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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綜漫)Port Mafia大小姐的憂郁》作者:歸途何在【完結+番外】

《(綜漫)Port Mafia大小姐的憂郁》作者:歸途何在【完結+番外】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3453個瀏覽者
文案:
  
親爹有點渣,世上還有比這更慘的開局嗎?
有的。
  
愛麗絲·維爾根特對此表示有很多話想說。
漂洋過海不遠萬裡找到的爹是個屑,
青梅竹馬一個成了和尚一個當了干部,
就連年下的男朋友……
也是傳說中作者們不扶貧就注孤生的家伙。
  
看著擺滿桌面的各種杯具,
原名愛麗絲,後來改為森由紀的少女深吸一口氣——
篡位吧。
  
計劃周日,也就是12月26日入V,當天掉落萬字。
感謝大家的支持!!作者犯蠢數錯日期啦!是周日啊周日!X﹏X
  
內容標簽: 綜漫 青梅竹馬 文野 咒回
搜索關鍵字:主角:森由紀(愛麗絲) ▏ 配角:屑爹,黑泥,教主……等。 ▏ 其它:
  
一句話簡介:做掉屑爹上位吧少女!
  
立意:無論別人如何評價,我必要將理想堅持到底。

原創網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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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天氣真冷,維爾根特太太。我說,天氣可實在是太冷了。」

  肖姆·貝爾西緊了緊圍巾,恨不得把被酒糟透了的大紅鼻子也縮進泛黃的硬領子裡,過於肥碩的下巴卡在可憐的假領子上,硬生生勒出三道肥油圈兒:「快要下雪了,日子真是越來越難過,您覺得呢?」

  走在他前面,被喊做「維爾根特太太」的干瘦老婦人轉動眼睛向後看看,把深紫色嘴唇抿成一條線。

  戰敗國的公民還能活著就不錯了,連首都都被勝利者人為分裂成兩部分,他們沒被關進集中營、還能留在故園繼續經營產業,能有什麼可挑剔?

  比起死在戰爭中那些不計其數的受害者,至少活著的人還有未來和機會。

  「唔……呼呼!」

  沒有得到回應,肖姆·貝爾西聳聳肩膀毫不意外。他又緊了緊外套前襟,視線掃過維爾根特太太枯草似的白頭發,以及她佝僂的背。

  維爾根特家是他的老熟人,老裁縫維爾根特病死前他的女兒愛麗絲·維爾根特就一直在他的歌舞劇院打工。直到裁縫病死,後來又發生了許多事……那真是個天使般的姑娘,她有著朝陽一樣金燦燦的長發,水汪汪會說話似的藍色大眼睛,身形挺拔骨架纖細,皮膚白皙眉清目秀。

  愛麗絲·維爾根特性格溫柔手腳干淨,不像其他在街上討生活的女人,嘴裡罵人的詞兒可以從周一到周日不重樣,連路過的虱子都能拽條腿下來。

  這麼漂亮的純血金發女郎,居然看上了個遠東島國來的猴子。

  劇院老板用舌頭舔了舔被寒風刮得干燥的嘴唇,想起金發舞姬就讓他心底氣悶。

  可惡的留學生,壞了他的好事不說,還留下個礙手礙腳的討厭小鬼。

  「維爾根特太太,家裡的糧食和炭火還夠嗎?可憐的小愛麗絲……」

  貝爾西故意提起那個和勃蘭登堡格格不入的小姑娘,果然,老婦人皺起眉頭:「我不想聊那個小野種。」

  如果不是這孩子的父親引誘,她的女兒斷斷不至於被人始亂終棄。就憑她那金燦燦的美貌、窈窕的身姿、優美的歌喉,少說也能攀上個土財主帶著全家脫離苦海。而不是備受屈辱、理智崩潰就此瘋癲。

  實在厭惡女兒生下的污點,孩子落地時她甚至連名字也不想給她起,最後還是對門破舊老教堂的神父出於同情上門施洗,順便把母親的名字給了女兒方便社區登記。

  也就是說,維爾根特家生活著兩個愛麗絲。

  一大一小,母女兩人共用同一個名字。

  頭頂上那塊烏沉沉的黑雲越壓越低,風也越來越烈,很快紛紛揚揚的灰白雪片從天而降,氣溫也跟著降到一個讓人難以忍受的程度。

  「來吧,貝爾西先生,咱們得坐在火爐邊喝上一杯再去討論那件事。」維爾根特太太也有點受不了了,加快步伐前傾著身子走向黑色老房子——這是丈夫生前做裁縫掙來的房產,那個時候他們生活無憂,還有能力讓女兒受點教育。

  比如說讀寫、音樂、舞蹈和繪畫。

  一聽有酒,貝爾西頓時來了精神。

  如今戰爭結束,舉國上下人人都欠了一屁股戰爭賠款,連糧食都要靠救濟,提也別提「酒」這個字。

  「那可真是太棒了!上帝保佑,維爾根特太太,您真是位難得的好老人家。」

  說完他推著老婦人用力快速向前走,一直走到克洛斯特街教堂正對面的維爾根特宅前。

  老婦人從圍裙下摸出把鑰匙,天氣實在是太冷了,她手抖得厲害,瞄了幾次也沒瞄准鎖孔,泛著綠鏽的黃銅鎖孔被劃得發出讓人頭皮發麻的聲音。花了幾分鐘,維爾根特太太好不容易才推開門。

  「愛麗絲?愛麗絲你在嗎?快點!去給我把壁爐燒起來,烤幾個土豆切幾片肉干,再把地窖裡的葡萄酒拿一瓶上來!」

  她喊得並不是自己的女兒,金發的愛麗絲在孩子降生前就瘋瘋癲癲的,只會整天整天坐在房間裡抱著那個人留下的書活在臆想的世界裡。要是有誰強行上前和她交談,得到的只會是尖叫與哭泣。

  樓梯隔間裡很快傳來應答聲,一道纖細影子風一般跑掉:「知道了,外祖母。這就去。」

  「別喊我外祖母!」喘著粗氣,老婦人臉上蕩起不自然的紅色,小姑娘清脆的聲音甜度依舊不改:「好的外祖母,是的外祖母,沒問題,外祖母。」

  「你這個不要臉的小狼崽子!」

  維爾根特太太隔著樓梯和外孫女拌嘴,回應她的是地窖門被人大力關閉的響動。

  貝爾西看了場維爾根特家的熱鬧,大笑著拍打堆滿脂肪的肚皮:「哈哈哈哈哈,小愛麗絲真是個活潑狹促的孩子。」

  要是她別在外面給自己起些難聽的外號,也別在他想上樓和大愛麗絲說幾句悄悄話時突然出現就好了。

  「和她那個寡廉鮮恥的父親一個模子裡刻出來似的,盡在人前裝出副可憐柔弱的模樣,就像條躲在沼澤裡的毒蛇!」

  老婦人故意把最後一句話大聲吼出來,地窖門再次被人大力推開,小姑娘風風火火衝進客廳:「葡萄酒來了!馬上就生火烤土豆。」

  這孩子也是有趣,五官輪廓就像母親的拓本卻沒有日耳曼人寬闊粗壯的下頜骨,皮膚細膩有光澤又避開父親那邊過於扁平的臉型,竟然是挑著父母的優點集合在一起長。她留著烏黑的長頭發,編成條長辮子垂在腦後,碎發順著額頭和臉頰軟軟搭著,眉毛下露出雙璀璨的紫色大眼睛。維爾根特太太和附近的鄰居們尤其不喜歡她的發色和瞳色,因為這些都來自她那不知所蹤的父親。

  在這一點上,對門教堂裡的老神父有些獨到的看法:或許街坊鄰裡們討厭得並不是小愛麗絲的發色與瞳色,也許是受了從未謀面的父親的影響,即便她尚且天真稚嫩,眉宇間依舊有股不討喜的氣質——仿佛蘊藏著無盡的野心與執拗的意志。

  不過眼下,她還只是個每天都要為了全家下一頓口糧奔忙的孩子。

  小愛麗絲蹲在壁爐前撥弄炭火,木柴是秋天時早早准備好的,已經干透。很快壁爐裡就燒得嗶嗶啵啵,土豆和干肉的香味勾得人垂涎欲滴。

  糟爛的木質樓梯上傳來細碎腳步聲,那是大愛麗絲嗅到食物味道弄出來的動靜。

  「把這些端上樓送去給我可憐的女兒,等她吃完剩下那些,才是你的。」

  「明白啦。」

  維爾根特太太塞給女孩一只波西米亞風格的鮮艷盤子,裡面擺有黑面包、土豆、以及半截香腸,可以說是無比豐盛的一餐。小愛麗絲接過盤子,照例把樓梯跺得直掉渣,「咚咚咚」跑上樓去安撫逐漸焦躁起來的母親。

  其實根本不必外祖母刻意交代,她當然知道如今食物緊缺,能吃到一點點肉沫就十分滿足了,並不會和母親搶這難得的奢侈。老婦人也清楚女兒一定會把食物再分給她的女兒,盤子裡裝的土豆和香腸都是最大那份兒。

  當事人離開,客廳裡圍著壁爐取暖的人才好討論那件「大事」。

  「咖啡夫人上周在埃森的古堡裡舉辦了一場舞會,簡直就像幾年前那樣奢華富足。數不清的富豪專門搭乘專機飛來欣賞黑森林的第一場雪,據說光烹調用的檸檬就拉了一卡車。」貝爾西老板懷抱著萬分向往抽抽鼻子:「數不清的食物,甘甜的美酒,溫暖的房子,高貴的夫人們身著絲綢和寶石消閑,就連幫忙遞盤子的小女僕都吃得飽飽的。」

