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深秋十月，夏日神社被昏黃的落葉籠罩。
身著朱紅色的緋袴和純潔美好白衣的神社巫女，手執長帚，順著鳥居前的樓梯，拾級一路清掃枯葉。
此時兩位參拜完神社的客人路過，巫女將長帚豎著身側，禮貌地和客人相互彎腰致安。
簡單束縛著發絲的紅繩隨著少女的彎腰滑落至身前。
秋日下的神社，溫暖又美好，如果不考慮這不合時宜的一幕——兩只奇異蟲子，繞過鳥居的紅柱，拍打著身後半透明的膜制蟲翅膀，悠閑繞過迎面走來的兩位神社的客人，最後慢悠悠地停在了巫女豎立在身旁的長帚。
這兩只蟲子身軀肥大，雙眼凸出，頂端的觸角上還掛著一盞小小的燈泡，是這個自然界從未見過的任意一種蟲子。
但迎面離去的客人神態如故，像是什麼都沒有注意到，就連與長帚只有十幾釐米距離的巫女也似乎渾然不覺每日使用的打掃工具上多出了兩只奇特的生物。
待客人走遠，巫女伸手，准備重新執起長帚。
她手伸向的位置，正對其中一只古怪的蟲子。
蟲子見少女的手指靠近，沒有飛走，反而以難以置信的角度張開了口器，蓄勢待發。露出了酷似人類牙齒的但更密集的口腔。毫不懷疑，只要再向前幾釐米，少女的手指就會被這蟲子直接咬斷。
手指即便觸到怪蟲的剎那，纖細的手指忽然彎曲，少女似乎是想起了什麼，接著把整只右手收回。
「我這記性，今天又忘記打水了。」清脆又透明的聲線似庭院內竹上的滴水。
年輕的巫女緩慢輕柔地拍了拍自己的緋袴，轉向最近的那座拜殿，長帚被留在了原地。
怪蟲1號：？？？我美味呢？
古怪的飛蟲見到手的美味消失了，只得閉上了自己的口器，重新拍打薄翅，欲朝著神社的更深處飛入。
剛拍打了兩下翅膀，兩只肉蟲就好像被一股氣流彈飛，一只直接撞在鳥居的圓柱上，和這個秋日徹底告別。
而另一只，像是發現了可怕的東西，扭頭落荒而逃。
沒兩分鐘，先前的巫女從拜殿的牆後走了出來，她的手裡並沒有拿什麼水桶，而是朝著剛才怪蟲離開的方向望去。
今年這些怪物，好像比往年要多一些，果然還是神明的地界比較安全。
*
夏日神社不是一座大神社，卻也是這個鄉村僅有的神社。
榎戶莉奈和她的爺爺都是夏日神社的神職人員。莉奈是居民熟知的正職巫女，她的爺爺是這座神社的負責宮司，被大家所尊重。
神社不大，需要的神職人員也不多，莉奈完成課業的空余時間，會干些清掃的雜物。
若無其事地回到清掃了一半的石階上，將剩余的落葉清掃干淨後，莉奈拾級而上，一路穿過參道，面對神殿。
時至黃昏，神殿已經沒有客人了，莊重又清淨，僅有不遠處的拜殿那頭，秋風擦過麻繩，牽起上頭的風鈴，發出時不時的碰撞清脆音。
殿前廊上此時坐著一個長相奇怪的老人。
他矮矮小小，雙腿蜷曲坐在一只一動不動殼邊塗抹著詭異紋路的烏龜殼上，老人的額頭凸起，形成一塊鼓包，額下宛如硬木般僵化的臉上只有一只幾乎占據三分之一張臉的眼睛，嘴角一圈不是白須而是深綠色的草絮。
除去他的外貌不提，他的舉動和其他坐在家中庭院裡的正常老人一樣，細小又枯槁的雙手捧著一杯茶水，悠然地往嘴裡送。
「最近小蟲多了些，看來將會是多事之秋。」獨眼老人口吐人言。
莉奈仿佛沒有看到他一樣，也沒有應聲，自顧自地打掃著神社前階。
「小姑娘不來陪我喝杯茶嗎？」老人又言，這話是對莉奈說的。
聽到少女發出細小的聲音，老人臉上那只巨大的眼睛眨了一下，平穩又緩慢的側過頭。
卻見這位巫女沒有看她，而是伸手扶了扶了被黑發遮住的耳後，無線耳機露出又很快被遮掩上。
她嘴裡發出了低聲的調調，正是伴隨著耳機裡的聲音在輕哼。
「……」獨眼老人沉默半晌，收回了視線，回到安詳喝茶的狀態，「看來是真的看不到我們。」
莉奈從耳朵裡默默摘下耳機，那裡面根本沒有在放歌。
只要她裝得夠像，就沒有詛咒可以威脅到她。
「辛苦你了，莉奈。」身著淺藍色神職長裝的老人從神殿後的社庭繞來，一眼就看到了在打掃的莉奈。
「爺爺，晚上好」莉奈這一次回話了，她朝老人，這座神社的官司，也就是她的爺爺打招呼。
老人走近，自顧自拿過莉奈手中的長帚，繼續莉奈的活。
「莉奈呀，你有什麼想做的就去做吧，不需要拘束於這裡的。」
「……」
這句話和復讀機似的，莉奈聽到過千百遍了。
她的爺爺總自責是因為他神官的身份，拘束了自己的孫女。
其實不是這樣的，莉奈有自己的原因。
「爺爺，我說過了，我願意在神社工作的，而且我的同學們都很羨慕我呢。」莉奈從爺爺手裡重新拿回長帚。
「神社供奉神明，而神明依附於人們的信仰。」在這座神社生活了一輩子的神司，也跪坐在了紅木木廊上，和那位不知深淺的獨眼老人，只隔了一座階梯，發出了一聲惋惜，「近年來，神社成了一方旅游的聖地，真正信仰神明、參拜神社的年輕人越來越少了，更甚者，人們開始畏懼神明、畏懼自然，而這些負面情緒，終究會演變成意想不到的詛咒和災禍的……」
莉奈用看看爺爺，用余光瞥了一下獨眼老頭。
不知道爺爺能看到，還有沒有勇氣在這裡感慨……
爺爺還說過，在舊時代，他們家族是降服詛咒的咒術師，他們能看到非自然的稱之為「咒靈」的怪物。
後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的祖輩就看不見那些怪物了，據說是古老又邪惡的咒靈們是人類愚昧的產物，後來在更新換代咒術師的努力下，以及科學消除愚昧的引導，咒靈們全部被消除了。
看不見？消除了？
另一頭的獨眼老人怡然自得地抿茶。
莉奈：「……」
明明什麼也看不到的爺爺繼續道：
「你應該和日暮神社那老頭的孫女學學。你喜歡這個工作是好事，但我也不希望你總一個人呆在神社裡。」
是了，日暮神社老神司的孫女，莉奈總聽爺爺說起。
那位素未聞面的「孫女」，也曾經是一名巫女，後來在遙遠的異鄉認識了自己的意中人，最後離開了神社，和自己的意中人生活在了一起。
爺爺還總提及那位愛開玩笑的日暮神司，他總說自己的孫女去了另一個時代，和一個大妖怪生活在了一起。
放在之前，莉奈只覺得爺爺在開玩笑。
另一個時代？大妖怪？
直至不久前，她也經歷了另一個時代和妖怪。
那個時代妖怪，更准確說叫咒靈橫行，也有爺爺口中的咒術師，但是在那裡更盛行另一種叫法——陰陽師。
她在那裡成為了除妖的陰陽師，還認識了大陰陽師晴明。在那個時代，通常普通人是看不到妖怪的，但是莉奈可以。
或者說，莉奈一直都可以。
「……莉奈呀，如果哪一天你突然改變了注意，想去做別的事情，爺爺也會支持你的。」老人結束了今天的發言，慢慢地起身。
「知道了爺爺。」莉奈也從回憶中淡出。
「哦對了莉奈，你有沒有看到我那只陶瓷茶杯。」剛起身走了兩步的老神司停下了腳步。
莉奈的余光在獨眼老人手中的茶杯上滑過，語氣流暢又自然，「沒有爺爺，我等下幫您找找看。」
「哦那拜托你了。」
獨眼老頭應該也聽到了，他頓了頓，看似有些心虛地把茶杯放下，又往邊上推了推。
目睹著一切的莉奈：「……」
她的爺爺是看不到的。
而她，也不可以看到。
干完雜物的莉奈，先用手水舍的水清洗雙手，再重回拜神殿前，投幣，搖鈴，參拜。
莉奈從很小開始就可以看到普通人看不到的怪物，後來她開始猜想，這些就是爺爺口中的「咒靈」。
她從來都沒和任何說過這件事，因為在她的記憶裡，有人在她很小的時候告訴她：
「沒必要告訴任何人，你只要裝作它們不存在，神社會保護你的。」
她不記得是誰告訴她的，只知道自從和神社的爺爺住在一起之後，確實很少見到那些令人悚然的怪物了。
見到的一些，也都在神社邊緣徘徊，幾乎沒有接近神殿的。
而接近的，都和今日的肉蟲一樣，被不知名的力量擊殺了。
除了那個獨眼老人，日復一日，夜復一夜的坐在那裡，看著來來往往的每一個參拜者。
每天自言自語說著一些捉摸不透的話。
像今天這樣的試探，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但莉奈一次都沒有理睬過她。
她相信，只要她裝作看不見，她就能逃過這些怪物的傷害。
*
夜晚，干淨又純粹的圓月攀爬至半空，將整個神社籠罩在月光之下。
不詳的預感向正要入睡的莉奈襲來，距她住處不遠處的拜殿前，鈴鐺一響又隨風飄逝。
「巫女大人沒事了嗎？」
「巫女大人醒了嗎？」
「請把巫女大人叫醒，我們家大人有急事。」
「巫女大人生病了，勞煩你們家大人再等等。
「巫女大人！巫女大人！」
莉奈像是從一個幽靜的黑暗中醒來一樣，兩三婦女身穿和服圍在她左右。
「巫女大人，你終於沒事了。」身側離她最近的女人似松了口氣。
沒有驚慌感，也沒有無措感，上一次月圓她也是如此。
醒來不是身處所在的神社社庭住所，而是以不屬於自己的身體和角色出現在了另一個時空。
但是吧，這粗如樹干，盤踞了整個天花板盯著她的怪物，是什麼鬼呢？
第2章
長如蛇形的怪物下截身軀粗圓，密密麻麻的細肢像吸盤一樣助它占據著原木風的天花板，上半截從沒有節肢處像拉面條一樣拉出了一根細長的脖子，盡頭頂著一個碩大的圓球腦袋，從上方像個吊燈一樣俯視著莉奈。
「活……著？」蛇蟲怪擠出了人類的語言，沙啞難聽，像生鏽的鋸子扯過金屬，發音也生硬變扭，像是語言功能未能完善。
如果這怪物再長得和善一些，莉奈甚至會懷疑它能在那裡耐心等待這麼久，是不是也和這些穿著和服的侍女一樣在關心她的身心健康呢。
可惜它更像一個在等待獵物放松警惕然後一口咬下去的捕食者。
就是這捕食者，智商好像不是很高的樣子。
莉奈的目光表現得像個大病初愈的迷茫少女，稍稍聚焦後落在近身的女人身上。
「我……怎麼了？」
「葵大人，你終於醒了，你剛剛燙得嚇人，醫師已經在趕來的路上了。你如果一直醒不來的話，浦上大人和藤大人那裡我就不好交代了。」
近旁女人看上去比其他人要年長一些，那身暗紅色帶有紋路的和服顯示出她在這裡和那些侍女的身份不一樣，可惜映著屋內的燭光，深紅和服襯得她那抹鮮紅弧度的嘴角有一絲令莉奈不適。
莉奈此時已經半坐起身子，側頭看向身旁的可能是母親的人，這樣她就不需要掃到天花板上的東西了。
她張張嘴，正要問點什麼，卻見微笑看向她的「母親」身後，一顆腦袋像被線放下來一樣掛在了半空中。
「看……不到……嗎？」怪物看上去有些困惑。
「……」
莉奈早就熟悉這樣的場景了，在平安時代作為陰陽師征戰時，可比這場面要大多了。
可是她藏在寬松長袖下的雙手，卻在微微顫抖的。
上一次在平安京穿成陰陽大家的千金時她就發現了，原主沒有死亡，而是依舊活在這具身體裡，她們也許能聽到能看到，但是意識主人暫時是莉奈。
這具身體在生理上產生的恐懼，比起本能反應，更像是原主在害怕。
所以這位被稱之為葵的原主也能看到這些怪物，和平安京那次一樣。
她穿越的女孩們，都能和她一樣看到這些怪物是嗎？
「葵，不要害怕，這些怪物最喜歡看到獵物恐懼了，你越害怕，它們就越強大，越高興。如果你想要活下去，就必須克服這個恐懼。」莉奈在心底這麼說道，她希望女孩能幫助她克服這具身體潛意識裡的害怕，不然會被這怪物看出端倪。
沒有用，雙手依舊在顫抖。
是她猜錯了？還是哪裡說錯了？
哎，那麼只能靠她自己了。
「母親，我忘記了……」莉奈面回前方低下頭，伸出雙手交叉抱住自己，「我只記得我做了一個很害怕的夢。」
身體雖然在微微顫抖，但加上這句話，沒有一絲違和了。
女人也沒有表現出任何疑惑，看來這聲「母親」叫對了。
那腦袋不罷休，又平移到了她前方，就像個不發光的大燈泡堵在面前一樣。
還真是沒完沒了。
以莉奈對這些咒靈的了解，它們的會因為力量的差距具有不同的智慧，會完整以人類語言進行交流的只占很少一部分數量，而這種能簡單崩出幾個詞的談不上多厲害。
但這也是以她曾作為陰陽師的身份來衡量的，作為沒有特殊力量的普通人，這種咒靈就夠吃這一窩了。
不知道自己已經被定義為「不厲害」的蛇蟲怪再次開口：「看……不見……了？」
它至今沒有攻擊，說明它有其他目的。為什麼它只衝著莉奈，而不是攻擊屋內的其他人呢？
——因為這具身體的主人能看到它。
這個念頭在莉奈腦海中產生以後，繼續裝作看不見這怪物的念頭更深了。
「葵大人，醫師應該馬上……」母親在旁邊又一次開口。
莉奈雖然低著頭，但她時刻在關注著怪物的動向。
「真的……看……不見了……？」那顆腦袋像個轉盤，擰向左邊，又擰向右邊，然後張開了充斥利齒的大嘴……
不好！
坐躺在屋中央被褥裡的少女，忽然像脫兔一樣動作，整個上半身一側，撲進了近旁深紅色和服女人的懷裡。
同一時刻，那顆大頭穿過了她原來上半身所在的位置，氣流從少女身側劃過，一瞬掀起了她的白色的衣擺。
腦袋咬了個空，疑惑地發出了一聲「咦？」，脖子在空中轉了一圈，帶著頭轉向了少女撲向的那邊。
少女埋在女人的膝蓋上，身體一顫一顫，發出一聲聲的抽泣：「母親，母親，那個夢好可怕，我好害怕。」
如果旁人能看到這一切，這就是像是個天衣無縫的巧合，沒有看見怪物少女因為噩夢過於害怕尋求母親庇護，幸運地躲掉了怪物的一次攻擊。
努力擠眼淚的莉奈並沒有感受到來自這位「母親」的安慰，她稍稍抬起頭，卻見女人的雙手尷尬地抬在空中，相比剛才公式化的笑容，她的臉上竟露出了一絲嫌隙。
只一秒，她就調增好了狀態，看似自然地將她扶起一些：「醫師馬上就到了，葵大人也請趕快振作酌起來，為天亮後藤大人的除妖儀式做些准備。」
非但不安慰，還提要求？
這是「母親」？太冷漠了。
而另一邊，怪物的動向反倒轉好。
莉奈也不知道憑這怪物的智商能不能理解她的演技，只見這顆大腦袋用了好一段時間整理了一下狀況，最後吐出了幾個字：「看……不見了。」
房內的窗戶像是被一陣狂風給彈開，敲打在木牆上發出「咚」的一聲，把除了莉奈內的所有人都驚了一跳。
接著這怪物像是條靈敏的蛇，無數節肢帶著它靈巧地滑出了窗框，融入墨黑的夜色中。
莉奈身上那克制不住的顫抖隨之消失了。
窗戶被侍女關上，燭光一陣搖曳，看似深切關心照料在這的侍女和這位母親，反倒讓莉奈的不舒服感加深了。
屋內燭火搖曳，醫師診斷後問了莉奈幾個問題，就被那所謂的母親帶出拉門外。
拉門被拉上，卻依舊能模糊辨認室外的影子，莉奈依稀能發覺那位母親松了口氣。
但那感覺不像是「我的女兒沒事」，而更像是「我沒事了」。
「你在這個家是不是過得不好呀。」莉奈在心裡問葵。
當然不會有人回應她的。
她這所大宅裡的人圍繞她忙活了一宿，終於在天空微亮時逐漸安靜了下來。
這份平靜僅僅持續了短暫的時刻，她的門被拉開了。
她的「母親」跪坐在門外，身旁的侍女拖著一身紅艷的和服。
「葵大人，時間到了，打扮一下去藤大人那裡舉行驅魔儀式吧。」
一層又一層繁復的衣著加身，那位「母親」像個監工，面帶微笑的跪坐在那裡看著她。
冗長的穿衣過程結束，侍女開始替她梳妝。
「我想讓母親替我梳妝，你們都出去吧。」
所有人的動作都一怔，似乎沒料到她會這個時候提要求，然後齊齊看向端坐著的女人。
女人顯然也是一愣，斟酌片刻後起身，讓其他人都去外面守著。
這個儀式太重要了，應該沒有人會在這種時刻拒絕她這個巫女的要求的。
木梳輕柔地劃過她的長發。
「母親大人，我有些問題想問您。」莉奈感覺到梳頭在她的發間停了一瞬，又順服地貼著發絲下移。
「葵大人，說吧，我聽著。」
「昨晚的病讓我忘記了很多事情，您能給我講述一下這個國家的事情嗎？」
在平安時代的那一次，她也是讓身邊的侍女給她講述了背景，她才理清楚自己身處的時空。
這一次，木梳沒有停滯，但女人卻拒絕了她：「葵大人，這不符合規矩，您只要專心做好您的驅魔工作就好了。」
「母親大人，驅魔儀式就要開始了，我們都希望今天的一切都順順利利是嗎？」莉奈的語氣再自然不過，但她知道女人這一次拒絕不了的。
屋內陷入了短暫的寂靜，女人很快出聲了。
莉奈推測的很對，她是她的「母親」，但她完全不關心她的身心，自然不會問她為什麼會問這些或是忘記了什麼，她只要保證給她安排的任務都順順利利。
這是一個比平安京還要落後的時代，統治者被稱之為仁德天皇。
如果硬是要和她的時代比，大概是距21世紀的1700多年以前。
在這個時代，咒靈已經滋生。不過這個時代的人只是將這些咒靈稱之為妖物，普通人深受妖物困擾卻無法看到和除去它們，於是就出現了一些除妖師和巫女，他們能感知妖物並除去它們。但畢竟這些人只占了很少很少的一部分，只有皇室或者貴族能有錢請的起。
除此之外，女人還告訴她，這個時代有一個皇室都困擾的妖物，被稱之為兩面宿儺，這個妖物行蹤不定，至今都還在禍害世人……莉奈理解下來，這個宿儺大概就是類似於平安京時代酒吞童子這樣令晴明也苦惱的咒靈了，通人智又擅術式，人們害怕它他卻又拿他沒有辦法。
而她，浦上葵，這個州頗有聲名的巫女，即將去為能左右這個州的大貴族藤氏進行驅魔儀式。
現在問題來了，驅魔儀式，有什麼講究嗎？
第3章
莉奈拖著帶有後擺的富麗和服，紅金色的繡紋在陽光下瑩瑩生輝，在人群的簇擁下像是美麗的紅雀般步行在藤氏占地極寬的貴族古宅內。
從正門一直走到了大宅玄關後，她終於知道為什麼要殘忍地把大病初愈的巫女拉起來進行除魔儀式了。
占地大而寬闊的宅子，大門兩旁的門神端莊肅立，庭院內布置的如一處山水畫，繚繞著古色古香層次豐富的日式古宅，這一切，無一不在宣誓著宅子主人身份的尊貴。
只可惜——
石頭門神上兩只無臉小鬼拽著門神的腦袋在蕩秋千，庭院長廊兩旁的竹林內探出一只只形狀怪異的腦袋盯著路過的人像在觀賞今晚的開胃菜，而屋頂上一只似泡了一個月溫泉、漲開如球，無數只長手的咒靈則壓得這個大宅子喘不過氣。
無臉咒靈A：「好像很好吃的樣子。」
長手咒靈：「吊娃娃吊娃娃。」
莉奈：……
身體裡的葵似乎陷入了沉睡，身體這一次沒有任何過激的反應或是顫抖。
莉奈也從頭至尾面上沒有露出任何異樣的神情，但腦子裡一直有一句話想宣泄：
救不了了，我建議直接埋了吧。
莉奈的爺爺說過，咒靈滋生於人類的負面情緒，這藤氏是不是包括下人在內人均抑郁？
一直到內宅客室，莉奈也沒見到藤氏大貴族本人，僅是妻子出來迎接。
看來這個時代雖然咒靈已經開始滋生，除妖師類職業的地位選沒有這些貴族皇室高。
莉奈正對著藤夫人坐在榻榻米上，她的「母親」坐在她身側。
「巫女大人，請原諒藤大人今日不能親自迎接。」
藤夫人肩上一只像蜥蜴一樣只不過長著人類四肢的凸眼咒靈，表演雜技般從一只胳膊爬到另一只胳膊，這位夫人再優雅的沏茶姿勢都無法讓莉奈欣賞起來。
莉奈一言不發。
祖上大宅已經病入膏肓了，還有比這更要緊的事嗎？
「能為藤大人進行驅魔，是我們浦上家族的榮幸。」
這位「母親」似乎已經習慣代替這位巫女發言了。
一只背蓋龜殼的河童怪，從跪坐著的三人中間爬了過去。
莉奈：「……」真希望這一大家子人看得到這些。
藤夫人簡單講述了近期大宅的變故，這場變故持續了近一個月，先是宅內無端的聲響和被打破的瓶瓶罐罐，再是從上到下開始染病，現在整個宅子內都感覺到陰冷無比，來人都覺得喘不上氣。迫於無奈，於是請來了巫女大人。
她說完看向莉奈，估計是在等這位巫女大人給出一些見解。
莉奈面視著藤夫人，余光則給到膝前，河童怪依舊慢悠悠地在三人中間爬過來，又爬回去。
她在平安京時期見識過陰陽師的厲害，他們各個有獨門絕學或是家族傳承以及用於抵抗妖物的術具或咒具，甚者還能駕馭式神和妖物。
問題來了，這位巫女有什麼對抗這些咒靈的絕學嗎？
莉奈很快又知道了。
在舉行驅魔儀式的大庭院內，侍女用墊著金邊絲綢的托盤送上了這位巫女的「咒具」——如果它們是的話——一只比莉奈手大一些的羅盤和一疊寫著咒術的黃符紙。
黃符紙上的咒術莉奈只能勉強讀出一些字詞，羅盤則呈暗沉的紅木色，邊緣有一圈她從未見過的紋路和符號。
這些要怎麼用呢？裝模作樣拿著羅盤轉幾圈，然後將黃符紙貼咒靈腦袋上？
她曾見過那些沒什麼能力卻壯著自己能看到些咒靈就到處行騙的假陰陽師。
最壞的結局是亂往這些不知深淺的妖魔身上撒什麼東西最後自己被一口吞掉的。
見她沒動，羅盤和符紙被直接遞到她手上。
莉奈：「……」
和莉奈一起來的侍女們，像是很熟悉她們巫女大人接下來的操作，很自覺地讓開了一段距離，就連那位和自己形影不離「母親」也退後了幾步。
反觀她，反而是最不清楚該做什麼的了。
她原本以為只是個驅魔儀式，類似於在神社每年祭祀時跳一段神樂舞祈求神明的保佑，結果卻是真真切切地驅魔。
在平安時代她學習過使用咒術，或者准確說在那個時候被稱之為陰陽術。這股力量的習得需要天賦，比如像她一樣能看得到咒靈鬼物，而沒有天賦的人是很難以跨進這個領域的。
她那時習到的也只是皮毛，但是對付那些靈智不高的咒靈足夠了。
後來她回到原來的身體裡後，嘗試著運用術式，卻無法使用出來，她歸咎於自己的身體就算能看到，也沒有學習的天賦。
但現在這具身體不同，她是原本就可能會點什麼的巫女，或許她可以將那時候的技巧運用到這裡。
咒靈源於人類的負面情感，咒力也是。
莉奈雙手托起羅盤，將身體內的負面情感堆積……
僅僅是一個嘗試，莉奈就發現了這個身體不得了的地方。
在另一片意識的深處，源源不斷的負面能量朝外湧現，是原主葵的負面能量。
庭院的樹木無風自動，院中央巫女的深紅裙擺宛如被狂風卷起。這股力量在聚攏的同時，那些竹間的腦袋都跟著縮了回去。
莉奈手中的羅盤也慢慢浮起，原本羅盤的中央沒有指針或是任何表明方向的輔助工具，此刻卻出現了一滴深紅色的小點，像朱筆滴上的一小珠油墨。
這滴紅色墨珠似是有生命一樣，在羅盤上搖擺不定、左右試探，最後像是下定了決心，往羅盤的左上角滑去，最後止於羅盤邊緣的紋路前，劃出了一個小小的箭頭。
原來巫女大人不是開玩笑的，是真的有點東西。
或許真的可以解決這棟大宅子背負的壓力？
「跟我來。」這是她第一次發聲。
或許驅魔巫女就是這樣的吧，保持神秘，開口就是重要信息。
藤氏上下見證了她的能力，自然沒有任何疑問，都老老實實地跟上。
莉奈則手持羅盤，跟著上面的朱墨的方向，這個方向不是死的，而是會隨著莉奈的走動不斷聚集成珠再重新延伸。
她本以為這個指向是整個宅子裡咒氣最重的那個咒靈，結果好像不是，她帶著人兜兜轉轉最後來到了滕氏的庭院後處，這裡只有一口水井和石景池塘。
這裡也有大大小小的咒靈，而羅盤所指之處就是那口水井。
「這口水井你們用嗎？」莉奈開口問道。
立馬就有藤氏的人上來解釋，這口水井已經廢棄，他們現在一直在用側院的。
在她的示意下，身邊兩位侍女將木桶放進了水井取水。
水井確實是廢棄了一段日子了，發出咯吱的聲響。
同一時間，一種不安的感覺在莉奈心下蔓延開。
水桶碰底，像是觸到了什麼東西，這東西被水桶盛起，伴隨著咯吱的聲響通往地面。
「看來有老鼠要碰我的東西了。」
戲謔又不快的聲音，從莉奈的斜後方傳來。
莉奈跟著背後一涼，她發現，沒有人轉身。
除了她，沒有人聽到。
莉奈不動，目光盯著那口井。
是咒靈，和之前見過的都不同，能熟練的說人語，有極高靈智的那種。
她雖然還沒看到，已經在內心下了定論。
余光最先看到的是一只被與人類無二的腿腳踩來的木拖，接著是一身穿插著黑色束帶和紐系結的羽織白褂，白褂的左右襟被隨意慵懶地搭在前胸，黑色的長帶紋路自兩襟一直延續到張開的領口。
她弄錯了，是人類？
這個念頭只在莉奈腦內停留了短短的一瞬，就被抹去了。
男人一頭櫻色張揚的短發，額頭和臉頰都有古怪卻不違和的黑色紋路。
看似除了這些黑紋與人類無異，但自從他出現這後院裡的咒靈都一只只跟炸了毛，瞬間都沒了蹤影。
不知道從哪裡出現的，咒靈都害怕的東西，會是人類嗎？
絕不可能吧。
「男人」旁若無人，閑散地晃到水井邊。
「是哪個老鼠發現了我的東西呢？」
「男人」半側過身來，仰著下巴，像俯視螻蟻一般看向在場的眾人。
如果其他人看不到他，那她也不能看到。
此時的莉奈仍舉著她那只羅盤，自然被鎖定為最可能的目標。
即便察覺到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莉奈神情絲毫沒動。
似乎是沒有得到回應，「男人」也不急，反而耐心地雙手抱胸，等待著。
水桶的咯吱聲此時更像是生命的倒計時，仿佛那東西被放到陽光下後，這裡就會發生噩夢。
咯噔一聲，木桶被整個搖上來了。
莉奈忽然後悔了，她就不應該在這裡嘗試什麼使用咒力的，就應該直接勸這藤氏別找什麼巫女或除妖師了，直接換房子吧。
「木桶裡有東西。」侍女小心翼翼地用符紙包住桶內的物品取出，放在木制托盤上後遞到莉奈面前。
托盤上是一只說不清楚是什麼材料的編織娃娃，娃娃缺了一只胳膊和半條腿，又在水井下被弄得髒兮兮的。
在莉奈眼裡，娃娃四周縈繞著黑色又不詳的氣息，很顯然這棟咒靈橫行的宅子的罪魁凶手就是這東西了。
但是——
高大健碩的「男人」，嘴角的弧度意味深長，他的眼瞳鮮紅，光是站在那裡，就這麼看人一眼，就會把人壓得喘不過氣。他看上去也沒有生氣，但顯然很反感自己藏起的東西被別人發現了。
莉奈的手指此時已經碰到了那只被詛咒的娃娃。
她能感覺到，只要她拿起來，這個「男人」就會對她做點什麼。
「巫女大人，難道就是這個東西，給我們藤氏帶來了災難嗎？」
一無所知的藤夫人，此時也走到了莉奈身旁。
巫女的袖口隨著她抬手被一起牽起，詛咒之物剛碰到她的手指，就被抓住拋起，然後以一條優美的弧度，重新被扔回藏匿它的水井裡，最後觸底發出咚的一聲。
莉奈一臉認真地搖了搖頭，肯定地說道：「弄錯了，不是這個。」
等著把這巫女頭摘下來的詛咒之王：「……」
第4章
咒靈把這裡當自己的餐桌一般天天開自助餐原本還是最值得煩惱的，和現在這個情況一比好像也不算什麼了。
即便很難以接受，但站在這的這個「人「，絕不是那些蹲在人類肩上增加點重量的咒靈可以比擬的，起碼莉奈是這麼認為的。
她背後的浦上家不論是想討好還是不得罪藤家，她都必須得驅魔；她如果將詛咒之物真正去除，這未知的「男人」必會讓她付出代價。
——莉奈進退兩難。
甚至還沒想好借口，本能已經趨勢她將詛咒之物歸回井底。
櫻色短發的「男人」眯起了一絲眼眸，仿佛看到了很有意思的東西。
那感覺，讓莉奈不舒服，就像是吃飽的貓咪遇到了老鼠。
「巫女大人，那究竟是什麼使我們藤氏多災多難？」藤夫人對莉奈的行為不解，但也沒質疑。
短暫的沉默過後，莉奈開口道：「是這個宅子，這個宅子被不詳的詛咒氣息籠罩了，以至於影響到了宅內所有的活物和死物，包括這座後院。我剛才讓人打水，就是想看看水井下還有沒有水，果不其然，水也因為詛咒的氣息被消耗殆盡了。」
明明有一身本領，找到了詛咒之物，卻不得不在這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
莉奈有一絲心疼自己。
「可是……這井幾年前就廢棄了。」有侍從在背後小聲說道。
「詛咒很早就集聚在這裡了，這兩年越擴越大，這個月徹底占據了藤氏一族的大宅，因此爆發了。」莉奈表現地像是對無知者的包容，又一次解釋道。
侍從道歉，她反倒更加寬容地點了點頭。
「那……巫女大人，有什麼解法嗎？」藤夫人面上憂慮加深，自剛才巫女大人發動能力，她近日的肩膀酸痛一下子就改善了，她原本以為藤氏近日的不順能輕易解除了，結果聽著更令人不安。
而此時，把藤夫人肩膀上寄居了多日的咒靈嚇走的「男人」，像是踏足在自家後院，他揮了揮手，井下的詛咒之物又重新浮出井口。
「老鼠，我允許你把詛咒去除。」這漫不經心的話，衝向的是莉奈。
在其他人眼裡，剛才被巫女大人扔下水井的東西，現在又自己浮了上來。
巫女帶來的侍女雖然看不到詛咒，也見識過除咒，藤氏的人沒有，議論和驚慌聲自後傳來。
先前還一副要殺了她的態勢，現在說允許讓她除掉詛咒？就衝這個態度，莉奈不干。
不論是真的還是試探，莉奈依舊沒有正眼看過這個「男人」。
貓科動物在玩弄獵物時有一個通性，它們不會立即殺死獵物，而是放開獵物給其希望，然後又重新將其置於利齒下，如此反復，享受這個過程直到厭倦。
看吧，和現在這個場景多麼貼切呀。
「詛咒更強了，已經可以控制死物了。」鎮定自若的巫女在眾人的視線中走到井口，徑直伸手抓住詛咒之物，又一次的，扔回了井底，這回她還使了點勁。
拜拜吧，再也別上來了。
詛咒之王：「……」
做完這件事後，莉奈轉過身面朝眾人：「現在只是水井裡被丟棄的玩具，很快家中的掛卷、花瓶甚至是假石都會因為詛咒的力量自己行動。只有搬離這個地方，沒有人類氣息和負面恐懼提供力量給詛咒，才不會擴散。」
只要你們都看不到，她就可以繼續胡說八道。
「怎麼會這樣？」藤夫人雙手交疊至於心口，難以接受這個事實，「可是藤大人是不會同意搬出繁榮藤氏的百年大宅的。」
莉奈感覺此時的自己就像個自圓其說地傳教士，稍有不慎就會被兩邊群毆。
「我能理解夫人您的心情，」莉奈一邊說著一邊走到藤夫人近前，「但如果繼續這麼住下去的話，是會危及性……」
溫暖鮮紅的顏色像潑墨一樣觸及莉奈的臉頰，絳紅的和服濺上紅色染上蜿蜒的紋路。
「誒？」莉奈側目觸及到的是已經失去了生息的侍女，近前的藤夫人更是直接尖叫出聲。
捕食者失去耐心了，終於……出手了嗎？
人群開始慌亂，好像真的如巫女大人所說一般，大宅內的詛咒已經在危及性命了。
明明是螻蟻，卻自大地以為能勝過大像，但只要一點小小的絕望，就能讓他們面對現實。
已經開始厭煩的詛咒之王本以為這次出手，這只老鼠會像過去無數自作聰明又無趣的螻蟻一樣，露出無數人曾在他面前露出過的表情，匍匐請求他的饒恕，卻見被稱之為巫女的老鼠再次轉過身，目光干淨純粹，慢慢掃過庭院，左眼下的那道血跡像花一樣絢麗地綻開。
他本以為這只老鼠在偽裝，她看得到詛咒也能看得到現在的他，但她的視線從未動搖過或在他身上停留過一瞬，就連現在都似乎是對他的存在渾然不覺。
原來看不到，沒意思。
那要不都殺了吧。
莉奈在同一時間感受到了迫人的壓力和近在咫尺的殺氣。
任哪個正常人見證死亡都會由於過度恐慌露出破綻，但她不可以，她曾經因此吃過大虧。
這樣都行不通嗎？
她不確定在這個時空死掉自己會不會立馬回去，但葵的意識一定是會隨著身體死亡消逝的。
莉奈忽然覺得對不起身體的主人了，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她會穿到這具身體內，但第二天就直接死局……也不知道是誰運氣不好。
在思考的時候，莉奈依舊沒有停下動作，她對「母親」和侍女們說了一句「走吧」，然後轉身准備迎接死亡。
在她邁出第一步時，四周忽然安靜了下來，剛才撲面而來的惡意在一瞬間消失的干干淨淨，什麼都沒有剩下。
哦，她沒有死。
裝就要裝到售後服務，莉奈沒有回頭看，也沒有停下腳步，好像剛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沒有吸引了無數咒靈的詛咒之物，也沒有一個臉上滿是黑紋的「人」出現過。
如果不是臉上干涸的血跡在提醒莉奈，她可能都要被自己騙到了。
恐怕除了她也沒人知道，剛才本會給這裡的咒靈開一波切好的大葷。
果然，她要認真起來連自己都騙。
***
莉奈現在又有另一件事不懂了。
作為能給家族帶來收益的巫女，即便不是家主，那也應該是舉足輕重吧。
結果她一回來，就直接被關在了屋內。
幕後的家主浦上，莉奈還未能見到他人，就遠遠的聽到他的聲音了。
「沒能成功驅魔還害死了個侍女，還荒謬地讓別人離開祖上基業的宅院，你叫我怎麼和藤大人交代，我們浦上家以後要怎麼在飛州混。
「對不起大人，是我沒能教導好葵。」
道歉的是那位「母親」，即便她親眼見證了侍女的非自然死亡，也沒有辯解一句，而是反復道歉。
她能理解這次除魔的不順利，但人不是莉奈殺得，辦法她也給到了。
她當時如果選擇封印詛咒之物，最壞的結果可是死更多的人。
她救了人，反倒做錯了事。
「我們養著她給她巫女的名諱，這點事都做不到……」
後面的話莉奈也不打算聽下去了。
葵的的確確有天賦有咒力，沒有得到承認反而被當個討好貴族的工具。
莉奈好像能理解為什麼當時她希望葵協助她，這具身體卻沒動靜，絲毫不在乎生死的原因了。
失去生存希望被當做工具人的巫女。
這比當初那位陰陽大家千金小姐的局面還要困難呀。
莉奈在屋內走動著，思考著該做點什麼。
還有今天遇到的那個大概率是「咒靈」的可怕生物，如果再遇到的話她要怎麼逃生。
走了幾步，她注意到角落榻榻米下一處的不平整。
她小心翼翼地掀開，發現了是一本薄薄的日記。
巫女葵的日記。
第5章
巫女浦上葵的經歷和莉奈想的差不多，明明是那個干活最多的，結果是那個家裡最慘的。
浦上家歷代的女性，有一定幾率遺傳到術式，而浦上家族的地位全憑這些能為貴族除咒的女性。
可憐這些歷代的巫女，都在各代的家主的掌控下活著。
浦上家的上一代巫女，是現任家主的妹妹，也就是葵的姑姑。
葵在出生時並未展現出任何特殊的能力，學不會術式的浦上家族女性在這個家族沒有任何價值。
只有葵的姑姑對她好，照顧她，教她識字，帶她游戲。
一日，葵在院子裡看到了咒靈，天真好奇的葵朝著咒靈的方向伸出了手。
「姑姑，那……」
「啪」得一聲巨響，甚至嚇到了周圍的侍女。
葵的手背被拍出得一片泛紅。
姑姑的表情不安、驚恐又難以置信，反應過來自己干了什麼時，才回過頭來安慰哇哇大哭的葵。
等葵安靜下來，她第一次見到姑姑嚴肅的表情：「葵，答應姑姑，千萬別告訴任何人你看得到那些東西。」
葵認真地點點頭，她最喜歡姑姑了。
葵一直以為自己可以和姑姑在一起開開心心地成長，直到那一日，院中玩耍的她看到姑姑被人抬了回來。
浦上家的巫女都是不幸，沒有人擔心她們的安危，她們要用一切除去那些貴族家的咒靈。
她那時不知道姑姑發生了什麼，只知道一個個醫師來來去去，母親跪爬在那裡，父親發了好幾次脾氣。
等她鼓起勇氣走到姑姑房間時，她幾乎快叫出聲了。
姑姑的房間裡，那條盤在屋頂的大蛇是什麼呀，它一定會傷害姑姑的。
那時候葵只有13歲，她一直記得姑姑不讓她說的事，可是她不說，姑姑就要死了……
這世界上唯一關心她的人，就要死了。
她跪到了父親的面前，告訴他姑姑房間裡有條怪異的大蛇，希望父親找其他巫女或是除魔師來幫助姑姑。
那是葵的父親第一次正眼瞧她，也是她第一次看到父親衝自己露出那種狂喜的神情。
後來，大蛇不見了，但是姑姑也從此臥床不起。
葵每日都會被送來姑姑房間，被母親要求跟姑姑學習使用術式。
「不是叫你不要說的嗎！」明明連說話都吃力的姑姑，滿眼通紅地衝著她發脾氣。
「可是，可是我不想要姑姑你死掉。」葵真的，最喜歡姑姑了。
姑姑從此再也不和她玩鬧，每天每日地帶著她掌握術式。
葵也努力地練習術式，如果她早早的和姑姑學習術式，早早和姑姑一起出去，是不是姑姑就不會傷得這麼嚴重了？
她漸漸有些討厭自己。
等葵已經成為能獨自除去那些咒靈的女巫時，她的姑姑再也沒能從床上爬起來。
後來，姑姑的房間空了。
莉奈通過稚嫩的文字拼拼湊湊，最後出現了這樣一個故事。
而日記最新的一章，寫著這樣一行字：
——我撐不下去了，姑姑，我想去找你。
被家族命運束縛著，在詛咒中掙扎著，怪不得呀……
什麼家族什麼責任呀，被賣了就不應該幫忙數錢，而是反抗。
「把母親叫來可以嗎？」
剛剛從浦上大人那裡退出來的浦上幸，就被侍女告知巫女要見她。
葵比那個女人還要靠譜，這兩年浦上家的巫女在貴族中的風評也比其他驅魔世家的反響要好，直至今天這件事……
葵怎麼就還有臉主動找她呢，她連這個家族唯一需要她做的事情都做不到，仔細想來，葵從昨日大病一場後就好像變了一個人。
自從那個女人死後，葵一直都乖乖聽她的話，從不多嘴也不會擅自做決定，今天是怎麼了？難道真的如浦上大人所說，尊稱一聲巫女大人就把自己當回事了？
浦上幸推開拉門，就看見「葵」面帶笑容地立在房間中央。
她將拉門重新拉上，「巫女大人，你有事情找……」
前一秒還對這位巫女一堆意見的浦上幸，只感到疼痛從後背朝四肢蔓延，她整個人被壓制在木牆上，脖子被一只纖細的手圈住。
而葵用一種她從未見過的目光看著她，「我只想問幾個問題，叫人的話我就直接殺了你哦。」
***
清涼的風吹在臉頰上，莉奈行走在鮮少有人的墓園，為這個身體感到了久違的自由。
她也是出手時才知道，這具看似柔弱的身體有著意向不到的驚人爆發和力量。
她沒想到對那位「母親」真怎麼樣，誰知問完問題，浦上夫人就直接暈了過去。後來她將浦上夫人拖進鋪好的被窩用以拖延被發現的時間，又輕輕松松翻出窗戶，幾乎沒遇到任何阻礙，就出了浦上家的宅院。
圈久了項圈的寵物，將項圈摘了都不會逃跑了。
莉奈討厭這樣。
浦上家不是貴族，他們家埋的墓園並不比尋常居民好多少，卻處處苛責給他們帶來地位和財富的巫女們。
莉奈終於知道兩次穿越最大的共同點在哪裡了，除了能看到咒靈和掌握咒術的能力，她們都有著無法擺脫的可悲命運。
既然葵做不到，那就讓她來做這個舉手之勞吧。
墓園自然墓碑聳立，莉奈花了好大的勁，找到了浦上惠子的墓碑，碑前沒有鮮花也沒有活人留戀的痕跡。
「葵，我知道你可以聽到我說的話。」莉奈將一束剛采摘的花，放在葵姑姑的墓碑前，口吻像是在和一個朋友聊天，「就這麼簡單地接受命運你真的甘心嗎？你那麼喜歡的姑姑被你的家族和怪物共同害死，重症在床時她想的還是教你如何使用術式，如何幫助你活下去。」
莉奈能感覺得提到浦上惠子時，心髒一點點在加速，這是葵產生的反應。
她的手慢慢摩挲墓碑上的文字，在旁人看來，她就像是在和逝去的親人在聊天：「錯的從來不是你，是傷害你姑姑的咒靈，是見死不救的浦上家族，難道你不想除掉害死你姑姑的詛咒和浦上家族嗎？如果你做不到，我可以幫助你。」
莉奈的聲音輕柔，但觸在「浦上」這兩個字上的手卻在慢慢收緊：「要知道你姑姑最後的願望，是希望你好好活下去。」
風吹到莉奈臉上，不再清涼，而是有些發冷，她伸手觸到了眼底湧出的淚水，葵的淚水。
莉奈得到回復了，她可以放手去做了，光這一兩天的時間，她也討厭死這個家族了。
她雙手合十，鄭重地朝惠子的墓碑鞠了個躬。
「找到……你了。」
莉奈設想過浦上家很快機會發現她出逃了，然後來這裡找她，畢竟莉奈詢問的地點也就那兩個。
但怎麼又是這條身體粗長、呆頭呆腦的蛇蟲？
她還以為它放過她了，結果在這處墓園碰上了。
放在太陽底下，這只咒靈的外形更清晰了：他的身體像蛇一樣彎曲靈活，密密麻麻的節肢扒在墓碑上，那細長的脖子舉著腦袋從惠子的墓碑後慢慢地探了出來，硬要說，就像是一只長脖子的蜈蚣。
莉奈發現自己的身子又開始微顫。
她忽然就抓住了什麼，她在心底出聲：「葵，這難道就是你在姑姑室內看到過的那只大蛇？」
原來最初葵不是害怕咒靈，而是想起了它就是當初和姑姑的死亡密切相關的那只咒靈。
也對，高密度除魔的巫女怎麼會害怕咒靈呢。
只要想辦法抓住它，就能接近葵姑姑的死因。
看吧，也沒那麼難。
莉奈依舊保持著雙手合十的鞠躬姿勢，她在腦海裡思考著如何應對這只咒靈。
它為什麼要盯著葵呢？
明明上一次已經覺得她看不到它了，怎麼又來了？
是腦容量不夠只有一天的記憶嗎……？
「在……哪裡？」長脖子蜈蚣又發聲了。
什麼在哪裡？
莉奈緩慢直起身子，和之前一樣，她像是完全看不到這只咒靈一樣。
「在……哪裡？」聲音刺耳，又一次像鏽掉的鋸齒切割金屬。
羅盤和符紙早就在結束驅魔儀式後被浦上的侍女們收走，莉奈也不了解這具身體的強度足不足以硬碰硬。
在毫無准備前她不能輕易應戰。
長脖子蜈蚣動了，又像是天衣無縫的巧合，在發動攻擊的同一時刻，莉奈彎下了腰，擺正了一下墓碑前的花。
蜈蚣撲了個空，像上一次一樣歪了歪腦袋：「咦？真的……看不見？」
莉奈覺得這咒靈不太聰明……
她忽然覺得那個臉上有黑紋的咒靈還不錯，起碼知道她是普通人放過了她。
如果還有下一次攻擊，她裝不下去，只能跑了。
莉奈往後退了一步，像是要轉身離開的姿態。
蜈蚣這次好像沒那麼容易輕易放過它，它左右轉動著腦袋，時刻像是要再來一擊。
一陣強風擦過，莉奈眨眼的瞬間，蜈蚣停滯住了。
僅僅0.1秒，等她再睜眼，粗長的蜈蚣咒靈，轟然碎開，就像是被鋒利又精准的菜刀切割，一節一節身體各帶著一對節肢整齊斷開，散在空中又齊齊落地。
莉奈面不露色，但腦海裡浮現出了一條粘板上三文魚，在眨眼間被分割最後一塊一塊掉落在客人面前等待享用。
不論是誰做的，就憑這個刀法，就不是莉奈可以輕易對抗的。
就像是一切都與她無關，莉奈轉過身——前幾秒還在她腦中劃過的面上布著黑紋的咒靈，此刻正漫不經心地站在她的面前。
莉奈的心底只有一句話：真的是好刀工，她也想學。
第6章
莉奈在面對不可控力時，腦海裡往往會思考奇怪的東西。
比如面前這個這次露出了四只眼的咒靈，他的視野究竟是比常人更寬，還是像上下分屏的手機，擁有兩個不同的視界框？
又比如如果他對待自己和對待不聰明的蜈蚣那樣進行切片，自己能不能和生魚片一般保持干淨有層次。
其實有層次不重要，主要是干淨。
以及一個，附帶邏輯性的問題，莉奈該不該看見他？
咒靈雖然是不會被普通人看見的，但對咒術世界了解還甚微的莉奈，不確定厲害的咒靈有沒有讓自己顯形在普通人面前的能力。
之所以說是富有邏輯的問題：
邏輯1：有人會對看不見自己的人露出表情嗎？
邏輯2：殺人不眨眼的咒靈會隱姓埋名救她嗎？
短短的一秒鐘，莉奈已經想到了很多事情。
如果這個咒靈發現自己被欺騙了，她的下場可能會很應景。
她接下來的選擇將會決定她是存活還是被做成切片。
而邏輯3，在瞬息之前被莉奈捕捉到了——明顯是人類的一對父女，在這咒靈的斜後方路過時，朝著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這一眼，讓莉奈確定了。
莉奈沒有立即開口說話。
在莉奈的視角中，四眼的咒靈確實斬殺了即將傷害她的蜈蚣咒靈。
而對「看不到」咒靈的普通人.莉奈來說，這就是個眼下畫了兩個小塗鴉，同來墓園祭奠人的路人。
櫻色短發的咒靈，除了多了一對落於眼角下方的更細長的雙眼，其他和之前無二，從領口延伸至兩襟的黑色粗線條裝飾，襯著他臉上自眼底順延至兩頰、下顎的黑色環狀咒文，再加之更偏向於女式的寬袖羽織和服和露出於前襟的小麥色胸肌上同樣的粗黑色紋路，遠遠看上去竟有鐘若有若無的性感美。
莉奈的目光在他身上短暫的停留，在確保他注意到後，若無其事地挪至其他地方。
「我倒是第一次看到兩個靈魂的人類。」
咒靈忽然而至又漫不經心的話，止住了莉奈的步伐。
這種絕對的語氣說出的話，比起瞬息死去的侍女和咒靈，還要讓莉奈意外。
這個咒靈，可以看穿靈魂？
莉奈張了張嘴，又慢慢合上。
她覺得自己不該問一些問題，例如「為什麼你看得到？」之類的，這個咒靈不屑又蔑視的姿態，應該不喜歡被輕看吧。
「不用太害怕，我第一次看到這麼有意思的事情，現在心情還不錯。」
他露出了繞有些許興趣的表情，在莉奈看來就好像在說『問問題吧，看看我會不會滿足螻蟻的好奇心。』
莉奈還從中解讀出了別的——我現在心情還不錯≠我下一秒心情依舊不錯。
只要話語和話術沒選好，他可能才不在乎她有幾個靈魂，一樣都是生魚片的下酒菜。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莉奈慢慢地低下了頭，這個「咒靈」給人的壓迫感太強烈了，讓她有點嗆得慌。
咒靈思考了片刻，挑唇說出了與語氣截然不同的話：「既然你不知道那就殺了你吧。」
莉奈沒料到轉折那麼迅速，她能感受到在潛意識裡的葵試圖用這個身體的咒力自保，她在她的一番話下，有了活下去的信念了。
但莉奈卻做出了截然不同地大膽選擇，她沒有用一點咒力，在接下裡的0.1秒內，身體被開了個洞。
這個咒靈，隨心所欲到難以預料。
人心不應該才是最難測的嗎？怎麼咒靈反而更加出其不意呢……
生氣氣。
莉奈連表情都來不及做出，她現在只覺得自己剛才還宣傳要給葵報仇。
一頓嘴炮讓葵重啟希望，然後這個巨大的flag立馬就收拾行李領便當了。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也不是不想反抗，但以她對這咒靈的估量，反抗不僅會死得更慘，更會暴露自己擁有咒力看得到咒靈。
莉奈捂著肚子跌坐在地上，「男人」的表情和踩死了一只螞蟻一樣沒有太多的變化，就像是醫學生剛剛擺弄完小白鼠，漫不經心地給出結論：「一個靈魂有咒力，另一個沒有卻掌控著身體……」
接下來的話，莉奈聽不清了，她的靈魂和視線一樣都變得模糊起來。
如果再給她一次機會，她可能不僅看不到咒靈，她還要連人類都看不到。
世界的安靜持續了瞬息，光線又重新刺疼了眼睛。
睜開眼睛，入眼還是那座墓園，肚子上的那個洞也消失了，只有衣服上的血跡在提醒她剛剛不是她白日的幻影。
而把她當小白鼠的咒靈，此時正沒有任何尊重地靠在一塊墓碑上面，目光幾乎可以說十分惡劣地看著地上的她。
她錯了，那不是什麼切割三文魚的菜刀，那是解刨用的手術刀，切開再縫上的那種。
咒靈出其不意？不，咒靈必定沒有心。
沒有心的咒靈看上去心情依舊很好，好像他只是個大發善心救了她的醫師，而不是破開她肚子的惡靈。
「別高估自己，我不是要救你。」惡靈見她醒了，先行發聲了，「雖然我不喜歡解釋東西，但恐怕自己都不知道，你的靈魂剛剛出現了咒力。」
她的靈魂？不是葵的？
莉奈其實沒有聽懂，但她確定問問題不是正確的做法。
「那就讓我給愚蠢的人類解釋的更清楚一些，你的靈魂在我動手前沒有任何咒力的痕跡，但在死前卻產生了。」一直把人類視作和咒靈一樣無聊之物的宿儺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情況，他樂意和愚蠢的人類多聊幾句。
那如果是她之前隱藏了呢？
莉奈的想法剛出現，就被打破——「你也不可能騙過我。」
莉奈：「……」不，她騙過。
所以他想表達什麼呢？反正肯定不是什麼你是新物種，我要好好保護一下吧。
更可能是，你是新物種，讓我解刨一下看看吧。
墓園內，坐在地上的少女仰視著曲著手臂靠在墓碑上的詛咒之王，形成了有些違和的對峙。
莉奈斟酌著，開口問道：「你需要我做些什麼？」
「成群的人類，成群的詛咒，聚集在一起以證明自己的價值,就連死後也要群聚在一起，通過墓碑的大小來體現身前的價值，所以全部越來越孱弱。」他說到這裡，停頓了片刻，身下的墓碑緩緩裂開一道縫隙，自他的手肘處蔓延，「想要達到自己的目的，就應該拋棄身份，拋棄未來，擁有達到目的的渴求……而我想要這天下無可比擬和超越時間空間的力量，而你的靈魂讓我有一個設想，我想知道它的極限在哪裡，人類靈魂的極限又在哪裡。」
這場漫長的演說，在逝者的屍骨間回蕩著，述說著人類不可能發出的聲音。
如他所說，他的心情確實還不錯。
剛被開膛破肚的小白鼠莉奈，覺得他的話好像有道理，又好像沒道理。
人類就是因為聚集在一起，他們的知識和創造力才凝聚成了將來的方方面面，又因為聚集在一起對所有其他生靈造成了威脅。
「我覺得您說的不無道理。」
表明違心贊揚，實則自有一套想法的莉奈道。
誰知這無心的咒靈有些不悅的挑起了些眉。
好話說不得，壞話更聽不得……
這樣很容易挨揍的。
「我心情好，不如做個交易，給你三個月的時間，你只要打中我一擊我就放你不死，讓我看看人類靈魂的極限到底在哪裡，而我幫你……復仇怎麼樣？」
復仇……？
這個詞太刺耳了，以至於莉奈立馬就先於其他詞前捕捉到了。
原來從她來到這裡時，就被這惡靈盯上了，他也全聽到了，這場解刨，好像從一開始就無法避免了。
當其他句子的含義被大腦重新過濾過一遍後……三個月，打中一擊？
這是什麼不按常理出牌的交易？
他曲起靠著墓碑的手繼而抵著下巴，故意做出思考的動作後，那對眼角下方的眼睛跟著慢慢地眯起，嘴角的弧度肆意又頑劣：「要不我先替你把那些老鼠都殺了吧。」
莉奈的眉頭蹙了一下，又極快地舒展開。
「雖然殺人是最快的解決方式，但我不想這麼做，我想讓他們後悔和痛苦，而不是簡單地死去。您也說了，有某種渴求時就應該拋棄一切，我願意拋棄一切達到目的……況且如果我連人類都無法自己解決，您一定不屑在我身上浪費時間。」
似乎是沒想到莉奈會在這時出聲，咒靈冷笑了一聲：「拋棄一切復仇，真是無聊的行為。」
當莉奈以為她在被定義為「無聊」後會被再次解刨，卻聽到「他」重新開口：
「雖然目的很無趣，但你是我第一個見到的有這種渴求的人類。我允許你和我定下『束縛』，三個月內，你任何時間對我出手我都不會殺了你，你需要向我你靈魂的極限究竟能否突破那些老鼠，在這三個月內，你無論做什麼我都不會讓你輕易死掉，只要你成功，我就從此放過你。」
束縛？那是像約定一定的東西嗎？
先不提她能不能做到，誘人的條件確實不是沒有，「無論做什麼」應該不只包括對他出手，還有她在做其他事情時生命也得到了保障。
「束縛約束的其實是我，我如果在這中間對你出手，受罰的是我。」見她猶豫，男人嫌棄著，但還是把事情說得更直白。
「我同意！」
也不知束縛是否達到，莉奈沒有發現自己有哪裡不一樣。
既然得到了生命的保障……
「你究竟是誰？」莉奈直言，問出了一直想問的問題。
「我是你們螻蟻無法比擬的存在，是你們口中的鬼神，你們喜歡稱我……」他在這頓了一下，好像名字對他而言無關緊要，「兩面宿儺。」
兩面宿儺？莉奈想起浦上夫人提過的那個令皇室和幕府都傷腦筋的，被稱為兩面宿儺的咒靈，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原來不是咒靈，是鬼神，所以隨心所欲、內心難測。
她好像冤枉咒靈們了，怪不得在他的口中咒靈和人類的位置同等渺小。
「宿……」
莉奈低聲的自喃才出了一個音，未知的力量朝她襲來。
先前還准備離開的宿儺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她面前，一拳將她擊飛，神情似笑非笑：「對了，我不是很喜歡被螻蟻問問題。」
對了，沒有生命危險不等同於她不會受到非致命傷。
在墓園的空中劃出一道弧線的生魚片兼小白鼠莉奈：垃圾束縛，毫無用處。
第7章
浦上氏上上下下恐怕用手指頭也沒想明白，他們以前聽話乖巧的巫女怎麼就打暈浦上夫人叛逆出逃了，結果最後被人從墓園裡一身淤青地抬回來了。
巫女出逃干架？這是道德的淪喪還是人性的扭曲？
巧了，莉奈也想知道，自己為什麼問了個問題就差點被宿儺拍成面餅。
她後背狠狠撞上不知名墓碑的那一刻，心底有一刻埋怨了一下躺在這下面的人。
宿儺給了她三個月時間，光是在床上，莉奈就緩了整整五天才爬起啦。
三個月從一個普通人練成精通咒術和使用咒力能對上宿儺給出一擊的大師？她嚴重懷疑人不人、咒靈不咒靈的宿儺，在進行另一輪對獵物的玩弄。
侍女很早就告知了莉奈，浦上大人在等她一個解釋。
有什麼好解釋的呢？把給全家族帶來利益的巫女鎖住，當成工具人使用，還不准人出逃了？
莉奈一能走路，就不帶任何通告地步入那位「父親」所在的屋室。
「父親大人，想必藤大人那邊的詛咒還未能去除吧，相反詛咒害死的人越來越多了，藤大人和您一定都很苦惱吧。」莉奈不相信其他咒術師或是除魔師能輕易動宿儺的詛咒之物，「我呢，其實能拔除這個詛咒，還藤大人一個干淨的住宅，不過相應的，我需要您給我提供自己的住所和開銷。」
這位在家族裡說一不二的浦上大人還沒開口，就被這個「女兒」的一串話堵得差點吐血。
他們浦上氏門下的除魔巫女都是被家族控制的死死的，他的女兒竟然用這種事要挾他要自己居住。
「不可能！」他連想都不想直接否定。
「沒事的，既然父親大人今天不願意我可以等。」身著暗紅色和服的少女雙手合十，輕拍出聲，隨即露出一個遺憾的笑容，「就是不知道藤大人那裡還能等多久，到時候怪罪下來該怎麼辦呢，真傷腦筋呢」
浦上大人吐血x2。
獨處本就更適合練習咒術，而這間吸著世世代代家族內巫女血液的大宅子莉奈從一開始就下決心一定得代替葵離開，
莉奈沒有等多久，僅僅第三天，浦上家主妥協了，只要她能去除藤氏的詛咒，他允許她出去住，但她必須繼續為浦上家服務。
她愉快地應許了，到時候誰服務誰，可不再是他們這群無風險無能力的局外人說的算了。
詛咒的清除比想像中輕松。
莉奈本來已經做好迎接宿儺的准備，畢竟他也說過這是他的東西。她甚至想好了說辭：覺醒了咒術和咒力後她確定了詛咒之物，特意回來去除。
幸運的是，一直到封印外形為編織娃娃的詛咒之物結束，莉奈都沒有見到宿儺。
「藤大人，藤氏的詛咒已經被我去除了。」
莉奈用咒符封上詛咒這一日，浦上氏還是不夠放心，派了浦上夫人跟著，不過這位夫人被自己的「女兒」威脅怕了，早已沒了當初緊跟著的姿態，恨不得距離莉奈遠遠的。
她聽到本該由她說的話，從這位已經不知道包含心思的巫女口中說出：「詛咒產生於人的負面情緒，人聚集的越多的地方，詛咒越容易生成。之後藤大人家如果有什麼不對勁的事情發生，請第一時間找我。」
浦上夫人聽得清清楚楚，她說的不是找「浦上家」而是找「她」。
這位浦上家的夫人忽然有一種不安的預感，原本被這個家族牢牢握住的一根線好像斷了。
莉奈毫不在意浦上夫人有沒有聽到，她就是想這麼正大光明的搶「生意」。
***
浦上家給莉奈安排的宅子不大，但足夠她一個人居住了，宅內有個小後院，適合練習咒術。
和宿儺定下束縛的第十天，莉奈在院子裡，抱著葵的咒具，那個用於定位詛咒的羅盤沉思著。
這兩日她幾乎沒有太大進展。她的靈魂產生了自己的咒力，反而無法使用出之前在藤氏所用的葵的咒術了。
如果不是在平安時代她跟著大陰陽師學習過一些基礎，她現在可能還處於一頭霧水中。
雖然這進展和一頭霧水沒有太大區別，僅憑借咒力，赤手空拳沒有強化過體能的她根本不可能擊打到宿儺。
咒術一般是與身俱來的，有多少種咒術師，就有多少種去除詛咒的方式。像她這種靈魂上無端生成的，她還真是尋不到原因。難不成咒力還能通過靈魂傳染但咒術不行？
莉奈再一次的，試著把咒力注入羅盤中。等待了好一會，羅盤中央才不情願地聚起了墨滴。
接下來？接下來沒有動靜了，墨滴就這麼聚攏著，也不延伸，明明院子角落就有一只被莉奈抓住的瑟瑟發抖的低級咒靈，羅盤在她的控制下卻沒有任何反應。
看來她的咒術並不是定位咒靈這一類，還是更直接一些，她根本沒有咒術？
莉奈：我好煩。
「看來某只老鼠又碰了我的東西。」
莉奈專注於探尋自己的咒術，一抬頭就看到牆角的咒靈已經開始扒土，雖然弱小，但與生俱來的危機感使它恨不得把自己塞進土裡。
而宿儺今日換了一身羽織和服，和服雖是石墨色的，也絲毫蓋不住他顯眼的黑色紋路。
立在自家院中的少女低頭做思考狀，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您說的是藤氏的詛咒之物嗎？我不知道那是您的，我這就去拿了還給您。」
莉奈內心：我真的好煩。
「那玩意已經沒用了，我就想看看是哪只老鼠膽子那麼大。」宿儺看上去並不在乎詛咒之物，只是單純不喜歡自己的東西被螻蟻們觸碰。他漫不經心地踱了幾步，似乎是注意到了牆角已經埋進土裡半個頭的咒靈，隨手就把可憐的咒靈切成了塊。他的舉動，就和在路邊折了朵花一樣自然。
莉奈心疼了一秒本就弱小的咒靈，低下了頭：「大人，我很抱歉。」
是她這只小白鼠，看到了，您可以走了。
「既然來了，就讓我看看你的能力到什麼程度了吧。」
「誒？」
忽然襲來的咒力，讓莉奈完全沒有躲閃的余地和時間。
等等，她才從床上爬起來沒多久。
哎，她真的真的好煩呀。
第8章
定下束縛到現在只有十天，除去她被宿儺打癱在床上的五天和呆在浦上家的三天以及她每天的8小時睡眠，她不吃不喝滿打滿算撐死也沒練習咒術超過30個小時，況且她還不知道自己的咒術是什麼呢。
難不成宿儺以為她靠冥想就可以增加咒力？好氣呀。
躲不開，就只能防守了。
柔弱的少女用咒力包裹住手臂，並列豎在身前，意圖接下宿儺的這一擊。
相比之下，男人的身形占據了壓倒性的優勢，他在眨眼間瞬移到了莉奈跟前，靈敏地拉伸成弓步，單手蓄力，唇角的弧度頑劣，動作流暢地擊出健碩的手臂。
莉奈的後院裡有一棵在非花期的櫻花樹，栗褐色的樹干支撐著富有光澤的深綠色葉片，為莉奈這兩日遮去了大片的陽光。
宿儺的一擊打在她的手臂上時，她不敢硬撐，只能選擇被擊飛，接著就狠狠地撞在了這棵櫻花樹的樹干上。
她本以為手臂會被折斷，卻發現覆蓋了咒力的雙臂竟然沒有太強烈的疼痛感。
因為不知她的深淺，怕打死她自己遭到處罰所以留手了嗎？
「哦？已經學會使用咒力了，你果然很有意思。」宿儺眯了眯眼睛，像是認可了她的進步。
不知道是不是莉奈的錯覺，她聽出這句話裡有一種「早知道再使些勁」的意味。
她幾乎是本能地起身朝後退了幾大步，她知道這個男人不會止步於這一下的。
「為了避免近身戰所以拉開距離？」宿儺一眼就看穿了莉奈的意圖，「那就陪你多玩一會好了。」
等等，到底是誰要玩？
莉奈本以為宿儺會再蓄力攻來，卻只見他站在原地，雙手合攏，又手心相對上下張開，藍色純淨的火焰出現在他的掌心之中，火焰慢慢朝中心旋轉、集聚成團，似一朵在手中盛開的美麗花煙。花煙只存在了一息，就隨著蜷曲兩只手指以射箭姿勢展開的雙臂拉伸，最後形成了一只藍色的火焰箭。
隨之而來的是宿儺同樣如箭的目光，那目光將渺小的莉奈視為靶心籠罩。
不再是近戰戰士，現在是遠程法師嗎？
雖然兩者對莉奈來說區別不大，她都沒有自信能完全躲開。
火焰箭還沒射出時，莉奈就已經動了。正如葵在日記中說的，她有拼命練習咒術，這其中包括一點點身體上的強化。
但也就是一點點。
第一箭她就沒能完全躲開，熱度驚人的箭頭擦過手臂，疼得她發麻。
沒有時間給她思考對策，第二箭就又來了，這一箭直接從她的左肩上略過，熱度灼傷了她的肩膀。
第三箭、第四箭……
很快莉奈發現，宿儺並沒有要重傷她的意思，但每一下都必定會擦到她。
無數次躲閃過後，她全身上下傷痕累累，衣料已經沒有完好的面了。
「只會躲嗎？真是無聊。」
宿儺的耐心好像終於耗盡了，莉奈忽然預感到這一擊不會再是擦過去了。
她忍著巨大的灼熱和疼痛，撲向了那只羅盤，與此同時，下一只箭的目標是她的胸口。莉奈將大量咒力注入羅盤，接著用它護住胸口。宿儺沒有用要改變目標的意思，那只箭直直地撞上了羅盤的中心仍沒有要停下的意思，似乎要把羅盤鑽出一個洞才罷休，莉奈不得不加入更多咒力，在那只箭穿透羅盤，即將觸到莉奈的胸口時，它停住了。
莉奈沒有停，她用最快的速度扔下羅盤，逼向兩面宿儺。
不就是一擊，萬一沒有她想像中那麼難？
在一步之遙處，她看見了宿儺嘴角的弧度忽然劃大，毫無征兆地消失了。接著，後背一痛，她整個人被從身後的猛擊壓制在地上，疼痛再次傳遍全身。
莉奈趴在地上，她已經一點力氣都沒有了，她腦中只有一句：這已經不是戰士或法師了，這怪物還是個刺客。
宿儺也停下了攻勢，他徑直走到面向院子的走廊邊坐下，右腿踏上廊沿，支撐著支住腦袋的右手，下結論道：「無趣，原來還不會使用咒術。」
而渾身是傷的莉奈依舊趴在他一米外的地上。
無趣還折騰她這麼久，到底誰更無趣。
「看你這麼努力的份上，我允許你問一個問題吧。」宿儺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莉奈的掙扎看似還是多少取悅到了他。
莉奈猶豫。
上次問問題的疼痛她還記得清清楚楚。
微風拂過這個同樣渺小的庭院，莉奈散發出的血腥味蔓延至整個宅子內。
血腥味好像使他的心情更好一些。
「沒有花招，你不管問什麼我只要知道都會告訴你的。」
一個問題是嗎？
可是她的疑問不止一個。
她其實真有三個問題希望得到答案：
堂堂鬼神為什麼在藤氏家放詛咒之物？
擁有咒力的人會不會沒有咒術？
他是怎麼做到忽然消失然後出現在她身後的？
莉奈緩慢吸了口氣，以防說話時傷口更疼。
「擁有咒力卻沒有術式的人能不能和您一樣做到忽然消失然後出現在其他人身後？「
可能傷口太疼了，莉奈已經不在乎還會不會被單方面毒打了。
「……」
宿儺當然聽得出這是兩個問題。
「我對你們人類不感興趣，只會咒力一樣可以造就強橫的肉/體和攻擊，過分依賴術式只會更弱小。」宿儺出乎莉奈醫意料外地將兩個問題都解答了，「僅憑咒力就能扭曲空間就是例子。」
使用咒力扭曲空間？
所以那個類似瞬間移動的招式其實是空間扭曲。
那如果學會那個，即便她真的沒有自己的術式，是不是就能嘗試打中宿儺一擊呢？
似乎是料到她在想什麼，宿儺無情打擊：「我幾乎沒見過有螻蟻使用過這個招式。」
莉奈：「……」
「那究竟……」
「你的問題也太多了吧。」莉奈直接被打斷。
莉奈閉上了嘴，沒意思。
見她不說話了，宿儺反而起身走到她邊上。
渾身是血的少女趴在地上，勉勉強強支起一些下巴試圖看向她的方向，似乎完全不知道他接下來要做什麼。
他蹲下身子，一只手騰空浮在她弱小的身軀上方，她那纖細的脖子，被他手掌的陰影整個罩住，陷入昏暗。
脆弱又無趣的人類，他只要稍微一用力，就可以輕易捏碎她的喉嚨。
莉奈也以為自己要死了，可能「束縛」什麼都是假的，那點懲罰對這個怪物稱不上什麼。
身上的疼痛感卻在逐漸消失。
「咒力能做到的還有修復身體。」她聽到宿儺的聲音從上方傳來，「比起單一的術式有無限的可能。」
莉奈想起在墓園裡，她身體上的大洞也被治愈了。
「希望你別讓我太失望。」
自從宿儺說完最後這一句話已經過去一小會了，院內血腥味漸淡，莉奈的傷也好了，但極度透支的咒力和體力不允許她站起來。
她的目光掃視著院內，原本整潔的院子現在已經是一片狼藉，草木都成了那些火焰箭的犧牲品，成了焦炭。
本就只有三兩枝的景觀竹，被攔腰折斷。
而葵的咒具羅盤，更是中間一個焦黑的洞，明顯無法再使用了。
她不僅沒能探究出自己的術式，就連當初看似很厲害的咒具都沒有了……
垃圾兩面宿儺，還她院子和咒具。
第9章
秋末的夜晚，飛州內的一處小縣城浸入夜色。家家戶戶熄滅油燈，貴族大宅內的家僕也進入了夢鄉。
身著朱紅色褂服的少女，腳步無聲地走在月色下，墨色長發如瀑暈著柔色月光。
她的右手中執著某樣編織物，編織物上貼著朱筆畫字的咒符，在月光下詭異又怪誕。
走到一戶大戶人家院牆外，少女用咒力包裹雙腳，輕盈越入院內，短暫的十幾秒過後，她又越出，無人察覺。
她的手中已經不再有那樣編織物了，而是多了一片咒符。
***
近日飛州的妖魔作怪越來越頻繁了，貴族和皇室都很頭疼。
不知道是不是妖魔喜歡聚集在人多之處，宅內人口聚多的貴族們是最苦不堪言的。
本地的巫女，除妖師，咒術師被貴族們爭相邀入宅內，其他州的也陸續趕來。
鬼怪妖魔傷人事件依舊頻發，一些詛咒強大的鬼怪更是傷了好幾名除魔人。
浦上家作為本地小有名氣的巫女世家，卻不得不把來請巫女的貴族拒之門外。
因為他們的巫女也把他們拒之門外。
這種事態下不出現，一些貴族們覺得依巫女為生的浦上家是要沒落了。
卻在其他貴族處，看到除魔的浦上家巫女。
那位巫女身後不再有簇擁的侍女。
邀過她除魔的貴族更是發現，她不再優雅地使用羅盤，而是常常對著一大片空氣拳打腳踢。
貴族們：？
她甚至自立了門戶，自稱自己已經不再隸屬於浦上家了。
她現在姓榎戶，單名一個葵。
大家可以通過稱呼她為榎戶大人把她和其他除魔師區分開。
貴族們：？？
不少貴族們稱，巫女榎戶大人的除魔真實有效。
只要她一來，別說宅院干淨了，連酸疼了幾日的臂膀腰筋都輕松了。
在他們紛紛猜測這位巫女大人和浦上家族發生了什麼恩怨時，有人宣稱看到浦上家帶著一隊家兵、侍從試圖去把巫女大人帶回浦上家，結果這些人都在她家院外橫七豎八地躺了一條街。
貴族們：？？？
莉奈不以為然，就這些個普通人類，哪裡可以和宿儺那個怪物比。
自從她知道自己可能無法使用咒術開始，她就在體能和咒力的使用上下功夫。
期間值得一提的只有兩件事。
