了那裡。他深深的看著福臨,一言不發。福臨也不示弱,雖然個子矮小,卻穩穩的站著,抬起頭看向呼圖克圖,眼裡沒有一絲退讓。

  半響,呼圖克圖終於歎息一聲,道:「上天示警,不可濫殺,否則上天將會降下可怖的災禍。」

  「多謝活佛指點。」福臨也行了一禮,身心愉悅。

  多鐸和阿濟格領兵出征,除了呼圖克圖的「上天預警」之外,福臨還特意下了聖旨,令他們不可濫殺,更不可屠城。他們都是信黃教的,活佛的話倒是比聖旨更為有用些,心裡各自警醒。

  多爾袞也好,八旗也好,都在忙著大軍出征的事,福臨便騰出手來思考將來的計劃。科舉是必須要開的,都說書生造反十年不成,可書生的筆桿子也是最討厭的。還有,就是考慮要如何取消剃發令了。

  多爾袞卻看不下去小皇帝這麼閒著,乾脆把禮部的折子統統送到他跟前讓他自己定奪。禮部的事情繁瑣卻又不是最重要的,福臨明白多爾袞這是在鍛煉自己的節奏,每天也看得很認真。

  「皇帝哥哥,你又在看折子!」

  作為宮裡最小的男孩子,博果爾覺得很悶。他不喜歡讀書,除了兵法以外,那些文字在他眼裡就跟天書一般。

  福臨見他來了,也沒空搭理,只是沖他點點頭,繼續與折子奮鬥。小胖子探頭探腦的:「皇帝哥哥,攝政王今天還會入宮不?」

  「他才剛剛出去,一時半會兒不會來。」福臨失笑。小胖子對多爾袞有一種天然的恐懼,而多爾袞也對他不冷不熱的。

  博果爾膽子大了起來,伸手拉福臨的胳膊:「皇帝哥哥,陪我出去玩一下嘛。整天看折子,您都變成小老頭了!」

  福臨揉了揉腦袋,想想也是,這年頭又沒有眼鏡,萬一近視了就虧大了。他站起身,笑瞇瞇的拉著博果爾:「好,我們去給太後請安,然後到御花園裡走走。」

  博果爾眼睛亮亮的看著他:「還要給我講打仗的事情!豫親王叔叔和英親王叔叔去打仗了,他們的消息皇帝哥哥肯定知道。」

  「就知道你想聽這個。」福臨捏捏他的鼻子,「邊走邊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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