  維爾根特太太跟著眯起眼睛回憶:「是啊,在那之前,家裡的日子比現在要好得多。」

  那個不負責任的男人一走了之,後來還是使領館的工作人員輾轉聯系上他告知孩子的事兒,維爾根特家這才每個月得了幾張紙鈔。但是又有什麼用?愛麗絲瘋了,不能繼續在歌舞劇院工作,也沒法照顧孩子,如果不是教堂裡好心的老神父幫忙,小愛麗絲根本活不過降生後的第一個冬天。

  「哦,對了,看看我這腦子。」冷風從開裂的門縫灌進屋子,把貝爾西老板從無盡遐想中喚醒。他又抽了下鼻子,把手伸進肚子上的口袋裡,扣扣摸摸抓出一把紙幣:「小愛麗絲這個月的工錢。這孩子站在舞台上就像個沙皇,哈哈哈哈哈哈。」

  小愛麗絲完美繼承了母親的天賦,年紀雖小卻也已經是個頗有經驗的歌舞劇演員,至少在勃蘭登堡地區、乃至河流下游的首都柏林也小有名氣。

  「夠得了什麼,食物價格一天能有十二變。就這麼幾張廢紙,燒火取暖都嫌灰大。」

  老夫人說得沒錯,戰爭帶走了全國三分之二青壯年的生命,重要的能源與礦石產地全部割讓給鄰國。一方面是物資短缺引發物價瘋長,另一方面國家又沒法子提供足夠且能讓老弱婦孺謀生的工作,普通民眾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艱難。

  沒有工作就沒有薪水,沒有薪水就更買不起越來越貴的生活必需品,連生活必需品都買不起……即便從前生活無憂的歌舞劇場老板,也不得不想點偏門生意撈錢討生活了。


第2章

  要知道克洛斯特街還算是勃蘭登堡情況比較好的街區,它的地理位置相當於整個城市的商業中心,從前能在這兒來往的都是富貴人家,街坊們家底也相對殷實些。

  至於說更偏遠的地方,活著大約比赴死更加令人難以忍受。

  肖姆·貝爾西用食指揉揉鼻子,一口干了只能蓋住杯底的葡萄酒:「還有什麼猶豫的呢?咖啡女士哪兒的機會可不是什麼人都能得到,對小愛麗絲來說,也是個難得的好去處。」

  那位女士的管家費恩先生透出話來,說是大老板想「收養」幾個孩子欣賞,要不是小愛麗絲的發色瞳色跟了父親而不是母親,她的價格還能比現在再翻上三兩翻。不過混血兒也有混血兒的好處,更容易引發人的好奇心,應該不至於出不了手。

  想到這裡,他繼續努力游說:「舊教堂的老神父新年後也要離開了,新來的神父不一定還能憐憫那孩子。送她去學校肯定會被附近的壞小子們欺負,不如跟著咖啡女士學學為人處世,可以繼續跳舞,又能上學。美國是戰勝國,日子總比我們這裡要好,多少人想法子移民過去尚且找不到門路,那位女士的邀請,真可以說是天上掉餡餅了。」

  說完他張開手比了個數給維爾根特太太看:「作為家屬,您能給大愛麗絲要求到這個數。過不上五六年小愛麗絲也就長大了,難道咖啡女士會限制她的人身自由不許她回家看看麼?怎麼算都合適!」

  維爾根特家的客廳裡,歌舞劇院老板貝爾西還在低聲向維爾根特太太訴說美國資助人的好處,古舊二層閣樓上則又是另一番光景。

  大愛麗絲每隔幾天也許會偶爾清醒上那麼幾個小時,親生女兒的教育除了來自對門那位老神父外靠得就是這些斷斷續續的講解。至於說為什麼小愛麗絲都十歲了也沒有進學校……戰爭摧毀了一切,包括孩子。

  瘋癲的母親總也講不完從父親那裡習得的知識,同時一遍又一遍強化著那個人的形像。在她的描述裡,森先生簡直被誇上了天。可惜他把書籍和年少時單純的夢想留在她身邊,然後遠渡重洋回到祖國,就此音信杳然。

  「林太郎,上次讀的故事已經背下來了,你聽嗎?」

  金色發絲就像真正的黃金那樣耀眼,大愛麗絲仿佛永遠徘徊於十六歲的初夏時光,在那個邂逅某人的日子裡。

  小愛麗絲盡心盡力陪母親玩著角色扮演游戲。

  和別人不一樣,在這個殘缺的家庭裡,她既是父親又是女兒:「好的,親愛的愛麗絲,快背給我聽聽吧。」

  林太郎先生留下的書籍裡有醫學有哲學,也有詩歌、歷史和政治。聰明的愛麗絲牢牢記下了他玩笑般的講解,再把這些講給他的女兒聽。

  「背完了,林太郎,有錯沒有?」大愛麗絲笑起來就像教堂穹頂上的天使。

  她已經二十七歲了,又有過生育,看上去卻仿佛還是個豆蔻年華的少女。放下厚重的哲學書籍,她如同枝頭小鳥般跳起來,足尖點地舉起手臂,劃出道飽滿的圓弧:「大使館今天交給你很重要的工作了麼,一定很辛苦,要看我跳舞嗎?」

  作為貝爾西劇團曾經的台柱子,愛麗絲·維爾根特很長一段時間都是勃蘭登堡大多數青年的夢中情人。直到那個留學生拋棄她逃跑前,還有無數人熱切期待著這朵嬌艷玫瑰能迷途知返落入自己掌中。

  小愛麗絲乖乖坐在「父親」專屬的椅子上,一字一句慢慢哄著母親:「好的,親愛的,你跳得實在是太棒了!」

  「我真高興!」大愛麗絲一曲舞畢,收攏肢體走到女兒身邊低頭看著她的黑發:「林太郎,那孩子很可愛的,你一定會喜歡她對不對?她和你一樣聰明,還有柔順漂亮的黑頭發和亮閃閃的紫色眼睛。」

  「是的,我很喜歡她,謝謝你,我親愛的。」

  得到這句肯定,愛麗絲·維爾根特這才安靜下來,將注意力移到女兒端來的盤子上。趁她坐下吃東西的功夫,十歲的小愛麗絲終於有機會替母親整理房間。外祖母倒是想親自照料她的,奈何一見到那個人留下的書她就頭疼,母親又把那些占地方的東西看得比什麼都重要。為了不至於每天都爆發幾場家庭大戰,這件事最終只能落在繼承了父系配色的小姑娘身上。

  她輕巧的爬上木板床收拾被褥,站在床頭拎起一角上下用力抖動,然後再折疊起來便於放置。它們已經很舊了,但是維爾根特家支付不起更換新寢具的費用。即便曾是遠近聞名的巧手裁縫,沒有布料的情況下也只能任由家用紡織品一點點慢慢腐朽下去。

  這裡的冬天實在太過漫長,家裡的積蓄恐怕不足以支撐到春天降臨。要知道,那些木柴還是秋季裡跟著老神父去替林場工人看病時趁機一點一點搬回來的廢棄邊角料,小愛麗絲自己都想不明白當時怎麼能有那麼大的力氣和耐心填滿整個雜物間。

  「親愛的,你是誰家的孩子?」

  這會兒大愛麗絲似乎清醒過來,終於弄明白小愛麗絲並不是她的父親。她看著折騰床鋪的孩子倍感意外,小愛麗絲對於這種情況早已習慣,她不緊不慢的回應母親:「維爾根特太太讓我送食物上來給你,吃飽了嗎?」

  「哦哦,是的,我吃飽了。但是……」金發女郎非常疑惑,天性裡的善良讓她沒法苛待一個在家裡幫工的「陌生」孩童:「親愛的,這兒還有半塊香腸,你來把它吃了吧。」

  「好的,謝謝您,森夫人。」

  小愛麗絲知道這樣的稱呼能讓母親高興,她一高興,清醒的時間就會更長些。

  果然,大愛麗絲像個青春少女那樣羞紅了臉:「好孩子,你可真會說話。」

  說著她用叉子叉起香腸遞過來,小愛麗絲一點也不客氣的張嘴咬住。借著她回頭過來的功夫,大愛麗絲看清楚這孩子的長相,頓時待她更加親近:「哎呀!你和我的林太郎一樣,紫色眼睛真漂亮啊。」

  「您的金發也很美,夫人。」

  嘴巴裡被食物塞得鼓鼓囊囊,小姑娘急忙奮力嚼碎它們咽下去,半點不耽誤手裡的活計:「作為交換,夫人您願意為我朗讀一章馬基雅維利的《君主論》嗎?」

  「如你所願,可愛的小朋友。」

  大愛麗絲從床板底下抽出一本紙頁泛黃的書,隨便翻開到某一頁磕磕絆絆朗讀。這時小愛麗絲才得以擠在母親身邊把頭靠在她胳膊上,享受著難得的親情。

  窗戶外寒風卷著雪片敲打在窗框上,帶來嚎哭般的可怕聲音,擠在一處的母女倆借著壁爐傳遞上來的微弱熱氣閱讀書籍。昏暗光線灑在她們頭上,仿佛教堂穹頂瀉下的聖光。

  過了半個多小時,樓下的客人起身告辭,維爾根特太太尖利的聲音再次傳上來:「愛麗絲!去送送貝爾西先生!」

  大愛麗絲最聽不得貝爾西這個可怕的名字,手裡的書也顧不上了,一頭扎進衣櫥企圖將自己藏起來。

  「來了!」小愛麗絲先是大聲應答,然後敲敲衣櫥門:「別怕,我這就去把那胖子趕走,不讓他打你的壞主意。」

  衣櫥裡傳出細微的抽泣與衣物摩擦聲,知道後面的事有外祖母接手,小愛麗絲三兩步跳下狹窄搖晃的樓梯:「貝爾西胖子,好走!」

  「你的規矩和禮貌呢?被外面的野狗吃掉了嗎!」

  維爾根特太太揚手要打,小姑娘笑嘻嘻躲了一下。借著躲避的空檔,她拎起綴著補丁的寬大裙子做了個再標准優雅不過的謝幕禮:「再見,先生。」

  「哈哈哈哈哈哈哈,小愛麗絲,你可真是個小搗蛋鬼。」

  貝爾西老板抽搐的臉皮就好像得了中風一樣,他管那叫做「克制而不失禮貌的微笑」——要不是有不少客人慕名大老遠來看「天才女童」的表演進而帶來些許利潤,他絕對不會給這丫頭片子半點好臉色看。