那就是又有一只智商看上去不太高的咒靈，找到她讓她交出某樣東西。
當她將這只咒靈打趴下，然後質問是什麼東西時，這個咒靈自己也說不出來。
莉奈：「……」
還有就是每隔一小段時間就會出現的兩面宿儺。
每次見面必是大打出手，不弄斷她幾根骨頭不罷休。
然後他都會像拍拍小狗一樣，贊賞一句「不錯」，然後替她把身體治愈好。
他其實就是想找個長期會自主進化的沙袋吧？
莉奈把這歸為無聊的最高境界。
排除宿儺這個不定因素，事情在朝莉奈意向中的發現發展。
上一次她在平安京呆了整整半年的時光，現在才一個月，她已經幫助葵脫離了那個家族。
夜深，練習了一晚上咒力的莉奈為自己沏了一壺茶，一口一口慢慢酌著。
晚風吹過，茶杯從她手中滑落，砸在榻榻米上。
茶杯內的水漬濺起，濕了她的和服衣擺。
而先前握著茶杯的少女，徑直暈倒在地。
僅僅不到一分鐘，少女又重新爬了起來。她低頭查看，又握了握自己的雙手，有些難以置信。
很快，柔軟的眼眸變得恐慌，因為月光下，一片人形的影子在榻榻米上一路朝她延伸。
這影子漫上她的下肢，最後遮住了跪坐在地上的她的整個身軀。
櫻色短發的鬼神，被怒火包圍著，明明看似什麼也沒做，地上的茶壺在他跟前碎裂。
「那個人類靈魂，去哪裡了？」
茶杯與茶壺：我們做錯了什麼？
***
明明神社的鈴鐺距離社庭後院隔了百米的距離，急切且持續的碰撞還是把莉奈吵醒了。
她懵了一瞬，很快意識到自己現在在哪裡。
——她回來了。
怎麼可能回來？她不是應該在那個時代待上半年之久嗎？
第一次穿越時她就發現，兩個時空的時間流速完全不同。
她在平安時代居住了半年，而回到神社，對她而言只是睡了一個晚上。
而現在，月亮依舊高掛，時鐘顯示的是凌晨1點。
莉奈沒有時間多想，因為神社那邊，拜殿的鈴鐺響得就像下一秒就要破碎了。
顯然，就是這鈴鐺把她吵醒的。
發生了什麼？
莉奈趕緊換上常服，走廊裡，爺爺也爬了起來。
「爺爺你別急，我先去看一下。」
莉奈的木拖把走廊敲得咚咚直響。
剛出社庭後院，莉奈就滯在了原地。
幾只咒靈從她身邊竄過，對她視而不見，直往神殿的方向去。
這是第一次，莉奈在神社裡看到了這麼多咒靈。
而這些咒靈剛剛離開，莉奈的眼前忽然就升起了一片黑色的幕布，這塊幕布就像是一片巨大又厚重的黑簾。
等回過神來時，除了社庭後院她們的住處，整個神社都被籠罩在了這片墨黑的幕布中。
原本耳邊吵鬧的鈴鐺，被黑幕一瞬間隔絕了，安靜下來。
擔心神社內部的莉奈，伸出手觸碰了一下黑簾。
她的手沒有觸碰到任何東西，而是直接透了過去。
——她可以過去。
這是爺爺生活了一輩子的神社，她必須過去。
莉奈憋住一口氣，撞進了黑簾子。
沒有阻力，內部也和往常無二，只是在黑幕的效果下，有些許的暗。
就好像明明能看見月亮，月光卻不能完全透進來。
還未能松口氣，就見一只只眼睛在黑暗中轉到了她的方向。
在莉奈面前，十多只大大小小的咒靈，齊齊轉向了她。
甚至沒有給她思考的時間，一只大眼睛的咒靈就撲向了莉奈。
她幾乎是本能依著在那個時空練習的內容，將咒力瞬間包裹住雙手，然後揮出手臂擊打咒靈的方向。
等等！她忽然想起自己在這個身體是無法使用出咒力的！
但是這個想法已經太晚了，她的手已經要和那只飛撲來的咒靈親密接觸了。
莉奈以為自己的手會被咬掉，卻見那咒靈觸到她這一擊，直接炸開被消除。
莉奈：？？？
她有了咒力，這怎麼可能？！
怪異的事情太多了，她現在最要緊的是去了解神社在發生什麼。
這些咒靈太過弱小了，莉奈輕易就突破了它們。
她發現，越接近神殿，咒靈就越強。
一只身形如巨大蚊子的咒靈，振動著翅膀，那根鋼針般尖銳的口器直衝她而來。
莉奈輕松地躲過這位空中殺手的第一擊。
比起宿儺的箭，這咒靈的速度完全驚險不到哪裡去。
但是它速度太快了，莉奈無法攻擊到它。
如果她也可以成為遠程法師該多好。
先是什麼東西穿透了血肉，再是清脆的響聲敲擊地面。
敏捷的蚊子咒靈忽然搖搖欲墜，最後如飛機墜機，摔在了莉奈身旁。
「誒？」莉奈甚至沒看清發生了什麼。
「我就知道你這個小丫頭看得見我們。」
矮矮小小額頭凸起的獨眼老頭，從陰影裡走了出來，他的手中上下拋著一顆石子。
他怡然地將那顆石子一扔，那顆石子以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接連穿透了四只咒靈。
剛才一擊殺死蚊子咒靈的是他！
那個在她記事起，就存活在這個神社裡的咒靈！
莉奈警惕地朝後退了幾步。
這個咒靈，不是那些連話都說不清的咒靈可以比擬的，他很強。
「老頭子我就這麼嚇人嗎？我可是看著你這個小丫頭長大的。」獨眼老頭摸了摸後腦勺，手中憑空出現的石子又一次扔出，把要接近莉奈的咒靈秒殺。
……哪裡不嚇人了。
「為什麼神社會有這麼多咒靈？」莉奈問道，卻也不敢掉以輕心。
「因為有很強的東西出現在這裡，你們人類好像稱之為詛咒之物吧。我這個老頭子也很傷腦筋啊。」說完獨眼老頭看似真的很頭大地嘆了口氣。
神社裡，怎麼可能有這種東西？
「好像又有客人來了。」
獨眼老頭說罷，莉奈注意到遠處有兩個人走過來了，他們也在接近神殿。
「這究竟是什麼詛咒之物，吸引的咒靈也太多了。」走在前面的男人黑衣黑發，融在夜色中。
他的左右兩邊一黑一白兩只半人高的大犬，撕咬著咒靈。
「鮭魚。」他身後側的男人一頭淺褐栗色的短發，衣服遮過嘴角，說著莉奈聽不懂的詞。
他們兩人的服裝統一，像是某類組織。
「他們又是誰？」莉奈和獨眼老頭此時都在神殿外的東北角，這兩個男人應該不會輕易發現。
「只要不破壞神社，就是客人，呵呵。」獨眼老人雙手背到身後，慢悠悠地朝著兩人的方向踱步。
莉奈：「……」
*
咒術高等專門學院二年級的狗卷棘，和准一年級的新生伏黑惠，接到了封印詛咒之物的任務。
他們設下「帳」並進入，發現「帳」內的咒靈多到不對勁。
這是非常強大的詛咒之物，很可能是一級的水准。
因此才會吸引這麼多咒靈哄搶。
伏黑惠的術式可以召喚式神，他喚出自己的黑白玉犬開路。
兩只玉犬能尋到詛咒的氣息，強壯有力地廝殺著咒靈。
而詛咒之物的氣息，直指神殿。
「這些可惡的咒靈竟然侵犯神社這種地方。」伏黑惠道。
「鮭魚。」狗卷棘作為咒言師，言語帶著詛咒，只能用飯團材料的詞彙附和著。
一直到神殿門口，巨大的多手多足咒靈從屋頂忽然從地下竄出。
身形雖然肥大，但動作敏捷，這個咒靈一出現，就死死地抓住了伏黑惠。
「接近一級的咒靈嗎？」伏黑惠雙手結印，「鵺！」
貓頭鷹狀的鳥形式神從口中俯衝而下，尖爪正欲帶起伏黑惠，就被咒靈的一只手給拍飛。
下方的狗卷棘拉下衣領，露出嘴角的咒文，大喊道：「別動！」
咒靈真的不動了，伏黑惠趁機逃脫，雙腳重回地面。
但也僅僅是短暫的幾秒鐘，咒靈再次揮舞四肢，將兩人擊飛。
還沒有正式入學的伏黑惠忽然意識到自己接到了多麼嚴峻的任務了。
兩只玉犬對咒靈進行著進攻的間隙，伏黑惠准備喚出下一個式神。
「嗖」——的聲響劃破夜空。
實力接近一級的咒靈忽然就不動了。
接著又是幾聲類似的聲響，就像是箭矢穿透物體。
不，比那個還快還要鋒利。
巨大的咒靈轟然倒地。
伏黑和狗卷面面相覷。
這種秒殺准一級咒靈的力量，要麼是特級咒術師，要麼是——特級咒靈？！
仿佛為了驗證他們的猜想，一個矮矮小小的身影，順著神殿旁的側廊，慢悠悠地走了過來。
獨眼凸額，綠色胡須。
這個咒靈在那裡多久了？
伏黑和狗卷甚至連意識都沒有意識到。
特級咒靈，這不是他們可以應付的等級。
「狗卷前輩，我等下讓鵺和玉犬進攻，你使用咒言定住它，我們就跑。」伏黑惠做出了風險最小的決定。
「鮭魚。」
兩人先是擺出了攻擊的陣勢，就在式神准備攻擊時，伏黑惠猛然制止了。
他和狗卷都看到了，在特級咒靈的身後，一個人類少女走了出來。
*
莉奈看得出獨眼老頭很強，但他把令那兩位看似咒術師的少年都困擾的咒靈輕而易舉地擊殺時，她完完全全確認了。
這不是她可以惹得咒靈。
「看他們沒有破壞神殿，我就幫幫他們吧。」獨眼老頭就像是做了個不足掛齒的小事。
這可把兩位少年驚呆了。
莉奈明顯看到他們看這咒靈的眼神，嚴峻地像是准備赴死。
「你們來我的神社，是來拔除詛咒的嗎？」
莉奈恐怕是唯一可以消除這種氛圍的人了。
「你的神社？」黑發的年輕人疑惑，「你不是……這個特級咒靈的人質。」
「海裙菜。」另一位少年又一次說了個迷茫的詞彙。
「我是這個神社的巫女，我叫榎戶莉奈。」莉奈走下了樓梯，「人質？應該不是吧。」
「我是伏黑惠，咒術高等專門學校的准一年級學生。」黑發青年依舊忌憚著獨眼老頭，「只有快死的人或者特殊情況的非咒術師才能看到咒靈，你看得到它們？」
莉奈聳聳肩，沒有答。
「你們還沒說來這裡做什麼呢，還有這個黑幕，也是你們的手法吧。」
她猜測，這個黑幕有著困住咒靈或是隔絕非咒術師的功效。
「這是帳，有隔絕的作用。」自稱伏黑惠的年輕人解釋道，然後看了莉奈身後的咒靈一眼，壓低了聲音，「我們是來封印詛咒之物的，那東西如果被咒靈吸收了，可能會出大事。」
伏黑惠話音剛落，獨眼老頭已經來到莉奈身側，他的面前。
他和狗卷幾乎是下意識就往後退了一大步。
「你們年輕人講話怎麼不照顧老頭子我呢？這神社要找東西，問我是最快的。再說了，詛咒之物又不是好茶，亂吃會壞老頭子肚子的。」獨眼老頭看著也不惱怒伏黑惠背著他說話的行為，緩慢地轉身，然後朝著神殿的走去。
莉奈看向兩位咒術師：「我猜這意思，是要帶你們去拿詛咒之物。」
有點難以接受現實的伏黑和狗卷：「……」
咒靈帶咒術師去找詛咒之物？
這和餓極的狼把羊肉交給獵人有什麼區別。
「我覺得他沒有騙你們。」
莉奈是最先放下心來的。
這麼多年，獨眼老頭要殺她早動手了。
有陰謀的話，出手救這兩個咒術師也是多此一舉。
三人跟著進入神殿，明明殿外之前那麼多咒靈，神殿裡卻干干淨淨。
唯一不對勁的，就是供奉台上的那只烏龜咒靈，抱著肚子像是剛剛飽餐了一頓。
莉奈認出了那只烏龜，是獨眼老頭坐在身下的那只。
而那特級咒靈則徑直從神殿供奉的土產神神像後抱出了一個盒子。
慢悠悠地放在三人面前，「就是這東西了。」
伏黑惠打開，莉奈看到，那竟然是一根手指。手指指甲黝長，狀似枯枝，指上細看還有小臉在哭嚎。
在場有咒力的人都能看到，這手指被不詳的氣息籠罩。
這究竟是什麼？
莉奈沒問。殘余咒靈被清理，手指被兩位少年咒術師取走。
「帳」被撤下，神社再次籠罩在寂靜中。
「小丫頭，可以去睡了，今晚可累死我一把老骨頭了。」獨眼老頭說完跳上了祭壇，盤腿而坐。
？！
莉奈忽然想起了那個時空還有事等著她去做呢。
至於今晚發生的一切，只有等白天再說了。
她往回走的速度，比來時更快。
回到自己的房間，時鐘已經接近4點。
圓月已經垂在了天際，隨時有離開的征兆。
莉奈進入被窩，重新閉上了眼睛。
等她再次睜眼，她的雙腳騰空，疼痛遍布全身。
兩面宿儺扯著她的和服領襟，四只眼睛灼上了怒火。
「我討厭被螻蟻戲弄，最後問一次，那個女人的靈魂去哪裡了。」
第10章
這一次，和以前無數次都不一樣。
兩面宿儺的指甲黝長，指尖滲入了她的皮肉內。他的眼眸猩紅，噙著殺意。
這一次，他不會再像之前戲弄般地把她折磨的精疲力盡，也不會使用咒力治好她。
她大概率會被一擊斃命。
莉奈很早就發現，宿儺自大又討厭別人自大，喜歡戲弄別人又討厭被別人戲弄。
真是雙標。
如果兩面宿儺能活到她那個時代，他一定會被無數個咒術師追殺的。
就像面對伏黑惠他們的那個咒靈一樣，因為自大而被更加強大的咒術師或是咒靈殺死。
這具身體接近死亡的一刻，莉奈在心裡把宿儺詛咒了一萬遍。
「我……」被像個掛件一般按在木牆上的少女終於開口了，「我不是在這裡嗎？」
鉗制著她的宿儺，在她細如蚊鳴的聲音出口了，瞳孔可見的微微一縮。
似乎是花了一秒時間確認莉奈的靈魂是否真的在這個身體裡。
「你在耍我？你以為靈魂逃走就可以逃脫束縛？」明明已經知道是她了，宿儺並沒有要松開的意思。
相反，他的五指更加的用力。
這就很難以解釋了。
她短暫離開了，他以為她落荒而逃了。
她回來了，他覺得她發現逃不了又認命了。
從來不說髒話的莉奈，把一個四字英文字母在腦海裡反復滑過。
她的呼吸越來越吃力了，若不是她回來的第一時間用咒力覆蓋了自己的脖頸，她現在已經斷氣了。
「我沒有想逃，我的靈魂剛才被不知名的力量拉走了。我在擺脫了那股力量後，立馬就回來了。」
莉奈很早就注意到了兩面宿儺不喜歡被「螻蟻」直視目光，她在過去挨打的日子一直會小心這一點。
不然她會多受一倍的折磨。
但這一次，她有點生氣了。
莉奈幾乎是用了些力氣，執拗地對上了宿儺的眼睛。
這個房間正對著庭院，拉門是被整個拉開的，屋內的油燈不知道在什麼時候早已熄滅。
屋外高掛的月亮，從高空打向地面，將宿儺的富有壓迫感的影子整個打在莉奈身上。
宿儺相對莉奈來說，健碩又寬闊的身軀整個都是昏暗的。
但莉奈依舊能看清，他的瞳色很紅，比她朱色的和服顏色要亮一些，像鮮血一樣的顏色。
「束縛是我定下來的，我不會讓別人替我承擔。」
莉奈知道，這會有很大的幾率激怒他。
而被激怒的宿儺，應該不會滿足於簡單地殺了她。
這可能帶來的是單方面的出氣和挨揍，這樣能替她爭取到更多時間找到辦法。
她沒有更好的辦法了，對付瘋子只能用瘋子的方法。
下一刻，她卻看到宿儺偏開了視線。
死死圈著她脖頸的手也松開了。
「真是無聊。」宿儺帶著些嫌棄的點評。
莉奈沿著牆滑落，四肢著地後輕輕按著自己的喉嚨咳嗽。
如果她剛才繼續找更多借口，或是花時間求饒，是不是反而會更慘？
她也不知道。
「就算是逃了，沒有人能替你頂罪，你的靈魂在束縛的期限到了後一樣會被懲罰。」宿儺昂著下巴，沒有看她。
「嗯，我不會逃的。」既然他放過她了，莉奈自然沒理由繼續激怒他了。
她低著頭，看到打在身上的影子在逐漸遠離自己，像被抽走的簾子，最後將她暴/露在月光下。
「沒有下次。」她聽到宿儺離開前這麼說。
房間裡的影子，只剩她一個的了。
她的目光掃向之前擺在廊前的茶幾和茶具。
全碎了一地。
生氣，雙標狗。
***
對當地居民和貴族而言，這一年的靈異事件和妖魔橫行更加頻繁。
而本地可靠的除魔師大人，是個巫女，叫做榎戶葵。
和其他除魔師不一樣，她不僅服務貴族，也為普通百姓去除詛咒。
隨著她的名聲越好，連當地的貴族也不敢小瞧怠慢她了。
她的背後沒有家族，只要她不願意，再大的貴族也請不了她。
在她們看來，溫柔美麗又平易近人的巫女大人，只要揮了揮手，這些詛咒就會被嚇跑了。
明面上除咒時拳打腳踢暗地裡為詛咒添磚加瓦的莉奈：「……」
在她看來，害死葵姑姑的，那些貴族也有份。
不把除魔師的命當命，她當初臥病在床也要被催著去拔除詛咒。
詛咒沒去除不是詛咒太強，而是找的巫女沒用。
於是莉奈從幾周前開始，就悄悄地在一些貴族的家裡，放上一些詛咒之物。
她很快發現，詛咒增長的速度出乎她的意料。
在這個地區，還有其他東西，在加劇著詛咒的蔓延。
莉奈想到了兩面宿儺，畢竟最開始是他在藤氏放下了那樣的東西。
但是正如他從來不關心她在做什麼，甚至不知道她叫什麼一樣，她暫時也沒必要了解他在做什麼。
莉奈現在有更重要的事。
她正立在一幢廢棄的大宅子門口。
宅內門窗緊閉，明明外面是大太陽，整棟宅子卻看著陰冷漆黑,連玄關都看不清楚，像是蒙在了一層霧裡。
很顯然，裡面有很重的詛咒的力量。
可能是在平安時代的基礎，莉奈在短暫的時間裡，已經能應付大部分咒靈了。
是時候調查一下害死葵姑姑的咒靈了。
她現在所在的，正是當年葵的姑姑最後一次除咒的貴族家大宅。
這也是當初她從浦上夫人嘴裡問出的。
因為葵的姑姑最終除咒失敗，這個宅子就被那個家族廢棄了，但即便離開此處，那個貴族家族依舊沒落了。
詛咒果然是躲不開的。
莉奈現在會運用咒力，也有兩面宿儺那個雙重保險。
她想試試。
她從已經有些破碎的大門步入了宅子，邁進玄關後，她在原地站了一會。
這個大宅子，太安靜了。
不是那種安靜，而是像另一個空間，把外面的世界和裡面隔絕了，一點外面的聲音都進不來。
莉奈走了兩步，她的鞋敲擊著有些腐朽的木制地板，咚咚聲在走廊裡響起。
這片「安靜」被她打破了。
越往裡走，光線越暗了。
近乎是一種直覺，莉奈猛然轉身。
之前還開了一半的木制拉門，在她身後不遠處，被整個關上了。
莉奈退回到門口，用咒力包裹住雙數，用力去拉拉門。
拉門很輕松被打開了，但門的另一頭，是另一片漆黑的走廊。
她被詛咒困住了。
沒有選擇，莉奈只能朝更深處探索。
她的身上帶著葵的那些符咒，葵的東西確實很好用。
多虧了這些符咒，她才能封印那些詛咒之物。
可惜了那個被宿儺弄壞的羅盤，她還想再試試自己能不能使用呢。
這個宅子從外面看雖然不小，但進入之後，更像是一座巨大的迷宮。
沒有盡頭的走廊和打開後空無一物的房間。
每打開一扇門，莉奈就會做上一個記號。
但記號根本做不完，走了快十分鐘，她都沒有遇到重復的一扇門。
咚咚咚——
莉奈停下了腳步。
咚咚咚——
聲音還在持續，不是她的腳步聲。
有別的東西，在跟著她。
第11章
詛咒起源於人類對未知的恐懼和敬畏。
人類害怕自然，山河草地會形成詛咒。
人類害怕動物，詛咒就會趨向動物的外形。
莉奈立在昏暗的走廊裡，目光緊緊盯著後方的轉角處。
——咚咚咚！
那東西越來越近了。
光線雖然黯淡，但牆角露出的像鳥類一樣的脖子和喙還是被莉奈看清了。
等它完完全全從拐角處顯現時，莉奈先前繃緊的神經松弛了。
這是一只和孩子一般高矮的獨腳鳥咒靈，有著藍灰色的羽毛和2至3釐米的喙，喙前段有彎鉤，帶著紅點。
獨角鳥的翅膀短小，而唯一的那只腿卻異常粗壯。
如果說要找個原型的話，這只鳥的外形和莉奈以前在科普雜志上讀到的已經滅絕的渡渡鳥很像。
古日本應該還有渡渡鳥這種生物嗎？
不論如何，這只咒靈也太弱了，只能是這條迷宮走廊的附屬品。
莉奈習慣性地沒有去直視這只小小的咒靈。
她怕一出手會引來別的東西。
她沒管它，獨腳鳥也沒管莉奈，那只有力粗壯的腿一蹦一蹦，從她身邊蹦了過去，最後消失在了走廊漆黑的盡頭。
下一扇門，終於不再是空空的房間了。
房間的角落裡，有兩具完整的人骨。它們生前應該是相互抱在了一起，就連死亡也沒能將他們的屍骨分開。
走廊依舊望不到頭，無數個拐角和無數扇門。
這是咒靈可以做到的程度嗎？
在下一個丁字口時，莉奈停下了。
在她左手邊的木牆上，盤著一只她熟悉的蜈蚣怪物。這只咒靈和被宿儺切成生魚片的那只一模一樣。
看來最開始的那只蜈蚣怪，和正在尋找某樣東西的那些咒靈，出處都是這裡了。
原本閉著眼睛的蜈蚣怪察覺到了什麼，睜開了眼睛。
以莉奈現在的實力，干掉這只咒靈已經不成問題了。
但是她只是看了看左邊的長廊，又看了看右邊的長廊。
「走哪邊呢？」她對蜈蚣怪視而不見。
蜈蚣怪的長脖子從頭頂垂了下來歪了歪：「又是個……普通人？」說完，它把脖子收回到橫梁上。
莉奈選了一邊，才走了兩步，就聽到蜈蚣怪又道：「還沒……開始。」
什麼還沒開始？
她自然不可能問蜈蚣怪，只能沿著無盡的走廊繼續向前。
很快，她在門內看到了更多的屍骨，大多數都死狀慘烈，極少有最開始看到的那種完整。
如果是普通人被困在這裡，就算看不到咒靈，也會被這些屍體逼瘋的。
咒靈也變得多了起來，這些咒靈都長得像一些被人畏懼的動物。
但和蜈蚣怪和獨腳鳥一樣，只要她沒有動作，它們也不攻擊她。
再往後，她甚至在一些屍骨上看到了浦上家侍女穿著的衣服。
有很大的可能，葵的姑姑那次最後是唯一活著離開這棟宅子的。
莉奈忽然覺得自己對咒靈的了解太少了。
這個時空沒有平安時代那麼繁盛的陰陽師或是咒術師存在，她對咒術的學習和對詛咒的拔除都是在之前的基礎上加上自己的理解。
她還記得那兩位咒術高專的學生，把咒靈分了等級，他們把她神社的獨眼老頭稱之為特級咒靈。
所以詛咒的強度在她那個時代是被劃分了等級的。
那她現在遇到的這個呢？
前方的走廊更黑了，像是浸跑在一團黑色的霧氣裡。
而此刻從這團霧氣裡，有什麼東西在一步一步走出來。
隱隱約約能看到那東西有著人類的外形和四肢。
等它完完全全從黑霧裡破出，莉奈意外它竟然穿著了人類的服飾。
只可惜，它沒有頭。
好好的咒靈，怎麼就缺了個頭呢。
「我已經很久沒有客人了。」聽上去是年輕男性的聲音。
莉奈開始聚集咒力，這一次她不確定會不會被攻擊了。
「你好像一點都不害怕？」無頭咒靈吐字清晰，顯然和蜈蚣怪不是一個等級的。
？？？這咒力不是沒腦袋嗎？它用肚子看人的？
「其他人看見我，不是逃跑就是發出惱人的叫聲。」無頭咒靈又走近了一些，「每次連規則都沒聽完就跑了，這怎麼可能找到呢。」
找到什麼？
「規則很簡單，在我抓到你之前，找到我的腦袋，你就可以從這裡活著出去。看在你呆在原地安安靜靜地聽完規則的前提下，送你個提示吧，」咒靈豎起一根手指，明明沒有腦袋，莉奈卻覺得他花了點時間在思考，「我的腦袋，在一個很擁擠的地方。」
「那既然說完規則……」
它話還沒說完，肚子上被狠狠揍了一擊。
莉奈用了八分的勁。
無頭咒靈：「……」這劇本不對。
接著又是極快又密的攻擊。
無頭咒靈被打得退後了一步，卻絲毫沒有受傷。
莉奈明白了，這不是她能干的過的等級。
她得另想辦法。
「在我的領域裡，沒有人可以殺死我。」無頭咒靈連語調都沒變，那些攻擊似乎對他不痛不癢，「我們還是開始……」
它話音還沒落，前一秒還一絲喘息都不給、不斷攻擊它的人類女性，忽然就往後跳了一步，接著扭頭就跑。
無頭咒靈：「……」這人類不對勁。
*
在無頭咒靈宣布完它的游戲規則後，這個迷宮的一切好像都變了。
明明是一模一樣的走廊，莉奈卻感覺和來時的那條完全不一樣。
不同的還有那些咒靈，它們不再無視她了，而是每一只都會在撞見她時朝她襲來。
這些咒靈不強，但每一只都在拖延她的速度。
莉奈躲過蜈蚣怪的聚力彈出的上半身，沿著向前延伸的咯吱作響的木地板奔跑著，又在面對腐朽的木牆後隨機朝一邊拐彎。
等和無頭咒靈已經拉開了很長一段距離後，她拉開了最近的一處拉門，躲了進去。
她在來的時候就發覺了，咒靈大多停留在走廊，房間裡很少會有。
之前她就有奇怪過，為什麼有的人屍骨完整的死在了房間裡，有的人卻剩不下什麼了。
這些人都被「邀請」參加了這個游戲，要麼被咒靈殺死，要麼就一直躲藏至死完。
她打開過很多扇門，從來沒有見過什麼頭。
還有那個咒靈口中的「領域」又是什麼？
問題太多了。
門雖然在她身後被關上，但走廊裡不再是來時的寂靜。
她能聽到很多聲音，這裡的咒靈好像都在尋找她。
停留不是辦法，莉奈開始了尋找。
無頭咒靈的規則可能不是假的，找到頭她或許可以出去，又或許那個頭是咒靈的弱點。
無論是哪個，她都得找到頭試一試。
又一次消滅掉一只咒靈後，莉奈感覺到咒力已經被不夠她這麼濫用了。
雖然她還未見到無頭咒靈追上了，但她總覺得走廊的某一處特別的模糊黑暗，那可能就是那咒靈接近的標志。
明明已經開過那麼多扇門了，為什麼一點頭緒都沒有？
如果她會用葵的羅盤，是不是能找到那個頭呢？
莉奈又一次懷念起了羅盤。
垃圾兩面宿儺，還她羅盤。
對了，宿儺。
她想起宿儺可以將咒力彙聚成箭矢射出。
如果咒力可以形成實體，她能不能把咒力凝聚成個指路的羅盤。
她畢竟在葵的身體裡，萬一能能使用她的咒術呢？
身後的走廊越來越黑了，那陣黑霧好像聚了過來。
已經沒什麼時間留給莉奈思考了，她慢慢地將咒力聚在兩只手的掌心，學著宿儺的樣子將兩只手心內的咒力聚集在一處，接著慢慢地推出，試著形成一個圓形，
運氣就是這麼奇妙，莉奈成功了。
她的右手手心上方，一只散著淡淡深紅色光芒的羅盤慢慢的顯現了。
咒力接著被注入羅盤，羅盤上方很快和過去那次一樣，凝聚成了一個小點。小點順著一個方向延展，指向了霧氣的方向。
霧氣近在身後，莉奈甚至能看到那個無頭咒靈的身形了。
在那個裡面？還是被她錯過了？
於是追上了莉奈的無頭咒靈，又一次被半年以來第一個進入它領域的人類打了一拳。
莉奈落在無頭咒靈身後，按照羅盤指引的方向跑去。
每次在轉彎處，羅盤上的指針都會重新凝聚方向，甚至會突然改變方向。
怪不得她沒能找到「頭」，因為這個走廊，是活的。
如果這個走廊在無限重組，她當然不可能憑借記號走過所有的門。
終於，羅盤上的指針不再是指向走廊，而是指向了一扇門。
莉奈用力拉開，門的後面，是無數只她最開始看到的獨腳鳥。
這些獨腳鳥擠滿了整個房間，而在房間的角落，有一個蓋著長發的腦袋。
「……」好像是挺擁擠的。
這些獨腳鳥雖然很弱，但量大。
單體傷害的莉奈，被帶著彎鉤的喙圍攻的有些頭疼。
待她靠近那個腦袋時，黑霧已經到了門外。
而無頭咒靈，一步踩進了房間，把黑霧留在了身後。
「你竟然找到了我的頭。」無頭咒靈像是在稱贊，「這麼多年了，你是第二個。」
第二個？
無頭咒靈徑直走到角落，將那個頭自頭發拎起，然後將腦袋嵌回了脖子上。
腦袋被左右擰了擰，調整了一下位置。
腦袋被按上後，無頭……不，現在是有頭咒靈了，他的臉竟然還比較清秀。
只不過額頭有一個凹進去的橢圓形印記，像是這裡缺了什麼東西。
「我叫蠻，我的腦袋被鳥妖詛咒了，所以總會自己跑走。」
「……」
因為腦袋被詛咒，所以自己成了詛咒。
「等一下，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你。」有了腦袋，蠻看清了眼前的人類，「曾經有一個穿得和你很像的女人，也來過這裡。」
莉奈心中忽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那個女人偷走了我的一樣東西，我派了很多手下出去都沒找到。」蠻的五官忽然都擰在了一起，「這麼一看，你們長得真像。」
黑色的霧氣，從走廊裡湧進了房間內，然後集聚到了蠻的身上。
他就像個無底洞，把這些黑霧吸進身體。
「我改變規則了，我要殺了你。」
？？？
賴皮！
第12章
無頭蠻有一點委屈。
他是一家室內迷宮的老板。如果讓莉奈來形容，大概就是沉浸式密室逃脫的BossNPC。
他不收任何入場費，游戲內容也簡單：找不到我的頭，我就要了你的命。
這不是簡單易懂？
可惜見到他的人類，往往連規則都不聽完整，就跑路。
規則都不知道，這些人類要怎麼玩游戲？
一開始他和人類共享場地，只能分時段開張。
每晚隨機邀請住宅內的一個幸運觀眾加入游戲。
後來他覺得太無聊的，擴張了時段。
無頭蠻不覺得這是個錯誤的選擇，只是日子選得不對。
無頭蠻擴張時段的第一天，就迎來了一大批客人。
這些客人穿著極其相似的衣服，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個朱紅色服飾的人類女性。
她的右手托著一個圓形的物品，沒花多久就帶著其他人找到了他。
令他倍感高興的是，這些人，尤其是那個紅色衣服的人類女性，認真地聽完了規則。
接著，不費吹灰之力地找到了他的頭。
果然，他的游戲很簡單，只要聽完規則就能完成嘛。
等等，那個人類女性，為什麼拿走了他腦袋上的詛咒之物？！
這位迷宮第一Boss,不僅沒奪回寶物，還讓她跑了。
此後他派出了許許多多的員工去尋找自己的寶物。
可能員工智商都堪憂，要麼找不到，要麼回都回不來。
接下來的日子更難熬了，因為他的迷宮自那以後沒有什麼客人了。
就連原本共享空間的人類，都齊齊搬走了。
哎，委委屈屈。
直到今天，他覺得自己時來運轉了。
又一個人類女性進場，還安安靜靜地聽完規則、玩完了整把游戲。就是那踢他的幾腳有點出乎意外。
不過游戲Boss受點工傷也正常嘛。
再等等，這個人的穿著和長相，怎麼和六年前拿走他寶物的人類那麼像？
還有手上那個圓盤，太像了！
啊，好委屈啊，他要變規則了！
***
莉奈有點委屈。
就好像前人挖了個坑，硬生生攔住她往裡拖。
關鍵，她不認識這個前人，她就是個身體的短期維護工。
但是想也知道，拿走蠻的東西的人，就是葵的姑姑。
不愧是親姑姑。
莉奈抓起腳邊的獨腳鳥，對著蠻就是扔。
沒有任何戰鬥力的獨腳鳥：我也委屈。
在它伸手阻擋的那一下，她頭也不回地試圖從房間往外溜。
既然當年葵的姑姑可以逃出去，那她靠著羅盤也有機會。
誰知蠻身上的黑霧像是長了腳，朝她湧了過來。在靠近她時，那些霧氣化作人手，纏上了她。
而蠻此刻擰在一起的五官，恨不得在她身上灼個洞。它的腦袋更是脫離肩膀，像半空中的拳頭，蠻橫地撞她身上。
即便莉奈用上了咒力防御，還是被這腦袋撞到了身後走廊的木牆上。
蠻沒給莉奈停歇的機會，那腦袋回到肩膀上，又立刻飛了出去。
莉奈雙手注力，和腦袋碰撞在一起，她甚至打在了眼睛上。
腦袋歸位，她手疼。
好，腦袋不是弱點。
蠻被以為這個人類女性會繼續還手，誰知她立刻起身，再次頭也不回地沿著走廊逃跑。
莉奈也不傻，既然蠻自己說在他的領域裡無法傷害它，那她就先逃出去。
右手重新聚出羅盤。
拜托了，告訴她出口在哪裡！
羅盤上的紅墨果然劃出了一個方向。
莉奈以最快的速度逃跑著，整個走廊裡回響著她鞋底敲擊木地板的聲響。
而她的身後，房間和木牆都在被黑霧吞噬著。
接著她眼睜睜地看到原本還通向別處的一個路口，左右同時被封上。
就像是塊豆腐被從上而下切了一刀，那兩塊空間就被堵上了。
羅盤的指針可能也被這不給活路的迷宮弄愁了，紅墨猛然聚回中間，猶豫了一下，滑向了莉奈的身後。
這一次和上次不同，她僅僅是接觸到黑霧，就被黑霧拽住撕咬。
即便她用咒力護住全身，那黑霧依舊無孔不入。
莉奈好委屈，她連人人畏懼的兩面宿儺都沒怕過，結果要被這占個小房子就洋洋得意的咒靈給殺死了。
她突然懷念宿儺的手下留情，雖然被他打確實挺疼的，起碼不用死。
正要垂死掙扎之際，黑霧恍惚間像是被驚動了，胡亂竄了幾下，被蠻收入體內。
它的目光有些困惑地看向了左手的牆壁。
相應的，莉奈右手的牆壁碎裂開來。
仿佛本就陳年的木頭，被一把刀切割的粉碎。
「怎麼會，我的領域被破開了一個大洞。」
很快莉奈就理解了蠻的意思。
在碎裂的牆壁後面，無數面牆壁同樣也碎開了，這些牆壁構成了一個巨大的通道，通道自莉奈這塊向另一頭延伸，越來越寬。
而在通道的盡頭，櫻發的鬼神站在那裡，腳底是屍骨，身後是一盞掛砌著屍骨的鮮紅色鳥居。
通透如血的鳥居通向一座朝著不同方向均裂開大嘴的殿宇，殿宇的上面是彎曲的尖骨和手指狀的尖錐。
為什麼兩面宿儺自帶背景？
莉奈還未弄清楚宿儺背後這些東西是哪裡來的，屍骨和殿宇就都消失不見了。
穿著像牙色羽織和服的宿儺，一步步朝通道的這一頭走來。
「你竟然差點被這種貨色殺死。」
莉奈渾身上下被黑霧侵蝕過的地方都像被密密麻麻的牙齒啃食過，她才沒有精力回他。
迷宮被大片的破壞了，蠻自然有些生氣。
「你竟然不遵守規……」
「你的頭太高了。」
宿儺的話音落下的瞬間，蠻的腦袋掉在了莉奈的膝蓋邊，還彈跳了幾下。
「……」
不多時，宿儺已經走到了莉奈眼前。
同時，蠻的那顆腦袋，已經被他撿起安放回了肩膀上。
「起來。」宿儺用命令的口吻說道。
莉奈雖然渾身都疼，還是從跪坐的姿勢爬了起來。
畢竟救了她，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只見宿儺伸出了一只手，莉奈熟悉的術式自他掌心散發。
傷口頓時都好了，她有些意外。
接著這個高傲的鬼神居高臨下地掃了一眼之前都未正眼看過的蠻，不屑道：「這也太弱了，要不你們一起上吧。」
蠻：？？？
莉奈：？？？
敢情治好她是為了讓她爬起來挨揍？
對不起，請讓她繼續躺著可以嗎？
蠻是最先反應過來的，它的黑霧猶如潮水般湧向宿儺。而莉奈則是本能地朝後退了一步。
這造成了宿儺原本站的地方，現在已完全被黑霧籠罩。
蠻的嘴角鋼裂開了一些，就看到身後傳來的嘲諷：「你在攻擊哪裡？」
接著它挨到了自背後而來的狠狠的一擊。
蠻被擊撞到自家的牆壁上，但宿儺的這一擊沒有停下，朝著莉奈而來。
……來真的？
她趕緊用咒力防住，但沒有改變也被揍貼到牆上的命運。
以為這個不知名人類/咒靈是來救這名人類女性的蠻，看著和自己一同被打到牆上的人一臉懵逼：「……？」
宿儺繼續攻勢，他簡單結了個印，相疊的斬擊直逼蠻。
在斬擊將他切割時，蠻變成了一團黑霧躲開了攻擊，而它背後的那塊牆壁頃刻破碎。
同樣的攻擊面向莉奈時變成了一擊。
她幾乎用盡全力才堪堪避開了那一斬，牆壁裂成了兩半。
蠻忽然覺得哪裡不對，為什麼它是成片的空氣切割，而那個人類女人只有一刀。
但容不得蠻多想了，它能明顯的察覺到，它面對的東西非常強。
強到它今天可能會因此終身被迫停止營業。
像之前的斬擊接踵而來，只要它反映慢一拍，身體就會被割破。
萬幸這裡還是它的領域，它可以無限的重生和修復。
對莉奈而言，先前的躲避和戰鬥已經把她的體力耗的差不多了。
如果不是宿儺這幾斬刀刀直指要害，她可能就要躺地上自暴自棄了。
她的幾次攻擊，都被他躲開了。同時面對蠻和她，宿儺游刃有余。
也對，她頂多算個下酒菜。
而蠻明顯覺得自己受到了成噸攻擊，而人類女性那裡受到的就跟玩似的。
宿儺覺得有些無聊了，不管是這個女人還是這個咒靈，都一樣弱。
正准備來個了結，忽然見到有些狼狽的女人的腳下浮現出了一個圓形的圖案。
深紅色的圖案僅是一現，就帶著女人消失在了原地。
莉奈也沒想到自己被宿儺又逼出了個術式，就在她以為自己要被斬擊命中時，腳下的咒力在腳的一圈形成了一個羅盤。下一秒，她出現在了宿儺的身後。
難道說她可以……？！
想都沒想，莉奈揮出了一擊。
這要中了這一擊，束縛就解除了。
結果拳頭才至半空，就被宿儺反扣的手握住。她再次被扔到了牆上。
莉奈：……
「看來你比這貨色要有意思一些。」宿儺嘴角的弧度上揚，「那這沒意思的螻蟻就沒用了。」
無頭蠻：沒用了？它原本就是個陪襯嗎？
委委屈屈的蠻還未能出聲，它就被扯住腦袋，拖離了自己的領域。
然後迷宮Boss就在空中被切成了碎片。
領域的主人死了，無盡的走廊開始歸為原樣。莉奈發現這房子，竟然被宿儺毀了大半。
等她重新步入陽光下，宿儺已經在破破爛爛的宅子外等她。
「死了一個了，輪到你了。」
……這真的是來救她的嗎？
第13章
艷麗的陽光灑在破敗又陰冷的宅子的廢墟上，吃人的宅子被徹底從這個世界上剔除了，促成這一切的「英雄」立在白日下，目光落在屋內走出的被救的朱衫巫女身上。
如果忽略他口中那一句話——「死了一個了，輪到你了。」
人的一生有很多很多有意義的事情。
但挨揍這件事，起碼在莉奈看來，絕對不是一件多麼有意義的事。
莉奈今日原先的劇本：
暴力解決殺害了葵的姑姑的咒靈→回家給自己沏一壺茶→練習咒力→再沏一壺茶
莉奈最終的劇情走向：
被無頭蠻揍→被兩面宿儺揍→被兩面宿儺暴揍
看吧，救人的不一定非是英雄。
還可能是只想讓她死在自己手底下。
有些熟悉兩面宿儺脾氣的莉奈，自然知道他不喜歡被人拒絕。
但她現在就像是一片被抽干的池子，最後一點還被吸管吸干，再用抹布抹干淨。
她的咒力真的是一滴都沒有了。
「能不能……下一次再死？」莉奈支支吾吾擠出一句話。
果不其然，面前的宿儺蹙起了眉，興致似乎被掃了大半。
「你在跟我談條件？」
行吧，今天就得死一次了。
莉奈沒再爭取，她晃了一眼四周，看來樂忠於玩「找找我的腦袋在哪裡」游戲的蠻已經連顆腦袋都不剩了。
她嘆了口氣，只希望宿儺能意識到她已經一滴不剩了，不然可能今天有誰要受到違反「束縛」的懲罰了。
於是身著被黑霧啃食的破破爛爛的和服的少女，視死如歸地仰起頭，她的身上再也聚不起一絲咒力了。
來吧，能承受一擊算她輸。
等待片刻，意想之中的疼痛沒有到來。
她睜開眼睛，宿儺已經轉過了身，「沒意思，算了。」
莉奈：「！！！」
那就再多沒意思幾次吧。
她抬腳正要離開，忽覺手臂一陣疼痛。
莉奈微微側頭，一道猙獰的口子從肩膀一路切割至手臂，鮮紅的血液止不住地往外湧。
而罪魁禍首，自然是上一秒嘴裡道著「沒意思」扭頭就走的兩面宿儺。
給人希望再奪走，不讓人如願才能給這個鬼神帶來快/感。
莉奈在心中開罵了。
兩面宿儺自然是不會讓莉奈死的，他慢悠悠地轉回身，等著看這個人類的表情，仿佛剛才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她沒有遂她的心願，他想看她流血，看她痛苦，看她絕望。
夕陽下，只見少女咬著牙，脫下了自己本已破爛不堪的和服外褂，接著狠狠地撕下一大條，就這這一塊布就往胳膊和肩膀上纏。她甚至沒有看他，沒有傷到的那只手加上牙齒，用力地打上了一個結。
兩面宿儺看了一會，他本應該讓她更痛苦的，另一只加上雙腿，只要他願意，他可以全部打碎，只需要留著她一條命，但越想他越覺得無趣。算了吧。
這次好像是真的算了，等胸口堵著一口氣的莉奈止住血重新抬起頭時，兩面宿儺已經離開了。
真是，氣死她了。
***
這條手臂的傷真是很致命。
莉奈因此連續一周沒能練習新會的咒術，幾個除魔委托全被她延後了。
經過這一次，她意識到了自己和兩面宿儺的真實差距。
原來之前他都是讓她的……就跟明明能考100分的同學在考59分的她面前次次考60分一樣，讓她天真地以為只要再努力一下下就能追上，等到了最終考試，人家上來就是100分。
她本以為學會和他一樣能瞬移的術式，就一定可以碰到他一擊。
現在想想光這樣還不足以給予那個怪物一擊。
哎，倦了，累了。
還有不到一個月了，她還是59分的差生。
這一周唯一做的事，就是調查了一下蠻口中被葵的姑姑拿走的東西。
她憑著沒有傷的那只手，把那宅子裡還活著的咒靈一個個「友善」地詢問了一遍。
記者莉奈從現場親身發回的采訪讓她有些出乎意料——葵的姑姑不是無頭蠻殺死的。
鼻青臉腫咒靈A：別打我，別打我……你說的那個人類……離開的時候好好的。
渾身是傷咒靈B：蠻大人，一下都沒打到那人類，就…給跑了。
身殘志堅咒靈C：別打了別打了，我說我說！那個人類偷走的，是蠻大人的寶物。
有氣無力咒靈D：嗚嗚嗚寶物是？寶物就是……寶物。
這現場采訪結果和目擊者對不上呀，葵明明記載的是，「她的姑姑是被人抬回來的」。
如果沒受傷，又談什麼抬回來。
莉奈本以為自己已經替葵把仇報得差不多了，現實是，還差一截。
這一截差在哪裡了？她不知道。
***
莉奈的手臂好的差不多的那天，兩面宿儺來了。
不早不晚，掐得剛剛好。
後院早就被清空得干干淨淨，別說那棵櫻花樹了，就連一顆草也別想從幾次宿儺的攻擊下幸存下來。
他突然出現在她的後院，灰白色的羽織上沾著幾滴不知道是誰的血。就像是莉奈不存在似的，兩面宿儺明目張膽旁若無人地走過半個院子，坐在對著院子的廊沿上。他支起一只手，撐住下頜。
莉奈正要擺出以往的防御狀，就看到宿儺有些不悅地開口：「不想死就別動。」
她的唇顫了一下。
「閉嘴！」
「……」
她以為他是來練沙包的，結果是123木頭人游戲。
沒有123，只有木頭人。
只要不挨揍，她可以一天不動。
於是一個人類，和一個非人非咒靈的鬼神。
一個在空無一物的院子裡站了一下午，一個對著只立了一個人的院子看了一下午。
在莉奈以為這個木頭人的游戲要再持續一夜，宿儺終於目光挪向了別處。
「你會沏茶？」他看向被靠著走廊拉門放的茶具。
「……會。」莉奈出聲，依舊不敢動。
「沏一壺吧。」
「？？？」
莉奈在腦海裡回想了兩遍，確定沒有聽錯。
她小心翼翼地走到宿儺旁邊，他暫時沒有一點要攻擊她的意思。
好像這沏茶，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而不是她靠近給她一刀，她拿起茶具再給她一拳。
她幾乎是一步一個試探，生怕宿儺下一秒就又把她胳膊切了。
誰讓他捉摸不透。
在宿儺露出了不耐煩的表情時，莉奈已經跪坐在了茶幾旁，距離他只有兩三個身位。
莉奈很小就學會了茶道，但這段記憶一直有些偏差，她以為是爺爺教給她的，但爺爺在沏茶時，步驟遠遠沒有她會的細致。
茶道講究雅致與用心，需搭配茶室，字畫，插花，但光是頻繁買入破碎的茶具，就耗費了莉奈不少精力。這個時代還沒有陶瓷這麼精致的茶具，只能以黏土燒制的替代。
茶道沏的往往是抹茶，可惜抹茶要平安時代才入日本，她只有貴族才有的茶葉。莉奈將茶葉用茶杓放入茶碗，然後用竹制水杓注入剛煮好的熱水，接著用竹刷攪拌。
她每次被宿儺揍完，她都會沏茶靜心。
期間她抬眸，在宿儺眼中看到了個詞：麻煩。
最後莉奈將茶碗放置右手前方，將茶杯上的花紋旋轉向宿儺。
而宿儺也是徑直拿起。
不僅沏茶是一門藝術，品茶也是。
兩面宿儺一飲而盡。
莉奈：「……」沒事了。
宿儺的表情自喝完茶都沒有變，他將茶杯一扔，問道「你會做人肉嗎？」
還沒來得及心疼茶杯的莉奈：「？？？」
茶道和這種東西，有聯系嗎？
她未答，宿儺繼續：「你這個手法做人肉，一定很好吃吧。」
「……」
第14章
你這個手法做人肉，一定很好吃。
你這個手法做成人肉，一定很好吃。
莉奈嚴重懷疑，兩面宿儺其實指的是後者。
原來她在他那裡不是什麼練刀的生魚片、小白鼠或是沙包，而是一頭肥美待宰的羔羊。
三個月把肥肉全練成精肉，用煮開的熱水一燙，沾上醬汁，一定非常好吃。
莉奈下意識舔了一下嘴角。
不對，不是肥羊，是她……
饞意變成了寒顫。
不管怎麼樣，宿儺不一定是真的人，但他一定是真的狗。
這種話也能在莉奈面前張口就來。
「不好意思，我不會做那種東西。」
莉奈回答的中規中矩，如若沒受到生命威脅，她也沒必要擺情緒。
她用還剩的熱水，給自己也沏了一壺茶。
茶水還沒入口，就被旁邊的人一點不客氣的奪了過去。
宿儺一口飲盡，把這一只茶杯也扔到了地上。
「沒意思。」在天際還未全部步入夜晚時，宿儺起身了，「還有20天，希望你准備好了，如果沒讓我看到我想看的，你可能會死得很慘。」
這也沒意思，那也沒意思。
到底什麼才有意思？
莉奈聳肩，沒有要送他的意思。
等宿儺沒了影子，羔羊莉奈慢悠悠地起身，舒展了一下站了一下午僵硬的四肢，最後彎腰撿起了地上的茶杯。
哎，你們都被兩面宿儺碰過了，髒了呀。
***
按理說，最後這20天是莉奈最後衝刺的時段。
她需要練出一個必殺絕活，出其不意，一擊必中目標。
只不過她的門口跪了幾個她完全沒料到的人。
浦上氏，包括那位自己都沒正眼瞧過的浦上大人，帶著夫人和一隊侍女侍從，齊壓壓地堵在了她的門口。
他們盼星星盼月亮，門終於開了。
而門內的少女用狐疑的目光打量了一下他們，又想也沒想的把門關上了。
這是怎麼回事？
看她發達了，集體來請她回去做家主了？
門後的一群人像是重重磕了一個頭。
「巫女大人，救救浦上一族吧。」
「巫女大人，救救我們吧。」
莉奈這下懂了，看來是碰到不好應付的東西了。
看這個陣勢，估計是真的束手無策了。
門再次打開了。
一身朱服的少女伸出一根手指道：「你們曾經靠我獲得的財產給我一半，我就去幫你們。」
鋪上大人難以置信地抬頭看了她一眼，還是鄭重地點了頭。
卻見少女又伸出一根手指：「如果成功了，剩下的財產再給我一半。不成功的話，我也就拿一半吧。」
浦上的侍女侍從們懵了，這一半一半都是什麼？
但他們的大人沒懵啊，臉氣漲的通紅：「沒成功你也要錢？太貪心了吧。」
莉奈搖了搖頭，作勢要關門，「到底是誰貪心呀，就算是全部家財買那麼多條命，那也血賺呀。」
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又可能真的是很棘手，這位鋪上大人最終還是同意了。
「你看吧葵，在財富面前他們可以逼迫你們，但真正遇到生命問題了，他們是會跪下來求你的。你不能做他們的錢，你必須做他們的命。」
莉奈又拖了一晚才動身，她根本不擔心那個家族的存亡。
再次回到這座浦上氏的宅子裡，莉奈能感覺到身體內的那個靈魂的觸動。
葵估計從未能料到，時隔兩個多月，回到這裡會是以這種身份。
她其實早就計劃好了，在離開這個世界之前尋找一個可以折磨這個家族終身的詛咒。
結果她還沒行動呢，這個家族就被詛咒找上門了。
關於這詛咒，浦上氏的人只說出最早是近十天以前，到了夜晚，整棟宅子裡的人就仿佛陷入了無盡的噩夢。
他們就像被困在了宅子裡，無盡的走廊和房間，永遠找不到出口，接著侍從和侍女們一個個殺死。
……無盡的走廊和房間？
怎麼聽上去這麼似曾相識。
那個「找找我的頭在哪裡」的游戲忽然又被莉奈憶起了。
怕不是無頭蠻又復活來她家報仇，結果走錯路了。
前院長廊中，莉奈伸出右手，羅盤慢慢浮現在她手心。
她注入咒力，紅墨浮出。
它在中間轉悠了一圈，然後延伸向了一個方向。
那是她之前的房間，也是葵從小生活的房間。
難不成真是無頭蠻？
莉奈走近，拉開拉門，房內與之前無異。
她只得把房門拉上，將室外的光線隔絕一些。
羅盤上的紅墨重新聚回中央，表明目的地就是這裡。
像是為了印證她沒有找錯，榻榻米上開始湧出充斥著惡念的黑。
那股黑色從房間中央溢出，像是拉起閘門的水，越漾越開。
莉奈被逼的步步後退，直到她的腳後跟觸到牆沿，黑水才停止蔓延。
接著，惡意撐得毛孔都炸開的長發咒靈，從黑水中鑽出。
這只咒靈沒有眼睛，它的腦袋上只有一只張開的大嘴，大嘴裡吐著黑水。
那張大嘴張得幾乎可以直接吞下莉奈的半個身體。
「浦上家的人……都得死！」
就在莉奈准備用術式瞬移，這只咒靈停在了她右手的羅盤前。
它明明沒有長眼睛，卻能感覺到在看著羅盤，好像在確認什麼。
「葵？是葵嗎！」咒靈的牙齒仍舊滴著黑水。
「……你怎麼知道我？」莉奈用想像中葵會有的語氣問道。
咒靈沒有開口，仍舊在確認著。
一股惡意忽然就撲面而來，「不，你不是葵！你們把葵弄到哪裡去了？」
莉奈在咒靈說話的第一時間就發動了咒術，瞬移到了咒靈後面。
咒靈撲了個空，但莉奈的這一拳打的嚴嚴實實。
但像是打進了棉花裡，整只手陷了進去。
——它的身體在吃她！
莉奈趕緊將手抽出。
「葵，把葵還給我！」
四周陷入了黑天暗地。
莉奈熟悉這個場景，無頭蠻的領域裡也是這樣的場景。
但這個咒靈散發出的詛咒的力量更加強橫。
為什麼它會認識葵？
又為什麼它會認出她不是葵？
黑暗中，莉奈能感覺到心髒在砰砰直跳。
葵有東西想告訴她，但葵無法傳遞出來。
她只能先離開這個房間，果然，整個大宅已經變成了深不見底的迷宮走廊。
「殺了你！殺了你！」
長發咒靈的聲音回旋在耳邊。
莉奈忽然覺得，咒靈也比兩面宿儺要好些。
起碼要殺就殺，要打就打。
不會隨捉摸不透前腳離開後腳就給你一刀。
所以說啊，兩面宿儺還不如狗呢。
她找了個角落，把整件事又理了一遍。
一個大膽的想法冒了出來。
在這個所有人都在逃竄的黑暗迷宮裡，莉奈出現在了長發咒靈面前。
「啊！殺了你！殺了你！」
莉奈毫不畏懼，嘴角慢慢勾起，道：「是浦上惠子嗎？是葵的姑姑嗎？」
在她說出這個名字時，咒靈忽然就安靜了下來。
但轉瞬，又暴怒：「浦上的人話都不可信，殺了你！」
莉奈躲掉了咒靈的攻擊，「葵現在就在這具身體裡，我希望你聽完我說的話，惠子阿姨。」
咒靈再次安靜了下來，莉奈趕緊趁著這時機解釋了一通。
「……只要再過三個多月，我就會離開，把身體還給葵。」
在她說完後，黑暗被吸進了咒靈的身體內，亮光再次撒進走廊內。
咒靈也不再那麼強勢，慢慢的縮小，那朦朦朧朧的黑影裡，仿佛能看到一位穿著白色和服的柔美女人立在那。
「那……葵還活著是嗎？」她問的小心翼翼。
「對，她活著，她也很想你。」莉奈回答。
她大概猜到了，就像蠻的屋內那些咒靈說的，葵的姑姑浦上惠子當年確實是安全離開了。
但她拿走了蠻的詛咒之物。
她用那物品，以自己的生命下了詛咒，詛咒了整個浦上氏。
不過那詛咒之物終究是附屬於蠻的，直到蠻死了，這個詛咒才生效。
這也就解釋了為什麼這個詛咒的出現和蠻被宿儺消滅的時間如此重合。
而蠻的姑姑也成了詛咒，覆著上了這個家族。
於是等浦上家族的人找到他們的巫女時，就見到她在和空氣暢聊。
黑暗和迷宮消失了，按理說詛咒解除了，這個行為又該怎麼解釋呢？
臉上笑盈盈的少女轉過身來時，笑容消失了。
「抱歉哦，詛咒沒能解除，給一半錢就行了。」
「？？？」
而另一頭的兩面宿儺，在察覺的和自己結下束縛的女人又一次遇到會傷及性命的咒靈時，嘴裡說著「麻煩」，身體還是很誠實地趕到了。
結果看到那個女人手裡捧著一大袋子東西，身後還跟著一只怨氣很重的咒靈。
詛咒之王：？？？
第15章
巫女記者莉奈從古代日本前線帶來的第一手報道。
原來不止是人類的畏懼可以生成詛咒，人類本身也是可以在死後成為詛咒的。
這位惠子姑姑雖然部分記憶和對葵的執念還在，但人格在某些程度上還是被詛咒的力量給取代了。
莉奈：「……大概就是這樣，我和叫兩面宿儺的定了個束縛，如果沒能達到他的要求葵可能會死。」
咒靈姑姑：「那我去殺了他。」
莉奈：「你殺不了他的。」
咒靈姑姑：「我去殺了他。」
莉奈：「你放心，我一定會盡全力保證葵的身體的。」
咒靈姑姑：「殺了他，殺了兩面宿儺。」
莉奈：「……那要不晚點一起殺？」
咒靈姑姑：「好。」
於是莉奈除了要在短暫的時間裡提升咒術，還要時刻提防這位咒靈姑姑頭腦一熱去給宿儺做生魚片。
如果葵二次失去姑姑大概會重度抑郁吧。
三個月的期限近在眼前，白天她拉上咒靈姑姑練習，晚上這位咒靈姑姑跟到點上班一般，准時在日落前趕到浦上家作妖。
畢竟是個詛咒，正事還是不能忘的。
在束縛到期日的前一晚，莉奈例行坐在月光下靜心，今天的月亮出奇的圓，還能看見星星。
她給自己沏了壺茶——這是她來著以後換的第十八套茶具了。
希望明天以後她的茶具再也不會被打碎了。
這個念頭一出來，她又覺得很像是個大型flag，硬生生給憋了回去。
這心還沒有靜夠半小時，院子裡多出了一個影子。
莉奈看都未看就知道是誰，習慣性地側身又制了一壺茶，放在了身邊。
而這影子慢悠悠地靠近，遮住了莉奈眼前的半邊夜空。
她身側的茶杯被一只手拿起，片刻飲盡後就被扔在了廊沿前的地上。
自從上次兩面宿儺喝過她沏得茶後，每隔幾日都會來一次，除了拍打她這只羔羊，還要她給他沏茶。
沏茶不是什麼大事，就是挺廢茶杯。
「你膽子還真大，竟然讓我等你到束縛的最後一天。」
近日的天氣已經轉冷了，氣溫越發的降低，但兩面宿儺還是穿著和之前同樣樣式的羽織和服。
他的前襟微微敞開，露出了些許節段條紋狀的黑色紋路。
「那不是大人您寬容嗎，給我機會活到最後一天。」
寬容？她呸，如果不是束縛的懲罰，大概第一天就死了。
莉奈本以為這位沒有良心的鬼神是准備在上菜的前一天再來醒一次肉的。
卻見他忽然就坐下了，沒看她，只是朝她伸了伸手。
「怎麼了，不舍得殺我了，准備再養養肥？」莉奈看著他伸出的手，把自己手裡剛倒的那杯茶水遞給了他，「束縛確實沒有說我如果沒有打到您一擊就要死，看來我就算失敗了還是有活路的。」
「舍得？那是什麼？」宿儺轉過頭，月光把他嘴角惡劣的弧度拉得更寬，「如果明天你失敗了，你會被我切成一千片。」接著他把手裡的杯子再次扔在了地上，不知道用了什麼力道，和剛才地上那只碰擊，兩只一齊裂成了碎片。
又一套茶杯廢了。
「……」果然，兩面宿儺是真的沒有良心。
莉奈嚴重懷疑後半句是：……切成一千片，在熱水裡涮著吃。
***
一晚上的時間流逝的很快。
就和莉奈的茶具一樣一去不返。
莉奈一大早就起來梳妝，換上輕便整潔的衣服。
要走也最好是體體面面的不是嗎？
她吃了點東西，拉伸活動了一下四肢，接著一路走出了鄉鎮，最後抵達了幾天前踩過點的人跡鮮少山林。
她毫不懷疑這場大戰，如果擺在居住區，以宿儺毫不顧忌的打法，最少也得毀掉半片土地。
林中遍地的落葉早已腐爛了一大半，冬天真的要來了。
枝丫抖動，鳥類驚起。
術式在瞬間發動，莉奈瞬移身形。
在她原來站的那顆樹下，不知從何處出現的兩面宿儺面上的表情狂妄。
他朝她的方向走了一步，身後的樹干中間斜著裂開一道細口，上半樹干連著所有的枝丫順著傾斜的軌道滑落，接著像是整棵樹忽然反應過來自己的慘劇，轟然傾塌。
如果莉奈剛剛慢了一拍，被斜著切開的就是她了。
下一擊又急又快，莉奈先是躲開了攻擊，接著瞬移到了兩面宿儺身後。
和之前同樣的背後一擊，即便比之前快了一倍，還是被擋住了。
莉奈的攻擊被擋住的同時，肚子上被狠狠痛擊了一下。
即便在空中被朝身後擊飛，她也絲毫不能松懈。因為那位說過要把她切成一千片的鬼神，瞬間出現在仍在擊飛途中的她身前，顯然是又要給她一下。
果然是束縛要到期了，毫不留情。
她能捕捉到他嘴角的弧度，這個享受戰鬥的怪物。
「惠子姑姑！」莉奈出聲。
巨大的身形從地下竄出，攔在了莉奈和宿儺中間。
作為咒靈，惠子比宿儺的體型要大上不止一倍，她大張著黑不見底的嘴，將莉奈整個罩在了身後。
「殺了你！」墨色的龐大咒靈怒吼著。
兩面宿儺的表情怔了一下，顯然是沒想到這一出。
但他的拳頭絲毫沒有遲疑，方向依舊沒有改變，直入惠子的身體。
「拖住他就行了。」莉奈當然不指望惠子能對宿儺造成什麼威脅，但她的目標不是打傷他，而是擊打到他。
惠子的身體如旋渦一般，在宿儺的拳頭進去後死死纏住。
接著她又撲向宿儺另一只手，兩只細長的似手形狀的黑條從她身體裡竄出，將宿儺另一只手捆得嚴嚴實實。
而莉奈再次瞬移到兩面宿儺身後。
這期間發生的一切，前後只在短暫的一兩秒內。
在這三個月裡，她與兩面宿儺對峙了無數次。
她清楚無論她再怎麼努力也不可能做到打到他一擊。
他自然也了解她都有哪些手段。
雖然莉奈的極限和術式在這三個月裡不斷突破和刷新，但兩面宿儺沒有。
她從來都不知道他的上限究竟在哪裡。
但現在有惠子這個他想不到的變數。
只要在惠子拖住的這一瞬間，她打到他一下，這一切就結束了。
這一擊，莉奈用了全部的力，她要報挨揍這麼久的仇。
想不到吧！
「誒？」
莉奈的這一擊，沒有打到肉裡或是臉上，而是又被熟悉的拳頭牢牢接住了。
她的感覺先於視線告訴她這一難以接受的結果。
而事實也是，她的拳頭，被反扣過來的一只手給制住了。
可是……惠子不是抓住了？
莉奈的目光尋向前方，惠子此刻身體圈住一只，雙手纏住一只。
那這只手……？
她的目光焦急地四掃著。
兩面宿儺原來那對手的下方，又出現了一對手。
想不到吧？
想不到。
他像是從莉奈臉上有些震驚和失措的表情獲得了樂趣。
第一次，他從這個女人臉上看到了這種其他螻蟻皆有的熟悉的表情。
下一秒，惠子被看不見的刃切成數片，宿儺剩下的兩只手也自由了。
他轉過身，四手四眼。和服寬袖被撐開，露出健碩的手臂，四只手的肱三角肌上，各有一點粗圓的黑紋，那對猩紅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盯著她，好像她的把戲在他面前沒有半分力量。
哪裡還有人類該有的樣子。
莉奈張了張嘴，又合上。
他叫兩面宿儺，又有兩對眼睛，所以有兩對手也不完全是在意料之外的。
只是在她的意料之外了。
「你……」莉奈糾結了一下，還是開口問道，「你的後腦勺，是不是還有一張臉。」
正准備四手並用將莉奈撕碎的兩面宿儺，笑容僵住了：「……」
宿儺的下一擊，又狠又絕。
他雙手再次用處之前用過的術式，聚起火苗，呈弓狀。
「開。」咒語滑過宿儺的唇齒間。
隨著火焰朝莉奈射來，宿儺的下一句話也隨之而至：「你可閉嘴吧。」
這一次的程度如火山噴發，以前的比起簡直是毛毛小雨。
莉奈的瞬移術式在發動的同時，用幾乎剩余的全部咒力護住全身。
她對能不能逃過或是抗過這擊心裡沒有任何底數。
山林大火，頃刻爆發。
灼熱的火苗燙著氣流，哪裡還有半絲冬天的影子。
樹木被火焰舔舐傾倒焦黑，若是活物，應該已經被燒成黑炭了。
兩面宿儺轉身，他覺得自己浪費了三個月的時間。
果然人類也好，咒靈也好，都是又弱又無趣的，這個女人的靈魂也是。
三個月也只有這點進展。
「等一下……」
他停下了腳步，下方的兩對瞳孔微微睜大了一些。
重新轉過身子時，從燃燒的火焰中，一個人影有些狼狽地映著火光走了出來。
而在影子的周圍，圍繞著一圈黑色的霧氣，是那個礙事的咒靈。
莉奈的衣服被熏黑了一半，而惠子在最後一刻幫她共同抵御了宿儺的致命一擊，以致莉奈撿回了一條命。
「辛苦你了，惠子阿姨，接下來交給我吧，我會讓葵活下去的。」
莉奈摸了摸已經難以維持身形的黑色影子，它雖然可以無限重生，但受到的傷害過了頭也是會被消滅的。
熊熊大火前，少女決然的挺直了身形，嘴角慢慢扯出了一個弧度：「你還沒回答我呢，你的後腦勺是不是有張臉？」
在兩面宿儺還沒做出任何反應，羅盤狀的法陣自莉奈腳底蔓延，所到之處的火焰瞬息消失。
那法陣一直延展到宿儺身後，然後像包裹一樣將兩人圈在裡面。
法陣上，一只巨大的羅盤懸浮在兩人中間，羅盤上方，是絢麗的星河。
少女再次開口：「歡迎來到我的領域，命運羅盤，要不要試試運氣？」
第16章
領域是什麼？
莉奈在經歷了無頭蠻的事件後，就試圖尋找答案了。
首先她知道的是，那是一個由使用者咒力形成的獨立空間。
其次呢？
她問過惠子姑姑。
惠子姑姑：「我要殺了兩面宿儺，我要殺光浦上氏！」
她問過攀在貴族家牆頭的咒靈。
咒靈X：「你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
她還問過除魔師同行。
隔壁村的除魔師：「那是什麼，有我的除魔劍法厲害嗎？」
莉奈：打擾了。
莉奈全靠自己的摸索。
第一次展開領域時，她有一種領域是銘刻在她靈魂裡的錯覺，就好像是與生俱來的。
如果說咒力是彈/藥，咒術是武器，那麼領域大概就是個她親自布置的戰場，她在這裡具有絕對的優勢。
就是挺耗咒力的。
在對付兩面宿儺不到迫不得已，她其實不打算使用的。
而現在，就是這個迫不得已的時刻。
「歡迎來到我的領域，命運羅盤，要不要試試運氣。」
莉奈的話音落下，兩面宿儺巡視了一眼四周，沒有一絲意外的表情浮現。
「終於有點像樣的東西了嗎？」
就好像莉奈終於拿出一樣能讓他稱心的玩具了。
「先聽聽規則……」
「別廢話，直接來吧。」
兩面宿儺出手，卻發現自己打了個空，他又回到了自己原先的位置。
「中！」
莉奈聲音傳出的同時，他們中間的羅盤傳出齒輪扭轉的響動，中間一根在星空下泛著熒紅色的指針直指向兩面宿儺。
同時宿儺感覺到了從身側而來的力量。
在領域中，術式是必中的，無法躲避，只能用術式回擊。
他直接接下了這一擊，這股咒力，竟然是他「自己」的，甚至比他自己剛才使用的力量還要大。
也就是他之前的那一擊，沒有打中那個女人，反而加倍返還到了自己的身上。
「算了，既然不喜歡進行復雜的，那就進行簡易版命運羅盤吧。」莉奈嘆了口氣，用一種「真拿你沒辦法的」語氣繼續，「在我的這個領域裡，一切都由命運定奪。每十五秒一個輪回，前10秒你可以無數次的攻擊，但這些攻擊和術式都不會立馬顯現，在接下來的5秒內，我有一次機會猜你剛才的攻擊是命中還是沒有命中。如果我猜對了，攻擊就會加倍返還給你，我猜錯了，就接受剛才10秒內攻擊，反之也是這樣的。簡易版是不是很好理解。對了，命運是絕對公平的，不會偏袒你我中的任何人。」
莉奈察覺到宿儺微不可查的蹙了一下眉。
看來這位鬼神不是很想玩游戲……
之前123木頭人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的。
不管他願不願意，這是她的領域，她說了算。
「輪到我了。」
莉奈在拳頭上附上咒力，用力打出了一擊。
兩面宿儺最煩的就是別人對他指手畫腳了，他其實完完全全可以用自己的領域破開這個領域的。
但是……他忽然想看看這個女人到底要怎麼做到碰到他，他今天願意給她機會玩一玩。
「中。」
「誒？」莉奈都小小地驚訝了一下，宿儺竟然遵從了這個規則。
以她對兩面宿儺這個雙標狗的了解，應該是會想立馬撕碎在這裡對他叨叨念念了一堆規則的她。
羅盤的指針欲動，又像是故意開了個玩笑，繼續指向了宿儺。
於是莉奈的那一擊以咒力的形式出現了，兩面宿儺僅是抬了一下手，就攔下了那一擊。
其實就莉奈的那些術式和攻擊來說，即便在領域裡發動，也無法觸到兩面宿儺分毫。
但同樣，因為帶有不確定性，領域內的人也不敢使用自己無法應付的致命招式，雙倍返還的即便是自己的術式，也不是能輕易招架的。
莉奈利用的其中一點就是這個，兩面宿儺起碼不會再使用前面那個燒山用的那麼危險的招式了。
此外，莉奈發現領域裡她的術式都是必中的，而對於領域的主人她來說，其他人的術式依舊是可以被躲開了。
所以即便她猜錯了，她也可以通過躲避來規避術式。
而兩面宿儺只要被自己的術式打到一下，因為是她的領域，所以也算她的。
俗稱「我打我自己」。
莉奈忽然就覺得自己完全不用擔心死掉了。
只見兩面宿儺不屑地揮了揮手，無形無數刃的斬擊發動。
「…………」
等等，那一個術式，他自己是可以躲掉的嗎？
說好的不會用危險的招式呢……
「沒中！」
——莉奈猜錯了。
即便用上術式躲閃，那數道斬擊，還是劃傷了她。
接下來的三個回合，兩面宿儺絲毫沒有留情。
他好像完全不在乎自己的招式會不會反饋給他，招招都是莉奈不躲一定會死的那種。
幸好莉奈運氣好，都猜中了。
不過兩面宿儺好像運氣有點背，包括前一次，四回合全部猜錯。
果然不能用人類思維來衡量兩面宿儺呀。
不過是時候了。
這一回，莉奈慢吞吞地伸出了拳頭，對著宿儺的方向揮了一下，甚至連咒力都沒有帶上。
「你在耍什麼花樣？」
她聽到宿儺的問題，沒有回應。
可能是她這一擊太「震撼」了，對方沒有猜打中與否。
羅盤直接判定宿儺此輪失敗，莉奈這軟綿綿的一拳打了出去。
咒力幻化的小小的氣團，飄了出去，還沒撓癢有力道。
宿儺的視線在莉奈臉上停留了一下，不屑地冷哼了一聲，那氣泡被他抓在了手裡。明明那麼小，那麼沒有力道的氣泡，他卻當著莉奈的面用了十足的力。
就好像他捏的是她。
小羊羔莉奈咽了咽口水。
莉奈知道，兩面宿儺的耐心不多了。他一定以為她在戲耍他。
盡管如此，她還是在下一次揮出了軟綿綿的拳頭。
而兩面宿儺，迎來了他的五連敗。
對與錯50%的幾率，連續猜錯五次的概率是3.1%。
莉奈忽然感嘆宿儺這運氣大概就是厄運之王吧。
命運毫不眷顧……
這場五連敗確實有點猝不及防，中央的羅盤浸上了更深的顏色，指針轉了一整圈，最後指著兩面宿儺，好像也在幸災樂禍地期待接下來的事情。
「五連敗，是有懲罰的。」莉奈解釋道，「懲罰是，迎接之前的攻擊，所有的。」
於是兩面宿儺之前使出的，那些針對莉奈惡狠狠的術式和攻擊，再加上莉奈那些微不足道的，重新一次性反饋到了他身上。
莉奈親眼看到，可怕的兩面宿儺，阻攔了「自己」五次以來所有的術式和攻擊。
他的上限，超乎了莉奈的想像。
但是那兩個渺小的，毫無力量的小氣泡，其中的一個，就夾雜在兩面宿儺強勢的攻擊裡。
在不經意間，那個小氣泡，觸到了他的手臂，然後破開了。
這股幾乎算不上攻擊的力量，就如蝴蝶輕輕短暫的停留，然後將靈魂裡的某種東西給破開了。
兩面宿儺一怔，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去看向了自己的手臂，那圈黑紋上，連東西停留的感覺都沒有留下，一切就消失了。
兩面宿儺不僅強橫，也足夠聰明，他能想到莉奈是想用她軟弱的攻勢讓他掉以輕心，從而接下一擊。
但面對包括自己力量在內的術式和攻擊，就會下意識的避重就輕。
幸運女神站在莉奈這邊，歷時三個月，她以渺小的一擊解開了這個束縛。
這位詛咒之王抬頭，看到對面的女人朝著他露出了一個勝利的笑容。
他還真的被螻蟻耍了。
莉奈正要撤掉領域，她以為這一切到這裡就結束了。
卻見這位鬼神忽然衝她裂開了嘴角，手裡結出一個印。
「領域展開。」
白骨鋪地，赤紅的顏色爬上憑空豎起的鳥居，大張露出牙齒的宮殿出現在兩面宿儺身後。
啊哦，霉運之王生氣了。
第17章