  「把貝爾西先生送到橋那邊去,懶鬼。」

  老婦人從五鬥櫥裡抽出一張和抹布差不了太多的厚實大圍巾扔給她:「外面下雪了,別忘記去教堂看看德納爾神父需要你做什麼。」

  「知道了!」

  小姑娘三兩下把自己裹緊圍巾裡,深吸一口氣拉開屋門讓客人先出去:「請吧。」

  「再見,維爾根特太太,替我向愛麗絲問好。」

  他念念不忘的看了眼通向閣樓的狹窄梯子,轉身走進風雪。老婦人站在門口目送,也就十幾秒功夫,她也忍不住刀割似的寒風,大力將門板合上:「這該死的鬼天氣,太冷了。」

  貝爾西老板把路邊剛積了一層的雪踩得嘎吱作響,身邊跟著讓他又愛又恨的小愛麗絲。這孩子就是個得寸進尺的貪心小滑頭,魚龍混雜的劇團裡除了老板和老板娘就沒人不喜歡她——如果中間沒有大愛麗絲,他想他也會喜歡這個腦筋靈活的小不點。

  「小愛麗絲,你想去上學嗎?有綴著花邊的漂亮新裙子,美味的蛋糕,熱騰騰的甜牛奶,還可以住在溫暖的房子裡不愁吃不愁穿,日子過得無憂無慮。」

  胖子把臉上的「笑容」擠得更深,仿佛食物的香氣已經撲到鼻端。小愛麗裹緊包在身上的大圍巾,似笑非笑著斜睨:「哦?那麼,慷慨的貝爾西老板,我需要付出什麼代價?」

  世上絕沒有白來的善意,這一點她早就在生活中學會了。


第3章

  肖姆·貝爾西從頭到腳狠狠抖了幾下,小愛麗絲這個表情不由讓他回憶起她的親生父親,那個膽大包天敢獨自游蕩在勃蘭登堡街頭欣賞異國夜景的年輕人。當初他就是這麼微笑著砸碎自己伸向大愛麗絲的手,而後還扼緊自己的咽喉成功躲過警察盤問。

  一想到那個男人,他下意識摸摸當年差點被扼斷的脖子,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地方舒服。

  「我親愛的,淑女不可以用這種眼神看著另一位紳士。」

  他嘟嘟囔囔轉開話題,心裡對那件「大事」多了幾分忐忑。小愛麗絲可不好哄騙,如果不能讓她老實聽話,再劃算的買賣也會被攪黃。

  「好吧,我可以告訴你原委,但你不能再往外宣揚。你當然會管緊嘴巴,對不對?這是筆雙贏的好事,如果換了別的孩子,說不定會虧本,但是小愛麗絲你,我百分之百相信,你能從這裡賺得盆滿缽滿。」

  事實上,他從合作過幾次的買家那裡得知美國的某位先生既喜歡做慈善又喜歡和小姑娘們在一起,那些純潔干淨且生機勃勃的身體……啊,不是,應該說那些純潔干淨且生機勃勃的靈魂能讓他從污濁的俗世中獲得莫大安慰。因此這位好心又大方的先生委托自己的代理人咖啡女士滿世界招募十二歲以下的女孩子們前往美國「留學」。

  這些女孩將會在那位先生位於加勒比海的小島上生活數年,她們真正需要做的,只是在飛機和游輪上舉辦的Party裡展現出自己的美好,僅此而已。想想看,陪著世界各地的富豪游玩而已,輕松又簡單,隨隨便便就可以獲得別人奮鬥一輩子也摸不到的機會,不去才是傻子。

  至於說費用,「留學」所產生的開銷自然由某先生全權承擔,除此之外這些孩子的監護人也能得到一筆不菲的「安家款」。絕大部分慕名而來的姑娘們都是咖啡女士專門從孤兒院裡挑出來的,這些錢,當然也進了院長的口袋。要不是這位大老板有著特別的偏好,各地孤兒院都恨不得能一鍵清空所有「庫存」。

  貝爾西作為一個成年人,他怎麼可能不明白這些漂亮社交辭令下潛藏著多麼邪惡的內在,但他完全不在乎。去「留學」的又不是他的孩子,他也沒有孩子,小愛麗絲將來是死是活和他又有什麼關系?只要能弄來錢,賣什麼不是賣,就算把靈魂賣給魔鬼,油滑的歌舞劇院老板也敢大著膽子上前討價還價。

  「噢~我知道了。」聽完貝爾西老板美化過幾重的言辭,小愛麗絲了然。她不是生長在溫室裡的孩子,常年混跡於碼頭和街頭巷尾,暗巷和酒館角落裡不時傳出的那些古怪聲音真是聽得不要再聽。她當然也清楚那些所謂的「紳士」,和扒垃圾的野狗沒有本質區別。

  呵呵。

  上流社會的狗,就不是狗了嗎?

  小姑娘垂下眼睛笑笑:「你打算收多少?」

  歌舞劇院的老板比禿鷲和鬣狗還要貪心,被他盯上的錢財不拿到手裡誓不罷休。與其拖到最後被人灌藥無知無覺帶走換上十幾個錢,不如主動出擊占據優勢,至少還能就「安家款」提點要求。

  大不了狠狠撈上一筆就跑路,窮人不管走到什麼地方都是窮,需要在乎留在哪兒麼?

  「啊,哈哈哈哈哈。我親愛小愛麗絲,這可不能告訴你,哈哈哈哈哈哈!」

  貝爾西老板才不想讓她知道自己能在這件事裡撈多少油水,打著哈哈企圖混過去。小愛麗絲眯起眼睛,想想上次讓他笑成這幅德行的進款,心裡頓時有了數。

  說話功夫,她已經腦子裡把往後的計劃一一安排妥當,眨眨眼衝貝爾西笑得甜蜜又可愛:「好的,這筆買賣我覺得行。聽駐軍憲兵們說美國那邊的日子比咱們這兒富裕得多,要是將來我能把外祖母和母親也帶過去就好了。」

  「你可真是個貼心的小天使,我親愛的。」

  貝爾西背過身去撇嘴。

  就算她瘋了那又怎麼樣?瘋了不是更好?到時候無論對她做多麼過分的事都沒關系,畢竟誰會相信一個瘋子嘴裡的話呢?

  肖姆·貝爾西偷偷瞥了眼黑發的小姑娘,見她對於這筆關於未來人生的買賣毫無異議,這才把心放回肚子裡。不管怎麼說她還只是個十歲的孩子,再聰明也不可能突破年齡限制,眼光更是看不了太長遠。

  接下來,只要說服維爾根特太太同意放棄監護權就萬事大吉了,等小愛麗絲離開勃蘭登堡……

  他拍拍自己登峰造極的肚子,臉上不覺露出垂涎欲滴的笑容。

  從維爾根特宅到貝爾西歌舞劇院,除了一條幾百年也沒有發生過什麼變化的石子路外,還需要經過一段漫水橋。這座石橋的歷史和勃蘭登堡幾乎一樣長久,橋面寬度大約只能同時通過兩輛馬車,沒有扶手沒有護欄,這麼多年也沒有人想起來修繕。

  不過這並不是什麼難以理解的事——雖然河底很深,但是除了短暫的夏季豐水期外,橋面從來沒有被河水真正漫過,反到與古舊的街道一起成為頗具韻味的城市風景。一是出於保護景觀的需要,二是因為經費緊張,市政廳順勢就把這個巨大的安全隱患給徹底遺忘了。

  眼下剛好趕上雪季,紛紛揚揚飄落的雪花落在橋面上不斷堆積,橋下那條不算太寬的河流緩緩流淌著,也許明天早上河面就會徹底凍結。然後遠遠近近所有調皮的孩子就都會聚過來,踩在冰面上滑來滑去做游戲。

  貝爾西老板小心翼翼的踩著積雪向前走。用他的話來說,像他這種「完美」體型的紳士一旦掉進水裡,會比掉進地獄的猶太人還要更快的沉入河底。為了不要讓自己遭遇如此凄慘的悲劇,他謹慎得幾乎連鼻子都用上了。

  「貝爾西老板,再見!」

  小愛麗絲完全「遵守」外祖母的命令,把可敬的劇院老板送到橋邊就撒手不管,轉身一蹦一跳跑向屹立於風雪之中的老舊教堂。

  這座老教堂的年歲也不小了,斑駁的石塊縫隙裡生滿青苔。老神父剛剛接管這座教堂時已經五十多歲,鄰居們誰也說不清楚他的來歷。轉眼二十年過去,當年也許他還有能力發動附近的居民幫忙洗刷打掃,然而隨著時間流逝,願意免費做這件事的人越來越少,這座教堂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破敗。

  女孩跑過疙疙瘩瘩的石子路,轉過街角,趕在風雪變得更大前爬上教堂正門前的階梯。高大的弧形拱門和保暖一詞沒有多大關系,它庇護下的人們掙扎在寒冷飢饉的死亡線上,門廊上裝飾的天使浮雕依舊微笑。

  「神父,德納爾神父您在嗎?」

  她把正門旁邊一扇漆黑的木質小門板敲得山響,過了好一會兒,白發蒼蒼的老人才提燈出來:「原來是我親愛的小愛麗絲,這麼冷的天,你過來干嘛?」

  「我來看看您,還有這個,給!」她從藏在裙子內襯的口袋裡摸出半罐可可粉:「我用半瓶朗姆酒從貨棧工人手裡換的,加在熱牛奶裡,晚上睡覺前燙燙的喝上一杯,一定能讓您舒舒服服睡到天亮。」

  「親愛的,我很想對你表示感謝,但是……」老神父從渾濁的鏡片上方看著小愛麗絲,那兩道視線簡直不能更嚴厲:「用於交換的半瓶朗姆酒,你是從哪兒弄來的?」

  「啊姆……」小愛麗絲頓了頓,眉開眼笑:「我替珍妮守了半個小時門,免得她『做生意』被人打攪來著。作為感謝,她把客人留下的半瓶朗姆酒給了我。」

  「願上帝寬恕我們這些罪人。」老人嘆了口氣:「下次你再遇到她,替我轉告一聲,如果不想舊病復發的話,最好別把『生意』做得太火熱。」

  這個國家什麼時候淪落到需要比較偷盜與娼1妓哪一項更為「高級」的地步了呢?不過想想自己年輕時渡過的精彩人生,德納爾神父又覺得沒什麼好苛求這孩子的。

  老神父拉開門放小愛麗絲進來,女孩子「哧溜」鑽到火爐邊轉著圈把自己烤熱:「貝爾西胖子給我找了個好差事,也許過幾天我就要去外面賺大錢了,能麻煩您幫我聯系個比較好的療養院嗎?別隨便拿人做手術的那種。」

  按道理講,大愛麗絲該進瘋人院而不是療養院,但是這個世界上的事兒,只要有錢,沒什麼做不到。

  老神父當然也知道維爾根特家當年那樁風流艷聞,他低聲祈禱了一句,指指椅子:「坐吧孩子,貝爾西先生的推薦……算了,既然你拿定主意,我也不好阻攔。我的孩子,別讓自己走在通向地獄的道路上。」

  「縱然那條道路平坦寬闊,我們應當向往崎嶇艱難,因為終點有主的賜福。」

  小愛麗絲無比流暢的接上下一句,老神父就什麼也不說了。

  過了一會兒,他從桌子上拿起小姑娘專門送來的大半罐可可粉打開嗅嗅,醇厚的苦香味兒很對胃口。

  「好吧,法蘭克福附近的聖瑪利亞療養院會是個好選擇,有仿照巴斯溫泉的療養池以及專業的心理醫生,說不定他們能幫上大愛麗絲。」

  最關鍵的是他有幾個老部下在哪兒療養,可以順便關照關照大愛麗絲。也許是覺著自己表現得太過功利不像個合格的神職人員,德納爾神父空了幾秒又補上一句:「上帝保佑。」

  「上帝保佑,神父。」小愛麗絲長長出了一口氣:「那就拜托您了,我得趕緊回去,晚飯時間快到了,只有外祖母一個人操持我不放心。」

  「再見,我親愛的孩子。」

  老神父沒有起身,對於他這個年齡的老人來說,身上各處的零件都已經不大聽使喚了,尤其膝蓋,能盡量減少磨損他還是很樂意的。好在小愛麗絲也不在乎主家有沒有客客氣氣恭送,自己走出去關好老舊的門板,三兩步跳下石頭台階。


第4章

  天氣越來越冷,就算雪片紛紛揚揚落了一整天,烏雲也絲毫沒有散開的跡像。小愛麗絲哆哆嗦嗦鑽進街對面維爾根特宅的破舊木門,從樓梯後面摸出片板子卡在門後,這樣一來寒風就沒辦法鑽過縫隙吹進屋子。她沒有開燈,也沒有點蠟燭,就這麼抱著手鑽到尚有余燼的壁爐旁掏弄。

  說是晚飯,其實不過一小鍋燕麥粥而已。聰明的小姑娘早在貝爾西先生來訪時就將裝有燕麥和水的鍋子埋進爐灰裡,如果說烘了這麼久還烘不爛,那麼再繼續延長時間也沒有意義。

  她邊跳腳邊扒拉鍋子,忍不住回手捏緊耳朵消熱。維爾根特太太從兼做儲藏室的廚房走出來,手裡拿著個鹽水豆子罐頭:「吃你的吧,吃完就去睡覺。」

  天黑了,祖孫兩人湊在將熄未熄的壁爐旁,就著這股似散非散的熱量吃下晚飯,然後各自回房休息。

  過了幾天,貝爾西老板帶來的消息越發引人向往。據說那位咖啡夫人、以及她背後的大老板慷慨到願意資助去「留學」的女孩兒們入讀常春藤學校——只要她們能拿出與之相匹配的實力。

  為了角逐最後的名額,附近好幾所孤兒院裡都爆出了孤兒之間的霸凌傷害事件,就連教堂的老神父也被請去幫忙救治。出於賺點是點的目的,小愛麗絲屁顛屁顛跟在他身後一起過去看看情況。

  「願上帝寬恕我們的罪孽……」

  布魯斯孤兒院外牆上爬滿了只剩藤蔓的爬山虎,大大小小的女孩子穿著統一的寬松罩袍,沿著牆根內側一字排開,伸出雙手掌心向上接受懲罰。德納爾神父用沾著水的鞭子往每人手心裡抽了三下,被抽的女孩必須低頭重復禱告詞。

  至於男孩子們,一群光頭擠在窗戶邊上幸災樂禍圍觀,時不時衝著某個哭哭啼啼的倒霉蛋笑上幾聲。小愛麗絲提著視同「聖水」的普通井水跟在老神父身後,等完成這一儀式又跟著他去病房看受害者。

  「親愛的,你留在外面,不需要清創的傷口就交給你了。」

  孩子們之間的「玩鬧」也有可能危及生命,德納爾神父不想讓小愛麗絲看到那些血肉模糊的畫面,於是另外指給她一份工作。

  「好的,神父!」

  於是,女孩拿起酒精和棉簽出去關照那些用掌心吃了三記「主之恩賜」的姑娘們。

  受罰的女孩子裡最大的是個有著典型日耳曼長相的棕頭發少女,她比小愛麗絲高了兩頭,手掌直接抵到她鼻子底下:「嘿!我知道你,住在克洛斯特街上的小雜種!」

  大女孩笑得惡意滿滿,好像這樣恐嚇就能讓面前的小矮子露出屈辱的表情。

  ——人真是種奇怪的動物,即便自身已經深陷泥潭,卻還想要把更加弱小的同類踩在腳下踐踏。

  可惜這次她失算了,因為找錯了目標。

  「這位橫寬豎闊的柱子小姐你好,今天天氣真不錯,很高興等會兒能欣賞到你不得不忍痛辛勤打掃的雄偉背影!我會盯著你的,別想把活兒推給別人干。」孤兒院裡的灑掃工作自然是懲罰的傳統保留項目之一,哪怕最循規蹈矩的孩子也別想逃過。

  小愛麗絲露齒一笑,轉著眼睛專門抓著別人痛腳踩,不等大姑娘抬手打過來飛快靈巧退開。她一溜煙鑽到安置重傷員的治療室外,蹲在窗台下打聽裡面的消息。

  上至市政廳,下至流浪漢,無論哪種消息她都能打探到,這才是維持維爾根特家生活的根本。

  「我們已經做了所有能為她做的事,可憐的孩子,但願上帝垂憐。」

  修女語速奇快,紛雜的呼吸說明房間裡存在著很多人。老神父極具辨識度的聲音緊跟著傳出來:「如果今晚能夠熬過去,她會慢慢恢復健康。讓我帶來的小愛麗絲陪著她吧,那孩子是我主最虔誠的羔羊。」

  愛麗絲這個名字並不罕見,但是能被德納爾神父專門提出來的「愛麗絲」,勃蘭登堡的老住戶們一聽就會心照不宣同時抬高眉毛。

  「克洛斯特街上的……額,可憐孩子嗎?上帝保佑。」修女急急忙忙在胸口畫了個十字:「那孩子的父親不是教徒。」

  老神父的語氣重了幾分:「所以他才被驅逐出我們的國度。我主是寬容的,祂不會將公羊的污穢遷怒到羊羔身上。如果你們真想讓這個孩子活下去,最好按照我說的去辦!」

  屋子裡陷入一片死寂,過了一會兒,終於有人重新發出聲音:「就按神父說的,請那位維爾根特小姐過來。」

  於是,孤兒院裡負責維持紀律的修女在汲水井邊找到了德納爾神父帶來的黑發女孩兒。這會兒她正滿臉肅穆的將井水壓出來,再一點一點把它們倒進專門的罐子充作「聖水」。

  因為勞作而染上嫣紅的臉頰,加上燦若星子的雙眸,此刻小愛麗絲·維爾根特就像是點亮蒼灰雪地的火把,明亮又溫暖。

  「上帝保佑。」她暗暗嘆氣,替這孩子惋惜起她那不堪提起的出身,卻忽略掉了對方稍稍有些急促的呼吸與鞋底上沾染的厚實青苔。

  提前一步從窗台下溜出來擺好姿勢,小愛麗絲一面努力平復氣息一面盡量讓自己看上去更加貼合修女們的喜好。來自外界的惡意讓她早早學會察言觀色,利用可以利用的一切,像雜草一樣頑強生長。