繁復的星空被拭去，朱紅的羅盤被吞噬。
瞬息間，自宿儺所在的周圍開始，初冬的天空重現，腳下是草地，周邊是森林。
莉奈的領域被整個壓制並吞噬了。
原來領域是可以被壓制的嗎？
莉奈已經無暇去想這麼多了，她的眼裡只有一片地獄。
第一次看到這副場景時，莉奈就猜測那是什麼，宿儺身後那類似亭子形狀的殿宇她有點似曾相識。
仔細想想，和神社裡供奉的四角社庭形狀相像。
面前的兩面宿儺雙手結印立在可怖四角社庭前，就像是這座社庭供奉的鬼神，他看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塊粘板上待宰的羔羊。
而她身後是仍未熄滅的燃燒中的樹木，焦炭混著濃煙的氣味直往鼻子裡鑽，耳邊還能聽到蟲鳥低鳴聲。
兩面宿儺的領域很顯然還在延展，但和莉奈的完全不同。
那不是一個封閉的空間，而是一個開放式的。
但莉奈很深切地感覺到了，她，包括這片森林，都在他一人的掌控之下。
她不可能逃得掉的，此刻就好像她頭上的整片天空和腳下的大地都是他的。
而她只要還在這片天空下就置於他的視野中，無所遁形。
吸氣間，風停，味熄，萬籟寂靜。
這，是一個開放式的殺/虐領域。
這是莉奈第一次面對兩面宿儺感受到恐懼。
不是面對死亡的恐懼，而是恐懼面對力量時束手無力的渺小。
怪不得他總稱人類為螻蟻。
可不是嗎？她予他，不就是螞蟻和大樹嗎？
即便束縛有說她只要做到打到他一擊就可以活下去，但兩面宿儺本身就憑喜好做事，看她不順眼就算是詛咒也要殺了她也不是沒可能。大樹一定覺得肯和螞蟻玩那麼久已經是恩賜了。
失算了呀。
自兩面宿儺的領域展開到現在，其實只過去了短暫的一兩秒鐘。
莉奈從始至終站在原地沒有動過，她僅是最後看了一眼面前的那個他無法撼動的怪物，然後閉上了眼睛。
她不需要去探究這是個怎麼樣的領域，反正直覺告訴她，她死定了。
閉上眼睛的那一刻，她看到了他的笑容，那才是勝利者的笑容。
如果人真的可以詛咒自己的話，那她此刻詛咒兩面宿儺一輩子運氣這麼背！
重新睜開眼睛時，莉奈發現自己身處一片黑暗中。
沒有光，她卻能看到自己的四肢和身體。
「是……榎戶小姐嗎？」
莉奈轉身，在身後，她看見了一個少女。
少女和她穿著一樣的衣服，有著和她一樣的外表。准確說，是和葵有著一樣的外表。
「葵？」她問道，出口是自己原來的聲音。
莉奈的雙手不自覺摸上自己的臉頰，難道所她現在是自己原來的樣子嗎？
「太好了，我一直想和榎戶小姐面對面說聲謝謝！」葵有些興奮，她伸手想執住莉奈的雙手，又有些羞赧地縮了回去。
「這裡是哪裡？」莉奈環顧四周。
「是靈魂裡。」
莉奈瞳孔縮了縮，猛地轉過身。
因為回答她的不是別人，正是兩面宿儺。
前一秒還一片漆黑的地方，出現了成堆的屍骨。
這些屍骨由各種生物組成，而最上方，站著她上一秒詛咒過的兩面宿儺。
這時的他，已經收回了他的一對手臂。
莉奈將葵攔在身後，微微揚起頭道：「原來死後還能看到殺死自己的人呀，是怕我記不住相貌沒法詛咒嗎？真貼心呀。」
笑容僵在面上的兩面宿儺：「……」
「人死後回來到靈魂的世界嗎？」莉奈低聲自言自語。
「……」葵在身後拉了拉莉奈，「我們好像還沒死。」
「什麼？」莉奈有些懷疑自己聽錯了。
回答她的又是屍骨高台上的那位：「你還沒死。」
腳下明顯不是那片草地，四周也不是即將燒成灰燼的樹林。她怎麼可能沒死呢？
在她的困惑間，兩面宿儺從他的高台上跳下。
他的手指精准無誤地在落地的時候扣住了她的臉頰，力度不大，卻足以讓莉奈無法動彈。
「雖然解釋起來很麻煩，但你只要知道這是靈魂裡的空間，再准確一點是她的靈魂。」宿儺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莉奈的身後。此時，莉奈身後的葵已經低下了頭不敢再看，在宿儺看來，這才是人類作為螻蟻該有的樣子。
「你死沒死並不重要，只是我一個念想之間的事情。」宿儺此時的語氣像是為了呼應這話，風輕雲淡，隨後又揚起，「我是想來看看快死了的你是什麼表情的，原來不怕死的你長這個樣子。」
在莉奈聽來，這語氣就像是在談論羊圈裡的一只羊，今晚可吃可不吃。
與其說這是靈魂的世界，還不如說是薛定諤的盒子。
在兩面宿儺真正決定前，她可以是死的，也可以是活的……
「那……」
「那你說你會不會死呢？」兩面宿儺的嘴角忽然扯開，露出一個讓莉奈有些悚然的笑容，「猜對你就能活下去。」
這感覺，遠比她在自己領域裡讓他參與她的命運游戲要惡劣的多。
怎麼就一定要還回來呢，幼稚！
這個問題本身就有問題，猜生死，答對是生。
那就永遠不可能回答死啊。
莉奈嘆氣：「哎，我會死的。」
她其實很想說，如果打算讓她死的話，現在又浪費這麼多時間干嘛。
就怕這話說完世界就永遠黑屏了。
羔羊莉奈說完伸直了脖子，隨便吧。
「嘁。」她聽到面前的人嫌棄了一聲，「我還沒無聊到為了個螻蟻對抗束縛的懲罰呢，別太看得起自己。」
臉頰上的力度消失了。
「三個月時間從無到掌握領域，也不算完全沒有意思，你也算讓我看到想看的東西了。」兩面宿儺邊說這話時邊轉身，走了幾步忽然頓住，「你叫什麼？」
莉奈沒想到還有這麼一出。
她本已經做好了這一回頭就是不到盂蘭盆節（*祭奠死人的節日）永不再見。
名字？她為了這位鬼神可以沒有名字。
算了，反正以後不會再見面了。
「榎戶莉奈。」
當宿儺的最後一點衣服完全隱沒在黑色中時，莉奈重新睜開了眼睛。
這一次，是真實地睜開了。
她立在了一片草木的廢墟之上。
沒有綠色，也沒有生靈。
她視野裡所有的一切，好像都被一台大型的割草機一視同仁地切碎了。
就像炒過的胡蘿蔔絲，如果不是顏色，她甚至分辨不出什麼是什麼。
而她，現在是這片廢墟中唯一還活著的生物。
這特喵是領域？這是地獄吧。
***
今晚的月亮大的嚇人。
如果不是才過了三個月，莉奈還以為自己要穿回去了。
她還記得在平安京的最後一晚，月亮就是這麼的圓。
她甚至沒來得及和安倍晴明道別，就離開了那個時空。
想著想著，莉奈再也忍不住睡意了。今天實在是消耗了太多的體力，她靠著廊柱，閉上了眼睛。
她是被手機鈴聲叫醒的。
鈴聲？！
莉奈幾乎是推開被子瞬間坐了起來。
這裡竟然是她神社後邊庭院裡的房間！
而外面的天已經亮了。
為什麼？不應該還有三個月嗎？
她看向鐘表，一下子意識到了原因。
因為她中間醒來過！
兩邊的時間流逝雖然是不同的，但只要這邊到時間了，她就會回來。
由於她半夜去了神社，在那裡呆了有三個小時，所以再次過去後時間也從六個月縮短到了三個月。
她本以為自己立了個和兩面宿儺永不相見的flag，這一回來，還真是永不相見了。
舒服了。
葵的事她也處理完了，接下來就看那女孩自己了。
洗漱完做好吃好早飯，莉奈用手機上了一會網。
六個月沒有手機的日子還真是難熬。
現在大學剛放冬假，莉奈每天在神社過得都很悠閑，每天就是處理一些神社裡的雜物。
「莉奈呀。」
回來的第二日，莉奈剛用家中的茶具給自己沏完一壺茶，就看到爺爺拿了一本看上去很久的冊子朝她走。
「莉奈，神社那來了個人指名要找你。」爺爺走近才把後半句話慢悠悠的說完。
「找我？是誰？」莉奈奇怪。
「是個戴著個黑眼罩的洋蔥頭年輕人。」爺爺同時把手裡的冊子遞給了莉奈，「這是我今天翻到的家譜，我一直找不到，原來在箱子最底下，你有空可以瞧瞧。」
黑眼珠的洋蔥頭？莉奈的腦海裡冒出了一個蒙著一圈黑布的洋蔥。
「……」
莉奈接過家譜，朝著前面的神社趕。
他們榎戶家原來還有家譜這種東西嗎？
她一路走一路翻開。
莉奈的雙手忽然就收緊，整個人愣在了路上。
在家譜的第一頁最上面，她看到了這個家族的祖先，也是榎戶家的第一人——榎戶葵。
？！
「嗨，你就是這個神社的巫女，榎戶莉奈嗎？」
莉奈抬起頭，如爺爺所說，真的有一個一身黑，戴著黑眼罩的年輕人朝她揮手打了個招呼。
「你好，我叫五條悟，是前天晚上那兩個冒失學生的老師。」
第18章
清早的神社中，只有莉奈和這個自稱五條悟的男人。
男人一身黑色的不知是哪裡的制服，臉上的眼罩壓迫灰白的頭發不得不根根豎起。
——還真像是個洋蔥頭。
明明戴著黑眼罩，卻准確無誤地對著莉奈所在的地方的打了個招呼。
值得一提的是他手裡的伴手禮紙袋上幾個大字——岐阜秋季限定甜點『栗金團』。
這是買完伴手禮來神社觀光旅游的嗎？
首先排除他是來神社祭拜的吧。
雖然聽到他說自己是「前天晚上兩個冒失學生的老師」，但莉奈還是反應了一會——畢竟對她來說已經是兩個月以前的事情了。
拎著伴手禮親臨神社的咒術高轉的老師？
這是什麼操作呢？
「你好，我是榎戶莉奈，請問有什麼事嗎？」莉奈將手中陳舊的家譜慢慢合上。
「我想，這位年輕人是來找老頭子我的吧。」
身後忽然出現一個聲音，莉奈還是小小愣了一下。
她轉過身時，就看到那位綠胡須，殺那些咒靈跟打鳥一樣的獨眼老頭，慢吞吞地從神殿的方向走過來。
他的身後還跟著那只常常給老頭做坐墊的烏龜。
「啊沒有錯，我的學生伏黑惠跟我說這個神社有個可能是特級級別的詛咒，希望我來看看。」五條悟抓了抓後腦勺，對獨眼老頭的出現沒有絲毫的意外，「他還說我來的時候最好和這個地方的巫女榎戶小姐打個招呼。」
如果咒術高專的學生是負責封印詛咒的，那麼老師呢？
必然是負責封印更厲害的詛咒的。
這更厲害的詛咒不用說，莉奈就知道是誰了。
「那這位五條老師，要做什麼呢」
「特級詛咒十分危險，原則上是要被拔除的，不拔除的話被上面那些老頭子知道一定會啰嗦我半天。」五條悟一只手指拖著下巴，擺出了非常傷腦筋的表情，「但我來這之前查閱了一下你們這片區域的資料，這幾十年來沒有詛咒惡性傷人事件，即便有詛咒出沒的情報，等咒術部門的人到了後，詛咒都已經被拔除了。」
「那些小朋友們整天在我耳邊叨叨叨，說自己在這看到了靈異事件，說自己在那被看不見的怪物襲擊了，吵得老頭子我都沒心情喝茶了。」接話的是獨眼老頭，他掏了掏耳朵繼續道，「所以我就幫這些小朋友們把問題都解決了。」
莉奈：？？？
結合這位咒術高專老師和獨眼老頭的對話，莉奈理解了八分。
大概就是，他們這片區域這幾十年沒有什麼詛咒傷人的事件的根本原因可能是獨眼老頭的存在。
她還記得上次一位太太說自己家裡陰冷，每天家裡人都沒什麼精神，特地來神社祈福。
結果沒過幾天，她再次來神社往錢箱裡放了一大筆香油錢，說神明顯靈，問題都解決了，她們全家人氣色都好了大半。
夏日神社的神明很靈驗，尤其是去除災禍這方面。這是這片區域人的共識。
岐阜多山，她們神社供奉的是這裡的山神，如果要說山神長什麼樣子……莉奈瞄了獨眼老頭一眼。
——人們信奉神明也畏懼神明，於是即便是信仰的山神也成了詛咒。
這個大膽的想法忽然就出現在了莉奈的腦海裡。
如此四舍五入一看，這神社的供奉的信仰不就是這個獨眼老頭？！
所以「神明」天天坐自家的神殿面前喝茶好像也沒什麼不對。
爺爺爺爺，你的信仰不僅顯靈了，還天天拿你茶杯喝茶……
「那麼，非原則上呢？」莉奈開口問。
神社供奉神明，她是這個神社的巫女，她可不能眼睜睜看著獨眼老頭被所謂的「拔除」。
「詛咒雖然聽上去不好聽，但也不是百分百有害的。」五條悟豎起一根手指，「只要詛咒是無害的，沒有造成傷人事件，非原則上是可以不被拔除的。當然，這是我的原則，那種看到詛咒就視為拔除對像的以免禍害將來的『正論』原則我不喜歡。」
五條悟說完，和莉奈一起把目光投向了獨眼老頭。
獨眼老頭在兩位咒術師的注視下嘴角拉出一個弧度，就像是凹凸不平的山野上露出一條溝壑。
「老頭子我呀，是傷害過人的。」
「誒？」莉奈沒想到獨眼老頭回答的這麼干脆。
等等？這就認了嗎？？
是不畏懼咒術師的力量嗎？莉奈頭大。
不論是「神明」死了，還是這位老師死在這個神社了，她這個巫女都沒法和爺爺交代的。
莉奈動了，五條悟也動了。
兩束人影在獨眼老頭面前碰撞在了一起。
「原來不僅看的到詛咒，還會使用咒力呀。」五條悟似乎一點不意外自己的行動被阻攔，他只用了一只手，伴手禮掛在另一只手上，完好無損。
「等一下，五條老師，是不是還有其他非原則？」莉奈能察覺到自己攔下的這股力量非尋常的咒術師。
這個五條悟老師，很強。
反倒是衝突的焦點，這位由山神的信仰和畏懼彙聚成的詛咒，此時又慢悠悠接一句：「那是一千多年以前的事情了。」
莉奈：「？？？」
五條悟：「？？？」
「老人家，你能不能一口氣講完呀！」
原本撞在一起的力量一下子就泄氣了。
「你們小朋友就是太著急了，這樣壽命會變短的。」如果莉奈仔細觀察會發現，那只烏龜才將將爬到獨眼老頭身邊，「一千多年以前，一戶村莊的村民想要殺一個看的到詛咒的小女孩，於是我救了那個小孩子，不小心傷了人。」
於是上一刻准備拔除這個特級詛咒的咒術師五條悟，看了一下天，一會露出了一個了然又和藹的笑容：「哦哦，那就沒事了，那就符合非原則了。」
什麼……沒事了？
「哎，老頭子我沒什麼缺點，就是喜歡幫助小朋友。」獨眼老頭竟然開始自吹自擂了。
「嗯嗯，繼續保持！」這位咒術師就差拍肩了。
等等，為什麼咒靈說的話他就信了？
又為什麼這位咒術師鼓勵上咒靈了？
所以，她這麼盡心盡責地替雙方考慮，結果小醜是她自己咯？
「不過保險起見！」五條悟忽然提高了聲音，「還是得有人看著點的，畢竟這裡距離東京200多千米呢，萬一特級詛咒暴走了，可能場景會非常慘烈。」
東京？又和東京有什麼關系？
只見這位五條悟老師，忽然就掀開了半邊的眼罩，露出了一只蒼藍色的眼睛。
在看到這只眼睛的一瞬，莉奈整個人怔了一下。
如果說兩面宿儺的眼睛是極致的紅，那麼五條悟的瞳色就是極致的藍。
「嗯嗯，好的好的。」五條悟一邊點頭一邊自語，然後合上了眼罩。
「我覺得你的咒術很有前景，感覺把特級詛咒交給你也不是不可以。」五條悟就這麼下了結論
莉奈不知道這位老師是怎麼得出自己有前景的結論的，不過畢竟是老師，過度誇人一下也是正常的。
「對了，你知道你被詛咒了嗎？」五條悟的語氣忽然嚴肅起來。
莉奈蹙眉眉，低頭看自己的雙手，「我被詛咒了，什麼時候？我是會變成什麼嗎？」
五條悟揮了揮手，走近了莉奈：「不是那種詛咒，應該是不會對你造成傷害的那種，而且還可能和這個老家伙有關。」
突然被叫做「老家伙」的獨眼老頭也不惱，笑眯眯的。
「那……」
「反正也不是什麼性命攸關的詛咒，你要不試著自己解除吧，既然你也是個像模像樣的咒術師。」五條悟退後一步，一臉不正經的樣子，「如果你有想法的話也可以來東京的咒術高專學習。」
「……」
這個老師的性格，好像有點差。
這就跟告訴你一道題錯了，但是不告訴你什麼，讓你自己檢查一遍所有的。
「咒術高專是學習什麼的？怎麼使用咒術和咒力嗎？」莉奈問。
「不完全吧，一般來說碰到詛咒傷人事件，低級的詛咒都會讓學生去處理。」
莉奈想起了伏黑惠和那個衣領摸過嘴的年輕人。
這聽著哪裡是學習，根本就是免費苦力吧。
「還有時候會封印一些詛咒之物，就比如前天晚上我學生來封印的那個，就是特級咒物，兩面宿儺的手指。」五條悟又補充了一句。
「你說誰的手指？」
「一個千年以前被稱作詛咒之王的家伙的手指。」五條悟說的漫不經心。
莉奈腦海中一下子冒出了那個櫻發的鬼神，他立在一堆屍骨只上，蔑視一切。
她在看到家譜的那時候就注意到了，如果葵這個名字是巧合，那兩面宿儺呢？
難道她去的那個時空不是另一個世界，而是這個世界的過去？
不過看吧，太得意是會死的很慘的，連手指都會被人切下來。
「哦，好吧。」她面上回答的漫不經心，心底已經開始思考今晚吃什麼慶祝了。
最後這位還真是來神社觀光旅游了一圈的咒術高專老師，拎著他的伴手禮，一臉樂呵的走了。
莉奈轉而看獨眼老頭，同時指著自己：「那個……詛咒？」
獨眼老頭帶著烏龜已經回頭去神殿了：「喝茶，喝茶。」
感覺浪費了一早上人生的莉奈：「……」
於是莉奈接下來的日子，不僅要給自己泡茶，還要給獨眼老頭泡茶。
畢竟是信仰之力。
而她爺爺的茶杯，也消失的更頻繁了。
終於，下一個月圓夜來了。
莉奈躺進被窩，眼睛一睜一閉，發現自己被關在一個木籠裡。
她渾身髒兮兮的，還有被木條抽過的痕跡。
「今晚就把這個給全村帶來厄運的巫女燒死吧。」
籠子裡的莉奈聽到籠子外的人如是說。
第19章
莉奈還記得穿越到平安時代。
那時的「她」穿著一身富麗的和服，房間裡的擺設都是上好的紅木。
就連她面前那根上吊用的紅繩，都是最好的絹布擰成的。
上吊的紅繩，再怎麼也比屋頂上盤附的咒靈和想用一把大火燒死她的村民要好一眯眯吧。
莉奈從睜開眼開始就保持著原來的動作。她抱著膝蓋縮在木籠的角落，看著村民毫不避諱地對她指指點點。
「害死自己父母不夠，還要繼續禍害我們村子，這個妖女一定就是村子一連串事件的禍源了」
「我可是親眼看到她在樹林那對著空氣自言自語，下午我們村就被山神遷怒了。」
「要不要請陰陽師或者咒術師大人來對付這個妖女吧。」
「來不及了，再不處死這個妖女山神的怒火就要燒到我們村了。」
此時的天色昏昏沉沉，天邊已經望不到太陽的光線了。
但遠處的樹林那頭，灼亮的火光和一陣陣的焦糊味十分明顯。
山神的怒火？哦，是森林火災呀，那山神真是背鍋了。
「那個……」村民們沒想到，籠子裡一直沉默不語的妖女忽然就發聲了。
只見她舉起一只手，對著他們的背後豎起手指，雙眼的焦點好像看著很遠的地方，「你們背後那團黑影就是山神嗎？」
驚恐攀上每一個在場村民的表情，他們就像是脖子被掐住，一個個發出尖叫慌亂地轉過頭去看自己的屁股後面。
好像那裡真的有吃人的怪物。
「在哪裡！在哪裡！」
籠中的女孩歪了歪頭：「什麼嘛，你們明明什麼都看不見，為什麼要把災難全歸於我身上呢？」
「快把這個妖女先關起來！」看來她把這些愚民惹生氣了。
莉奈連同籠子，被一起扔進了一個昏暗潮濕的廢棄屋子裡，門外還被落了鎖。
這副身體的主人很顯然也能看到詛咒，因此被落後時代的人們當成了禍源。
這處境和條件，好像比葵還要糟糕一些。
莉奈看著身上陳舊且襤褸的衣服，忽然有些想念那條上吊用的紅繩了。
她握了握拳，清晰地察覺到身體裡流動的咒力。
原來咒力真的會跟著靈魂一起跑的。
她稍稍使了點勁，木籠直接碎成了一塊一塊。
同一時間，正對面木牆上的紋裂似陷入一團泥沼中，從泥澤裡慢慢地出現了一個不高的人影。
一只眼睛的咒靈，額頭凸起，腦袋上有一撮綠油油的青草，他的腳邊還跟著一只小烏龜。
「小朋友，老頭子我來救你……」
於是一拳把木籠錘成碎片的莉奈，和特意趕來營救的咒靈面面相覷。
「……」看著瘦弱女孩腳邊一塊塊碎裂的木板，由詛咒之力形成的山神陷入沉思。
「……」看著白天還在神社裡等她沏茶的山神，莉奈同樣陷入沉思
一詛咒和一人類，面面相覷了大約三秒鐘，人類少女忽然雙手環抱自己，聲音微弱無力：「我好害怕，山神爺爺救救我。」
這位山神反應了整整三秒，說服自己打碎木板的事是他晃眼了，這個「好害怕」的才是真的，接著咳嗽了一聲，示意莉奈跟著他過來。
於是莉奈看著這位山神又從木牆穿了回去。
山神爺爺，您這番營救好像不太靠譜。
大概是因為等了一會沒看到牆那頭冒出個人頭，這位山神終於反應過來人類和咒靈的構造好像有點不一樣。
看守的村民就在這個時候，看到關押妖女的門自己彈開了。
而妖女則一瘸一拐地從屋裡走了出來。
她甚至看都沒看這些村民一眼，就朝著一個方向走去。
「快來人啊！妖女跑了！」看守的村民終於反應過來了。
莉奈也是走了一步才發現，自己的右腳腳踝整個腫了起來，每走一步都生疼。
可惜這位救人的山神好像不太了解自己營救的被害者，哪裡有神社裡那慢吞吞的樣子，走得飛快。
就連他身邊那只烏龜，四只腳也劃得飛起。
莉奈開始懷疑她可能認錯咒靈了。
還沒走遠兩步，就近的村民已經拿起鋤頭，對著莉奈徑直砍來。
莉奈沒想到村民會這麼凶，還在思考該用多大的力，村民就吃痛一聲跌倒在地。
走在前面的山神，手裡一顆顆小石子扔的又遠又准，每一顆都精准地打到村民的手肘或腳踝。
可能山神自以為自己已經下手的很輕了，莉奈明顯聽到細小物體敲到甚至穿透骨頭的聲音。
——「一千多年以前，一戶村莊的村民想要殺一個看的到詛咒的小女孩，於是我救了那個小孩子，不小心傷了人。」
？？？
不會吧，不會這麼巧合吧？
雖然不知現在是何年何代，但是毋庸置疑，救了她的確實是一千多年以前的山神。
而她穿成了能看到詛咒，被全村視為不詳和災禍的少女。
此時的莉奈和山神，已經走進了森林，村落已經被拋在了他們身後。
莉奈就這麼繼續跟在山神後面，最後她見這位山神一直沒有要停的意思，才出了聲：「山神爺爺，我走不動了。」
山神這時才轉過身，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哦我都忘了，你竟然還跟著呀。」
莉奈：「……」
「這裡距離你的村莊已經很遠了，你安全了，可以走了。」山神摸了摸自己的腦袋，「還有，我已經說過了，不用叫我山神爺爺，我還年輕，才幾百歲，我和你們人類一樣有名字，我叫龜祇。」
幽深的大山和森林，不知名的獸類從深處時不時傳來幾聲嘶吼。
……這對一個手無寸鐵的人類女孩來說，哪一點都不安全。
山神龜祇一定對安全這個詞有誤解。
莉奈只能用咒力包裹住腳踝，以減輕承受到的壓力，繼續跟著。
在弄清楚這裡是哪個時代，以及她可以去哪裡之前，龜祇是唯一可以相信的了。
早知道她在之前就應該研究一下兩面宿儺使用的可以治愈傷患的術式
不知道走了多久，龜祇終於停了下來。
在他們的前面出現了三只咒靈，中間的那只同樣只有一只眼睛，腦袋像一座即將噴發的火山，左邊的最高，有人類的外形，眼睛裡卻長出了兩根枝杈，而右邊的地上則臥著一只昆蟲幼蟲模樣的肉蟲，曲著身子東張西望。
「好久不見，漏瑚，花御，陀艮。」
龜祇一開口，這三只咒靈同時朝他看來。
「龜祇，你身後那個弱小的人類是干什麼的？」腦袋像火山口的咒靈先開口了，從形狀看莉奈分配他的名字為漏瑚好了。
「你還沒走呀。」龜祇轉過身，看了看身後的莉奈後又回頭，「我隨手救的人類小朋友，你們也知道，我可是山神信仰彙成的詛咒，別人如果在我耳邊叨念些什麼我就會忍不住出手。」
想了想看到木板在女孩腳下碎一地的場景，龜祇覺得「弱小」這個詞不適用這個人類。
接著眼睛裡伸出枝杈的咒靈開口了：「■■■■■■■■■■。」
明明是莉奈聽不懂的文字，卻在莉奈的腦海裡出現了意思：「人類是無法與自然和諧相處的，果然比起漏瑚和陀艮，我還是無法喜歡上你。」
如果這個咒靈是花御的話，那麼最後開口的就是陀艮了：「你說的森林大火在哪裡？我們可是聽說樹林起火了才連夜從四處趕來的。」
龜祇指了個方向，這三個咒靈便一起消失了。
拯救□□的咒靈？莉奈是第一次聽說。
龜祇又轉過身來：「小朋友，你可以走了，他們可不歡迎人類。」
山神龜祇不會傷人，那三個咒靈就不一定了。
這種情況的確不是能賴下去的。
「龜祇，你知道現在人類社會的天皇是誰嗎？」莉奈問道。
龜祇似乎沒想到會被問這種問題，他每天呆在大山裡，對人類社會的大部分事情都知道的很少。
「我對人類社會了解的比較少，我只是偶爾會聽人提到一個地名。」
地名？
「好像叫什麼……平安京。」
莉奈說不清那是一種什麼感覺，就像是一道響雷從腦海裡劃過。
平安京？
她當然熟悉這個地名，那可是呆了半年之久的地方。
於是龜祇看著這位人類小朋友道了聲「謝謝」，接著腳下咒力一顯，直接以一只腳的力道往來的方向趕。
……這真的是之前祈求他救她的那個人類嗎？
天亮前，平樂村村民看守的妖女雖然跑了，但是山神的怒火卻反而熄滅了。
森林不再火光衝天，終於陷入了平靜。
山神看到了我們的努力，原諒了我們。
村民是這麼自我解釋的。
不過還有一件奇怪的事情，每家每戶，都失竊了。
有的人少了衣服、糧食，有的人少了錢袋。
一定又是有其他妖物出來作祟了。
不過比起山神的怒火消失這點不算什麼了。
***
平安時代的手工業相較於之前的古代已經較為發達了。
可惜這個時代的交通工具依舊是牛車。
農民也趨向於自給自足，路上很難遇到能住宿和吃飯的地方。
莉奈在這種艱苦的條件了，硬生生憑借咒術師的腳力，花了幾天的時間，來到了平安京。
當她之前聽說所在地距離平安京的距離時，松了一大口氣，如果是更遠的北面，甚至到現代北海道的地段。
估計莉奈到了平安京，也差不多可以回去了。
相比偏遠的非首都地區，平安京的商鋪和店鋪繁絡了許多。
有一些店面竟然還是她熟悉的。
也就是說，按時間來說，和她第一次來這裡的時間差距不大。
莉奈忽然間覺得，再次見到自己的老師有望。
不過在這之前，她得解決吃住問題，她已經不是哪家的大小姐了。
在苦惱間，莉奈在商業街道上看到聚集的人群在看告示板上的內容。
於是她也擠了進去，看看有沒有收獲。
左邊的告示，竟是陰陽師門下招收學徒的消息，學徒包吃住，待遇優厚。而這位招收學徒的陰陽師，是莉奈朝思暮想的人——她曾經的老師，安倍晴明。
她還記得第一次到這裡時，面前是一根紅繩，腳底是一封信件。
信是留給父母的，上面寫著：父親母親，我對不起你們，我有喜歡的人了，他是一個沒有咒術的普通人，即便如此我也很愛他。我死也不會嫁給安倍晴明的！請你們原諒。
那是莉奈第一次以戲劇性的開局聽到這個名字。
而告示欄的右邊，同樣是一個招收學徒的內容，待遇相似，招收方則自稱是咒術師。
咒術師？莉奈明明記得，這個時代的咒術師和陰陽師是一家，而陰陽師的叫法更加大眾一些。
她立馬從旁邊找了個人詢問。
「什麼？咒術師和陰陽師是一家？你是鄉下來的吧。陰陽師安倍大人和咒術師榎戶大人，這平安京沒有誰不知道這是兩個水火不容互相競爭的除咒大家。」
什麼……榎戶大人？
聽到自己的姓氏，莉奈一愣。
她的目光又回到告示欄上，果然在右邊招收咒術師的內容右下方看到了一個名字——榎戶櫻子。
……
應該不是她想的那樣吧。
這個包吃住的學徒她當定了。
安倍家和本家，選哪個好呢？
第20章
這是一個詛咒全勝的時代。
除咒師一職也因此崛起。
他們不再依附於貴族，而是被貴族仰仗，地位甚至高於一些官員和貴族。
——即便如此，這也太誇張了吧。
莉奈看著幾乎沒有頭的隊伍，幾次確認才敢相信，這是報名想做安倍家學徒的隊伍。
「這人也太多了吧，榎戶家會不會好一些呀？」
「據說榎戶家人少一些，這邊的隊伍排到日落都不知道能不能到頭。」
「反正兩家待遇都差不多，那我還是去榎戶家吧。」
排在莉奈前面的兩人一番對話過後，前面的那個人退出了隊伍，朝城南走了。
榎戶家人少？咒術師原來沒有陰陽師吃香嗎？
莉奈這個念頭剛剛冒出，就聽到前面這位上一秒還在勸人去榎戶家的路人自言自語地感慨了一句：「又唬走一位對手，我真機智。」
莉奈：「……」
如果把今日兩家的排隊人數都算上，那可以算得上盛況了。
從上午到中午，再到下午，莉奈終於看到了隊伍的頭。
「安倍」兩個字用最流暢的深墨色筆，書寫在門廊的牌匾上。
她還記得第一次看到這兩個字的那一次。
那時的她本著退婚的想法，只身一人來到這座府邸。
大門的背後是開闊的竹林，再往裡是通向宅子的小徑長廊，那裡有訓練咒術用的道館。
繞過道館，以花圃為入處的花園就在眼前。
但比花園更奪目的，是那身青藍色的狩衣後擺上手工刺繡成的雪白鳥羽，鳥羽的上方是一條整齊的白色束腰綢帶。
那人背對著她，他的發束和鳥羽顏色很像，更貼近一些銀白色。
她短暫的滯了一秒，那人便轉了過來。
先入眼的是他腰間的青色流蘇吊墜，再是他繞著深藍佛珠的手臂搖著一柄蝙蝠扇，最後是那對狹長眼眸，瞳色藍的像一片海。
那時候她其實也不後悔，因為她不知道自己會在這副身子裡待多久，又或是會不會就一直這樣了。
她當時只覺得不論是這位千金還是她，既然都不願意被家族的婚姻束縛，那就找對方退了吧。
直截了當點。
「你找我？」俊美的男人開口了。
莉奈不知道這位千金有沒有見過她的未婚夫，不過愛情，是無關外貌和權勢的。
「安倍大人，我是來退婚的。」
這是她和她的老師說的第一句話，她還記得那位聞名這個時代的陰陽師大人，眼裡產生了一瞬間的錯愕。
但畢竟是周轉於窮凶極惡詛咒之間的大陰陽師。
他很快就恢復了鎮定，回答的簡潔：「好，我同意。」
*
「下一位請吧。」
莉奈從回憶中被拉回，門口的侍從正示意她進去。
現在已值下午，她的背後依舊長龍。
說是招收學徒，但沒有資質和潛力的是不被這種大家歡迎的。
因此自然需要經歷考核的，考核地點就在進門後的竹林。
竹林很寬，放有一張石桌，桌邊坐著一個人。
不是安倍老師，可惜。
這位考核者莉奈認識。
安倍晴明隸屬朝廷的陰陽寮機構，每年會有很多皇室下發的除咒任務。
光安倍老師一人是應付不來的，於是就會收幾個學徒讓他們去處理一些小狀況。
這一點，和那個五條悟老師所在的咒術學校差不多，收學生的主要目的是缺苦力。
看來，這一點從古至今都好像差不多。
哎，可憐的學生們。
不過安倍手下的學徒歷來很少，而現在這位，就是安倍老師手下的學徒之一，擅長使用符咒。
莉奈以前就和這位「同學」合不來。
他叫什麼來著？想不起來了。
估計是一天一夜的考核太令人疲憊了，考核人懶散地喝著茶，接著指了指桌上的一個盒子，一句話介紹也沒有。
「這個盒子裡是什麼？」
這突然的發問讓莉奈有點懵。
咒術有百萬種，不是沒有可能有擁有透視物體能力的咒術師。
但這也太微乎其微了。
這會是安倍老師安排的考核嗎？
她不相信。
「我不知道。」莉奈回答的直接，也問的直接，「這就是學徒的考核嗎？」
對方甚至懶得看她一眼，指了指大門的方向，「是，你可以離開了。」
和其他人不一樣，這位少女並沒有走。
她三步並作兩步，走到了石桌前，指著石桌上的盒子問：「那請問你，這裡面究竟是什麼？」
這位安倍晴明的大弟子考核了一上午，第一次遇到這種逾矩的行為。
誰不知道安倍大人的地位是貴族都不敢隨意動搖的。
只要他讓人走，就沒有人敢多停留一下。
他抬起眼皮看了眼面前的人。
少女一身素衣，黑色的發束剛及肩膀，眼睛亮晶晶的卻點著怒意。
哦不滿嗎？不滿也沒辦法，他就是今天的考官。
安倍大人已經有足夠的學徒弟子了，不缺這一個。
「是橘子。」
「哦，橘子嗎？」莉奈笑了一下，「我覺得不確切。」
這位大弟子已經懶得說話了，他嗤笑了一下。
卻見少女忽然就出了手，以極快的速度拍在了盒子上面。
盒子沒有碎，四周卻緩慢滲透出了汁水。
然後她不緊不慢地再次說道：「是爛橘子哦。」
？？？
接著少女又自說自話地打開了盒子，橘子的果肉被全被炸開了，四散地黏在盒壁上。
「既然我說對了，你是不是該錄用我？」
「我為什麼要錄用你，橘子是我告訴你的。」
「可是你告訴錯了，明明是爛橘子，你說是橘子。」
「……」
大弟子感覺作為考官的權威被挑戰了。
他的手已經摸向了腰間的符咒，他要讓自作聰明的人漲點教訓，
下一秒，他的手被制住了。
少女的力氣極大，他完全無法動彈。
「術式本就有千萬種，是包容的，只要是能幫助人類鏟除或擺脫妖物及詛咒的，就應該被承認。」這些話，是安倍老師曾經教導她的。
沒有術式的人，只要學會了陰陽力，也是可以懲惡揚善的。
莉奈當時那具千金小姐的身體，有自己的術式，所以她沒有問為什麼有些人會沒有術式。
如果當初問了，說不定最初發現自己無法使用咒術時，有更早的解決方法。
所以即便她之前只有咒力沒找到屬於自己的咒術時也沒有放棄，因為光憑咒力她也是有無限可能的。
「詛咒是多樣的，陰陽術式的使用也應該變通。要以萬變應不變。」這也是安倍老師告訴她的，「你問我盒子裡是什麼，沒說不能碰盒子，也沒說不能詢問考官，所以我也沒有違規。」
「只能說，你這樣的考核，是不公正的。」莉奈下了結論。
「你！」
「清行，可以了。」
莉奈下意識就尋著聲音轉過了身。
狩衣後擺的白色鳥羽，青色流蘇吊墜和畫著山海圖的蝙蝠扇。
與鳥羽相襯的銀發和海藍的眼眸。
他的安倍老師教授理論時，總是踏間這處能靜心的竹林。她那時就喜歡跟在後面，注意力不是被他狩衣後擺的鳥羽吸引，就是不自覺去看那柄蝙蝠扇上究竟都有什麼圖案。
那時候，莉奈不喜歡理論，總是聽得雲裡霧裡最後忘得一干二淨。
蝙蝠衫上的山海圖的一筆一劃，反而映入了她的腦海裡。
她的安倍老師，一如她上一次見他的模樣。
安倍晴明從竹林的另一頭扇著蝙蝠衫，緩步走來，伸手拿起了石桌上的盒子。
「碾碎了橘子卻沒有損壞盒子，你對陰陽力的控制堪稱優秀。」他評價道。
莉奈想說點什麼，又無從開口。
「安倍老師，您回來了？」被叫做清行的年輕人此時已經畢恭畢敬，「是朝廷那邊又有什麼新任務了嗎？」
安倍回答的簡潔：「朝廷近期在聯合咒術師和陰陽師對付兩面宿儺。」
熟悉的詞一下子讓莉奈蹙起了眉。
兩面宿儺？？？
怎麼她新開了個局就又聽到了這個名字？
這心情就和她某天開了把游戲被對面打爛了，隔了幾天換了一個新游戲結果又碰到了同一個人。
「你知道詛咒之王？」
莉奈不得不承認，安倍老師的洞察力堪稱敏銳。
她以前開小差時，他總是能立馬就發現。
詛咒之王？是那個鬼神的新代號嗎？
巧了，她也覺得，兩面宿儺確實應該是個被所有咒靈和人類詛咒的王。
被詛咒之王，簡稱詛咒之王，沒毛病。
「我不知道。」莉奈回答。
「這個消息上面還在討論。」安倍也沒多問，「你們很快就會知道。」
一如以前，安倍老師沒有什麼廢話。
「那我……？」莉奈先前在清行面前敢作敢為的氣勢現在完全沒了，反而躊躇了起來。
誇贊歸誇贊，萬一他老師不要她呢。
安倍老師以前也先誇贊她的進步，然後再把她的缺點點的明明白白。
結果是訓練量加倍。
「你收拾一下自己的東西過來吧。」安倍一語下了定論。
莉奈很想說，她沒東西，現在就可以。
不過安倍老師又加了一句：「你前面和清行說的話，是誰告訴你的？」
莉奈臉上的笑容僵硬了。
第21章
這個世上，怎麼會有這麼敏銳和細膩的人呢？
她說那些話只是想教訓一下有背晴明老師教導的學生，怎麼就這麼巧合傳到他耳內呢。
「是我的爺爺說過的話。」莉奈的臉上重新掛上微笑，「他曾經是近鄰采地的一名陰陽師，前兩年過世了，所以我一直想成為他那樣的人。」
「是嗎。」安倍老師說話的聲音似清竹，調平卻有磁性。
是的，必須是。
在安倍晴明轉身的那刻，莉奈覺得自己蒙混過關了。才走出一步，他的聲音重新激起莉奈松下來的心弦：「巧了，我曾經和自己的一位女學生說過同樣的話。」
竹林間的空氣有一種清香，是莉奈所熟悉的氣息。此刻，這氣息正一刻不停地往她肺裡鑽，混著她跳動的越來越快的心髒。
——安倍老師還記得她！
她道不明這種感覺，她一直以為在短短半年不到的時間裡，她只是他那的過客。
作為學生，她學得慢，不如其他人，聽他教授理論時，又總是開小差。
比起他的課，她有時候更關注這位老師本身，安倍老師俊美灑脫，抬手間的符咒就能將弱小的詛咒除去。她說不清這是一種敬意還是愛慕。
重要的是，這位老師竟然還記得她。
這已經讓她很開心了。
*
莉奈當天就住了過來。
安倍晴明的府邸足夠大，有給學徒特意設的區域和房間。他的學徒本身又少，整個房子顯得空空蕩蕩。
她選了個左右都不挨著人的房間。
特意被安排來替莉奈搬東西的侍女幾乎是空著手把她引進房間的。
什麼行李都不帶，看來真的是來認真學習陰陽術的。這位侍女對莉奈產生了由衷的敬意。
也不是莉奈不想帶衣物行李，實在是她嫌麻煩，一共也就從那個小村莊「拿」了兩套衣服。
而平安京商鋪裡的那些也不是現在的她能買的起的。
之前她作為受貴族依仗的巫女時，雖然那個時代的手工業落後，但只要願意，每天都可以不重樣的換衣。
可惜曾經擺在她眼前的沒有珍惜。
第二天，本以為是清行或是安倍老師的其他弟子來教導他。
卻在吃早飯時被清行告知，安倍老師今天會親自教導她。
「雖然我不喜歡你的作風，但我不得不承認你的陰陽力很足，不論你的陰陽術是什麼，能進入安倍大人的手底下學習，而不是那些咒術師手底下，你應該感到慶幸。」清行擺出大弟子的態勢，得意洋洋道。
「為什麼？咒術師對術式有歧視嗎？」莉奈不解。
「也不是歧視吧，咒術師更講究運用咒術進行戰鬥和除咒，就像那個榎戶家，她們有自己的遺傳咒術，其他收來的學徒和她們家的術式自然是不同的，在我看來只是個掛名打工的。」清行繼續吹噓自己的師門，「但在安倍大人這裡不同，他對所有術式都一視同仁，就像我雖然陰陽術用的不佳，但我……」
「榎戶家的術式是什麼？」莉奈打斷他。
清行對自己的自吹自擂被打斷有點不舒服，不耐煩道：「也不是什麼厲害的，就是個用羅盤的術式。不像我們安倍大人的弟子們……」
「。」接下來的話，莉奈完全聽不見去了。
用羅盤的？
羅盤？！
清明一走，小小的羅盤在她手心上浮現，又慢慢消失。
如果作為陰陽師晴明新收的學徒，術式和榎戶家的一模一樣會怎麼樣？
「水火不容，相互競爭。」
路人是這麼形容安倍家和榎戶家的。
如果她用出她的術式後，說自己不是敵方派遣來的間諜真的只是想來安倍大人手下用心學習的，她自己都不信。
那只好——
「你的術式是什麼？」安倍晴明將他疊起來的蝙蝠扇抵在另一只手的手掌中，問莉奈。
「我沒有術式。」安倍老師在她說出這話時，表情沒有變，等她的後文，「我從小就只有陰陽力，但是沒有屬於自己的術式，爺爺也是，他和我一樣都能看到詛咒，但也不會術式。所以他才會說出那樣的話來。」
合情合理，沒有毛病。
莉奈本以為安倍老師還會有其他疑問，結果就自然地接受了她的說辭。
「不用擔心，咒符會適合你的，只需要將適當的陰陽力注入相應的咒符中就可以使用出不同的效果。」
看吧，她的老師先是安慰她，再是給出解決辦法。
不像那個兩面宿儺。
——過分依賴術式只會更弱小，但我依舊要用術式把你打成狗。
安倍說完，只見面前的少女眼巴巴的看著他。
「在看什麼？」
莉奈的目光從安倍的腰間尷尬地移開，以前安倍老師也是讓她練過使用咒符的。那時候他從自己的腰間摸出過幾張符紙交給過她。
「在等您給我符紙。」莉奈實話實說。
安倍確實有隨身攜帶沒畫過的符紙的習慣，也給過自己的學生。
他的手習慣性的伸向腰間，又在中途停下：「去問清行拿，你和我的其他學生不同，你對陰陽力的掌握已經很好了，自己去學習畫符咒，有不懂的再來問我。」
於是今天的課程，也是莉奈作為安倍新學徒的第一課，就這麼結束了。
因為她的咒力已經很厲害了，又沒有術式，所以不需要安倍老師教任何東西。
以前明明不是這樣的，明明是從頭教起的。
莉奈委屈，她應該裝得再弱一些的。
***
太強也不全是壞處。
才一周不到，清行就通知她安倍大人第二天有除咒的任務會帶上她，讓她做好准備。
准備？
莉奈看著桌上鬼畫符般的符咒，陷入沉思。
清行雖然性格差，但是是符咒方面的高手，他給了莉奈符紙和範例，她明明只需要照葫蘆畫瓢。
但她其實在之前的千金小姐身體裡就試過了，她可能在掌握術式和咒力這一塊有小小的天賦，但畫符咒，簡直是和她命格相克。
沒有照葫蘆畫瓢，而是照葫蘆畫了個蘑菇。
算了，都帶上吧。
起碼晴明老師若是看到她拿出了畫好的符咒，起碼能看到她努力過了。
莉奈本以為安倍老師會帶不少人，結果學徒只有她和清明，此外還有一位陰陽寮的源姓好友與他們一起同行。
「木夏後輩，你第一次跟著安倍大人除咒，等下可不要驚慌打擾到大人。」
木夏，是莉奈給自己起的新姓氏，反正榎戶是不能用了。
清行無論何時，都不忘刺一下莉奈，可能第一次真的是太丟臉了。
莉奈沒有理他，她在想別的事情。
安倍老師之前告訴他們，他們今日的任務是尋找和收服酒吞童子。
如果無法收服就消滅掉。
酒吞童子？
這個名字莉奈太熟悉了。
她還記得曾經作為千金小姐的第一次任務，就是去調查一戶貴族大人的女兒失蹤案。
安倍老師當時用符咒占蔔過，說是被大山中的詛咒擄走了。
在大山裡，一名身形俊秀的男子與她搭話，並邀請莉奈去家中做客。
莉奈想都沒想，跳起來就是給了這位男子一拳。
結果男子臉色驟變。是真的變，連五官都變化的那種。
那一次多虧安倍老師及時趕到，才讓她幸免於難。最後被擄走的小姐雖然被救回了，酒吞童子卻早已跑掉了。
可能就是那時候開始，莉奈對安倍老師的小心思就此埋下了吧。
「不用太擔心。」
可能是莉奈一直不答清行的話，安倍老師開口了。
如果她真的是因為詛咒焦慮，安倍老師的聲音應該真的能讓她平靜下來吧。
「其實我在想別的東西。我在想，詛咒如果沒有害過人，是不是不需要去除，可以和人和平共處呢？」
在見過龜祇和那些村民後，莉奈就有這個疑問了。人類不一定都是善良的，詛咒也不一定都是有害的。
這應該是個很蠢的問題吧，因為除了安倍老師，剩下的兩人都笑出了聲。
只有安倍老師回答的從容：「詛咒既生於人類的負面情緒，就必然不會給人類帶來正面的效果。詛咒本身就是個負面詞彙，即便新生的詛咒沒有害人，也是隱患，要麼收服，要麼消滅。這也就是我們之所以自稱為陰陽師，而不是咒術師。」
就好比蝗蟲與人，即便某只蝗蟲不吃谷物，也一樣會被人憎恨。
可能就是這個道理吧，以至於在將來，詛咒已經成為少到被人類遺忘的存在。
人煙罕見的大山之中，沒有獸吼也沒有鳥鳴，除了他們四人的腳步聲，安安靜靜。
不對，太寂靜了。
在莉奈冒出這個念頭時，安倍老師也伸出了一只手，止住了前行的剩下三人。
等再行動時，所有人都把腳步放輕。
很快，莉奈看到了幾棵被攔腰鋸斷的樹，鋸口整整齊齊，是一刀完成的。
再往前，四人都清楚看到了地上幾團已經看不清形狀的咒靈。
它們也是不知道被什麼齊齊斬斷成了肉片。
繼續往前，視野越來越開闊，被切斷的樹木越來越多，泥土地上也越來越狼藉。
「是酒吞童子做的嗎？」清行低聲開口。
酒吞童子是數一數二的詛咒了，除了它，很少有其他詛咒有這種力量。
莉奈也是這麼想的。恍惚間，陽光就這麼直接刺入她的眼睛裡，原本還有的樹木的陰影，像是被分割了場地，一下子全部在這一步後消失了。
視野陡然開闊，目光所及之處，皆是樹木被切成碎屑的廢墟，這些樹自然沒有遮擋去陽光的能力了。
這個場面，莉奈見過，她也忘不了。
而在這片廢墟的中央，有一個傷痕累累的紅發紅膚的咒靈，只剩下最後一口氣。
「是酒吞。」安倍晴明一下子就認出了詛咒的名字。
他們的任務目標，還沒出手就已經奄奄一息了。
「是什麼？是什麼把那麼厲害的詛咒折騰成這樣的？」
一個名字，激起了直跳的太陽穴，在莉奈的嘴裡呼之欲出。
「看來有螻蟻知道我還沒盡興，特意趕著來送命。」
莉奈的呼吸由於這熟悉的聲音一滯，瞳孔巨震。
「清行，木夏，快用咒符離開這裡！」安倍老師，是最先反應過來了。
咒符？
莉奈想起了自己腰包裡那些鬼畫符，就和瘋狂逃竄為了不讓自己的頭碰到身體的貪吃蛇一般凌亂。
安倍老師，用那玩意她真的逃不掉的。
第22章
有些涼意的風吹來，混淆著木屑和渣土的味道。明明日陽高照，在場的人只覺得一陣陣發冷。
每個人都看到，在廢墟的另一頭，殘缺的樹木後走出來了一個「人」。
張揚的櫻發在陽光下映著他赤紅色澤的眼睛，眼下延伸至下頜的紋路是陽光也無法點亮的墨黑。他睥睨著他們，嘴角慢慢揚起的弧度好像已經在宣告著他們的命運。
使用咒符逃跑又需要幾步呢？
把咒符從腰間取出，注入陰陽力，念咒，咒符發動。
看上去短短的四步，如果是兩面宿儺，他在第一步就可以輕松把人殺掉了。
但這是排除陰陽師安倍晴明在場的情況——
「罩。」
巨大的半透明帷幕將四人置於守護下。
兩面宿儺同一時間也動了。
源姓陰陽師的反應也很快，緊隨其後，加了另一層防護。
同一時間，清行已經抽出了自己的咒符，開始往裡注入陰陽力。
安倍老師大概是不打算在毫無准備下和這種角色硬碰硬，他只要攔住一擊，就可以讓所有人先撤退。
「木夏。」
在催促之下，莉奈才遲遲抽出自己的鬼畫符咒符。
——其實還有一個辦法。
清行已經開始念咒，同時傳來的還有尖銳物體撞擊在玻璃上的聲音。
帷幕像即將碎裂的玻璃，嘎吱作響。
莉奈也開始念咒，她背出了那些咒，卻始終沒畫好相應的咒符。
短暫的一秒內，兩面宿儺已經出現在了他們幾步之內的距離。
清脆又轟鳴的響聲昭示著頭頂的帷幕瞬間碎裂，粉碎的帷幕如雪粒晶瑩透亮地散開。
清行的咒符亮起，莉奈的腳下也靜悄悄地散發出黯淡的紅光。
等碎裂的帷幕如雪花散落而下，原來四人的所在地，只剩下安倍晴明和他的源姓好友。
「哦——無聊又愚蠢的犧牲嗎？」兩面宿儺像是高位者一般點評著這種行為，「還是說想擺脫兩個累贅？」
「騰蛇！」安倍晴明用召喚式神回應了兩面宿儺的話。
他的源姓好友也拔出了身側的劍，咒符一扔，「雷電招來！」
蝙蝠羽翼，龍獸蛇身的式神，在驚雷中出現，直撲兩面宿儺而來。
手起刀落，威風的騰蛇，在一道閃電直劈而向兩面宿儺的同時，斷成了片片的肉塊。
等兩面宿儺看向原先兩位陰陽師所在的位置時，那裡什麼都沒有了，除了地上的一張不起眼的咒符。
他彎下腰撿起那張咒符，上面沒有一丁點咒力存在過的痕跡，只有一堆扭曲到完全看不懂的字與圖案。
***
莉奈是憑借她自己的瞬移術式溜走的。
扭曲空間這種操作，無論是術式還是咒符，都很難以達到遠距離的傳送。
而她的術式，本就是為了在與對手或咒靈對抗時做到出其不意或躲閃的目的，不是用來逃跑的。
清行此刻應該到了大山外，而她有限的術式仍舊把她留在了大山內。
她輕松一躍，上了一棵常青樹。
剛才那片半徑大約100米的林木廢墟，現在在她的200米外。
一道響雷，自那而來。
還不夠遠。
對兩面宿儺來說幾百年的日子，在莉奈看來僅是前幾天的事情。
她自然記得這位鬼神有多狗。
安倍老師也不是她需要擔心的。
莉奈現在要做的，就是頭也不回地朝反方向跑，有多快跑多快。
平安時代的平民，如她這種都會穿「水干」，上身是寬袖的褂衣，下身為了出行方便下擺被塞入鞋內。
即便如此，這身衣服也拖慢了她的一點速度。
後悔可能就是來的這麼切實吧。如果她一開始表現的更加的柔弱，不僅能得到安倍老師的細心教導，還能避開這種危險的任務。只恨自己隔空哄爛了一只橘子。
酒吞童子也實慘，明明在平安時代堪稱數一數二的詛咒，還被她在一開始和宿儺對比過，結果開場就沒了。
她的思緒和步伐一樣，沒有停下來。
「要跑去哪裡？」
「這不是廢話嗎？當然是跑到沒有兩面宿……」
話至最後，聲音越來越輕，最後那個「宿」字，幾乎要被吃回嗓子裡。
因為跑得太快了，那些對話直接被拋在了身後，風聲擦過耳廓，好像一切都是幻聽。
不，不是幻聽。
莉奈幾乎是機械地扭轉脖頸，瞳孔微張地去面對現實。
在她一個手臂的距離，兩面宿儺不緊不慢地跟在她旁邊，輕松地像跟著幼兒園排隊出來的小朋友。
一個尷尬的笑容浮現在莉奈的臉上。
現實呀，放過她，她只是個咒符都畫不好的學生。
腳下幾乎是在看到身邊是誰的同一時間用了力，把自己往相反的方向送去。
這一下，直接把兩人的距離拉開了20米。
兩面宿儺比之前的他，帶給她的壓迫感又強了許多。
莉奈掏出了自己的鬼畫符。
「借助於工具施展咒力，確實是人類百年來不變的傳統。」兩面宿儺的話語間，像是在談論一件無聊至極的事。
「不過你確定你能用這玩意對付我？」
見他施了一些力，一張皺巴巴的黃色符紙，被拋到了莉奈面前。
她一眼就認出了那張出自自己手筆的咒符。
一般的咒符會在輸入咒力啟動後被咒力燃盡，而她因為使用的是自己的術式，咒符自然就被留在了原地。
「……」
這就和考試還沒開始，上一期的零分考卷已經被對手「欣賞」過了。
不過兩面宿儺應該不會關心她究竟是如何逃走的。
面前的人類女人一言不發地站在那裡，那眼神就和機警的貓咪一般。
兩面宿儺自然不允許螻蟻這般看著他。
其實只要一下，這個咒符都用不來的女人就會被一截為二。
莉奈也察覺到了。
看似是死局，但也不全是。
她還記得她和兩面宿儺的那個束縛——他會從此放了她。
既然束縛束於靈魂，那麼放過她應該也包括靈魂。
——不到迫不得已，不能靠那個。
咒力已經被莉奈分到身體的每一處，兩面宿儺的一點動作，她都得盡快的反應。
當然，也只是她這裡的「盡快」。
可能在對方看來，就和幼兒園的小朋友慢吞吞伸出一根手指一樣。
但就在下一秒，兩面宿儺看她的眼神變了。就連他下方的那對眼睛，都有些意外地抬起了一些。
「哦？你的身體裡有兩個靈魂。」
莉奈才捏緊的拳頭，隨之松了一下。
她忘記了，兩面宿儺是可以看出來身體裡的靈魂有幾個的。
「那又怎麼樣。」
還好莉奈想起來了，他當初與她靈魂面對面的那一刻，說過一句話：
——「不怕死的你長這個樣子。」
所以他並不能看穿她的模樣。
「幾百年裡，除了你，我還見過這樣一個人類。」兩面宿儺一只手虛握起，抵住了下頜，似陷入了回憶，「後來那個靈魂消失了。」
從莉奈的距離和角度，她看不出他現在是怎麼樣的一種表情。
「是嗎。」她平靜地回應道，「那還真是遺憾。」
兩面宿儺記得她，和安倍老師記得她不一樣，這絕對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你的術式是什麼？」對方突然而至的問題，讓莉奈有些猝不及防。
「術式？我沒有那種東西，我只是個咒符都畫不好的差……」
一束氣刃，和一柄折起的扇子撞在了一起。
氣刃被擋住，蝙蝠扇展開，山海圖出現在莉奈眼前。
安倍老師。
「安倍晴明。」
「兩面宿儺。」
兩人就跟相識的好友一般，互念了名字。
如果不考慮剛才那一擊差點斬斷莉奈脖頸的術。
人類只有在死前不會撒謊，兩面宿儺出手是為了讓她本能地使用術式。
如果是她，她也能逃跑，如果不是，她死了對他而言也不重要。
而莉奈，差一點點就要用出瞬移了。
安倍晴明向前了一步，有意無意地將莉奈遮擋在了身後。
她的老師，孤身一人來救她了。
「你果然還是把人類的性命當作兒戲。」
「你會小心腳下的螞蟻嗎？」
曾經，莉奈從未聽安倍老師談起兩面宿儺，怎麼聽對話像是舊識？
或者換個詞，宿敵。
「你應該感謝我的，這個人與詛咒繁榮的時代可是我創立的，不是我，你又怎麼憑借咒術擁有現在的地位。」兩面宿儺將雙手置入寬袖內，補充道，「擁有實力，卻趨勢於人類的地位，人類眼界果然還是狹小。」
「？」
什麼叫這個時代是兩面宿儺創立的？
忽然，一個想法在莉奈腦海浮現。
藤家井水的詛咒之物，越來越多的詛咒和對除咒師的需求越來越高。
原來這一切，是在那時候就已經開始了。
從一開始，兩面宿儺就准備制造一個詛咒繁榮的時代。
如此一說，刻意在貴族世家制造詛咒的她，四舍五入還是半個幫凶。
莉奈一抬眸，發現兩面宿儺竟然在看著她。
她的身子在之前有一大半被安倍老師擋住了，但不知道何時，兩面宿儺已經移過一步位置。
那對紅色的眼眸看著她，嘴角掛著一絲興味的笑容。
安倍晴明的臉色僅是微微的沉下，他的蝙蝠扇指向對方：
「你應該和那些咒靈一樣被除去，清姬——」
被咒符包裹的小球被扔至空中，咒符接觸，人身蛇尾的咒靈出現。
長發的美女蛇口吐紅信，紫黑色的毒霧被噴至前方
毒霧一瞬間將視野全部覆蓋，隔絕了兩面宿儺和莉奈他們。
「失禮了。」安倍老師緊接著轉過身來，一手搭在莉奈的肩上，一道咒符同時亮起。
黑霧散去，他們已經來到了大山的外圍。
那裡，清行和老師的源姓好友在等著。
「你果然給安倍大人添麻煩了。」清行自然不忘此時給莉奈一擊。
「是我失策了，我以為木夏的陰陽力足以使用咒符了。」
她的安倍老師，就這都把鍋自己背上了。
莉奈不好意思地看了一下安倍老師。
「其實不是陰陽力的問題……是我的咒符……」
她默默地摸出剩下的那些，可能蚯蚓都扭不出這種圖案吧。
安倍晴明：「……」這鍋他忽然不想背了。
第23章
希望今天是和平的一天。
從大山裡回來的每一天，莉奈都是這麼想的。
可惜前日她就被通知，今天是一年一度陰陽師和咒術師比「術」的日子。
用通俗一點的話來說，就是兩個叫法不同但根源相同的派系的對戰交流會。
獲勝的那一方，理論上會被官方和民間承認為更有前景的一方。
但畢竟是理論上，實際上是由於其中的兩家最有權威的兩人，安倍晴明和榎戶櫻子，不論是在民間和還是貴族間都享有聲譽，一場小比試根本無法影響兩家的地位，其他家與他們相比，也都是陪襯。
實話上，莉奈認為西紅柿和番茄爭誰更好吃完全沒有意義。
比試的日子也很講究，平安時代是個對方位、日期的凶吉之說非常迷信的時代，有條件的貴族出門都需要請術師推算日子，別說這種大比試了。
莉奈難以想像作為陰陽師和咒術師的幾家，一方選定日子被另一方駁回，重新挑選另一邊又不滿意，最後幾十個輪回終於達成了一個時間上的共識。
辦個事好累呀，她想。
於是這個好幾家一致認為的好日子，就被選在了今日的下午三點。
那必然是公認的非常和平的時間了。
場地被選在了平安京的東南角。
到場的皆是咒術師和陰陽師，沒有普通平民。
莉奈作為剛入門的新學徒，充其量算個湊數的。
可是湊數的被安排在安倍門下第一個……是不是對湊數有誤解？
當清行把比試的順序公布給安倍老師僅有的幾個學生時，莉奈這麼想著。
「這你就不懂了，真正有實力的都在後面，前面都是開胃菜。」
哦，那能被誇成開胃菜她還真是……完全開心不起來。
現在一想到菜，就能聯想到某個以菜刀手法為「術」及「領域」的不太和平的家伙。
來的路上，莉奈有一種被某種視線盯上的感覺。
但每次四望時，周圍又一切如常。
希望是錯覺吧。
一切就緒，幾位大家的家主都坐於矚目的位置，不遠也不近，他們不親自參與比試。安倍老師和穿緋紅色十二單衣的女性，坐在更上位。
這是莉奈第一次見到榎戶櫻子，這位咒術師最高位的家主，面上掛著淺淺的笑容。
明明已經過去了幾百年，莉奈竟然從中好像看到了當初她作為葵的影子。
葵後來一定是很努力，才創造了這樣的家族盛世。
「你覺得這次誰更厲害呀。」
「晴明大人雖然很強，但家主都不親自出馬，說不好。」
旁人的議論總是能讓莉奈獲取一些信息。
「今年榎戶家家主的長女會上場你知道嗎？」
「哦？！榎戶家的遺傳術式那可是能讓死者起死回生的，那榎戶家豈不是贏定了？」
「也說不好……」
在人流中的莉奈，難以置信的眨了好幾下眼睛。
——能讓死者起死回生。
他們在說的，真的是她們家的術式嗎？
她作為榎戶莉奈，竟然才知曉這種力量。
容她之後研究一下這種能力。
清行一直在她面前提安倍老師門下是多麼的包容術式。
包容術式能和起死回生比較？
不能吧。
比試即將開始，場地周圍的百米距離慢慢地升起了一片幾乎透明的帳幕。
這種帷幕莉奈在神社見過，被咒術高專的學生稱之為「帳」，有隔絕的作用，防止平民誤入。
原來千年前就有了，確實是個大陣勢。
在帷幕升起的那刻，不舒服的注視感又來了。
明明周圍那麼多術師，卻好像只有她感覺到了異常。
她本能地去看自己的安倍老師，老師正在和榎戶櫻子說些什麼，和她目光對上時，衝她點了點頭。
連在場的術師天花板們都沒有察覺到什麼嗎？
怪異感被莉奈壓下，一定是錯覺吧。
如她所想，咒術師和陰陽師其實沒有太大的區別。
如果不介紹，她甚至無法將比試台上的兩者區分，
「下一位，是萬眾矚目的陰陽師安倍大人門下，是一位新生後輩，木夏莉奈。」
莉奈沒想到這麼快就輪到她了，她從台下穿過人群跳到台上。
視線一晃，發現安倍老師目光溫和地在看自己。
「與之對決的，是同樣期待的榎戶大人門下，榎戶大人的長女，榎戶秋桜。」
「？」
說好的湊數呢？
說好的下酒菜呢？
這別不是她是酒，這位榎戶秋桜是菜吧？
台下也傳來了看熱鬧的聲音。
後輩新生對家主長女，這不是秒秒鐘結束的局面？
沒等多久，台下讓開了一處，在侍女的護送下，一位衣著鮮亮的少女現於其中。
她穿著櫻花色的及地長褂，褂上鏽圓飾紋路，像花卉裡的鳳蝶。
和她一比，莉奈在打扮和氣勢上已經輸了一半。
不過這及地的外褂，真的是來打架的嗎？
朱紅色的羅盤，在秋桜手掌上顯現。
——這是莉奈再熟悉不過的招式，但她卻用不了。
如果她在這種場合手心中出現和對手一模一樣的羅盤，也不知道誰家家主會先扛不住。
秋桜手中的羅盤與腳下同時一亮，莉奈就讀懂她要做什麼了。
但奇怪的是，她看到秋桜的眉頭微微蹙了蹙。
「瞬。」她聽到秋桜讀出了式。
所有一開始叫囂著這位新生後輩開局即輸的人們，還沒吃驚完榎戶秋桜的憑空消失，就見那位木夏後輩已經朝著一處握著咒力打出了一擊。
「誒？」
——莉奈打空了。
她明明在那處露出破綻，秋桜一定會往那裡瞬移。
怎麼就空了？
而秋桜卻出現在了另一處夠不著莉奈的位置。
她虛晃了一招。
在莉奈還未能反映，她的羅盤再次一亮。
「囚。」
本以為是類似於牢籠或屏障類困住她的術式。
卻見一只深紅色的小光球自羅盤上浮現，接著以極快的速度開始自傳，當自傳到肉眼無法辨認的轉速，直衝莉奈而來。
小光球的速度極快，莉奈本以為它的目的是擊中她，她躲閃了幾次後發現光球比起撞擊更傾向於將她驅趕。
逐漸的，她發現她的躲避範圍在被光球越發限制。光球好像形成了一種軌跡，她只要有偏離軌跡內圈的想法，光球就會只相應的軌跡那圈邊自傳邊等著她。
只要她不出軌跡，光球也不會主動攻擊。光球的軌跡，在趨近於一個牢籠！
一個不慎，她的手臂擦到了光球。鮮血直直的流出。
再下去，這個「牢」會越來越小，光球的速度也會越來越快。
到時候她會躲無可躲，最後被這個小球從外到內一層層蹭開。
至於削成什麼形狀，反正不會比兩面宿儺的刀法美觀。
其實莉奈完全可以現在叫停放棄，作為後輩也沒什麼丟臉的。
但是她有一件事想驗證。
畢竟是遺傳術式，有祖輩的幫助秋桜比她會更多的「術」。
現在是她學習的最好機會。
其實這個術不難破解，只要她瞬移出這個軌跡，在球重新追上她之前將這位放出球後動也不動的大小姐從近距離打趴就行了。
哦，她不能瞬移。
那就在軌跡完全縮小前強行突破。
在大家以為這場比試要迎來結束的那刻，被榎戶秋桜用「術」圈在光球軌跡中的少女，忽然壓低了身形。
接著難以置信地朝著榎戶秋桜的方向硬扛了一波小球的的轉動硬生生突破而出。
她的手臂被小球轉出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但完全顧不得這些，她朝著秋桜逼近，接著揮出了一擊。
這一擊出手的同時，秋桜卻好像早已預料，她往後退了一步，這還不夠而是更一步的使用了「瞬」。
而本應該在這一連番預判中再次失手的莉奈，忽然一個轉身，那一拳終於出力。
光球消失，櫻色長褂的榎戶長女，在各家陰陽師咒術師的矚目下，被打飛了出去……
果然如此。
按理說秋桜一開始只是瞬移的話手上的羅盤不應該被注入咒力。
但羅盤亮了，那她同時使用了別的術。
莉奈猜，那是一個能預判別人接下來動向的術。
這個動向的預判是有限制的。
而這個限制，她試出來了，是三。
概括一下就是，秋桜起初預判到了她的預判。
而現在，莉奈預判到了秋桜預判她的預判。
清楚，明了。
就在台下所有人目瞪口呆，甚至榎戶家家主都情不自禁起身的同時，變故發生了。
原本掛在頭頂的「帳」，像融化的一層薄霧，自頂端開始消退。這時原本被「帳」遮蓋的天空慢慢顯現，黃昏已至，晝夜交錯。
而更遠的天際，一層新的「帳」在升起，和頭頂正在消失的交疊替代，形成著包圍著整個平安京的包圍圈。
莉奈看到安倍老師也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看來這也是他沒有料到的。
而這層薄霧般的「帳」消散到一半時，不知道從哪裡而來的，鋪天蓋地的密密麻麻的黑影從天邊湧來。
台上現在只剩莉奈一人，她跟其他人一樣，在昏黃的光線下用力去確認。
——是咒靈，成百上千的咒靈！
發生了什麼？
這個疑問在每個人腦海裡劃過的同時，另一層「帳」開始升起。
這個「帳」的目標，竟然是上位的那些咒術師和陰陽師的現役家主和天花板們。
「帳」合攏的速度不慢也不快。
是要困住這些家主嗎？
奇怪，這點時間不足以困……
莉奈這個想法剛剛出現，第一批已經入場的咒靈直撲這些家主們而去。
在場的咒術師和陰陽師自然不會看著這些咒靈直撲上位。
可光是這樣，還是不足以困住的……
——一切都寂靜了。
那抹身影自上而下躍至中央的比試台上的那一刻，一切都寂靜了。
櫻發鬼神就這麼出現在了莉奈僵直的身側，他揚著下巴，好像在場的咒術師和陰陽師的所有人加起來在他眼裡都不值得一撇。
「在我下命令以前，現在開始這裡的所有人，沒有我的允許，不准說話和亂動。」兩面宿儺睥睨著，沒有看任何一個人，好像這天上地下，他是主宰者與裁決者，短暫的停頓後他眼神一冷，「否則，格殺勿論。」
今天，真是核平的一天。
莉奈想。
第24章
和平, 寧靜，祥和。
明明是咒術師和陰陽師集聚一堂的場合，整個比試場地卻是鴉雀無聲, 沒有人敢動, 更不敢吱聲。
這是個多麼核平的場景呀。只不過十幾秒以前, 有人伸出手指著問了一句「這個家伙是誰？」, 新鮮的血液就直接濺射了旁邊的人一身。
沒有人看清楚那人是怎麼死的。
大家便默契地維護起了這片寧靜。
全場百來人, 參與了莉奈玩過的一場游戲——沒有123的木頭人游戲。
而在另一頭各家家主所在之地, 又是另一番完全相反的世界。
成堆不怕死的咒靈直衝家主們而去，其中還混著摻著咒力的式神。
而她的晴明老師, 目光早已關注到了這邊。
即便自己身處險境，一樣關心著學生們的安危。
那塊圈著他們的「帳」, 已經升起了三分之二。
而那「帳」的邊緣，有幾人在布「帳」, 看上去這不是普通的帳，地上用血寫成的咒文, 就好像是為這些強者量身定制的牢籠。那些咒靈卻絲毫不管那幾個人。
咒術師？陰陽師？
有內鬼。
但這些家主畢竟都是術師內的佼佼者，區區一些咒靈還不足以制止他們。
榎戶家主見不妙，正要用瞬移術式衝出咒靈的包圍圈。
「如果有誰從那裡面出來的話, 我就殺死這裡的所有人。」
兩面宿儺的聲音明明不大, 卻字字清晰地傳入各家家主耳中。
榎戶櫻子的咒術收回了，她的長女正在那片寂靜又恐慌的人群之中。
不止是她, 其他人也不想拿自己的弟子們冒險, 紛紛退回了包圍圈內。
「還不可以動哦。」
兩面宿儺的聲音，再次把莉奈的注意力拉了回來。
這是一個很違和的場景。
兩面宿儺雙手支在腰間立在台上蔑視著眾人, 而她就立在和他呈九十度角的右前方。
一只手臂在比試中被榎戶秋桜的術切開了一個巨大的口子, 鮮紅的血液順著手肘、小臂和手腕一路下滑, 一滴一滴掉落在她與他的中間，在地上慢慢地積了一小攤。
如果這場木頭人游戲再久一些，她可能就會成為場上因為失血過多倒下而因此觸犯了兩面宿儺「不准亂動」命令的第二人。
莉奈大口吸入著氧氣，血液的流失讓身體的每一處細胞都能感覺到氧氣的缺失。
如果她不是首發，她就不會對上榎戶秋桜，也不會受傷，更不會在這時立在這種顯眼容易死掉的位置。
「前面這些都是開胃菜」這句話究竟是誰下的結論？
她確實要成為開胃菜了。
眼睛慢慢地轉向身旁的兩面宿儺，希望能早點從他那裡看到這場木頭人游戲結束的前兆。
這一轉，莉奈和一對猩紅的眼眸對了個正著。准確說，是兩對。
那瞳色讓她想起了「帳」在消融交替時無意一撇到的連天邊都染紅的落日，不刺眼，顏色卻燙人。
也不知道是因為失血過多產生的慢反應還是她因為多次面對他已經潛意識的有恃無恐了，她沒有第一時間回避，而是繼續盯著。原來兩面宿儺的上面那對眼瞳裡，有著細小的，同樣環成一圈的黑色紋路，就在他的眼珠上。
可能是眸色的紅太重，不仔細看就會遺漏。
咦？她在看什麼來著？
「看夠了嗎？」
莉奈幾乎在兩面宿儺出聲的同時，收回的視線，但已經太遲了。
血量的流失讓她有些迷茫和不清醒，一定是的。
她幾乎已經可以想像等著她的是什麼了：
——「螻蟻，你的視線讓我真不爽。」
——打斷她的腿，或是殺死她的人。
「不用術式就打贏了那個蟲子，還真是讓我意外。」
「？」
蟲子？聽到這話的人，有些同情地用余光去找剛才被台上少女一拳打出場外的榎戶家長女。
收到這話的人，卻在自我懷疑中。
兩面宿儺沒有說她意想中的話，更沒有打斷她的腿。
而是……贊揚了她？
這是幻聽嗎？
如果這是真實的，那不說明他看了她完整的比試!
那個連那麼多家主都沒有察覺到的視線，是兩面宿儺。
一股寒意從莉奈身體裡泛出。
「哦，我差點忘記了。」兩面宿儺露出了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看向莉奈，「我允許你說話。」
僅一秒，他的眼神又驟冷，人群中的一處，一位術師被一分為二。
「我可沒說包括你們」。
「你要……做什麼？」莉奈把聲音擠了出來。
一出口，才發現自己嘴唇干澀，已經沒什麼氣了。
那一邊，「帳」已經快布好了，同時在人群周圍聚攏的，還有越來越多的咒靈。
它們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和這裡的術師一樣，量多繁盛。
主宰這處場地的人，兩面宿儺，仍舊沒有讓大家動的意思。
「做什麼？」他嘴角的弧度帶著嘲諷，「我也不知道你們這些人類想做什麼，我只是路過順手推一把。」
什麼意思？
這件事，不是兩面宿儺策劃的？
最外圈的術師們，已經開始被咒靈襲擊了，但他們依舊不敢動。
被咒靈短暫的襲擊不一定活，但現在亂動一定死。
地上的血跡在這木制的台上起初沒有那麼顯眼，隨著越攢越多，像一絹溪水，緩緩地撞在了兩面宿儺的踏鞋上。
這位鬼神低了一下頭，然後後知後覺地把目光移到莉奈鮮血淋漓的手臂上。
極快的一眼後，他揚起了頭道：「可以了，動吧。」
同一時間，囚住家主們的「帳」完成了。
台下的術師們雖然擔心家主，卻依舊沒有動，血的教訓讓他們不敢輕易放松警惕。
但是莉奈已經撐不住了，這幾分鐘的時間裡，她的血在止不住的流。
視野已經開始模糊，耳內像有一萬只昆蟲在鳴叫。
兩面宿儺好像又看向了他，嘴裡說了一句什麼。
「你現在……死。」
莉奈只能勉強捕捉到幾個字，剩下的和炸起的耳鳴聲混在了一起。
接著她腿一軟，癱倒在了地上。
撐住，可不能暈過去。
這種情況暈過去，和死了沒什麼區別。
只剩下這個念頭在撐著莉奈了。
慢慢的，莉奈好像感覺自己在緩過來。
她昏沉的知覺在清晰，眼睛和耳朵都已經能逐漸感受到周圍了。
視野裡，先是那攤自己的血跡，近距離看，就像一盆水被打翻了一樣觸目驚心。
目光接著移向支撐在這攤血河上的雙臂——完好無損？
之前有些猙獰的傷口，現在已經平整如初。
四周已經暗下來了，整個平安京都像是被罩在棚裡，明明能看到天空，卻又壓抑地好像透不過氣。
還有遠處看不透的用來隔絕裡外的黑「帳」。
這一切都在提醒莉奈，剛才真實發生的一切。
不過兩面宿儺已經不在了。
她的目光再次橫移，接著和一對凸起的大眼睛對了個正著。
四條腿的咒靈就立在她旁邊，露出猩紅的舌頭對她虎視眈眈，口水滴落在她的血泊裡。
「……」
莉奈想到沒想，對著這咒靈的大腦袋就是一拳。
咒靈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路過好幾位在辛苦對付咒靈的術師，最後和壓在一位術師身上正要大快朵頤的咒靈撞了個正著。
這位痛哭流涕本以為自己要死掉的術師怎麼都想不到，竟然被台上那位前一秒還癱倒在地的後輩學徒給救了。
原來這就是被後浪拍死的滋味呀。那就請這浪花更猛烈一些吧。
從地上爬起來後，莉奈審視了一下現在的狀況。
沒有了家主的庇護，很多術師自顧不暇。
雖然詛咒繁盛，但是除咒師的水平還是層次不齊。
現在的首要目標，是趕快把安倍老師放出來，解決這個狀況。
莉奈翻下了比試台，朝困住家主們的黑幕那靠近。
接著她看到了清行，他竟然在和一個人類對戰。
對方是一個扮相看似垂老，但四肢發達身手矯健的老頭，老頭從臉上拉扯了一下，拽下了一張人皮面具。
除他以外，還有其他類似阻礙術師們拆除「帳」的人，其中一部分是設立「帳」的。
「清行……前輩，這是什麼情況？」
雖然清行在苦戰，但是莉奈沒有出手，她想起了作為開胃菜的自己。
「木夏？你來的正好。」清行送出咒符的同時，躍至莉奈身旁，「你竟然沒死。」
「又來了個礙事的？」對方接下了清行的咒符。
「那真是讓你遺憾了，快簡單說一下。」莉奈催促。
「是詛咒師們，他們想通過這次比試借咒靈的力量一舉覆滅咒術師和陰陽師。」清行解釋的確實簡略。
詛咒師？莉奈曾經聽過安倍老師提過詛咒師，據說是用術做壞事的術師。
「詛咒師？為什麼會存在這種人？」
「因為現在術師的需求沒有辦法滿足人們的**。」
她還記得安倍老師是這麼回答她的。
陰陽師和咒術師除去的是詛咒，而有人卻想要通過詛咒去對抗仇家和穩固自己，因此詛咒師就產生了。
詛咒師本是不會輕易打破平衡的，但是出現了一個例外，而這個例外，很有可能就是兩面宿儺。
人類的死活和他無關吧，為什麼他會幫助那些詛咒師呢？
莉奈看了一眼黑幕道：「那把帳破開不就行了？」
卻見對面的詛咒師笑了一下，露出了一口黑牙。
「帳的根基不在這，還有那些用來加固帳的符咒，是從遠處發動的。想要破除帳，得去除根基和發動咒文的人
。「清行解釋，不忘嘲諷一句莉奈，「你竟然連這都不知道。」
「……」以前安倍老師教她這些的時候她在做什麼呢？
大概是在數蝙蝠扇的山海圖上有多少草木吧。
「那根基要怎麼找？」
「……能困住安倍大人的根基一定會在比較顯眼的地方，那樣帳的強度會更高。」
清行又要應付詛咒師又要給這位什麼也不懂的後輩解釋，他累了。
「算了，木夏你來對付這個詛咒師，我去找……」
等他再次回頭時，這位什麼也不懂的後輩，已經不見了。
？？？
夜幕臨空，巨量的詛咒橫貫在平安京街頭。
原本聚集在平安京東南角的陰陽師和咒術師，有一半以上正和莉奈一樣遍布這座城池的街巷，尋找著能破除「帳」的根基和下咒之人。
留在比試場的，一半是與詛咒師戰鬥的，一半是自顧不暇的後輩們。
慶幸的是，平安時代的平民信詛咒，所以白天再熱鬧非凡的街道，晚上都是空無一人。
咒靈雖然占據了人類的街道，但進入平民家中襲擊人類的事件還未爆發。
入眼所及的，不是形狀各異的詛咒，就是和詛咒在纏鬥的術師。
——百鬼夜行。
莉奈把這個詞和現在的場景對應上了。
比較顯眼的地方？
這裡是平安京，未來的京都市，如果是未來，那顯眼的地方不意外就是京都塔了。
可是這裡……
莉奈掃過一幢又一幢平房。
哪裡都不顯眼，——除了一處。
目光眺望向城池的北面，那裡有一座由華麗的四角宮殿圍成的神宮，這個國家最尊貴的人所在之地，平安京的宮城。
有可能嗎？
一聲女子的驚呼，從莉奈耳邊傳來，是她身側一座平民住宅的院內。
看了一眼遠處的神宮，莉奈嘆了口氣，一躍翻進了身側的牆內。
由於害怕，驚叫的女人打翻了油燈，小小的火焰在地上燃燒。三把長著眼睛的油紙傘，和院內的女人大眼瞪小眼。
呀，是能看到詛咒的人。
初來平安京時，莉奈還奇怪為什麼人們會害怕這種家中物品，以至於雨傘和燈等器具都變成了詛咒。
三把長眼睛的雨傘吐著大舌頭衝著你，好像是有點不舒服……
莉奈直接一把拽起三只雨傘的傘柄，稍一用力，三把被詛咒的傘被拋出了院牆。
「……」現在變成了女人和莉奈大眼瞪小眼。
「莉子，怎麼了嘛？」
舉著油燈的男人從屋內探出了頭，照亮了這個院子，也照亮了女人的相貌。
莉奈仍舊保持著拋傘的動作，灼亮的油燈，讓她的瞳孔微微一縮。
「莉子？平氏的莉子？」
女人素顏褻衣，聽到這姓氏以後，整個人往後退了一步。好像她是和那些大眼傘一樣可怕的生物。
「你知道我的名字？是父親大人讓你來的嗎？告訴他，我是不會回去的。」
莉奈沉默。
平氏的莉子，也就是那位最初被婚配給安倍老師的千金。
甚至留下一封遺書，准備用昂貴的緞布紅繩自了。
她沒想到，她們會以這種情形重逢。
看著過去的「自己」，莉奈產生了一種微奇異的微妙感。
「不是……但現在不是時候介紹。」莉奈看了一眼皇宮的方向，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說完這話，她便翻出了院牆，順腳踩了那三只大眼睛的紙傘。
紙傘：「？」
越靠近皇宮，詛咒反而少了。
就連術師也是，即便是這種危機時刻，也沒有人敢來冒犯皇宮。
巧了，她敢。
守門的士兵看似在值守，實則腦袋和身體已經分家了。
她抬頭，看向神宮宮門的樓牆頂面。
那上面，一個人類高度的黑影立在邊緣向東南角眺去。
「哦，看來有人找到我們了。」
宮牆之上，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
旁邊，形似人類卻長有兩只犄角的咒靈道：「我早就看到她了，這人類一路跑過來的，估計上都上不來。」
下一秒，一人一咒靈身後傳出一個聲音：「你說誰上不來？」
莉奈不得已還是用了術式，她一個瞬移，落到了宮牆之上。
除了那個高個子的人形咒靈，旁邊有一位長胡子老頭，一身黑色的狩衣坐在那，松弛的眼瞼遮住了大半的眼睛，他們的腳邊，是三個被咒符包裹住的比手指大一點的木樁。
這就是能影響「帳」的根基嗎？
在她的話音落下後，高個子的咒靈回過了頭。
莉奈：「……」
如果要說平安京這麼多奇形怪狀的咒靈會讓人難以分辨，有一只，莉奈絕對認不錯。
就是曾經在大山裡面容秀俊卻一臉寫著「我想吃你」最後被她打了一拳的酒吞童子。
變為人形的酒吞童子確實別有魅力，即便頭上有兩角都不影響他俘獲一些未經人事的少女的芳心。
「你不是被兩面宿儺殺死了？」
「……」
平安京人人畏懼的詛咒酒吞童子，和詛咒師現役最高家主，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位好不容易找上來的少女，第一句竟然是這樣一句話。
哪裡不對，難道不應該是解開束縛那個「帳」和咒文，或是詢問目的？
詛咒師的最高家主，默默把一番有關自己雄心壯志的長篇言辭給吞了回去。
「什麼殺死了，那是一個交易。」酒吞童子沒想到自己不敢提的名字在這個人類口中如此輕易的說出來了。
「什麼交易？是你主動被兩面宿儺打成狗，他幫你們限制其他術師並要挾術師家主以完成這次愚蠢的行動，你們只需要在這裡坐著吹風其他術師就會被咒靈們干掉？」
「……」詛咒師家主覺得這話好像沒毛病。
「……」酒吞童子覺得這話好像全是毛病。
不對，這人類在罵他，但他沒有證據。
「小丫頭，用嘴巴可救不了咒術師和陰陽師的未來。」詛咒師老頭說罷轉過了頭，看著這片腳下的土地，「從今晚開始，平安京就不再有陰陽師和咒術師，將是我們詛咒師和詛咒的天下了。」
……你當全世界就平安京這一個地方嗎？
「是嗎？可是你就不怕這老頭利用完你們咒靈，扭頭為了滿足那些貴族的需求又把你們摁在地上打？」莉奈衝著酒吞童子道。
「別想挑撥離間，我們詛咒早就被這些術師們壓迫的太久了，明明活在同一片天地間，他們卻要把我們除去。」酒吞童子睨了一眼白胡子老頭，「再說了，這老家伙如果敢耍花樣，我連他一起除掉。」
詛咒師老頭：「……我聽得到。」
「這樣呀。」莉奈附會的點點頭然後看向詛咒師老頭，「那你呢？你看酒吞童子手下那麼多咒靈，等能阻止他的陰陽師和咒術師都不在了，他改口針對你們詛咒師，那你們豈不是孤軍奮戰？你也聽到他說了，他們咒靈被術師們壓迫的太久了，你們詛咒師不也是術師的一種嗎？」
詛咒師家主：「……」這小丫頭好像說的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
「閉嘴，我們詛咒可不像你們人類這般言而無信！」
神宮的城牆上，黑藍色的烈焰從他的腳底攀升，他的紅發也像燒著的烈焰升騰。
莉奈還沒有結束：「聽聽，咒靈都知道我們人類言而無信，到時候為了杜絕後患說不定先把你這位詛咒師的強者殺死。」
詛咒師老頭也忍不了了，他從腰間摸出一只人形玩偶，接著咒力從他的手中被輸入其中。
這人形玩偶被可見的咒文環繞，接著越來越大，直至長成了三米高的人形生物。
是一只禿頂的河童。
是咒骸，通過咒力驅動的無生命玩偶。
「先管好你自己吧！」
在這種漆黑的高處，熊熊的黑藍色火焰以及奇高的咒骸。
應該足以吸引一些散布在這座城池裡的術師的注意力了吧。
雖然莉奈更想看到詛咒和這位詛咒師打起來。
「那我再多嘴一句吧，我問你，你在兩面宿儺手底下撐了多久呀？」赭色的光暈在少女手中浮現，朱紅的羅盤在光暈中顯現。
撐了多久？
酒吞童子還記得作為詛咒頂尖的存在，卻體驗到的那種毫無還手之力的感覺。
他的每一招都被輕易瓦解，他的黑焰被澆滅，他的存在差點和那片樹林一樣被粉碎。
如果不是他拼上性命的那一下，他甚至可能碰不到他。
雖然目的達到了，但他不想回想那場戰鬥。
「廢話少說！」
「那我猜應該不是很久吧，我曾經在他的手底下……」
酒吞童子看到自己的火焰映在少女的臉頰上，唇齒上，那裡不緊不慢地吐出了幾個詞：
——「撐了三個月哦。」
騙咒靈的吧？
濃稠的黑焰直逼莉奈，那裡面摻著烈酒，只要沾上一點，就會吸附蔓延，直至侵蝕整個身軀。
莉奈腳下半透明的羅盤亮起，手上的也微微一閃。
這是榎戶秋桜教她的。
她知道酒吞接下來三步的行動了。
身形消失又出現，酒吞的火焰撲了個空。
但是詛咒師那裡卻行不通，咒骸沒有思想，純靠著咒力帶著攻擊她的指令在行動。
她腳下一偏，身側的石制樓面被咒骸砸出了一個深坑。
這是玩偶可以做到的程度嘛……
又是一次雙重的攻勢，莉奈又一次險些被擦到。
雖然詛咒師和酒吞兩人的速度還未有曾經兩面宿儺一個要快，但分精力同時對付兩個確實有點吃力。
莉奈再一次瞬移，出現在了詛咒師老頭身側。
如果這是憑借咒骸術式攻擊的術師，那麼本人一定比咒骸要好對付。
她揮出的一擊，撞上了環繞在老頭四周的咒文，在她的手靠近時，那圈原本透明的咒文才顯現。
咒文一亮，將力還給了她，莉奈被這力朝著相反的方向送去。
「」
「呀，我忘記說了，你應該是來找能解除『帳』的根基以及穩固帳的咒文的吧？可惜呀，那是我用生命的代價下的咒文，不然怎麼困得住安倍那些人呢。只要那個『帳』還在，保護我的咒文就會一直在，而只要我還在，你就破不了那裡保護『帳』的咒文。」詛咒師老頭露出了有些遺憾的表情。
……這是什麼作弊手段。
詛咒師老頭在說這些話時，酒吞和他的咒骸可沒停下聽他演講。
莉奈躲開了酒吞的火焰，卻挨了咒骸一下。
雖然她手臂的傷口恢復了，但流出的那些血液，還是削弱了她的戰鬥力。
「還說能撐過那個家伙三個月，不知道你還能撐多久。」先前被莉奈唬住了的酒吞松了口氣。
「那我要怎麼才能解除那個『帳』？」莉奈捂著被打的地方，沒有理酒吞。
「……」咒術師老頭掏了掏耳朵，以為自己聽錯了，「你還真敢問啊，那我就滿足你們年輕人的好奇心吧。要麼你破壞保護我的咒文，要麼我自己解除，這咒文的強度，和那個『帳』的強度對等，想必你也辦不到。」
那個『帳』困住的都是術師界的強者，他們都無法從內破除的『帳』，這個只會口出狂言的小丫頭絕不可能做到。
「謝謝你的解釋。」莉奈像征性點了點頭，羅盤的圖案在她腳下蔓延，她口齒輕啟道，「領域展開。」
黑幕下，咒靈酒吞和詛咒師白胡子老頭，都在這句話後愣了一下。
星空幕布，朱色羅盤。
紅與藍的領域包裹住了白胡子老頭，把酒吞和咒骸都隔絕在了外面。
「哦，竟然是生得領域命運羅盤，你是榎戶家的直系？」處於莉奈的領域裡，詛咒師老頭也不緊張，他對自己的咒文很是自信。那可是，他堵上詛咒師未來和自己性命的咒文。
「你知道這個？」
「當然知道，我們詛咒師也是見過世面，了解過對手的。」詛咒師老頭抬起了些眼瞼，「你可知道這領域是當今的榎戶家長女都還沒能掌握的，我倒是從未聽說過榎戶家有你這號人物。」
莉奈聳聳肩。
就連榎戶家自己都不知道有她這號人物。
「那我還真是榮幸。」莉奈扯出一抹笑容，「既然進了我的領域，要不要聽聽看規則。」
詛咒師老頭雙手插入狩衣的袖括內，也扯起嘴角：「小丫頭，你要知道拖得越久對我們就越有利，也不知道那些陰陽師和咒術師有沒有傷亡一半。」
莉奈默認他是同意了。
「那就給你來個命運羅盤的豪華版吧。」
命運羅盤簡易版是對付不講道理的人的，而豪華版……
「命運，既是宿命，一個人的運氣，也包含在內。」莉奈微微揚起頭，看向頭頂的星河，「就和這星空，命運的走向有無數種可能。接下來，我想和你賭一波命運，你贏了，我替你殺掉酒吞童子，你輸了，你把咒文解除。你放心，雖然是我的領域，但命運是絕對公平的。」
「哦？殺死酒吞？先不提你有沒有這個實力，首先聽上去對我沒有任何益處。」
「沒有嘛？我還以為你的野心足夠大呢，原來不過如此嘛。」莉奈嘆息。
「此話怎麼講？」
莉奈往前邁了一步，拍了一下手。
「你們想除掉陰陽師和咒術師，無法是認為同樣是術師，同樣服務貴族，只因為你們干的是暗面的勾當，卻只能處處低他們一等。他們有地位，被天皇承認，而你們只能做底下交易。一旦他們被消滅了，平安京的術師們只剩下你們了，到時候就由不得那些貴族不依仗你們了。」
詛咒師現役最高家主不置可否，這確實是他們想要的未來。
「可是呀！」少女口吻一轉，「如果咒靈在你們的道路上和你們產生衝突呢？同樣是**，酒吞是食欲，而你們是聲望，你們的目標是不同的，就必然會產生衝突。到時候為了地位，你們還是會選擇和酒吞為敵的吧。」
「你想說什麼？」詛咒師老頭終於抬起了所有垂松的眼皮。
而莉奈所有的鋪墊，就是為了這一刻。
「曾經有人跟我說，如果有想要的，就應該拋棄一切去追求。如果連放手一搏都做不到，就算你現在干掉了陰陽師和咒術師，你也無法擁有想要的未來。」
當然，那個「人」也說過，為了達到目的就應該拋棄未來和身份。
正相反，詛咒師們追求的就是未來和身份。
詛咒師老頭扯動了嘴角，笑了，「我願意和你賭，你說吧，賭什麼？」
中央的羅盤發出熾烈的光芒，兩束小小的光點，進入兩人的額頭處。
「很簡單，賭接下來，酒吞會不會被殺死。」
酒吞童子有些不服氣。
他確實打不過兩面宿儺，但是對付個人類女人還是綽綽有余。
好不容易見這人類使用了領域，她竟然把那個老頭子拉了進去，把他拋在了外面。
一定是看不起他！
他這存活於世，有兩件事讓他非常生氣。
一件是這件事，另一件是曾經他幻化成人准備引誘女子滿足食欲，結果那個女人一上來，對著他的臉就是一拳。
啊，好氣呀。
在酒吞准備強行破開領域的同時，領域消失了。
人類女子和那老頭，都安然無恙。
而那老頭，甚至把咒骸收了回去。
「酒吞呀，這小丫頭說她准備殺了你，讓我別插手。」老頭子說。
酒吞發上的火焰燃的更劇烈了。
看不起他！好氣！
莉奈的羅盤重現於手心，沒有了咒骸，她可以專心對付就吞了。
而酒吞不再留有余力，他的身側咒力聚集，巨大的酒葫蘆出現。
酒葫蘆有一張大嘴，往外吐著黑焰。
這還不夠。
巨大的黑焰空間從酒吞身後開始朝莉奈蔓延。
——「領域展開，酒池天地。」
這一點，莉奈遇見到了。
但是她躲不開。
目光所及之處，是炙熱的酒海，酒海上燃著黑焰，只要被觸到就會消失在這世界上。
巨大的酒葫蘆張開大嘴，朝她噴出酒水。
領域之內，領域制造者的術式必中。
酒水所到之處，黑焰就會跟隨。
酒吞看著自以為是的人類少女被酒焰之海舔舐吞噬。
正要放聲大笑，火海沉下後露出依舊立在那的少女。
閃著奇異紅光的小球在莉奈周圍沿著軌跡極快的轉圈，形成了一個保護圈。
酒吞的術式中了，但皆被小球化解了。
這也是和榎戶秋桜比試的成果。
酒吞神色一凝，一種從外而至的恐懼感遍及。
這種感覺不是因為莉奈接下了他的咒術，而是——
他抬頭看向自己領域的邊緣，那裡在破碎，在瓦解。
在不久之前，他將將經歷過這個畫面。
那一次的震驚和恐慌，他還沒有忘記，他的領域就和脆弱的溪水一般，在轉瞬間被壓制和替代，從內而外被覆蓋和吞噬。
而這一次不同，領域的制造者在內部占領著制高點，沒有人會輕易破開領域進入，讓自己陷入險境。
但，他的領域就是被破開了，輕而易舉。
領域的主人停下了攻擊，那只巨大的酒葫蘆跟即將見到什麼可怕的東西一般，收回了大嘴，縮到了酒吞的身後。
莉奈跟著抬起了頭。
——比她想像中還要快。
就像是一塊玻璃，先是一些皸紋，再是蔓延的細縫，當細縫布滿，只要再用一絲力，頃刻間破碎。
酒吞的領域，被破開了一道大口子。
隨即一道身影，從這道口子跳入。
那道身影穿著和這個時代格格不入的羽織，嘴角的弧度輕狂又傲慢。
他在下落的途中伸出了兩根手指，衝向這個領域的主人。
「正是麻煩，害我又進了一次這種肮髒的領域。」莉奈聽到他出聲道。
話音落下，酒吞背後的那只巨大的酒葫蘆從上而下出現了一道筆直的縫，這道縫通向立在它前面的咒靈。
一擊致命。
他甚至不需要展開自己的領域，酒池天地就開始崩潰。
腳下的酒池已不再活躍，火焰的顏色也漸漸消逝。
而這一切的所作者，靠著純粹的力量在領域裡擊潰領域主人的所作者，不慌不忙地轉過身，眼角下的那對眼瞳跟著一起睜開看向身後的少女：「榎戶莉奈。」
——領域消失。
於是詛咒師的現任最高家主，看到的就是這樣的一副場景：
不知從何而現的詛咒之王，徒手撕開酒吞童子的領域，只用了短暫的幾秒鐘時間，粉碎了領域，最後用一種不悅的目光，看著那位榎戶家的少女。
而當世最強的詛咒之一酒吞童子，不知生死地倒在那裡。
詛咒師老頭哪裡還管得了這麼多，他可以用自己生命換來詛咒師的地位和未來，但這不等同於他願意在這白白喪命。
在那束來自兩面宿儺的目光掃來之時，他幾乎是整個人匍匐在地。
——還以為你的野心足夠大呢，原來不過如此嘛。
說這話的人，就立在這位詛咒之王的對面，而他，只敢像螻蟻一樣屈服在這。
被准確喊出名字的少女不緊不慢地回應道：「您還記得我，真是我的榮幸。」
下一秒，指尖鋒利的手指鉗住了她的下頜，力道不重不緩。
兩對眼眸，近距離對上了她的。
他已經記不起600多年前那張臉的，但是那對噙著自信與沒有絲毫畏懼的眼睛，他可記得一清二楚。
想挖出來。
「你真的是不怕死，我應該讓你死在那咒靈肮髒的領域裡。」他用最隨意的口吻，說著最狠的話。
「那我還挺幸運的。」
——「命運，既是宿命，一個人的運氣，也包含在內。」
——「我想和你賭一波命運。」
匍匐在地，慢慢挪動著的詛咒師老頭打了個寒顫，這哪裡是幸運，這是詛咒啊。
能不能等他跑了，再惹怒那怪物啊！
「不裝了？」詛咒之王沒有要動手的意思。
「您在比試台上治好我的時候，應該就認出我了，我再裝就過分了。」被掐著下巴，莉奈依舊扯了個笑容出來。
即便兩面宿儺不救她，那些看到這裡術式的術師們此刻也能趕到了。
他們現在一定圍在城樓下，忌憚著忽然出現的詛咒之王。
「哦？那第一次就不過分了？」兩面宿儺的眸光收緊。
第一次？
哪一次？
有沒有提示？
兩面宿儺看著少女的眼神裡露出一絲迷茫，她似乎毫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在他的掌控下。
「你碰了我東西的那一次。」
莉奈沒想到自己表現的那麼明顯。
對方覺得過分的事，自己卻完全不記得了，是不是好像很不好？
碰了兩面宿儺的東西？
……
！！！
結合這幾個關鍵詞，莉奈短暫的回憶就反應了過來。
那一次，她還當著他的面，兩次把詛咒之物扔回去。
不是啊，沒道理啊。
她明明裝得那麼像。
「是那個人類告訴我的。」兩面宿儺又一次解決了她心中的疑惑。
可是那個人類又是……
唯一知道這事的人類，還能有誰，是葵。
令她意外的是，兩面宿儺之後竟然還去找過「她」，並且放過了葵。
「被戳穿了還真是遺憾。」莉奈慢慢地探出一口氣。
詛咒師老頭已經爬出了一段距離，他覺得此刻的場景就像是在地獄邊緣。
那少女說的每一句話，都讓他心驚膽戰。
一道咒力忽然就劃過他的神念。——酒吞童子死了。
他和賭注輸了，維持「帳」的咒文消失了。
他今天就不應該在宮樓上，他就應該在家裡捏玩偶。
第25章
天慶九年, 12月，冬
國都平安京發生詛咒師、咒靈與詛咒之王兩面宿儺聯合策劃的動亂。數十名詛咒師和陰陽師家主被困「帳」中，保守估計112名術師傷亡, 平民傷亡10人。事件以傳說級咒靈酒吞童子死亡告終, 涉亂的詛咒師紛紛逃逸。這一晚被稱為「百鬼夜行」。
關於終結事件的原因, 現場的術師有兩方說法：
一方稱是兩面宿儺與酒吞童子意見不合, 兩面宿儺以絕對的實力直接斬殺酒吞童子。
另一方稱在現場的神宮宮樓下看到一位神秘女子, 這位女子以一人之力, 戰勝了三方勢力。
同一晚，詛咒師現役最高家主夜蛾, 宣布棄惡從良、改過自新，自此加入咒術師行列。
這位家主自稱自己「不夠有決心」, 「運氣也不好」，沒有能夠給詛咒師帶來未來的「宿命」, 榎戶家這樣的咒術師大家，才是夜蛾家的未來。
而不知道自己已經被歸為一人戰勝三方勢力的神秘女子莉奈, 正在被兩面宿儺帶出平安京的路上。
十秒前，她還被兩面宿儺鉗住下頜立在神宮外牆宮門上。
在她說出了「被戳穿了還真是遺憾」這句話後，對方的手松開了她的下頜, 接著直環入她腰間, 把她像寵物一樣單手從腰部拖起，往自己的身側一夾。
她還沒來得及給出反應, 雙腳已經落在泥土地上, 前方是竹林和樹木包裹著的宅院。
莉奈：？
「這是哪裡？」她自然只能問兩面宿儺。
他卻根本沒有要解釋和回答的意思，將她放下後, 徑直朝著宅子走去。
莉奈轉身查看, 背後是漆黑的樹林, 看不見平安京的影子，只好無奈地跟上了兩面宿儺。
宅子和那些貴族的別院沒有太大區別，門廊邊留下了名牌的被拆下的痕跡，門口寫著宅子主人姓氏的兩個黃紙燈籠被深咖色的斑漬糊的看不清，就像是鮮紅色的血液濺射上燈籠後留下的干涸。
出乎意外的，宅門被人從內打開了。
一位年長的男侍，低垂著頭，莉奈進入前後，從始至終沒有看她一眼。
宅內很干淨，偶爾有一兩個侍從，也都是男人和老人。
他們看到兩面宿儺，都立馬彎下身子，匍匐於地。
兩面宿儺沒有停下的意思，莉奈也隔著一步的距離跟著。
明明穿著木踏，兩面宿儺走路卻沒有聲音，反而是莉奈踩著長廊上的每一步，都發出鞋底和木料的碰撞聲。
沿著長廊，兩面宿儺沒有進宅子的玄關，而是從側面的朝院露天走廊一直走到了宅子的後側。
迎面，一位老奶奶跪坐在一間雙側拉門已被打開室內，她的身前是一套精致的茶具。
茶具是這個時代名貴的青瓷制成，是這個時代上位貴族才可能擁有的御賜品。
老奶奶也沒有看她，而是很順然地去夠身側的茶葉，看似准備泡茶。
她輕手輕腳，沒有發出一點聲響。
這個宅子明明有人，卻因為兩面宿儺的存在，沒有一絲人聲。
「今天不用你來。」兩面宿儺忽然出聲了，沒有情感和語調。
老奶奶依然沒抬頭，放下茶葉，跪拜了一下，然後彎腰壓著身子離開。
隨後就見到兩面宿儺沿著屋外的長廊盤腿坐下。
「……」
他還記得有她這個存在嗎？
她是不是誤會了什麼，其實一開始就不應該跟進來？
「嗯？」莉奈在躊躇間，忽然就看到兩面宿儺偏過頭來看了她一眼。
離開了「帳」，莉奈才發現今晚的月亮很亮，照亮了半邊濃稠的夜色。
這光也打在兩面宿儺的側臉上，他眼角的兩對眼睛已經不在了，剩下那對殷紅色的眼眸裡，映著她的倒映。
「你比我想像中還要蠢。」
「？」
莉奈哪裡想得到兩面宿儺半天不開口，開口就是嘲諷她。
思考了一下，她跪坐了下來。
大概是這位鬼神很討厭別人俯視他吧。
算了，她還想多活一段時間。
結果兩面宿儺見她坐下，又補了一句：「蠢貨。」
「？？」
她錯過什麼眼神或是暗示了嗎？
莉奈的視線落到屋內的茶具上。
他和那位老奶奶說過，「今天不用你來。」
不用你來，有其他人來。
她在心下嘆氣，又起身坐到了那副茶具旁邊。
剛把茶葉盛入瓷碗，她又聽到他坐在那裡開口：「你憑借什麼認為你能打得過那個肮髒的咒靈？」
莉奈看著手裡那杯已經放完茶葉的茶碗，意識到，原來是因為這個罵她蠢。
既然茶葉已經入茶碗了，那也沒有倒回去的道理了。
「憑借我運氣好吧，我可是在您手下撐了三個月，您的手下敗將又算的了什麼呢。」
「蠢。」
面對「蠢」字三連，莉奈反而覺得這是兩面宿儺口吻中較「和善」的詞了。
「倒是您，怎麼有閑情順手救我？你不是和酒吞交易要幫他們？」莉奈反問。
「交易？那個肮髒的咒靈也配和我談交易？」兩面宿儺直接回避了第一個問題。
曾經有束縛時，她在他面前說的話還不多，現在沒有了，她也不知道為何更敢說話了。
莉奈抬眼看了兩面宿儺一眼，雖然看不到他的表情，她也知道他此刻一定是毫不在意地說出這番話的。
比起詛咒師和咒靈間的矛盾，他們更擔心的應該是這個隨心所欲的鬼神。
上一秒還順手幫你呢，下一秒直接把你殺了。
還真是……不講道理，人咒喊打。
他背對著她，身子被月光拉出一道長影，打在廊上
「看夠了嗎？」
「……」
這句話真耳熟呀，她今日在比試台上，也就看了一眼，就被他這麼問。
看什麼？看這種時候她能不能在他背後捅一刀。
兩面宿儺的背後一定還有一張臉，她有證據。
莉奈繼續手下沏茶的動作，問道：「為什麼這個宅子裡都是男人和老人？」
兩面宿儺回的漫不經心：「如果有女人和小孩的話我怕我會忍不住殺掉。」
莉奈手下一抖，滾燙的茶水險些濺到手指上。
果然，兩面宿儺還是兩面宿儺，安倍老師口中的詛咒之王。
茶水在她手中被沏好。
她端上茶碗，小心翼翼地走到兩面宿儺邊上，把茶碗放在他身側。
「請用吧。」
看似語氣輕松，但莉奈有時刻在防備著。
兩面宿儺把她從酒吞手下撈起來帶到這裡，絕對不可能是讓她來沏茶的。
完全無法容忍被人戲弄的兩面宿儺到現在只字不提之前她的事，這不對勁。
這後面說不定，有更殘酷的在等著她。
茶碗被放下片刻，兩面宿儺自然地接起，然後遞到嘴邊。
目光則落在莉奈那對纖細的手背上。
他曾經找過很多會沏茶的螻蟻，他們在他面前一個個連話都說不清楚，沏出來的茶也是和他喝過的那種相差甚遠。
後來他就把他們都殺掉了，這是一種排除法。
莉奈注意到了兩面宿儺的目光，下意識地將手收到了背後。
她從他眼裡讀出了一句話——想切下來。
見她收回手，他依舊噤聲。
莉奈覺得這個場景有點眼熟。
在曾經那個小院子裡，她就總這麼沏茶時給他順手沏一杯，然後他一口喝完再將茶碗丟掉。
只不過這一次，茶碗被他放回了身側。
這是什麼？
區別對待？
還是，再來一杯？
莉奈拿起茶碗起身，去沏第二杯。
而每一次，兩面宿儺都會極快的喝完，然後把茶碗放回她面前。
對，極快。
他必然不懂品茶，浪費！
這期間，兩面宿儺坐在在月色下，一手的手肘撐於大腿，手背抵著太陽穴，像是一直在思考著什麼。
等准備的熱水見底，莉奈終於忍不住了，問道：「您把我帶來就是想讓我給您沏茶？」
她的話似是喚回了他的注意了，他帶著審視的目光看了她一眼，又回到原來的姿勢。
「你難不成會做人肉了？」
「……」
……這是什麼腦回路。
她的意思不是她除了沏茶還能干點別的不，而是她想告訴他有話直說想打架就直接打。
「繼續。」莉奈聽到他說。
她只好將煮水的壺拎起，去找灌水和燒水的地方。
卻在轉彎處看到了剛才的老奶奶，她竟然已經備著新的沸水在這等她。
莉奈嚴重懷疑兩面宿儺用了很殘忍的手段把這些人訓練成了不需要言語交流就能明白他需要的人。
第六碗，第七碗……
一直到夜深，她仍在反復經歷沏茶的步驟。
比起以前為了兩面宿儺的束縛徹日練習咒力來說，沏茶真的不算什麼。
但畢竟不是葵的那具身體，這樣不斷反復的重復作業，手慢慢開始酸疼。
再加上失血過多，晚上沒有吃什麼東西，又消耗大量咒力展開了一次領域。
莉奈感覺到這個夜晚格外的漫長。
直到那位老奶奶再一次出現，在她的身側放了一盤和果子。
可惜她吃完和果子，又繼續了她漫長的沏茶活動。
月色褪去，天邊微微亮起。
兩面宿儺在喝完又一杯茶後，將茶碗倒扣在身側。
放下了撐了一夜的那只手臂。
莉奈還跪坐著，他忽然就站起了身。
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開口道：「你被詛咒了？」
「什麼？」莉奈被問得莫名其妙。
「螻蟻可沒有跨越幾百年的靈魂。」
莉奈忽然就意識到了，原來兩面宿儺思考了一夜，關於她為什麼還存活在這個世界上。
思考就思考，不停讓她沏茶是為了什麼？
如果可以，她想把他的腦子切開來，放入茶水裡浸一夜。
如果她有罪，請讓神明懲罰她，而不是讓她在這裡給兩面宿儺沏一夜的茶。
第26章
詛咒, 詛咒師，詛咒之王。
今天這個倒霉的日子是誰選的，怎麼全被他們碰上了？
被困於「帳」中的術師家主們想。
哦, 是他們一起選出來的？
那沒事了。
他們把目光投向一起被困在「帳」中安倍大人和榎戶大人。畢竟他們都是陪襯, 像他們這麼強的才是主角。
誰知這兩位大人在一番嘗試以後, 告訴他們這個「帳」有咒文的加持。
破不了。
那行吧, 等外面團滅了以後, 他們再餓個三天三夜。
等「帳」一撤, 一起面對那三方可怕的勢力。
尤其是兩面宿儺，那個詛咒之王。
這麼一想, 好像在「帳」裡待著也不錯。
當幾位醬油家主已經接受了這個現實後，「帳」忽然就松動了。
咒文的加持消失了。
以他們幾人的咒力陰陽力, 「帳」被輕松化解了。
各術師家的家主加入戰場後，咒靈的清除速度加快了不少。
天才微微亮起, 平安京已經很難見到咒靈的影子了。
咒靈酒吞童子死了，詛咒之王兩面宿儺和策劃這起事件的詛咒師都不見蹤影。
這是這起事件的最終結果, 可這結果和這些家主毫無關系。
家主們自然也聽說了目擊了宮樓現場的兩方說法。
其實最可靠的是一位可以控制鳥類式神的術師，他說他的式神親眼目擊到除了那三方和「詛咒」有關的勢力，還有一位神秘女子出現。
她的術式和榎戶大人的非常像。
榎戶家的直系？
在場的榎戶櫻子低頭沉思, 她不認為她們門下有這樣一個人。
就是她, 別說是兩面宿儺，就是酒吞童子也不一定能打個五五開。
擁有榎戶家術式的神秘女人。
收拾殘局的安倍晴明也聽到了, 他握著那把蝙蝠衫, 蹙眉沉思了一會，叫來了清行。
「用咒符聯系門下所有的弟子, 確認安危。」
「我確實被詛咒了。」
身上的一處發燙時, 莉奈正跪坐於兩面宿儺面前的木地板上。
她有些不解地將手伸入腰間那束緋紅色的腰帶間, 用兩指夾出一張發燙的，上面咒文散著淡淡光芒的咒符。
這是清行發予大家，安倍弟子們人手一張的咒符。用來在需要時或危機時集合大家。
咒符亮了，說明沒死的人都要回去集合。
莉奈還思襯著該怎麼開口和兩面宿儺提離開。
一個陰影就自上罩攏下來，從猝不及防的她手中抽走了那張咒符。
「那個是……」
她剛提起一個音，就見到那張咒符被兩面宿儺對半撕開後一疊又撕開，發亮的咒文一下就黯了，最後咒符被捏成一個小球扔進了院子。
他露出莉奈熟悉的那種惡劣的笑容：「又想逃？」
不是，那是……
為什麼是「又」？
如果她想逃走，就不會在這裡給他當一晚沏茶苦力了。
茶道在現代多少也算是文化藝術，文化工作者就不能獲得善待嗎？
莉奈不想解釋了，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團成一團躺在院子泥土地上的咒符。
她還是別告訴兩面宿儺把這玩意撕開的意思等於告訴對面自己遇到了危險。
「我沒想逃。」莉奈簡潔道。
兩面宿儺露出了一種「誰信你啊」的目光，轉而換了個平淡的調調：
「被詛咒後沒有變成咒靈或是別的詛咒，相反獲得了永存的靈魂？」
他能從她的靈魂裡感受到咒力的存在，但是卻不是咒靈那種更純粹的詛咒。
兩面宿儺在與詛咒和人類的戰鬥中，喜歡自己弄清楚對方的招式，接著享受著對方「竟然被看穿了」的絕望的表情的同時擊殺對手。
他不喜歡被螻蟻問問的，也不屑於問螻蟻問題。
但這一次，他也有些摸不到頭緒。
「算是吧？」莉奈回答的模棱兩可。
沒有絲毫的防備，只察覺到一絲涼風舔過脖頸處，她的一束發梢就慢悠悠地劃過視線，落在了她的膝蓋邊。
「要不要在說一句謊試試？」明明兩面宿儺說這句話時莉奈聽不出生氣的意味，但她知道他好像因為她隨意的回答有些不愉悅。
小孩子嗎？有問題就自己去想，威脅她算什麼本事。
莉奈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與其說是永恆的靈魂，不如說是動蕩不定的靈魂吧。在您看來過了幾百年，在我看來成為那位巫女還是這段時間內的事情。我在一個身體裡也就只能待上一定的時間，時間到了，我也不知道下一次會去哪裡。」
既然他想要實話，那她就選擇性的說。
她當然不會說對他而言的幾百年，她在神社裡刷刷手機就過去了。
「既然是詛咒，那肯定不會讓我隨心所欲。」莉奈又補充了一句。
緊接著，莉奈看著兩面宿儺低頭想了幾秒鐘，道：「留下來。」
？
留下來，哪種留下來？
她的視線瞥向室內那套茶具，咽了口口水。
再加上那句前不久才聽過的發言：「如果有女人和小孩的話我怕我會忍不住殺掉。」
留下來？這倒不必。
「您也不需要這麼善良，我有地方去。」
她的安倍老師還在等著她呢。
兩面宿儺的口吻嫌棄起來，好像聽到了一個很不合理的詞：「善良，那是什麼？我命令你留下來。」
初冬早晨的風有些涼，莉奈縮了縮身子。
還記得對她而言不久前的大戰，也是個初冬。
「嗯？」兩面宿儺忽然朝著院外偏過了頭，「有雜碎來了。」
看來被他撕掉的咒符起效果了。
莉奈看到兩面宿儺露出了頗有興致的目光，看來喝一晚茶也挺無聊的。
兩面宿儺走了兩步，見莉奈沒有動靜。
「你也過來，不好奇是誰嗎？」
好奇？她當然不好奇，因為這人不就是他「叫」來的嗎？
哦——
「您是故意把咒符撕掉的？」莉奈忽然問道。
兩面宿儺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寫著「不然呢？」。
莉奈起了身，結果兩面宿儺已經一躍出了院子。
沒有一點要等她的意思。
「木夏在哪裡？」
「木夏？不認識，應該是被我殺了吧。」
等莉奈活動著跪了一夜的關節，慢悠悠地靠近宅子的大門時，聽到的就是這樣一番對話。
她的老師安倍晴明只帶了清行一個弟子，儀態卓然地立在清晨的密林前，蝙蝠扇指著兩面宿儺。
一只上下都散著亮光的青龍，頭尾昂起，繞著二人。
被指著的人嘴角的弧度扯得正開，陽光灑在他櫻色立起的發上，毫不在意地回著話。
莉奈：「……」
被殺了？那她現在復活還來不來得及？
於是幾秒前還在兩面宿儺口中「被我殺了」的莉奈，從他身後的宅院裡走了出來。
「木夏！」
她聽到清行叫了她一聲。
「木夏？」兩面宿儺偏過頭裡看了她一眼，好像一點都不在意面前還有兩個時刻准備用「術」的人類。
他不悅地蹙了一下眉，用只有她聽得清的聲音道：「原來這就是你說的有地方去。」
這情況確實不太妙。
咒符被撕掉了，而她安然無恙地從兩面宿儺背後的宅院裡走了出來。
以兩面宿儺惡劣的性格，說不定會直接捅破她的身份。
被詛咒的，侵占了人類身體的少女的靈魂，這是她致力除掉詛咒的安倍老師樂於見到的嗎？
「清行前輩，安倍老師。」似是有晶瑩的液體，在少女的眼眶上晃了一下，「你們不要管我，你們快走！」
兩面宿儺：「……」
一切都發生的有些快。
安倍晴明的青龍發出嘶吼聲，四周的山林都微微顫動了一下。
清行咒符招來的風華和火焰也一齊朝著兩面宿儺而來。
兩面宿儺僅是一個抬手加躲閃，就規避了兩人的攻擊。
但是規避攻擊歸規避，為什麼下一秒，他要出現在她身後？
莉奈撞在了一個結實的胸膛上，兩面宿儺與她貼的很近，一手從後方握住她的脖頸，將她往上提了一些。
「您想讓我做人質嗎？」莉奈不得不揚起下巴，低聲問道。
「人質？我需要這種沒意義的東西嗎？」兩面宿儺勾起嘴角，「你說如果我現在殺了你，安倍晴明會不會聯合所有那些術師一起對付我？」
其實術師們早就在策劃怎麼消滅你了。
莉奈想。
「那您就動手吧，反正這具身體我也待膩了。」
「兩面宿儺，放開木夏。」安倍老師提高了聲音。
「你在威脅我？」兩面宿儺收緊了手指，絲毫沒管其他聒噪的聲音。
「威脅？我是在順著您的意思說話呀。」
她累了，她不想成為兩面宿儺用來挾持安倍老師的工具。
忽然，頸上的力量一卸，莉奈一時沒反應過來，險些摔在地上。
「好呀，那我就放開她」她聽到兩面宿儺這樣說。
她好像有慢慢摸清了兩面宿儺的性格，反正就是你越想讓他做什麼，他偏不。
「趁我還沒改變主意，快從我的眼前消失。」這話，他依舊是對安倍老師他們說的。
兩面宿儺，在打什麼主意？
「再努力一點，說不定我會迷上你，榎戶莉奈。」來自兩面宿儺的低語降至她耳旁。
莉奈的整個後背輕輕一顫。
不不不，這倒也不必。
第27章
恐怕安倍晴明也沒能想到, 收到莉奈求救後趕去見到的會是兩面宿儺。
他更想不到的是，能從人人可畏的詛咒之王那裡把莉奈毫發無損地帶回去。
巧了，莉奈自己也沒想到兩面宿儺就這麼放了她。
而清行更是坦言：「來的路上我已經開始給你疊紙錢了。」
「發生了什麼？」安倍老師問她。
發生了什麼？容她好好地編一編。
「清行告訴我要找『帳』的根基, 我亂摸就摸到了這裡。根基是非常顯眼的東西, 我覺得沒有比林中的宅院更顯眼的了, 再加上這裡有詛咒的氣息……結果遇到了兩面宿儺。」
撒謊多了, 是會上癮了。
「兩面宿儺是什麼時候出現的？」安倍老師好像默認相信了她的話。
莉奈做出了回憶的動作, 道：「宅院裡一開始只有些人類, 一直到午夜，兩面宿儺才出現。」
安倍晴明：「那從時間上看, 酒吞童子被除去的時候，兩面宿儺確實在場。」
但是, 為什麼？
「誒？酒吞童子？他不是之前就被兩面宿儺殺死在大山裡了嗎？」莉奈自己都不敢去看現在浮誇的表情。
畢竟那個時候，酒吞就死在她邊上。
「……」清行看不下去了, 「果然，安倍大人召了你, 只能給我們添麻煩
他嚴重懷疑，之前在比試台上把榎戶秋桜打飛的另有其人。
「酒吞沒有死，是他和詛咒師以及兩面宿儺合作造成的昨天的態勢。」
安倍老師果然既耐心又溫柔。不過他的下一句話, 讓莉奈整個人怔了怔：
「據說是一位神秘女子把三方勢力解決了的, 但目前沒有家族站出來。」
神秘女子莉奈：「……」
莉奈看向其他地方，生怕細膩的安倍老師發現她表情上的端倪：「那應該不是人類吧, 可能又是哪個詛咒, 哪裡會有人類能同時面對兩面宿儺和酒吞童子。」
「那確實是一種可能。」安倍老師說道，「我一直以為你對兩面宿儺知之甚少。」
「啊, 您之前不是說要聯合陰陽寮的術師一起鏟除兩面宿儺嗎？想必是非常厲害和令人忌憚的咒靈。」莉奈解釋。
安倍晴明：「確實。」
安倍老師和兩面宿儺不一樣, 他會信任自己的學生。
不像那性格惡劣的兩面宿儺, 時時刻刻只會威脅她。
奇怪，為什麼她要把他們作比較呢？
不，她不應該拿任何人和兩面宿儺作比較。
因為，他不配！
等回到安倍老師的府邸，莉奈像是忽然卸去了負擔，整個人渾身都在酸痛。
不得不說，她得好好鍛煉一下這具身子，如果是葵的身體的話，她還能再戰一天一夜。
她吃了些東西，接著一覺直接睡到了晚上。
醒了以後她又餓了，准備再找些吃的。
今日的夜晚更涼了，莉奈多套了一件衣服。
吃的沒找到，她反而在庭院裡看到了安倍老師。
安倍老師背對她而站，月光灑在他後擺的鳥羽上，鳥羽泛著淺淺的光。
「你說為什麼會有詛咒存在？」安倍老師忽然開口。
莉奈左右探了探頭，發現這裡除了安倍老師，只有她。
「詛咒是人類的負面情緒，所有有人的地方就會有詛咒，就像光與影子。」莉奈答。
安倍老師轉了過來，他的眼神有一瞬的凝滯：「就像光與影嗎？那詛咒是不是沒有辦法徹底根除？」
莉奈點了點頭：「我認為沒有，只要人類還有**還有情緒，詛咒就不會停下。」
她的話是有依據的，畢竟一千多年以後，詛咒還是存在著。
「但是我認為……」莉奈再次開口，「術師存在並不是無意義的，因為術師們的存在，人的影子才不會反噬人類。昨夜如果不是術師們，死的那些就是平民了。對不起，我不知道安倍老師您是不是想問這個。」
這個場景讓莉奈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她的安倍老師說過「詛咒的強盛和術師的強盛有關，這個平衡是很難被打破的。如果術師少了，詛咒可能也會減少和削弱。」
是這樣的嗎？
起碼莉奈認為，詛咒來自人類而不僅僅是術師。
也並不是所有的詛咒都是極端和負面的，比如信仰，比如愛。
安倍老師在短暫的思考後抬起了頭。
「木夏，你願意過五日陪我去個地方嗎？」
在大腦還未做出判斷，莉奈的身體已經替她做了決定，她點了點頭。
安倍老師會想去的地方，是哪裡？
第二日，安倍老師因為比試的意外，給學生們都放了個假。
莉奈則去見了一個人。
平氏的莉子。
她到的時候，平莉子正在院內洗衣服。
就像個真正嫁與人的婦人一樣。
莉子見到她時，微微吃了一驚。
莉奈：「打擾了，放心，我不是你父親派來的。」
莉子雖然有些不信，還是將她請了進去。
和葵不同，她在莉子的身體裡時，從未有機會和她對過話。
她當時用的也是莉子自己的名字，說來也巧，她們碰巧都有同一個字在名字裡。
莉子給莉奈泡了一壺茶，用的竟然是她所會的，茶道的手法。
這個時代，還沒有茶道。
「你竟然學會了。」莉奈沒忍住道。
她記得她剛穿到莉子的身上時，她還是個什麼也不會的千金大小姐。
莉子被她的話說到有點懵，她以為是自己的沏茶手法奇怪，趕緊解釋：「這是一位會茶藝的人教給我的。」
「不，莉子，你是跟我學的吧？」莉奈露出了一個笑容，「在那個能看到一切的靈魂的世界裡。」
茶碗在莉子手下翻倒在地上。
她起初有些難以置信，但在莉奈更多的話語中，她相信了。
莉子說，她也從未想到自己會經歷這樣的事，但她很感激莉奈能替她做出選擇，離開家族。
她雖然有咒力，但她從小就討厭和畏懼鬼怪，別說讓她嫁給陰陽師安倍晴明了。再說，她私下已經有心儀的對像了。
在她能重新掌控身體後，她退出了安倍的門下，回家與家裡鬧翻後來找了她的真愛生活在一起。
「你突然要走，安倍老師沒有奇怪嗎？」莉奈問道。
「他一開始確實問了我些問題，但我都搪塞過去了。」莉子回答。
是嘛。
安倍老師一定會失望的吧，她就這麼離開了。
「不過，有一點我一直覺得有點奇怪。」莉子像是想起了什麼，「安倍大人對我離開這件事，表現太平靜了。我記得他以前常常跟你說話，教你時也很用心。但也有可能是我多慮了。」
連莉子也覺得嘛……安倍老師以前關注她很多。
莉奈：「應該是錯覺吧。」
因為有一些共同的記憶，她和莉子聊了很多。
「那您之後還是會離開這裡是嗎？」莉子問道。
「是呀，我找你的還有一個目的是希望我走後如果這個身體的女孩遇到麻煩，希望你可以照顧一下她。」
這是莉奈找莉子的原因之一。
這個身體的女孩和莉子和葵不同，沒有家世，沒有背景。
她很怕自己的靈魂一旦離開，這個女孩會很迷茫。
「我會的。」莉子點了點頭，「您真的是一位很溫柔的人。」
溫柔？莉奈想到了自己赤手空拳消滅咒靈的畫面。
……好像這個詞和她有點距離。
莉奈一直到快晚上了，才回去的。
她一拉開門，窗戶開著，一個她不想見到的「人」，坐在了她房間的中央。
莉奈往後退了兩步，有一種把門重新拉上的衝動。
「不想讓這裡的人都死掉的話，就進來。」才見過的兩面宿儺，發話了。
莉奈進了房，背過身嘆了口氣，隨後將身後的門慢慢拉上。
「您是怎麼找到我的？」讓莉奈意外的是，兩面宿儺竟然能不在任何人察覺的情況下，進入安倍晴明的府邸。
他沒回答這個問題，抱怨了一句：「你回來的好慢。」
「我這裡可沒有茶具為您沏茶。」莉奈糾結了一下，坐在了他對面。
「我不是來喝茶的。」兩面宿儺平靜地望向她的眼睛，「過幾天和我去一個地方。」
「？」
這是什麼樣一種感覺呢？
在她看來，之前還把她當小白鼠的兩面宿儺，這幾次就忽然不動刀子不動手，心平氣地像老朋友一樣和開始和她說話了。
這中間有什麼不為人知的原因嗎？
「去干什麼？」莉奈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如果是想像以前那樣打架的話，我怕我這個身體一時半會撐不住。」
「去解除你的詛咒。」他回答地漫不經心，就像是「去吃個飯」一樣隨意的事。
「什麼？」莉奈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兩面宿儺卻絲毫沒有想說第二遍的意思，而是留下個一個時間：「四日後，我來找你。」
「等等！」
她話音剛啟，對方已經從窗戶出去了。
好像真的就是來說個事的。
但是，解除詛咒？
不行啊，這詛咒現在解除她會不會回不去？
況且，四日後？
——「木夏，你願意過五日陪我去個地方嗎？」
——「去解除你的詛咒，四日後。」
昨天的過五日，和今天的四日後。
這好像，是同一個時間。
第28章
求救！在同一天答應被答應了不同二人的「邀約」怎麼辦？
一位是當代人人敬仰的大陰陽師安倍晴明, 一位是人人喊打的詛咒之王兩面宿儺。
前者不去不一定有事，後者不去可能被打，你選哪一個？
莉奈一番左右為難, 深思熟慮後選擇了, 前者。
那一日很快就到了, 莉奈起了個大早。
她深信只要她出門出的夠早, 兩面宿儺就找不到她。
至於前幾日, 兩面宿儺准確找到她房間的原因, 她也找到了。他在她的一件衣服上留下了自己咒力，恐怕是那天他在她身後時做的。只要她不穿那件衣服, 兩面宿儺就不能第一時間找到她。
這是第一次，莉奈和安倍老師二人同乘牛車。他們出了平安京, 又往西面行了一上午。
莉奈問過安倍老師要帶她去哪裡，安倍老師只說了：「去見一個人。」
一個人？
不是去除詛咒或是收服咒靈, 而是去見一個人？
下了牛車以後，他們走了一段長路, 接著進了一座竹林。
即便接近中午，竹林裡的霧氣依舊很重，今日的微陽穿不透這片霧靄。
竹林裡, 會有人？
「安倍老師, 你想帶我去哪裡？」莉奈問。
「很快就到。」
莉奈從未想過，竹林也可以這麼密, 這麼深。
回過頭發現, 早已看不到來時的道路，只有深篁的竹林與密疊的竹葉。
再往前走, 霧氣越發的濃密, 林間的色度也越暗。
莉奈覺得有些不對勁。
明明安倍老師就在她前面, 她卻覺得一切有點不真實。
她加快了步子，卻發現安倍老師也跟著加快了。她們中間好像怎麼都保持著兩步的距離。
太不對勁了。
莉奈這次選擇伸手去夠安倍老師的狩衣後擺，結果她夠了個空。
安倍老師就如一層霧，忽然就消散了。
同一時間，霧氣就如潮水朝莉奈湧來。
她想使用咒術了。
眼前豁然又清晰了。
莉奈發現自己站在一座不大的庭院裡，天空中掛著一輪月亮。
月亮？不是白天嗎。
她想動，卻發現動彈不得。
庭院中所及之處，像是好幾場戰鬥的遺留，牆角與草木，沒有完好的。
而庭院靠近宅子走廊的前方，有一地碎裂的茶碗，它們碎成了一片，甚至看不出之前到底有幾只。
而莉奈今日最不想見到的兩面宿儺，此時就坐在廊前，他穿著她熟悉的灰白色羽織長褂，單手撐在膝蓋上。
那一地茶碗碎片，顯然就是他的傑作。
可是他好像看不到她。
——這裡，是莉奈曾經住過三個月之久的宅院。
她不可能回到這裡，這已經是幾百年以前的場景了。
莉奈深吸了幾口氣，察覺到了空氣了一種竹林裡的異香。
夜色忽然就褪去，院子裡的景色像是被霧氣衝散。
在霧氣中，莉奈還看到了另一個人的影子。
是安倍老師嗎？
她還沒來得及看清，眼前是一片廢墟般的山林。
入眼的每一處都是慘烈的景像。
而兩面宿儺此時正立在她面前，身後是深紅的鳥居和屍骨堆砌起的神殿。
四眼四手的他，線條有力的肌肉外露，肱三角肌上粗黑的黑紋一如她記憶裡的一樣。
接著，莉奈看著他慢慢的轉過了身。
堪似人類的皮膚在他後腦勺一點點出現，最後是一整張臉。
兩面宿儺的後腦勺，有一張和他前面相似的臉，臉上的表情有些瘋狂。
——「你的後腦勺，是不是還有一張臉。」
「………」其實吧，可以沒有的。
莉奈有些說不清她現在看到的是什麼，是記憶還是幻覺？還是兩者的混合？
霧氣再一次把這些衝淡。莉奈還是動不了。
這一次竟然出現在眼前的是夏日神社。
神殿前的坐著喝茶的獨眼老頭時不時掏掏耳朵，望一眼祈福的人類。
莉奈一眼就看到穿著格格不入的那個少女，她穿著平安時代的十二單衣。像是察覺到了什麼，慢慢地轉過身來看向了自己。
——是她自己。
「醒一醒，莉奈。」
莉奈猛地回頭，在身後看到的……還是「自己」。
不過這一次，是平安時代的這具身體。
但是「她」的眼神，和她的不一樣，就好像……是這個身體原來的靈魂。
「她」好像也動不了，只能再次張嘴道：「莉奈，快醒一醒，只有你醒了我們才能從這裡出去。」
「我要怎麼醒來？」莉奈發現自己可以說話。
「你要……」
霧氣隔絕於兩人中間，將對面的話掩埋。
下一秒，她出現在神宮的門樓上。
面前竟是已經死掉的酒吞童子。
之前是兩面宿儺，現在是酒吞童子，這都是什麼呀。
酒吞童子如那一夜一樣展開了領域，她的腳下再次是黑焰火海。
接下來的幻覺又該是什麼呢？
一攏黑色從「酒吞童子」的背後襲來，這黑色吞噬了經過的每一處顏色，最後只把她留下了。
在黑色的盡頭，有東西漸漸清晰了起來。
未知的屍骨堆砌而上，由屍骨堆砌的王座上坐著一個「人」。
哦，多麼熟悉的場景。
這好像是曾經兩面宿儺進到她靈魂裡她見過的場面。
又是另一個摻雜著幻像的回憶嗎？
她揚起頭，卻見兩面宿儺從王座上一躍而下。
手指准確無誤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有痛覺的幻境？
「你好像一點不把我的話當回事。」
兩面宿儺猩紅的眼睛裡滿是不滿和不悅。
「什麼話？」莉奈沒想到幻境還是會互動的。
她的問題好像讓兩面宿儺更加的不開心了：「你想死嗎？」
「我覺得比起看到你後腦勺還有張臉，死亡還是更容易讓我接受。」莉奈回答。
她見他表情出現了一秒的凝滯，又好像意識到了什麼。
「你知道這裡是哪裡嗎？」他松開了一些力道，問道。
兩面宿儺：「我的領域裡。」
莉奈：「我的幻境裡？」
兩道不同的聲音撞在了一起。
莉奈「。」
莉奈短暫地反應了一下，才忽然意識到，自己的雙手雙腳開始受自己控制了。
「這不是我的幻境？」莉奈還是有些不確定。
「也就你這種蠢貨會被那種貨色的領域影響。」兩面宿儺沒說完，手掌上移，順著她的脖頸攀至她的臉頰，手指再次用力，將她的臉微微提高，試圖在上面看到一點因為口不擇言得罪他而產生的惶恐和不安的表情。
他現在看到的，應該是她靈魂最真實的模樣。
她就算再會掩飾，細微的變化也會在領域裡被他捕捉。
「怪不得，原來讓我進入幻境的是某種領域嗎？」
莉奈的臉上沒有露出他想看到的表情，反而恍然大悟地繼續道：「所以我如果展開領域的話是有機會把這個領域擠掉的。」
莉奈還記得，兩面宿儺曾用領域對抗過她的，所以能用來對抗領域的除了絕對的力量，還有領域本身。
「現在你應該記得我的話了吧。」兩面宿儺又加重了點力道，那種不痛快的滋味更明顯了。
但他想要的好像也不是她跪地求饒請求他的原諒。
靈魂上的疼痛有些直接，因為兩面宿儺太用力了，莉奈的眼眶裡不自覺地被疼出了生理性的眼淚。
這是她都沒想到的。
這裡畢竟是兩面宿儺的領域，莉奈還是得知些進退的。
於是她借著這波眼淚，用一種委屈地目光看著兩面宿儺：「我記得您說今天帶我去解除詛咒，可是我害怕詛咒去除失敗我會永遠從這個世界消失，所以我就趁機和安倍老師出來了。」
兩面宿儺忽然就松開了手，「你那是什麼東西，快擦掉。」
他不喜歡在她臉上看到那種東西。
莉奈知道兩面宿儺是接受她的理由了，才慢吞吞地擦干眼淚，問道：「如果這是我的靈魂，那我要怎麼回身體裡去？」
「你只要能離開我的領域就能出去。」兩面宿儺語調頑劣一轉，「但是，我不想放你出去。」
想把她的靈魂永遠留在他的領域裡，和那些屍骨一樣，任他擺布。
這個念頭在兩面宿儺腦海裡一閃而過。
莉奈看著他，從他眼神裡看出了「你能拿我怎麼樣」的字眼。
確實，這是他的領域，
「那……」少女在兩面宿儺面前陷入了沉思，她的眼淚已經被擦干了，眼睛又回到了那種亮亮的狀態，「那你放我出去，以後我也在危及時刻救你一次。」
「……」詛咒之王感受到了強烈的侮辱，但他沒有證據。
「不騙你，不信你和我定個束縛。」莉奈也露出了像兩面宿儺那種有些頑劣的笑容。
她的話音剛落，黑色如潮水般褪去。
眼睛忽然就睜開了，她發現自己還站在竹林裡。
天色灰蒙蒙的，但沒有那麼重的霧氣了。
兩面宿儺下一秒出現在了她的身邊，原來他是在遠處展開的領域。
莉奈想起了和她一起來的安倍老師。
「對……」
她發出的音連同她的唇突然就被兩面宿儺用掌心堵上。
他的嘴角弧度上揚，接著貼近到她的耳邊低聲道：「想不想看看你口中那個虛偽的人類都在做些什麼？」
莉奈感覺到有氣息擦過耳廓，有些不習慣地怔了一下，隨後她往後後退了一步，聲音卻也不自覺地壓低：「你說的是……安倍老師？」
兩面宿儺對她這個舉動有些許不滿。
還沒回答她，聲音已經給了莉奈答案。
她聽到了，遠處低低的對話聲。
「我沒想到我的領域會被破壞。」這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應該是兩面宿儺找來了。」這是安倍老師的聲音。
「兩面宿儺，那個詛咒之王？是看到的那個嗎？」
「我得走了，木夏可能會有危險。」
「晴明，你還是不能原諒我嗎？你想要看的我都給你看了，雖然那些是那個女孩內心的恐懼，但很多都是記憶。」莉奈聽到那個女人的口吻逐漸的低傷，「我畢竟……是你的母親。」
晴明的母親？莉奈從未聽說過安倍老師的母親的事，是會領域的術師？
還有……她會陷入環境，是因為安倍老師？
「不能，就因為你是我的母親，我才沒有親手除掉你。」安倍道。
一臉懵逼的莉奈：「？」
安倍老師一走，莉奈靜悄悄地接近了剛才兩人說話的地方。
透過竹林，她看到了……一個穿著白衣的女人在低聲抽噎，她的身後有三條毛茸茸的尾巴。
安倍老師的母親，是咒靈？！
這個念頭出現的同時，那個女人的臉上湧上了殺氣。
她朝著莉奈的方向擰過了頭。
但是那片竹林處，什麼都沒有。
錯覺嗎？女人想。
莉奈是在最後那秒瞬移逃走的。
接著她忽然想起了之前身邊還有個兩面宿儺。
……她好像聽著安倍老師和他母親的對話，把他忽視了。
她一轉頭，果然兩面宿儺眯著眼看著她：「又想逃到哪裡去？」
莉奈承認剛才過於凶險就直接發動術式了。
或許還有種可能，那就是她不動，然後安倍老師的母親同時看到兩面宿儺，接著被切成片。
「就是因為我知道您很強，我怕那咒靈死的太慘，所以才走的。」莉奈說得有理有據。
「無聊的舉動。」兩面宿儺看上去有些不耐煩了，他本來的目的，是帶莉奈去解除詛咒。
再一次的，他像之前那次那樣，手環過莉奈的腰，把莉奈拎了起來，夾在自己的腰間。
「……」
這讓莉奈想到了一桶被扛上樓的飲用水，她很氣，但沒有辦法。
短暫的幾秒鐘，她已被兩面宿儺帶離了那片竹林。
而眼前，竟然是一座山中的神社。
有鳥居，有人跡，有神殿。
來神明的神社去除詛咒？
「您可以放我下來了。」莉奈發現自己還被兩面宿儺夾著，他絲毫沒有要放她下來的意思。
「閉嘴，你在浪費我時間。」兩面宿儺駁回。
他夾著莉奈，一路進了神殿。
莉奈努力地以面朝地的奇怪姿勢抬起頭，看到神殿裡坐著一個「老人」。
個小，一只眼，凸額頭，頭上長草。
身邊趴著只小烏龜。
「……」
「人我給你帶來了。」兩面宿儺將莉奈扔在了龜祇對面的蒲團。
熟識的少女和咒靈，大眼瞪小眼。
第29章
神社之於普通人, 除了祈福，還有抽「神簽」以問姻緣，問事業, 求平安。
莉奈的夏日神社也會備有存放簽文的簽桶, 供來神社祈福的人抽簽占蔔。
不只一次, 有客人在搖簽桶的時候, 莉奈都會看到龜祇看一眼後嘆氣。
她當時以為是那咒靈窺見了客人身上存在詛咒, 感嘆搖簽筒人的倒霉。
但莉奈現在知道原因了——
只見龜祇用一種「怎麼是你」的眼神瞧了莉奈一眼後, 拿起了身邊那只一直跟著他的小烏龜。
小烏龜現在只有成人的手掌大小，被龜祇一拿, 頭尾四肢都縮回了龜殼了。
和其他縮回殼的烏龜不同，這只烏龜縮回去, 就真的全部消失了，看上去就像個沒有主人的空殼。
龜祇隨手一握, 再展開時，手裡出現了幾粒石子。
他將石子一顆一顆放進龜殼內, 每一顆石子與龜殼內壁碰撞後都發出了清脆的響動。
六枚石子被他送入後，龜殼泛起幽綠色的光芒，上下一搖後, 龜祇將石子倒出。
石子不再是放入前的模樣, 而是像被龜殼內壁磨成了圓溜光滑的小圓石，每一個圓石上都刻著一個符號。
——原來這才應該是是她們神社神明搖簽筒的正確做法。
怪不得將來的龜祇會嘆氣。
這就和大廚原先烘焙烤炙做出來的菜, 你學著用通識的微波爐轉了轉, 還以為能達到同樣的效果。
結果工具都不對。
這一過程中，兩面宿儺沒催也沒急。
不過莉奈用余光瞄了他一眼, 他滿臉寫著「無聊」。
龜祇的臉上反而精彩。
他盯著那六枚小石頭, 像是讀了一本3萬字的短篇佳作, 眉頭一會皺起一會舒展。
莉奈就很怕這會占蔔的「山神」忽然扭頭就走，嘴裡還要嘟囔著「喝茶」。
「龜祇……」莉奈把「爺爺」兩字給憋了回去，「有沒有救您給個准信？」
結果龜祇嘆了口氣。
「……」
這一嘆氣，把兩面宿儺的注意力也拉了過來：「說話。」
「我確實解掉過一些附著在人類身上的詛咒，但是這種詛咒是我第一次見。」龜祇看向莉奈，「因為這不是來自咒靈的詛咒，而是來自人類的詛咒。」
她被人詛咒了？是誰？
莉奈沒有絲毫的記憶。
「嘁！是某個螻蟻下的詛咒嗎？那找到下咒的人殺掉就行了。」兩面宿儺牽起嘴角。
莉奈發現不可查的僵硬在龜祇臉上停滯了一下。
「……您知道是誰下的詛咒嗎？」
看這表情，應該是知道了，占蔔真是個神奇的東西。
龜祇卻抬起他的大眼睛朝莉奈擠了擠，小聲詢問道：「你真的要我說嗎？」
莉奈：「？」
是什麼不得了的人嗎？
「說出這個下咒的人會讓您很為難嗎？」
這是莉奈唯一能想到的答案，再不得了的人，在兩面宿儺面前大概也沒那麼不得了了。
「也不是我會為難啦。」龜祇小小的瞧了一眼立在神殿門口的詛咒之王，又極快把視線收了回來。
即便如此，他身旁的供台，被從中間一分為二，兩塊木板砰得砸在了地上。
看來兩面宿儺失去耐心了，他走到莉奈身後，睥睨著龜祇道：「我找到你你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嗎？給你一秒鐘說出那個人，不然下一個就是你。」
接著莉奈看著龜祇同情地看了一眼自己，就好像在說「我瞞不住了我盡力了你別怪我。」
「？」
「施下了這個詛咒的人就在這裡。」
這位被人類畏懼和信仰而成為詛咒的「神明」，慢慢地舉起了伸出一只手指的手，指向了一個方向。
——莉奈的方向。
莉奈看著那只指著自己的手指，有些疑惑地歪了歪頭：「咦？」
然後伸出了手，跟著指向了自己：「你的意思是，是我給我自己下了詛咒？」
龜祇正要點下的頭，停在了一半，他那只大眼睛有些不安地望向了莉奈的身後。
莉奈的身後還能有誰呢？
跪坐在蒲團上的她，整個頭幾乎朝後偏過了九十度，接著就看到了先前以漠不關心的口吻威脅著龜祇的兩面宿儺，正眯著眼，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找到下咒的人殺掉就行了。」
兩面宿儺，生氣了。
他一定以為她耍他說自己很可憐，被詛咒了，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結果他特意為她找來了個懂得解除詛咒的咒靈，人家卻說這詛咒是她自己下的。
傷害不大，侮辱性極強，聽著就很諷刺。
「……」
莉奈願意用靈魂擔保，這件事她真的也是今天才知道的。
「要不我數三二一，你快點跑，就當愛助人的我做好事，我幫你拖一秒是一……」
龜祇的這番添油加醋，反而讓他先一步受到了兩面宿儺怒火的波及。
若不是他及時躲開，估計就和原先身下的蒲團那樣，被切成了井格。
莉奈看著距她膝蓋幾釐米嚴重深入地板的切痕，呼吸凝滯了一瞬。
不必再幫倒忙了，真的不必了。
「能不能讓我也說句話。」莉奈已經能感覺到兩面宿儺對准自己的「術」了。
下一個被切割成「井」字的就是她了。
下一秒，她被他從蒲團上就著後領拎起。
他的身高於她，被拎起來後雙腳直接脫離地面。
因為不愉快，兩面宿儺下面那對眼睛也睜開了，同樣盯著她。
「那就看在我對你還沒完全膩的份上，說出來聽聽。」
莉奈盡可能讓自己的表情真摯一些，畢竟她處於劣勢：「請您相信我，我是真的對此一無所知，我完全沒有理由詛咒自己。我這樣折騰自己的靈魂有什麼好處？」
確實，有什麼好處呢？
她完全為自己找不到任何理由做這種事情。
「哦？那就是那家伙撒謊了。」兩面宿儺將目光投向龜祇。
莉奈搖了搖頭：「他可能也沒有說謊，確實有一種可能，是『我』詛咒了我自己，但可能因為詛咒的條件或『我』還用了別的術讓自己失去了這段記憶，所以現在的我對這件事毫不知情。」
對，還有一種可能。
如果龜祇沒有說謊，不，他也沒必要說謊。
如果她可以通過靈魂回到過去，那麼未來的「她」也可以做到。那會不會是未來的「自己」詛咒了她。
這個想法聽上去有點荒誕，但也不是完全不存在可能性。
她看到兩面宿儺斂起了目光，短暫的思考後，他松開了拎著她衣領的手。
「這是我最後一次相信你，沒有下一次。」
龜祇聽說過兩面宿儺的名號，有些不自量力的咒靈以為兩面宿儺是他們這邊的，結果被教訓的很慘，人類更不用說了，在這位詛咒之王面前毫無還手能力。
但從未想到，兩面宿儺竟然對一個人類寬容到這種地步。
准確說，對一個人類的靈魂寬容到這種地步。
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這麼復雜的占蔔結果。
他其實有看到這個女孩的靈魂好像來自很遠的地方，但卻和這個詛咒之王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你，把她的靈魂留下來。」
龜祇意識到詛咒之王說的是他。
莉奈有些震驚的去看兩面宿儺。
他這一次說的不是「幫她解除詛咒」，而是「把她的靈魂留下來」。
如果說解除詛咒她可能還有幾率回去，但如果是靈魂被留下來的話……
「不可以！」莉奈道，她立馬找了個借口，「這個身體畢竟是有自己的靈魂的。」
「我沒有在問你。」兩面宿儺的語氣堪稱平靜。
哦，沒有問她，是通知她。
這種感覺，太討厭了。
龜祇有些躊躇地看了莉奈一眼：「那個詛咒我確實不一定能解開，但把靈魂留在這個身體裡也是和詛咒相悖的。我可以試著壓制詛咒讓你的靈魂在這個身體裡呆的更久一些，但做不到完全留下。」
莉奈松了口氣。
龜祇畢竟沒有她最初見到的在夏日神社的那個歷經了千年的歲月，他的能力有限。
「但是吧……」龜祇補充道，「這麼做可能對身體裡的另一個靈魂造成傷害。」
「我不允許。」即便知道這種語氣不應該在兩面宿儺面前出現，她還是開口了。
這對身體裡的另一個靈魂也太不公平了。
「我說了，我沒問你。」
對兩面宿儺而言可沒有公不公平一說，在他眼裡，死亡是公平的。只要他想，捏死個靈魂算的了什麼。
氛圍一下子就變了。
原先還順著這位詛咒之王的少女，忽然就朝著與兩面宿儺相反的方向退後了兩步。
「我也說了，我不允許。」
這種將自己喜好強加在別人身上的做法，莉奈不喜歡。
就和她想替莉子解除婚姻，替葵擺脫家族一樣，她不喜歡自己的命運被別人掌控。
為了讓她的靈魂在這個時代多停留一段時間，不惜傷害原來的靈魂，她不要。
如果兩面宿儺對她做的其他她都可以接受，那這就是她榎戶莉奈的底線。
即便非到迫不得已，那她起碼也要自己去決定自己的生死。
兩面宿儺的臉上，忽地扯出了一個嘲諷的笑容，就好像在嘲笑她的這個舉動在他面前是多麼的愚蠢。
而莉奈的臉上，同樣也慢慢地露出了一個笑容。
——「領域展開，命運羅盤。」
第30章
命運羅盤簡易版適合完全不講道理的人或咒靈, 純粹暴力。豪華版適合像詛咒師那樣講道理廢話多的人，省時省力。
可惜兩面宿儺是夾心的，處在兩者之間, 心情好願意聽你廢話兩句, 心情不好你順著他來有不一定能活命。
莉奈展開領域的主要目的, 是想要自己的「術」可以百分百命中。
星辰遮天蔽日, 曾經與詛咒師在自己領域內長篇大論的莉奈, 此時沒有一絲的猶豫。
羅盤出現在她手中, 浮出兩顆亮眼的鴿紅色光球。
光球高速旋轉，相互交疊, 衝著兩面宿儺而去，劃出兩道紅暈的光尾。
兩面宿儺在原地沒有動, 嘴上仍舊是嘲弄的弧度。
對付這個人類少女的方式太簡單了，他只需要展開自己的領域, 她的所有招式都會不攻自破。
但那樣太無聊了。
「解」——
呈井字形的無形刀刃，直逼迎面來的光球。
他准備用最暴力的方式, 將莉奈的術粉碎。
光球卻忽然一個弧度，從刀刃的縫隙裡穿過，而在那刀刃前面的莉奈, 也用瞬移躲開了。
莉奈在使出光球牢籠的同時, 也預測了兩面宿儺接下來的動作，由此她躲開了刀刃。
但兩面宿儺接下來的回應和她想像中的不同, 他朝後無意義地退了幾步。
光球緊追不舍。
在她又一次想發動預測的「術」時, 即將形成包圍圈的兩顆光球，被兩面宿儺一左一右抓在了手中。
光球自身在高速旋轉, 如果用□□強行阻攔或是突破, 都會落得莉奈上一次肩膀被撕裂至大出血的相似結果。
但兩面宿儺就這麼, 直接的抓住了那兩顆小球，接著直接在掌心使用「術」，將那兩顆小球像肉丸子一樣切開。
而兩面宿儺上一秒還血肉模糊的手，轉眼就被他治愈了。
「我沒猜錯的話，你用了預測動向的『術』，為了讓你和你的『術』避開我的回擊達到絕對的命中我。」看穿了一切的兩面宿儺不屑的低笑了一聲，「上次面對人類術師時你還不是這樣的，還真令我意外。」
莉奈要的可不是兩面宿儺的稱贊。
她的孤注一擲就這麼簡單地被看穿了。
這可不是一場兩場戰鬥經驗就能做到的程度。
「可惜，被你看穿了。」莉奈雙手一攤，羅盤在她手中消失了，她也不再對兩面宿儺使用敬語了，「既然你還沒有破開我的領域，是不是在期待我的其他表現。」
果然，在武力上，她和兩面宿儺仍舊不是一個等級的。
「你還真把自己當回事呢，榎戶莉奈。」兩面宿儺雖然這麼說著，但是手裡沒有其他動作。
兩面宿儺的回應讓莉奈覺得有戲，她挑起的戰鬥，反而讓他朝著「講道理」的那面靠近。
「上一次你見識過我的命運羅盤簡易版了，這一次要不要試試豪華版。」莉奈試探著開口道。
她的這句話，似乎勾起了兩面宿儺不好的回憶。哦，她那一次好像確實憑借領域破開了不可能完成的「束縛」。
雖然兩面宿儺不悅地眯上了眼睛，但他還是示意莉奈說下去。
他在見識對面使用招式時仿佛有別樣的耐心。
等勘破了，膩煩了，就殺掉。
「豪華版類似於『束縛』，或者換個適合我這個領域的詞，叫賭上命運的賭注。」莉奈知道自己必須快點說重點，兩面宿儺可沒有詛咒師老頭那麼有耐心，「我們進行一場有關命運的賭注，我贏了，你放棄留下我靈魂的這個想法，你贏了，這個身體只要還活著，我就順從你的一切心意，如何？」
兩面宿儺單手叉腰，右手指背貼在下巴上，好像在思考莉奈的話。
「內容是什麼？」
「不久後，術師們將會對你進行一次不遺余力的討伐，如果在這次討伐中，你能全身而退，就算你贏，相反，就是我贏。」
她想起了千年以後，兩面宿儺不僅死了，手指還被切下來了。這句話不僅是咒術高專老師證實的，手指也是她親眼見過的。爺爺曾經說過，平安時代是咒術最繁盛的時代，如果還有術師能制止的了兩面宿儺，那一定就是這個時代了。
莉奈大膽猜測，兩面宿儺就是這個時代死去的，手指也是這個時代被人砍下的。
如果她猜錯了，那也不是全無退路……
她看著兩面宿儺，等著他的回復。
只要他同意，她就還有准備的時間。
「我拒絕。」
「……誒？」
莉奈懷疑自己聽錯了。
明明之前她還覺得兩面宿儺對這個賭注還有點興趣，怎麼就……拒絕了？
「沒聽明白嗎？我不跟任何人談條件，我拒絕。怎麼？你還真以為我會同意你這種無聊愚蠢的賭注？」
兩面宿儺大笑了起來，臉上浮現出了一種得逞了的神態。
原來他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同意，他讓她說下去，只是想看她以為有希望結果一下子被他否決的表情。
她竟然有一種，他故意這麼做就是為了從她這裡扳回一局的感覺。
幼稚。
兩面宿儺講道理？她在做夢。
在兩面宿儺眼中，這個人類少女雖然身處她自己的領域中，但已經沒有任何招數和退路了。
她的眼睛看似如萃了星般透亮堅定，實則就像風暴中孤獨、無力落了群的羔羊，連咩咩叫的力氣都沒了，唯一能做只有臣服他。他只要伸伸手，她就會被他牽住，任他擺布。
等他玩膩了，再殺掉。
他看著這只被暴雨打濕的瑟瑟發抖的羔羊垂下了頭，眼眸黯淡，正如他所料，已經放棄了。
「我有一個請求。」他聽到她這麼說道。
「說說看。」
「我想在龜祇削弱詛咒前，和這個身體原來的靈魂見一次面，我知道您可以做到。」
少女弱小無助的聲音，不知道為何讓他產生了一絲的不適。
這對他而言不是一件難事。
兩面宿儺注視了她一會，然後走近，一直到莉奈的跟前。
他喜歡殺死女人，也喜歡順從的女人。
他在手指上注入咒力，點上了莉奈的額頭。
黑暗朝著莉奈襲來，詛咒之王在其他人的領域裡，輕而易舉地觸摸到了靈魂。
這也是莉奈第一次，以自己的模樣，見到了這具身體原來的靈魂。
她們面對面站著。
她和她想像中不一樣，被村民長時間的排斥和咒罵，她的臉龐沒有一點的懦弱，那對冷靜的眼睛，一動不動看著她。
這就是莉奈在安倍母親的幻境中看到的「她」。
「我叫榎戶莉奈，你叫什麼？」她問。
「裡梅。」
「那，裡梅，我想詢問一下你的意見。」莉奈靠近了她，壓低了聲音……
兩面宿儺不屑於去聽人類小女生的竊竊私語。
他等待了片刻後，少女重新睜開了眼睛。
原先沉寂下來的眼眸，忽然又亮了起來。
咒力重新在她身上浮現，羅盤出現在她的手中。
仍舊是那顆小光球。
兩面宿儺覺得她過於的不自量力。
還想再試一次？
暴風雨中的羔羊重新抬起頭，眼神一動不動地看著他，原先嘴角垂下的弧度突兒一彎。
那顆旋轉中的鴿紅色透著亮眼紅色的光球，就這麼平靜地浮起，直直的從前方，瞬間穿透了她那顆脆弱的心髒。
她的領域，在同一時間，消失的干干淨淨。藍天和神社重現。
在靈魂深處，莉奈和裡梅達成了共識。
與其稱兩面宿儺的心意，傷害裡梅的靈魂，還不如莉奈自行了斷。
莉奈答應裡梅，只要她能做到，她就一定會嘗試讓她復活。
至於莉奈自己的靈魂，她說不准會如何。
但是這不重要，她就是不想要順著兩面宿儺的心意。
既然無法戰勝，那起碼自己的生死她們可以決定。
被自己的術式穿透心髒時，莉奈甚至沒有眨眼。
她的嘴角學著他一樣嘲諷地勾起。
想不到吧。
她看到了兩面宿儺的臉上出現了她看不分明的表情。
意識再一次陷入黑暗中時，有一種奇特的感覺。
她覺得自己的靈魂在被拉扯，在將來和過去中間飄蕩。
再後來，光線刺入眼睛。她看到了頗似神殿的建築和不遠處的鳥居。
第一反應，莉奈以為自己回到了神社。
但突然擠入視野的龜祇的大眼睛，讓莉奈感覺到了一瞬的迷茫。
「你醒了？」
莉奈坐起身，這裡竟然還是那個山中的小神社。
她低頭摸向自己的心髒處，那裡竟然在嘭嘭地跳動著。
這不可能，她的那一擊准確無誤，從前胸穿透至後胸……
她困惑地眨眼看向龜祇。
「你別看我，占蔔和破除詛咒我行，把心髒穿了一個洞的人給復活我可不行。」
那只剩下一個答案了——
莉奈的目光搜尋四周，卻沒有看到兩面宿儺。
「那個脾氣不好的家伙已經走了。」龜祇現在想想還心有余悸，「還好沒對我的神社動手。」