  「我的孩子,放下這些跟我來。別擔心了,會有別人繼續完成這項工作。」

  修女朝女孩招招手,小愛麗絲安靜又溫順的慢慢點頭再慢慢站直身體,馴服的低著頭走到檐下:「您好,女士。」

  「神父先生讓你在治療室裡留一晚,我帶你去看看地方。」

  想起那個被集體欺凌的金發女孩,修女在悲憫的心情上又多加了點別的什麼——咖啡女士不久之後就要蒞臨,真希望她能在此之前恢復健康。

  不然的話,經濟狀況窘迫的布魯斯孤兒院很可能會在春天來臨前徹底關閉。

  「好的,女士。」

  小愛麗絲放下手裡的工具,擦干雙手跟在修女身後。走過能踏出回音的連廊,通體落地玻璃花窗在她身上灑下一片又一片繽紛但冰冷的色彩。

  一直走到底端,修女握緊生鏽的圓形黃銅把手拉開門。這會兒屋子裡除了傷員外,就只剩下德納爾神父,還有孤兒院的負責人。

  「很抱歉打擾了您的談話,先生。我把這孩子帶過來了。」

  修女彎了下腰,退出房間站在走廊上,戴著單片眼鏡的瘦高中年男人垂下眼睛看著面前的小女孩:「抬起頭,維爾根特小姐。」

  「是,先生。」

  這就是最後那個做出決定的聲音,小愛麗絲聽從要求抬頭向上看去,碰觸到一片晦澀的蔚藍。

  他穿著考究的手工西裝,左手無名指上戴著枚碩大的祖母綠戒指。

  「多漂亮的紫色眼睛,還有這頭黑發,讓人不由想起高加索山區那些健美的女郎。」

  他摸摸女孩的臉,貪戀溫暖似的把手指在她臉上拂過來又拂過去:「我喜歡聽話的乖孩子,告訴我,你是嗎?」

  「愛麗絲明天早上還得去幫我清理教堂後面的池子,維爾根特太太可就只剩下這一個指望了。」德納爾神父突然發出聲音打斷對話,男人收回手,嘴角抿起淺淡微笑:「真可惜,我正想著能不能收養一個貼心又溫柔的女兒呢。」

  「她父親還活著。」老神父起身走向留在外面的修女,走了兩步停下,轉身:「事情就都交給愛麗絲,她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如果只是修女,男人當然不覺得需要讓步,但是那座老舊教堂裡的老神父……長久的堅守讓他在教區聲明斐然,為了一個小丫頭得罪這種有背景的宗教人物,不太劃算。

  想到這裡,他向小愛麗絲點點頭:「那麼,一切就都拜托你了,維爾根特小姐。」

  成年人們離開了治療室,就這樣把生死未蔔的傷員扔給一個比她年齡還要小的女孩。

  「我說,你的運氣可真不怎麼樣。」

  等人全部走遠,愛麗絲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關緊門窗。

  回到病床前,她趴在米白色略微發硬的床單上,把墊子壓下去一個小坑。臉色蒼白呼吸短促的金發少女似醒非醒微微睜開眼,聲音微弱:「你是來接我上天堂的天使嗎?」

  「抱歉,天使裡好像沒有黑頭發的品種,我看你還得在這個痛苦的世界裡繼續煎熬。」見她不堪重負的閉上眼睛,愛麗絲用後腳勾了張矮凳坐下,變魔術似的手裡突然多了只黑漆漆的杯子。

  不是珍稀的東方瓷器,不是貴重的金杯銀盞,它看上去簡直就像是火山口流出的熔岩冷卻後的古怪顏色。純黑裡因著光線折射蕩漾出斑斕變化,但你真要定睛仔細去瞧吧,那片油潤的七彩卻又一下子不見了。

  此刻這只黑漆漆的杯子裡盛著半盞水,仿佛山間剛剛流淌出來的清泉,還帶著新鮮草木味兒。趁著少女閉眼喘息的當口,愛麗絲將這小半杯水倒入床頭櫃上的水瓶裡:「喝點水?今天晚上只有咱們兩個作伴呦……」

  刻意拉長的尾音讓傷員意識到這根最後的稻草一點也不好惹。

  「好的,但是很抱歉,我沒有力氣。」

  金發碧眼的少女不得不屈服,就像童話故事裡不得不屈服於女巫的公主。

  於是「女巫」抄起加了料的水瓶倒上一滿杯墩在「公主」簡陋的床頭櫃上:「喝吧,喝了你很快就會好起來,我保證。」

  能不能好起來不知道,至少聽話就不會被虐待。孤兒院的孩子就沒有哪個還嬌氣的,愛麗絲替她搖起床頭半靠半坐著,轉身拿起水杯懟到她面前。

  「謝謝。」

  這種時候還有人肯替她倒水守夜,屬實是難得的恩惠。

  雖然是冷水,雖然很虛弱,雖然傷口痛的眼前發黑,她還是忍耐著張嘴配合小愛麗絲把整杯水灌進肚子。

  飲下這杯涼颼颼的「普通井水」,金發少女長出一口氣:「我好像真的好起來了……謝謝你,艾珀妮,我的名字,你呢?」

  「你確實會好起來,艾珀妮。現在,閉上眼睛好好睡上一覺,等醒了再喝一杯。」

  愛麗絲把床板重新搖低又給她掖了掖被角,繞到床腳找個舒服地方抱著枕頭趴上去,借勢將備用毯子裹在身上御寒:「我也要睡了,晚安。」

  「愛麗絲·維爾根特,我的名字。」

  說完她就這麼把傷員扔在床上不聞不問,半分醫德也沒有。

  金發少女艾珀妮側臉蹭蹭身下粗糲的紡織品,大量失血後的虛弱讓她迅速沉入夢鄉。落入胃袋的水升騰起微醺的溫暖感,緩解痛苦的同時化作甘霖滋潤著這具身體,修補破損、充盈虧虛。不知不覺間,傷員蒼白的臉上慢慢浮起健康人才會有的光暈。

  【異能力·杯子】


第5章

  第二天一早,修女面色沉重的走向治療室。

  艾珀妮傷得實在是太重了,骨折伴隨著大量失血,缺醫少藥的熬了一夜,沒人能保證她一定還活著。

  抱著「沒有她好運說不定就會落在我們頭上」這種樸素簡單但愚蠢至極的念頭,那些因瞳色發色不符合要求而喪失機會的女孩們聯合起來,趁教師和修女們喝茶休息的功夫合力將「幸運兒」推下三樓平台。如果不是那孩子運氣好摔在備用菜地上,負責人請來的德納爾神父就該給她塗油膏准備下葬而不是止血正骨了。

  「上帝保佑,唉……」

  老神父年齡大了,治療完畢就一直待在會客廳裡烤火取暖,夜間也只安排了克洛斯特街的小愛麗絲守著。修女覺得這不是個好兆頭,但也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

  「親愛的姑娘們,今天有個好消息,雪終於停了,太陽也……我的天啊!」

  她推門向內看,驚喜的發現金發少女已經能自主坐起來,正在小愛麗絲的幫助下喝水。

  修女瞪大眼睛,邊碎碎念著「上帝」邊拼命拉動搖晃治療室牆上的拉鈴繩。

  沒過多久,紛雜的腳步聲疾走而來,負責人領著其他一早就來了解情況的紳士們湧進治療室,老神父慢吞吞跟在最後。

  「這簡直就是奇跡!上帝垂憐。」

  他本來都已經放棄這份搭上大人物的希望了,沒想到重要籌碼居然能從那種傷情下活過來,而且看上去還不錯?

  要知道,他請德納爾神父過來醫治傷患,打得就是治好了算運氣治死了直接埋的主意。

  這年頭一把喂馬的豆子就能算作一餐,別說什麼盤尼西林之類的緊俏藥物,對於孤兒院的孩子來說,喝點熱水就算是用過藥。

  糖?想都別想!

  然而就在這種情況下艾珀妮居然轉危為安甚至比沒受傷前氣色還要好……

  紳士們昨天就見過傷員的情況,無一不為這可憐的姑娘嘆息祈禱,此時跟在負責人後面見到這一幕,他們不是抽氣,就是大聲贊美上帝。愛麗絲背對這群急於展示虔誠與善心的家伙,催促傷員灌下最後一口水,借著角度撇嘴翻白眼。

  上帝?呵呵。

  老上帝早就死了。

  「好姑娘,好好養傷。」負責人上前看了眼金發少女,視線很快移到忙前忙後的小愛麗絲身上:「非常感謝,維爾根特小姐。」

  如果說昨天這個黑頭發的小東西在他眼裡還只是可以抓起來隨便玩玩的活玩具,那麼今天,她儼然成了能幫助他飛黃騰達的小貴人。

  小女孩手足無措的抓抓罩裙,紅著臉彎了下膝蓋:「這些都是上帝的旨意與恩典,先生。」

  「是啊是啊,上帝絕不會拋棄祂忠實的僕人。」

  無數個聲音對這句屁用也沒的廢話表示不能更贊同,大家都覺得自己是天命之子,合該享受這份榮耀。

  確認過傷員情況好到不能更好,負責人慷慨的邀請紳士們移步到壁爐旁再來一杯,暖暖身子的同時緩解一番內心的激動。修女上前接替愛麗絲的工作關照艾珀妮,立下大功的小愛麗絲則被打發去了點心房——這絕對不是吝嗇,而是種無言卻實惠的報答。

  點心房裡有熱水,有食物,守著灶火連吃帶拿,美滋滋。

  很快小愛麗絲的罩裙裡就藏了許多零零碎碎包著油紙的黃油塊和干酪塊,貴重的蜂蜜和糖連同小瓶子被一起貼身掛在裙帶上,廚娘甚至大方的多送了她一小桶爛蘋果。

  ——也不能說爛吧,至少每只果子都還完好保存著三分之二的可食用部分,洗切干淨了誰知道它們身上曾經有過瘡疤呢?