在木地板上躺久了，莉奈的身體有些涼。她又一次摸了摸心髒，還是難以置信。
「這怎麼可能？」她希望龜祇給她答案，難道兩面宿儺會起死回生的術式嗎？
「他用的應該是反轉術式吧，你確實差一點就殺了自己了。」龜祇解釋道，「但那個叫兩面宿儺的家伙，在你心髒停止跳動的同時使用了反轉術式，徹底恢復了你的心髒並治好了你。」
莉奈：？？？
第31章
就！離！譜！
先不提怎麼把一顆即將停止跳動的心髒給修復, 她都已經自殺了，他竟然還能逆著她心意把她救回來。
這也太離譜了。
莉奈褂衣的胸口處此刻破了一個洞，洞後的肌膚已經白皙如舊, 沒有任何傷口。
還好洞口不大, 她掩一掩能勉強遮上。
她的第一個反應, 是趕緊向龜祇確認裡梅的靈魂是否還完好。
她很怕兩面宿儺把她救回來強行讓龜祇削弱詛咒, 那她做的這一切好像就沒有任何意義了。
「我還沒給你削弱詛咒呢, 兩面宿儺讓我轉告你, 他允許了，至於允許什麼我就不知道了。」龜祇說這話時還記得那場景。
他當時甚至還沒反應過來, 這個人類少女就展開了領域，等領域消失時, 這個少女已經倒在了地上，心髒被穿了個洞。
不愧是人類口中的詛咒之王, 之前還找他幫這女孩去除詛咒了，她一不干直接把她給去除了, 這也太狠了。
龜祇怕被殃及，甚至已經准備丟下神社逃了，結果卻見到兩面宿儺走到少女身邊, 雖然滿臉都寫著不開心, 但還是使用了反轉術式，在心髒停止跳動的最後一秒, 治好了她。
「等她醒來告訴她, 我允許了。」兩面宿儺說這話時依舊盯著逐漸恢復生機的少女。
「我知道了大人，我會轉告她的。」龜祇雖然背地裡直呼兩面宿儺的名諱, 但剛正面的時候絕對不敢。
等他抬起頭來時, 兩面宿儺已經走了。
看著聽完他講述的事情以後仍坐在神社中的一臉心事的人類少女, 龜祇給她泡了壺茶。
畢竟心髒被穿個洞還是挺疼的。
莉奈喝了一口茶，面色變得更難看了。
「您茶葉好像放多了……」
「你們人類還真是挑剔。」他好心給她泡茶，這人類小姑娘竟然還嫌棄他泡的不好？
雖然是人類口中的咒靈，但龜祇也有興趣愛好，那就是喝茶。
他覺得自己泡的茶是咒靈裡數一數二的。
莉奈干脆問龜祇要來了茶葉，自己動手。怪不得千年後她表現出能看到龜祇後，他會想天天讓她給他沏茶。
雖然活得久，但不得不說，能把茶沏成這樣難喝是一種「水平」。
喝了一口莉奈沏的茶，龜祇的臉上出現了一瞬的驚嘆，頭上那幾簇綠油油的青草都不自覺晃了晃。
明明是一樣的茶葉，他們的差距好像是挺大的。
莉奈喝了口茶，又嘆了口氣：「兩面宿儺能不能放我一馬。」
兩面宿儺允許了什麼？自然是那個領域裡提起的賭注。
他認為自己能從術師們的圍剿中成為最後的勝利者。
「我說呀，你們人類有時候也挺奇怪的，自己都保不住，還想著替別人的命擔心。兩面宿儺和我們咒靈以及你們人類都不一樣，他的想法不是你我可以猜透的。雖然他在你胸上開了個洞，但又給填上了，算不錯的了。」龜祇也不知道自己這算不算安慰。
「其實這個洞是我自己開的。」莉奈面無表情地接道。
「……」龜祇想收回前面的話，人類的想法也不是他能猜透的。
他干脆換了個話題：「你泡茶的手藝確實比我厲害一些，能不能教我？」
「當然可以。」莉奈答應的很爽快，「我正好也想拜托您一件事。」
……
演示和講解了一遍沏茶過程後，莉奈盯著茶具，忽然想起今天不是特意和兩面宿儺來解除詛咒的。
她把安倍老師給忘了……安倍老師，很有可能還在大山裡找她。
「又有人來了？」
這個念想剛出，她聽到龜祇說道。
莉奈一抬頭，安倍晴明蝙蝠扇灑爽地一揮，踏進了這座神社。
「木夏？」
「安倍老師。」莉奈起身。
見到安倍老師，莉奈的心情有點復雜。
他估計不知道自己聽到了他與他母親的對話。
安倍老師好像早就知道她有問題，才會選擇把她帶出來，以這種方式從她的記憶和幻像裡看出端倪。
可是……安倍老師從來沒有傷害或是要傷害她的意思，是她一直在隱瞞。
「在竹林裡我們都中了咒靈的幻像，等我破了幻像發現你已經不見了。」安倍老師看著她，語氣平淡。
如果是過去，她會覺得安倍老師特意來找她，關心她。可是現在，他也在對她撒謊。
「我見到了兩面宿儺。」
莉奈還記得安倍老師的母親說，是兩面宿儺破了她的領域，所以她在這方面不能說假話。
「兩面宿儺？」明明什麼都知道的安倍老師，蹙眉發出了疑問。
原來溫柔的安倍老師，也都是騙她的嗎……
「對，後來我就失去了意識，醒來就出現在了這個神社裡。」莉奈看著他。
龜祇：「……」
安倍晴明：「兩面宿儺呢？」
莉奈：「我不知道。」
安倍老師注意到了莉奈身旁捧著一杯茶的龜祇，他的手裡出現了咒符。
「他是這個神社的信仰咒靈，可能是他救了我。」莉奈的口吻平靜。
龜祇：「……」她這樣，要他怎麼接？
「信仰咒靈？」
「對，簡而言之就是依托人類對這座神社神明的信仰和畏懼產生的咒靈。」莉奈往龜祇面前挪了一步，「他沒有傷害過任何人的，老師。」
莉奈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這麼做。
她就是覺得，以她對安倍老師的理解，他會想除掉龜祇。
安倍老師雖然是個很溫柔的人，但他對咒靈和詛咒的態度一直很堅定：收服為式神或者除去。
在沒有認識龜祇或是葵的姑姑時，她沒有覺得這個態度有什麼問題。
現在卻有些不一樣……
她忽然就覺得，她的安倍老師，在今天，和曾經她認識中的好像有點不同。
不，是她不一樣了。
「木夏，它是詛咒。」安倍老師道，「而我們是消滅詛咒的陰陽師。」
「我知道，安倍老師。」莉奈對上了安倍的視線，「那我呢？如果我也是詛咒呢？」
莉奈曾經思考過，為什麼安倍老師如此的難以容忍任何詛咒。
這一切的起源，很有可能是同為咒靈的，安倍老師的母親。
站在她對面的安倍老師，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隨後開口：「你知道了？」
「嗯，這句話應該是我來說吧，安倍老師。」莉奈緩慢地露出了一個笑容，「很抱歉我欺騙了您這麼久。」
她之前一直在思考，安倍老師是如何發現不對勁的呢？是「百鬼夜行」事件那次她被兩面宿儺放走，還是更早。
後來，她想起莉子的話，莉子說過，安倍大人對她離開的那件事，表現的太平靜了。
原來，在她第一次來到這個時代，安倍老師就發現了。
「安倍老師，其實您早就發現，我的身體裡存在著兩個靈魂了吧。」莉奈說的是陳述句。
「嗯，我從第一次見到你就知道了。我能看得到。」
安倍老師的回答，讓莉奈有些吃驚。
她原本以為，是她的某些舉動，讓細膩的安倍老師懷疑了，結果是，他一開始就看出來了。
「我曾經懷疑過你是詛咒，但後來我發現不是，你只是一個不屬於這個身體的靈魂。」安倍老師繼續道，「我本來想尋找辦法讓你離開那個少女的身體同時讓你也能活下去，不過後來有一天你突然就從那個少女身上消失了，沒想到時隔一年你又出現了。」
原來過去一年了嗎？
「百鬼夜行那一戰，大家描述中的神秘女子也是你吧，木夏。」
「是我。」莉奈已經沒有什麼可以隱瞞的了。
和被兩面宿儺揭穿不一樣，被安倍老師揭穿，會讓她感覺到難受和不舒服。
這不是莉奈願意面對的場景。
莉奈拿起剛沏好的一碗茶，遞給安倍老師。
她曾經作為「莉子」時，也常常給安倍老師沏茶喝，安倍老師也誇過她的茶藝。
「你應該也看出來了，曾經的莉子也是我。」
安倍老師接過了那杯茶：「我知道。」
龜祇覺得，現在這個氛圍，不比剛才兩面宿儺在的時候要平靜。
他甚至有一種這個人類少女下一秒又要開領域交戰的錯覺。
莉奈將自己的情緒斂去一些：「您准備怎麼對待我呢，安倍老師。」
她沒有告訴安倍老師，其實過一段時間她就會自己離開，她就是，想知道安倍老師的態度。
「其實我今天找你出來，有我自己的私心。」
安倍老師喝了一口莉奈泡的茶，想起了一年前那個忽然找到他想要退去婚約的少女。後來她開始和他學習陰陽術，又總在他的課上走神。在確定了她不是詛咒後，他認為她可能是這幾百年飄蕩著的無助的靈魂，只能借由人類獲得實體。
他想幫她，直到他注意到兩面宿儺和她的關系——
她不僅在兩面宿儺的手下活下來了不止一次，他其實有察覺到，兩面宿儺在她的衣服上留下了印記方便找到她。
今日，他又看到了那些零零碎碎的記憶。
「您說，我聽著。」莉奈發現安倍老師在猶豫。
「我可以不消滅這個咒靈，也不會告訴其他陰陽師。」她聽到安倍老師這麼說道，「我需要你幫術師們一起殺掉兩面宿儺。」
這一瞬間，莉奈有一種道不明的感覺。
安倍老師直視著她，認真道：「我承諾，你不會有事的，我會保護你的。」
那是一種，曾經站在高處被她仰望和敬慕的身影，忽然在她心目中跌落的感覺。
第32章
赤紅色的天與地囊括著鮮血和肉塊。
火光和各色的術式混合在一起, 繪成這天地油畫布上的背景。
在這片背景上，千余名陰陽師和咒術師前赴後繼，只為了同一個一致的目標：
——殺死詛咒之王, 兩面宿儺。
莉奈踩在被鮮血浸透的土地上, 恍如做夢。
她仍記得不久之前和安倍老師的對話：
莉奈：「為什麼是我？為什麼需要我參與殺死兩面宿儺的行動？」
安倍：「我的占蔔指向了你, 占蔔說你是這次討伐詛咒之王獲勝的關鍵。」
莉奈當時立在山間的神社, 身旁站著的是咒靈, 對面站著的卻是自己的老師。
她接下來的問題, 似乎把她的立場顛覆了：「如果失敗了呢？如果千名術師都無法殺死兩面宿儺呢？老師，您要怎麼做呢？」
安倍老師視野投向遠方, 那裡或許是平安京的方向：「失敗也好，成功也好, 這場討伐是注定的，詛咒之王必須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不然會給這個天下引發浩劫。」
莉奈知道自己不應該質疑安倍老師的占蔔，在過去, 他的占比從未有出錯過。
但是，心目中最敬仰的那個人已經模糊了，她想問的清清楚楚：「是什麼浩劫？或者說, 犧牲千名術師都無法成功的話, 難道才不是浩劫嗎？」
她不知道為什麼安倍老師仍舊像以前那樣平靜，但他迄今確實也沒有對他做出任何過分的事。
「產土神和海洋神的震怒, 地面會產生巨大的裂縫和落差, 海邊的村落會被淹沒，這些都是浩劫。」安倍老師解釋道。
「可是, 這些都是自然災害, 是這天地運動時擠壓到了陸地和海洋裡下層的土地產生的, 這些都與兩面宿儺無關。」
安倍老師並不可能聽懂她在說什麼，兩面宿儺確實殺人如麻，他隨心意辦事，是個不確定的定時炸彈。
但是地震和海嘯和他無關，這自然災害的鍋莉奈覺得不應該由詛咒之王背上。
她看到安倍老師看她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長。
他沉默了片刻，回答她：「即便如此，兩面宿儺都得被除去，他的存在是不被承認的，他是惡。」
兩面宿儺或許可以被人類消滅，但沒有任何東西的存在是可以被別人否定的，人類是，咒靈是，詛咒之王也是。
善與惡，或許不應該由任何一方去評判。
思考這些或是反駁自己的老師已經沒有用了，因為一切都發生的太快了。
這場術師們對詛咒之王的討伐，在鮮血中開啟。
千對一，這明明應該是一場數量上的壓制，現實卻是實力的懸殊。
術師們用千百樣不同的招式，換來的都是同一種結局，死亡。
沒有人能真正地傷害到兩面宿儺。
他立在術師們的圍攻圈中，上身的服飾由於被「術」破壞而裸露，露出線條緊實堅韌的蜜色皮膚，似烈焰的紅瞳，睥睨著這天地畫布間的所有生靈。
□□強橫的術師還未靠近就被他切成生魚片，控制火焰的術師在自己最擅長的「術」上直接被燒成炭火，操控咒骸和式神的術師，陪著自己的召喚物一起被扔下地獄。甚至有擁有領域的強者，但他們的結果更慘，領域剛把兩面宿儺拉進去，眨眼間術師連同自己的領域一起被粉碎。
好不容易有人在混戰中摸到了這位詛咒之王，僅僅是眨眼間，反轉術式修復了他的□□。而觸摸到他的人已經什麼都捕剩下了。
莉奈明明身處這戰場之中，她更像一個旁觀者，從未出手過。因為她知道自己就算出手，也是和其他人同樣的結局。
出於賭約，她是希望這些術師對兩面宿儺造成傷害的。
但此刻看著這些術師被殺害的她，意識到了自己做了一個多麼錯誤的賭注。
兩面宿儺殺紅了眼，他從一開始的還擊，到主動出擊。
抬手間，一名術師從脖子至下被劃出了一道猙獰的傷口。
「你們聚集在一起的人類非但沒有強大，反而羸弱得讓我感覺到有點無聊。」
不知疲倦的兩面宿儺散布著張狂的話語，在空中和地面來回與術師廝殺。
安倍晴明的式神也在這場戰鬥中，它們每一只在戰鬥時都能獨自碾壓大批咒靈，但在兩面宿儺面前像是一只只玩具。
莉奈看到像鳳鳥一樣的式神被兩面宿儺用如箭的火焰從空中擊落，狼狽地揮舞了幾下翅膀後被安倍晴明召回。
「看來你們已經沒有新花樣了。」兩面宿儺的四只手臂支在身側，其中兩只拿著莉奈未見過的武器，一柄刀尖鋒利的短刀，一把長柄的尖刀。同樣的是，兩把刀刃上流淌著淋漓的鮮血。
「那就輪到我了。」他一對手的小拇指和食指彎曲對抵，剩下三指相對被送至胸前。
莉奈忽然就有了不好的預感。
「快跑。」她聽到了自己口中下意識吐出的詞，不知道是在跟旁人說，還是自己說。
「領域展開」——
安倍晴明也意識到了，他的身邊有不少受傷的弟子或是陰陽寮的同胞，逃跑已經來不及了。
他展開了自己的蝙蝠扇，在一瞬間注入了自己的大部分咒力。
羅盤同時也在莉奈手中出現，這一次，光球的數量達到了四顆。
如果在另一方向的榎戶櫻子能看到的話，她一定會吃驚的，這是她都還未到達的程度。
旋轉的小光球騰空而起，在空中形成一個包圍圈。
——「伏魔御廚子」
鮮紅的鳥居在這天然的血池中從兩面宿儺的背後緩慢地升起。
安倍晴明注入了大部分咒力的「罩」在他和周圍的人頭頂展開。
口齒大張的四角神殿在轟隆聲中緊隨著鳥居吞噬著地面崛起。
莉奈的光球以肉眼無法捕捉到的速度在安倍的罩下形成了第二層屏障，幾乎透明的「罩」下縈繞著一條條暗紅色的光條。
兩面宿儺的領域是開放的，沒有邊界的束縛讓領域的能力極為強橫，但莉奈清晰地看見了邊界的擴散。
領域所到之處，活物受到了無休止的切割，就像是一根胡蘿蔔，從頭到尾被片成了一絲絲刀工精良的蘿蔔絲。
這是莉奈第一次看到人類死在兩面宿儺的領域下，真實地觸目驚心。
她又想起了曾經與兩面宿儺交戰的那日，就像這天與地都是他的牢籠，看似一線生機，實測無處可逃。
這麼一看，她的領域好像遜爆了。
朝著這個方向逃來的術師，在「罩」外被切碎的時候，莉奈就意識到，兩面宿儺的領域蔓延到這裡了。
緊接著，安倍晴明的「罩」上開始產生無數清脆的敲擊聲，就像猛烈的暴雨衝刷玻璃，啪嗒啪嗒，一輪又一輪，永無休止。
「木夏，你帶他們用術逃掉。」安倍晴明這個時候，依舊想的還是自己的學生。
在曾經會讓莉奈覺得敬慕的行為，現在好像已經變得習以為常了。
「不，逃不掉了。」莉奈回答的同樣冷靜，「這裡已經是兩面宿儺的領域了，您應該比我清楚，用『術』是無法逃離領域的。」
莉奈能看到兩面宿儺站在這領域的中心，他站在那裡，垂眼看著這一切的發生，表情有些漠不關己，仿佛是這領域中的神明，淡然欣賞著他的領域帶來的殺虐的美感。
鋒利無形的刀刃瘋狂敲擊著「罩」，聲聲不斷的敲擊讓「罩」下的人，大多都陷入了臨死前的絕望。
「我們完了，我們就不應該討伐詛咒之王，他是惡魔，是鬼神，我們根本就不可能消滅他。」一位受到安倍「術」庇護的陰陽師無力地喊道。
嘎吱一聲。
莉奈抬起頭，看著這血紅的天空，一絲裂縫出現在透明的「罩」上，就像是空氣中憑空出現了一條劃痕。
裂縫在一絲絲蔓延，擴散游走。
她聽到耳邊的掙扎和絕望聲，只感覺承載著眾人生命的天空似被這些裂縫分割了。
刀刃的敲擊聲也因為「罩」的不平整開始變的不再單調，如一首壓迫呼吸的狂舞曲，按鍵壓在每一個人的心弦上。
嘩啦——
天空碎了——
「罩」碎了。
當大家以為死亡臨近時，另一種聲音響起。
那是數不盡的刀刃和光球碰撞的響聲，明明只是四顆小球，每一顆都會恰到好處的阻攔向眾人逼近的領域內的「刃」。
能攔住多久呢？
莉奈不確定。
不，攔不了多久的。
小光球本就夠小了，卻不斷地從邊緣被那些無形的利刃磨割，它們在阻攔利刃的同時，體積也在縮小。
在小光球被全部磨成碎片的那刻，就是她周圍的術師們死亡的那刻。
莉奈卻不再看天了，她看向了兩面宿儺。
她在想，如果在自己的「術」全部消失前的最後一刻，用瞬移的術式移動到兩面宿儺背後，再刺上一刀解恨的可能性有多大。畢竟她在之前被他當做沙包揍了三個月。
側面朝著她這個方向的詛咒之王，好像是察覺到了什麼。
莉奈看到他慢慢地朝這個方向偏過了頭。
在他們目光對接的那一刻，她的「術」被氣刃全部磨滅了。領域內的刃像再也阻擋不住的暴雨，衝向了下方的人們。
她安靜地注視著那對紅到極致的眸子，等待著「暴雨」的降臨。
如果是心髒的話你可以修復，那如果是碎片呢？
你還想拼湊嗎？
第33章
六目對望。
暴雨般的刃從空中降臨。
「？」
莉奈迷惑地眨了一下眼睛, 又重新抬起頭。
她雖然看不到無形的刃，但她清楚那種最強橫的□□也無法接住的切割沒有到來，很有可能就懸停在他們的頭頂上方。
重新低下頭來時, 莉奈發現兩面宿儺在朝她所在的方向走過來。
這一系列的絕境已經粉碎了一些術師的神經, 有人見狀轉身就跑。
「等一下。」
莉奈聽到安倍老師出聲制止, 卻已經來不及了。那術師僅僅走出人群一步, 就像是走近了一台刀刃瘋狂轉動的攪拌機, 前半個身體被攪成碎屑, 死狀慘烈。
下一秒，莉奈也朝著兩面宿儺的方向走去了兩步。
「木夏, 別……」她聽到安倍老師出聲阻止她。
這幾步，莉奈走得沒有絲毫的猶豫。
她在背後陰陽師們瞠目結舌的目光中, 安然無恙地走出了人群。
「伏魔御廚子」領域下的術沒有要攻擊她的意思。
反而為她開了一條路。
「哦？」兩面宿儺翹起嘴角，注視著她, 「准備拋棄那些羸弱的人類，來求我了？」
「不, 我一直在思考一件事，但是我還是不明白。」少女清脆的聲音，在刃不斷切割物體的領域裡響起。
「說說看。」兩面宿儺的身上還掛著別人的血跡, 那下面是無法被掩蓋的, 詛咒和惡意形成的黑色的線條紋路。
「您說，這個時代是您創造出來的。」莉奈道, 「難道您想要的是所有人類與您為敵, 最後被您全部殺盡的局面嗎？」
有一件事，之前一直被莉奈忽略了。
從她還是「葵」的時候, 兩面宿儺就開始制造這個詛咒全盛的時代了, 這是他自己承認的。
但是, 原因呢？
他想要和更強的詛咒或者術師對戰獲得快感嗎？
花幾百年的時間就是為了這一戰嗎？這不合道理。
兩面宿儺是隨心所欲的人，但莉奈又覺得他的思考和智慧，是很多人類無法及的。
「我覺得，與其說這場戰鬥是術師們發起的，更像是您挑起的。」莉奈說的很肯定，「為什麼呢？」
兩面宿儺看了她片刻，忽然笑出了聲：「你竟然注意到了，你果然和那些愚蠢的人類們是不一樣的。」
這可並不值得莉奈驕傲。
但是兩面宿儺好像並不打算回答莉奈的問題，他的笑容轉瞬就從臉上消失了。
「晚點我再好好表揚一下你吧。」他的話說到一半，領域被收回了，目光徑直看向了莉奈的身後，「我的目標是他。」
誒？所以兩面宿儺不是因為她停下領域裡的「術」的？
莉奈回頭，看到了她身後在場唯二敢於直視兩面宿儺的人，安倍晴明。
兩面宿儺的目標，是安倍老師？
為什麼？
「安倍晴明，你還真是令我厭惡，總是躲藏在別人和式神的後方。」兩面宿儺出聲，「看在你這麼努力地維持你虛偽的形像下，我允許你和我打一場，說不定我會把還活著的都放了。」
安倍老師毫不猶豫地走上前來，卻是看向莉奈：「木夏，保護好自己和他們。」
他幾乎沒有給莉奈回答的機會，就和兩面宿儺對上了。
「……」
莉奈本以為接下來是她和兩面宿儺的再一次較量，竟然變成了安倍晴明和兩面宿儺。
為什麼是安倍老師？她忽略了什麼？
安倍晴明擅長的是召喚式神和遠距離的咒符攻擊，近戰不是他的強項。
而兩面宿儺像是故意的，他幾次都無視或是躲開了式神的攻擊，直接對安倍晴明造成□□上的傷害。
「安倍大人會贏嗎？」
莉奈聽到有人在她身後自語道。
會嗎？
如果安倍老師可以獨自戰勝兩面宿儺，就不會有今日這種聯合的局面了。
安倍晴明陷入了苦戰，他狩衣後擺的白羽染上了塵土，烏帽滾落在地，那頭銀發纏繞在一起。
但莉奈卻奇怪自己竟然沒有太大的感覺，就像是在看陌生的陰陽師和兩面宿儺對決一樣。
她看著安倍晴明仍舊在他們面前站了起來，接著，展開了領域。
這是莉奈第一次看到安倍老師展開領域。
那個領域僅僅是把兩面宿儺拉進去了，莉奈並不知道裡面有什麼。
這片暗沉陰冷的血色天空之下，在長久的術與器的碰撞下，獲得了短暫的寧靜。
莉奈轉過身，看著身後期待著的術師們，開口道：「如果還想活下去，就跑吧，有多遠跑多遠。」
「你是在質疑安倍大人的能力嗎？」清行第一次見莉奈時，就覺得這個少女很不一般。
之前每次他看到她與安倍大人在一起時，眼睛裡都是愛慕，她現在的眼神依然清澈，卻和以前不同了。
「不，我不質疑安倍老師的能力。」莉奈回答，「但我也不否定兩面宿儺的能力。」
就像在咒靈中數一數二的酒吞童子，他依舊在兩面宿儺手下慘敗。
現在是人類中術師的佼佼者，安倍晴明。
有些術師聽從了她的建議，離開了。
但更多的還是留了下來。
此外，還有更多之前逃離兩面宿儺領域，或是僥幸在領域裡活下來的術師靠了過來。
她看到了榎戶櫻子，看到了之前的詛咒師。。
就在這時，領域散開了。
不是被收起，而是被打散了。
曾經莉奈眼中那個被她仰望著的人，此時被兩面宿儺狼狽地揪住衣領拎在手中，衣衫凌亂。
那柄蝙蝠扇，被兩面宿儺拿在一只手中，面無表情地攤開又合上，最後被朝著不遠處隨意的一丟。
莉奈距離兩人不遠，她看到安倍老師仍舊睜著眼睛，對兩面宿儺說道：「殺了我，放了這些的人。」
可惜犧牲這種盲目的行為，在兩面宿儺這裡行不通。
「我本以為半咒靈半人類的你會很特殊，結果和其他貨色一樣，不適合做我的容器。現在你可沒有資格和我談條件了。」兩面宿儺道。
容器？那是什麼？
兩面宿儺松開了抓住安倍晴明衣領的手，高高在上地掃視了一眼面前的人類們。
目光有些不悅地垂下，自言自語道：「這樣都找不到合適的嗎？」
合適的什麼？
莉奈隨著他的目光看了眼在場的眾人。
安倍老師，此時已經堅持著站了起來。
在莉奈看來，只要他一聲令下，在場的術師們仍舊會繼續戰鬥。
最後，兩面宿儺的目光落在了莉奈身上。
「我也盡興了，把榎戶莉奈交給我，你們就可以有多遠滾多遠了。」
莉奈：「……」
和安倍晴明不一樣，她在這之前，除了比試台那次，都是無名無功的人。
而且兩面宿儺還叫了她的真名，榎戶莉奈。
榎戶櫻子露出了困惑的目光，她們家族可並沒有這號人物。
安倍老師則是很早就猜到了她用的不是真名。
但他似乎也未能想到她的真名是這個，他一直以為木夏和榎字只是巧合。
眾人的目光隨著安倍晴明和兩面宿儺的，集中在了莉奈身上。
「你們當然可以不照做，你也可以反悔逃走……」凶狠的話被兩面宿儺說的漫不經心，「不過我會殺了平安京的所有人，先把這裡的殺完好了。」
莉奈也不知道為什麼，第一反應看向了狼狽的安倍晴明。
明明已經幻滅了，她還對他抱著一絲希望。因為他答應過「我會保護你的」。
安倍老師雖然站穩都有些吃力，還是強撐看了她一眼，隨後道：「我可以代……」
「你們這些蠢貨是聽不懂話嗎？我就要榎戶莉奈。」兩面宿儺打斷他。
其實兩面宿儺這些話本不必要對這些術師們說的，在莉奈看來，他是怕她不遵守賭約拿點東西來要挾。
正要走出一步時，莉奈看到安倍老師看向她，仍舊是叫了那個名字：「木夏……」
是了，她的安倍老師一直是這樣的，寧可犧牲自己，也願意從詛咒那裡解救和守護人類。
所以他也會這樣要求其他陰陽師。
是她的愛慕懵逼了她的眼睛，讓她覺得安倍老師不應該是這樣的
但其實就是這樣的，安倍老師這樣的時代英雄，是會為了人類犧牲個人的。
莉奈搖了搖頭，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示意安倍老師不需要說下去。
在場的術師們，看著這個陌生的，被叫做榎戶莉奈的少女，毫不猶豫地走向了詛咒之王。
她的嘴角掛著淺淺的笑容，甚至沒有在路過時看一眼安倍大人。
她就這麼在眾人的目光中，走到了兩面宿儺面前。
兩面宿儺不知道說了什麼，少女的表情變得困惑。
猶豫了一下後，又一領域在這人類屍骨和血海組成的戰場上被展開。
——是這個榎戶莉奈的領域。
領域隔絕了一切，術師們絲毫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但想必結局是一樣的，這位少女會和安倍大人一樣慘敗。
等待的時間沒有那麼漫長。
在晨光和血色交瞬的一際，領域被收回了。
少女站在那裡，臉上的情緒看不清晰，而她的腳下，是詛咒之王兩面宿儺的屍首。
第34章
位於自己的領域之中時, 莉奈有些懵。
她走近兩面宿儺後，他命她把她的生得領域展開。
展開領域，為什麼？
莉奈的腦海中閃過那些在兩面宿儺面前展開生得領域最後慘死的術師們。
她真的真的干架干不過他, 求求這位詛咒之王放過她。
「解釋起來很麻煩，我的領域不適合做這種事。」兩面宿儺這麼告訴她。
「……」什麼事？
莉奈的領域展開, 將他們與外界隔絕。
璀璨的星幕下，羅盤的指針微微搖曳，和領域的主人一樣, 不確定接下來會發生的一切。
「您想讓我做什麼？」莉奈問。
眼前的兩面宿儺上下審視了一番莉奈的領域，接著靈巧地跳到了中央浮在半腰位置的羅盤上，他坐在上面放下了手裡那兩把尖刃，隨後開始一下一下撥弄羅盤懸浮的指針。
莉奈：「……」
羅盤：「……」
兩面宿儺口吻輕巧地說道：「接受我的條件，然後殺死我。」
「？」
莉奈懷疑自己聽錯了。
她注視著他, 他此刻一點不像剛剛那個在血色下一對千的詛咒之王，他的表情隨意，就像是吃飽喝足坐在院子裡擺弄小玩意的貓科動物。
「想讓我說第二遍嗎？」兩面宿儺抬眸看了她一眼。
她錯了，貓科動物的脾氣可比他好多了。
「為什麼？」
「哦？我不是說晚點會表揚你嗎, 那些垃圾貨色一天到晚跟在我屁股後面要殺我，這個機會獎勵給你你不高興嗎？」兩面宿儺用力撥弄了一下羅盤的針, 朱紅色的指針被彎起又彈回表盤上, 好像他口中的「獎勵」是和他無關的事物。
莉奈心疼地看了一眼羅盤，問道：「和您所說的容器有關？您把這個時代催生為詛咒強盛的時代, 也和這個容器有關是嗎？」
「嘁, 真是麻煩, 明明自己都快猜到了, 還要我解釋。」兩面宿儺從羅盤上跳了下來, 「我需要一個術師做容器, 來擺脫這副**。」
「這副軀殼要走向終結的命運了，換言之就是我的身體在這個世上存活不了多久了，所以我需要一個適合的容器，存放我的靈魂直到我復活。我促成了一個充滿術師的時代，結果還是沒人能滿足條件，本來我還以為安倍晴明那個半咒靈半人類的軀體會承受的住我的靈魂……」兩面宿儺的手上出現了一團藍色純淨的火焰，火焰凝聚成箭，他朝著空中的方向，以拉弓的形式展開。
他的眼睛稍稍眯起，火焰箭隨之被射入了上方星辰中，沒掀起一點波瀾。
「你的領域上空竟然沒有盡頭。」兩面宿儺評價道。
「……」莉奈覺得比起讓她殺死他，他更想把她的領域給拆了。
「說起來這一切還有你的貢獻，你幫我驗證了靈魂可以和**分離，還能承載咒力。」他說這話的同時，踏了兩下領域的地面。
莉奈默默地繞了小半圈，走到羅盤邊，她有些擔心兩面宿儺接下來會想試著能不能打破這東西。
「所以您其實又想讓我殺了你，本身又畏懼死亡？」莉奈的語氣裡帶著一絲絲嘲諷的意味。
「畏懼死亡？」兩面宿儺挑眼看了她一眼，「我在追求超越時間的更強。」
莉奈看著他再次跳回羅盤上，托腮坐下，明明近在咫尺，又好像身處於很遠的地方，就如這漫天星河裡的一顆蔑視一切，只固執於自己的孑身的星星。
放棄一切羈絆和束縛，為了達到最強的目的嗎？
她恐怕永遠無法理解兩面宿儺的想法。
「如果我是您恐怕會感到無聊。」莉奈喜歡茶道，但讓她天天沏茶，她一定會頭痛的。
兩面宿儺聽到了熟悉的形容詞，睨了她一眼，手裡重新開始撥弄羅盤的指針。
「像螻蟻一樣低頭沒目的地忙個不停才是無聊。」
莉奈也不奢求他們能達到想法一致，雙手用力一撐，干脆也跳上了羅盤坐下，問道：「我要怎麼做？」
「定下束縛，保守秘密的同時只要你的靈魂還存在就必須助我復活。」兩面宿儺倒是毫不客氣。
「我好像沒有任何好處。」不知道兩面宿儺能不能接受復活後一抬頭發現自己在千年之後。
兩面宿儺像是沒有聽到莉奈的話，又一次用力去彎曲羅盤的指針。
哢——
莉奈被這響動驚得全身一怔，有些不願面對現實地偏過了頭——
兩面宿儺手裡拿著折斷了的羅盤指針，在掌心中轉了兩圈，隨後「啪」地拋在了一旁。
「………………」莉奈現在就想動手了。
而做完這一切的肇事者，跟沒事人一樣托腮看著前方，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道：「那你復活我後我幫你殺個人好了。」
「……」
她無語的表情被兩面宿儺看在眼裡，他看似很傷腦筋地嘆了口氣：「你是真的麻煩，看在我今天還算盡興，就換個條件吧。你助我復活，我滿足你一個要求好了。」
莉奈其實一開始就沒想拒絕，先不提兩面宿儺會用什麼威脅她。
光是親手殺掉他，就足夠誘人了。
她想了想，一個大膽的念頭出現在她的腦海，隨即回答道：「我同意您的條件。」
「還有一個問題，我要怎麼留住您的靈魂。」莉奈問出了最後一個關鍵的問題。
「你還真是浪費你的才能。」
兩面宿儺看她的眼神，就好像她問出了一個十分愚蠢的問題。
莉奈：「？」
殺死兩面宿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即便他不用反轉術式，他的**也足夠強橫。
但是看到人人想誅殺的兩面宿儺的屍體最後躺在自己的領域裡時，莉奈並做不到高興。
因為——
她回過頭，看著明明應該隨著軀殼枯竭而消散的兩面宿儺的靈魂，安好地坐在羅盤上。
他之前竟然沒有告訴她，她可以把他的靈魂暫時留在自己的領域裡！
為什麼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領域還能做到這種程度？
所以只要她一日沒有復活兩面宿儺，或是替他找一個合適的容器，他一日就要住在她的領域裡？
原來他先前做的一切，就是在推敲這個新家耐不耐久？
打擾了，她日後要把生得領域給戒了。
於是這一切造就了後來的局面。
等她的領域被她收回時，周圍仍舊圍著平安京的術師們，而身軀已經逐漸失去溫度的兩面宿儺躺在她的腳下。
而莉奈，身上沒有一處傷跡和破損，似是以絕對的壓倒性優勢，消滅了詛咒之王。
天際破曉，陽光從天際撒射在數不盡的屍體與鮮紅的血泊上，映出少女的倒影，就像是消滅了惡鬼的勇者。
而這位勇者垂頭看了一眼地上詛咒之王的屍體後，用術消失在了眾人的視野裡。
剩下那些從兩面宿儺手下勉強活著的在場的術師們，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這之後，平安京開始盛傳這場戰役。
——術師們通過圍剿詛咒之王兩面宿儺，將他斬殺於東城郊外。此後無論用任何辦法，都無法將他的屍體完全焚毀或是消滅干淨，於是斬下了他的20根手指，並依次封印，由各大有聲望的術師分別帶去各地封存。由於天皇陛下的明智決定，民族的浩劫被終結了。
一字一句都沒有提到莉奈，即便她被當著那麼多術師的面喊出了名字。
但是她並不在乎，因為這個時代已經無法接受有一個可能比詛咒之王更強的存在了。
她在那日之後，也沒有回安倍老師那裡，有太多東西無法解釋了。以安倍晴明的性格，他一定會想探究出個結果。
一周過後，咒術師榎戶府邸來了一名客人。
榎戶櫻子看到莉奈會出現在這找她，似乎一點不驚訝，臉上掛上淺淺的笑容。
「你知道安倍晴明那邊在找你嗎？」
「我知道，我也知道，您不會告訴她的。」
明明兩人是第一次私下見面，莉奈和榎戶櫻子都表現的異常熟絡。
榎戶櫻子笑了：「畢竟你是我們榎戶家的人。」
「為什麼您會這麼認為，我可能只是假借了榎戶家的姓氏。」莉奈喝了一口茶水，慢慢翹起了唇。
看來葵也把她的茶藝傳下去了。
「術式可不會騙人，我私下調查過見識了你術式的人，確認是我們榎戶家的術式無疑了。」榎戶櫻子說道，「雖然我不知道你的來歷，但是不排除哪位先祖在外時生下了私生女，這也不是特別罕見的事，以及你的名字……」
她的名字？
莉奈沒想到榎戶櫻子會點出她的名字。
葵，櫻子，秋桜。
從葵開始，她所認知的榎戶家的女子，都會在取名時代入花的名字。
雖然葵是她的祖先，但是她的名字裡沒有花。
「我的名字怎麼了嗎？」
「你叫莉奈對不對？」她聽到櫻子說道，「或者准確點，你的名字其實是奈莉奈吧？」
？？？
奈莉奈？
奈莉奈（nere），娜麗花，拉丁學名 nere sarniensis。
這確實是一種花的名字，但莉奈怎麼自己不知道自己叫這個？
她抬頭去看櫻子，卻在她眼裡看到一種「被我說對了吧」的意思。
莉奈：「……」
「其實我來找您是有一個請求。」不提名字，莉奈進入正題。
「哦？」
莉奈放下了手中的茶碗，說道：「我想了解一下榎戶家能讓人起死回生的術。」
第35章
能讓人起死回生的術稱不上多麼禁忌的術, 畢竟反轉術式的最高境界是可以做到在人瀕臨死亡的瞬間把人拉回來的。
由於是復活已死之人，難易度就在於能不能留住或找回死者的靈魂。
榎戶櫻子告訴莉奈：「我們祖輩上確實有留住死者靈魂的方式，可惜很早就失傳了。」
被兩面宿儺靈魂入住生得領域的莉奈沉默了。
如果不能留住靈魂, 那只能將靈魂找回。據說人死之後，靈魂在人世上會有滯留期，接著會輪回或者消散，這意味著死者不能死亡超過三日。
榎戶櫻子還說：「尋找靈魂是最難的部分, 雖然榎戶家的羅盤可以指引靈魂的位置, 但靈魂往往會因為時日過長而不完整。」
莉奈並不擔心這個，兩面宿儺的靈魂不僅十分完整, 還能隨時把她領域給拆了。
榎戶櫻子最後說：「其實還有一點是身體的腐壞程度，有一種可能是因為身體腐壞程度過大, 人類在被復活的瞬間再次死去，所以要搭配反轉術式一同使用。」
莉奈也沒有這個擔憂，據她所知, 兩面宿儺的身體現在只剩下20根手指了。
「那請問您或者您有親眼所見到這個術的成功嗎？」莉奈問道。
「很可惜, 上一任家主, 我的母親曾經在橘式的上任家主身上使用過這個術, 但由於死亡太久，強行復活後仍是缺了一魄三智。」
莉奈把這理解成復活後也成了痴呆，等於沒成功。
「我還有個問題，請問一定需要人類的身體復活嗎？其他非生物有沒有可行性？」莉奈問道。
「你指的是……？」
「咒骸。」
……
在最後, 榎戶櫻子忽然問道：「莉奈想復活的人, 是對你很重要的人嗎？」
莉奈不假思索：「不重要, 我巴不得他死呢。」
榎戶櫻子：？？？
等莉奈充分了解了這個術後, 婉拒了榎戶櫻子的收留。
她雖然知道住在這裡是非常安全的, 但等她把兩面宿儺復活, 或是幾個月後她的靈魂一旦離開就不好說了。
況且，她有地方住。
和榎戶櫻子聊完後，天色還早，莉奈又去見了一個人。
是那位曾經發起百鬼夜行事件的詛咒師。
那次事件後，平安京內發起了對詛咒師的清剿，他舉家上下住到了平安京外。
她還記得上次見這位詛咒師是術士們圍攻兩面宿儺的時候，他竟然混進來一起對付詛咒之王。
這算是洗心革面嗎？
詛咒師夜蛾沒想到還能見到莉奈。
他見到她的那一刻，整個人險些跌坐在了地上。硬是往後挪蹭了好幾步。
「我是想來請教您一些事情的。」莉奈說的很陳懇。
「什麼事？」夜蛾覺得自己畢竟已經洗心革面，又是家主，強撐著咳嗽了兩下，端坐起來。
「有關咒骸的制作。」
……
想找的人都找完後，已經接近傍晚了，莉奈出了平安京，去了西郊。
行走了幾公裡的距離，她停在了林中的一棟宅子門前。
這裡，是當初兩面宿儺帶她來過的宅子。
她僅僅是敲了兩下門，宅門就被人從內打開了，男侍無聲地把她迎了回去。
莉奈住在這的過程異常順利，這些侍從把她當主人一般對待。
她也告訴過他們，奴役他們的兩面宿儺已經死了，他們可以自行離開了。
沒有人走。
他們依舊在各安本分地做事。
就如那個老婆婆，她每日到點就會端著茶具到院旁的房間坐著，一壺接一壺的燒水。
每次都是莉奈讓她走，她才離開的。
她有一次沒忍住，問老婆婆：「兩面宿儺已經死了，你們為什麼不離開了。」
問了好幾遍，老婆婆朝她鞠了一躬。
「我們沒有地方可以去。」這是老婆婆對她說的唯一一句話。
據她所知，這個宅子裡有上一朝臣留下的大量財富，但沒有侍從私自拿走並離開。
莉奈竟然有一種她才是那個要趕走這些人的壞人的錯覺。
待月亮升起，莉奈在無人的後院展開了自己的領域。
她雖然發誓要把領域給戒了，但某些「人」就差扒開她的嘴，逼她做事了。
而這裡的所謂「某些人」，此時正一臉大爺相地坐在她領域內的羅盤上，慵懶地抱怨道：「真慢呀。」
莉奈也不知道這個依憑她領域存活的上任詛咒之王有什麼資格說這種話。
她的手裡端著茶具，走到兩面宿儺的旁邊放下。
那可憐的羅盤指針，每次她展開領域時都會被修復，然而沒過多久又會被兩面宿儺給折斷。
不，她才是最可憐的。展開生得領域耗費的咒力是巨大的，光展開沏幾杯茶的時間，和半夜跑了三公裡沒什麼區別。
「今天出了次門。」莉奈說話期間，已經跟著坐在了羅盤上，拿起了一只茶碗。
「我好久沒見血了，明天我要在領域裡見到人類。」兩面宿儺支著手，看著莉奈沏茶。
「抱歉，不可能。」莉奈手下的動作沒有停，甚至看都沒看他一眼。
兩面宿儺的臉上沒有浮現出對這句話不滿的情緒，繼續自說自話：「生得領域反應的是內心的世界，你的太無聊的，我想要點別的。」
莉奈這次抬眼看了他一眼，將沏好的茶放在他面前。
「不好意思，我的內心就是這麼狹隘。」
要不給您來個沙灘，再支把沙灘椅和遮陽傘？
這位前！任！詛咒之王，寄人籬下怎麼就沒有寄人籬下的樣子，還一堆要求？
兩面宿儺依舊沒惱，他越發覺得這女人在她面前就只是只羔羊，發起脾氣來最多跳跳腳。
他應該在還有身體的時候，把她吃掉的。
他伸手去碰身前的茶碗，莉奈的唇角同一時間翹了翹。
果然，兩面宿儺還沒有習慣自己變成靈魂體的事實。
他的手，從茶碗上徑直穿透了過去。
失去了身體以後，兩面宿儺只能觸碰到莉奈領域裡由咒力制造的東西，比如羅盤。
而從外界帶進來的物品，他都觸碰不到。
「嘁，還真是麻煩。」莉奈聽他不屑道。
莉奈是故意的，既然他每天讓她開一次領域，拿她就帶上茶具沏上杯茶放在他面前，讓他看得見摸不著。
他自然不會對她做些什麼，他可需要她的領域暫時住下去。
兩面宿儺再次把目光轉移到羅盤指針上，啪嗒啪嗒撥個不停。
莉奈喝完自己這杯後，慢悠悠地將茶具收起來。
「我問你，你還能在現在這個容器裡待多久？」兩面宿儺說這話的同時，伸手去試著接莉奈低頭收拾茶具時垂落下來的一縷發絲，發絲從他的手心透過，落在了莉奈的肩頭。
「估計不會太久了，大致在早苗月吧。」莉奈沒管他的手，反正他也碰不到她。
不得不說，兩面宿儺的算盤打得很好。她的術是跟著她靈魂跑的，他也不擔心她離開這具身體後能跑掉。
兩面宿儺裝模作樣嘆了口氣，抬頭看著星幕：「人類這種不知上進的生物，也不知道下一次能不能給我提供合適的容器。」
「聽您的口氣，好像不是很著急嘛。」莉奈端起了茶具起身，准備結束今日的領域時間。
兩面宿儺也從羅盤上下來，看著莉奈的背影，嘴角的弧度意味深長：「外面暫時還沒有更有意思的東西吸引我。」
「好的好的，那您繼續待著。」莉奈收起了領域。
星空羅盤消失，她的身邊是搖曳的燭火，地上有一堆棉花，布料以及針線。
她拉開房間的帳門，望向窗外的月亮。
估計不會太久了。
一切准備就緒了。
莉奈是初冬來到這裡的，現在已經是晚春了。
她在靠近夜晚時，找了處無人的空曠山野，擺好了所需要的陣法。
陣法分八角，每個角落都有一樣對應的器具，其中有四樣是皇宮裡的神器，是她趁著夜深人靜偷摸出來的。
陣法的中央放了一只她一針一線縫合的玩偶，玩偶上有一條一條蚯蚓爬一般的黑色線條勾出的紋路。
莉奈把這稱之為靈魂畫手的真實寫照。看，這和兩面宿儺的黑紋多麼的想像。
雖然稱不上一模一樣，也還算是毫不相干。
不是她不想要夜蛾幫忙，那位咒術師，曾經的詛咒師家主說，這玩意必須得自己親自縫合才能發揮最大的效用。
她從夜蛾那裡了解到，咒骸除了輸入咒力活動以外，還可以制作核心，用以充做電池長久的讓玩偶或者機器活動。
莉奈沒有做出核心，她覺得光憑兩面宿儺的咒力，足以支撐這個小娃娃了。
接下來是最關鍵的環節，她的術和言靈。
虛幻的羅盤同時從莉奈的手中和陣法上出現，羅盤映出的光照亮了這一小片曠野。
她開始念出那串能讓人起死回生的言靈，布瑠真言。
布瑠真言一共有兩句，莉奈的聲音摻雜著這神奇的言靈，回蕩在這空曠的山野。
第二句的回音還未落下，陣法上的羅盤開始泛出更強的光芒。
兩面宿儺的靈魂在她的領域內，她本應該在領域裡做這一切的。
但如果那位高傲的前任詛咒之王看到她給自己找的容器是個破布娃娃，一定會當場把她的領域給掀翻了的。
隨即，她開始念第二遍布瑠真言。
在同一時間，莉奈展開了自己的領域。在領域展開的那瞬間，她看到兩面宿儺有些困惑地看著她。
但她沒有給他任何思考的時間，就快速把第二句念完。
莉奈看到兩面宿儺的靈魂化作小光點，被吸入了咒骸中。
她毫不猶豫地收起了領域。
光芒更盛了。
那只吸收了兩面宿儺靈魂的娃娃，開始膨脹，變大。
最後一點點幻化成人形。
遠處的圓月開始爬上樹梢，待咒骸完全變成了人類的形狀時，月光已經把這個曠野照亮。
柔和的月光灑在兩面宿儺裸露在外的身軀上，他的半張臉掩埋在陰影下，另外半張臉的黑紋自側臉延伸到下頜，再往下的半邊肩膀上的粗線也如過去一般清晰。
這個咒骸在吸收了兩面宿儺的靈魂以後，長成了和他一樣模樣。
這是莉奈沒想到的，這讓她有點失望。
她看著這位過去的詛咒之王，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用力握了握，神情產生了一瞬間的凝滯。
抬起頭時，怒火溢於言表。
忘記提了，雖然容器有了，但兩面宿儺的實力可是被分成20了份的手指給散於四處封印了。
所以現在的兩面宿儺，大概是兩攤素面的實力吧。
莉奈伸出了手，朝著這位沒有任何詛咒之力的詛咒之王揮了揮。
接著一股難以抗拒的困意席卷上來。
在完全失去意識前，她能感覺到自己落在了一個堅實的懷裡。
等重新睜開眼睛時，入眼已經是她神社內的房間。
第36章 番外
—葵—
浦上葵討厭家族, 討厭詛咒，討厭這個世界。
無論多少年，她都無法忘記死去的姑姑和原諒無能的自己。
直到神明出現，拯救了她。
神明少女替她脫離了家族, 找回了姑姑, 甚至讓現在的她僅憑借自己就能在除妖師中立足。
最後又把身體還給了她。
這個神明告訴她, 她叫榎戶莉奈, 並把自己的姓氏贈與了她。
就在不久前，她的姑姑把浦上家族徹底折騰垮了。
而她就順勢住到了原來浦上的住宅內，替換上榎戶的名牌。姑姑也因此解放了，不需要夜晚去詛咒浦上家族，可以每天和她一起生活。
榎戶葵捧著茶碗，坐在她從小長大的庭院內，她的姑姑濃稠地如一灘黑影，以詛咒的形式陪伴在她身邊。
那位神明很喜歡沏茶，葵也跟著認真地學習。
神明的沏茶手法很獨特, 是她從未見過的。
現在, 她也能沏一手好茶了。
風掃過院子, 樹葉發出沙沙的響動, 原本安靜的姑姑, 忽然就從原地竄起，龐大的屬於詛咒的身軀攔在了葵的面前。
接著葵就看到了那個櫻色頭發的鬼神, 出現在她的院內。
僅僅是被他打量了一下, 葵就立刻膝蓋著地低下了頭。
「姑姑，別動, 快回來！」她知道自己的姑姑也不是他的對手。
她還記得曾經有一次夜晚, 神明忽然從她的身體內消失了。
那時的她還未找回姑姑, 整個人驚恐不安。
下一秒，就看到這個被稱之為兩面宿儺的鬼神，從庭院內走入房間，榻榻米上的茶壺在他的跟前炸裂。
「那個人類的靈魂，去哪裡了？」他的怒火，讓她感到了畏懼。
她知道，他和神明定下了叫束縛的東西，但是她沒有。
「我……我不知道。」她恐懼地回答。
那一次，她以為自己要死了，但在最後那刻，她的神明又回來了。
那現在了……
神明早就走了，她與這位鬼神的束縛也結束了，為什麼，他會出現？
兩面宿儺眯眼看了她一眼，斷定道：「她離開了。」
「是的，大人，神明她，已經離開了。」葵的頭壓得更低了。
神明是特殊的存在，所以這個鬼神放過了她，但是她不是。
「神明？就她？」兩面宿儺的語氣有些不屑，「就算是神明，那女人也太弱小了。」
葵沒有反駁，她學著以前神明的做法，不反對，不爭論。
他說什麼就是什麼。
「你，抬起頭來。」
葵看到一對木踏出現在自己面前。
她慢慢地揚起了一點頭。
一對如紅玉般的眸子出現在她的視線裡，他短暫地注視了她一會，又有些厭惡地偏過了頭。
「嘁，明明是同一張臉，你和那個女人的眼神也太不像了。」
她自然無法與拯救了她的神明相比。
「你也會沏茶？」葵聽到他又道。
「我和神明學的，大人。」她回答道。
讓葵沒想到的，兩面宿儺就直接在她的廊沿上找了個地坐下。
「來一碗。」他命令她。
葵有些懷疑自己聽錯了，她踟躕了一下，小心翼翼地低著頭站了起來，慢慢地挪到茶具邊。
這期間，鬼神沒有說話。
一直等到她捧起茶碗，端正地端到他面前。
等茶碗被接過，她又重新彎下了腰。
沒過多久，她又一次聽到嫌惡的口吻：「你的茶和她比口感差得太遠了。」
葵竟然產生了一種，這位鬼神在懷念神明的錯覺。
「本來想殺了你的，想想還有別的用。」她聽到茶杯被扔到地上的聲音，對方繼續，「我需要一個咒術繁榮的時代，就從你開始吧。」
「嗯？」葵有點沒明白。
「咒術師們聚集在一起，傳承咒術，消滅詛咒，這些不是你們人類最擅長的嗎？」兩面宿儺有些不耐煩地解釋，「人類越發的聚集，詛咒也會密集，這就是我想要的。」
這是讓她成立家族，招收除妖師的意思嗎？
葵雖然不確定，但她知道這位鬼神的要求是不可以拒絕的。
「我知道了，大人。」
兩面宿儺站了起來，走出幾步，又想到了什麼。
「如果那個女人的靈魂回來了，讓她來找我。」
這是葵最後一次見到兩面宿儺。
神明從未回來過，這位鬼神也是。
其實那位神明對這位鬼神而言，是特殊的存在吧，不然他也不會希望她還會再出現吧。
—裡梅—
裡梅從小就能看到被稱之為詛咒的怪物。
但是吞噬她家和父母的，卻是和他一樣活生生的人類。
她一直渴望自己可以擁有那些陰陽師咒術師的能力，這樣她就不會被村民嫌棄和毆打。
她想擁有反抗的力量，她想殺了那些村民。
她求過山神，求過詛咒，但是它們都拒絕了她。
直到她被村民冠以招致山神怒火的妖女之名，即將被燒死前，她被占據自己身體的靈魂救了。
而這一刻，是那個叫榎戶莉奈的大人復活詛咒之王兩面宿儺的時刻。
在她看到那位詛咒之王從咒骸和陣法中重生時，她的意識忽然就模糊了。
等她反應過來時，她被兩面宿儺托在臂膀間，而她又能重新控制自己的身體了。
裡梅一抬頭，看見兩面宿儺原本就染上怒意的表情上出現了更加不悅的情緒。
她幾乎是自己從他的手臂間跳了下來，往後退了幾步。
「兩名宿儺……大人，榎戶大人已經離開了。」
在這之前，莉奈告訴過她，兩面宿儺復活後，將不會有任何威懾力，她完全不用怕他，不行跑就是了。
但她還是不自覺的用了尊稱。
因為畢竟曾經是和上千術師對陣的詛咒之王。
她也親眼目睹了那場戰役，看到他一人稱霸戰場，隨心所欲地殺人，沒有人能阻攔他。
裡梅不自覺地產生了羨慕。
如果她也可以這麼強，那麼是不是沒有人可以再欺負她了。
——她也可以殺掉那些欺負自己的人。
「你說我如果現在殺了你，她會不會回來替你報仇？」裡梅聽到兩面宿儺這麼說道。
「不會的大人，榎戶大人都告訴我了，您現在……很弱。」
「……」
兩面宿儺曾經確實為了留住榎戶大人的靈魂試圖抹去她的，但裡梅並不因此憎恨。
因為她覺得他有實力，就有絕對的話語權。想要什麼，就用實力去得到，這也是她的夢想。
而不像那些村民，愚笨又羸弱，卻把一切錯誤歸咎在她身上。
「兩面宿儺大人，我……我想要跟著您。」
「哦？」兩面宿儺此時只能把怒氣發泄在陣法四周的物件上，那些物件一個個被他踢開。聽到這話時，他有些意外地回過頭。
裡梅彎下腰，壓低身子，請求道：「我想請您教我咒術，請讓我跟著您。」
她知道榎戶大人已經替她尋到了去處，但是她不想像個普通人一樣活著。
她想變強，變得能隨心所欲地做任何事。
兩面宿儺審視著，他不喜歡別人提要求，請求也不可以。
但現在的他確實一個人行事很不方便。
「你叫什麼名字？」他斟酌了一下，問道。
「大人可以叫我裡梅。」裡梅回答。
「裡梅。」
「大人？」裡梅知道她被接受了。
「改日把你那頭發的顏色換了，你現在的和她太像了。」
裡梅知道，宿儺大人口中的「她」是榎戶大人。
她之前就覺得，宿儺大人對榎戶大人的態度越來越不一樣。
而在榎戶大人領域的那段日子，她總注意到，宿儺大人會用一種想要占有的目光看著榎戶大人。
但榎戶大人是無動於衷的，她好像並不贊成這種僅憑借實力的占有。
隔日，裡梅就用易染色的梅汁加以其他，把自己的發後染成了紅梅色，又剪了個短發。
接著，她開始照顧兩面宿儺大人的起居，同時在大人的教導下開始掌握咒術。
宿儺大人的實力變成普通人後，脾氣沒有收斂。
經常在盯著她的背影沉默幾秒後，開口道：「等我再見到她，我一定要殺了她。」
宿儺大人說這話時明明是漫不經心的語氣，但裡梅就是覺得他在發脾氣。
榎戶大人不會輕易讓他找到她的吧，裡梅斷定。
日子一天天過去，裡梅的的冰系咒術掌握的越來越好。
某個夜晚，她回到了曾經那個村莊，動手把曾經欺負自己的村民，全部殺死了。
看到那些村民被冰塊凍結在原地，滿面驚恐地看著她，她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舒暢。
為了報答宿儺大人，她替他找到了他的一根手指。
結果她親眼看到宿儺大人吞下手指後，又吐出了出來。
這個娃娃容器，畢竟不算**，無法吸收手指的力量。
宿儺大人還命令她學習沏茶，可惜沏茶比她想像中困難多了。
雖然最後沏茶沒有學會，幸好她學會了如何烹飪好吃的人肉。
除了照顧起居和練習咒力，剩下的時間裡梅會出門打探兩個靈魂的人類。
這也是宿儺大人的命令。
她總感覺，比起口中的殺死榎戶大人，宿儺大人好像更想擁有榎戶大人。
第37章
莉奈醒來後有些後悔。
她雖然復活了兩面宿儺, 還賦予了他想要的永生的容器，但可惜錯過了前任破布娃娃詛咒之王氣到跳腳的現場。
早知道應該把復活儀式進行的再早一些的。
她離開時，平安時代已近晚春, 而現實的神社才僅入冬。
裹了兩件衣服後, 她在網上開始搜索有關「兩面宿儺」「詛咒之王」的訊息。
莉奈很確定, 兩面宿儺復活時由於20根手指全被分散封印, 不存在一點使用咒力的可能, 但不排除他會不會找到其他解決的辦法。
不過像他這樣不把任何人類及咒靈放在眼裡的人, 也不會有誰想要幫他。
網上有關兩面宿儺的歷史訊息很簡單，一致提到了這位詛咒之王在平安時代就被術師們除去了。
看吧看吧，自大者的報應來了。
可喜可賀。
早飯時, 她剛擺完碗筷, 爺爺看了她一眼，問道：「哦，莉奈呀，是遇到什麼值得高興的事情了嗎？」
莉奈沒想到自己表現的這麼明顯, 她露出笑容：「是呀, 遇到了一件喜聞樂見的事。」
此外, 她還有兩件事，想要詢問清楚。
「對了爺爺……」在去神社的路上，莉奈裝作無意間想起什麼，「為什麼要給我起莉奈這樣的名字呀。」
今早她還特意重新翻閱了族譜，真的如榎戶櫻子所言, 她們家族的女性都會被冠上花的名字。
「哦, 那個呀, 你還記得我說過我們家族曾經是咒術師大家吧, 但後來和安倍晴明那個大陰陽師家族一樣, 都因為後輩的沒落，不再擁有去除咒靈的能力……」
神殿就在前面了，莉奈嘆了口氣：「爺爺，能麻煩您說重點嗎？」
爺爺這才道：「本來你的名字是奈莉奈的，但在你還很小的時候，有個和你媽媽長得很像的女人忽然出現在了神社裡，她預言你如果不把名字改了，會發生不好的事。」
莉奈：「所以您就把我的名字給改了？」
「莉奈確實更順口一些。」爺爺點了點頭。
莉奈：「……」
爺爺隨後去了拜殿，莉奈留在了神殿門口。
龜祇如往常一樣，盤腿坐在神殿前廊。
和過去的相比，這幾千的歲月讓曾經冒冒失失的山神穩重了不少。
「早安，龜祇。」莉奈打了個招呼。
她見到龜祇沉默了一瞬，那顆凸起的腦袋帶著大眼睛轉向了她：「你們年輕人果然玩的花，我就猜到那個靈魂和你有關。」
莉奈干脆坐到了他邊上：「沒想到您真的過來了。」
在兩面宿儺帶莉奈見龜祇的那一日，她在最後拜托了龜祇一個忙。
她希望他在千年以後，到了一個叫夏日的神社，守護一個能看得到咒靈，叫榎戶莉奈的小女孩長大。
龜祇信守了諾言。
「現在您總能告訴我了吧，我身上這個詛咒，是不是未來的『自己』下的？」莉奈看向龜祇。
莉奈的身後，已經接近蒲團大小的烏龜，背上頂著一套茶具，慢悠悠地朝她們爬過來。
「你們年輕人啊，更應該有些探索精神。」烏龜最後帶著茶具停在了莉奈面前，龜祇繼續道，「先喝茶怎麼樣？」
「……」
龜祇的口徑一直死死的，沒承認，也沒否認。
無論莉奈怎麼詢問，都無法了解「她」給自己下咒的原因。
時間很快過去了，馬上又一個月圓之夜要來了。
莉奈認為，這一次無論去到哪裡，應該都不會遇到那個討人厭的兩面宿儺了。
於是她鑽進了被窩，閉上了眼睛。
節奏越來越快接連不斷的咯噔聲摻著一記響亮的汽笛長嘯鑽進了莉奈的耳內。
睜開眼睛時，莉奈發現坐在硬座位上的自己正倚靠在一扇顫動的玻璃上，玻璃下方，是漆白色的鐵皮，玻璃貼近臉的一塊，被她的鼻息呼出了一大處朦朧的霧氣。她用手背抹去霧氣，發現窗外是漆黑的夜色，眼前的事物在飛快後撤著。
她在火車上。
莉奈直起了身子，開始觀察周圍的環境。
雖然有火車存在，但依舊只能勉強稱得上近代。
車上的乘客和服與洋服混搭著，男人有些戴著紳士帽，身上則穿著寬松的和服，女人跨裙小袖，卻穿著跟鞋和在發飾上裝飾了蝴蝶結。
而她自己，也穿著一件深紅色的白點和服，下身是長筒絲襪和黑色圓頭皮鞋。
大正時代。
莉奈的腦海裡一下就浮現出了這類打扮所在的可能的時代。
這看似是一輛再正常不過的火車車廂了，如果忽略那些寄居在行李架內和椅背上的咒靈的話。
那是一只只尾巴分叉呈現出三條尾巴的貓形咒靈，它們全身通白，眼睛裡發出亮澄澄的白光。
它們沒有襲擊人類，卻一個個不斷舔舐著嘴角，就好像有一頓美味在它們面前。
莉奈聽說過這種三條尾巴的貓，它們被稱之為貓又，喜歡吸食死者的靈魂。
死者的靈魂？
死者，在哪裡？
「你醒了？」
莉奈這才意識到她身旁坐著的女人很有可能是和她一起的。
女人穿著一身黑色的和服，有一頭黑色的長發，和甚至遮住了眼睛的劉海。
劉海把她的眼睛遮得密密實實，只能隱約看見劉海下的皮膚有一些奇異的參差不齊。
「很快你就能見到鬼舞辻大人了，到時候你只要好好表現，說不定大人會願意能多給你一點血液。」女人說著莉奈捉摸不透的話。
「好，我明白了。」莉奈敷衍了一句萬能回復，隨即繼續去觀察那些貓又。
如果說貓又是被死者的靈魂吸引過來，又沒有死者的話……
那麼很快就有死者了。
莉奈起身，引來了身旁女人的再次注意。
「去哪裡？」她似乎不滿莉奈擅自亂動。
「去上個廁所，馬上回來。」她有些懷疑自己是真的主動要去見那位叫鬼舞辻的嘛。
莉奈沿著車廂一路走，四處可以見到貓又。
這不是一起個別的死亡案例，很有可能是一場整輛火車全滅的災害。
她的腳忽然踢到了一個有些堅硬的東西，那東西被她踢到後，順著力在車廂地上滑出了一段距離。
——那是一只貓又的屍體。
貓又的屍體很奇怪，毛發根根豎立，就像是受到了驚嚇後被塞進了冷凍室再拿出來。
這是莉奈能想到的最貼切的形容。
隨著車廂抖動，那屍體又朝著她的方向滑了過來，顯然，這屍體很可能是從鄰近的車廂那裡被人巧合帶過來的。
那個車廂有什麼不得了東西。
莉奈小心翼翼地打開了隔壁車廂連接處的門，她處在兩節車廂車間，發現那面沒有任何異樣，人們自然地交談著，除了地上好幾只和剛才那只貓又一樣死狀慘烈同類。
這個車廂和之前的都不同，沒有一只咒靈存在。
不對勁。
她掃視著每一個這輛車廂的人，直到——
她看到遠處緊鄰窗邊的一個位置上，她之前還信誓旦旦覺得不會再碰到的兩面宿儺，正看著窗外
這個時代距離平安時代過去了約有近千年。
但這位前任詛咒之王仍舊拘於古舊的裝扮，他穿著像牙色的和服，沒有和周圍男人一樣帶著紳士帽，櫻色的頭發十分惹眼。他支著下巴，看著窗外。
而他的旁邊，坐著一個長相精致的短發少女，她身著黑色和服，腦後隱約能看到被染成了突兀的玫紅色。
裡梅蹙眉，她察覺到了一個視線在盯著她。等她抬頭看向視線的來源——兩節車廂的連接處，發現沒有人站在那裡。
「裡梅？」
「沒事，兩面宿儺大人，可能是我的錯覺。」
而莉奈，此時背靠在車廂門旁冰冷的鐵皮上，平緩著自己的氣息。
差一點，就被發現了。
她這一次，一定不會和兩面宿儺扯上關系的。
可是，接下來可能發生的慘劇，會和兩面宿儺有關系嗎？
他會選擇坐火車，就說明他還沒能擁有以前的實力。
不然以詛咒之王的傲氣，才不會坐螻蟻用爛鐵皮搭得吵吵嚷嚷的車廂呢。
那還能有誰？
兩面宿儺身邊那個女孩？
莉奈低頭思索間，她來的那半截車廂的門忽然被拉開了。
那位劉海擋住眼睛的女人不悅地問道：「朝顏，你要去哪裡？」
「……我剛沒找到廁所。」從這個角度，莉奈能更清楚地看到，這個女人劉海下的皮膚。
像是被灼傷以後未能痊愈的疤痕，有些可怖。
在她沒弄清楚女人的身份和目的時，她還不想鬧翻。
莉奈跟在女人的身後，回到了原來的車廂。
走至一半，她忽然說道：「好戲要開始了，可惜鬼舞辻大人不在。」
她的話音落下時，一個男人突然大叫著從座位上有些痛苦的站了起來。
他捂著臉的十指，指甲在變尖變長。
在周圍的乘客還未反應過來時，男人飛快撲到了旁邊一位女人的身上，接著一口咬了下去，血液四濺。
頭頂上，貓又開始聚集，它們雀躍地舔舐著嘴角，注視著這場狂歡的開始。
第38章
車廂上, 有人忽然被發瘋的男子咬破喉嚨引發了周圍人的驚呼。
僅僅咬破喉嚨好像並不能讓發瘋的男人滿足，他下一秒竟直接撕下了一塊連著皮的肉。
幾位身體健碩的男人見狀，起身上前阻攔。
這位發瘋的男人卻有著不似普通人的力量, 用力一推手, 一位成年男性就被他推飛到對面的玻璃窗上，玻璃在男人的背後一絲絲碎開。
同一時間, 隔壁車廂也傳來了尖叫。
極有可能是發生了同樣的慘劇。
「你做了什麼？」莉奈問女人。
「你不知道？這不是你渴求的力量嗎？」女人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她的褂袖被掀起一些, 露出下面表皮爬滿青筋的手臂，「既然你很快也要效忠於鬼舞辻大人了, 我就告訴你我的名字吧，我叫鳴女。」
「她」渴求的力量？
莉奈回頭看了一眼滿目通紅，見誰咬誰的男人……這個時代的人，是不是對力量這個詞有誤解？
原本坐在座位上的乘客, 見到上前阻止的人一個個被男人打飛, 紛紛離開座位, 朝著就近的車廂逃竄。
「鬼啊, 是鬼！」莉奈聽到有一位乘客一邊逃跑一邊喊道。
鬼？
「這輛列車上有鬼殺隊的重要成員，只要殺了他，鬼舞辻大人一定會嘉獎我, 讓我成為上弦之一的。」鳴女口中有一絲難掩的興奮。
說話間，她們已經走到了下一個車廂。
這裡, 也是一片混亂。
看來每節車廂裡，都有至少一只「鬼」。
看著在狹窄車廂裡四處逃竄的人們，莉奈注意到鳴女從一直背在身後的布袋裡, 拿出了一面……琵琶？
下一刻, 鳴女坐在了就近的座椅上, 撥動起這面琵琶。
莉奈產生了一種奇異的感覺，就好像身處魔方的中央，四處在被擰動。
「這就是你說的力量嗎？」莉奈問鳴女。
旁邊，一個男人敲碎了車窗的玻璃，試圖跳窗逃離。
在他翻出窗戶的那刻，鳴女又撥動了手下的弦。弦音蕩開，男人沒有被甩到車廂外，反而落回了原地。
「是呀，有了這種力量，你就可以解除你身上的詛咒，並為你的父母復仇了。」鳴女這才回答。
為了撥動琵琶，鳴女的黑色寬袖由於豎直的小臂耷拉在肘關節上，她兩只手臂上暴起的如蚯蚓紋路的青筋更加奪目。
「……你說的那力量是不是會讓我變成你這樣？」莉奈掃著那不堪入目的皮膚道，「我想了想，還是算了吧，我覺得我配不上這種力量。」
莉奈的話音剛落，她所在的這輛車輛開始傾斜。沒有絲毫准備的她，和周圍的其他乘客，順著幾乎九十度的斜坡下滑。而原本關上的兩節車廂中間的兩面相對的門，自己就忽然打開了。
她腳下用了點力，將自己送到行李架邊，然後一把抓住。她發現鳴女由於正好坐在後背朝著下方的座位上，把自己牢牢卡住了。
明明剛剛還好好的車廂，此時呈九十度，兩頭的門一上一下，下方的門大張的大口，像是在把落下去的人一個個給吃掉。
火車被豎過來了
這個念頭一出來就被莉奈否定了，因為窗外看上去沒有什麼異樣。就好像雖然這個火車內的空間被扭曲和改變了，但對於火車外的人看來，這還是一輛平緩向前開的火車。
看來想要解決這種狀況，只能順手把這個叫鳴女的怪人解決了。
莉奈來到這裡時第一次發動了咒術。
瞬移幫助她一瞬間出現在了鳴女的對面，正要出手，怔了一秒的鳴女再次撥弄琵琶弦。
這一次更加離譜，莉奈面前竟直接出現了一扇車廂門，由於出拳的慣性，莉奈直接掉進了這扇門內。
她穿過後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門框，誰知她穿過這門後已經不是自上而下的掉落狀，而成了與地面水平，由於重力，莉奈直接前胸著地，落在了地上。而那扇門，也變成了另一扇與車廂接壤的門。
這都是什麼……
莉奈面對著這扇門，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門的那一頭，想也知道已經不是鳴女所在的那節車廂了。
「不好辦呀。」
她嘆了口氣，轉過了身。
這輛車廂和其他的沒有任何不同，只不過除了無措的人們，一只滿眼通紅的鬼，已經被以扭曲的姿態凍結，而站在這只變成冷凍鬼旁邊的，是長相精致的娃娃臉少女和莉奈做夢也不想見到的某位詛咒之王。
莉奈：「…………」
僅僅停滯了一秒，剛才還若無其事從地上爬起來的莉奈尖叫道：「啊啊！好可怕啊！我差點要被鬼吃了！」
叫完她想都未想，打開面前的車廂門，直接穿了過去。
這可能，就是傳說中的，尷尬地想摳出一節車廂吧。
為了以防萬一，莉奈決定多穿過幾扇門，徹底遠離剛才的是非之地。
「冰凝咒法·霜風」——
驟然下降的溫度和自後方而來的冰冷的氣息，激得莉奈整個人後背一涼。
霜風所到之處，瞬間吸取了溫度，覆蓋上凝結而成的冰塊，在莉奈還未來得及反抗時，迅速凍結了她的下半身。
果然，那些被凍結的貓又，是這個娃娃臉的伏筆。
兩面宿儺站在娃娃臉的後方，看都未看她一眼，就好像她剛才那些小伎倆在他那裡根本不值一提。
明明已經失去力量了，這個前任詛咒之王怎麼還是這麼不可一世呢。
莉奈掃了一眼後，就把目光投向了比自己矮上一些的娃娃臉。
她看著她朝自己走過來，然後將她從上至下打量了一下。
「兩面宿儺大人，她不是鬼。」她恭敬地說完，又朝莉奈問道，「你認識鬼舞辻無慘嗎？」
鬼舞辻無慘？又是這個名字？
為什麼兩面宿儺也在找這個人……他應該是不屑於從其他人那裡獲得力量的。
「那就殺了吧。」娃娃臉身後的兩面宿儺此時已經看向了窗外，對這個冷靜地出現在他們車廂的人一點興趣也沒有。
「哎……」就在裡梅准備把這個女人這個凍結成冰時，她聽到她嘆了口氣，慢悠悠地說道：「都蒸汽時代了，怎麼還在打打殺殺。」
裡梅忽然產生了一種奇妙的熟悉感。
同一時刻，兩面宿儺也偏過了頭，對上莉奈的視線時，他那對赤紅的瞳孔有些難以置信地怔了怔。
「榎戶莉奈！」
莉奈的名字被叫出來的同時，她手上的羅盤也同時亮起。
兩顆透亮的小光球高速旋轉，像刨冰機一樣，把凍結在她下半身上的冰由外向內摩去。
凝結的冰塊轉眼間被摩挲成小小的冰沙，散在車廂的地面上。
剛能動，莉奈就發現兩面宿儺以極快的速度已經到了她面前，伸出手似乎是要像以前那樣鉗制住她的喉嚨。
她急速後退，躲開一擊後試著去接住兩面宿儺的下一擊，卻發現，他的力道大的嚇人。
明明已經沒有咒力了，光靠靈魂就能擁有這種蠻橫的力道嗎？
「您喜歡這個容器嗎？」莉奈勉強接下一擊後問道。
「托你的福，很喜歡，是時候還你了。」兩面宿儺氣極反笑。
「不用，既然您那麼喜歡，就送您了，再用個幾百年都沒事。」
莉奈又躲開了一擊，直接躍到了兩面宿儺的身後，結果被他回身一腳掃到，她只得伸手去夠身旁的長座椅，借力跳到了座椅上。結果兩面宿儺直接跟上，拽著她的肩膀，將她壓制在了窗戶玻璃上。這就導致了，莉奈後背貼著冰冷的玻璃窗，膝蓋半跪在座椅上，兩面宿儺則站在座椅上微彎著腰，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這純粹的戰鬥力，簡直是布娃娃之最。
莉奈首先想到的是這個。
裡梅是最為難的，一邊是兩面宿儺大人，一邊是榎戶大人，這架要怎麼勸？
想了想，她用冰霜將這輛車廂兩邊的門給封住了。
起碼她能保證沒人來打擾她的兩位大人。
「你竟然還有勇氣再出現。」兩面宿儺雖然壓著莉奈，但是沒有用多大的勁，他的另一只手輕輕挑起她的頭，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她。
莉奈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地偏開視線，低聲道：「你以為我想呀。」
「看著我。」兩面宿儺被她的舉動惹得有些不愉快。
莉奈其實是可以用術逃離的，但一想到會被兩面宿儺帶著這個娃娃臉追殺半年，好像沒有那麼妙了。
「您之前說了，要我復活您，也沒指名道姓要人類或是其他東西做容器呀，這個布娃娃的軀殼只要您的靈魂還在，就不會輕易壞掉，我覺得挺好的。」莉奈說的有理有據。
「那我還要感謝你？」兩面宿儺地唇雖然勾著，但明顯沒有任何感激的情緒，反而恰恰相反。
「這倒是不用……就當我從未出現過就行了。」莉奈跟著訕笑了一下。
就在她說完這句話時，大腦產生了一種強烈的眩暈感，連帶著呼吸也開始不暢。
是這副身體有什麼疾病嗎？
兩面宿儺也發現莉奈的不對勁，他的眼睛半眯問道：「怎麼了？」
回答他的，是莉奈的劇烈咳嗽。
先不說這副身體的靈魂命運有多麼慘，就是這身體，就夠要人命的。
她先是感覺到壓制在肩膀上的手松開了，等她順勢滑落在座椅靠窗的位置，又聽到兩面宿儺說道：「裡梅，用反轉術式。」
裡梅？這個熟悉的名字被莉奈捕捉到了。
接著，娃娃臉的少女走進了兩排相對的座椅的通道裡。
她觀察了一會莉奈說道：「兩面宿儺大人，我沒有看到傷口，榎戶大人很可能……中毒了。」
莉奈：「？？？」
中毒了？
兩面宿儺擰眉，卻吐出了一句：「這就是你們人類口中的報應吧。」
第39章
鬼殺隊霞柱, 時透無一郎，接到了前往東京消滅鬼的任務。
為了趕時間，他搭上了最早一班晚間的列車。
列車至半途, 無一朗注意到一位背著布包，劉海幾乎遮住三分之二張臉的女人悄無聲息地走了過去。
等了許久, 也沒見那女人回來。無一郎越想越不對勁, 正要尋去查看時，車廂忽然就躁動起來。
——有人轉化成鬼了。
腰間那把日輪刀出鞘回鞘，剛轉化的鬼鬼首落地。
車廂內再次尖叫, 同時隔壁車廂的驚慌聲交相響起。
無一郎面無表情地看了一眼隔壁車廂的方向，日輪刀重新出鞘，正要推開隔壁車廂的通道門，一種天旋地轉的空間錯亂感襲來。
等推開就近的車廂門時，他發現隔壁竟然不是客廂，而是本應該在車尾的貨運廂。
僅僅看了一眼，他就把車廂門關上了, 走向了走道另一頭的門。
原本頭尾相接的火車車廂，現在就像個隨時會變的迷宮。
有乘客砸碎車廂玻璃跳出去，又被送回了車廂內。
無一郎一路清理著車廂裡能見到的鬼, 最後停在了一扇奇怪的門前面。
這扇車廂門連同把手, 都覆蓋著一層堅硬的厚冰，整個占住了這個通道，沒有人能打開它。
冰門還冒著淡淡的霧氣，光是站在邊上, 就感覺比周圍的溫度要低一些。
是高級的鬼做的？
手起刀落, 幾束刀光一閃, 整扇門連同上面的冰霜, 都被無一郎分解成了一塊一塊，全部盡數摔在了地上。
這是個很奇怪的車廂。
車廂裡只有三人，全聚在同一處座位。
深紅色白點和服的女人不舒服地捂著自己的喉嚨處彎膝背靠著窗坐在座位上，面上有些詭異黑紋的男人蹲在女人面前的座位上，旁邊還站著一個看不出年紀的娃娃臉小鬼。
莉奈也未能想到，被厚冰層覆蓋封住的門還能被人強行給破開。
來者是一個身高和她差不多，一身墨綠色寬袖褂服，手裡還執著一把長刀的少年。
那把刀呈藍色，刀刃泛著白光，而刀身與莖間的刀鍔則是很少見的卍字型。
劈開裡梅用冰系術式冰封住的門的，恐怕就是用的那把刀了。
用刀的術師？
「冰凝咒法·霜風」——
裡梅在門被破開的那瞬間就反應了過來。
她的手中出現冰霜，被她朝著少年的方向吹去。
「霞之呼吸·貳之型」——
少年雖然不知道這股摻著霜冰的寒風的危害，但他僅憑著快速揮刀產生的強氣流，就把裡梅吹過去的霜風給退散至兩旁的座位上，座位瞬間被冰凍。
「你們是鬼嗎？」
這句話從少年口中一出，莉奈竟然覺得他有點天然呆。
哪裡有壞人會承認自己是壞人？
「不是。」裡梅回答。
少年的刀鋒入鞘，說道：「請讓開。」
莉奈：「……」這質樸的交流。
「兩面宿儺大人。」裡梅看向兩面宿儺，詢問意思。
兩面宿儺掃了這少年一年，目光又回到莉奈身上。
裡梅隨即讓開了路。
少年徑直穿過車廂，再次用那把刀破開了被冰封住的門。
他使刀的動作，讓莉奈有點看不清晰，太快了。
「跟上他。」兩面宿儺說道。
「是。」裡梅甚至沒詢問原因，就知道跟上了那個少年。
莉奈此時覺得身體已經比剛才好很多了。
慢性毒藥嗎？
她開口說話時，聲音由於剛才的咳嗽有些嘶啞：「您就這麼把你的部下支開不怕我對您做點什麼？」
兩面宿儺的眼角挑起，他像之前那樣抬起莉奈的下巴，說道：「我允許你試試看。」
莉奈看了他一眼：「我把您費力氣復活再費勁殺掉，我傻嗎？」
她有些不滿地看著他的樣子，讓兩面宿儺又想起那只可口美味的羔羊。
「裡梅是怎麼回事？」莉奈又問。
兩面宿儺聽到這個名字，事不關己地「哦」了一下，然後道：「挺好用的，做人肉也做的很好吃，我就留下她了。」
人肉……
莉奈一直以為兩面宿儺的人肉是開玩笑的。
原來是認真的。
「所以這個裡梅是平安時代那個裡梅？怎麼可能？」莉奈有些難以置信。
兩面宿儺就算了，是個壞不了的布娃娃，裡梅這個人類又是怎麼回事。
「給她找容器就行了。」兩面宿儺回答的隨意，說的裡梅能活這麼久，和喝水一樣容易。
「……」
所以說，兩面宿儺找到了一種讓人類靈魂持續存活下去的辦法。
細思極恐。
那麼兩面宿儺呢？怎麼不給自己找個新容器，還委於個娃娃裡。
是因為一個個都配不上他「高貴」的靈魂嗎？
莉奈想到這，忽就眉眼彎了彎。
「中個毒讓你開心成這樣？」兩面宿儺似乎是看穿了她的小心思，揶揄道。
莉奈彎起的眸滯住了。
她想起了鳴女的話——「……有了這種力量，你就可以解除你身上的詛咒。」
她身上的詛咒？難道就是所謂的中毒症狀？
所以是每日中毒一般的痛苦，讓這個少女不論會不會變成可怕的樣子，也要想去找那個叫做鬼舞辻無慘的人嗎？
看來解開這個毒的關鍵，在鬼舞辻無慘身上。
「我也不想，這次的身體確實挺倒霉的。」不僅上來就中毒，還遇到兩面宿儺。
莉奈思考和說話時，兩面宿儺看著她，她的後腦勺緊鄰著冰冷的玻璃窗，在車廂內光線的反光下，背後深不見底的黑夜中映著一束大紅蝴蝶結。她的眼眸裡掬著星子，璀璨又堅毅，是他熟悉的那對眼睛。
「你怎麼也戴著這種東西？」兩面宿儺盯了一會開口問道。
「什麼東西？」莉奈順著他的目光，去摸後腦勺，摸到了一只手感軟軟滑滑，左右呈弧形彎起，下方拖著兩根緞帶的裝飾物——是一枚大蝴蝶結。
莉奈也懶得解釋，隨口道：「這叫時尚。」
兩面宿儺這種一千年前的老古董，是不會懂的。
她聽到他嫌惡地「嘖」了一聲道：「你們人類還真是整日研究一些毫無用處的東西。」
就在這時，先前被持劍少年破開的那扇車廂門，再次闖入了一個人。
准確說，是一只已經變成鬼，尖牙銳齒，神志不清的人。
鬼一見到人，想也不想地撲了過來。
就在莉奈准備用咒術時，兩面宿儺比她還快，夠過車窗邊的紅色布簾就整個扯下，繞過鬼的脖子徑直跳到了旁邊同排的座位上，再用力一擰紅布，長著尖牙的鬼胡亂晃著手，被圈住脖子前後動彈不得。他再用力一甩，鬼被他撞在了玻璃上，玻璃被撞出一個口子，再一用力，這鬼就被卡進了這道口子裡，前後卡主。
「螻蟻還真是不管怎麼進化都是螻蟻。」兩面宿儺拍了拍手，評價道。
莉奈看著嘶吼揮舞著雙手的鬼……這叫進化？
可能在兩面宿儺那裡，進化=變強。
莉奈從座位上爬了起來，既然打算從鬼舞辻那裡下手看看有沒有解毒的辦法，她還是得找到鳴女才行。
「去哪裡？」兩面宿儺問她。
「去找鳴女。」莉奈當然知道兩面宿儺不認識鳴女，她就是隨便敷衍一下。
她才不會讓他知道他們有共同的目標。
「鳴女？哦，你說的是用術改變了火車空間的鬼。」誰知道兩面宿儺低頭沉思了一秒，一瞬就點破了。
「你知道她？」這倒是莉奈沒想到的。
「不知道，但裡梅得到消息這個列車上會有鬼舞辻手下的鬼出現。」兩面宿儺說話間已經走到了她身邊，「上列車前那個鬼身邊還有個人類女人，看來那個女人的容器被你占據了，所以你懷疑身上的毒和那個鬼有關系。」
莉奈不得不承認，兩面宿儺全說對了。
僅僅就憑借她「去找鳴女」這一句話，就把一切都點破了。
看來，沒有腦子的布娃娃容器並不影響他的智商。
兩面宿儺接著說道：「我也要找那個鬼。」
「行，那你找你的，我找我的。」莉奈說地極其順口。
「你跟我一起，我幫你找。」
這話讓莉奈有些僵硬地偏過頭，奇怪地看了一眼兩面宿儺。
他的表情無比的自然，就好像是熟悉的朋友在說「我們順路，一起走吧」。
「你都用不了咒術，要怎麼找？」莉奈問道，「況且就算找到了，也會立馬被鳴女傳送出她所在的車廂。」
就算找的人是一樣的，她和兩面宿儺，也必不會順路。
見莉奈看著他，兩面宿儺也同樣注視向她：「裡梅跟著鬼殺隊的小鬼，而我知道怎麼破解改變空間的『術』，比你自己一個人要可靠。」
兩面宿儺的語氣依舊自然，如果不是他臉上那順延而下的黑紋提醒莉奈他是曾經手下毫不留情殺死那些術師的詛咒之王，她可能以為他才是被附身的那個。
「哎，你真麻煩。」兩面宿儺注意到莉奈依舊用有些不敢相信的目光看向他，又繼續道：「我答應你，幫你找到後不需要你付出什麼條件，這樣總行了吧？」
第40章
時間是會改變一個人的, 大正時期距離平安時代四舍五入也有一千年了。
一千年可以改變任何事物，除了，兩面宿儺……
莉奈不相信這位前任詛咒之王會改變, 只要有一點機會重獲咒力，他一樣會把看不順眼的人啥個精光。
一定有詐!
莉奈的視線又在兩面宿儺臉上停留了一會才收回。
她不信毫無條件，但是她確實需要他幫助她找到鳴女。
鳴女是找到鬼舞辻無慘的關鍵，鬼舞辻無慘又是她解除身上毒素的關鍵。
心下嘆了口氣後，莉奈違心道：「那拜托您了。」
兩面宿儺倒是很直接，一只手抵上下巴, 垂下眸子分析道：「改變空間的術和領域很像, 想要內部足夠的強大到困住最多的人, 外面就會很弱, 所以從外面突破比從裡面更容易。」
從外面……？
莉奈看向車窗外, 隱約能看到漆黑的夜裡景物飛速後撤。但更明顯的是反射出的兩面宿儺和她自己。
深紅白點和服的少女, 雙腿穿著絲襪踩著皮鞋顯的身材纖細, 黑發被束在腦後, 一面綢緞蝴蝶結契合地扎在發束上。玻璃面印出了她的模樣, 莉奈竟然覺得，和她本身的樣子, 有一些相像。
而玻璃鏡面裡的兩面宿儺，雖然失去了能力, 卻還是那樣自信又不可一世, 他勾起了一個笑容, 抬頭看向車頂。
鏡面裡的他距離她很近, 他的聲音也很近：「可以從外面找到那個什麼女的位置。」
莉奈明白了。
先離開這輛火車內部, 再從外面透過車窗找到鳴女所在的那節, 再進去。
對別人而言不可能的操作, 在她的術式下完全可能。
這個主意確實不錯，因為她不用帶上兩面宿儺。
想到這時，莉奈仍舊盯著玻璃窗裡兩面宿儺的位置，注意力回來時，才發現他也已經看向玻璃處在與她對視。
他那對紅色的眼眸在光源和黑幕襯托的反射下依舊顯眼。
「利用完我後准備自己一個人跑了？」明明玻璃窗裡的虛影和莉奈距離的那麼遠，但這聲音，卻是實實在在近在耳邊。
兩面宿儺察覺到她的心思後早已收斂了笑容，表情顯得有一絲不爽。
因為實在是太近了，這話說的莉奈不由得脊背都一驚。
不對呀，她現在根本不用怕他的。
「你也見過我的術式，我只能瞬移我自己一個人。」莉奈的語氣顯得有些無奈。
「都過了一千年了，沒有我在你還真是一點都不進步。」兩面宿儺說這句話時，臉上還真露出些許對莉奈不求上進的遺憾。
莉奈：「……」
是呀，沒有兩面宿儺，她非但不需要天天逼自己練習咒術，還睡得很舒坦。
這可能就是，雖然一點都沒有進步，但是很舒服。
莉奈有點進退兩難了。
她可以丟下兩面宿儺，但之後他發起瘋來，她可預料不到後果。
「……我試試吧。」
畢竟……兩面宿儺現在的身體是個布娃娃，帶個布娃娃瞬移，好像聽上去就沒那麼困難了。
莉奈轉向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拽起了他的一點寬袖又放下，最後在他似笑非笑的目光中，隔著他的袖子抓住了他的小臂。雖然是以咒骸作為容器，兩面宿儺的手臂的觸感就像看上去般堅硬和肌肉飽實。
請問布娃娃是怎麼鍛煉成這樣的？
莉奈盡可能不去看兩面宿儺，虛幻的主色羅盤咒陣出現在她腳下，只不過這一次，咒陣也蔓延到了兩面宿儺的腳下。
術式發動，下一秒，莉奈和兩面宿儺出現在了火車的車頂上。
「表揚你一下吧。」雖然這麼說，但莉奈可一點聽不出兩面宿儺表揚的語氣。甚至她聽到了一點「你做不到才讓我失望呢」的深層含義。
呼嘯的晚風伴著兩面宿儺的聲音，把莉奈的腦瓜子吹得有點疼。
他們身處火車中段車廂頂上，能看見前後的所有車廂，但根本看不到玻璃窗。
莉奈疑惑地看了一眼兩面宿儺，結果看到他的目光投向了列車旁。
莉奈：「……」
十秒後——
著著黑絲襪和皮鞋的少女，以不似人類的速度，跟在車廂邊奔跑著。
她先是放緩一些速度退到車廂的末尾，再加快速度一節一節朝著前面的車廂旁靈動得跳躍著。
此外，車廂上還立著一個人影。他雙手抱胸，目光跟著少女的身影。
身影最後停留在了正數第二節 車相處。
少女伸出手，做了個動作。
同時，車廂頂上的人也動了。
他的速度也不慢，在車廂頂部飛越著，最後也停留在了第二節 車廂頂上。
少女腳下著力一躍，又跳回了車廂頂部，抓住男人手臂的同時，腳下的光芒亮起。
鳴女覺得自己的空間血鬼術是牢不可破的。
即便聰明點的人能離開車廂從車廂外找到她，在打破玻璃穿進來的瞬間，她一樣能把這人傳送走。
除非這人可以不穿過任何窗戶和車廂門來到她面前，但這絕不可能。
她手下撥弦，車廂內的空間結構再次換位。
這時，她忽然覺得面前的燈光比剛才要暗一些。
她抬起視線，透過那層厚重的劉海，看到有兩個人站在她面前。
鳴女並不危亂，她只要再稍稍撥動她的琵琶弦，就能把這不知道從哪裡來的人傳走。
「領域展開」——
在她的指尖觸到弦的那順，她周圍的事物都變了。
燈光明亮的車廂和座位消失了，她出現在了一個從未見過的空間內。
上方是幽深的星空，空間的中央有一個深紅色的圓盤，圓盤上面還有指針。
這也是改變空間的術嗎？
鳴女撥下指尖的弦。
「沒用的哦。」鳴女抬起頭，看向面前那個曾經一邊哭泣一邊懇求她的叫朝顏的女人。
鬼舞辻大人命人殺死了她的父母，命她把這個女人帶回去。
告訴她這種咒術師的後代變成鬼後，會是強有力的部下。
她之前明明弱小的要死，為什麼現在會使用操控空間的術了？
又為什麼她的血鬼術對這個空間無效？
「這是我的領域，可不是什麼人都可以隨便操縱的。」她聽到「朝顏」對她說道。
在鳴女的眨眼間，她忽然察覺到吃到了一個力。
她有些難以置信地低下頭，接著看到自己的琵琶不知道何時，被從中間穿出了一個小孔，同樣的位置，她的身體也有一個一樣大小的孔。
從正面看，一個小球大小的洞，穿過琵琶再穿過鳴女，隱約能看到鳴女的後方。
「作為鬼你應該不會那麼容易死掉吧。」
是的，作為鬼，這點傷對鳴女而言很快就能愈合，但是她用來操控空間的媒介琵琶……
「完全沒有任何殺傷力的術，竟然需要我用兩個術再配合領域才能破解……怎麼感覺不是兩面宿儺在幫我，反而是我在幫他。」鳴女聽到「朝顏」低聲自語道。
莉奈確實感覺自己血虧。
怪不得兩面宿儺不要什麼條件，明明是光憑他自己根本做不到抓住鳴女。
「為了以防萬一……」莉奈走近了鳴女，「我先問問你，鬼舞辻無慘到底是誰？為什麼說他能解我身上的詛咒？」
聽到這個名字，鳴女的表情有些驚恐：「不……我什麼都不能說。」即便提起大人的名字，都是不允許的。
莉奈這是第一次看見鳴女的模樣，她，只有一只碩大的眼睛。
鳴女的這副模樣，看得莉奈有些不舒服。
這就是獲得了力量的鬼嗎……
同樣是非人的模樣，她忽然覺得四眼四手的兩面宿儺順眼的多。
「看來作為那個人的手下被下了什麼不能說出口的詛咒吧。」莉奈隱約猜到了些，「那我自己猜猜吧，我猜我父母的死和鬼有關，我猜我身上的毒……唔，詛咒，也和你們鬼有關。」
鳴女低下了頭，微微顫抖。
「那我再猜的大膽一點吧。」莉奈用食指點了點下巴，「我身上的這個詛咒，是那個叫鬼舞辻的人下的。」
下一秒，她聽到鳴女大叫起來：「啊啊啊！不大人，我什麼都沒說，是她自己猜的！」
莉奈心中有了答案，收回了自己的領域。
發現由於琵琶被她破壞了，列車車廂也恢復了原貌。
站在外面的，還有裡梅和之前那個拿刀的少年。
「真慢呀。」兩面宿儺說道。
不知道是在說誰，但只要沒指名道姓，莉奈就無視。
她退到了一邊，她能知道的也都已經知道了。
另一邊，裡梅和拿刀的少年好像有了分歧。
裡梅想問問題，拿刀的少年想要殺鬼。
「沒用的，這些鬼受血鬼術影響，只要提到鬼舞辻就會立馬死亡。」少年冷淡地說道。
就在這時，鳴女忽然暴起。
她的全身像氣球一樣炸開，分裂出了無數只以神經為足的眼球。
這些眼球一散開，就開始往四面八方逃跑。
鳴女的蜥蜴斷尾尾尾尾尾，看似很聰明，但是……
霜風在裡梅手裡被吹散，眼球凍了一片，碎成了一塊塊小顆粒。
藍色的長刀在少年手中舞動，眼球一顆顆被片成了兩半。
就連兩面宿儺都對著幾只在腳邊胡亂逃竄的眼球好奇地踩上幾腳，他腳下的眼球，成了死相最不美觀的。
原先像小蟲一樣密密麻麻的眼球，幾秒內就被消滅完了。
雖然車廂內產生了不小的躁動，但由於沒到站，列車依舊前行著。
只不過——
莉奈沒懂為什麼自己非得和兩面宿儺他們坐在一起。
只因為她答應兩面宿儺讓他幫她。
而這個幫她，不只是幫她找到鳴女，而是幫她找到鬼舞辻。
哪裡不對？
哪裡很不對。
莉奈坐在裡梅身邊，她看了一眼坐在對面的兩面宿儺，發現他的視線落在窗外，才低聲開口：「裡梅，如果你被他威脅了你就眨眨眼睛。」
「榎戶大人您誤會了，兩面宿儺大人對我很好，我能使用咒術也是大人教會我的。」裡梅回答的聲音一點也不小，「因為大人的幫助，我把當初想殺我的人都殺掉了。」
托著腮的兩面宿儺聽到後，面無表情地偏過頭來。
莉奈：「。」
她有一種，自己帶過的崽，被詛咒之王帶歪了的感覺。
第41章
這真是一輛神奇的列車。
起初莉奈身邊有只會用術改變空間結構的鬼, 這鬼在車上轉悠了一大圈，連眼球都沒留下一只。
現在她身邊換成了用著布娃娃容器的詛咒之王，和用著人類容器的裡梅。
這麼一想，她們三個用的都不是自己原裝的身體, 會坐在一起也沒什麼毛病……吧。
早晨的光芒映在窗戶上, 照得莉奈的兩頰微微泛紅，像抹了一層淺淺的腮紅, 她覺得陽光有些刺眼, 用手下意識地遮了遮。
她注意到那位拿著刀的少年一直坐在他們的不遠處，在太陽出來後, 才放心地移開了視線。
車輛到站, 還未停穩, 在這趟列車中被鬼和迷宮夾包至驚慌失措的普通人已經擠在了車門前，吵鬧著要下車。
莉奈看向窗外，擁擠和繁忙的站台無一不凸顯了這座城市的重要性。
這裡, 是大正時期的東京都。
行走在這座首府城市的人們，衣著更加西式，很多少女上半身還是窄袖和服, 下半身已經是及膝的長裙。
左右兩旁的店鋪, 掛著寫著各種字樣的布簾和長旗，應接不暇。
莉奈小時候去過東京都，不覺得一百年前的這裡有多麼稀奇。
無意間, 莉奈注意到兩面宿儺在看她。
莉奈的視線毫不在意地對了上去。
對方卻不再看她，反倒是開口道：「你和我見過的人類都不一樣, 對這個世界沒有一絲好奇和新鮮感。」
「您還知道新鮮感？」莉奈一點都不擔心兩面宿儺會得出她是從未來來的結論。
她當然沒有新鮮感, 這在她看來就像是文藝復興。
兩面宿儺的目光投向裡梅, 莉奈也跟著看了過去,
和她相反，裡梅在這個世間存活了這麼久，倒是第一次來現世的首府，面上裝得十分冷靜，在那裡左左右右看個不停。
這和之前用術式把整節車廂都差點凍住的裡梅判若兩人。
這位前任詛咒之王好像在表達，同為女人的裡梅會有的東西，你竟然沒有。
「可是你竟然會幫助你的容器達到一些目的。」兩面宿儺又不緊不慢地跟了一句。
原來他都看在眼裡嗎？
「我們這些螻蟻的思想自然比不上您的。」莉奈也不再看他，揶揄道。
她也不關心兩面宿儺會不會因此生氣，難不成他還能命令裡梅把這首府的大街給凍上？
莉奈還需要思考別的一些東西，比如她的毒醫師能不能醫治。
這個時候西方科學技術已經開始發展了，醫學應該已經起步了。
不，有個更嚴峻的問題，
她，沒有錢。
車票或許是鳴女買的，反正她身上摸不到一枚錢。
原本還想找個時機從兩面宿儺這裡溜走的，現在好像不行了。
她這副身體畢竟是人，是要吃東西的。
莉奈拉了拉裡梅的袖口，問道：「裡梅，你餓嗎？」
她的身體應該和她是同樣的狀況，也是需要食物維持的吧。
裡梅：「兩面宿儺大人，榎戶大人餓了。」
莉奈：「……」裡梅到底是不是她帶過六個月的崽？
兩面宿儺斜了她一眼道：「這點倒是和其他人類挺像的。」
他們就近找了一家路邊的面館，點了兩碗面。
兩面宿儺對此倒是很寬容和耐心，竟然願意在旁邊等她們。
一晚上沒吃東西，莉奈確實餓了。
面的味道比她想像中要好吃太多了。
看到榎戶大人吃的很滿足，裡梅有種奇異的感覺，她自認為自己做的食物絕對不會比這種人類的路邊攤要差。
和兩面宿儺大人一樣，榎戶大人應該會更喜歡她的。
於是莉奈忽然聽到旁邊的裡梅道：「這個面，不如我做的。」
莉奈：「……」
面攤老板：「……」
於是看著下一秒就好像要把碗抽走的面攤老板，莉奈抱住了自己的面碗，趕緊當做什麼都沒聽到加速吃面。
面都被喝完後，莉奈這才搭話：「裡梅，你們平時都吃什麼的？」
兩面宿儺……應該不需要吃飯吧，除非他要滿足食欲。
但她很難想像，這種崇尚力量的人會有什麼食欲。
「兩面宿儺大人很喜歡我做的人肉。」聽語氣，裡梅是認真的。
莉奈：我不該問的對不起。
面攤老板：我什麼都沒有聽到。
喝完面湯，莉奈雖然不願意開口，怕裡梅把面攤老板嚇到，但現在是兩面宿儺不在的時機。
她還有一個問題：「裡梅，為什麼兩面宿儺沒有重獲力量，你們沒能找到手指嗎？」後半句，她說的很小聲。
而裡梅，用行動回答了她的話。
她從貼身處拿出了一只卷起來的布袋，有點像裝化妝刷的那種卷袋。
這只布袋被裡梅在面碗旁邊展開。
露出裡面一根一根被咒符包裹的手指。
「兩面宿儺大人試過，他現在的身體無法接納他的力量。」裡梅解釋。
「…………」
面攤老板，親歷了今天最驚悚的客人。
不僅口稱吃人肉，還拿出了一包手指。
「哦，被看到了。」裡梅抬起頭，面光冷冽地看了一眼面攤老板，隨後道，「那殺了好了。」
「謝謝招待！」莉奈幾乎是立馬拽起裡梅，離開了這座面攤。
走出幾步後，裡梅還一臉可惜。
不僅沒有得到榎戶大人的誇贊，還沒有解決那個被榎戶大人說面做的好吃的男人。
而此刻的莉奈，有一種想把兩面宿儺摁在面攤上揍一頓的衝動，他是真的把裡梅帶歪了。
等她們遠離面攤，莉奈發現兩面宿儺已經無聊到托著腮、蹲在路邊彈石子。
而在他不遠處的對面，一只又一只鳥類，渾身血淋的匐在地上，有氣無力地偶爾撲幾下翅膀。
她毫不懷疑如果他還是以前的詛咒之王，那裡一定是一串人類的屍體。
見莉奈和裡梅出現，兩面宿儺站起了身，自顧自朝著一個方向走去。
就好像默認了，她和裡梅會跟上一樣。
「要去哪裡？」莉奈思考著存不存在自己一個人行動的可能性。
「你真以為自己一個人就能找到那個鬼？」兩面宿儺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
「不試試看怎麼知道？」莉奈不覺得自己的戰鬥力會比裡梅差。
「那你想試就盡管試試吧。」兩面宿儺停下了腳步，轉過了身。
誒？這倒是莉奈沒有料到的。
兩面宿儺竟然一口同意了。
裡梅也停下了步子，看看莉奈，又看看兩面宿儺，好像想說點什麼。
「在我沒改變主意前，快消失吧。」兩面宿儺偏過了頭，看向了別處。
「……」
莉奈覺得此時這個場景，她像個拋夫棄子的渣女。
於是她選擇，毫不留情，扭頭就走。
裡梅看著走遠的莉奈，欲言又止：「兩面宿儺大人……」
卻見兩面宿儺大人，毫不猶豫地，跟了過去。
裡梅：？？
走在繁忙的街道上，莉奈承認自己有一丁點衝動。
兩面宿儺和裡梅顯然是有備而來的，比起她，他們一定有尋找鬼舞辻無慘的線索。
但她不是那種能屈能伸的人，對兩面宿儺來說千年前的事，對她而言也就是這一年來發生的事，她可不想待在他身邊，
她應該先把線索弄到再走的。
環視著街邊的商鋪，莉奈確實不知道該去哪裡。
今日萬裡無雲，爬上高空的日照有些曬，憑溫感，已接近夏日，在太陽底下走讓她又熱又不舒服。
一種眩暈和窒息感一點點攀了上來。
就像是中暑，但又比中暑更強烈。
很快，莉奈意識到了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是什麼了。
她身上的那個毒，好像又開始起作用了。
她在街邊找了個陰涼處，慢慢地蹲了下來。
沒有陽光直射後，莉奈感覺好一些了。
蹲了一小會後，她再次起身，上半身暴露在陽光下後，那種眩暈感又至，平衡感也開始喪失。
不妙呀。
這個念頭出現，莉奈的身體已經無法抑制地朝一邊倒去。
下一秒，她感覺到一只手圈過她的腰，將她環住，並把她帶進一個懷裡。
莉奈強撐著睜開眼睛，在浮在視野的黑白小點外，她看到了一張刻畫著堅毅黑色紋路的側臉。
「兩面宿儺……」快放開她！
她艱難地張嘴，剛冒出幾個音，就再也撐不住地失去了知覺。
等醒來時，周圍已經昏暗下來。
莉奈發現自己躺在一張鋪好的軟墊上，身上被細心蓋了被子。
她觀察四周，注意到這裡是一間整齊干淨的房間，像是招待客人的住店。
莉奈的目光最後停在了窗邊，窗戶被朝一邊拉開，露出外面黯淡了半邊的天空。
兩面宿儺的一只手搭在曲起的單邊膝蓋上，就這麼安靜地坐在窗沿上，目光眺望著窗外。
眩暈感已經完全消失了，莉奈從被窩裡坐了起來。
她的動作的很輕，卻還是被聽到了。
兩面宿儺側過頭看向她，嘴邊緩緩挑起一個笑容，問道：「還要不要再試試？」
下一秒，笑容又被他斂起，他從窗沿上落了下來，緩緩走到她的軟墊邊，伸手想將她黏在臉頰上礙眼的一縷發絲撥到耳後。
他的手一伸過來，莉奈就本能地後仰去避開。
兩面宿儺的手觸了個空，又若無其事地收回，說道：「下一次不會管你了。」
這話說的很奇怪。
按照兩面宿儺的性格，不應該是威脅她「沒有下一次」？
不過畢竟也是把她從街上撈起來了，這種時候莉奈也不會故意懟回去。
這時，房間的門被拉開了，裡梅從門外走了進來。
「您醒了？」
「你們怎麼找到我的？」莉奈問道。
「兩面宿儺大人他……」
「裡梅，找到那個鬼了？」
裡梅剛開了個頭，就被兩面宿儺打斷。
裡梅只好轉移話題：「鬼舞辻無慘今晚會外出，可以那個時候下手。」
隨後，她看向莉奈，解釋道：「榎戶大人，您可能不了解，鬼這種生物不能碰到陽光，只能在夜晚活動。」
這麼一說，莉奈確實什麼都不了解。
「你們為什麼也在找那個鬼？」莉奈問道。
「因為……」裡梅剛出聲，又收回，看向莉奈的另一邊。
莉奈轉過頭揚起視線，發現兩面宿儺的臉色很不愉悅。
「看來你更喜歡和裡梅說話呀。」
莉奈也不是故意忽視他的，比起兩面宿儺，裡梅明顯更好說話，也什麼都願意說。
「那，你們為什麼也在找那個鬼呢？」莉奈認真地看著兩面宿儺，把問題又問了一遍。
「……」兩面宿儺沉默了一下，這顯然不是他意料內的反應。
「告訴我唄？」坐在被窩裡的少女又添了一句。
由於睡了一覺，她的發絲有些隨意地垂在後背和落在肩頭，那枚礙眼的蝴蝶結也為了方便她躺著而被裡梅拆去放在一張，此時的莉奈，兩面宿儺看著順眼多了。
「我需要那個鬼做容器。」他的語氣，已然沒有那股不愉悅的勁了。
「這樣呀。」
莉奈雖然嘴裡應聲，但她顯然更想要裡梅的答案。
如果是裡梅，會解釋地更清楚一些。
不過莉奈也大致清楚了，術師和咒靈的後代不行，那麼在兩面宿儺看來「進化」過的鬼說不定能承受他的靈魂和力量。
在這一千年裡，兩面宿儺為了重新獲得力量，看來嘗試過不少東西。
等天邊完全暗下來時，窗外似乎熱鬧了起來。
看來兩面宿儺選了個靠近城中的住店。
莉奈正要起身，卻聽到兩面宿儺說：「你可以不用去。」
就連裡梅也跟了一句：「榎戶大人，您放心，我會幫您問出解毒的方式的。」
她還是爬了起來。
雖然這身體不行，但她的靈魂還是那個能揍一百個咒靈的巫女。
況且，她也不想把自己的命運交到別人手裡。
夜晚的京都府比白日還要熱鬧，街道更加繁忙。
「你們是怎麼找到他的？」莉奈跟著兩面宿儺和裡梅穿梭在人群中。
「那個鬼很謹慎，但是還不夠。」裡梅回答，「其實從幾百年前，我們就開始調查他了。」
「……」
莉奈懂了，這不就是在比命長嗎。
只要活得夠久，總能找到蛛絲馬跡的。
走著走著，兩面宿儺和裡梅都停了下來。
「找到了。」裡梅說。
莉奈順著他們的視線看去，前方有一個穿著黑衣西褲帶著紳士帽的男人，男人的左手牽著一個小女孩，而小女孩的另一只手還牽著身著洋裙的女人。
從背影看，這就是和睦的一家人。
「這些鬼的心思，可比你們人類要縝密多了。」她聽到兩面宿儺在她旁邊說道。
就好像是為了告訴她，別被假像欺騙了。
「我的術式在人多的地方不好命中特定的目標。」裡梅說道，「而且鬼舞辻認得我們，我們只能等人少了再下手。」
莉奈知道裡梅說的不好命中可能是真的不好命中，等人少了，她會把這個鬼和其他普通人一起凍成冰雕。
這種只著眼於目標，不管周圍人死活的行動方式，和兩面宿儺也太像了。
兩面宿儺顯然也不喜歡這種方式，不過他是由於沒有耐心。
他更想直接把這個容器拿到手。
就在這時，莉奈從兩人身邊加快步子朝著這一家三口走了過去。
越近，她的步子越快，最後幾乎小跑了起來。
等完全靠近時，她抓住了男人的袖口。
男人轉過來時，莉奈看見了一對豎瞳，額角還有如鳴女那樣暴起的幾根筋絡。
確定是鬼了。
鬼舞辻正要開口，莉奈先發制人：「我終於找到你了！」
穿著紅裙的小女孩和婦女也轉過了身，她們的表情看上去都很困惑。
而她們，是人類。
「這麼慌慌張張地，有什麼事嗎？」鬼舞辻沒有絲毫的慌亂，眼中的豎瞳也消失了，好像剛才就是莉奈的錯覺一樣。
「老公，是認識的人嗎？」旁邊的婦女也問道。
「老公？」莉奈的臉上出現了有些驚訝的表情，隨後又變得有些憤憤，「原來你已經娶妻生子了？那你對我的承諾算的了什麼！？」
莉奈的聲音不小，路過的人聽到，也緩下了步子，投過看熱鬧的目光。
「小姐，你認錯人了吧？」鬼舞辻蹙眉，「我不認識你。」
「是呀，和我在一起時叫我寶貝，現在在別的女人身邊就稱不認識我！」
莉奈的黑絲和皮鞋，相比鬼舞辻身邊成熟女人的珍珠色洋裙，無一不顯得她是更青春靚麗的少女，是被玩弄的那個。
「月彥……」身旁的女人捂著嘴，露出了憂慮的神色。
「爸爸？」小女孩也面帶疑惑地喊了一聲。
「月彥？你原來連名字都是騙我的！」
在莉奈的不遠處，裡梅小心打量了一眼兩面宿儺大人，發現他正在以頗感興趣的目光，注視著這戲劇的一幕發生。
羔羊扮演老虎時也一樣很美味。
鬼舞辻沒想到會陷入這種境地，這個女人為什麼會說出這種話？
她不是應該被鳴女帶來成為他的部下嗎？
莉奈注意到鬼舞辻的表情變了，他要在這裡出手嗎？
「小姐，您冷靜點，真的認錯人了，我不認識您。」
說話間，鬼舞辻的出手動作很快，以普通人的靈敏度根本無法捕捉。
他的一根手指的指甲忽然就拉長變尖，伸出手假意要去扶她的同時試圖戳破她的肌膚。
莉奈沒給他機會，她忽然往旁邊一偏，捂住了面：「原來一切都是假的……」
鬼舞辻失了手，轉而看向自己的妻女，道：「你們先回去，我和她真的有誤會，晚點再和你們解釋。」
女人雖然面上很不情願，但在不想讓孩子見到這些，還是帶上女兒走了。
「走吧，去人少的地方。」鬼舞辻壓低了聲音。
這是莉奈所要達到的，她很樂意地跟上。
在無人的小巷裡，走在前面的鬼舞辻轉過了身。
「你在搞什麼鬼？」他的態度一下子就變了。
「鬼舞辻先生，看來你認識我呀。」莉奈笑了笑，也完全沒有剛才被拋棄的少女的模樣，「我也想知道，你到底在我身上做了什麼手腳。」
「手腳？我給你的可是你想要的東西。」
「我想要的東西？」莉奈有聽說過鳴女說「她」想要替父母復仇。
「我也很奇怪，為什麼你到現在，都沒變成鬼。」
他的話音剛落下，他的背後的陰影裡，出現了兩人低頭屈膝的人影。
同一時間，莉奈身後的巷口，兩面宿儺和裡梅露出了身形。
「久違了。」裡梅看著鬼舞辻說道。
「是你們？」鬼舞辻退後了一步，命令身後的兩人，「干掉他們。」
而此時莉奈的腦海中，仍舊是鬼舞辻剛才的話：
——為什麼你到現在，都沒變成鬼
第42章
從鬼舞辻無慘身後的陰影中, 走出了一對少男少女。
少女穿著黑底深紅花點的和服，手裡拿著一只菱形方塊組成布面的手球，大大小小的菱形從手球底部往中部延伸, 形成了一朵盛開的燦爛葵花, 隨著少女的輕拍，手球叮鈴清脆作響, 她的眼瞳呈詭異的十字, 橫的那條粗, 豎的那條細。
少男則閉著眼睛, 也穿著和少女相似的花點和服, 手上隱約看不出有東西, 只不過脖子上戴著一串圖案模糊的佛珠。
鬼舞辻扯了一下帽檐, 那張柔美又帶著病態蒼白的臉隨之隱入了小巷的黑暗中。
「跑不掉的。」巷口的裡梅，伸出了了一只手, 拍向地面。
「冰凝咒法·直瀑」——
狹窄的巷子上方, 出現了一條延綿的冰晶長流，像晶瑩藍透的巨龍，出現在鬼舞辻的上方，長流的下端，是一塊塊尖銳的冰錐，巨龍直撲而下，似冬日被凍起的瀑布砸向准備逃走的鬼舞辻。
就在冰瀑要砸穿鬼舞辻的那刻，閉著眼睛的少年忽然伸出了他的雙手，兩只原本閉著的眼睛, 在他的手中一齊睜開。
那齜目的眼睛一眨, 變成的兩個同方向的箭頭對著冰瀑。
冰瀑就像是受到了無法抑制的力, 忽然垂直轉向, 砸落在少男少女與鬼舞辻中間，封去了道路。
而另一邊的少女，發出了一聲輕笑，手裡的那只手球突然就被她拋出，逼向裡梅和兩面宿儺的方向。
裡梅躍起，雙手十指冒出尖利的冰，試圖去刺破那只手球。
手球被裡梅接住了，轉瞬變成一顆冰球，但同時手球上巨大的力折斷了裡梅的手指。
這一切，都發生在短暫的幾十秒內，莉奈也是這個時候從思考中回過神來的。
「沒事吧，裡梅。」莉奈看向裡梅的手指。
而裡梅身後的兩面宿儺，卻看上去一點不在意裡梅的傷。
「沒事的，榎戶大人。」裡梅說話間，發動反轉術式，手上的傷口立刻痊愈。
「哦？」少女鬼有些意外，「你們人類也能修復身體嗎？箭琶羽，這個人好有意思，我想把她的頭做成手球。」
被叫做箭琶羽的，眼睛長在手上的少年回答道：「朱紗丸，他們的腦袋都是大人的。」
「你也很奇怪。」朱紗丸，也就是手球少女，轉向了莉奈，「你的身上有同類的味道，但你卻不是鬼……但不管你們是什麼，今天都得死在這裡。」
朱紗丸忽然脫去外褂，手臂處暴起青筋，接著又生長出了三對手臂，四對手臂的每一只手上，都出現了一只和裡梅冰凍的那只一模一樣的手球。
原本還勉強稱得上拍手球的可愛少女，變成了八只手的怪物。
莉奈看著那八只手，沉默了一瞬，轉頭看向了兩面宿儺。
這麼一對比，他的四只手臂，好像順眼多了。
忽然而至的視線，讓兩面宿儺也對上了她的目光，他不屑地撇了一眼八手少女，又移回莉奈。
「……」這女人難不成在拿他和這垃圾小鬼比較？
看兩面宿儺蹙起了眉，莉奈趕緊收回了視線。
再看下去，至今不知道後腦勺到底有沒有另一張面孔的前任詛咒之王就要生氣了。
朱紗丸顯然沒想到自己這麼不受尊重，她有些生氣：「別看其他人了，該擔心自己能不能活過今晚吧！」
她一用力，八只球全部彈向地面，朝著莉奈他們而去。
莉奈大概明白了。
這些鬼的術和術師們差不多，各自不同，而它們最大的弱點，是害怕陽光。
等下……害怕陽光？
她今天不舒服時，是不是陽光正盛？
越想越不妙了。
但現在不是思考這種事的時候，彈起的手球好像有自己的想法，狹窄的巷子裡本就難躲，那些手球竟然還能在空中轉彎。
一只手球被她避開後，又轉了一圈，扭身朝她重新襲來。
而另一邊，冰系術師裡梅，也不好對付這些手球，每當她凍碎一只，朱紗丸又能拋出一只。
兩面宿儺反而是輕松的那一個，衝向他的手球都被裡梅擋掉了。
「看似是把力放在手中扔出去，其實是把帶有箭頭的術賦在球上。」兩面宿儺的聲音不輕不響地出現在巷子內，混著多個手球層層的叮鈴聲，他還不忘在後面補充了一句，「沒意思。」
「……」莉奈自然不指望只會呈口舌之快的兩面宿儺能做點什麼。
暗黑的小巷內，深紅色的羅盤上出現了八只發著光亮的小球，這也是莉奈所能做到的極限了。
每一只小球衝著一只手球而去，將一只只手球鎖死在軌跡了。
就像是牢籠囚住了一只又一只不聽話的飛鳥。
「你竟然敢！」朱紗丸看到自己的手球一個個莉奈的小球制住，開始慌了。
而箭琶羽這時動了，他手心的眼睛一閉一睜，出現了個向上的箭頭對准了莉奈。
「？」莉奈忽然就感覺被一股力帶著騰空而起。
操控八只小球已經是她的極限了，她已經沒法再用別的術了。
裡梅見莉奈被襲擊，指尖再次出現尖銳的冰刃，指向箭琶羽。
而箭琶羽的另一只手中的眼睛看向了她，裡梅也被一股力拖撞向牆壁。
「又是賦予術的箭頭嗎？」兩面宿儺再次分析。
「兩面宿儺！」
在這句帶著脾氣的叫聲中，兩面宿儺抬起了頭。
小巷上方，莉奈勉強拽住水管，但依舊無法阻止自己被箭琶羽的術往上空拖。
「您自己需要的容器，自己不做點什麼嗎？」他聽到少女大聲道。
她明明是陷入險境的那個，話語卻沒有絲毫的慌亂，相反，好像在指責他。
兩面宿儺覺得，他的小羊羔在他面前表現得越來越大膽了。
「真是麻煩。」他冷哼了一聲道。
朱紗丸和箭琶羽一致認為，在場的那個「男人」其實是最弱的那一個。
事實也是如此，他們從未看到他出手。
而當朱紗丸的手球被困住，箭琶羽同時應付兩個人的時候，他忽然感覺到有人在逼近他。
那個被他視作最弱的「人」出現在了他的面前，朝他揮來了拳頭，就連朱紗丸都沒來得及阻止。
不過除了鬼殺隊的刀，還沒有其他東西能在夜晚殺死它們，他決定挨下這不痛不癢的一擊。
不痛不癢的一擊沒有到來，箭琶羽只感覺到自己嘴裡被塞入了一樣東西。
那就像是厚厚的蠟，滑進了他的喉嚨。
箭琶羽握住自己的喉嚨，莉奈同時也感覺到束縛在自己身上的力一空。
她開始筆直下落。
她晃了一眼下方，發現兩面宿儺帶著一臉「你真麻煩」的表情，像是在等著接住她。
莉奈可不給他這個機會，她在牆上一蹬，完美的下落踩在地面上。
而叫箭琶羽的小鬼，此時正握著自己的喉嚨，痛苦的蹲坐在地。
裡梅則轉身對付沒有了手球的朱紗丸。
「你給我喂了什麼？」原本文靜的箭琶羽的臉上像朱紗丸一樣暴起密密麻麻的青筋。
兩面宿儺沒搭理他。
「你給他喂了什麼？」莉奈把這個問題重復了一遍。
「我的手指。」他的口吻隨意地像喂了顆糖。
莉奈：「？？？」她聽到了什麼？
箭琶羽感覺惡心，開始干嘔，卻什麼都沒有吐出來。
他能聽到身體裡出現了一個聲音，不是鬼舞辻大人的聲音，而是另一種讓他恐懼的聲音。
此外，還有一種力量游走在他的身體裡，但這股力量絲毫不讓他覺得高興，因為這力量撐的他的身體開始慢慢膨脹。
最後，箭琶羽在莉奈的面前炸開了。字面上的，炸開了。
而兩面宿儺，則自然地撿起地上那根屬於他原本身體的手指。
原來無法承受他靈魂和力量的容器，會變成這種後果嗎？
這是莉奈沒想到的，原來兩面宿儺的一根手指就有這種威力。
雖然解決了這兩個小鬼，但是鬼舞辻也已經逃走了。
但對莉奈現在而言最重要的是，她的身體到底怎麼了。
在後半夜，莉奈和兩面宿儺回到了住店，而裡梅主動說去尋找鬼舞辻的去向。
對於追丟容器這件事，兩面宿儺也好像不著急。
半晌後，他看向一臉心事重重的莉奈問道：「你有事想說？」
莉奈看了他一眼，又收回了視線道：「沒什麼大事，我就是知道自己可能不是中毒，而是要……」
「你要變成鬼了。」兩面宿儺接道，不以為然，「這有什麼好煩的，對人類而言是一種變強。」
想到那些在列車上胡亂咬人，長相可怖的鬼，莉奈完全沒有心情和兩面宿儺爭論。
「如果要聽命於人，那種變強我寧可不要。」
「那就不變唄。」兩面宿儺道。
「說的您有辦法一樣。」莉奈嘆了口氣。
如果這副身體變成了鬼，她一定會想辦法脫離的。
兩面宿儺的目光注視著莉奈，她抱膝背靠牆壁坐在房間的角落，若有所思地望著窗戶。
故作堅強的小羊羔，終於碰壁了。
「我有辦法。」他等待著她的表情。
「我就知道……」莉奈頓住了，抬起眸子望向兩面宿儺，「您剛剛說什麼來著？」
兩面宿儺漫不經心地勾起笑容，走到莉奈跟前蹲下，和她的視線保持在了平行的距離，不緊不慢道：「我說，我有辦法。」
「什麼辦法？」莉奈看向他。
兩面宿儺有辦法？真的嗎？
不論是不是真的，莉奈也要試試，她真的不想變成鬼度過接下來的好幾個月。
兩面宿儺伸手捏住莉奈的下巴，輕輕將其抬起，這一次，莉奈沒有躲。
只有這種時候，才會順從嗎？兩面宿儺看著少女柔軟的面部弧度。
莉奈只感覺兩面宿儺在打量她的臉龐，以及，她的唇。
她現在有求於他，所以不能避開。
他輕輕用拇指觸摸她的唇，用指腹將那柔軟的唇拉下一些，看著那柔潤的唇。
「很簡單。」莉奈聽到他說，「吃下我的一根手指。」
第43章
談到兩面宿儺的手指, 莉奈的腦海中立刻能浮現出兩件事。
第一件事，是在神社看到的所謂特級咒物-詛咒之王的手指，手指指甲黝黑尖長, 狀似枯枝, 上面覆蓋著屍蠟，細看還有長相奇怪的驚叫小臉依在上面。
第二件事, 是箭琶羽被喂下手指後，捂著脖子渾身顫栗, 血管像爬蟲一樣乍起在皮膚表面，隨後如被針扎破的氣球, 血與其他的混合物, 濺了小巷內一大片。
莉奈，不自覺地泛起了惡心。
於是兩面宿儺前腳提到讓她吃了自己的手指, 後腳莉奈避之不及地側臉捂住嘴巴開始干嘔。
兩面宿儺：「……」
莉奈覺得兩面宿儺的想法果然和其他生物都不一樣, 手指被砍下也就算了，還能泰然處之看著別人吃下去。
想到這, 莉奈又一次干嘔。
隨後她使勁搖頭道：「我不會吃的！」
「那你變成鬼也沒關系嗎？」兩面宿儺平靜地問道。
他倒是不在乎莉奈換成鬼還是維持著人類, 對他而言咒靈，人類, 還是鬼，只要靈魂還是這個女人, 這都沒有差別。反而她看上去很在乎的樣子，他才主動提可行的辦法。
那些咒靈為了獲得他的力量, 可是排起了長隊只為了吃到一根他的手指。他主動送到她面前，還以為她會表揚他一下呢……唉, 人類的心思真不好估測。
「我不想變成鬼是事實, 但我也不想吃下你的手指！」
莉奈的眼神裡滿是不理解, 「你想殺了這具身體就直說，沒必要拐彎抹角讓我吃那種東西。」
果然呀，兩面宿儺想方設法把她留下來，還是想要她的靈魂。之前消除詛咒的方法被她否定了，現在換個方法直接把她寄宿的□□毀了。
他這樣子就像個虛假宣傳的推銷員，前面「甜言蜜語」地說要幫她找到鬼舞辻， 等她慢慢信任了，嘩啦推出自己的目的「商品」——用你的靈魂購買詛咒之王的手指。
看來這位前任詛咒之王失去力量後，是這麼滿足自己的殺人**的，用自己的手指殺人，和自己殺人沒差。
「哦，你原來擔心的是這個。」兩面宿儺做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放心，你的身體不會像那個小鬼一樣被我的力量撐壞的。」
莉奈帶著懷疑的眼光看向兩面宿儺。
他懷疑他在騙她，但她沒有證據。
「你確定不是50的幾率，鬼舞辻的詛咒和我的身體只能活一個？」
「可別把我和那個垃圾鬼比，他的詛咒是一定會被我的力量消滅的……」兩面宿儺說到這裡頓了頓，看著莉奈好像松了一小口氣，又頑劣地勾起唇，「至於你這個容器能不能活下來，那就是一半一半的可能性了。」
「……」
想去除身體裡的詛咒嗎？很簡單，吃下另一個詛咒，保證你身體裡的詛咒沒了，你也沒了。
莉奈拒絕。
她的眼眸垂了下來，慢慢地從地上站了起來，走到窗邊把窗戶打開。經歷過這一晚上，外面的天色已經微微亮起，即便是這麼一點點光，她都開始覺得刺眼了。
很快，她就要短暫地告別太陽了。
兩面宿儺沒想到，自己就突然被忽視了。
他還以為他說完她的容器也可能死掉後，她會露出有些委屈不甘的表情，甚至會好聲好氣問他是不是還有別的方法，沒想到，她像是在試圖接受她將要變成鬼的現實了。
「唉。」兩面宿儺嘆了口氣，用一種拿你沒辦法的語氣又道，「畢竟是我自己的手指，不損壞你的容器去除那個鬼的詛咒還是做得到的。」
他看到莉奈轉過身來，她的眼眸逝過短暫的遺憾，接近著像掬著星子般堅定，就像是已經下了某種決心，只看了他一眼，又偏回頭。
她不相信了。
兩面宿儺忽然就覺得有些不愉快了，他幫她找到了那個鬼，還給她提出解決身體裡變鬼詛咒的辦法，怎麼跟他欺負了她一樣。
「那隨便你吧，誰想管你。」他坐在了房間的中央，不再管窗邊的莉奈。
外面的光線更刺眼了，莉奈關上窗，順著牆邊坐下，思考接下來的該做些什麼。
短暫的寧靜過後。
兩面宿儺的聲音重新響起：「這樣吧，我跟你定下束縛，和你保證你這個容器吃下我的手指後不會出事……」
莉奈有些驚訝地抬起了頭，她剛才聽到了什麼？
兩面宿儺，在和他商量？！
對方在斟酌了一會繼續：「……條件是，下一次你的靈魂重新獲得容器時必須立刻來找我。」
莉奈更加吃驚了，比起她的靈魂必須留下來這類的，這個條件善良太多了。
「那……我可以在您的條件上再加……」莉奈說到這收了聲，她一定是忘記了面前是誰才敢這麼開口的。這位前任詛咒之王可不是那種願意被人得寸進尺的。
兩面宿儺的眉頭本來已經微微蹙起，她忽然不說了，反而引發了他的逆反心理。
「說說看吧。」
莉奈受寵若驚。
是的，她已經找不到別的詞來形容此刻的心情了。
要麼是她瘋了，要麼是兩面宿儺瘋了，他們中間一定瘋了一個。
「我希望等我的靈魂離開後，你能不傷害這個身體的情況下取回手指。」說完後，莉奈的心都在咚咚地更快速地跳動著。
她之所以會加上這個條件，因為她隱約有個大膽的猜想，但是這個猜想她不能告訴兩面宿儺。
這個猜想，同樣是她聽到吃下手指有一定幾率會殺死身體，不願意冒險的原因。
「你真是太麻煩了。」兩面宿儺瞧了她一眼，簡潔道，「我同意了。」
兩面宿儺本來覺得，喂手指這個環節是最容易的。
他的手指哪個咒靈看到不是恨不得一口咽下去，生怕被搶了。
到了莉奈手中，她接過兩面宿儺的一根手指後，帶著這根手指跑了出去。
「？」
大概過了一刻鐘，莉奈才重新回到了房間。
兩面宿儺注意到自己的那根手指，不僅表面的蠟被搓得脫落的差不多了，就連指甲也被剪得干干淨淨。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根素蘿蔔。
「……」
此外，莉奈的手指還拿著一打半透明的薄片。
「這是什麼？」兩面宿儺問。
「糯米紙。」莉奈回答。
接著她當著他的面，用糯米紙把他的手指從上到下包裹的嚴嚴實實後，沏了一壺茶。
莉奈的左手舉著茶碗，右手拿著被糯米紙包成卷的手指。用一種意味深長，像是要赴死的目光看了一眼兩面宿儺，然後將那根手指塞入了口腔內，接著開始一碗一碗地灌茶。
「……」
手指入肚後，莉奈沒有任何異樣。
可能糯米紙包多了，除了心理上的不適，生理上倒是能接受很多了。
但是心理上的打擊，可比生理上嚴重多了。
幾乎灌了一肚子的水後，莉奈再次默默抱膝坐回了牆角。
等著被表揚一下的兩面宿儺：……
天色亮了，想要在白天找到鬼的可能性太低了。
裡梅回到住店門口，抬頭看向了兩層靠西面的那間房間。
也不知道兩面宿儺大人和榎戶大人現在怎麼樣了。
她很早就發現了，宿儺大人非常想擁有榎戶大人。
有一次在路上，她注意到宿儺大人一直在注視著一對田間的男女。
他忽然問她：「裡梅，要怎麼才能得到人類的女人？」
這對裡梅而言是個很奇怪的問題。
兩面宿儺大人從來是想要什麼就去搶，根本不會去考慮這種東西。
「我不清楚大人，不過我認為人類也是貪婪的生物，想要什麼給她們什麼或許可以吧。」裡梅不確定地回答。
「滿足她想要的嗎？」宿儺大人沉思了一會，抬起頭，「算了，走了。」
裡梅當時還不確定，但她現在確定了。宿儺大人當時一定又想到榎戶大人了。
曾經她和榎戶大人共用過同一個身體。裡梅了解，她不是那種強來就會順從的人，但會是給予想要的就滿足的人嗎？
裡梅一邊想著，拉開了房間的帳門。
接著她愣在了門口。
榎戶大人面色非常難看地抱膝坐在牆角，渾身上下像是覆蓋了一層揮之不散陰雲。
而兩面宿儺大人一點不在意地坐在她旁邊，身前放著一只茶碗。
「兩面宿儺大人……」裡梅猶猶豫豫地開口，「榎戶大人怎麼了？」
她很怕是宿儺大人欺負戶大人了。
「她呀，吃了我一根手指就這樣了。」兩面宿儺回答的漫不經心，好像莉奈就是反應過度一樣。
裡梅：哈？吃了啥？？？
一上午，莉奈都沒有從吃手指的陰影中走出來。
裡梅中間回來了，還給她送了些吃的。
她吃完後，決定好好地睡一覺。
躺在裡梅鋪好的軟墊上，莉奈沉沉地蓋著被子睡了下去。
恍惚間，莉奈感覺自己置身於一片黑暗中。
接著這片黑暗一點一點亮起，她逐漸能看到自己的身體和四肢，再往前，她看到了形狀各異的屍骨，最大的那塊，似魚也似蛇，蜿蜒曲折。
屍骨之下是暗紅色的液體，液體和屍骨交彙處，是更多的，堆疊在一起的小型屍骨。
而在那之上……
莉奈仰起頭，看到了坐在堆積如山的屍骨上方王座內的兩面宿儺。
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見她注意到自己，兩面宿儺從屍骨上一躍而下，幾下來到了她面前。
「怎麼了，很意外會在這見到我？」莉奈聽到他說。
意外嗎？今天剛吃了他的手指，排斥性的夢到也不奇怪吧。
「倒是不意外。」莉奈回答，「我還以為我會夢到我一根一根吃你的手指呢。」 想想，就覺得是噩夢。
她看到這個出現在她夢中的兩面宿儺，頗真實的若有所思地看著她，說道：「多虧了我的手指，你才沒有變成你不想變成的鬼。」
「這就跟吃藥一樣，我感謝藥治好了我，但我不喜歡藥的味道。」莉奈解釋。
說完後，她覺得這一定是她在夢中自我安慰。
是呀，吃手指就和吃藥一樣，不必要那麼不適。
她思索間，站在她對面的兩面宿儺捏住了她的下巴，像早晨她記憶裡的一樣，用拇指挑開了她的下唇瓣。
不一樣的是，他的食指接下來慢慢摩挲了一圈她的唇瓣，接著繼續向內，觸碰到她的牙齒，再是舌頭。
莉奈有些詫異又驚訝地呼吸一滯。
在她的內心，她本來覺得兩面宿儺會做這種事嗎？
有些粗糙的指腹，摩擦著她柔軟的舌頭，慢慢地攪動著她的口腔。
可能是夢的緣故，他的手指上沒有任何讓莉奈不適的味道。
下一秒，兩面宿儺湊到了她面前，鼻息擦在了她的臉上。
她聽到他開口說：「我可是把手指都給你吃了，你是不是該給我點獎勵。」
第44章
夢境會如此的真實嗎？
會的吧, 畢竟是大腦裡最直接的影像、聲音和感覺。
對，感覺。
兩面宿儺的手指在她的舌尖上轉了一圈，慢悠悠地從她的口腔裡退出, 又重新摩挲過她的唇。
莉奈沒覺得不好意思, 她只是覺得好笑。
自己竟然會夢到這種東西。
她綻出一抹笑容，輕佻地問道：「您要什麼獎勵呢？」
如果被那位不可一世的詛咒之王知道，他在她的夢中是這種形像, 一定會生氣的吧。
那只原本觸著唇的食指在她問完後下滑了幾釐米, 撫在了她唇下，將她的下巴微微抬高，而她的腦後忽然被另一只手抵住, 被推向了兩面宿儺的方向。
莉奈好像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了, 但夢是可以由她意識主導的嗎？
那是一個有些占有意味的吻，唇齒被打開，口腔再次被攪動，不過是被更柔軟的東西, 被舔舐的同時，還能感覺到脆弱的唇被輕輕的吸吮著。
這是她第一次接吻，也是她第一次在夢裡接吻。
這是一種奇妙的感覺, 但莉奈更在意的是, 她好像能在夢裡思考。
這個吻在她的思考間戛然而止，她看到兩面宿儺那對久違了的第二對眼睛, 有些不悅地睜開看向她。
他的唇遠離她的時，上面顯眼的牙印清晰可見。
莉奈這一下可下足了勁。
「這個獎勵，您喜歡嗎？」莉奈說完, 還挑釁地舔了舔自己的唇齒, 「如果您喜歡, 我可以再來一下哦。」
在現實中她確實不會對兩面宿儺做些什麼，但在夢裡就不一樣了。
她看到兩面宿儺皺起了眉，打斷「獎勵」顯然讓他很不愉悅。
莉奈還在思考接下來要如何把以前受到的委屈在這位夢境中的兩面宿儺身上討回來時，她忽然被他攔腰抱起，然後毫不講理地帶著她跳回堆砌的屍骨之上，將她放在了那冰冷的王座上。
「既然你不想給我這個，那就換一個。」他的眼眸裡印著她，莉奈從中隱約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那是，真實的，她靈魂的模樣。
「換什麼呢？」莉奈依舊帶著笑，看似天真地在問他。
上一秒口吻還有些漫不經心的兩面宿儺，眼眸的顏色比剛才更加的深，裡面像是有一把利刃，看似要割破她，又僅僅是拿著刀背輕緩劃過她的臉頰和全身。他穿著她熟悉的羽織褂衣，蜜色又飽含力量的肩頭裸露在外，上面是一條黑色的紋路。
「換成你。」
他改變主意了，他想要在這裡，吃掉他美味的羔羊。
「是嗎？」反倒是莉奈，回答地毫不在意，「那您要怎麼樣的我呢？」
在說完這句話後，她原本含笑的眼睛轉而變得凜冽，趁著他沒有任何防備時攥出了一拳。
她的背靠在他的王座上，卻對著他伸出了自己的「爪子」。
不過兩面宿儺畢竟在戰鬥經驗上比莉奈豐富，他在那一拳快抵到他的臉頰時，接住了。
而莉奈並沒有因為偷襲不成露出懊惱的神色，她反而反手握住了他接住她這拳的手，接著另一只手緩慢地搭在了兩面宿儺的肩頭。
她的嘴角又一次勾起，在兩面宿儺逐漸開始失去耐心的同時，發動了自己的術式。
她帶著他，一同瞬移到了這大片空間的上空，下落的同時，搭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手肘彎曲看似准備撞擊，即將碰到他格擋的那只手時，她再次瞬移到他背後，用手夾住了兩面宿儺的脖頸。
「您恐怕忘了，我還有個預測動向的術呢。」她貼在他的頸後，輕柔地說道。
隨後，在兩面宿儺反身要來抓她時，莉奈又是一次瞬移，出現在他的胸前，但手依舊勾著他的脖子。
從始至終，莉奈也沒有打到一下兩面宿儺，不過同樣的，他也沒能抓到她。反而是最後，兩面宿儺發現自己不再是在高空中，後背浸在冰涼的血水中，而莉奈，圈著他的脖子，跨坐在他的身上。
「您要的是這樣的我嗎？」這次換成她垂著頭，在上方俯視著他。
莉奈低下頭，看著他淬著怒氣的眼眸，用手指在兩面宿儺的唇上輕輕點了一下，可惜地說道：「唉，畢竟是我的夢，您還沒有那位詛咒之王的一根手指頭強，竟然這麼容易就被我擺平了。」
「你的夢？」被她騎在下方的人，眯起了眼睛。
莉奈沒想到，他忽然就用力伸手按住了她的頭，毫無防備的她，臉一下子撞在了他的肩頭。堅實的肌肉，撞得她鼻子有點疼。
「你輕點呀。」莉奈扶著自己的鼻子，不滿地嘟囔了一句。
……疼？為什麼夢裡會疼？
看著她的目光從困惑到難以置信，兩面宿儺已經翻身起來，他報復性地捏住了她的脖子，倒是沒有用力。
「算了，這裡的你也太不招人喜歡了。」
莉奈忽然就醒了，她能感覺到眼簾外的一片刺眼的光線。
她睜開眼睛，發現不是天亮了，而是室內的燈被人打開了。
而兩面宿儺，立在近處看著她，他看上去心情很不好，口氣也沒有之前提出吃手指的建議時那麼平靜：「你吵死了。」
吵死了？莉奈原本因為疼痛，已經開始懷疑那個夢了，但忽然而至的清醒，加上兩面宿儺就這麼站在她面前，又讓她不確定了。
「我是說夢話了嗎？」她問道。
兩面宿儺面帶不快，晲了她一眼，莉奈就當他默認了。
她仔細回想了自己在夢裡說的那些話：
——「那您想要什麼樣的我呢？」
——「是這樣的我嗎？」
莉奈捻起被邊，一點點拉起攏在臉上。
……這麼一想，如果被聽到好像有點羞恥。
但只要別人不提起，就算被聽到了，只要她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
莉奈又一用力，把被子從臉頰上扯了下來。
看著莉奈把被子扯上扯下的兩面宿儺，感覺更不爽了。
「起來了，裡梅有線索了。」兩面宿儺道。
莉奈看了他一眼，覺得兩面宿儺此刻的心情異常的不好，問道：「吃了您的手指，會有什麼負面效果嗎？比如會讓人做噩夢之類的。」
兩面宿儺注視了她幾秒鐘，直到莉奈快要產生一種微妙的不安感時，他才淡淡道：「做夢？如果其他人類吃了我的手指只有做夢這麼簡單，那他們才是在做夢。」
莉奈：「……」 他是講了一串繞口令嗎？
這麼看，那個夢和兩面宿儺的手指好像沒有關系？真的只是她心理障礙後的噩夢？
「快點。」兩面宿儺催促了一句，就拉開了帳門去到外面的走廊。
莉奈換好衣服，發現兩面宿儺仍舊在外面等她。
她跟在他後面，盯著他頸部的露在外面的蜜色皮膚，和被領口略微遮擋若隱若現的黑紋，再三為了確認，問道：「您失去力量後還能露出您的另外那對眼睛和手嗎？」
兩面宿儺的步子沒停，臉微側過，說道：「怎麼？你還要給我縫對眼睛和手？」
他的語氣聽上去很是隨意，但莉奈知道剛變成布娃娃時兩面宿儺一定快氣瘋了。
「如果這是您想要的我也可以做到。」莉奈說這話時有點虛心，她努嘴看向其他方向，說的特別小聲。
等她重新轉回頭來時，她險些撞在兩面宿儺的後背上。
「到了。」她聽到他說，他們停在了一棟雙層小樓前。
莉奈還未來得及退後一步，兩面宿儺就轉過了身。
見她貼的這麼近，挑了下眉，道：「想把你自己的給我？」
莉奈反應了一下，才意識到兩面宿儺這是在呼應她前面的話呢——把你的眼睛和手給我。
莉奈剛要辯解，就聽他接了一句：「好像也不錯。」
不錯？她想了想她這對纖細的手臂出現在兩面宿儺那對充滿力量的肌肉手臂下……
不了吧。
看莉奈的表情，兩面宿儺就知道她的腦袋裡又在想些有的沒的，「別想了，快進去。」他說道。
莉奈早就不想了，那畫面一出現在她腦海裡，她就恨不得失憶。
兩層的西式小樓燈火通明，莉奈一進門，就看到沙發上的一對母女，正是昨晚和鬼舞辻一起步行在夜市的。
女人身上已不是昨晚那套優雅的洋裝，她穿著和服，妝容也很凌亂。
「你，你是昨晚那個女孩！」女人一下就認出了莉奈，「你是來找月彥君的嗎？月彥君昨晚就走了，你們放過我和我女兒吧。」
兩面宿儺的目光掃視著這個房間，沒有在這個女人和孩子身上停留一秒，反而拿起了茶幾上的一個相框，上面是這對母女和那個鬼。
那相框到他手中，就被他翻來覆去地玩弄著。
「兩面宿儺大人，這個女人太吵了，不過她好像不知道那個鬼的去向。」 裡梅道，「要不先把小孩殺了，看她能不能說出什麼。」 她伸手就把那小女孩，抓在了手裡，指尖的冰刃，下一秒就要割斷小女孩的脖子。
「別，別傷害她！」女人哭喊道。
「裡梅，等一下。」莉奈出聲制止道。
她走到小女孩身邊，蹲下身輕輕安撫哭泣的她，然後帶著她回到了女人的身邊。
知道裡梅殺人是一回事，讓她親眼見到就是另一回事了。
如果這個女人和孩子是無辜的，她就這麼看著她們死，她哪裡還敢說自己是神職人員。
「夫人。」莉奈開口道，「我只需要你回答我幾個問題，我保證不會傷害你的女兒和孩子可以嘛？」
看著女人含著淚點頭，莉奈問出了一連串問題。
很快，她理清楚了。
女人叫麗，原本有個和睦的家庭，但就在去年初，她的丈夫意外去世，她認識了月彥，也就是假扮成人的鬼舞辻。他是一名貿易公司的老板們，初次見面是在她丈夫的葬禮上，據稱是她丈夫的合作伙伴，之後就開始主動追求她，並與麗在今年成婚。
麗認為她的月彥君待她和女兒都很好，生意也做的不錯，只不過唯一奇怪的是，從來不與她們在白日外出。
不過麗從始至終沒有對月彥的身份表示懷疑，她確實見到過，也確認過貿易公司的存在，還替月彥拉過客戶。
在莉奈的問話過程中，兩面宿儺全程把玩著那副相框，臉上的表情漫不經心，也不知道在不在聽。
「這位可憐的夫人是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不過我們知道他公司的名字了。」莉奈總結。
問完話後，她握住麗的手，緩緩道：「夫人，我希望你不要和任何人提起我們來過。以及，我想給您提個醒，你知道嗎？會參加死者葬禮的，不一定是朋友，還有凶手。」
在麗驚恐睜大的雙眼中，莉奈松開了麗的手。
這時，兩面宿儺冷哼了一聲：「都成為了鬼了，還在乎人類社會的地位，還真是無聊。」他一用力，手中的相框碎裂，然後被他隨意扔在了地上。
「如果沒有這麼多層關系，我們可不一定能找到他。」莉奈說道，「走吧，她不會說出去我們的存在的。」
「裡梅，殺了吧。」 兩面宿儺說話間已經走到了門口。
莉奈：？
第45章
這是裡梅跟隨兩面宿儺大人, 凍結了無數生命以來，最最為難的一天。
兩面宿儺大人命令她：「裡梅，殺了吧。」
榎戶大人制止她：「裡梅, 不可以。」
對裡梅而言，並沒有什麼不殺這對母女的理由。
但是這兩位她同樣敬重的大人說的話, 還是要聽的。
如果宿儺大人和榎戶大人意見不一致呢。
「……」裡梅選擇讓他們先達成一致再出手。
於是裡梅退到了一邊, 拉來了餐桌旁的椅子，雙手交疊搭在靠前的椅背上，跨坐下來。
榎戶大人很堅定地表示，她不想讓這對母女死掉。
宿儺大人也很直接, 他說這對母女不死會礙事。
咦？
裡梅困惑了。
宿儺大人向來都是想殺就殺, 沒必要給出理由的。
和她一樣，宿儺大人只有不殺人的理由, 沒有殺人的理由。
「鬼舞辻如果發現她們死了, 一定會知道自己暴露了，但留下她們的命, 她們不會說的。」榎戶大人說的好像有理有據。
而那個女人附和著點頭, 她吵吵鬧鬧地表示：「月彥殺了我的前夫, 我不會說出你們來過的。」
「你閉嘴。」裡梅不喜歡聽到這女人吵鬧的聲音。
「他不會有機會知道的，裡梅會留在這裡。」宿儺大人說的也沒錯。
「你就非得殺了她們嗎？」
「我不是說過？我最喜歡殺死女人和孩子了。」
裡梅跟著點了點頭, 這確實是宿儺大人的作風。
不過這個女人可能要排除榎戶大人。
即便這樣, 榎戶大人還是不同意殺死這對母女。
當裡梅認為這件事陷入膠著的時候，宿儺大人竟然妥協了。
他嗤了一聲, 說道：「算了, 這兩個人類隨便你怎麼處置吧。」
哎？這就達成一致了？
裡梅本以為他們的分歧最後會讓她成為最左右為難的那個, 結果, 宿儺大人先退步了。
雖然沒有任何理由放過這對母女, 但是只要兩位大人和睦，她可以不殺死她們。
這也算是一個不殺人的理由吧。
莉奈也很驚訝，她本來以為會發展到動手階段的爭執，竟然就這麼解決了。
問出了鬼舞辻的貿易公司，接下來好辦一些了。
如果鬼舞辻需要地位或者金錢，他發展了那麼久的公司應該不會說丟就丟的。
只需要裡梅去公司堵人就行了。
兩面宿儺是和裡梅一起去的，不過這一次，他沒有催促莉奈。
他不催，莉奈就也沒跟，她更想自己自由地調查一下鬼這個生物。
太陽剛剛露頭，莉奈找了個早餐鋪用裡梅塞給自己的一點錢點了份簡單的早點。
這時，一位少女坐在了她的右手邊，莉奈立馬就注意到她腰間系著一把刀鞘為白色，刀鍔有些花哨的日輪刀。
她立馬想起了火車上，同樣手執日輪刀的少年。
這位少女黑發紫瞳，戴著一枚薄荷色的大蝴蝶發卡，羽織也是唯美的蝶翅圖案。
她坐下後，要了份便食，說話的聲音清脆又靈動。
「你是……滅鬼隊的？」這個詞，莉奈是在列車上聽到的。
她當時就猜測，這個時代和咒術師時代相似，既然有鬼，那必有除鬼的人。
少女有些驚訝地看了她一眼，友善地問道：「你是知道我們鬼殺隊的人嗎？」
「對，我在來這裡的列車上遇到了鬼，見到了以為和你一樣手持日輪刀的少年。」莉奈指了指她的刀。
「哦？是這樣呀。」少女臉上帶著不失起來我也是因為這次列車事件被派來處理傷者的，昨晚才剛剛趕到呢。」
鬼殺隊？
「對了，無一郎說，列車上遇到了兩個會術的人，她們還幫忙解決了鳴女呢。但好像不是血鬼術，我當時猜會不會這個時代已經少見的咒術師……」少女忽然又想起了什麼，她的眸子看向莉奈，看似天真無暇，「你有見過嗎？」
原來，她也被認出了呀。
她帶著笑容說道：「你的同伴說的人可能其中一個就是我吧，我叫榎戶莉奈。」
「蝴蝶忍。」少女握住了莉奈的手，「謝謝你對我們鬼殺隊的幫助，如果有可能，我個人還是很希望你可以加入我們產屋敷的鬼殺隊的。」
通過和蝴蝶忍的聊天，莉奈知道了一些關於鬼的來源。
原來這個時代會存在鬼，起源便是那個叫鬼舞辻無慘的鬼，他的血便是詛咒，能使人類轉變成鬼。
他給予的血越多，轉變成的鬼就越強，甚至會被稱之為血鬼術的術。
作為一個鬼，混成這樣不照待見也是很厲害的。
她可從沒聽過哪個咒靈或人類混成這樣的呢。
哦，兩面宿儺除外。
莉奈很慶幸能遇到蝴蝶忍，一頓早飯，把能問到的都問到了。
對方也很友善，知無不言。
回到住店的時候，兩面宿儺和裡梅都還未回來。
她就又去周邊逛了一圈。
由於這個時代不存在術師和巫女，她的能力好像並不能為她換來任何收益。
或許她確實應該考慮一下除鬼人這個職業了。
蝴蝶忍有告訴她，下一次的鬼殺隊招收考試就在下個月，她可以報名參加。
一直到快到晚上，莉奈也沒見到裡梅和兩面宿儺。
她的身體畢竟還是人類，需要休息。
這一回，她入睡的依然很快。
在後半夜，她又發現自己開始做夢了。
兩面宿儺托著腮，坐在自己的屍骨王座上，在莉奈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時，他滿意地勾起了唇。
「怎麼又是這個夢？」莉奈擰眉。
為什麼她的夢，還是個連續劇。
兩面宿儺從王座上躍下，他的身影，被腳下的血水倒映。
「上次的帳和獎勵，我還沒要到呢。」他頓了頓，補充道，「這次我又縱容你了一次，你欠我的債越來越多了。」
「這次？你在說什麼？」莉奈不解。
「哦，這麼快就忘記了。」兩面宿儺故作嘆氣，「那我提醒你一下好了，那對母女。」
麗？！
她本來想脫口問他如何知道的，想來又覺得夢是潛意識，知道也沒毛病。
「這裡到底是哪裡？」莉奈問道。
「哪裡？」兩面宿儺注視著她，輕嘲道：「你不是說這是你的夢嗎，你不知道你夢到的是什麼嗎？」
「我本來也以為是夢。」莉奈低聲自語。
但是這個夢，太真實了，真實的不對勁。
而這個夢，是從她吃下兩面宿儺的手指開始的。
一次也就算了，第二次又是同樣的夢。這也，太不正常了。
「你難道是，存留在兩面宿儺手指裡的意識？」莉奈大膽猜測了一下。
但開口後又覺得不對，如果是手指的意識存留，那解釋不通他知道麗的事情。
看著她陷入沉思，兩面宿儺也不催她，慢悠悠走到她身邊。
「本來想懲罰你上次的不可愛的，但看在你那麼努力在猜測的份上，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就告訴你這裡是哪裡。」
「什麼問題？」莉奈抬眸看向他。
卻見兩面宿儺回望了那座屍骨高台上的王座，又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
「說說看我想要什麼？」
莉奈望向那上面，她的記憶除了她對他的戲弄，還有……
他將她帶到上面，說要把獎勵換成她。
那面前的「兩面宿儺」想要什麼呢？
她看向他，再次蹙眉。
「都已經從蠟燭到電燈時代了，您怎麼還想著我的靈魂？」
如果說之前兩面宿儺是為了驗證靈魂持有咒力存於這個世界上的可能性，那現在呢？
但她發現兩面宿儺看她的眼神更加耐人尋味。
她說錯了嗎？
「您不會……」她斟酌了一下語氣，「就是兩面宿儺本人吧？」
她真的不應該，吃下那個手指的。
不見陽光總比閉上眼睛就是一個兩面宿儺要好一些。
兩面宿儺短暫的沉默後道：「這裡是我的生得領域，或者說是我的內心世界。」
這是默認了他就是兩面宿儺，不是手指的意識，也不是夢。
「所以說，我吃了您的手指，您的意識就能轉移到我的身體裡，還擁有一根手指的力量，所以昨晚不是夢……」莉奈分析到這裡時，恍然意識到她做了什麼……
她昨晚以為這是她的夢，所以她把兩面宿儺戲耍了一頓。
「怎麼不說了？」
「……」
「那麼換我說吧。」兩面宿儺露出了一絲頗有興趣的目光，「你剛剛稱這裡為電燈時代？可是你是在列車上時來到這個身體裡的……」
「誒？」莉奈一下沒能適應變化這麼快的話題。
兩面宿儺看了她一眼後，低頭垂下視線，一邊思考一邊繼續：「電是這十幾年才開始盛行的，你是怎麼會知道這種東西的？」
「我……」直到剛才，莉奈都沒料到兩面宿儺會提到這個，她盡可能顯得鎮定「我是今天問了別人，才知道這裡的照明設施叫電燈，您想表……」
「別急呀，我還沒說完。」兩面宿儺打斷她，「在列車上，你對人類這十幾年來的產物沒有一絲興趣，東京府的集市也是，你不存在一點新鮮感，就連在那對母女家，你流暢地說出了公司這個詞，說明你對這個詞的概念很清楚，雖然我也覺得這些東西都一樣無趣……」
莉奈發現，雖然兩面宿儺垂著視線，但他的另一對眼睛忽然睜開，轉了半圈注視向她。
「要麼你在這十幾年內曾經寄宿在某個容器裡，要麼你和我一樣對這些低趣味的產物不感興趣」兩面宿儺抬起視線，那四只眼睛，牢牢地凝視向她，「要麼，你的詛咒起源不在過去……」
莉奈的心，咯噔了一下。
她的眼神，越發的難以置信。
直到兩面宿儺，說出了最後一句話：「榎戶莉奈呀，你的靈魂，來自更久遠的將來吧？」
第46章
放在以前, 即便有人跟莉奈說他是時空旅行者，莉奈也是絕對不可能相信的，就別說讓她僅因為一個人第一次見到手機電
腦沒表現出新奇就去猜測她來自將來了。
因此，她從未料想到兩面宿儺會給出她來自將來的設想。
少女的眉頭輕顰, 有點匪夷所思地看著兩面宿儺。
他是, 怪物吧。
「怎麼了？露出這種表情是害怕了？」兩面宿儺嘴角的笑容慢慢扯大, 他可是一直期待他肥美的羔羊畏懼他的那一天。
莉奈害怕嗎？她覺得不至於，她只是有點沒想通。
至於否定和裝傻，好像也沒必要, 反而更顯的她很在意自己來自將來。
見莉奈沒有回話, 視線也從他身上挪開，兩面宿儺那惡劣的笑容更盛：「既然你的靈魂來自將來, 那總有一天我會遇到存在於自己身體裡的你的, 我那時候該怎麼處理你呢？我現在就開始期待了。到時候是殺掉吃了還是進行更長久的折磨呢？不知道那時候你的靈魂還能逃去哪裡。」
莉奈依舊沒應聲。
她知道兩面宿儺是故意的, 他一定認為她之所以在他面前和其他人不一樣是因為身體不屬於她, 所以她不畏懼。
而現在, 他知道了她其實是還存活在將來的某處的活生生的人, 等於他總有機會真正殺死她的。
如果他真的想殺死她, 那即便只是個靈魂, 他也能想到辦法。
他想要的，是她驚恐的目光, 是她的痛哭流涕, 是她求他。
……這都是什麼惡趣味呀。
莉奈長久的沉默，讓兩面宿儺斂去了笑容，他的視線聚在莉奈身上, 發現她沒跑也沒鬧, 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 垂著眼眸。
他只是想嚇一嚇他的小羊羔，這是嚇過頭了？
「女人？」他喊她。
她沒理她。
「榎戶莉奈？」他換了個方式叫她。
莉奈連頭都沒動一下。
一種怪異的情緒漫上兩面宿儺的心緒。
她不會真的以為他要在將來找到她再殺了她吧？
兩面宿儺連著下面那對狹小的眼睛，一同帶著頗有些復雜的情緒眨了眨，「嘖」了一聲後慢慢地走到她近前，伸出手捏住她的下巴挑起，一邊說道：「你不會這樣就害怕了吧？我根本不在乎你來自過去還是將來，也沒說過一定會殺了你的，你如果表現好些……」
他說了一半停了下來，因為他看到，那張被他挑起的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驚恐，也沒有人類那種不實用的悲觀情緒，更別說那種眼眶裡莫名的液體了。
反倒是短暫的困惑後，平靜深邃的如幽靜森林裡的一汪湖水，安安靜靜地凝視著他。
「我能理解您因為失去力量需要地方發泄。」抬起頭的莉奈看著他，慢悠悠地說道，「但能不能，不要做那麼不切實際的幻想？」
兩面宿儺：？
「這裡的您雖然有一根手指的智商，但是外面那個您連一根手指的力量都沒有。」莉奈不緊不慢地補充完。
換言之，您沒有力量，您不可能殺得了我的醒醒。
「……」
莉奈說完後，發現原本面上情緒復雜的兩面宿儺，不怒反笑：「那就讓你看看一根手指的我能做些什麼。」
幾分鐘後——
兩面宿儺被莉奈壓在他的王座上，只有一根手指力量的他，在不使用生得領域的情況下，已經無法戰勝現在的莉奈了。
但若是使用生得領域的無差別斬擊，莉奈的靈魂就會被他切成碎屑。
明明是失敗者，兩面宿儺一點都不在意，反而有些煩惱地嘆了一聲氣。
光靠一根手指，好像吃不到小羊羔，真沒意思。
完全不知道兩面宿儺在想什麼莉奈：？
怎麼就嘆氣了？前任詛咒之王自暴自棄了？
她漸漸松開了他，帶著些詢問的語氣問道：「如果您不想在這裡看到我，干脆下次我睡覺時別讓我進來了。」
「可以。」
「誒？」莉奈沒想到兩面宿儺答應的這麼果斷，卻見他接道：「你以為我會這麼說，然後輕易放過你？」
然後前一秒還是她手下敗將的兩面宿儺，在成功耍了她一次後笑了起來。
「……」
輪到無可奈何的莉奈嘆氣了。
睡覺太不容易了。
莉奈醒來時，雖然身體休息好了，但精神上疲憊地和聽了三天三夜的爺爺講故事沒什麼區別。
等她穿好衣服，裡梅拉開帳門走了進來。
「我注意到燈亮了，就知道您醒了。」裡梅手裡端著一碗烏冬道。
「兩面宿儺呢？」莉奈問。
他肯定也回來了。
「兩面宿儺大人在隔壁房間。」裡梅一邊回答，將烏冬放在了莉奈面前，「我們幾個小時前就回來了，我給您親手做了烏冬。」
莉奈看著烏冬面上的幾塊肉片，欲言又止。
她想起了裡梅說自己的人肉做的很好吃。
「……這是豚肉。」裡梅意識到了什麼，補充道。
莉奈這才放心地吃起裡梅做的面。
「能給我講講你們遇到了什麼嗎？」
在白天，裡梅和兩面宿儺確實抵達了鬼舞辻的貿易公司。
但由於前晚的事，這位鬼始祖很謹慎，一天都沒有露面。
他們在公司昏暗的地下室，再次遇到鬼舞辻派來勘察情況的鬼，打了起來。
接下來莉奈也能想到了，無論是派來的這只鬼回去告訴鬼舞辻他們已經找到了他的公司，還是被他們解決沒能回去，鬼舞辻都可能棄車保帥，在安全前不會再露面。
難辦了。
不過有一件事，她比裡梅和兩面宿儺更加清楚。
那就是在未來她見過兩面宿儺的手指，那說明無論他們最後有沒有找到鬼舞辻，他都不適合做容器。
不然詛咒之王早就復活把自己的手指全部吃下去了。
「對了，兩面宿儺大人要我轉告您……」裡梅低頭一邊收拾餐具一邊道，「您吃完去隔壁一下。」
回答她的，是窗戶被拉開的咯—吱聲。
裡梅抬頭，面前哪裡還有什麼人，只有扇打開的窗戶。
莉奈一聽到兩面宿儺說要找她，想也不想就跑了。
萬一是讓裡梅按住她，他再強行喂她一根手指，為了在她睡著後他能把她按著打可怎麼辦。
今日是個陰天，沒有陽光，風吹得人很舒服。
走在熙攘的街道上時，莉奈聽到了一個哭聲。
是那種，細小的，女孩發出來的抽噎聲。
她停下了腳步，看向了最近的那個狹小陰暗的巷口。
周圍的人沒有任何反應，步子沒有絲毫的停歇。
咒靈還是鬼？
莉奈湊近了幾步，看到了一個小女孩的身影背對著巷口，蹲在巷子深處的角落。
「她進來了嗎？」
由鬼舞辻派來的鬼裝哭裝的有點累，小聲問她躲在暗處的同伴。
「她看了一眼就走了。」鬼同伴回答。
「……」
莉奈逐漸推測出，人在轉變成鬼後，雖然力量變強了，但是智商還是原地踏步，甚至倒退。
不然為什麼一個個都用這麼顯而易見的手段在引誘她。
怪不得兩面宿儺以前不招任何部下就能把平安時代鬧個不太平，因為這些部下好像都不是很能靠得住的樣子。
莉奈給一位賣手風車的藝人讓了個路後，又躲開了地上一處明顯有異常的路快。
她相信一腳踩下去後，自己可能就會被拉進地底或是被傳送去別處。
算了，回去吧。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鬼舞辻在找她，但一定不是什麼好事。
莉奈往住店的方向走去，走著走著，發現周圍的人越來越少，天色也越發灰暗。
除此之外，周圍的很多店鋪，都和她記憶中的產生了差別。
莉奈停下了步子，因為兩面宿儺出現在了她面前。
「你怎麼這麼蠢，被人下了詛咒還沒意識到？」莉奈聽他張口說道。
「詛咒？」莉奈問，「什麼詛咒？」
「一種催眠的低端術式。」兩面宿儺走到她面前，近看上去心情有些差。
是因為她沒有去隔壁房間找他吧。
催眠？莉奈完全記不起來她是在哪裡被催眠的，她一路都很小心。
她低頭，去看自己的右手，她記得朝顏的這裡有一顆很小的紅痣，而她沒有。
右手手背干干淨淨。
這是她原本身體的模樣，所以這一定不是真實的。
那兩面宿儺呢？他不僅能把她拉進自己的內心，還能進入她的內心？
「你可以選擇自己想，但到時候醒來可能就被吃的胳膊也不剩了。」兩面宿儺熟練地抬起她的下頜，湊近，「或者我來告訴你。」
剛才的一幕一幕在莉奈腦海中劃過，以及那位手風車手藝人路過時，那面對著她的風車面，風車面上是蜂巢狀似蝶蝴蝶翅膀上的眼點。
莉奈露出豁然的表情。
「想到了。」兩面宿儺替她陳述，「雖然有些遲鈍，但還是叫醒你吧。」
然後莉奈，就被兩面宿儺拉得更近了些，幾乎都要湊到他的羽織上了。
下一秒，他垂身吻住了她柔軟的雙唇。
因為過於貼近，莉奈完全沒能反應過來。
這是叫醒她的方式？這完全是叫醒被詛咒的童話公主的方式吧？
什麼辣雞解咒手段。
莉奈沒推開他，她怕自己這一推開，就醒不來了，朝顏的身體就真被吃掉了。
兩面宿儺一只手環過她的後頸，拖住她的後腦勺，另一只拖住下頜的手下滑，指腹貼在她溫熱的脖頸上。
她的唇齒被撬開，口腔被舔舐，這個吻像是沒有終點。
忽然，她感覺到了脖子上的一片濕黏的溫熱，她伸出手，摸到了滾燙的血液順著自己的頸動脈像水流一樣湧出。
在夢境的最後，她感受到兩面宿儺慢慢地結束了這個吻，還在她的唇上輕輕啃了幾下，好像剛才並不是他用指甲劃破她的喉嚨的。
莉奈就這麼醒了。
原來解除這個催眠夢境的方式，不是什麼公主之吻，是在夢境裡死掉。
抬著莉奈的兩只鬼舞辻手下的鬼，一同對上了一道殺氣騰騰的視線。
第47章
人類負面情緒的產物和人類轉變成的鬼, 本身還是不一樣的。
鬼舞辻手下的鬼，竟各個都有自己的術式，比起莉奈以前處理過的低級低智慧咒靈, 要難纏不少。
沒有鬼殺隊特殊材料制作的日輪刀, 莉奈雖然做不到一擊必殺, 但用術式把他們磨成肉碎, 也足夠造成重創, 無法再生。
但最讓她難以接受的是，她打了那兩只催眠她的鬼, 又來了倆，打了新來的倆, 又來了後援。
就像是打了兒子來了父親, 打了父親來了爺爺。
朝顏的身體意外的能打能抗，但最終還是體力到了極限，讓莉奈不得不放棄。
不過鬼舞辻的手下沒有殺她，而是選擇將她帶到了一處別墅。
這是一棟各扇窗窗簾都被緊拉上的歐式風格大宅，宅子的大廳有一座富麗的樓梯，抬高至中段後，左右朝兩面彎弧向上，各自通向二樓左右邊的走廊。
莉奈是被能在地下穿梭的鬼帶到這裡的, 因此她不知道自己還是否在京都城市內，還是被帶到了更遠的郊區。
視野內除了鬼，沒有人類。
等了一會後, 從二樓左半邊的樓梯高處, 走下來了一名看上去只有十歲左右的少年。
他長相俊美, 穿著白襯衫和黑西褲, 臉龐白皙如紙, 舉手投足溫雅地像是養在家中的病態小少爺。。
不過他那雙眼睛，眼瞳豎直，血絲朝眼眶四周蔓延，怎麼看，都像是莉奈在夜市裡見到的那位鬼始祖，鬼舞辻無慘。
這下都來的不是爺爺了，連祖宗都來了。
周圍的鬼，在他出現的那一刻，紛紛跪下，而莉奈早已被壓跪在地上。
鬼舞辻一步一階，不僅不慢地拾級而下，最後停在了兩處樓梯彙聚的中間層大理石樓梯面上。
「我的人報告我說看見你走在陽光下時我還有些不相信，雖然上次見到你時你的轉變還沒完成，但也就這幾日的事情，不論你是咒術師還是其他東西，按理說都無法阻止我的血液。」說起話時，鬼舞辻用的是成年男性的聲音，在秀俊的孩子身上聽起來有些違和和突兀。
莉奈視線裡所能看到的鬼，一個個都恨不得把頭貼在地板上，似乎非常畏懼這位把他們變成鬼的始祖。
「見到你反倒是讓我更驚訝了，你身體裡仍舊有我血液的殘留，但附帶的詛咒卻沒有了。」鬼舞辻確實感到了一絲意外，他一直在尋找讓自己行走在陽光下的藥物，如果這個人類少女能做到擺脫他的詛咒並重活於陽光下，那他可以從她這裡下手。
「您能聽到我的聲音嗎？」莉奈此時卻開始在心底試圖和那根「手指」對話，「您在我中催眠術的時候應該就知道這些鬼是鬼舞辻的手下吧，沒讓裡梅來是因為想讓我帶你們找到他吧。現在人我帶到了，您打算什麼時候出現？」
她等了等，卻沒有兩面宿儺的聲音。
這樣行不通嗎，一定需要她睡著嗎？
「我第一次見到你時，你好像不是這樣子的。我記得那時候你可是哭著求我讓我別殺你的父母的……對了，你叫什麼名字來著，我記得門口的名牌上好像寫著叫……」鬼舞辻像征性地思考了一下，然後不在意的道，「不好意思，我殺的人太多了，記不起來了。」
鬼舞辻的話，沒有激起莉奈的情緒，反倒是身體裡忽然有一種非常強烈的恨意在一點點湧出。
這是第一次，莉奈感覺到了身體裡朝顏的靈魂。
這種恨意，在莉奈上一次見到鬼舞辻時還沒有，但等他說了這些話後，就像是洪水般的無法抑制。
她明明記得鳴女說過，朝顏尋找鬼舞辻是為了獲得報仇的力量和消除身體裡的詛咒，怎麼殺死她父母的，又變成了這個鬼本鬼？
難道是——
鬼舞辻不僅殺死了朝顏的父母，給她注入了血液，還讓鳴女以報仇的說法將她納入為自己服務的手下？
在今天之前，朝顏一直不知道害死她父母的和有可能給予她力量助她報仇的是同一人。
這放在誰身上，都不得氣死？
可惜現在這副身體屬於莉奈。
「是嗎？你沒記住真是太好了，被你這種人記住可得成為我們家族一生的污點。」莉奈用慶幸的語氣回道。
鬼舞辻表情一滯，連那些鬼在他面前都懼怕的無法抬起頭，這個少女竟然敢說出這種話。
他眼眶裡的血絲更盛，長相溫雅的少年咬了咬牙：「我抓你來，有兩個問題要你回答。」
沒有得到意想中的兩面宿儺的回答的莉奈，開始斟酌等恢復一些體力後，在這麼多鬼面前逃走的可能性有多大。
「第一個問題，和你在一起的那個男人和小鬼到底是什麼身份，為什麼纏著我那麼多年？第二個問題，你是怎麼擺脫我的詛咒的？」鬼舞辻問出問題。
莉奈抬眼看了鬼舞辻一眼，她不覺得她說了這個鬼會相信。
下一秒，她幾乎是擦著一道風，躲過了她旁邊的鬼揮來的拳頭。
「大人在問你話！」
這個鬼的臉上也有黑紋，但是就和半塊蚊香一樣，左右一半，眼睛裡還刻著形似「上三」的奇怪字符，整個鬼令她不忍直視。
他鮮紅的指甲陷入地面，只要莉奈慢一步，可能她只會比這地板更糟糕。
莉奈嘆了口氣，回答道：「跟我在一起的人，世人一般稱之為詛咒之王兩面宿儺，我之所以沒有變成聽你使喚的鬼，因為我吃了他的一根手指。」
她就問，這話說出來，幾個人會信？
果不其然，鬼舞辻看她的眼神就不像是相信她的話。
詛咒之王？作為平安時代出生的人，鬼舞辻自然知道這個稱號下的恐怖。
他還在被病痛折磨的時候，這位時代的強者，在千位術師的圍攻下才得以被解決。
除此之外，他可從未聽說過世上還有人類或是其他生物能冠的上這個稱號。
卻見下方的少女，用一種「我就知道你不相信不說你又要讓手下打我的」表情看著他。
「那位被稱為兩面宿儺的詛咒之王千年前就死了。」鬼舞辻說道。
但是關於她吃了手指這件事，他倒是有些半信半疑。
相傳詛咒之王的手指作為特級咒物，被各地咒術家族封印保管，不排除這些手指本身有能使人類獲得力量，或是鬼曝露在陽光下不會被殺死的能力。
「雖然兩面宿儺的身體已經不完整了，但是他的靈魂仍舊存活在這個世界上。我看他可憐，給他做了個布娃娃當容器，所以他活到了這個時代。」莉奈又添了一句。
鬼的始祖鬼舞辻：「……」
在場的其他鬼：「……」
莉奈：「實不相瞞，布娃娃容器他用膩了，所以想換個新的，所以看上了你的，覺得你這副鬼的身體很有發展前途。」
鬼舞辻：？
其他鬼瑟瑟發抖。
「你覺得我很容易被哄騙嗎？你如果不說實話，我有的是辦法能讓你說出來。」鬼舞辻臉一黑，暴躁了。
說了實話的莉奈委屈。
她說了真真切切的大實話，結果這些非人類團體沒一個相信的。
暴躁的鬼舞辻不再保持溫雅的少年形像，大步下了樓梯。
他走到莉奈面前，食指的指尖慢慢延長。
「不知道再多一點我的血液，你身體裡的那根『手指』能不能幫你抵抗住。」