  這個時候的小愛麗絲堅信,點心房就是天堂該有的模樣,而甜食則是世界上最美好的東西。

  「我的孩子,昨晚辛苦你了,快點回家睡一覺。」

  從布魯斯孤兒院回到克洛斯特街,德納爾神父並沒有真讓愛麗絲去給他清潔教堂後面的破水池。為了表示感謝,他當面寫了封去往法蘭克福的信,收下一小瓶蜂蜜後趕她回去休息。

  昨天是貝爾西歌舞劇院的休息日,今天晚上,整條街都會因為它變得再次熱鬧起來。

  這家由貝爾西家族經營了幾輩子的老歌舞劇院,曾經是克洛斯特街上人人趨之若鶩的高雅場所。當然了,現在的它也讓人趨之若鶩,不過「高雅」這個詞……必須打上雙引號。

  小愛麗絲時不時提一下不斷往下滑的罩裙,拖著木桶向德納爾神父道謝,離開教堂回家。維爾根特宅就在教堂對面,兩棟建築物臉對臉門對門,一樣破舊一樣蕭條。推開自家漏風的木門,她還是老樣子在門後卡上堵風用的板子,然後提著桶和裙子一溜煙鑽進廚房。

  黃油、干酪、方糖、咖啡,還有蘋果。

  精細面粉實在是太貴重了,廚娘不肯分,於是她氣不過的順了一小瓶蜂蜜,正好用來感謝帶她發了這筆小財的德納爾神父——這位神父二十年前來到克洛斯特街,那時的他很喜歡坐在教堂後面附帶的院子裡曬太陽,邊曬邊笑著和前來討要零食的孩子們講述自己身上每一道傷疤的來歷。隨著時間推移,當年的孩子們逐漸長大成人整日為生活奔波,老神父精彩的故事成了荒誕不羈的臆想,願意坐在他膝邊傾聽的也只剩下維爾根特家的黑發愛麗絲。

  廚房對面的臥室門無聲開啟,維爾根特太太的白頭發一閃而過,木門很快閉合。小愛麗絲放好食物走出來,一眼就發現壁爐裡面多了個小得不能更小的火盆,旁邊矮桌上還放了顆剝干淨皮的熟土豆。

  這幾日氣溫逐漸回升,午後陽光穿過窗欞照在臉上。閣樓裡傳出大愛麗絲飽滿優美的歌聲,行路的單身旅人聽見了,忍不住停腳翹首、側耳傾聽。

  「多美的聲音啊……」

  讓人不禁想起深藏於心間的情人,女郎滿含著喜悅與羞怯等待著,提起他名字的時候唇齒間甚至舍不得用力。

  再過上一兩個小時,裹著家常舊裙子的小愛麗絲一邊理頭發一邊亂七八糟往腳丫子上套鞋:「外祖母我去劇院干活兒了,天亮前回來!」

  「說過了別喊我外祖母!」廚房裡傳出老婦人暴躁的聲音,伴隨著刷子刷在紡織物上的動靜:「滾吧,你這個小雜種!」

  女孩子吐著舌頭故意加大音量:「知道了外祖母,沒問題外祖母,哈哈!」

  「咣當!」

  木質豬鬃刷被人扔出來,狠狠砸在及時閉合的門板上。這道響聲嚇得閣樓上的大愛麗絲突然嚎啕大哭,維爾根特太太不得不放棄追打外孫女的打算,急急忙忙正反擦著手往樓上跑:「親愛的,媽媽這就來看你。」

  小愛麗絲趁機遠遠跑開,石子路兩旁討錢打雜跑腿的孩子們見了她無不點頭致意,這道「壯觀」的風景線一直延續到貝爾西歌舞劇院門前。

  直到現在,貝爾西歌舞劇院也是勃蘭登堡小有名氣的風景之一。除了欣賞那些純粹的歌舞與音樂外,劇團老板肖姆·貝爾西還是個靈活的人,他願意為所有走進劇場的紳士牽線搭橋……至於牽的什麼線搭的什麼橋,後半夜裡絡繹不絕的客人們心照不宣。

  每周姑娘們都有一天休息時間,也就是老板外出四下尋覓新員工的時候。

  當然了,不是所有舞姬都願意和觀眾發生些成年人之間才會有的鏈接關系。比如說當年的大愛麗絲,她就是在父親去世被貝爾西老板堵上門「幫忙」時百般拒絕,此後才遇上無所事事滿大街小巷游蕩的森先生,並從他那裡得到了一筆錢用以安葬死去的老裁縫。

  然後賠上了一輩子。

  說不來到底是哪種意義上的倒霉,總之就是倒霉。

  「跳開場舞的都快點,別去管口紅的事兒,先把衣服換上!假發和頭飾呢?」

  貝爾西太太是個精瘦精瘦的高鼻梁女人。她的個子比絕大多數舞姬都還要高,臉上瘦得顴骨高聳、只剩雙又圓又大的棕色眼睛。這位夫人總是穿著不太服帖的長裙,帽子上裝飾著顫巍巍的假花和羽毛,此時她正站在通向前台的樓梯上惡狠狠盯著每個還能榨出油水的姑娘,生怕她們偷懶,活像只掉了毛的老貓頭鷹。

  不得不說,在對於錢財的執著上,她和貝爾西先生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

  小愛麗絲表演的曲目比較靠後,屬於純欣賞派與「純欣賞派」之間的分界線。她溜進後台的動作很輕,可惜仍舊沒能躲過老板娘的好眼神兒:「愛麗絲·維爾根特!還有五分鐘你就要遲到了,如果明天再這樣,就給我當心點你的工錢!」

  她甚至憤怒的握緊了拳頭,就像碼頭上那些爭奪生意的洗衣婦一樣隨時准備揮舞它們。

  「上帝保佑您,貝爾西太太!」

  小姑娘完全不往心裡去,手腳利索的先替馬上就要登場的大姑娘找到她的頭飾,然後幫著下一場的鄉間喜劇演員折騰那頭又要可笑又不能太炸的卷毛。

  貝爾西太太找不到新的爆發點,悻悻扭臉,走去挑別人的茬。

  其他人倒還可以偶然從她那兒得到幾分慈悲,唯有愛麗絲·維爾根特,這個名字,這孩子的五官,無論哪樣都讓老板娘心如火燒——誰樂意丈夫三天兩頭往沒有男主人存在的人家屋裡鑽呢?要是真能沾到些便宜也就算了,最可惡的是肖姆那個蠢貨竟然從沒得手過。而生下這小雜種的女人,活活瘋了十年還能勾得滿條街的男人向往不已,簡直就是個女妖!

  「呼,貝爾西太太往前面去了,真可怕。」

  吸氣收腰換舞裙的大姑娘抓著柱子向外張望,小愛麗絲心狠手辣扯住繩索拼命拉:「馬上!就好!嘿!」

  雇來幫忙的穿衣娘掃了一眼,覺得問題不大,順手把掛在後片裙擺上的堆皺薄紗遞給她:「弄結實點,上回那個誰就不小心把屁股掉地上了,害得我被扣掉一周薪水。」

  想起那場活生生的災難,零零碎碎的笑聲此起彼伏。

  又是縫又是粘,好不容易才收拾好的五個高挑姑娘光著腿拖著薄紗頂著鴕鳥毛,畫著俗艷誇張的舞台妝,邁著搖曳生姿的步伐踏出幕布——別管剛才是喘不過氣還是拼命咳嗽,這會兒她們萬眾矚目。

  這股熱辣的世俗風毫無疑問是從戰勝國那邊傳過來的,大面積裸露著且煙火氣十足的肉1體足以帶給人們充分的視覺刺激,同時滿足人們想要釋放壓力的欲望,順便來上一場只在後半夜綻放的狂歡——貝爾西歌舞劇院曾經的拿手曲目能保留到現在的已經很少了,如果不是為了交稅的時候好在稅務官哪兒掛個正經生意的名頭,大概一個也不會有。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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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太陽角度慢慢偏移,夜色逐漸濃重但還沒濃到足以掩蓋一切罪行時,小愛麗絲該登台亮相了。

  打著「天才舞姬」的名頭,她也確實完整繼承了母親在藝術領域的天賦。無論生活如何打磨,只要站上舞台,愛麗絲·維爾根特就是當之無愧的焦點,和十年前一樣。

  沼澤裡的女巫殘忍拒絕逃亡至此的戀人們的哀求,用毒藥無情的玩弄折磨並處死他們,然後被前來討伐的騎士就地正法。

  ——不必懷疑,「女巫」這種必定下場凄慘的角色只會屬於黑頭發的混血兒。

  小姑娘穿著垂到膝蓋的黑色紗裙,兩鬢編結成辮子禁錮住挽成發髻的長發,發間裝飾著亮閃閃的蜘蛛網。越是殘酷無情,越讓人心馳神往——你必須按我的意思行事,否則就將被無情拋棄!

  就像貝爾西說得那樣,站在舞台上她完全是個專橫暴躁的沙皇,絕沒有人敢忤逆。

  纖細身體仿佛沒有骨頭那樣柔軟卻有富有韌性,起跳時輕盈而力量感十足。昏暗劇院變成熒光閃爍的森林,舞台則成了波光粼粼的水沼,就連那個總是跑音的圓號也多出幾分平時不可能有的驚艷。

  前來欣賞歌舞的紳士們會在小愛麗絲完成高難度動作時殷勤鼓掌,前來欣賞人體的紳士們則吹出長長的口哨喝彩。無論哪種,都不能引起她的注意,就好像所有喧鬧全被隔在世界另一端,早已不再重要。

  舞曲結束,將凶殘女巫演繹得淋漓盡致的女孩屈膝致意,很快又因為觀眾們的熱烈呼喚重新出現。

  這次她換上了純黑吊帶高叉長裙,並不合適兒童的著裝款式與妝容在她身上營造出詭異的華麗與腐朽感——就像支一半盛放一半凋零的花苞。

  返場就不必那麼費力了,愛麗絲雙手交握唱了支輕浮浪蕩的民間小調,在如雷的掌聲中謝幕。

  再往後,成人的世界即將拉開帷幕。

  「親愛的,你今天狀態可真棒!」

  貝爾西先生在後台向小愛麗絲張開雙手,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少女忍耐著朝他微笑,至少在老板娘面前給足了老板面子:「感謝您給我這個機會。」

  歌舞劇團可不是桃源仙境,誰不想站在舞台上賺面包?不知道有多少人綠著眼睛只為搶走別人的飯碗,就這一點來說,貝爾西先生確實給維爾根特家開了不小的方便之門。

  家裡養著個瘋子,維爾根特太太和小愛麗絲之間必須有一個全天候留在宅子裡照顧看守大愛麗絲,免得她跑出去受傷或是傷人。比較過各自的賺錢能力,老婦人選擇留守,而對於小愛麗絲這樣手無縛雞之力的稚齡女孩來說,貝爾西歌舞劇團已經是她明面上最好的選擇了。

  「哈哈哈哈哈,你真可愛,我的小寶貝兒。」

  貝爾西老板拍拍愛麗絲光裸的背,在老婆刮刀似的目光裡松手:「向維爾根特太太傳個話,明天上午我得過去和她談談你的新工作。」

  每天都有紳士們來問他能不能帶小愛麗絲出去「看看風景」,貝爾西先生不是不想答應,實在是童1妓這種事太容易惹上麻煩,而且他也做不了那孩子的主。她可不像其他姑娘那麼蠢兮兮的,嘗到點甜頭就不知道自己是誰,輕易便能牽著鼻子走。

  誤以為丈夫終於撬動了這塊頑石,貝爾西太太移開視線將一塊白紗狠狠扔在地上,轉身衝幫佣們喝罵:「懶死你們算了,一個個吃起東西比胡蜂都要凶猛,干活還不如條慢吞吞的蝸牛!」

  幫佣們哪敢和她還嘴,說好管飯的工作,實際上只是在收工後才能領到兩顆烤土豆。粗面包是登台的姑娘們才有的待遇,其他人只能干看著。她們紛紛低下頭,腳底挪來挪去看似加快步伐,手上該怎麼樣還怎麼樣……努力也只不過是做出一副努力的樣子而已。

  愛麗絲退出貝爾西老板的控制範圍,從儲物櫃裡抓出舊衣服就往更衣室走。她不是做那種「生意」的女孩,露背又露腿的衣服沒必要繼續穿。很快,她換回灰撲撲的舊裙子,抱著兩條揉得亂七八糟的紗裙走出來:「頭飾、耳墜、鐲子、腳環,一樣不少。」

  老板娘橫了她一眼,上手一件一件抖開驗看過才哼道:「嗯,就這樣吧。」

  後半夜的歌舞劇院只會比之前更加忙碌,送花的接人的,湊著幫忙跑腿的孩子總能從慷慨的紳士手裡得到不少小費,嘴巴夠甜腦子夠靈活的話,紙鈔也不是不可能。反正說幾句好話又沒什麼成本,如果願意,生存在這座歌舞劇院裡的人能把乞丐捧成國王。

  小愛麗絲在人群裡鑽來鑽去如魚得水,各種情報源源不絕流入她的耳朵。熟客都知道這是個非常貪婪卻又有幾分奇怪底線的小東西,對她的要價與效率真是又愛又恨、愛恨交織。不管是給家裡的黃臉婆送花拖延時間,還是去相熟的旅店哪兒訂房,交給她准沒錯。無論最新鮮的牡蠣還是最好的甜酒,只要給夠錢,沒什麼是愛麗絲·維爾根特弄不來的。

  總有人笑著打趣她何必如此辛苦,躺著賺不比四處東奔西跑要輕松?但凡遇上這麼說的家伙,小姑娘嘴裡就沒一句能聽進耳朵的話。髒詞沒有,但那些層出不窮的諷刺挖苦足以讓成年男性漲紅臉皮。要不是怕被人笑話,不知多少人想狠狠在她臉上擰一把,然而就算氣到想要吐血,礙著面子也不能和個黃毛小丫頭沒完沒了較勁,更別提動手。

  「好愛麗絲,麻煩你幫我訂間房,再弄點牡蠣和香檳,這個數。」出價最高的人買到了她的勞動力,少女算算能從中賺到的油水,爽快點頭:「放心,給我一小時。」

  看著夜幕下女孩匆忙離去的背影,站在門口望風的貝爾西老板打心底覺得,他一定能做上筆大賺特賺的好買賣。

  只要她願意,這孩子的嘴能哄騙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剩下那百分之一全都是聾子,聽不見聲音才得以逃脫小魔鬼的誘惑。把她放進名利場,就和把克裡奧佩特拉放進羅馬一樣,都不知道該怎麼把生意做賠。

  「嘿,漢斯,我未來的大船長,上回的酒你能再弄給我一瓶嗎?」

  貨棧的燈光打在小愛麗絲·維爾根特臉上,反射出細膩滋潤的光暈。長手長腳的水手少年一看是她,抓抓後腦勺又揉揉鼻子,很有幾分局促不安:「可以是可以,但你能給我什麼作為回報?」

  施普雷河很長,但是可供船舶停靠的地方並不多,再往下一站就是首都柏林。額……嚴格來說是西半部分的柏林。

  因此,這個港口便成了黑市交易的重要據點。

  愛麗絲朝那少年笑了笑,斜低著頭側過眼睛看他:「你想要什麼?消息,還是別的貨物?」

  「……」

  女孩子頎長纖細的脖頸就像天鵝,鎖骨上還有兩個可愛的窩。少年幾乎看呆了,干張嘴說不出話。

  有老水手聽見動靜過來查看情況,瞧他這幅沒出息的樣子,吹著口哨來了句:「給這小子一個吻,他能願意把心髒獻給你,我的小女士。」

  換了別的小姑娘,被個五大三粗滿身酒臭氣的男人如此調侃一定會哭著轉身跑掉。但是愛麗絲和別人不一樣,她不但安之若素,甚至非常曖昧的挑眉往兩位男士胯間看了幾眼:「哦?是嗎?」

  十足的挑釁。

  不像水手調戲她,反倒是她調戲了這個成年男子。

  「嘿!小丫頭片子,看什麼看!」

  老水手直覺□□一涼,捂也不是不捂也不是,腳下快了幾步,罵罵咧咧轉身往甲板上去。留下的少年漲紅了臉,一面期待一面緊張:「啊……」

  「這兒有條關於西蘭幫的交易情報,你要不要,不要就算了,我換別人問去。這個碼頭能給我弄來酒的男人多了去了,不缺你一個。要不是看在往日情分上,我才不來受這個委屈呢,哼!」

  小姑娘和大男孩討論什麼「往日情分」,叫人聽了又好氣又好笑。

  愛麗絲翻了個白眼,一點也不想讓這家伙碰自己。漢斯沮喪的垮下肩膀,猶豫片刻,不得不放棄老水手那個令他心動不已的要求:「行吧,我這就去給你弄酒,你在這兒等十分鐘。」

  「一分鐘,過期不候。」

  清脆聲音裡滿含不容置疑的語氣,少年貓腰疾跑幾步跳進船艙,很快他重新冒出頭,一手拎著酒瓶一手撐著台階跳上來:「什麼消息?」

  「酒先拿來。」愛麗絲眯起眼睛,嘴唇抿出一個滿意的弧度。從標簽上的紋章看,這瓶酒可比上次的還要好,看來上次的交易讓船長吃到不少好處。不過沒關系,做生意嘛,不讓別人賺,自己怎麼賺?

  少年猶豫片刻,到底還是沒能拗過她。他把水滴形的酒瓶遞向小愛麗絲:「給你,現在該說了吧!」

  「我有點喜歡你了,漢斯。」愛麗絲紫色的眼睛裡閃過狡黠的光,她向前邁了一步靠近年輕的水手,就像踮起腳尖豎起耳朵靠近人類的黑貓:「說不定下次真能願意親你一下?」

  「唔……你!」

  可憐的少年被她欺負得夠嗆,又是捂臉又是擺手的憋紅了臉:「別騙我了。」

  「我可沒騙過你,在交易上我從不說謊,不是嗎?」

  欣賞夠別人的窘狀,她這才大發慈悲的退回原位開了口:「明天晚上十點半,西蘭幫要找約瑟幫的茬,出手的人可不得了。你們要是在那兒放得有貨,記住提前運上船弄走。」

  客人們無意間透露的消息是十一點,提前半小時算是她對老主顧的友情大放送。

  嗯,究竟是哪位老主顧嘛……你猜?