她的話，讓莉奈皺眉。
她的身體裡已經有一根手指了，再混入其他亂七八糟的血液，她想想就無法忍受。
在鬼舞辻說這話的同時，他的部下已經憤憤地按住了莉奈。
在他們看來，接受大人的血液是榮幸，是值得被嫉妒的。
莉奈已經恢復了一點體力，不知道夠不夠她從這麼多鬼手底下逃走。
下一秒，她恍惚感覺自己身處一片虛無的空間，明明壓制在自己身上的力道那麼真實，鬼舞辻的指尖也越來越近。
「榎戶莉奈。」她聽到熟悉的聲音在自己耳邊響起，「把身體交給我，我幫你把這些低端的生物解決。」
「交給你？」莉奈能真實地感覺到兩面宿儺的聲音近在她的背後，「您說的交給你是什麼意思？」
在這個空間裡，外面的一切好像都被拉慢了。
背後兩面宿儺的聲音卻沒有要解釋的意思，反而催促道：「再不決定這副身體就要被那些鬼撕碎了，放心吧，我會還給你的。」
莉奈確實沒什麼選擇了，她沒有百分之一百的把握自己能否安全脫身。
但她仍舊在猶豫，她不太相信兩面宿儺會好心救她。
兩面宿儺：「我就這麼不值得你信任一下嗎？」
莉奈：「……嗯。」
兩面宿儺沉默了。
鬼舞辻的指尖，即將劃破莉奈這副身體的喉嚨。
「好吧，交給你。」在這一刻，莉奈突然出聲。
這句話，讓鬼舞辻的手指在她的喉嚨前停了一瞬。
下一秒，少女的眼睛閉上又再次睜開。
一對完全不同的猩紅的眼眸，連同眼角下方，一同睜開的兩只眼睛，齊齊對上了指甲抵在她脖頸上的鬼舞辻。
她的表情，張狂又厭惡，一字一句地說道：「給你們一秒鐘，都給我滾開。」
第48章
鬼舞辻無慘自覺強大, 但終究無法做到無畏。
即便活了一千年，對普通人類而言可以任其灑落於身上的陽光，對他來說, 卻是致命的火焰。
因此他成立了貿易公司聚攏資金, 成為藥師的養子, 只為了早日能研發能讓他能自由無懼地行走在陽光下的藥物。
按理說, 除了陽光, 即便是鬼殺隊的柱，也完全沒有可能殺死他。
但是, 在看到少女的瞳孔由黑變紅，臉側漫上只有強大的詛咒才會形成的黑色的紋路時，鬼舞辻害怕了。
他尖銳的指甲再也不敢貿然前進一步, 反而急速朝後退了幾步, 退回了樓梯最下格的台階前。
包括他在內，剩下的那些鬼，在少女說出「滾開」這個詞時，大多都本能地跳開了。
而唯一留下來的猗窩座，也就是之前險些打到莉奈的蚊香臉, 那留著鮮紅指甲的手, 從小臂處整齊地被截斷。
「咦？」猗窩座有些迷茫地看著自己被斬斷的小臂。
他是強大的鬥之鬼, 即便是鬼殺隊的日輪刀，都不一定能一擊砍斷他軀體的任何一處。
這個人類少女，到底是什麼鬼？
「這就是有血有肉的容器的滋味嗎。」少女握了握雙手，看上去毫不在意周圍還有這麼多敵人的存在。
而莉奈, 雖然失去了對身體的掌控, 但她把這一切都看在眼中。
她總覺得兩面宿儺這句話是在說給她聽……
布娃娃容器到底哪裡不好, 還是她親手縫制的呢。
「抓住她！」鬼舞辻反應了過來, 下令道。
少女毫不畏懼，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白皙的手上，那只手反復翻轉，好像對她而言在觀察一件新奇的事物。
「如果再多兩根手指的話我可能會不介意和你們多玩一玩。」
這話莉奈自然也在聽著。
她反而有些憂慮，一根手指的兩面宿儺什麼實力她是見識過的。
那可是被她按著打的實力呀，這麼裝等下連個全屍都不留給她怎麼辦？
「雖然只有二十分之一的力量，不過對付你們足夠了。」少女的嘴角勾起肆意的笑容。
她的雙手結印，那抹鮮亮的大紅綢緞蝴蝶結頭飾，伴著她的黑發，在這幢西式洋房內，尾端的綢條無縫飄起。
「領域展開」
「伏魔御廚子」——
因為只有一根手指的力量，少女背後升起的鳥居和神殿相比完整領域下的有一絲迷你。
神殿更像是一座供奉小神像的神龕。
而它的攻擊範圍也做不到半徑200米，但僅僅是圍繞這棟洋樓的話，那也足夠了。
劇烈的，如雨點般的刀刃，落在了這棟房子內的每一只鬼身上。
不僅是鬼，還有這棟房子，這棟房子的每一個角落，都開始被刀刃切割。
再這樣持續下去，這棟房子很快就會變成廢墟。
他們一開始還能勉強承受，**一次次被切開又重生，接著踉蹌倒地，又是新一輪的猛烈刀刃洗禮。
這場從未見過的術式的源頭是站在房子中央的少女，每個鬼都知道，只要殺了她……
只要殺了她……
在場的下弦之鬼之一，抱著這種念頭，已經滾落在地的頭顱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身體在視野中被一點點剁碎，他甚至無法用出血鬼術。
猗窩座也是這麼想的，雖然他的身體也在被這猛烈的刀刃切割著，但他憑借著強橫的軀體，硬生生靠近了少女。
他強大的鬥氣，能從遠距離產生殺傷性強大的衝擊波。
就是現在——
渾身血肉淋漓的猗窩座，剛擺出陣勢，卻發現少女不見了。
「剛才就是你差點用肮髒的拳頭碰到她的吧？」
聲音來自他的背後，下一秒，他側了一半的臉，被一發生硬的拳擊擊中。
這一拳，讓猗窩座直接穿透了牆壁，愈發猛烈的刀刃讓他難以動彈。
而一半身體掛在牆外的猗窩座，看到了夏日天際清晨亮起的那一縷光。
他已經完全沒有心思戰鬥了，因為天，就要亮了。
很快，陽光會從被刀刃破開的洞口進入這棟屋內，將每一個鬼都徹徹底底的殺死。
包括鬼舞辻在內，每一個鬼都產生了一個同一個想法。
逃！
必須在天亮前離開這裡！
「……」
看著這一切的莉奈，反而是最難以表述此刻心情的。
明明在兩面宿儺的領域裡，他是被她按著的那一個。
她那時候以為，僅有一根手指無法讓他發揮出生得領域的威力，僅僅是一個擺設。
沒想到……
如果那時候她在過分一點，他會不會直接用這個什麼廚房把她的靈魂切成片片？
有些後怕的莉奈咽了口口水。
鬼舞辻也是一樣，他曾經在戰國時期被圍剿。
他見過最強的，最快的，甚至最快的刀刃，但這種持續不斷，永無止境的刀刃，他從未見過。
好像對手只要還有一口氣，這一切就不會結束。
他的身體在每一次被切出口子後都在無數次的重生，反反復復，早已無法維持少年的模樣，重組的容貌變得有些難以言喻。甚至還有不屬於人類的特征出現。
看到自己的手下一個個因為被切割的過於零碎而無法重生，鬼舞辻並不同情或是憤怒。
他可以拼死一戰，但天就要亮了。
他想活下去。
在他轉身要跑的時候，少女已經出現在他面前
「你這個容器確實很讓我意外。」
鬼舞辻忽然覺得，少女看他的目光，更像是在打量一件衣服。
但他說什麼也要在天亮前逃離這裡。
他的面部忽然從中間裂開，像是大魚毫無界限的張開巨嘴，層層疊疊的密集巨齒裡外排列在他形成的巨型口腔內。
他頂著兩面宿儺的斬擊領域，整張滿是利齒的嘴朝著面前的少女。
結果他的嘴剛一湊近，就見少女嫌棄的退後了好幾步，雙手又一結印，巨嘴內的牙齒被像刮魚鱗一樣一顆顆被刮下，掉落在地上，隨後被斬擊切成碎末。
莉奈有一種，鬼舞辻在廚師兩面宿儺面前變成了一條魚的錯覺。
就在這時，整棟房子像是終於反應過來自己始終在被像肉餡一樣被剁著，轟然碎裂。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在房屋碎屑飄零而下後，灑落在這片土地上。
莉奈：？？？
等一下，她記得兩面宿儺不是需要鬼舞辻這副身體做容器嗎？
把房子都拆了如果鬼舞辻這副容器被太陽一曬就化了怎麼辦。
「哎？」兩面宿儺抬頭看了一眼天空，也像是才將將反應過來自己還需要鬼舞辻活著一樣，道了句，「好像做過頭了。」
「……」莉奈斷定，其實兩面宿儺對能不能拿到這副身體做容器的迫切度，也就一般。
如果他忽然不樂意了，毀了這副容器也無所謂。
然而鬼舞辻並沒有在被太陽曬到的那一刻和其他鬼一樣化成灰燼。
反而整個鬼膨脹起來，通過加速身體肉層的增生，試圖短暫抵御陽光的侵害。
已經看不出形狀的鬼舞辻已經管不上兩面宿儺了，拖著自己膨脹起來的身軀朝著遠處有樹木的地方挪去。
可是，兩面宿儺的領域仍舊存在。
就好像其他物體已經不值得繼續切割了，領域內所有的刀刃都聚集到了一處。
那增殖的肉塊剛生長就被切除，僅僅爬出去幾步，在即將靠近領域的邊緣時，增殖速度沒能跟上切割的速度，陽光灼燒到
鬼舞辻的**上，他整個轟然倒地。
「真是沒意思。」兩面宿儺評價道。
就在莉奈也以為鬼舞辻即將和其他鬼一樣化為灰燼時，一陣刺耳的嗡鳴伴隨著強大的衝擊波，自鬼舞辻的屍塊處轟然響起。
兩面宿儺第一時間反應過來，卻也沒能躲開。
一根手指畢竟還是有局限的。
那衝擊波在撞上朝顏的身體時，即便用咒力護住身體，這副身體的渾身上下也都開始紊亂了，包括神經和感官。
就連身體裡莉奈的靈魂，都能感覺到這股衝擊波的威力。
她能感覺到，鮮血順著這副身體的五官湧了出來，甚至可能，五髒六腑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損傷。
不太好。
但兩面宿儺依舊站著，沒有倒下。
對他而言，容器就只是容器而已，沒有心髒他依舊能使用這副身體。
但是那個女人，估計不行吧。
如果現在把這個身體還給她，會是怎麼樣的結果呢？
兩面宿儺忽然有點期待。
莉奈開始慌了。
這就和她把自己辛苦養的號交給了兩面宿儺，然後他打了個boss把她的裝備全摔廢後考慮直接還給她。
先不提自己能不能繼續待著這個身體裡，任何人類都沒有辦法挨過這種創傷的。
這副身體，會死。
等裡梅找到莉奈時，她完全無法相信面前的這一幕。
這處本該有著鬼舞辻一處住所的富商郊園，中央寸草無聲。
榎戶大人躺在地上，渾身都是血，安靜地令她感到不安。
裡梅趕緊靠近，去查看她的傷勢。
她發現，她雖然到處是血，但好像只是暈了過去，渾身上下每一處都是完好的。
要麼她被人治好了，要麼她自己治好了自己。
見到榎戶大人睜開了眼睛，裡梅問道：「鬼舞辻去哪裡？」
「他的手下包括他……」她看著榎戶大人碰了碰自己的臉龐，似乎在確認自己安然無恙，「好像都被『我』殺死了。」
裡梅：？？？
第49章
莉奈是被驚醒的。
她上一刻的記憶畫面, 停留在兩面宿儺用著朝顏的聲線惡劣地反問她「我該不該把這個容器還給你呢？」，她還未答，原本損傷嚴重的身體已經被兩面宿儺用反轉術式治愈。
在黑暗的虛幻空間, 兩面宿儺緊接著出現在莉奈面前, 正准備開口說些什麼時, 忽就眉頭一擰，同一時間，莉奈也察覺到有什麼力量正在試圖把她從這具身體裡拽出去。
莉奈抬頭去看黑暗的另一處, 手腕卻被一只手攥住，她一垂頭，看見一臉不悅的兩面宿儺。
向來不在意任何東西，說起話來時常漫不經心的他，眼神意外地嚴肅。
當莉奈都不清楚在發生什麼事時，她忽然就醒了。
室外的月光穿過帳門被拉開的一人寬的縫, 灑在她的房間內, 照亮了大半個房間。
而她的爺爺背對著月光, 臉罩在陰影裡，叫著她的名字：「莉奈, 莉奈呀, 出事了！」
回憶完的莉奈大腦仍舊有些昏昏沉沉, 愣了好幾秒中，才整個人從被窩裡坐了起來。
「出什麼事了！？」
滿月，她的房間，和叫著她名字的爺爺。
她回來了。
「神社……神社好像失火了！」爺爺的語氣有些略微的不確定。
失火這個詞, 在什麼時代都不是開玩笑的。
莉奈趕緊起身套了件外套, 就匆匆忙忙地拉門而出。
在靠近神社方向的室外長廊, 她看見不遠處神殿的一角, 一團明亮的火球正在灼燒著，咬著檐角的磚瓦。
下一秒鐘，一團不知從哪裡射出的水柱，像是一條有生命的水龍，在行進的過程中於空中轉了個彎，不偏不倚地把火球一口叼住，一拋吃進了嘴裡後散開了。
神殿的檐頂，冒出一陣陣白煙。
「……」莉奈知道爺爺為什麼會猶豫了。
神社裡，好像又侵入了奇怪的東西。
「爺爺，您呆在這裡，還是我去解決吧。」莉奈用完「還」這個詞，自己都無奈了，這短短的兩三個月，怎麼神社已經兩次半夜出現異事了，還都是她的靈魂去往過去的時候。
趕到神社裡，龜祇和另一個頭上頂著形似富士山的人形咒靈正打的如火如荼，字面上和概念上都是。
龜祇的那只小……老烏龜，嘴裡一陣陣地吐出水流，清理被火焰擦到的建築。
見到莉奈，這只烏龜急切地湊到她跟前，頭一甩一甩指向半空中的兩位活了千年的咒靈。
如果莉奈沒有記錯，這個富士小火山咒靈她有印像，是平安時代初次見到龜祇時，來滅山林大火的咒靈之一，好像叫什麼瑚？
這些咒靈的起名功底都太強了，只聽一次再隔個幾個月，她早就忘記了……
但現在最重要的，是阻止這場戰鬥，這脆弱的神社，可經不住這兩個咒靈再打下去。
朱紅色羅盤在巨大的月盤下映出柔和的光，八顆紅色光芒的小球分為兩路，分別纏上半空中的龜祇和漏瑚，吸引了他們的注意力。
兩人同時停下手裡的攻勢，低頭去看站在地上的人類少女。
「大半夜不睡覺在這打架，你們是嫌咒術師不夠閑，一個個都想被除去嗎？」莉奈的聲音在這座神社裡響起。
龜祇的目光投向對面的漏瑚道：「我也想休息，誰知道這老東西上來就問我要人不然就燒了我的神社，都一千年了，脾氣還是這麼火爆可要吃虧的。」
漏瑚可管不了這麼多，他今日的目標十分明確。
他和花御、陀艮一樣，對人類破壞自然的行為感到憎惡，人類對他們而言是虛假的，而人類負面情緒產生的所謂的「詛咒」，才應該是被這個世界承認的「真實」。咒靈是應該在這個世間被得到承認的存在，而不是那些術師們想殺就殺的怪物。
但是現在術式與咒靈的平衡，由於五條悟這個咒術師強者的存在，早就打破了。
於是他們想到了那個千年前的詛咒之王兩面宿儺，只要復活他，並讓他加入咒靈行列，咒靈就有機會在地位上超過人類，甚至消滅人類。
就在不久前，有人告訴他們，兩面宿儺的靈魂出現在這個區域，他來這，是來要人的。
漏瑚的牙齒黝黑，耳朵像是塞了兩個堵酒瓶的木塞，他一想到人類種種惡劣的行跡，木塞就會因為氣憤被蒸騰的氣流衝出又落回原處。
「哦？竟然是能看得到咒靈的人類？是咒術師嗎？不管是哪個，都是一樣的贗品的存在。」漏瑚不屑，哼了一聲對龜祇道，「不管怎麼樣，今天沒個結果我是不會離開的。」
漏瑚的頭上如煙囪的火山口一噴，一團橢圓形的物體被噴出。
那物體四散，化作一只只六腳長著尖銳口器的小蟲，撲向莉奈。
要什麼人？要什麼結果？
話都不說清楚上來就不把她當回事讓莉奈有些生氣。
八顆光球回到了莉奈周圍，將她護住，那些長相怪異的小蟲發現碰不到它，開始發出尖利的叫聲。
叫聲刺耳，猝不及防地跟上的是一發發爆炸。
莉奈原先站的地方，成了一團混淆著火焰和濃煙的區域。
「哎，煩人自大的咒術師解決了，接下來……」漏瑚剛出了個聲，眼睛忽然睜大，因為他看到剛才還被它術式團團包圍的人類女人，此時出現在了神殿門口。
「這個神社的神官是我的家人，你要人也是找我要！」莉奈能看出自己不一定是這個咒靈的對手，他很有可能是龜祇那種級別的，「你到底是來找什麼的？」
漏瑚有些意外自己的術式竟然被躲開了，他從半空中降至地面。
「那我就告訴你吧，我要找兩面宿儺，那位千年前的詛咒之王。」
「誒？」莉奈幾乎是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你找兩面宿儺？」
即便兩面宿儺成功找到容器或是存於布娃娃中又活了百年，那這個咒靈也完全沒道理到這裡來找兩面宿儺。
「你說的是兩面宿儺的手指嗎？那東西一個多月前就被咒術高專的人帶走了。」莉奈理解為漏瑚需要的是兩面宿儺的手指。
「你們人類都聽不懂話嗎？我要找的不是手指，是真正的詛咒之王的靈魂意識。」漏瑚的脾氣暴躁起來，周圍的氣溫都開始急劇升高。
詛咒之王的靈魂意識？
莉奈困惑地看向漏瑚，這是個巧合嗎？在大正時期「她」吃下了手指，讓那副身體成為兩面宿儺來去自如的容器，現在回到自己的身體內，這個咒靈又來找她要人。
龜祇也落於地面，站在神殿台階前方，他當然也記得那個詛咒之王的名諱。
兩面宿儺在千年那次之後，曾經再次帶著一個女孩找到他，讓他說出轉換靈魂的詛咒。
他對去除詛咒了解，不意味他會下咒，於是那事後來也不了了之。
之後龜祇就再也沒見過那位詛咒之王了。
「是哪個不自量力的東西告訴你我在這裡的。」龜祇怔住了，這個語氣，明顯不屬於在他身後的那個小女生，但又確確實實是她的聲音。
下一刻，他聽到「莉奈」一步一步順著神殿的台階走了下來，一舉一動都不似之前那個少女。
「不論是人類還是你們咒靈，我都不感興趣，快從這裡滾出去。」
龜祇轉過頭，發現「莉奈」的臉上此時被描上了黑紋，眼眸視線輕蔑地看著他與漏瑚。
正要開口，「莉奈」的表情忽然又舒展開，那黑紋也忽然褪去，眼眸由紅轉黑。
「兩面宿儺？你是怎麼跟過來了！」少女驚訝又氣憤，「你別不經過我允許用我的身體。」
莉奈剛才就像是握著游戲的操縱杆忽然被人擠開，聽到說出來的話，即便不願意相信，她也不得不承認，兩面宿儺的靈魂竟然真的被她從大正時期朝顏的身體裡給一起帶回來了。
不過不同的是，由於她的身體裡不存在兩面宿儺的手指，兩面宿儺等於沒有任何力量，她輕輕松松就把操縱杆給搶了回來。
結果這不可一世的詛咒之王顯然不服氣，又一次奪過「操縱杆」道：「怎麼？被我抓住沒能逃掉生氣了？」
莉奈不甘示弱，不僅奪回控制權，還拽得死死的：「明明是你因為沒有力量現在氣急敗壞了吧。」
漏瑚：……
龜祇：……
龜祇發現，漏瑚也有些難以置信地仰起大睜的眼睛，他們兩個咒靈，一共就倆眼睛，現在互相對視著。
漏瑚：現在是什麼情況？
龜祇：我也是第一次看見，老家伙你看懂了嗎？
漏瑚：難道那位大人現在在這個人類女人的身體裡？
龜祇：你問我我問誰啊，我說是你就信了？
倒是漏瑚，先一步單膝跪下，做出了求人的態度：「是兩面宿儺大人嗎？我希望您幫助我們咒靈……」
「你閉嘴！」這一句話，從一個身體裡發出，卻明顯給了漏瑚雙重打擊。
莉奈轉而語氣變好了一些：「兩面宿儺大人，既然這咒靈是來找您的，那麻煩您把話和他說清楚吧。」
她故意把「大人」兩個詞咬得重了一些，她現在只想快點解決這事去睡覺，好把這跟她一起回來的大爺給趕緊送回去。
黑紋漫上莉奈白淨的面容，「她」有些不服氣的「切」了一聲，然後道：「你這是拜托人的態度嗎？」
「她」走到漏瑚跟前又補充道：「你也是，求人辦事，頭這麼高。」
龜祇看著單膝跪地的特級咒靈漏瑚，和筆直站在那裡的「莉奈」：「……」
第50章
銀藍色的月光下, 少女高昂著頭，眼神冷冽又自傲。
她的額頭上，三束細小的似梅花印排列而成的印記顯眼又矚目, 和另外兩束於眼角開始順著臉頰一路而下的紋路, 為她月光下的身影添了幾分神秘和獨特的美感。
在她的面前，特級咒靈漏瑚卑躬屈膝，在聽到他的話後, 又默默曲起另外的那只膝蓋, 雙膝著地。
「說。」兩面宿儺的目光完全沒有看跪在眼下的漏瑚, 反而有些不耐煩地去看龜祇。
他倒是沒料到過了這麼久，還能在這裡遇到這個老家伙。
龜祇幸災樂禍地瞄了一眼漏瑚, 轉身就裝作什麼也沒有發生, 幾步就躲進了近處的神殿內。
「兩面宿儺大人, 我們一直在致力讓您復活，也嘗試為您尋找容器。看這個情況您應該是已經找到了容器, 讓這個人類吃下了您的手指了。」漏瑚畢恭畢敬地說道，「我們可以為您找到剩下的手指……」
漏瑚抬眼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少女，她面上的黑紋仍未褪去，顯然還是他們在尋找的詛咒之王。
他這才放心的繼續道：「我們希望您可以幫助我們咒靈……」
莉奈忽然有一點擔心兩面宿儺會同意這誘人的條件，畢竟是復活和重新擁有力量。
正當她准備奪回身體的控制權時，兩面宿儺卻用她的聲音冷嘲了一聲。
「拿我的手指和我談條件，你們還真敢啊。」
「……」莉奈又放心了。
她差點忘了, 比起什麼力量什麼復活，兩面宿儺好像更在意自己的感受。
呀拿他的手指作為條件讓他幫助咒靈？不好意思, 兩面宿儺這種寧可不要手指不復活也要把和他談條件的咒靈打趴下。
如果兩面宿儺此時有一根手指的力量, 他一定會削了這頂富士小火山的。
完全不了解這位詛咒之王的漏瑚, 趕緊急急忙忙地否定：「我們沒有和您在談條件, 我們是自願做這些的……如果您擔心這個人類會給您造成威脅，我們可以替您制服這個人類，再讓您安全吃下手……」
莉奈再次感覺到不妙。
怎麼這話題就轉到她身上去了，到底是誰給誰在造成威脅？
這一次她總得把身體的控制權給……
莉奈的想法停滯在了這裡，因為在「她」面前的漏瑚，頭頂的富士小火山口真的被，削了下來。
包括漏瑚在內，傷口的湧出的血液流了他一臉。
「我還輪不到你們這些貨色來替我安排日程。」兩面宿儺皺眉，完完全全感到了不悅。
這種貨色的咒靈剛才說要制服誰？
而莉奈，此時處於震驚中。
為什麼，兩面宿儺，用她的身體，使用出了術式！
這合理嗎？這不合理吧！
而天真的以為兩面宿儺此時擁有一根手指力量的漏瑚，雖知道他現在的實力完全比這位詛咒之王要高，但他如果還手了，咒靈和詛咒之王的談判就此畫上句號。
讓兩面宿儺站在他們這邊的想法，就會完全破滅。
思考再三，漏瑚依舊垂著頭，任憑血液糊在自己的大眼睛上。
「滾吧，別讓我在這裡再看到你。」
少女有些心煩的說完這句話後，臉上的印記就瞬間褪去了。
以至於莉奈接手時都沒能立馬反應過來，一方面沉浸在兩面宿儺使用出術式的震驚中，一方面完全沒想到他就真主動交換她了。
「為什麼……」
漏瑚此時已經沒有跪下的必要，他僵硬地從地上爬起來。他有點沒想通，他在此之前還在和他的同伴暢想除去所有人類，讓詛咒們成為和人類一樣的存在。
結果就這麼被輕而易舉地拒絕了。
難道詛咒之王附身這個人類的目的不是復活和以千年前的姿態重現這個世界嗎？
難道不是和他們一樣，以人類敬仰的姿態，成為這個世界的主導者嗎？
「我來告訴你為什麼吧。」看不起人類的漏瑚聽到面前已經換回人類的少女嘆了口氣。
他擦了一下臉上的血跡，完全不願理會這個人類。
人類這種虛偽的存在，又怎麼會理解他們咒靈的志向，又怎麼可能會更懂兩面宿儺呢。
少女卻完全不在意他有沒有應聲，一字一句道：「讓我告訴你，你們咒靈的格局，太小了。」
莉奈本以為會很麻煩的事件，就這麼被兩面宿儺解決了。
在漏瑚還在思索她話的意思時，她已經轉身往住處跑。
她在這耽誤了不少時間，得趕快回去睡覺，把兩面宿儺送回大正時代那個布娃娃容器中。
回去後，她簡單敷衍了爺爺，告訴他自己都解決了，就回了自己房間。
接著她意識到了一個嚴峻的問題：她有點，睡不著了。
「兩面宿儺，你聽得到嗎？」在寂靜的房間中，莉奈開口問道。
結果對方用她的聲音嫌棄道：「不用這麼大聲，我聽得到，你可以換更簡單的方式和我交流。」
「更簡單的方式？」
莉奈「自言自語」了幾分鐘後，終於了解「更簡單的方式」是什麼了。
就是像兩面宿儺做過的那樣，將他拉進自己內在的生得領域，也就是內心世界。
這麼一想，完全不覺得簡單。
又過了幾分鐘，室內已經沒有一點聲響了。
少女看似已經陷入了沉睡。
而在她的內心世界，莉奈的處境有些尷尬。
「你這麼急著睡覺，是因為你知道你這個詛咒只有在夜晚才有用。」兩面宿儺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想法，「你想把我送回去。」
似乎是很久沒來到她的生得領域了，他一上來就占據了那羅盤，熟門熟路地坐在了上面。
「您說是就是吧。」莉奈環視著自己的領域，在內心深處觀察自己的領域有一些奇妙，「我相信您一定也不願意困在我身體裡吧？」
兩面宿儺卻沒有回答她這個問題，自顧自說下去：「你的本體不可能在你靈魂離開的那麼長時間裡一直沉睡，你的這個詛咒好像沒有想像中那麼無聊。」
莉奈可不希望兩面宿儺繼續分析下去了。
她干脆換了個問題：「剛才為什麼您可以對那個咒靈使用術式？」
原本她以為兩面宿儺的靈魂意識雖然跟著她來到了她的身體裡，但他的手指卻仍舊在朝顏的身體裡，按理說他不應該使用術式才對。
「還能為什麼，我從你的身體裡感受到了我的力量。」兩面宿儺說的好像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我的身體裡怎麼……」莉奈頓住了，她感覺到了困意。
算了，就暫且默認為兩面宿儺的靈魂裡自帶點咒力吧。
現在最重要的是，把這尊大神給請走。
她記得，在來到這之前，兩面宿儺拽住了她的手臂，身體接觸很有可能就是他會跟來的原因。
莉奈必須在自己睡著回去朝顏的身體以前，也碰到他。
「怎麼不說了？」兩面宿儺將她的表情收入眼底。
「因為想到了別的。」莉奈神情自在的，走到了兩面宿儺旁邊坐下。
他們之間挨得很近，也就隔了兩個拳頭的距離。
如果不是因為兩面宿儺展現出了術式，她一定會用更暴力更直接的手段。
但她現在必須確保萬無一失。
兩面宿儺拖著下巴瞧了她一眼，道：「收起你的心思吧。」
「什麼心思？」莉奈的語氣無辜極了。
「你不是想帶我一起回去嗎？」兩面宿儺面無表情道，「拿出讓我滿意的東西說不定我會直接同意。」
「我以為您也想回去。」莉奈沒想到這就被看穿了，「您想要什麼？」
對方卻明顯不打算告訴她，繼續托腮看著前方。
莉奈默默嘆了口氣，真難伺候。
「宿儺大人。」
她拿腔作調的樣子，讓兩面宿儺都沒忍住僵了一下。
卻見莉奈仰著下巴比了一下什麼，然後手腳並用爬到了羅盤上，跪坐在上面。
她靠近他，學著他對她的樣子，伸出一只手托住了他的下巴。
見兩面宿儺掛上了似笑非笑的表情，莉奈倒是一點不緊張在意。
這反正不是第一次了，只要不是用的自己真正的身體，靈魂這種虛幻的東西，髒了就髒了。
她更不想和兩面宿儺共用一個身體。
她用了點力，試圖將他的臉往自己這裡拉近一些，反倒是自己差點沒跪穩，險些摔他懷裡。
「您過來一點。」莉奈道。
對方挑了挑眼，一言未發，倒是主動把頭伸過來了一些。
莉奈深吸了一口氣，將唇慢慢地貼了過去。
她多麼希望此時她的身體能陷入沉睡，在這一切發生前把她和兩面宿儺給帶回去。
可能是嫌棄她的動作太慢了，兩面宿儺伸手繞過她的腰，輕輕用了點力。
原本就姿勢前傾的莉奈，這一用力徹底沒跪住，整個人就被他帶進了懷裡。
她本能的掙扎了一下，想從他懷裡脫開，卻被他反手壓住後腦勺，輕車熟路地銜住唇。
莉奈極快的皺了一下眉，反復告訴自己她就是個沒感情的接吻機器。
快點吻完快點跑路，一切都是為了以後的美好「單身」生活。
這時，她的唇被吃痛地咬了一下。
顯然兩面宿儺在嫌棄她的不專心。
莉奈知道太近他看不清她的表情，有恃無恐地瞪了一眼。
昏睡感越發的沉重了，她總覺得下一秒自己就會失去意識。
她慢慢地放下心來，身體也跟著放松下來。
就在靈魂感覺要被抽走的前一秒，兩面宿儺忽然就結束了那個吻，連帶著把毫無防備的她從自己懷裡推開。
她最後只看到兩面宿儺的嘴角揚起，學著她和漏瑚說話的口吻對她說道：「格局小了。」
第51章
莉奈被推得後仰倒下, 視野裡僅存自己生得領域內的寬廣的星空，下一刻，她的後背著著軟實的墊子, 胸前蓋著暖和的絨毯。
她唰得睜開眼睛坐起身，無處發泄地踢了兩下毯子。光踢毯子還不解氣，莉奈干脆又從身後抽出枕頭用勁往軟墊上砸了幾輪。
等做完這些她重重呼出一口氣後, 一轉頭, 對上了一臉懵看著她的裡梅。
莉奈：「……」
裡梅：「……」
莉奈選擇剛才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脫口問道：「裡梅, 兩面宿儺在嗎？」
這才是她最關心的問題。
「宿儺大人他……」裡梅支支吾吾, 「我去找您後，回來就沒有再見到了，不過我在房間裡發現了這個。」
裡梅張開手, 手裡是一只布娃娃。那種紊亂又無序的穿線手法，莉奈一眼就認出了是自己親手縫制的。
兩面宿儺的靈魂被她帶離這個時代後，這個娃娃直接變回原樣了嗎？
莉奈大膽猜測。
現在她回來了，布娃娃卻沒有動靜。這只說明了一個情況：兩面宿儺被留在將來了！
於是莉奈在裡梅的面前, 又坐著憤憤地踢了兩下毯子。
她不僅人沒能撈回來, 還被白嫖了個吻，擱誰誰不氣。
「我離開了多久了裡梅？」再次提完毯子的莉奈鎮定地問道。
「……」裡梅，「您離開了幾個小時, 這期間我怕您會回來，所以沒有殺掉這個容器。」
雖然和榎戶大人用著一樣的面孔, 但裡梅完全無法忍受朝顏的存在, 問完幾個問題後, 就直接把她敲暈了。
這讓莉奈不知道是誇獎還是慶幸了。
還好裡梅是過來人, 萬一看她突然轉變性格變個人, 抬手就是個冰棍，她回來就是冰雕了。
「這個女人，跟我說了些事，讓我轉告給您。」裡梅說到這，不知道是否該說下去了。因為這事在她看來都有些詭異了。
「什麼事？」她倒是猜不到朝顏會跟她說什麼。
裡梅：「她說，她的全名叫榎戶朝顏。」
裡梅還記平安時代時，有一個和榎戶大人同姓的氏族，她當初以為只是巧合，但是這個姓氏又一次出現了，還是榎戶靈魂附身的女人。
宿儺大人很少在她面前提榎戶大人，裡梅有去猜測過她的來歷，但她始終猜不透。
莉奈僅僅「誒」了一下，接著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這個結果，其實並不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之前之所以要盡可能保下朝顏不讓她成為鬼的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猜測她有一定的可能性是自己的先輩。
朝顏，畢竟也是花名。
雖然幾率小，但莉奈生怕命運和她開玩笑。果然，朝顏是和她關系密切，甚至有血緣關系的人。
「我知道了。」莉奈的反應讓裡梅把自己的一些猜測又吞了回去。
裡梅跟著宿儺大人，是因為他教會了她可以隨性的力量，而她崇敬榎戶大人，是因為她無論遇到什麼，都不會畏懼和低頭。她忽然放下心來，她覺得如果是榎戶大人，一定可以找到宿儺大人的。
「您知道，宿儺大人去哪裡了嗎？」
宿儺大人自從失去力量以後，很少一個人外出，這一次很讓她意外。
你的兩面宿儺大人，在上了她的賬號後，被她直接連人帶回了她的時代然後賴在那裡不走了……
莉奈心裡快速陳述了上面一段話後看向裡梅，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隨後嚴肅地回答：「我不知道。」
在莉奈口中「不知去向」的兩面宿儺，此時在莉奈的房間裡睜開了眼睛。
身體裡屬於莉奈的靈魂消失後，他輕而易舉地接受了這個身體。
他起身後若無其事地低頭看了一眼那對屬於少女的纖細雙手，隨後目光落在了枕邊的手機上。
手機的一角被他彎腰拽起，然後輕擲落於手掌中。
屏幕被按亮，上面是一張和風壁紙和時間。
胡亂摁了兩下後，兩面宿儺就覺得這東西非常無聊，便被他當做了一個小玩物拋著。
房間的電燈開關被他「啪」得按亮後，他又把目光投向了靠牆的梳妝台。
鏡中的少女不帶一絲感情的注視了「自己」幾秒後移開了目光。
房間門被拉開後，兩面宿儺沿著走廊無視隔壁房間的呼嚕聲一路離開了莉奈的住處，順著神社社庭長廊一路走到了前面的鳥居。
期間，神殿前正在善後的龜祇看了他一眼，又趕緊移開了視線。
在鳥居前，兩面宿儺見到了自己意想中的那個人。
「您竟然猜到我會出現。」
「把這麼愚蠢的咒靈派來試探我，也就你會做這種事了。」
…………
幾日後，莉奈選擇告別裡梅，不是她不想趁機掰正裡梅，而是她慢慢發現，裡梅本來就是個白切黑。
如果不出意外，她在這個世界仍舊還有一兩個月的時間。
在回來以前，莉奈上了個保險，為了防止她沒能把兩面宿儺帶回來，她在手機上定了個鬧鐘。
這樣她還能有一次機會。
她現在，只能寄希望於那個鬧鐘能把她叫醒，然後趁著天還未完全亮，按也要把兩面宿儺按回來。
但在此期間，她得試圖解決吃飯問題和兩面宿儺手指的問題。
她必須趁著兩面宿儺不在，把她的手指從她先輩的身體裡取出來，不然誰來保證以後會不會有人看中兩面宿儺的手指，以此把她的先輩殺了，那個時候她不得不表演一個原地消失了。
想到這，其實還有一個問題一直困擾著莉奈。
按理說過去是已經無法改變的，這些事曾經都發生過，只是她不知道。
但從她忽然開始擁有咒力的種種去細細考量，又像是她的每一次回去都在微小地改變未來。
在沒想通前，莉奈不打算下定論。
因為買不起火車票，她半夜悄悄跳上列車的車頂搭了個便車，又花了兩周時間抵達了目的地藤襲山，據蝴蝶忍稱，這裡是鬼殺隊的入門考試場地。
獵殺鬼和咒靈，對莉奈而言區別不大，她發現周圍的參試者大多都是普通人時，信心滿滿地覺得自己又可以憑借咒力吃老本了。
考試時間還未到，門口已經走來了兩個長相幾乎一模一樣、穿著鮮艷和服畫著女妝頭上頂著紫藤花瓣發卡的孩子。兩人看上去都不像超過十歲的女孩，妝容卻濃艷，頭發一黑一白，說起話來異口同聲。
「很抱歉的通知此次的各位參試者，本次鬼殺隊的入門考試因為特殊原因取消了。」
取消了？
這句話引來了不少人的不滿，他們長途跋涉這些路，就是為了來參加這場考試。
結果不是因為考試沒通過，而僅僅是取消就要打發他們走，他們可不干。
即便參試者再不滿，兩位女孩依舊掛著官方的笑容，不作絲毫的解釋。
另一面，兩面宿儺已經從神社離開，到了城鎮主街。
相比大正時期，這裡的變化不太大。
鎮上除了一家便利店，其他商鋪都大門緊閉。
便利店裡打工的夜貓子男大學生岩也，聽到自動門的提示樂響起，放下了手裡正激烈的游戲機，抬頭道：「歡迎光臨。」
這個點小城鎮的便利店本不會有人，別說年輕女性，他的目光在進門的少女身上多停留了好幾秒。
這位年紀看上去和他差不多的女生，穿著家居睡衣，一臉無所謂地走進了便利店。
她戴著紅色鮮艷的美瞳，臉上還紋了黑色樣式的紋路。
岩也忍不住又多看了幾眼，黑色紋路在少女臉上一點都不顯得中二，相反——
太酷了！
兩面宿儺感受到了持續性的目光，第一反應是想把這個人直接殺掉。
但這樣莉奈可能會陷入麻煩……
嘖，真是太麻煩了。
於是岩也發現自己被瞪了。
但少女的那張眉目清秀的臉搭配上一道狠厲的目光，在他看來反而覺得更酷了。
難道這種心動的感覺，就是愛情嗎？
當岩也發現女孩只拿了一瓶汽水，他便有些不好意思地主動開口：「那個……我請你喝吧，請問，可以要你的聯系方式嗎？」
結果他話音剛落，一樣東西從他的臉側快速地擦了過去，悶聲打到了他身後的牆壁內。
他僵硬地回過頭，發現一部手機，幾乎三分之二陷入了牆壁。
等他再回過頭來時，自動門早就一開一關。
他心目中的愛情沒有了身影。
莉奈找到了鬼殺隊入門考試取消的原因了。
原因很簡單——鬼的始祖，鬼舞辻無慘失蹤了。
之所以說失蹤了，因為這是從蝴蝶忍口中得到的消息。
「我們也很奇怪，幾周前四處騷動的鬼都安靜了下來，十二鬼月的動向也完全失去了訊息，就好像……鬼舞辻帶著他手下的鬼從這個世界上蒸發了。」這是蝴蝶忍的原話。
於是莉奈懂了，因為兩面宿儺用她的號把鬼舞辻殺死了，導致她還未就業，就成功失業了。
曾經人人敬仰的巫女莉奈，安倍晴明一戰成名的弟子，在大正時代，不得不向生活低頭。
這叫什麼事？
除此之外，她嘗試了多種方法，依舊未能把兩面宿儺的手指從她體內取出。
真是失足的時代。
熬過了不知道多久的時日，某日的莉奈，靈魂終於離開了這具身體。
莉奈醒來時，迷迷糊糊感受到暖洋洋的陽光大片灑在她的身上。
下一秒，她瞬間清醒了過來，因為她還感受到，自己的雙腿懸在了半空中。
她睜開眼，正前方的神社一覽無余，一低頭，平地距離自己至少三米，兩旁的竹葉都耷拉在她的下方。而此時的她，穿著家居睡衣，坐在神社的鳥居上，身邊哪裡是叫醒她的手機，只有一瓶開封了的冰可樂。
可樂不是喝完的，幾乎全被從高處倒在地上，順著鳥居前的石階流了一路，
莉奈狠狠地，把那可樂罐捏成了一個錫球。
第52章
清晨出門遛狗的山田大叔在路過祈願一向很准的夏日神社附近時, 難以置信地揉了好幾次眼睛，才確信親眼目睹一人從三至四米高的鳥居一躍而下，等他拉著狗走近時, 鳥居下方除了一灘不明的紅褐色物體外空無一人。
這難道是，神社的神明顯靈了？
而他口中的「神明」，幾乎是不管不顧地跑回住處, 對著時針已經過6點的掛鐘絕望扶面。
兩面宿儺送回計劃, 完敗。
以及, 她發現, 應該叫醒她的手機, 從枕邊消失了。
「我的手機呢。」莉奈將枕頭和鋪蓋依次掀起，她像只炸毛的貓，找了一圈後問昨晚後半夜唯一也必須見過她手機的人, 「兩面宿儺，我枕頭邊的那個東西呢？！」
下一刻，「莉奈」偏過頭一臉漫不經心道：「你說的是什麼我怎麼可能知道。」
莉奈嚴重懷疑兩面宿儺用她的身體把手機捏成了碎屑一把扔在了某處。
她前幾日哪日都可以沒有手機，但是今日不可以。
冬假結束了, 今日是她的返校報道日。
尋找了整個住處都沒能找到手機的莉奈, 明明被迫起了個大早，卻險些沒能趕上開學典禮。
冬假以前，她在路上看到咒靈都會忽視或是扭頭離開, 現在的她連奔帶跑，普通人類肉眼跟不上的小光球以一穿十, 可能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低級咒靈敢出現在她上學的道路上了。
九點過十分, 莉奈終於趕到了學院禮堂, 聽了大半部分開學演講。
就是誰來告訴她, 為什麼開學演講的最後, 院長會問全學院有沒有人昨夜把手機丟在了便利店，還通知丟手機的學生可以去找隔壁學院的岩也認領。
可樂，便利店，手機和半夜用她身體出過門的兩面宿儺。
莉奈很不想把這一系列詞聯系在一起。
但畢業典禮結束，她還是選擇去找這位可能見過她手機的岩也。
這位同校掛著黑眼圈一看就是猛熬夜的男同學，用一種驚奇的目光將她掃了個遍，然後有些不好意思地問道：「同學，你的紋身原來是可水洗的嗎？」
岩也確定面前是昨夜便利店的酷炫睡衣少女，只不過她摘去了紅色美瞳和抹去了紋身。
雖然她沒有夜晚的驚艷，但依舊讓岩也心動不已。
「……嗯，是可水洗的。」莉奈現在只想快點拿回自己的手機。
對面的男同學接著小心翼翼地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只用紙巾包好的長方形物體，在掌心攤開。
他的掌心裡，紙巾上方，莉奈的手機以屏幕碎裂慘不忍睹的姿態躺在了中央。
這一幕，差點讓莉奈一口氣沒吸上來。
不敢問到底發生了什麼的她，聽到這位男同學有些崇拜的問道：「同學，你的手法是練過的嗎，昨晚那招好帥啊，我拔了近一個小時最後用上了工具才把你的手機從卡住的牆縫裡拽了出來。」
莉奈：「……」
在莉奈的沉默地掏出錢包的過程中，岩也趕緊補充：「放心，店長說手機能卡進牆內是便利店的牆板太脆了，不用你賠償的。那瓶可樂也是我請你的，你不用還的，對了，關於聯系方式……」
信息都對上了：昨晚凌晨，「她」，穿著睡衣，在同校同學面前，把手機一招嵌入了便利店的牆壁內，然後不管不顧地拿著瓶可樂離開了。
兩面宿儺！
她在心中狠狠碾磨出這幾個字。
這，就是傳說中的社會性死亡嗎？
莉奈知道兩面宿儺不是用來講道理的，這件事她只能自己消化。
至於消化多久，估計得等她今年畢業再說了。
下午回到住處，莉奈還未換下外衣，就看到爺爺和另一個人坐在客室。
身材高挑的銀發眼罩男端著一杯茶，朝她的方向努力揮了兩下手以引起莉奈的注意。
五條悟。
莉奈的腦子裡准確無誤冒出了這位咒術高專老師的名字。
她放下包，坐進客室後目光就被拉扯到中央那根放在榻榻米面的手指上，准確來說，是當初那根被兩位高專學生從神社帶走的兩面宿儺的手指。
莉奈：「？」這兩個人，究竟是怎麼看著根手指還能喝下茶的？
「莉奈呀，你們應該認識了吧，這位是五條悟，他可是咒術高專的老師。我真沒想到，咒術師這個時代還存在，仍舊在為保護人類奮鬥著，想當初我們榎戶家也是有名的術師家族，雖然姓氏被傳承了下來，但力量卻沒有了，要知道，這位五條先生可是大名鼎鼎的咒術御三家之一的家主……」爺爺顯然已經和五條悟聊了很久，激動地像是他才是他的親孫子一樣介紹著。
「我這次來是詢問一下這個特級咒物的信息的。」看情況，五條悟也是親自見證了莉奈爺爺的啰嗦，面帶笑意毫不留情地打斷道，「這根手指有點問題，因為來源是這座神社，所以我想詢問意下。」
「手指有問題？什麼問題？」莉奈差點沒穩住自己的調，咒術師帶著兩面宿儺的手指在身體裡寄存著兩面宿儺靈魂的莉奈面前說他的手指有問題。
「這根手指裡有一部分力量消失了，學院裡保管咒物的人很擔心，因為這種事情從來沒有發生過，所以我想來了解一下這個特級咒物曾經的存放方式。」
明明聽上去好像不是個簡單的問題，五條悟卻一臉輕松隨意地解釋了一通。
莉奈只知道這根手指是自從她穿去古代時期半夜出現的，不確定它曾經是否一直存在。
正當她覺得她幫不了五條悟的忙時，爺爺卻把話接了過去：「這根手指是我的奶奶，也就是莉奈你的先輩火化後留下的，當時家裡人一致認為這是某種征兆，所以就一直存放在神社內。」
若不是莉奈穩住了自己，她的面部表情可能當場就繃不住了。
這根手指，是她一百年前，大正時期，吃下去的那根手指。
那五條悟的問題她可以答了，這根手指曾經被她保存在了朝顏先輩的肚子裡。
「按理說，普通人類，即便是咒術師也是無法承受特級咒物的詛咒的，這可是劇毒啊，吃了最差勁可是會當場像氣球一樣爆開的。」五條悟同時單手捏成拳又突然松開大張，有些贊嘆道，「你的先輩還真是厲害呀。」
「……」莉奈一點不覺得這是一件值得稱贊的事情，但她為了表現出驚訝不得不配合著嫌棄道，「我的先輩為什麼會吃下這種惡心的東西？」
她的話音才落，莉奈聽到有人在她身體裡冷笑了一聲。
早就社死的莉奈絲毫不在意。
轉眼看到五條悟一臉嚴肅，好像剛才開玩笑的不是他一樣。
「榎戶莉奈？」他確認了一遍姓名，才繼續，「你除了擁有咒力以外有沒有……」
莉奈幾乎是在五條悟說到「咒力」這個詞時「啪」得用茶碗撞擊了一下擺放茶具的托具。
在爺爺迷惑的目光中，她把五條悟拉到了一邊小聲道：「我的爺爺不知道我有咒力這事。」
五條悟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然後指著外面對她的爺爺道：「那我和這位年輕的小姐就聊一點不可告人的悄悄話吧。」
離開了客室，五條悟似乎不再那麼不正經了。
「你確定你的身體沒有問題嗎？」
「我覺得沒有，怎麼了嗎？」莉奈違心道。
五條悟若有所思的用手指點了點自己的下巴：「因為我嚴重懷疑，這根手指上的咒力有一部分通過血脈遺傳到了你身上，不然很難解釋的通本該不再遺傳的術式忽然又在你體內覺醒了。」
此刻，莉奈忽然就想通了為什麼兩面宿儺能在她的身體裡使用他自己的術式了，一切原因都是她吃下了這根手指。
五條悟的推測其實也講得通，但她更願意認為，她之所以會使用術式了，是因為她回到了過去，改變了先祖葵的命運。
「那我應該是幸運還是倒霉？」莉奈問道。
「看你怎麼想吧，但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情我就不確定你的幸與不幸了。」五條悟嚴肅的口吻和之前判若兩人，「其實學院之所以看重這件事，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天元預言說，你不用管天元是誰，就是個不得了的人物預言說，詛咒之王兩面宿儺會在不久的將來復活，而這個預言，就發生在今早，因為學生們有其他的事，我就只能親自來跑一趟了。」
「嗯？」莉奈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或是聽漏了什麼。
「哦我忘了解釋，兩面宿儺就是我說過的詛咒之王，他死後被術師們毀去了**，最後留下了20根手指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破壞，成為了強力的詛咒，所以說血液裡留有他力量的你，可能為他的復活提供了一種途徑，但是具體會發生什麼，那個很厲害的預言家和我們也暫時不清楚。」
莉奈點了點頭：「那我應該怎麼辦呢？」
五條悟有一秒鐘對這個女孩一點都不害怕而感到吃驚，他回答：「我能給出的建議是來我們咒術高專就讀，在我的看護下你可能不一定會出事。」
他說的是「他」，而不是「他們」，這句話給莉奈一種這高專其實就是這位老師開的感覺，他只是苦於沒有學生變相找借口來收人的，畢竟這不是他第一次向她提起去咒術高專就讀了。
然而她的大學生涯還有一年，她今天才去報的道。
「五條老師……」莉奈在五條「嗯嗯我聽著」的目光下開口問道，「您真的不是來提學校收人的嗎？」
一心為未來潛力學生著想的感動自己好老師五條悟：「……」
第53章
這邊剛告別勸她本升專的感動自己好老師, 那一邊兩面宿儺又有意見了。
「你不打算把我的存在告訴那個洋蔥頭？」
晚上，在莉奈的內心世界裡, 兩面宿儺慵懶地撐著下巴問道。
莉奈沒有理他，因為她也在問自己相同的問題。
為什麼不把兩面宿儺靈魂意識存在自己身體裡的事情告訴那位咒術高專的老師呢？
雖然五條悟看上去不是很正經，但也不像是別有居心的人。
不告訴的原因，莉奈也不清楚，就像是覺得無論結果是會對自己或是兩面宿儺不利，都不是她想看到的。
奇怪，她在為兩面宿儺考慮什麼？
「說話, 莉奈。」沒有得到回應的兩面宿儺不悅起來。
「別叫的這麼親密。」
每次看到兩面宿儺坐在自己生得領域的羅盤上，總讓莉奈有一種主客對調的感覺，她站在那裡, 反而更像是這個領域裡的外來者。莉奈說完也與他間隔了幾個身位，雙腳一蹬也落在了羅盤上。
「哦？那你想讓我怎麼叫？」兩面宿儺瞄了一眼, 發現莉奈和自己隔了四分之一個弧度的距離, 他們幾乎是呈90度坐著的，不側頭誰也看不到誰。
莉奈本想說「隨便你」, 又覺得這不是默認他叫她「莉奈」都可以嗎？
在她思考出一個合理又不親密的稱呼的同時, 忽然察覺到了身邊的動靜。
按理說她領域中的星空是映不出影子的, 但作為領域的主人, 一點小波動都能捕捉的仔仔細細。她能感覺到兩面宿儺起身站在了羅盤上, 身影立在她身後將她籠罩在下方。
……她的慢反應惹到他了？
莉奈正要跳下羅盤以防被從背後挨上一腳時, 那個身影朝側前一步緊挨著她蹲了下來，接著盤腿坐在了她身邊。
莉奈：？
在她還雲裡霧裡時, 兩面宿儺一臉不以為然地抱怨道：「太遠了。」
「什麼太遠了？」莉奈沒明白。
她看到那對紅色的眼眸斜了她一眼還外帶有模有樣地嘆了口氣：「昨晚你可不是這樣的, 女人都是這麼變化無常的嗎？」
昨晚？
莉奈回憶了一下對兩面宿儺而言是昨晚對她而言是幾個月前的那個晚上, 她好像喊了他「宿儺大人」還自己湊了上去。
唔……一系列更煩心的事讓她差點把這事給忘記了。
她這才明白兩面宿儺說的「太遠了」是指她坐的太遠了。
但另一句話, 放在別人身上莉奈會信，但由熱衷於人肉料理和對她說過看到女人和孩子會忍不住殺死的兩面宿儺說出來，可信度就沒那麼高了。
有人會議論自己的晚餐或是一只小動物變化無常嗎？
「你不早看出來了，昨晚我是想拉你回去的。」莉奈無奈道，「何必呢，您在我身體裡呆的不舒坦不自由，我也不願意身體裡還寄居著詛咒之王，這個時代想再讓我收集齊讓您靈魂轉移到咒骸裡的那些物件，幾乎是不可能的了。」
「沒必要，外面暫時沒有什麼讓我感興趣的東西。」
莉奈竟然聽出兩面宿儺把這話說的理直氣壯。
什麼沒必要？她這個身體的主人覺得很有必要好嗎？
她有點懶得理他了。
這和平安時代把兩面宿儺的靈魂暫存於她的領域不同，不需要展開領域的大量咒力，這也就意味著只要有必要，她可以在這個地方待上很長一段時間。
只不過，在這個地方兩面宿儺可以碰到自己。
偏頭觀察了一會莉奈的側臉，注意到她被自己說的話有些氣到的模樣，兩面宿儺又不緊不慢地接了上一句話：「但是，裡面有我感興趣的。」
莉奈那對摻著星子的眼睛就像是突然看見了領域裡隕落的星辰一般震驚睜大，有些驚異地看向坐在自己身側的兩面宿儺。
他說什麼話都帶著一股心安理得的傲慢口吻，包括這句話也是。
她平靜了幾秒問道：「什麼意思？」
「我想要你。」
星空中的星星點點在這句話被空曠的領域放大後，都似乎閃爍了一下。
兩面宿儺說完就要伸手去捏莉奈的下巴，另一手則順勢欲去罩住她的後腦勺想將她撈近。
他從來都是想要什麼就去拿到什麼，他不打算再等了。
啪!——
莉奈的生得領域內，不想面對接下來可能發生的戰爭的羅盤恨不得用指針蒙住自己的眼睛，如果它有眼睛的話。
只因為兩面宿儺伸出去的手，在半空中被莉奈毫不留情地擊中，那一聲脆響，隱約比羅盤的指針被凹斷還要響亮。
「兩面宿儺，我希望你弄清楚。「莉奈倒是希望能有更加直接而不需要動手的方式，可惜沒有。
「我們確實接吻過，但那都是有前提的，這些都不意味著我默認了我們可以繼續發生些什麼。」
莉奈已經做好了准備，無論接下來是在她的生得領域裡打一架還是面對對方的戲謔挑釁，她都會死磕到底。
她使勁的那只手，下一秒被兩面宿儺反手握住，她的肩頭也隨即被他另一只手按住，那張平時漫不經心的臉忽然就冷了下來，稍一用力，她就後仰以致後背貼在了冰冷的羅盤上。
「你的膽子是真的很大，莉奈。」比起她的拒絕，兩面宿儺好像絲毫不在意她打了他。
明明是被壓在身下的那個，莉奈反而沒有任何畏懼地迎上他冰冷的視線，「到底誰才是那個自作主張寄人籬下還膽子大到想為所欲為的？只要我不願意，別說是這種事，你連見到太陽都是不可能的。」
短暫的對視後，原以為接下來會更加糟糕已經准備還手的莉奈，感覺到捏住自己手腕和按住肩膀的力度都一點點松了下來。
對方冰冷的表情淡了下去，「嘖」了一聲也不知道是不滿還是嫌棄，若無其事地收回了手。
到底誰才是善變的那個？
完全不知道兩面宿儺到底在想什麼的莉奈，正要問點什麼，忽然感覺到有一種熟悉的力量在拖拽自己的靈魂。
這種感覺，和之前幾次的穿越十分相似。
但明明昨天，她才回來，怎麼可能這麼快？
原本正要把視線從莉奈身上挪開的兩面宿儺也極快地重新聚焦注意力到她身上。
原來他也能感覺到什麼的嗎？怪不得昨晚他把她推開了。
其實穿去別的地方也沒什麼壞處，最起碼兩面宿儺的靈魂在她身體內，她不用擔心在別的地方或時代再遇到他。
還沒等她慶幸完，手腕忽然被兩面宿儺不留余力地拽住。
這人有毛病啊。
怎麼該跟她去的時候不去，不該去的時候又要跟上？
「兩面宿儺，你給我松……！」
…………
莉奈睜開眼睛的那瞬間，幾乎是擦身躲開了即將砸到自己身上的混著鋼筋的牆體。
這究竟是什麼只要她晚接手這身體一秒就直接退場的開局？
她落地後曲著身子單手撐地，發現這裡是一處正在修建或是已經廢棄的混凝土牆體建築，四面是灰白色的牆體和裸露在外的鋼筋，最近的一塊鏤空處一眼就能看到夜空下戶外繁華的街景。是現代。
「別再跑了，你的瞬移應該只能移動一小段距離吧，戰鬥時可以用於接近和遠離對手，但逃跑時好像並不實用。」從一處豎起的承重牆背後，走出來了一個莉奈從未見過的年輕人，他的表情憂郁又嚴肅，像是籠罩在很深的一層陰影裡，背著一把武士刀，穿著一件黑色的特制制服。
這種制服莉奈才在不久前在咒術高專的五條悟身上見到過。
咒術高專的人？
那她現在又是誰？
「你是誰？」莉奈問。
其實她更想問的是，我是誰。
「我是乙骨憂太，你的死刑執行者。」說話間，他的□□指向了她。
這一次上來，就是死刑嗎？
「死刑？誰做的決定？」莉奈一步一步往後退著，接近著那處朝向高空的牆體上的窗洞，「為什麼要殺了我。」
她的舉動被對面的年輕人收在眼內，他卻好像不在乎她會不會逃跑：「咒術界的高層，至於原因，你應該比我清楚。」
他說完一躍而起，重重砍向她的方向。
不好！
莉奈沒想到他的動作這麼快，很明顯是高級的術師。
她的瞬移術式發動，同一時間，乙骨也發動了術式。
她為了避開他的攻擊瞬移的同時，他也用了和她一樣的術式。
准確說，他復制了她的術式。
莉奈險些避閃不及，那一道幾乎是擦著她擊破地面，她腳下的混凝土樓板轉瞬碎裂。
而她的身後，就是那道通向外界的窗洞了。
就在她以為自己能因此逃生的時候，巨大的陰影，遮去了她身後的月光和視野，像是一灘濃稠的黑霧，將她困住再次送到乙骨面前。
渾身纏繞著詛咒的咒靈，那雙手死死纏住了莉奈。
「裡香，好好抓住她。」乙骨對於這個場景，完全見怪不怪
是能控制咒靈的術嗎？還是……和葵的姑姑是一樣的情況？
莉奈有些佩服自己在這個時候還在思考，眼下，她似乎陷入了絕境。
武士刀在乙骨手中轉了一圈，他對准莉奈的某處，正要捅下。
而莉奈正要再次發動自己的術式時，身體忽然就不聽使喚了，她看著自己的一只手掙脫出來結了一個印，無形的刀刃破開了身後的咒靈，接著一把抓住了乙骨刺來的武士刀。
幾乎是沒有料到自己能接下這一擊，這具身體低頭看了一眼握住刀刃的手，接著嘴角露出了笑容。
「果然，能擁有一部分力量的感覺還真是不錯。」
第54章
莉奈有兩個小問題。如果大家都把這公認為「小問題」的話。
第一個是她打架打了一半, 還沒好好發揮一下證明給對面看自己不菜的時候，這身子好像不滿意她的操作，直接把她擠走換人上號了。
她當然知道擠掉自己的這位是誰, 因為她從乙骨一股子憂郁勁的臉上, 見證了表情從盡在掌控之下到難以置信的變化。
「兩面宿儺，這怎麼可能？」乙骨收回他那把武士刀, 往後退了幾步, 同時把他那只握勁很大的咒靈立馬給叫回了身邊，就好像看到了什麼吃人的怪物。
倒也沒有毛病, 字面上的吃人。
而另一個小問題也確確實實是個問題，這具身體的聲音，太耳熟了, 到底是誰？
莉奈已經能想像這具身體先是使用了乙骨之前未見過的術式，接著單手接住了刀刃的同時, 奇異的黑紋爬上臉龐，不管這位咒術師的心理素質能不能扛住這番變化，反正放她身上她是想不通的。
夜晚聳立在黑暗裡的高樓骨架，有些樓層的樓板此時已經七零八落, 但這好像並不影響立在這中間一層的忽然就獲得身體控制權的兩面宿儺發揮。
被他掌控身體的少女的面上扯出露齒的笑容，用力張握了幾下雙手，帶著些許誇贊的口吻：「莉奈, 看來你這次給我找了個不錯的身體。」
話音剛落下，面上的笑容轉瞬斂起, 不帶一絲表情地在下一秒彎腰出現在乙骨面前, 夾帶的那一拳又重又快, 乙骨不得已用武士刀刀身抵御。
刀身應力而段, 砸向了堅硬的樓板。
「裡香！」
惡意粘稠的咒靈從兩面宿儺的背後冒出, 他則一點不急，側身躲開了咒靈的攻勢。
同時面對乙骨和明顯等級不低的咒靈，如果放在莉奈身上，她確實是做不到兩面宿儺這種程度的。
幾個回合下來，雙方好像都沒討到太多好處。
但這一切，都是停留在兩面宿儺未展開領域的前提下。
「哦？你的身上有源源不斷的咒力，是這個咒靈賦予你的嗎？」舒展了一番筋骨的兩面宿儺活動著雙手，雖然僅是幾根手指的力量，但也很久沒有體驗過這種感覺了。
「跟你沒關系。」因為變故有些大，乙骨決定暫時撤退，他後撤了幾步。兩面宿儺為什麼會出現這裡，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因為這個詛咒之王明明……
「要跑嗎？你的實力應該不止如此吧。」剛重拾一些力量一點都不打算收斂一下的兩面宿儺選擇追擊。
乙骨身後上方樓板被不知道來自哪裡的斬擊波及，轟然塌陷，他從主動變得被動，躲閃著來自兩面宿儺層層不斷的攻擊。
莉奈只覺得這個年輕人的表情憂郁而凝重，是那種沒個十年網抑雲或是悲劇人生促不成的。不過他的實力確實值得驚嘆，正如兩面宿儺所說的，他有著源源不斷的咒力供他驅使。
終於，這棟半成形的高樓再也承受不住東西時不時缺少一塊樓板的抽積木操作，終於在兩面宿儺絲毫不知輕重的斬擊下，上半部樓層整個塌陷，像是從上而下的漏沙，中間堆積在還完好的樓層上，堆不下的從高樓四面塊塊往下砸落。
落下的混凝土塊掀起巨大的塵土，乙骨就是這個時候抓准了機會戰略性撤退的。
失去戰鬥**的人，兩面宿儺也不打算繼續浪費時間。他跳到一處還能落腳的樓層處，看向不遠處的城市建築，臉上的笑容有一絲瘋狂。
雖然不是全部的力量，但也好想肆無忌憚地亂殺一場。
自然知道他在想什麼的莉奈，卻無法奪回這具身體的控制權。
為什麼兩面宿儺會說「擁有了一部分力量」？這次的奇怪穿越和這身體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時，她聽到兩面宿儺用她異常熟悉的，甚至有些熟悉的讓她有些不安的聲音說道：「看來你有很多困惑。」
莉奈隨著他的抬頭，看向更遠的，聳立入空的塔式建築，塔下粗上細，中上部有個環轉的瞭望觀光台，是京都塔。
她之前完全未能注意到，因為徹夜亮著燈光的京都塔，此時暗淡地豎立在這個城市中，沒有一點值得注意的光芒。
她的困惑確實很多，現在更多了。
「這個身體裡，有我的幾根手指存在著。」 莉奈有些意外地聽到兩面宿儺自言自語般地解釋，「但好像已經到極限了，只要再多吃下一根，這個身體就會承受不住。」
說話的同時，兩面宿儺抬起一只手臂，筆直垂直於面前。
這具身體的手，原本纖白，此時卻因為兩面宿儺的關系，長出了難看的黑色指甲，在力量下，手背上的青筋微微凸起。他一翻，手心那側則是猙獰的傷口，那裡曾握住了來自乙骨的武士刀。
莉奈看著這只手覆上一層正向的咒力，接著痊愈了。
兩面宿儺在用反轉術式治愈這只受傷的手。
下一秒，這只手恢復了常態，沒有暴起的青筋和尖銳不入眼的指甲，而是又恢復了女性細膩白皙的手。
「誒？」 莉奈發出疑問時，聲音傳到了空中，因此她又發出了更困惑的一聲，「誒——？」
兩面宿儺，竟然把這個身體的控制權交給她了。
「其他的問題你就去自己解疑吧。」
即便接管了身體，莉奈依舊能聽到兩面宿儺的聲音，這在之前他存於她體內卻僅有一根手指殘余力量時是做不到的。
「不打算說話嗎？」 她緊接著又聽到他的聲音傳來。
和他說話？莉奈才不要。
她還沒忘記之前他想對她做點什麼，接著又違背她意願地強行跟來。
但為什麼她會覺得，兩面宿儺把身體還給她還說這種話是在等她誇他。
不，一定不是的，這是錯覺。
莉奈本以為她的不回應會讓兩面宿儺把這身體再奪回去，卻只聽到他「嘖」了一聲，就沒再出聲了。
等她遠離這座已經一半崩塌的建築進入城市的街道後，莉奈才意識到這座城市和料想中不一樣。繁華又古色古香的建築物上，攀爬著各樣的咒靈，它們游蕩在這座本該行走人類的城市中。街邊的酒店僅僅是亮著燈牌，一切店鋪都大門緊鎖把一切都絕之門外。
這裡，真的是京都嗎？如果是的話，那又是什麼時間呢？
在莉奈記憶中熱鬧的地段，只有她一個人類穿梭在街道中，那些咒靈見到她毫不畏懼，就像已經習慣了人類是更弱勢的那方可以隨意撲殺一樣，
幾分鐘後，她的身後已經是一堆低級咒靈的碎屑。
「咒靈的肉也太無趣了，你應該試試人類。」兩面宿儺對莉奈建議道。
而莉奈，腳步滯在了一家店鋪門口，身側的路燈映著店鋪的玻璃展櫃，倒映出她的模樣。
在那扇占據了大半個門面的玻璃窗上，黑發黑眸的少女目光有些震驚地盯著「自己」，那臉龐和眉眼都是她最熟悉的模樣。
——玻璃倒映出的，是她自己。
「哦，看來你也發現了。」兩面宿儺淡淡地說道，好像並不覺得這是件奇怪又詭異的事。
但對莉奈而言，這也太奇怪了。
她穿成了，她「自己」？
莉奈仍舊無法相信，她找到了就近公園裡的公共廁所，看到鏡子裡的面容時，她不得不接受這個現實。
鏡子裡是她沒有錯，但是又有一點不一樣。她的眼底，覆蓋著淡淡的陰霾，如她吐槽乙骨那樣，沒個幾個月煩心事是愁不成這樣的。
「怎麼可能？」莉奈自言自語。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這個人確實是你。」
兩面宿儺著話說得十分肯定，他不說「像她」，而是「確實是她」，這聽起來讓莉奈很慌。
這是她的過去嗎？不可能，她完完全全沒有這段記憶。
那難不成是……
「不是過去的你就是將來的你，沒必要這麼吃驚。」兩面宿儺好像也和她想到一塊去了。
這能不吃驚嗎？將來的她不僅被咒術師追殺處刑，甚至還被兩面宿儺說她的身體裡有他的好幾根手指。
「我的身體裡到底有幾根你的手指？」莉奈開口。
「哦？這種時候才願意和我說話？」兩面宿儺的話語中雖然有譏諷，但還是回答了她的問題，「五根。」
「你應該慶幸這個身體裡有我的手指，不然我可不一定是那個人類小鬼的對手。」 他又添了一句。
然而莉奈並不覺得身體裡有五根兩面宿儺的手指是值得慶幸的事情。以現在的她而言，基本上很難有什麼突發事件能迫使她再去吃下手指了。
「你是什麼時候發現這個身體就是我的？」
「早就發現了，沒什麼難的。」
莉奈不再問了。
難道那個時候，他是發現這個身體就是她，所以才用了反轉術式嗎？
「需要我時就問我問題，不需要就不理了？」
「嗯。」莉奈回答的坦蕩。
「……」
行走在黑夜中的莉奈停下了腳步，因為迎面走來了一個人。她梳著娃娃頭短發，穿著違和的僧衣，腦後的頭發點綴著更加奇怪的玫紅色。
明明是從未見過的人，莉奈卻覺得她十分的熟悉。
看著她越走越近，一個名字出現在她的嘴邊。
「裡梅？」
「裡梅。」
前者來自莉奈，後者來自兩面宿儺。
「好久不見。」裡梅走近她道，「宿儺大人讓我帶你去他那裡見他。」
已經被兩面宿儺絮絮叨叨了一晚上的莉奈一時沒反應過來。
「你說誰？」
裡梅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短暫的一陣，試圖弄清楚她是在裝傻還是真沒聽清。
緊接著又重復了一遍：「榎戶奈莉奈，宿儺大人讓我帶你去見他。「
事情好像，比她想像中更復雜。
第55章
榎戶家的女性, 從葵開始，就沿用花名作為名字。
平安時代的咒術師的天花板家族榎戶家家主榎戶櫻子曾問她，她的名字應該是奈莉奈吧。
爺爺告訴她, 為了防止她發生不幸, 有人勸說他將她的名字改掉。
所以，莉奈最初的名字是榎戶奈莉奈。
但是, 這個名字不應該是裡梅所熟知的名字。
莉奈注視著裡梅，她的雙眼裡透露著對她的嫌惡。
就像是當初看向那對被鬼舞辻欺騙的母女般，沒有一絲一毫曾經喊她「榎戶大人」所帶有的尊崇。
這似乎不是她所認識的裡梅，或者說，不是那個認識她的裡梅。
兩面宿儺也陷入了思考, 在裡梅重復完話後一直沒有出聲。
莉奈平靜地問道：「他有說找我有什麼事嗎？」
她看到裡梅下意識地蹙眉, 好像對她這種隨意的態度有些不滿。
「去還是不去？」她沒有回答莉奈的問題。
「如果不去呢？」莉奈的嘴角輕輕勾起，口吻依舊平靜。
「冰凝咒法·霜風」——
這一次，裡梅直接用術式回答了莉奈。
莉奈早有准備，她的術在同一時間發動, 從羅盤上浮起的小光球在她的周圍快速旋轉形成保護圈，將裡梅的霜風隔絕在外，接著她瞬移出了霜風的範圍。
一絲困惑攀上了裡梅的目光，這個女人原本會這些東西嗎？
莉奈也確定了, 這個裡梅並沒有曾經在大正列車上的經歷或是記憶，她像是第一次見識到莉奈的術式。
難道是被冒充的？
「她確實是裡梅。」兩面宿儺有些遲疑的聲音，打消了她這個念頭。
如果連他都肯定了，那她們面前的，不太會是其他人的偽裝了。
那究竟是怎麼回事？
「宿儺大人說了, 無論死活, 他都要見到你。」
「冰凝咒法·冰瀑」——裡梅再次出手。
莉奈再次瞬移, 躲掉了從天而降的冰錐，下一秒出現在了裡梅的身後。
「那位宿儺大人這麼急切想見我，我還真是感動。」她看到裡梅的瞳孔微怔，同時出手擊中。
裡梅被擊飛，但很快穩住了身形，翻身單手撐地後落在了平地上。
如冰刀尖銳的冰甲覆蓋上她的甲面並延長，裡梅似乎是要應戰。
「那不是我。」莉奈聽到兩面宿儺有些厭惡地對她說。
他在厭惡誰，他「自己」嗎？
莉奈忽然覺得有點好笑，就因為那句不論她死活都得被裡梅帶回去的話他就要嫌棄一下嗎。
「那他是誰？詛咒之王的名號應該不是誰都敢冒充的吧？」
裡梅聽到對面的女人說出了不明所以的話。
她在質疑宿儺大人嗎？她怎麼敢？
「你去把她帶回來吧，反正只要你一出現，那個女人一定會乖乖跟狗一樣回到我身邊的。」裡梅還記得宿儺大人是這麼說的。
這是「乖乖跟狗一樣」該有的態度嗎？
她看著面前完全不把她和宿儺大人放在眼裡的女人，心中產生了疑惑。
而裡梅不知道的是，莉奈此時正和另一個兩面宿儺展開了激烈的辯論。
「不管是誰，殺了就行了。」兩面宿儺是這麼回應莉奈前面的話的。
說完，就准備自己上這具身體從這個舉止奇怪的裡梅下手。
「不可以。」莉奈立刻意識到他又要閑不住親身上陣了。
「前面不睬我，這種時候反倒很凶啊。」兩面宿儺雖在嘲諷，但就真沒把身體的控制權搶來了。
「如果對面真的是另一個兩面宿儺，那他對待你存在的態度應該和你一樣吧。即便世界上真的有另一個自己存在，那也一定是殺了這種答案。」莉奈說道，「如果這個裡梅知道了你的存在並告訴了那個兩面宿儺，我只會比現在更麻煩。」
兩面宿儺不置可否，因為力量恢復了一部分，他現在又能坐在自己的生得領域裡了。
在沒有親眼所見以前，他自然不相信還有另一個「他」存在，但只有五根手指的他，冒風險也不是正確的選擇。
而對莉奈而言，現在她更想擺脫這個裡梅。
看這個裡梅的態度就知道，不管是誰在找她，結果都不會更好。
裡梅畢竟是遠程法師，比起莉奈這個經歷過兩面宿儺訓練的近戰法師是不一樣的。
以裡梅對奈莉奈的了解，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都不應該是這種實力，但事實就是她在節節敗退。
最後，她不得不用反轉術式治愈自己，聽著這個女人對她說道：「去告訴你口中的那個宿儺大人，他可以再努力一點，反正我是不會去的。」
「你還真不是一點兩點的囂張。」兩面宿儺的口吻聽上去不帶情緒，「如果是我我會親自把你抓回去的。」
「那估計是會親自來把我給殺了的，不過肯定不是現在，比起被動我覺得主動一些才有勝算，再說只有本人出現了才能確定是不是真的詛咒之王。」
莉奈反倒是心底爽得很，她要的就是把對方氣炸這個效果，不管是哪位詛咒之王，她早就想這麼說一次了。
裡梅更加想不通了，這個女人，就像是變了一個人，光憑她，竟然應付不了。
而且她為什麼總在自言自語，這裡有她看不見的東西嗎？裡梅環視了一下莉奈的四周，只看到被戰鬥波及的咒靈。
此時，天已微亮，街道上卻仍舊人跡罕見，咒靈潮也沒有退下去的跡像。
仿佛這個城市甚至國家，已經不再是人類安全的居所了。
「莉奈。」
「什麼事？」走在街上尋找歇腳處的莉奈應道。
「我不會殺死你的。」如果莉奈此時能看到兩面宿儺的表情，一定會發現他眼底那道不明的情緒。
「嗯嗯，我知道。」莉奈早就摸清兩面宿儺的套路，「但是會在我死前用反轉術式治愈我然後再殺幾遍，生不如死嘛，我懂得。」我不會殺死你的，但我會讓你當場後悔說出這種話的，他一定會為了耍她再這麼補充的。
「……」對方沉默了片刻，又道，「我是指，我不會傷害你的。」
第56章
兩面宿儺剛才說什麼來著？他必然什麼也沒說。他一定是因為自己為了讓她產生落差感的惡趣味沒有生效, 想再來一次。
莉奈想了想選擇毫不投入沒有一絲感情地接道：「嗯，我能收到這種承諾真是令人值得高興的一件事。」
她生硬的口吻換來的是兩面宿儺的佯裝嘆息：「算了，那下次還是殺掉你給個痛快好了。」
「真的可以嗎？」莉奈跟著誇張了自己的語調, 「我真的可以從您那裡收獲痛痛快快死亡這種奢華的東西嗎？」
「……」兩面宿儺拒絕再說話。
對方不再出聲，莉奈聳肩, 他想氣她？打擾了, 那是不可能的。
不過比起在這裡和兩面宿儺爭做嘴強王者, 這個世界有太多問題需要她去探究了。
在離開商業區步入居民區時，莉奈的目光在各家各戶掃視著。她發現住人的痕跡依舊存在, 只不過大家都躲在家裡不願意外出。或許即便人類看不見咒靈, 但也因為各種突然傷亡的事件閉門不出。
誒？莉奈的手停在了自己的衛衣口袋處。
她竟然從口袋裡掏出了一部手機，和自己那部一模一樣，只不過機身完好無損，沒有經歷過可怕的便利店之夜。
由於開局就被乙骨追殺, 她忽略了口袋裡會給她的線索。
手機上的時間顯示，這裡是六個月以後。
但僅僅是半年的差距，不會讓裡梅的改觀如此之大。
而她翻遍手機, 發現手機雖然是一樣的款式顏色, 但這個奈莉奈和她好像又太不一樣, 不喜歡使用社交軟件，聯系人也寥寥無幾。
莉奈試著用手機給夏日神社的座機打個電話，或許這裡的「爺爺」能解答她的一些問題，對面無人接聽，於是她決定親自回岐阜縣, 那裡有她從小認識的鄰裡和朋友。
她的決定才剛做出, 又有人攔在了她的道路上。
穿著和乙骨同樣制服的刺蝟頭少年和橙栗色短發藍黑百褶裙少女。
刺蝟頭莉奈認識, 當初曾和另一位衣領沒過半張臉的咒術師來過她的神社, 術式是召喚式神，好像叫什麼伏黑……？
百褶裙則手拿一柄奇怪的錘頭，看制服也是個咒術師。
「奈莉奈……」先開口的反倒是藍黑百褶裙少女，她猶豫著說道，「放心，我們不是來傷害你的，學院考慮到我們的關系，讓更高的年級參與到了這次對你的行刑。」
雖然這不是她的名字，但這種親密的叫法讓莉奈確定了不僅僅是名字，可能奈莉奈的成長軌跡和經歷都和她有所不同。
「那你們是來做什麼的？」莉奈出口後，見兩人都一愣，隨即意識到很可能奈莉奈的性格都是和她不一樣的。
「對不起……」莉奈斟酌著再次開口，「我只是很害怕，我昨晚才險些被乙骨殺死。」
「乙骨也來了嗎？」伏黑驚訝道。
百褶裙少女顯然也聽說過這個名字，臉上的表情告訴莉奈這位乙骨是位不得了的咒術師。
她捏緊雙拳道：「如果不是五條老師被關進獄門疆我們也不會這麼被動，偏偏這個時候兩面宿儺復活了……」
「兩面宿儺是怎麼復活的？」莉奈脫口而出又覺得她的人設好像又要崩了，隨即放低聲音補充，「他……他不是只剩下20根手指了嗎？」
她說出這句話的同時，身體內坐於屍骨王座上的兩面宿儺跟著抬起了眸。
「他不是你復活的嗎？你為什麼會問我們……」百褶裙少女說到這眼眸一暗，與伏黑對視了半秒，隨即舉起了自己的釘錘眼神警惕，「你是誰？」
莉奈聽到兩面宿儺輕嗤了一聲，給她拙劣的演技打了個叉。
「……」這不能怪她啊，她甚至連這個少女是誰都不知道就得套話，她盡力了。
莉奈小聲踟躕著開口：「我是榎戶奈莉奈呀，我只是想不起來了一些事情，我懷疑是兩面宿儺控制了我，讓我復活的他。」
某人又一聲冷哼。
「那不可能！因為你親口跟我說你喜歡他，這不可能是假的。」百褶裙少女的左手手指之間，出現了一枚又一枚小小的鋼釘，伏黑惠也雙手結印，准備召出他的式神。
……她親口跟她說了什麼？不對，奈莉奈親口跟這位百褶裙少女說，她喜歡「兩面宿儺」？
是這個世界不正常還是這個世界的她不正常？
兩面宿儺的嘴角勾起，這裡好像比他想像中要有意思。
「那就回答我們最後一個問題，我們分別是誰，術式又是什麼？」百褶裙少女蓄勢待發，恐怕只要莉奈答錯，那幾枚鋼釘就會被她手裡的小錘敲入她的身體。
莉奈：「……」
對了，她手機的通訊錄裡確實有幾個陌生的名字，但她一個都不記得。
釘崎野薔薇看著面前比她大上那麼幾歲奈莉奈，明明還沒過去一周，她就和之前那個她認識的人完全不同了。她們是一塊入學的，她就像是一只易碎的花瓶，脆弱又憐人，看到陌生人眼睛都會下意識地躲閃。
初入學校時，她唯唯諾諾地告訴她，她沒有術式，只是能看見咒靈而已。有一天她又說，她好像有術式，但是她還不清楚具體的用法。
再後來，就是有一日忽然說自己喜歡上了兩面宿儺。
兩面宿儺是誰？釘崎野薔薇還記得那是第一次看到奈莉奈的眼底的陰霾散去了一些，她說，他是千年前的詛咒之王，她想復活他。
而面前的這個人，和奈莉奈給人的感覺截然不同。
她好看的眼睛灼著光點，看向他們的目光堅定又自信。
即便一模一樣，釘崎的直覺就是告訴她，她不是奈莉奈。
而莉奈輕輕嘆了口氣，她只是想了解情況，說不清能幫奈莉奈脫離現在這種情況，怎麼轉眼就被識破了呢。
「你們是伏黑……」她指了指刺蝟頭，拖長了調，然後在伏黑惠和釘崎野薔薇的眨眼間，瞬移跑了。
兩人：？？？
釘崎本來還後悔自己問的問題太簡單了，因為如果真的有心假扮奈莉奈，應該會調查她身邊的人。
既然假扮那一定是有目的，怎麼這就跑了？而且她用的是術式嘛，奈莉奈從來沒有使用過這種術式，看來必然不是她了。
明明用的就是奈莉奈身子的莉奈沒想到這麼容易碰壁了，她好像得到了一個驚天大消息，又好像沒有太大收獲。
「這個世界的我竟然會喜歡你，還想盡辦法把你復活了。」莉奈的言語裡盡是不敢置信。
「自身難保還想著別人是挺愚蠢的。」如果是他，他才不會讓其他人替他做決定，以前他讓莉奈復活他是想束縛住她，現在他有自己的計劃。
「怪不得裡梅對我這種態度。」莉奈在手機的地圖裡搜索最近乘坐新干線的方法，想到現在好像大家都躲在家裡，交通早就癱瘓了又重新按滅手機，「本來復活你這種事應該是由她來表現的，結果被奈莉奈搶先了是挺頭痛的。」
「別把我和那家伙歸為一類。」兩面宿儺皺了皺眉。
莉奈思考著回岐阜的方向，原本換乘新干線從這裡到岐阜縣只需要一個半小時的路程，現在看來可能會復雜許多。
「別那麼快下結論，說不定這裡的你其實沒太大區別，咒靈會這麼猖狂，也可能和這裡的你有關。」
「人類也好，咒靈也好，我說過我不會跟任何一方合作。」兩面宿儺不贊同。
莉奈也不再說話，她估摸了一下大致方向，結果運氣很好地在剛離開城市後遇到了開著一輛裝載了一車貨物貨車的中年大叔。
大叔一聽她要去岐阜，主動提出願意載她一程。
通過和這位中年大叔的交流，莉奈了解到，變故是在一周前發生了。
先是幾座大城市先後發生了離奇的大規模死亡事件，後來新聞開始報道一些死亡的個例，有些人走著走著就沒了。
貨車大叔解釋他們家全靠他的收入生活，所以即便外面危險，他也在日夜送貨。
在莉奈看來，比起人流密集更容易產生負面情緒的城市，農村和人跡罕見的地方確實咒靈也會相對少見。
大叔將她放在了距離岐阜縣20分鐘車程的地方與她告別。
莉奈自己又花了一個多小時，才走到了自己熟悉的那個小城鎮。
她穿過熟悉的街道和丁目，目光最後凝在遠處的建築上。
那是一座顏色有些暗淡灰朦的鳥居，如果它還能稱得上是鳥居的話。
由柱與笠木構成的神明鳥居，上方單邊翹起的笠木一角像是被尖銳的物件切斷，半邊笠木盡數斷去，像是公牛失去了一邊的犄角，兀自豎立再那裡。
莉奈覺得不妙，加快了步伐，等她進去神社才意識到，這裡哪裡還是她所熟知的夏日神社，更像是經歷了一場浩劫的災難所。拜殿的鈴鐺早已腐朽落地，殿宇的瓦片碎裂零落，神社裡沒有人，也沒有看守這個神社的龜祇。
她站在拜殿門口，沉默了。
「怎麼了？」兩面宿儺見她長久未動，「不就是幾棟建築？」
「你不會懂得。」莉奈冷漠道。
雖然她知道這不是屬於她的那個夏日神社，但看到自己從小長大的神社變成了這個樣子，心底總是有難言的情緒。
就像親眼看到自己從小居住的房子被推塌，帶著她的情感和記憶。
奈莉奈呀，你這麼可以讓爺爺最珍視的神社，成了這個樣子。
兩面宿儺「嘁」了一聲，說出來的話語卻試圖帶上一點安撫的情緒：「是誰把這裡弄成這樣的你去把他殺了不就行了，沒必要為沒法改變的事情煩惱。」
顯然這話並不能讓莉奈好受一些。
「您能讓我見她嗎？」她開口。
「見誰？」她的語氣讓兩面宿儺下意識的蹙眉。
「這個身體原本的靈魂，我想見她。」莉奈說出來的話不再冷冰冰的，相反，帶著點央求的情緒，「像以前那樣，我想見奈莉奈，我知道您可以做到的，拜托了，讓我見她好不好。」
如果不到迫不得已，她其實不願意主動請求兩面宿儺的幫助。
但是夏日神社變成這個樣子，她忍不了。
讓這個身體主人開口，是最直接且簡單了解這個一切的方式。
「我拒絕。」他的回答讓莉奈有些意外，說出來的話別有深意，「別用這種語氣和我說話。」
他原本以為，他會更樂意她能用更順從的態度和他說話，但事實並非如此。
現在她這樣求他，反而讓他有些厭煩。
「兩面宿儺，我要見她！」莉奈加重了語氣。
兩面宿儺口吻一轉：「也不是不可以。」
第57章
在靈魂世界, 莉奈見到了奈莉奈，她屈膝蜷縮在那裡，埋頭抱著膝蓋。
察覺到有人靠近，她有些迷茫地抬起頭, 在莉奈臉上停頓了一秒猶猶豫豫正要開口, 目光忽然移至她的背後。
莉奈看著她的眼睛一點一點亮起, 像是久居暗處看到了某種救贖，難以置信又小心翼翼。
莉奈轉頭, 發現兩面宿儺就站在她身後的不遠處, 幾步走到她身側，居高臨下地掃了一眼奈莉奈。
「兩面宿儺大人……」蜷縮著的奈莉奈開口, 雖然是和莉奈相同的嗓音, 但開口柔弱無力，「您是來……懲罰我的嗎？」
「還真是無趣的靈魂。」回答的是來自兩面宿儺毫不留情的評價。
莉奈無語地看了他一眼，她也不懂為什麼兩面宿儺要參與這場談話, 難道是來打擊奈莉奈的？
「我想你誤會了，他不是你所認識的那個兩面宿儺。」莉奈道。
「不是嗎？」奈莉奈的眼眸黯了下來, 「也是, 宿儺大人他，怎麼會為了我這樣的人, 親自出手呢。」
「……」莉奈見她不願起身, 也緩緩蹲下, 「你不好奇我是誰嗎？」
奈莉奈看了她一眼，目光又回到了兩面宿儺身上一瞬後依依不舍地收回，道：「還能是什麼, 是詛咒吧, 是為了懲罰我復活了宿儺大人的詛咒。」
被稱為詛咒的莉奈下一秒聽到近旁的兩面宿儺笑了一聲, 她覺得自己遭到了無情的嘲笑卻無法反駁。
她遭到了詛咒不得不占用她人的身體，說她是詛咒四舍五入好像也沾點邊。
莉奈：「我是來幫助你的，所以我需要你把發生在你身上的事都告訴我。」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幫助。」奈莉奈再次把頭埋起。
莉奈：「難道你想一直被困在這片黑暗裡？」
奈莉奈渾然不動。
拒絕配合的話，這就難搞了，得再想個辦法……莉奈思索起來。
「抬起頭來。」
莉奈偏頭，看向對著奈莉奈說出這句話的兩面宿儺。
這不可能有效……
蜷縮著的少女抬起了頭。
莉奈：「……」
「看來你並不是很想離開這裡呀，也是，反正你這樣的出去後也會很快被那些咒靈殺死的。說實話，我對這個世界發生的事情也有點興趣，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們，或者……」原本漫不經心說到這的兩面宿儺忽然眯起眼睛，「現在就死在這裡吧。」
莉奈原以為兩面宿儺是想嚇唬嚇唬奈莉奈，結果他真的動手了。
一眨眼，他就把蹲在地上的少女給輕而易舉地拎著半空中，並有要狠狠砸向地面的趨勢。
「等等……！」莉奈出聲試圖阻止。
「嗯？」兩面宿儺停下手裡的動作，神情沒有任何異樣地看向她。
對他而言，這個靈魂除了跟莉奈的皮囊有一點像，其他沒有任何的相似處，和其他螻蟻差不多，既然談不通，就沒必要浪費時間，直接殺掉就行了。
「你既然給她提供了選擇，要不先聽聽她怎麼說？」莉奈也是醉了，不是「或者」二選一嗎？怎麼就直接要殺人了。
可能是時間太久了，她竟然忘記兩面宿儺其實是這樣的，不順心就殺掉。這段相處的時間，她竟然沒有惹怒他也是奇跡。
即便聽到了莉奈的話，奈莉奈仍舊閉上了眼睛迎接死亡。
如果他是宿儺大人的話，又怎麼會去聽別人的建議呢？他一定會殺死她，包括這個多嘴的詛咒。
誰知，握住她領口的手松開了。
奈莉奈落回了地面。
「誒？」露出困惑的表情。
「我對其他人可沒什麼耐心，說話吧。」
奈莉奈抬起頭，明明行為舉止，包括言行和宿儺大人都那麼像，可又哪裡不一樣。
她看向那個「詛咒」，可能是因為成長於她的身體內，和她幾乎長得一模一樣，可這位宿儺大人，對她和這個詛咒的態度又差太多了。
在她的記憶裡，不應該有人，配得上站在宿儺大人身邊。
奈莉奈的人生軌跡應該是和莉奈完全不同的，但她對此並沒有提及太多，只說自己在一年多前遇到了來岐阜買特產的五條老師，於是加入了京都咒術高專。
在高專學習的過程中，她無意間發現自己擁有穿越時間類的術，只不過自己並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術式，無意間去到了過去，並在那裡第一次見到了兩面宿儺。
他雖然殘暴，但奈莉奈無比地向往與傾心。
在這一段，奈莉奈彎著眼，充滿憧憬地敘述了她對兩面宿儺的喜歡。
「當大人在我面前把要殺死我的咒靈捏爆時，我的目光就再也離不開他了。」
「我願意跟著他，即便我不如裡梅，也做不來人肉，但我就是想跟著宿儺大人。」
「我真的好喜歡宿儺大人，為了他，我可以做任何事。」
於是回到現代，奈莉奈尋找到了兩面宿儺的一根手指，她甘願做他的容器。
也就是這根手指，招來了無數充滿惡意爭搶的咒靈，毀掉了這個神社。
後來，她更是吃掉了裡梅尋來了其他幾根手指，為了讓兩面宿儺在她身體裡的力量最大化。
甚至她尋找到了以自身為代價復活兩面宿儺的方法。
「我當時只是覺得，只要宿儺大人能復活，其他都無所謂，我也不在意自己會招致什麼詛咒。」
由於當時的咒術界在處理澀谷發生的動亂，沒有人注意到她的行蹤，等他們意識到時，一切都晚了。
她成功復活了兩面宿儺，也迎來了高專的開除和處決。
誰知道復活的宿儺大人卻要殺了她，因為她的身體裡有他的五根手指。
奈莉奈在這一刻，忽然產生了悔意，她爺爺最喜歡的神社沒了，五條老師也被關進了獄門疆，人類日夜活在詛咒的統治下，這真的是她想見到的嗎？
她後悔了，在裡梅回來前，她逃走了。
莉奈聽她說的眉頭直皺。
她真的很想揍奈莉奈一頓，她絕不承認這個人是另一個世界的她。這哪裡是長歪的，這是種子都沒撒對。
原本她以為這個「她」會復活兩面宿儺可能是因為束縛或者其他難言之隱，結果是因為「喜歡」？
「說說看，你是怎麼復活那個家伙的？」兩面宿儺問。
奈莉奈沉默了。
「你把人家喜歡的人叫做『那個家伙』，還指望她回答你問題？」莉奈笑了。
沒想到奈莉奈還是回答了：「我在存於高專的書籍內找到了一個以血肉和施術者本身為代價的術，澀谷事件提供的大量傷亡幫助我成功實施了這個術。」
莉奈：「……」等等別搞錯，這個不是你喜歡的那個兩面宿儺啊。
誰知道奈莉奈腦洞清奇，有些期許地開口：「其實您就是宿儺大人吧，您是……不打算殺我了嗎？」
莉奈頓時覺得她也沒少感受兩面宿儺們惡趣味的說話方式。
但可惜兩面宿儺跟沒聽到似的，偏頭詢問莉奈，說出來的話毫無情面：「都問完了？那可以殺了吧。」
莉奈可以說不可以嗎？
「如果你殺了她，我不敢肯定我們會發生什麼事。」
「也是。」兩面宿儺低頭思索了兩秒，有些惋惜，「我一直想試試殺死靈魂是什麼滋味呢。」
沒有得到回應的奈莉奈不再做聲，重新抱膝縮成一個團。
她忽然好羨慕，她也希望能和宿儺大人達成這樣的關系，而不是個宿儺大人覺得用的還可以的物件般的存在，想殺死就殺死。
從靈魂的世界離開後，這個世界的「兩面宿儺」真的來了。
他和她所認識的那個兩面宿儺長得幾乎一模一樣，手裡握著一個血淋淋的東西，見到她出現，從高處一躍而下，像是在特意等她。
「玩夠了？那就走吧。」他甚至沒吝嗇給她一個眼神，轉頭就准備離開。
這麼一看，這個世界的奈莉奈在「兩面宿儺」這裡的待遇還沒那麼糟糕，起碼對方還真找過來了，甚至沒有計較她說的那些話。
當然，不排除是完全不在意她說什麼。
莉奈沒動。
對方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應該是察覺到她沒跟上，不過依舊背對著她。
「怎麼，是在等我稱贊你把我復活的事？」
「宿儺大人，我……」莉奈模仿著奈莉奈的語氣。
「你再這麼喊這個家伙一次你就別想控制這副身體了。」兩面宿儺嫌棄道。
而背對著她的那一位，反倒冷笑了一聲：「你自主主動復活我的事我還沒跟你算賬呢，還奢求這種無聊的東西？」
聽聽，這是人話嗎？奈莉奈復活了他，成了自作主張。
「乖乖跟我回去，我可以允許讓裡梅給你找個新容器存放你的靈魂再把我的手指拿出來。」
「沒有其他……辦法了嗎？」莉奈聽似小心詢問，面上卻截然不同。
如果此時「兩面宿儺」轉過身，看到的一定是莉奈一臉「她復活了你你還要殺她你真是有毛病」的表情。
「兩面宿儺」：「閉嘴，你已經浪費我夠多時間了。看來你不想離開這裡？我不介意讓你永遠死在這裡。」
莉奈覺得這句話好像很耳熟。
果然是鐵打的詛咒之王，配方還是一樣的。
莉奈仍舊沒動，這具身體可不能乖乖跟去被殺死，裡面可不止奈莉奈一個靈魂，不知道裡梅能不能找三副容器。
她的腦海裡冒出了一臉無可奈何的裡梅拖來三具為了保鮮被凍成冰塊的人類屍體的場景，嘴角情不自禁地勾了勾。
當然，這裡她代入的是自己那個世界的裡梅，那才是她可愛的崽。
可能「兩面宿儺」覺得自己已經給足了她耐心，她依舊沒有要動的意思讓她不耐煩地轉過了身。
雖然不知道奈莉奈復活「兩面宿儺」的細節是什麼，但他的這具身體和曾經她於過去見到的那樣，連外衣也掩蓋不了的緊實的肌肉契合在小麥色寬闊健碩的上身上，富有讓人不得不驚嘆的魅力。
就在這時，身體裡的兩面宿儺有些不情不願地道：「快躲開。」
莉奈下意識地躍起躲至另一邊停在街邊的汽車上。
而那位「兩面宿儺」此時已經落在了她剛才所在的位置上，腳下的地面龜裂開幾條深壑的縫隙。
他僅僅是蹙了下眉又極快展開：「不是回到自己的身體裡了？怎麼這具身體裡還有另外一個靈魂？」
這句話，讓莉奈心裡一驚。
對了，兩面宿儺是能察覺到身體裡的靈魂數量的。
那他是不是也意識到這具身體裡還有個兩面宿儺呢？
「沒那麼糟，這家伙不會意識到我的存在的，他只會感應到他的手指。」兩面宿儺好像猜到了她在想什麼。
這好嗎？這一點也不好。
下一秒，「兩面宿儺」已經出現在她面前，他的速度很快，伸手要去掐她的脖子。
「膽子很大呀，竟然動我的東西。」
莉奈勉強躲開了這一擊。
伏黑他們起碼是從她的話中找到了漏洞，這個「兩面宿儺」直接看一眼就知道不對了。
對方沒有一點要她解釋的意味，已經認定她不是奈莉奈了，手中的攻勢也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莉奈不得不釋放咒力和咒術應對。
她有一種在過去和兩面宿儺戰鬥時的感覺，只不過這一個好像更難應付。明明那個時候她對戰的是全盛時期的兩面宿儺，怎麼感覺這個下手更狠呢？
由於躲閃不及，肩膀被刀刃擦過，流淌出鮮紅的血液。
「這個家伙最多也就15根手指的實力……」兩面宿儺事不關己道，「不過殺你應該足夠了。」
這不是廢話嘛，她身體裡已經有5根手指了，對方再超過15個手指還得了？
攻擊接二連三被躲開，「兩面宿儺」沒生氣反而咧嘴露出了興奮的笑容：「不敢應戰只敢躲嗎？就你這種貨色還想搶我的東西？」
「你除了說風涼話不能想點別的辦法嗎？」莉奈問身體裡看戲的這一位。
結果兩面宿儺慢悠悠道：「沒辦法，等死吧。」
莉奈：「……」
第58章
這個世界比莉奈預想中還要冷酷無情, 她絲毫不敵可能有15根手指力量的「兩面宿儺」。
這讓她異常懷念在大正時期兩面宿儺的內心世界裡，她把他按著揍的場景。
她按著鮮血直流的那只手，被一步步逼著徒勞地後退著, 同時看著「兩面宿儺」一手比作刀刃——「解」。
莉奈似乎見過這一招, 記憶裡，這是一招無形的二橫一豎交叉的斬擊。
但她見過並沒有什麼用, 因為無形之刃怎麼可能看得見躲得開？
陽光落在這空無路人的寬敞的街道上, 平整的地面早已被「兩面宿儺」的斬擊分割的碎裂不堪。
這一擊, 再次在莉奈身後的牆壁上劃出三道穿透牆面的痕跡, 同時經過的還有莉奈這具身體的一只手臂。
莉奈看著這只手臂因為自己的躲閃不及被一擊截斷, 劇烈的疼痛伴隨著手臂的垂直掉落席卷。
當那只手臂整只掉落在地面上時，黑紋已經如流暢的墨跡攀上了臉龐和四肢。
少女的臉上的神情從原本的一絲狼狽轉變為耐人尋味的笑容。
「嘖，還真是令人操心。」說出這句話的同時, 「她」被斬斷的右手根部抬起, 剩下的部分轉眼重現。
而對於另一個「兩面宿儺」而言, 這黑紋他太熟悉了，這本應該是跟隨他的詛咒。
他眯起眼，表情逐漸嚴肅。
莉奈倒成了反應慢一些的那個了，她在手臂被斬斷時, 除了疼痛，還感覺到另一個來自身體內的力量朝自己襲來。
等她意識到時, 兩面宿儺早就接管了這個身體。
「我可不記得自己的手指還會自作主張，你到底是哪路貨色？」實在是太像了，「兩面宿儺」露出了感興趣的打量的目光。先是裝成奈莉奈, 現在又是他, 咒靈？人類？這到底是什麼？
「與其在這裡浪費時間, 打一架你或許就知道了。」
兩面宿儺的回應讓莉奈情不自禁地在心中打出一個巨大的問號。
十根手指的差距, 他是哪裡來的自信要跟對方打架？
「我已經替您試探過他的實力了，您能不能給出點實際性的決策。」莉奈無可奈何問道。
「看來這點時間不能讓你認識到什麼叫自不量力。」「兩面宿儺」顯然是把莉奈和身體裡的兩面宿儺視為了同一樣生物。
「嗯，不能。」少女的嗓音響起，令莉奈猜不透他到底在回誰的話。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本來還看得出點模樣的街道，轉眼面目全非。
本來莉奈以為這是場差距10個點壓倒性的戰鬥，結果這兩位還打得你來我往。
「……這是怎麼做到的？」莉奈忍不住發問。
「戰鬥經驗不同罷了。」兩面宿儺回答的輕描淡寫。
戰鬥經驗？莉奈知道這玩意無論放哪裡都是時間概念上的。
所以說，在平安時期後那一千年的時光裡，兩面宿儺雖然失去了自己的力量，但是積攢了戰鬥經驗。
這是一個布娃娃可以做到的嗎？
這句話雖然是說給莉奈聽得，但是在對手看來卻是赤露露的挑釁。
於是，對手的攻勢更猛了。
這種力量上的差距，吃虧的果然還是兩面……不，是莉奈。
每一次只要兩面宿儺沒躲開或是硬生生挨上攻擊，作為這具身體的感同身受者，莉奈都能察覺到疼痛。
這就是同乘一輛車的危害嗎？
但司機好像一點不在意自己的傷痕，反而很開心的繼續開他的碰碰車。
再反觀另一邊游刃有余幾乎沒怎麼受到傷認真起來的對手……
「兩面宿儺，我們能不能規避一下傷害？這也太疼了。」莉奈終於難以忍受了。
本以為兩面宿儺會充耳不聞，繼續他的戰鬥，結果他真的停了下來。
外加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算了，反正也打得夠盡興了。果然，只有跟自己打才會覺得有意思。」
莉奈：「。」所以他這輪打架，只是為了有意思？
「如果是十五根手指的力量我可能無法正面應對，但事實上好像比我想像中要少一些。」兩面宿儺一邊分析時，用反轉術式恢復了傷痕累累的身體，莉奈的疼痛感才終於減輕了。
「比起直接的戰鬥，為什麼不用生得領域呢？」瞳色血紅的少女，發出了疑問，但「她」並不給對方回答的機會，反而自顧自恍然大悟，「哦，你不想傷害這具身體裡的東西呀，也是，用了生得領域一定可以殺死我，但範圍內的人包括靈魂都會一點都不剩。」
另外一邊的「兩面宿儺」咬牙「切」了一聲道：「對付你這種貨色還用不到生得領域。」
其他一點是，他也確實好奇這個連術式都和他幾乎一模一樣的到底是什麼。
果然只有自己才能讀懂「自己」呀，莉奈不禁感嘆。
看來這個「兩面宿儺」也沒有她想像中那麼不在意奈莉奈。
兩面宿儺：「那我替你用好了。」
莉奈：「誒？」這是什麼走向？
用著奈莉奈身體的兩面宿儺雙手結印，萬死之廚房拔地而起。
無形的斬擊，如狂風席卷，朝著「兩面宿儺」而去。
五根手指用著生得領域的兩面宿儺 vs十多根手指不用生得領域的「兩面宿儺」。
由於生得領域術式必中的特性，「兩面宿儺」只能用術式回擊做阻擋「自己」那橫掃領域的不間斷攻擊的斬擊。
「他會死嗎？」莉奈問。
「你在可惜對手？」兩面宿儺的動作未停，他需要避免被頂著他斬擊靠近他的對手的術式碰到。
「我只是怕萬一沒殺死我們會死得很慘。」莉奈擔心的是這個。
「哦，那他不會死。」兩面宿儺的語氣不像是在開玩笑，「我也沒打算可以干掉這家伙。」
那這個生得領域是……
莉奈順著兩面宿儺的視線看去，發現被包圍在斬擊的「兩面宿儺」，同樣做出了展開領域的手勢。
他要逼他使用領域？！
這種矛盾的做法讓莉奈眉頭一緊，她還記得他不久前還說過生得領域範圍內的人包括靈魂都會一點都不剩。
「為什麼？」莉奈發現自己好像問了一萬個問題了，她完全猜不透兩面宿儺在盤算些什麼。
下一秒，她的面前出現個虛影，兩面宿儺靠近她，手挨到她的肩膀前，輕輕一推，同時說道：「不然你覺得什麼樣的術式才能毀掉我的手指？」
莉奈還未應聲，就感覺到一股幾乎要把靈魂都推出去的力落在了她身上。
事實上，她的靈魂確實被推出去了。
她的視野被無限的放大，先是這整個街道再是這座城市的一角。
——她脫離了這具身體，被推至懸浮於高空中。
這番令莉奈措手不及的操作她適應了好幾秒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而她的正下方，另一「兩面宿儺」的領域正在展開。
在高空中，她看的更清楚了。
被無形領域伏魔御廚子波及的街道和建築，像黃瓜遇到銼刀，沒有休止地一絲絲被碾磨。
塵土揚起，房屋倒塌，隨風的碎屑將下方的兩位詛咒之王遮掩出莉奈的視野，她也分不清現在占優勢的到底是誰的領域。
據她所知道的，更弱小的領域會被力量占上風的占據和取代，那兩個一樣的領域呢？
兩面宿儺又為什麼要把她退出去，反正先排除他的自我犧牲精神。
一刻後，遮天蔽日的灰燼慢慢地降了下去，露出了與外界分界線明顯的一個半球形的貧瘠區域，連水泥馬路都被切開，只剩下下層的泥土還存在。
在這片區域的中央，只有一位勝者站立在那裡。
莉奈試著降低了一些，發現活著的是這個世界的「兩面宿儺」。
她看到他從地上血肉模糊的身體裡拿出了什麼東西，毫不在意地說了句：「本來想更仔細點的，還是只剩下兩個了。」
果然，一具靈魂和五根手指並不能威脅詛咒之王，他寧可毀了這些也要致冒犯者死地。
估計兩面宿儺早已想到了，他的目的就是要「他」親手殺了這具身體。
那來自她那個世界的兩面宿儺呢？
莉奈不敢靠太近，怕被下面的那位察覺到。
她看著他吞下那兩根手指後，在這片巨大荒蕪、領域殘余的戰場中央，那具屬於奈莉奈的屍體前背對著坐下。
因為太遠了，莉奈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片刻後，余下的揚塵也慢慢散盡，這個世界的「兩面宿儺」站了起來，頭也不回地離去了。
等他離開了，莉奈才終於能夠靠近那具屍體了。
也不知道現在這算是怎麼樣一種狀況，本應該成為她穿越載體的軀體已經成這個樣子了，那她會去哪裡呢？
還有，兩面宿儺。
他又去哪裡了？
「兩面宿儺？」莉奈對著這具屍體喊了一聲。
由於太過慘烈了，她完全挑不出是否還有帶著黑紋的完好的皮膚存在。
「……你應該沒事吧？」莉奈又出了一聲。
依舊沒人應答。
莉奈忽然感覺到有些莫名的慌，她的雙手貼到那具屍體上，卻觸不到任何實體，像是當初兩面宿儺那般，穿透了過去。
她張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下一秒，她從床上醒了過來，短暫的窒息感籠罩著她，就像是離開水過久了的魚一樣難受。
等她慢慢緩過來後，她在她漆黑的房間內，再次出聲：「兩面宿儺？」
「兩面宿儺，你還活著嗎？」
明明他不在了她應該松一口氣的，但莉奈還是不願意相信地再次對著空氣說話。
「你死了的話我就去昭告一下咒術界，讓他們發布個喜訊慶祝一下。」
「喂？你真的不在了？」
坐在床上的莉奈，一點點攀上眼眸裡的情緒忽然止住，露出不耐煩的表情：「別喊了，我沒死也要被你煩死了。」
「你還活著？！」莉奈有些驚訝，問道，「你那時候為什麼要把我推走？」
兩面宿儺：「叫疼的不是你嗎？」
第59章
哦, 這樣，那沒事了。
莉奈聽完兩面宿儺說完推開她的原因後，腦中冒出了這幾個詞。
「我還以為你……」
「以為我死了？」兩面宿儺接過她的話。
她確實有過一絲這個念頭, 畢竟兩面宿儺自己也說了, 在他生得領域裡，□□和靈魂都會被粉碎。
「你不會指的是人類口中所謂的什麼獻身精神這種舉動吧？」兩面宿儺不屑道，「我可不會做這種無聊的事, 我自己的領域我自然知道怎麼規避傷害。」
莉奈：「……」她猜也是。
「不過那玩意竟然也溜掉了，看來你們口中『喜歡』這個詞也沒多少分量嘛。」他又道。
那玩意？莉奈唯一能想到的是, 奈莉奈。
看來她也用穿越時空的術在身體被毀掉前逃走了, 但是沒有身體又能去哪裡？
「你也說了, 獻身是種無聊的舉動，那如果喜歡一個人就願意被對方殺掉豈不是也很沒有意義。」莉奈陳述道。
不得不說，這個世界給她的衝擊有一點大。
先不論大走向和自己這個世界的未來會不會相似, 就從兩面宿儺復活這一點來看，如果他復活了且又和她產生某種衝突，那是不是真的可能被毫不留情地殺掉？
兩個靈魂共用一張嘴實在是太累了, 莉奈干脆直接去自己內心世界的生得領域和兩面宿儺談話。
兩面宿儺似乎一點不意外她會出現在他面前，饒有興味地看著她。
「怎麼？因為我沒讓你的靈魂死在那裡想親自報答我？」
莉奈原本想問的話被堵在了嘴裡。
確確實實，如果不是兩面宿儺跟她去了那個世界，她還真的不一定能順利回來, 這一點她不否認。
「您應該不在乎報答這種膚淺的東西。」莉奈道。
但詛咒之王會需要別人和他道謝，不可能。她也完全無法想像自己和他道謝的場面。
卻見兩面宿儺把頭偏到了一邊有些不滿地說：「你的要求我都滿足了, 竟然連點報答都沒有, 真令人不愉快呀。」
「你想要什麼報答？」莉奈問道。
她想起她和他的那幾個吻, 那時候他好像也是說要獎勵, 似乎還准備做進一步的事。
「過來。」完全把她的生得領域當自己地盤的兩面宿儺朝她招了下手。
「你還真不客氣, 你以為我是什麼小寵物嗎？」莉奈嘟囔了一句，但還是走近了一些。
他坐在她領域裡的羅盤上，而她立在他面前。
「那倒也不錯，起碼比你聽話一些。」兩面宿儺反諷道。
莉奈剛要反駁，卻見他的視線落在她臉上，態度轉換的很快：「你有話要跟我說？」
「是呀。」莉奈進來見他可不是和他拌嘴的，「您當初不是說我復活了您，您可以滿足我的一個要求嗎？」
「哦？」聽到她用敬語，兩面宿儺抬起了些眼，如果沒有請求，她好像就不把他當回事了。
莉奈也不管他是裝傻還是疑問，自顧自說了下去：「如果您復活了，我希望您在任何情況下都留我一命，這就是我的請求。」
她其實記得，在很久以前，兩面宿儺就定下束縛說從此會放了她。但誰知道呢，就像奈莉奈，只因為肚子裡的手指就輕而易舉地淪為要被殺死的對像。他說他會放過他，不意味他不會讓其他人或咒靈殺死她。
兩面宿儺紅色眼瞳注視著她，他第一時間沒說話，讓莉奈緊張了起來。
如果他拒絕或是說「不」，她好像也沒有什麼辦法。
看似她現在的力量在他之上，他寄居於她的世界，但其實莉奈仍舊無法奈何得了他半點。
結果他過正如她所料，不緊不慢道：「我不答應你的請求。」
頭頂的星星和這位詛咒之王一般沉默和讀不透，這句話令莉奈和時間仿佛都陷入了靜止。
「怎麼讓別人提要求還帶挑的……」莉奈緩緩低下頭撇嘴。
片刻，他令她捉摸不透地輕嘆了口氣，從羅盤上下來，伸手挽腰將她帶得更近，近到她踮腳抬頭就能吻到他。
莉奈仰起頭，她或許能猜到他要做什麼，反正不是第一次了。
這時她感覺到腰間的那只手推了她一下，帶著她轉了個方向，她就被抵在了羅盤的邊緣。
莉奈沒有反抗。
而兩面宿儺的另一只手，慢慢撫上了她的臉。
「看著我。」他說道。
莉奈垂下的視線對上了他的。
「為了達到目的你還真是什麼都願意做。」他低聲地冷嘲道。
「這不是您教我的嗎？為了達到某種渴求就應該放棄一切。」莉奈理直氣壯地回答。
「放棄一切？」他意味深長地重復了一遍她的話。
莉奈沒體驗過**上會是什麼感覺，但只有靈魂的情況下，有些感覺或許會更加的不加掩飾和直接。
就像是細微的電流一陣一陣透過，又酥又麻，顫栗不間斷地貫通整個柔軟輕薄的靈魂。
明明這裡是她的內心世界，她卻成了被主導的那一個。
她每次閉上眼睛，就被兩面宿儺命令睜開，明明閉上眼睛後的其他感官更加清晰……
他的動作如他本人一般，沒有過多收斂和憐惜，不過靈魂在某些程度上脆弱，在某些程度上卻異樣的韌性，**所有的隔閡，放在靈魂上好像都沒有了。
莉奈躺在自己領域內的羅盤上，用視線臨摹著他身上黑色的紋路，時不時放遠看一眼天上的星星，渾身無力又漸漸發軟。
本來以為第一次會非常的不適應，但是她好像不論是哪一方面，都沒太大的抵觸，只有一個念頭:她明明才是力量此刻占優勢的那一個，為什麼她要貼著這堅硬的盤面。
後來，星星也看不到了，她的唇一直在被碾磨啃咬，氣息湧入唇齒間，臉頰紅熱。
不知道在這裡過了多久，還好今天沒有課，只不過爺爺估計要疑惑她今日這個點了怎麼沒有在神社。
在她的注意力越來越分散時，聽到兩面宿儺開口道：「你竟然把我和那個家伙作比較，認為我復活後會殺了你？」
「誒？」莉奈一時沒有轉過來他的意思。
等等！這句話是說其實他從一開始就不會殺了她？
「可是你不是說……」
「我不答應你的請求，因為我就算復活了也不會殺了你，所以這個請求不成立。」他幸災樂禍地一邊說著這句話一邊注意著她的表情，嘴角的笑容越發明顯。
莉奈一如他所望地露出震驚的表情，並抬高了嗓音：「你剛才是故意這麼說的？！」
兩面宿儺看到莉奈因為被他耍了下意識地咬了咬唇面色有些難看，聲音不由的沉了下去：「後悔了？」
她毫不掩飾地睜大了眼睛看著他，認真地說道：「是呀，再來一次，我要在上面！」
兩面宿儺：？
第60章
莉奈本來以為兩面宿儺會拒絕, 結果她還真如願以償去了上面。
然後她後悔了，上面真的是，太累了。
有多累呢？大概就是她寧願和兩面宿儺打一架, 也不想在上面了。
不過這一上去，反而沒有那麼容易下來了, 兩面宿儺還要陰陽怪氣地嘲諷她：「莉奈，你不行呀。」
誰不行了！於是莉奈硬著頭皮累巴巴地做完了全程。
最後她才忽然意識到了不對勁，她是來提要求的, 不是來做這種事的。
可惜一些事開弓就沒有回頭箭了。
雖然莉奈承認在她的心靈世界僅靠靈魂做這種事的做法又安心又健康, 事中無需安全措施事後也不需要清洗, 最重要的是, 她有爽到。但這不意味著她同意可以隨時隨地。
有多麼隨時隨地呢？
因為大四期間很多學生要出去兼職或是實習, 課業輕松了很多, 一周只有兩三節課。兩面宿儺就像是和她過不去一樣, 非得挑她上課期間。
她本來好好聽個講座，兩面宿儺非要嚴肅地告訴她有重要的事情要面對面談。
害她不得不勉強拖住下巴裝瞌睡去自己的內心世界找他。
結果進去後兩面宿儺一靠近，就收回了嚴肅的表情駕輕就熟地環腰摟住了她，她還沒問出口什麼事就被地吻住，被抱到羅盤上面對面「談」了一節課。事情太嚴重了, 她尖叫的嗓子發啞。等外面即將打鈴，莉奈已經腿軟無力, 說什麼也不肯回去了。
她可不想從座位上一起身就在這種直接的刺激下渾身發軟跌坐回座位上。
兩面宿儺彎腰貼在她的耳邊, 輕輕咬住她的耳垂，溫熱的鼻息灑在她的耳朵上：「哦？那你要再來一次嗎？」
「我不是那個意思！」莉奈有點急，馬上就要打鈴了, 但又不得不委婉道, 「我們中得有一個人接手我的身體。」
於是隔壁系的、一下課就飛奔到莉奈教室門口等著偶遇的岩也, 又遇到了他心目中的酷女生。
她今天雖然穿著短裙制服，但和便利店那日一樣，戴著紅色美瞳和貼著充滿魅力的可洗紋身。
他朝她揮了揮手打招呼，結果他的酷女神好像沒看到他，熟視無睹地從他身邊擦了過去。
岩也不放棄，他追了上去，攔在了「她」面前。
「好巧呀，榎戶同學，我正好在隔壁教學樓上課。」他從別的同學那裡打聽到了她的名字，開場白到了一半，發現女生在用不悅的目光掃視著他，他仍舊繼續，「我能不能請你一起吃個中飯什麼的。」
這一場景，莉奈自然也能看得到聽得到，她趕緊提醒道：「這裡人那麼多，您千萬忍住別動手！」
女生滿不在乎道：「這附近有人少的地方？」
「有！我知道一家餐廳幾乎沒什麼人！」岩也興奮地接話。
莉奈：「……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請您放過我的身體，別用他干出格的事。」
教學樓走廊裡人來人往，不過這些人在兩面宿儺看來都一個樣。
「捏死一只蟲子叫出格的事？」他以她的模樣慢悠悠勾起唇，插在口袋裡的手作勢下一秒就要結印。
「蟲子？」岩也四處張望，研究蟲子在哪裡。
莉奈開始思考是她頂號快還是兩面宿儺動作更快。
卻聽到他道：「快滾去那個餐廳吧，別在我眼前出現了。」
臉上蜿蜒著黑紋的女生說完直接繞過了岩也，朝著樓梯走去。
而岩也在原地呆呆站了幾秒後驚嘆：「酷——！」
莉奈這邊松了口氣，沒想到兩面宿儺「溫柔」地放過了這位同學，她差點以為自己不是社死的，是要真被判死了。
「捏不捏死一只蟲子對我而言沒什麼區別。」出了教學樓後，兩面宿儺道。
「嗯嗯！您說的對。」莉奈覺得兩面宿儺在嘴硬，只要用的不是她的身體，換個人他都動手了。
應該是捏不捏死一只蟲子對他沒區別，所以就捏死吧。
這個想法剛出，莉奈忽然意識到，她好像把自己在兩面宿儺那裡想的有些特殊了。
他不應該就是饞她身體嗎？而且還帶字面意思上的饞，不然怎麼會當初賴在她身體裡不走呢。
還是說……她希望自己是特殊的？
這麼一想，確實有很多地方是她遺漏了的，他大正時期沒有拋下即將變成鬼的她，在她面對鬼舞辻時出手解決了那些鬼，還因為她說疼沒讓她體驗伏魔御廚子的傷害力……
「兩面宿儺，你是不是喜歡我？」莉奈問的直接，反正她現在是躺在裡面的那一個，也不怕被人聽到。
走在校園裡的「莉奈」停下了步子，風揚起她的發絲，她像是聽到了個笑話般露出了感到可笑的表情：「喜歡？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東西。」
「那真是太好了。」莉奈道，「我看您這麼待我，還以為你不僅饞我的身子，還饞我的心呢。」
她可還記得，之前他還吐槽過什麼「你們的喜歡這麼廉價嘛」，現在扭頭說不知道「喜歡」是什麼。
誰信呀。
「饞你的心？我確實很久沒吃人肉了，要我挖出來看看嗎？」兩面宿儺嗤笑著問道。
莉奈想也不想道：「……那倒不必。」
有人代勞趕路確實是一件很舒服的事，上學路上花費的時間，往往是莉奈最不願意面對的。
「等下吃點什麼呢？兩面宿儺，你會做菜嗎？」莉奈的身體此時早就緩了過來，她坐在羅盤上慢悠悠地晃著膝蓋。
「我會。」兩面宿儺回答。
莉奈像是聽到了個新鮮事，手起刀落人首分離的兩面宿儺會做飯？!她興致勃勃地問道：「你會做什麼？」
「下回我展開領域給你做一個？」兩面宿儺挑釁似的問道。
莉奈原本頗有興致的表情僵在了臉上，如果說伏魔御廚子是個開放大廚房，那麼廚房裡除了廚師的一切都是食材……
這種形式的做菜嗎？好像沒什麼不對。
「這個也可以不用。」莉奈果斷拒絕了。
莉奈原本還擔心，自己把身體交給兩面宿儺會不會發生什麼不妙的事，結果一路沒有任何意外地回到了神社。
在神社門口，莉奈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裡梅。
裡梅和她去過的那個世界的模樣幾乎一樣，很遠的距離就能辨認她腦後那一抹鮮艷的玫紅，以至於她一眼就認出來了。
正想問裡梅有什麼事，莉奈才想起這掌控她這具身體的人是兩面宿儺。
裡梅看到滿臉黑紋的「莉奈」先是一愣，她自然沒有見過這個時代的莉奈，她只知道宿儺大人的靈魂現在在這個神社的某個容器裡。
「裡梅。」
在裡梅看來，兩面宿儺大人准確無誤沒有一點猶豫地叫出了她的名字，她充滿敬意地低頭彎腰道：「宿儺大人，久違了，我從大正時期起就一直在尋找您。」
兩面宿儺頷首表示知道了，轉而問道：「我在這裡的消息是那個人透露給你的？」
「是的，宿儺大人。」裡梅回答。
那個人是誰？聽著這兩人對話的莉奈發出疑問。
隨後，裡梅繼續道：「宿儺大人，我找到復活您的辦法了，條件是您需要有個容器，正好……」
莉奈這時很想告訴裡梅，她所謂的容器可是她以前口中的榎戶大人。
兩面宿儺打斷了裡梅：「不用，關於復活我有自己的考量。」
「是。」裡梅抬起些眸，又垂下，順從地應道。隨後她忽然想起了什麼，開口：「宿儺大人，您離開後，我和榎戶大人也分開了，後來我就再也沒見過她了。」
裡梅知道，宿儺大人應該是會關心榎戶大人的行蹤的，所以她先把自己知道的都說了。
聽到她的名字，神社鳥居下方的少女扯起嘴角：「嗯，我知道她在哪裡。」
裡梅倒是意外：「……您知道？」
還好這個點是工作日，神社裡沒有太多人，裡梅和兩面宿儺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不多時，裡梅又不知道從哪裡摸出莉奈大正時期見過的那卷布袋，那裡面是兩面宿儺的手指，她舉起遞到兩面宿儺面前道：「宿儺大人，這裡是我尋到的一部分您的手指，你可以吞下，這樣您可以獲得一部分您的力量。」
提到吞下手指，莉奈腦子裡就是那只她用朝顏身子費盡心機吞下的手指，再聯想到吞下了五根手指的奈莉奈……
雖然莉奈知道自己的反抗不一定作數，但她還是毅然決然：「我拒絕！」反正大不了她把身體奪回來，她這次再也不要吞手指了。
兩面宿儺笑了一聲，讓裡梅頗感困惑地抬起了頭。
「手指你先替我收著吧，我暫時用不到。」兩面宿儺回絕了裡梅。
裡梅不會質疑宿儺大人的決定，她踟躕著，最後還是收起了布袋。
「還有什麼事嗎？」
「……沒有了。」察覺到宿儺大人在趕她走，裡梅失落道，「既然如此，讓我留在大人您的身邊吧，我不希望大人您遇到意外。」
連莉奈都察覺到了裡梅的情緒，顯然兩面宿儺是個例外，他倒是對昔日的下屬恨不客氣道：「不用，有人在我身邊。」
「……你這樣裡梅會很難過的。」莉奈覺得這種把話說一半的態度也太傷人了。
雖然她知道裡梅是個白切黑，但如果聯想到自己的宿儺大人才一百年就找了個新下屬，這麼忠心替他操心復活和尋找手指的裡梅不得傷心死。
兩面宿儺聽到莉奈的話後，他看向裡梅，果然她如莉奈所言，她雖然沒有任何要反駁或是質疑他的意思，終究還是露出了悵然若失的表情。
他覺得有些麻煩地蹙眉嘆氣道：「在我身邊的人是榎戶莉奈，你先幫我留意其他手指在哪裡。」
裡梅沒想到宿儺大人會和自己解釋，驚訝了一瞬又斂去表情，認真道：「遵命。」
期間她聽到榎戶莉奈的名字時，環視了一圈四周。
接著，她聽到宿儺大人無可奈何道：「好了，滿意了？」
裡梅：？
第61章
在下一個月圓之夜來臨時, 莉奈本以為自己的詛咒會持續下去，她會再去到一個未知的地方。
誰知道，她的詛咒好像消失了。
她原本已經進入自己的內心世界准備拖上兩面宿儺一起去未知的時空, 不得不說在一些危機關頭兩面宿儺確實還是很有幫助的。不過由於她今早早起上了個早課導致困過了頭，她不知不覺靠著兩面宿儺睡著了。
起初她還能感覺靠在一個硬朗堅實的胸膛上，後來她的身下堅硬冰冷。
她朦朧間睜開眼睛, 發現自己仍舊處於自己內心世界的領域內，沒有去到任何地方。
不得不提，莉奈現在已經無法直視生得領域這個詞了, 這原本被咒術師們用於對抗和戰鬥的充滿咒力和術式的空間，由於兩面宿儺的入住, 被開發了新的用途。
她從硬邦邦的羅盤上支起身子, 巡視了一圈，卻沒有看到兩面宿儺的身影。
「兩面宿儺？」她困惑地喊他的名字。
莉奈本不用喊他的名字的，因為這裡是她的領域，這裡有沒有別的事物她是最清楚的。
她從心靈世界回到自己的身體內，不確定地再一次喊兩面宿儺。
依舊沒有回應。
總之，兩面宿儺好像從她的身體裡消失了。
莉奈從床上爬起，將房間的帳門「嘩」得拉開到最大，銀藍色的月光撒入, 照亮了房間的角角落落。
今天是滿月沒有錯, 但她沒有離開這具身體, 兩面宿儺卻消失了。
難不成是詛咒帶錯人了, 沒把她帶走，而是把兩面宿儺帶走了？
莉奈的腦海裡劃過了這一種可能性。
兩面宿儺不像是個不辭而別的, 他就算死, 也一定會拉著她陪葬的。
整個夜晚, 莉奈這期間睡睡醒醒，幾次確認後，都發現兩面宿儺依舊不在。
天邊的第一縷光芒從天際綻開，按理說如果是被詛咒帶走的，那兩面宿儺的靈魂也該回來了。
沒有，什麼也沒有回來，難道兩面宿儺不是被她的詛咒帶去了別的時空？
莉奈不由地產生了一絲焦躁。
這算什麼嘛，嫖了就走嗎？
莉奈快速換上外衣，去神社找了龜祇。
「那個咒術高專的老師說過我的詛咒和您有關，兩面宿儺從我身體裡消失了，您知道是怎麼回事嗎？」莉奈一看到神殿前的龜祇，就把問題一股腦全拋了出來。
「慢慢說，慢慢說。」龜祇不緊不慢道，「你說那個詛咒之王從你的身體裡消失了？」
「對，他昨晚還在的。你不是曾經說過是詛咒帶我的靈魂去了其他時空，但昨晚我的靈魂沒離開身體，兩面宿儺卻不知道去哪裡了。」莉奈解釋了一遍。
龜祇的那顆大眼睛轉溜了一圈，隨後慢慢道：「我確實給你下過某種詛咒，但有關你靈魂的那個詛咒跟我其實沒什麼關系。你忘了嗎？我說過，這個詛咒是你自己下的。」
莉奈當然沒忘，平安時期，兩面宿儺帶她去見龜祇試圖解除她身上的詛咒。
龜祇說這個詛咒的根源是她自己。
「算了算了，時機也差不多了，我把記憶還給你吧。」龜祇說完，他的指尖輕輕碰了一下莉奈的額心。
一段很久以前的記憶，終於被莉奈回憶起：
那時，她還很小，第一次跟著父母到爺爺任職的夏日神社來參拜。而參拜的原因，是莉奈總是指著空無一人的角落或是街道，對父母說那裡有奇怪的怪物，這讓莉奈的父母很是擔心，他們不願意相信自己的孩子有精神疾病，希望神明能幫助他們。
參拜結束後，莉奈一個人在神社後院的走廊上玩，這裡是神職人員的住處，一般不會有游客過來。
但莉奈玩了沒有多久，抬頭就看到了一個女人朝自己走來。
她一抬手，手心裡出現了一只縈繞著紅光的羅盤，幾只小球從羅盤裡浮出，盤旋在她的周圍。
小球排列出某種咒文的形狀，隨後重新回到了女人手中的羅盤內。
「莉奈。」她聽到她這麼喊她，「答應我，從此以後就和爺爺留在神社裡，不要和任何人提起你看的到這些怪物可以嗎？」
莉奈歪頭，懵懂地看著她。
莉奈和父母留在爺爺這裡的那幾日，女人每日都會出現，每次都會告訴她只要她以後裝作看不見這些怪物，並和父母提議留在神社，那些怪物就很難傷害到她。除此之外，女人還不知道從哪裡帶來了茶具，教她如何沏茶。
除了女人，她還見到了另一個人。那是一個臉上盤布著奇怪黑色紋路穿著寬袖和服的男人，莉奈幾日都有看到過這個人，他雖然看上去一臉不耐煩，但都會等到女人和她講完話才一起離開。
最後見到女人的那一日，從神社的方向，走來了只有一只眼睛的怪物。莉奈正要驚恐的後退，就被女人安撫住，她示意她不用慌張，記住她說過的話。
「龜祇，好久不見。」
被叫做龜祇的怪物反應了好幾秒，好像意識到了她是誰，他看看莉奈，又看看衝著他露出笑容的女人。
「龜祇，我想拜托您讓她忘記我來的事，並請您好好保護她。」
…………
這些昔日的記憶，湧入了莉奈的腦海，她清晰看清了那個女人的模樣。
那是她自己。
所以如她所料，將來的她回到了過去，詛咒了過去的自己。
看著莉奈似乎是回憶起來了，龜祇說道：「與其說是詛咒，不如說是某種命運吧。」
「那為什麼這個詛咒現在沒有了呢？兩面宿儺又去哪裡？」莉奈問。
龜祇搖頭：「這個我就不知道了，你得問你『自己』，不過那個詛咒之王消失了，你不應該慶幸嗎？」
慶幸？龜祇的話讓莉奈有些欲言又止。
是呀，她從一開始是抗拒兩面宿儺寄居在她的身體裡的，現在他不論是消失也好離開也好，她不應該慶幸嗎？
她為什麼要找到他？
莉奈想了想，歸結為因為太習慣她陪伴著自己了，忽然走了有點不適應。
所以只要慢慢適應了就行了吧。
今日是假期，來神社參拜的人會比往日要多，莉奈換上了巫女服。
只要忙碌起來，生活回到過去，應該就會忘記了。
看著來參拜神明祈福各種願望的男男女女，莉奈忽然想到，如果是兩面宿儺在，一定會大加諷刺人類的無聊，把希望寄托在信仰這種不切實際的虛幻中。
之前他還誇張地對她說道：「也不知道在神社裡把這些蟲子殺死，是他們先對信仰失去希望還是真會有神明顯靈來和他打一架。」
怎麼又想起他了，莉奈嘆了口氣。
「巫女姐姐！巫女姐姐！」
莉奈停下手裡派發姻緣石的動作，發現身旁站著一個頭上頂著個咒靈的小男孩。
小男孩的手中拿著一只御守，上面寫著厄除，也就是厄運除去的意思。
「巫女姐姐，爸爸媽媽說巫女開光過的御守會非常靈驗，您能不能替我開個光。」小男孩的臉色不是太好，這只咒靈估計已經跟了他很長一段時間了。
「我們的御守都是開過光的，但再來一次也沒有什麼問題。」
莉奈伸手去摸了摸小男孩的腦袋，同時用咒力將那只咒靈拍得粉碎，輕輕拍了兩下後，她才接過了那只御守，裝模作樣地開了個光。
如果是兩面宿儺的話，一定會說什麼「只要死了什麼厄運都除去了」之類的話吧，莉奈將御守還給了小男孩。
等小男孩走遠，莉奈低頭看僅剩的幾顆姻緣石。
夏日神社供奉的是山神，比起那些夫妻神和主姻緣的神明，主業自然不管姻緣。
但奈何這裡的神明太靈驗了，各種藥到病除，於是有人開始上門求姻緣了……
這時，爺爺走了過來，他看了看幾乎派發完的姻緣石，目光落在莉奈身上：「莉奈呀，你也快從學校畢業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你也能擁有一段好姻緣，要不要也和我們的神明祈福一下。」
莉奈看向坐在神殿前的連頭發都掉光的龜祇，此時正一邊喝著她泡的茶茶一邊聽人叨念著願望。
察覺到莉奈的目光，他衝著她舉了舉手裡的茶碗，意思估摸是需要再替他沏壺茶。
「……我就不了吧。」莉奈裝作沒看懂龜祇的意思，朝爺爺搖了搖頭，她總覺得姻緣這東西龜祇好像管不了……
等今日神社裡的活忙完了，莉奈依舊忘不了兩面宿儺。
她有些後悔裡梅來的那日自己沒要個聯系方式之類的，也不知道裡梅在這個時代有沒有手機號和電子郵箱。
一連幾日，莉奈的生活如常，沒有課就在神社幫爺爺的忙，有時間就寫寫畢業論文和上網刷刷推文。
兩面宿儺依舊沒有回來。
莉奈有些生氣，這種毫無緣由地消失，如果被她發現是故意的，她一定要報復。
等等……毫無緣由的消失，這種說法好像有點耳熟。
對兩面宿儺而言，她以前算不算毫無緣由的消失。
只要她足夠理直氣壯，就不算！
兩面宿儺消失的第五天，刷推中的莉奈突然接連在熱門上刷到了幾條雷同的推。
大致是大阪京都在今日發生了一起離奇事件，一處商業圈有一半的區域被盡數毀掉了。
現場的拍攝場景有些慘烈，高聳的大樓被截去一個角，周邊還被不只來自何處高溫燙出黑褐的痕跡。
莉奈滑動著推上的照片，最後手指停在了一張比起那些毀掉的建築物有點不起眼的圖片上。
這是一處高樓的外牆，這處外牆像是被巨大的刀刃，切出了三道交叉的深刻的痕跡。
——這是兩面宿儺的術式。
雖然不能完完全全地確定，但不太可能有其他人造成這麼大的威力。
莉奈想也沒想，開始收拾東西准備去大阪。
「莉奈，你要去朋友家玩嘛？」爺爺撞到下午出門的莉奈問道。
「去大阪揍人。」
「……？」
在新干線停至中間站時，莉奈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一行人。
五條悟和另一位帶著眼鏡的金發男子，領著一眾學生上了新干線。
莉奈沒能躲開，被撞了個正著。
「喲！這不是夏日神社的巫女嗎？你也要去京都嗎？」五條悟毫不避諱地打了個招呼。
「……」莉奈面不改色，「不是，我是來吃鐵路便當的。」
五條悟和他的學生們：？
第62章
莉奈的視線從五條悟老師的臉上, 轉移到他身後的伏黑，伏黑身邊那個她曾經在另一個世界也見過的女生，最後停留在用雙腳走路的熊貓身上。
比起她特意坐新干線吃列車便當, 兩只腳走路的熊貓搭上新干線才是更不可思議的存在吧。
在列車重新起步前, 他們一行人坐在了她後方空出的一席座位上。
而五條悟則像是故意的一樣, 一個人坐在了她的後面。
「巫女小姐，我們去京都是因為那裡出現了一起很嚴重的事件哦，不知道你知道嘛？」他雙手搭在莉奈旁邊的椅背上並探出一個腦袋, 口吻自然地說道。
「不知道。」莉奈確實買了鐵路便當，她往嘴裡塞了一口花枝飯, 也鎮定地回問，「是跟詛咒有關的事件嗎？」
「誒！我說五條老師, 你不要騷擾別人啊, 再說把我們出行的目的隨隨便便告訴無關的人真的可以嗎？」
同樣聽到的莉奈覺得這些學生可比這位老師靠譜多了。
五條悟充耳不聞, 繼續道：「哎，可不是普通的詛咒，據京都府的咒術學校稱，很有可能是千年前的詛咒之王兩面宿儺復活了。」
莉奈的面上沒有露出任何異色, 她神情自然地問道：「詛咒之王？你之前不是說我身上可能有詛咒之王手指殘余的力量, 猜測這個復活可能和我有關嘛，怎麼就發生在京都了？」
「是呀，我也很奇怪。」五條悟笑了笑, 嘴裡說出來的話卻讓莉奈拿木筷的手滯了一下, 「我還以為你去京都也是和兩面宿儺的復活有關呢, 看來是我想錯了呀。」
莉奈吃下最後一口飯, 放下筷子：「我又不認識這個什麼活在千年前的兩面宿儺, 怎麼可能特意去京都找他。不過這麼說來京都好像很危險, 我是不是得連夜買返程票回去。」
明明隔著一層黑色的眼罩，莉奈卻總覺得五條悟在觀察著她，這種感覺讓她有點不自在。
沒多會，她聽到五條悟說道：「哎，我還以為你被詛咒的力量控制住了呢，看來沒有呀。不建議你這段時間留在京都，就算要留看到奇怪的東西也最好躲得遠遠的，誰知道是不是來自哪裡的詛咒或者詛咒師……當然，如果你想協助我們也不是不可以，咒術高轉隨時歡迎……」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莉奈側過身，把五條悟搭在椅背上的手給扒開，將絮絮叨叨的他按回了自己的座位。
另一頭，伏黑惠告訴了釘崎野薔薇這位「巫女小姐」的身份後，吐槽道：「五條老師又開始找打工仔了。」
莉奈也這麼覺得。
這位咒術高專的五條老師這麼辛勤地拉學生入股，就和學校學生會一樣，很可能到時候除掉咒靈等雜活都由學生來干，而自己則工費出差買特產。莉奈想起第一次見到五條悟時他手裡拎著岐阜限定甜品栗金團的紙袋。
雖然五條悟戴著眼罩，但他的心思全寫在臉上。
莉奈有些心疼這些咒術高專的學生，她當初沒加入果然是個正確的選擇呀。
列車一到站，莉奈一分一秒也不想呆了，她的目標很明確，是京都商業區。
那些推都是中午左右發布的，都指向了商業區附近，那裡就在不久前發生了一場戰鬥。
除了那些殘骸和痕跡的照片，其他的一切都沒有目擊者，或者很有可能目擊者還沒來得及做點什麼，就被波及了。
如果說術式還無法讓莉奈真正確定什麼，那咒術高專的那些咒術師會出馬就很能說明問題了。
兩面宿儺極大地可能性，真的復活了。
復活就復活，為什麼要弄出這麼大動靜？
難道還要像千年前一樣，讓她再見證一次詛咒之王和咒術師的廝殺？
莉奈停下了腳步，不僅僅是她的念頭讓她產生了一絲還要不要去找兩面宿儺的遲疑，還有她面前的「帳」。
兩面宿儺不是那種做事還要留意會不會波及別人或是會把獵物留在牢籠裡的性格，這個「帳」顯然不可能是他布下的。
五條悟說過什麼來著，京都府的咒術學校。
所以說除了東京都，京都也有咒術學校。這個「帳」極有可能是他們為了這次事件布置下來的。
莉奈伸出手，輕而易舉地穿透了「帳」。顯然，這是一個咒術師可以進入但把普通人隔絕在外的保護帳。
明明周邊因為之前的動亂已經疏散了，咒術師們還要再添個「帳」嗎。
商業區內，一切場景與外界截然不同，這裡像是經歷了一場毀滅性的戰鬥。
土地被撕裂，大樓被碾平，僅剩的建築物，都像是經歷了不小的創傷。
莉奈看了眼手機，發現被「帳」隔絕之處，原來連信號都是沒有的。
一晃眼，遠處有個騎著掃把的雙馬尾衝天辮女生從空中滑了過去。
「喂！這裡可不允許隨便進入。」
莉奈追著騎掃把少女的視線被拉了回來，黑色短發的女人，穿著黑藍色的高轉制服，立在她身後。
「抱歉，我是來找人的。」莉奈露出溫和無害的笑容。
京都府立咒術高等專門學校二年級學生禪院真依，將面前的女生打量了一遍，她不像是來自東京都學校派來支援的咒術師，但是她卻穿過了他們布置的「帳」，其他立場的咒術師嗎？
「如果不想被當成可疑人員被殺死的話就從這裡出去。」她給手裡的銀質□□，填上了彈。
看著仍舊安然無恙站在她面前的咒術師，莉奈忽然覺得自己來的並不算晚，起碼中午的事件後，兩面宿儺還沒有再次現身。
「我的朋友中午在這裡失蹤了，所以我來找他……」莉奈慢慢將手舉過肩膀的過程中，面露困惑地看向禪院真依的背後，「你背後這個拿著棒子的人，也是和你一起的嗎？」
禪院真依猛地回頭將槍口對准背後，卻發現身後什麼也沒有，她心道不好，回過頭來時已經沒有任何人的影子了。
莉奈雖然跑的很快，但她現在也很猶豫。
照這麼看來，兩面宿儺可能已經不在這裡了。這些咒術師顯然是在尋找什麼，但至今一無所獲。
兩面宿儺可不會躲躲藏藏，他就算只有一根手指的力量也會肆無忌憚地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她應該離開這裡嗎？
立在殘破商業區一棟百貨大樓裡的莉奈犯難了。
五條悟一行人到的時候，京都府方稱，不僅沒有搜尋到兩面宿儺，還有來路不明的人闖入了。
「那還真是令人傷腦筋呀。」
話雖然這麼說，但這位特級咒術師除了話語，無論哪裡都不讓人覺得他恨傷腦筋的樣子。
五條悟沒有和莉奈說的是，中午時這裡發生了一場特級咒靈和詛咒之王的戰鬥，戰鬥的具體原因不明，但顯然兩面宿儺是那個勝利者。
而這件事最開始的先兆，是前不久的交流會上高專保管的兩面宿儺的手指被全部偷竊。
奇怪的是，偷竊手指的是咒靈，與兩面宿儺廝殺的也是咒靈。
同樣傷腦筋的還有另一方。
占據了五條悟曾經好友夏油傑身體的被詛咒的大腦，此刻也由於計劃被打亂，在重新規劃未來。
本來他劇本寫得好好的，將地點安置在澀谷，用獄門疆封印五條悟，並讓那些咒靈去處理兩面宿儺。
結果兩面宿儺出乎他意料外的提前復活了。
他其實在很久以前就見過那位詛咒之王，他當時還覺得他們的目標其實挺一致的，都試圖創造一個咒術繁盛的時代，只不過他偶爾還會做一些小實驗，比如研究人類和咒靈結合所誕下還會不會是人類。
不過那時候兩面宿儺以咒骸為容器，沒有任何該有的力量，對他而言沒有任何幫助，所以他一直等到了今天。
結果那些不受控制的咒靈，尤其是那個漏瑚，卻叫嚷著要去把手指獻給兩面宿儺，即便抱著必死信念，也要讓他加入他們陣營。
他們的陣營？不，他從一開始就沒有和任何人成為盟友。
果不其然，兩面宿儺非但沒有加入他們，還殺死了漏瑚和花御。
他本來還挺想要吸收漏瑚的，少了個可以增強他力量的吸收對像真是可惜。
而裡梅也因為兩面宿儺的復活，不再與他合作。
還真都是些自私的家伙。
莉奈一通操作，沒找到兩面宿儺，自己還被發現了。
她本來是打算離開這裡的，結果在快接近「帳」的邊緣時，被高專的術師們找到了。
「喲，巫女小姐，又見面了。」五條悟和在列車上時一般自然的和她打招呼，好像完全不在意其他人的目光。
莉奈朝天嘆了口氣，結果又看到那個騎著掃把的衝天辮女孩飛了過去。
這些咒術師沒有找到詛咒之王或者詛咒，反而把她圈住了，這算什麼呀。
此時的天邊只剩一抹余暉，透過「帳」後顯得更加黯淡。
這些咒術師應該不會對她做什麼，但作為這類現場的可疑人員，大概率會被抓去問個所以然。
「你出現在這裡的目的是什麼？」來自京都府咒術高專的術師問了和之前那位女生相同的問題。
「我是來找我的朋友的，他在這次事件後失蹤了……」莉奈又拿出這套說辭。
五條悟包括他的學生投來了狐疑的目光。
這位巫女小姐，之前是這麼說的嗎？
五條悟倒是沒有點破，接道：「那很可惜，你的朋友不一定活下來了。我能問問你的朋友是誰嗎？」
她的朋友是誰……唔，兩面宿儺？」
這個回答說出口的畫面，莉奈難以想像，她感覺五條悟是故意這麼問的。
不然她隨便說出一個名字，他們認識嗎？
「我的朋友就是個普通人，我到這以後才知道他今天中午來這裡給我買禮物，結果失蹤了。所以，我來找他了。」莉奈說的有理有據。
「男朋友嗎？」釘崎野薔薇語出驚人，「如果不是很重要的朋友的話，不會冒這麼大風險的吧。即便你有咒術，你進來的那刻也能一眼看出來這裡的狀況多麼不妙。」
「說的你感同身受過一樣，憑借你的姿色應該沒有男朋友吧。」禪院真依挖苦道。
眾人：「……」
原本有些凝重的氣氛，在這兩人一言一語中忽然就松弛了下來。
不過這一口「男朋友」把莉奈整蒙了，莉奈支支吾吾半天，才道：「反正是個很重要的人……」
確實很重要，重要到她親自來找他算賬。所以快放她離開這裡吧，她可不想和這麼多咒術師作對。
在這種氛圍中，天空的顏色忽然由暗轉亮。明明這個時間段應該更接近傍晚，整體的光線都亮了一個度。
包括莉奈在內，在場的咒術師都不約而同地望向了天空。
頭頂的圓幕由中間向四周褪去——「帳」被強行撤掉了。
「帳升起來了，是誰干的？」她聽到有人發出疑問。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五條悟，他的目光鎖向了空中的一個方向。
莉奈也察覺到了那種獨一無二的氣息，她在千年前感受過的，屬於兩面宿儺的氣息。
他正踏在半空之中，從高處俯瞰著這處已經被毀掉的區域。
從莉奈的距離，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她就是無比清晰地察覺到了，兩面宿儺的視線正滯留在她的身上。
他是和她一樣，來找她的，還只是湊巧？
「快離開這裡。」五條悟出聲。
他的這句話，是說給在場的所有人聽的。
他的六眼不會有錯，正在高空之中的兩面宿儺，幾乎是接近全盛時候的力量。
也就是說，他把幾乎所有的20根手指都吸收了。
說是幾乎，因為還有一部分力量，被遺留在了另一處——
五條悟看向在場的榎戶莉奈，她的身體裡，存留著兩面宿儺最後的那一點力量。
所以很有可能，詛咒之王是衝著她來的，他要拿回他最後的那點力量。
莉奈聽到五條悟出聲的下一秒，這位高專老師就忽然從原地消失了。
下一秒，他也出現在了高空中，和兩面宿儺處在了同一水平線。
果然……強者打架的逼格都和普通人不一樣，得去空中呀。
「你沒聽見嗎！五條老師讓我們離開！」伏黑惠見那位巫女一直沒動，出聲提醒。
他確實見證過她身邊出現過特級咒靈，但這不意味著她在千年詛咒之王那裡會特殊。
她留下來絕對會被殺死的。
而一旁的釘崎野薔薇見伏黑惠沒走，也留了下來。
莉奈卻有些驚訝地問道：「原來你們的五條老師是可以和兩面宿儺對抗的級別呀，看來我誤會了。」
伏黑惠：？
現在是議論這種事的時候嗎？其他人留在這裡，只會給五條老師添亂。
伏黑惠和釘崎野薔薇對視一眼，一致決定如果她再不走就要使用強硬手段將她帶走時，天空中的戰鬥一觸即發。
甚至還沒人能看清發生了什麼，兩團明亮的、一藍一紫包含著龐大咒力的色彩撞在了一起，將慢慢沉下去的天空撞擊出奇異的靛藍色。
顏色散去後，天空中的兩位都毫發無損。
「你就是被稱之為咒術最強的五條悟？」兩面宿儺准確無誤地叫出了這個名字，「雖然我很想看看你的實力，但我今天有更重要的事。」
「你以為我會放你離開？」五條悟反問。
兩面宿儺的嘴角扯起：「我可沒有問你的意見。」
他的話音落下後，朝著下方的某個地方看了過去。
五條悟也看見了，是依舊留在原地沒有走的夏日神社巫女和伏黑惠。
他不是讓他們離開的嗎？
兩面宿儺動的那一刻，五條悟也動了。
於是下方的莉奈，就看到兩面宿儺似乎是朝著她的方向要過來，而五條悟則是在阻止。
「等等……你們？」莉奈一扭頭，看到伏黑竟然召喚出了自己的式神，另一位女生拿出了那把木槌。
又是熟悉的配方……
伏黑惠雙手擺出了攻擊的架勢道：「得罪了，為了你的安全和不妨礙到老師，看來我們需要把你強行帶走了。」
「為了我的安全？我想你誤會了。」莉奈避開了撲來的渾黑的玉犬和投射來的釘子，繼續道，「我沒有什麼不安全的。」
伏黑惠只覺得莉奈是不知天高地厚：「看來你完全不了解狀況，就算你不知道詛咒之王是什麼，剛才的術式你總看到了，你覺得你能挺過一秒？」
「其實不了解的是你們……」莉奈嘆氣，她覺得再不說出真相，可能真的會被拖走的，因為她已經遠遠看到其他高專學生，都有要回來的征兆，「其實我來找的人，就是兩面宿儺……」
伏黑惠包括他的玉犬以及釘崎野薔薇都愣在了原地。
——「我來找我的朋友。」
——「不會是男朋友吧？」
——「很重要的人。」
——「兩面宿儺。」
伏黑惠的這麼多年來對詛咒的觀點，崩塌了。
釘崎野薔薇對男朋友這個詞的認知，也崩塌了。
「你……他……這……」兩人半天沒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五條悟也很頭疼，在他看來，他的學生非但沒能把那個巫女拉走，還和她聊了起來，現在甚至傻愣在那裡了。
他的術式，可不適合保護人，如果使用其他攻擊術式或是領域，只會波及到這裡的所有人。
兩面宿儺更是對他熟視無睹，好像一心只想取回自己的力量。
最終，五條悟還是沒能阻止，兩面宿儺還是接近了莉奈。
對不起，他救不了她了，但他一定會把這個詛咒之王拔除的。五條悟已經寫好獨白了。
伏黑惠和釘崎野薔薇，在兩面宿儺出現在莉奈身後的那一瞬間，拉開了距離。
他們僅僅是看他一眼，就能感受到他的恐怖。
然而在所有人眼裡更應該感受到危機的莉奈，直到一雙手環在她的腰身上時，她都沒有動。
五條悟：？
伏黑和釘宮：？？
等一下，這個劇本走向不對呀。
不應該是女生屍身落地，然後五條悟和兩面宿儺惡戰嗎？
已經在內心做好准備的五條悟眨了眨那對蒼藍色的眼睛。
「不辭而別很好玩是吧。」莉奈的聲音不重不輕地傳入在場的人的耳朵裡。
環住她的那只手臂的線條和肌肉都恰到好處，兩面宿儺貼近她，將下巴擱在她柔軟的絨發上，有些惡劣地彎起唇道：「還不錯，如果你能再努力點找我說不准我就被你找到了。」
其實兩面宿儺在中午的戰鬥一結束，就去找莉奈了，誰知道她也來京都找他了。
由於距離太遠，兩面宿儺並不能察覺到莉奈和自己完美錯過了。
「這裡的戰鬥呢，又是怎麼回事？」莉奈問道，她依舊沒有任何要去看他的意思。
兩面宿儺嘆了口氣，氣息吹起了她的一縷發絲：「有兩個不知好歹的咒靈一定要我加入他們的陣營，我就說只要他們能打到我我就加入他們。可惜他們還不夠格。」
莉奈終於正眼看了一次兩面宿儺，不過這是因為她覺得過了千年了，他竟然還在搞這一套。
這時，裡梅姍姍來遲，確實是她沒跟上宿儺大人，但大人一會要去岐阜，一會要回京都，她能怎麼辦。
結果也看到宿儺大人摟著一個女人，是她見過的容器。
她一出現，就聽到這個女人以毫無敬意的態度在問宿儺大人：「那之前你們說的那個人又是誰，應該就是他慫恿的那些咒靈吧。」
「哦，你說那個腦子啊，就是個腦子而已，很久以前就見過，總在那裡說什麼要制造咒術師之類無趣的事。」
裡梅驚訝宿儺大人就這麼認真回答了她的問題。
腦子……莉奈倒是第一次聽兩面宿儺這麼形容一個東西。
在場的咒術師，就看著兩面宿儺和莉奈，在那裡一問一答。
說好的千年之前殺死數不盡的術師的詛咒呢？
為什麼會抱著一個人類？他是假的吧。
「好了，你們也聽見了。」莉奈忽然提高了聲音，「雖然兩面宿儺復活了，但中午的事件挑起的不是他，是咒靈，還有個腦子，我覺得你們現在的目標應該是那個腦子。」
五條悟覺得莉奈似乎說得沒毛病，又好像哪裡不對。
「你覺得我會打不過這些蟲子？」兩面宿儺似乎有點不滿莉奈的話。
「好了，拜托您晚點再說話，我現在還不想和這麼多咒術師為敵。」莉奈知道兩面宿儺可不會退卻，可是她怕。
她可不想和兩面宿儺一起被列為重點抹殺對像。
同時，五條悟也在思考現在和兩面宿儺正面發生衝突的利弊性，但如果就這麼不管的話，一定又會被上面那些老家伙們說的。真傷腦筋。
「我知道了。」五條悟轉身對他的學生們說道，「那就先解散吧。」
「誒？解散？！」釘崎野薔薇像是聽到了不得了的發言。
特級詛咒，不，甚至可能是超越特級的存在，現在出現在這麼多人面前，她的老師說要解散？
直覺告訴五條悟，現在確實有比兩面宿儺更要緊的問題要處理。
「難得來京都，得去買點特產。」五條悟轉身就走，他要去會會那個所謂的「腦子」。
莉奈也松了一口氣，她成功避免了一場難以預料的大戰。
如果真的打起來，估計連整個京都都會淪陷。
對了，她差點忘了她來京都的目的是什麼？
她是來揍人的。
看著比自己高了一個頭的兩面宿儺，及入目的強壯肌肉和輪廓。
莉奈也開始思考這個決策的利弊。
第63章 正文完
揍是不可能揍的, 但莉奈可以讓這位詛咒之王知道，什麼叫人類的冷暴力。
她看著兩面宿儺，兩面宿儺也看向她。
但莉奈就是不說話，一臉委屈又憤憤的低下頭, 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你就是這種態度迎接我的？」兩面宿儺問道。
莉奈抬眼看了他一眼, 意味深長地嘆了口氣又低下了頭。
如果不是因為剛才有咒術師在，她怕那些學生不敵兩面宿儺傷亡, 以及不願這個古都被毀掉, 她從一開始就不想理他。
那雙紅色的眼眸在她身上定格了幾秒後, 兩面宿儺反而笑了：「生氣了？」
「沒有。」莉奈低聲回答。
為什麼知道她生氣他反而笑了？
在五條悟和離開後，兩面宿儺帶著莉奈也很快消失在視野中。
她花了幾小時才到的京都, 兩面宿儺竟然帶著她眨眼間回到了岐阜。
這是咒術可以做到的嗎？
天黑時, 兩面宿儺帶著她停在了夏日神社的門口。
不過不是鳥居下, 而是鳥居上。
然後他就拉著她在那上面坐下了, 好好的凳子不做喜歡這種地方，也不知道這是哪裡來的貓餅。
「怎麼？當初不是你想讓我離開你身體嗎？我真走了你倒又是生氣了？」兩面宿儺對此覺得好笑，「你們人類是這麼口不對心的嗎？」
「我才不是因為這個，你不覺得自己的做法很過分嗎？」莉奈說到這, 干脆單手拖住下巴, 將頭別去了另一邊。
其實這份氣也不是完全氣兩面宿儺的不辭而別，而是他這種做法, 就讓莉奈覺得自己就像是個物品。
他沒復活前能用就湊合用，復活了一聲不吭直接丟掉。
這讓她想到了奈莉奈。
「過分」這個詞對殺人不眨眼的兩面宿儺而言可不痛不癢, 但他思考了幾秒後好像意識到了什麼, 對莉奈說道：「看來你沒有意識到呀。」
意識到什麼？
莉奈沒說話, 兩面宿儺就自顧自把話說了下去：「看來你身體裡的詛咒分不清到底哪個才是你的靈魂。」
咦？
莉奈轉過頭去看兩面宿儺, 他也跟她一樣, 托腮看著遠處，眼睛平靜望著夜色裡的神社，只不過表情有點無奈。
「所以那天你被帶去了別的時空？」莉奈最初確實也想過是不是自己的詛咒影響到了兩面宿儺，但因為沒幾天他就出現在別處大鬧了一場，她就把這個可能性排除了。
「我復活後解決完那些惱人的詛咒後就來找你了，但是你那個老頭說你去揍人了。」提到「揍人」這個詞時，他還加重了音，嘴角揚起，問道，「你要去揍誰？」
莉奈心下發虛：「揍人？你在說什麼？」她就不應該跟爺爺提這個的。
兩面宿儺或許猜到了，他竟然沒生氣，反過來問她：「還生氣？是怕我不來找你了？」
莉奈嘟囔道：「才不要你來找我呢。」
她的話音剛落，兩面宿儺的一只手便繞到了她的肩上，將她整個人帶近，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讓她側過頭看著自己。
他看著她的目光晦澀不明，帶著幾分莉奈看不懂的情緒。
「我在那個地方呆了10年。」他的嗓音有些低沉，「你還真是讓我想念呀，莉奈。」
莉奈怔在那裡，她沒想到兩面宿儺會因為她的詛咒在一個地方滯留這麼長時間，也沒想到……他會想念她，說出這種話。
她只覺得臉頰有些燙，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怎麼回應，一時語塞。
短暫的恍惚間，他的臉湊的更近了，趁著她想說話又一時說不出的間隙，趁虛而入，吻住了她的唇。
這個吻遠不如過去的那般強勢，他的掌心拖著她柔軟的脖頸，像是對待一件易碎品，唇舌小心翼翼地品嘗著、輕啄著。
莉奈試圖睜開眼睛去看兩面宿儺的表情，兩面宿儺的眼神總是不羈凜冽的，就算是曾經和他接吻時，他的目光都是清明地注視著她，好像對什麼都沒有那麼在乎似的，反倒一直是她說著不在意，但總會因為這些親密的舉動有些不好意思。今日他的眉眼有些不同，他微眯著，好像似乎沉浸於這個吻，黑色的紋路在他的眼角下，蜿蜒而下，和她的臉頰緊緊貼著。
「在看什麼？」兩面宿儺發現了她的不專心，他依舊湊得她很近，氣息噴在她濕潤的唇上，有些癢癢的。
「沒有什麼，就是……」後半句不是莉奈不想說完，而是兩面宿儺的拇指移到了她的下唇瓣上，將她的唇輕輕向下撥動著，她不得不停下想說的話。
「不會讓你離開的。」兩面宿儺忽然道。
莉奈反應了好幾秒，才確定了兩面宿儺說了什麼，她聽清了，不過她想再聽他說一遍：「你說什麼……」
只不過她的話剛到一半，他繼續頗有興致地開始撥弄她的唇。
莉奈：「……」看來這位詛咒之王並不想把這種話再說一遍……
隨後兩面宿儺和她簡單講述了一下事情的經過。
兩面宿儺確實很不願意花時間解釋，他的簡略描述讓莉奈聽得一知半解。
她不得不腦補了一番，才大概聯系起來了。
那一晚他去了二十年後的時空，在那裡找到了復活的辦法。等他回來成功復活後，咒靈漏瑚和花御就直接貼臉，再次請求他加入他們咒靈，於是就上了網絡，被莉奈看見了。
至於腦子，兩面宿儺只簡單說是個很久以前就說要和他聯合創造詛咒時代的詛咒，不過他一直沒理他。
裡梅這幾年一開始也跟著這個詛咒，不過目的是為了幫助兩面宿儺復活，獲得全部的手指。
之前讓漏瑚來神社的也是他。
等講述的差不多了，兩面宿儺依舊沒要下去的意思，莉奈倒是因為沒有靠背和木頭太硬而坐麻了。
莉奈輕輕靠在了兩面宿儺的身上，偷瞄了幾眼，看他沒反應，干脆把身體的力道都倚了上去。
舒服了。
「不拒絕了？」她聽到兩面宿儺的聲音從身側傳來。
拒絕？莉奈想了幾秒，覺得大概是剛才那句話。
上次拒絕兩面宿儺好像還是穿到奈莉奈身體裡前，她氣勢洶洶地把他懟了一遍。
「你盼著我拒絕你嗎？」莉奈反問。
「你試試看？」兩面宿儺挑釁地看了她一眼。
而這時，裡梅為了跟上宿儺大人，終於從京都趕到了岐阜的夏日神社。
只不過這個「跟」字中間拖得有點長，她沒有宿儺大人眨眼間瞬移千裡的本事，所以等她到時，夜都深了。
她今日從京都到岐阜，再從岐阜回京都，又從京都再到岐阜……
啥也沒干，就光跑路了。
剛靠近神社，就看到鳥居上的兩個人影。
裡梅已經猜的差不多了，這個女人就是榎戶莉奈大人，不可能有錯了。
深沉的夜裡只有低低的蟲鳴，把微小的聲音也放得很大。
她剛落地，就聽到榎戶大人對著宿儺大人說道：「我才不試呢。」
然後是那種與人聲不同的、輕輕的，「啵」的一聲。
宿儺大人隨後低聲好像說了什麼，只聽到榎戶大人有些緊張地說：「不行，這裡絕對不行！」
裡梅雖然猜不透是什麼行不行，但她總覺得自己吃了一大口狗糧。
下一刻，上方傳來了榎戶大人的聲音：「誒？裡梅你什麼時候來的？」
「我……」裡梅支支吾吾了半天，看著宿儺大人勾唇看著榎戶大人的眼神，她一咬牙，「我沒有來過！」
於是裡梅連夜又回了京都。
-end-
第64章 番外
莉奈畢業了。
即便她已經不再懼怕那些詛咒, 她依舊選擇留在神社幫助爺爺繼續打理事務。
夏日的陽光毒辣，即便到了日落時間還是一樣的炎熱。
莉奈放下手裡的掃帚，擦了擦汗。
「你就這麼留戀這個破地方嗎？」
光聽聲音, 莉奈就知道是誰了, 她頭也沒抬，應道：「是呀。」
兩面宿儺立在鳥居上方，從高處俯視著莉奈。他邁出一步, 從高處筆直躍下，然後准確無誤地勾住莉奈的腰，從背後將她帶進懷裡。
「被客人看到了怎麼辦？」莉奈有些不好意思, 這裡畢竟是神社。
「那就殺了。」兩面宿儺道。
「不可以！」莉奈有些無語。
不過說到底，雖然兩面宿儺嘴裡總是打呀殺的, 只要她不願意, 他幾乎沒有在她面前殺過人，或是動過她身邊的人。
「真麻煩呀。」兩面宿儺「嘁」了一聲, 松了些力道, 隨後問，「是今晚？」
莉奈掏出手機看了看日期：「是的。」
今晚又是一個月一度的穿越之夜。
即便那一日由兩面宿儺的靈魂代替了她的, 她的詛咒依舊存在。
第二個月, 她又去了過去。
等她第二日醒來後告訴兩面宿儺, 他一反常態地皺眉，然後說下次提前一日告訴他。
結果到了下一次，他竟然來陪她了。
莉奈不知道兩面宿儺是怎麼做到的，他陪著她一起穿越了時空。
還陪她在異時空待了半年才一起回去。
此後的每一次月圓夜，兩面宿儺一定會提前出現在她身邊。
夜深了，莉奈睜開眼睛時，發現自己身處一處村落, 身著的竟然又是巫女服。
看到她醒來，村民顯得有些興高采烈。
「巫女大人，祭祀儀式要開始了。」
莉奈沒有出聲，她在人群裡尋找兩面宿儺。
和曾經穿去奈莉奈的時代不同，兩面宿儺復活以後，他跟隨她的穿越，同樣也會有一副身體。
他的靈魂甚至是承載著他的力量去到那副身體裡的。
也不知道是時間短還是這種詛咒的特殊，兩面宿儺這種承載著強大詛咒的靈魂竟然沒有讓一具人類的身體直接崩潰。
莉奈在人群裡搜索，沒有看到兩面宿儺的身影。
等她走出所在的屋子，她就知道所謂祭祀活動的目的是什麼。
這個村落的肉眼可及之處，被咒靈侵占著。
村民因為咒靈的侵蝕苦不堪言，各個都有氣無力，眼睛無神。
這個時代有咒術師嗎？
莉奈不確定。
不過祭祀活動她可能不擅長，除咒卻是她幾千年前就開始從事的了。
於是村民看著他們的巫女一番拳打腳踢以後，還未露出困惑的目光，全身上下就輕松了不少。
「請問，你們村子需要……咦奇怪？我明明從遠處還看到這座村落布滿了邪氣。」
同樣是巫女打扮的女性，背後背著一把攻，身邊站著一位一頭銀發紅衣外褂長著犬耳的男人。
男人的耳朵毛絨絨的，讓莉奈有一種想摸一摸的衝動。
「誰知道呀，說不定我們來的路上邪氣被人除掉了。」犬耳男人一抱手，「你看那裡不也有個巫女嗎？」
莉奈知道他們在提自己。
這位巫女自稱自己叫日暮戈薇，身邊是她的丈夫。
丈夫有一對犬耳並不能讓莉奈驚訝，但是這個名字，莉奈可記得很清楚。
她還記得爺爺以前總和她說——「你應該和日暮神社那老頭的孫女學學」。
「日暮戈薇？你來自日暮神社？」莉奈脫口而出。
日暮戈薇很驚訝自己會在戰國時代被人認出，她將莉奈打量了一遍，光憑穿著看不出她是否和他來自同一處。
莉奈隱晦解釋：「我和你的穿越方式有些不同。」
她害怕她的穿越方式會讓日暮她們一時難以消化。
莉奈邀請他們進屋休息，還問村民要來茶葉。
簡單聊了幾句以後，莉奈明白了日暮戈薇和他的丈夫犬夜叉，因為在遠處山上看到了這座村落遍布邪氣，才會來這裡的，想要幫這裡的村民去除邪氣。
邪氣，大概就是莉奈眼中的詛咒。
結果等他們到了，詛咒已經被莉奈全部消除了。
聊了幾句後，犬夜叉那對毛絨絨的耳朵忽然動了動，神色嚴峻地看向了村外的方向。
「怎麼了嘛？」日暮戈薇問。
「有很奇怪的氣息，不像是怪物，但十分危險。」
犬夜叉說完，率先奔出屋外。
日暮戈薇不放心，也要跟去，莉奈自然也跟上了。
剛推開屋門，莉奈一眼就看到犬夜叉和一個全身黑紋的男人在村外纏鬥在一起。
和莉奈不同，兩面宿儺即便換了個容器，也太容易被辨認了。
「……快阻止他！」莉奈趕緊和戈薇說道，「你的丈夫會被他殺死的。」
妖物能打過詛咒之王嗎？
知道兩面宿儺實力的力量，一點不擔心他有事，反而擔心戈薇的丈夫。
「犬夜叉，快回來！」戈薇喊道。
聽到戈薇的呼喊，犬夜叉真倒是乖乖地跳回了戈薇身邊，他的身上已經掛了彩。
「哪裡來的妖物，不打了嗎？」兩面宿儺嘴角不屑的扯起，趾高氣昂地一步步朝村口靠近。
他每走近一些，村莊裡的人心惶惶就多了一份。
「是厲害的妖怪嗎？」戈薇夠過背後的弓。
她還未拾箭，就見莉奈走到了所有人的面前。
「他很危險！」犬夜叉提醒。
這位巫女卻好像沒有聽到，走到了臉上織繪著黑紋的男人面前。
上一秒還縈繞著殺氣的男人，在她靠近時，氣息已經完全收斂。
莉奈衝著他笑了一下，又轉過身面向戈薇他們。
「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丈夫。」
「哦？」這是兩面宿儺第一次聽到莉奈這麼稱呼他，感覺有些新鮮。
莉奈隨後重新轉過頭道：「哎，下次你也穿個帶獸耳的嘛，我好想摸呀。」
擔心莉奈安全立馬趕到她身邊的兩面宿儺：「……」
***
某一天，莉奈身上的詛咒忽然就消失了，她還掌握了新的咒術。
——她可以去到過去或者將來的某一天。
過去嗎？
她都快把歷史上的所有時代都經歷一遍了，她已經不想回去了。
等她告訴兩面宿儺後，他竟然調侃道：「我還挺想和過去的自己打一架的。」
莉奈裝作沒聽見。
不存在的，不可能的。
兩個詛咒之王打架，那必然是世界災難。
不過，她確實需要去一個地方。
她也帶上了兩面宿儺。
熟悉的神社裡，莉奈看著過去的那個小小的自己拘謹地走進這座爺爺管理的神社。
參拜完這個神社後，小女孩一個人在神社的後院玩耍。
「你小時候？」兩面宿儺多看了幾眼。
「嗯。」
莉奈一步步靠近小女孩，她笑盈盈地拍了拍她，然後道：「莉奈。」
所以呀，她的命運，果然是自己改變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