  雖然這裡只是個運河港口,但是也有大大小小好幾個不同的幫派劃分地盤。稍不小心倉庫和卸貨的工人就會讓貨物「神秘失蹤」,貨主寧可出錢雇佣退伍士兵押運,也不願意讓人沾自己半分便宜。如果交貨期前因為船只的疏忽而導致損失,先不說這一次的賠償問題,今後再想做這份生意可就難了。

  至於說船長願不願意趁此機會撈點別的好處……那是他自己的決斷。

  少年重復了一遍記下「西蘭幫」、「約瑟幫」和「十點半」,頭也不回鑽入船艙,這次再也沒出來。

  愛麗絲聳聳肩,抱著戰利品離開貨運碼頭前往另一處熟人所在地。


第7章

  「漢娜,你在家嗎?」

  敲開漁夫家的大門,她站在門外支棱著腦袋往裡喊,衣服髒得看不出底色的小男孩伸出頭來回應:「姐姐去街上賣花了,爸爸在睡覺,媽媽正在補網。」

  整個碼頭再也找不到比這家更貧困的漁夫,大冷天這孩子腳上連雙鞋也沒有。小愛麗絲手下的跟班們大多如此,真要是家境好些的孩子她還不一定願意帶他們玩兒。

  「好小伙子,那就你了。」愛麗絲從裙子裡摸出五枚銀幣在他眼前晃晃:「這是給你的定金,要兩打收拾好的牡蠣,送到老地方。」

  銀幣的光芒點亮了小男孩的眼睛,他光著腳跳出來:「放心,這就准備!」

  愛麗絲將銀幣扔給他,補充了一句:「還有花,帶上一束,用上次從蛋糕店弄來的廢彩帶扎一下,二十分鐘內送到我就再多給你兩個錢。」

  大約也就六七歲的男孩用手背擦擦鼻涕,接過銀幣眉開眼笑:「謝謝你,愛麗絲姐姐。」

  「沒什麼,我這就要回去了,你動作快點。」她揮揮手,懷裡抱著酒瓶跑得飛快。

  重新回到貝爾西歌舞劇院,氣氛正是最激烈的時刻。音樂越發輕浮放蕩,願意接待客人做生意的姑娘們穿著時尚又輕薄的紗裙貼在紳士們身上,一個個竭盡全力抓住今天的獵物不讓他們逃跑。貝爾西老板守在大門口時刻關注街頭是否有巡邏隊出沒的跡像,見到小愛麗絲跑回來就笑著問她:「我的小寶貝兒,今晚夜色怎麼樣?」

  「還不錯,挺安靜的。」

  警察們要麼在家睡大覺,要麼就在歌舞劇院裡和姑娘們一塊兒跳舞,萬事大吉。

  胖老板大喜,摸摸肚子直哎呦:「那我可得早點休息,對於男人來說,睡得太晚對身體健康有礙。」

  「三樓走廊那間房准備好了嗎?我這就把酒送進去。」她頭也不回的沿著鐵皮樓梯向上走,貝爾西老板在下面應答:「當然開好了,炭火足足的,保管讓客人舒適又愉快。」

  又過了一會兒,癆病鬼漁夫家的小兒子帶著收拾干淨的牡蠣和花束趕來。確定這筆小費跑不掉了,愛麗絲這才鑽進舞池去討要今天的工錢:「一切就緒先生,祝您度過一個美好的夜晚。」

  貼在他懷裡大獻殷勤的姑娘跟著喜笑顏開——榨干這頭送上門的肥羊,她至少能清閑半個月。

  直到天色微青,愛麗絲才帶著一身煙草味兒回到維爾根特宅倒頭就睡。等她再次醒來,放在壁爐上的進賬已經被維爾根特太太拿去收好,小姑娘盤算著先去街上的公共浴室洗個澡再開啟忙碌的新一天。

  她提著小籃子出去,拖著濕漉漉的黑頭發回來,貝爾西胖子已經坐在自家客廳裡的沙發上了:「敬我的美神維納斯,愛麗絲,我都不敢想像再過幾年你得出落成什麼樣子。」

  愛麗絲理都懶得理他,拖著頭發咚咚咚跑上閣樓,肖姆·貝爾西只得轉回來朝維爾根特太太訕笑:「這姑娘可真辣。」

  「哼,糟糕的性格也不知道像了誰。」

  老婦人裹緊羊毛披肩:「你說的買賣,我答應了,什麼時候帶人來看?」

  得到這位應允,貝爾西這才咧開大嘴:「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越快越好。這麼好的機會,沒誰不是削尖了腦袋也要鑽進去。何況愛麗絲的條件原本也不太符合咖啡女士的要求,要不是她在藝術領域小有名氣,真是連提都不要提。」

  「哼,誰不知道你們弄得什麼勾當,少在那裡假惺惺了。下午你帶人來,我要這個數。」她伸手比劃比劃:「就當是給我那可憐的女兒安排下半生。」

  她老了,不知道第二天早上還能不能睜開眼睛,總要在出發前往地獄前為可憐的女兒安排好往後的日子。

  貝爾西眯起眼睛,爽快點頭。

  只要不是留在小愛麗絲手裡,他大可以趁她離開勃蘭登堡的機會把大愛麗絲和那筆錢一塊吃下。至於說維爾根特太太……這麼老的老女人,也許走在路上自己就會摔死。

  此時無非一時忍讓,做人還是要看將來。

  「那就說定了,下午三點,我會和另一位紳士費恩先生登門拜訪,勞駕讓那孩子換件體面點的見客衣服。」

  先天條件不足,那就只能後天想想辦法,務必要把這筆買賣做成功!

  到了下午兩點半,小愛麗絲被外祖母壓著換了件母親年輕時留下的紗裙。這麼冷的天,稀薄的布料沒有任何御寒功能,她被凍得臉色青白嘴唇發紫,心底暗暗咒罵著胖子老板和即將上門「驗貨」的客人。

  「先生,這姑娘是我們克洛斯特街上活著的傳奇,百年難遇的天才!」

  肖姆·貝爾西口若懸河滔滔不絕,領路一直來到維爾根特宅門外。走在他身後的是位身材挺拔戴著假發的紳士:「說實在的,貝爾西,要不是從可靠渠道聽說過你的名氣,我是絕對不會答應這種事的。上流社會的女士們和先生們只喜歡金發碧眼的純潔天使,黑頭發?嘖嘖嘖,那是地獄裡的小惡魔才會有的發色。」

  「可眼睛是紫色的,水汪汪的別提多帶勁。還是個歐亞混血,這年頭很罕見哦。要是留下她,過幾年出台賺的也不會比賣給你差,我只是同情她家裡發瘋的母親以及年邁的外祖母罷了。」

  貝爾西壓低聲音介紹「貨物」的特色,隨手在維爾根特家的大門上敲了兩下。

  門開了,維爾根特太太板著臉把客人請到壁爐旁——大愛麗絲似乎察覺到了什麼,母親的本能催促她從閣樓上走下來黏著自己的女兒,生怕一個不注意就被別人奪走珍寶:「你們是誰?」

  金發碧眼的愛麗絲瞬間吸引走兩位男士的目光,努力不讓自己發抖的小愛麗絲被她攔在身後。貝爾西老板熱切的湊上來:「我親愛的愛麗絲,你不記得我了嗎?我可是最慷慨最誠實的貝爾西,這條街上再好不過的一個大好人。」

  慷慨和誠實這兩種美德也許會在別人身上偶有體現,至於說肖姆·貝爾西……大約只有他自己會這麼認為。

  大愛麗絲向後縮了縮,混亂的記憶和錯位的意識無一不在尖叫著警告。

  「沒事兒,親愛的。交給我吧,你可以在旁邊稍坐一會兒。」小愛麗絲從背後抱著母親,溫柔安撫著她:「你想聽我唱歌嗎?還是跳一段舞?或者來點音樂。」

  來驗「貨」的紳士對大愛麗絲很感興趣,看到小愛麗絲後,這份興趣變成了然。

  這孩子融合了東西方不同人種的所有優點,即便頭發顏色不為上流社會所喜好,卓越的才能與那雙漂亮的紫色眼睛也足以彌補所有。

  在這一點上,肖姆·貝爾西的眼光一直都很不錯。這位紳士暗自點點頭,轉向小愛麗絲:「維爾根特小姐,可以請你展示一下自己的才藝嗎?」

  小姑娘從他進門起就上下打量著他考究的領帶與紅寶石袖口,這會兒被問話立刻揪著裙角行了個屈膝禮:「好的,先生。」

  貝爾西馬上大笑著起身:「願意為您效勞,我的老朋友,還有什麼地方能比歌舞劇院的舞台更合適呢?需要的樂器應有盡有,無論哪一種。」

  作為唯一的監護人,維爾根特太太當然也必須一起去,於是家裡只剩下大愛麗絲獨自待著。

  「親愛的,我們出去一趟,很快就會回來。」她把精神失常的女兒哄回閣樓,轉身從櫃子裡找了件寬大羊毛鬥篷扔在衣衫單薄的外孫女身上,徑自對兩位男士道:「請快一點吧,愛麗絲片刻都離不開人。」

  「我真是非常遺憾。」

  咖啡女士的管家,費恩先生抬手轉了轉手腕,以此表達自己的惋惜之情究竟有多深切。像大愛麗絲這樣的美貌,只要別蠢得突破底線去尋求什麼「真愛」與「忠貞」,她一定能輕而易舉進入上層社會。

  實在是太可惜了。

  一行人關上門朝貝爾西歌舞劇院走去,走到一半,吹了幾陣風,天空中再次飄下雪花。已經晴了好幾天,就在大家認為會這麼一直持續到春天降臨時,風雪又開始了它的統治。

  肖姆·貝爾西縮縮脖子:「我的上帝,又來了!」

  壞天氣會讓劇院的生意變得糟糕,生意變得糟糕,老板的心情也會跟著一塊糟糕。

  「沒什麼大不了的,在女士們和先生們眼裡,雪景也別有一番風味。」

  與他同行的紳士說了句自認為挺有哲理的話,貝爾西彎彎腰,竭力恭維著那些值得尊敬的大人物們。

  走過漫水橋,再往前五百多米,貝爾西歌舞劇院誇張的霓虹燈招牌出現在道路旁邊。現在還是上午,霓虹燈沒有點亮,這塊牌子看上去有氣無力的,活像個沒睡醒的懶漢。貝爾西老板領著客人們從側門來到空蕩蕩的後台,指著樂器櫃就笑:「什麼都有,您大可以隨便挑選。」

  「那麼……小提琴,大提琴,或者……鋼琴?」

  管家看向小愛麗絲,小姑娘摘下掛在牆上的小提琴來了段毫無瑕疵的G小調舞曲。

  那是首炫耀流暢度的古典曲目,貝爾西老板皺皺眉,走到靠牆的立式鋼琴前打開它:「親愛的,讓咱們來段活潑點的曲子怎麼樣?」

  咖啡女士要的絕對不是什麼「音樂天才」,那些頭銜都是為有錢人家的少爺小姐們量身定制的。像愛麗絲·維爾根特這種沒落家庭出身的女孩,她得來點更有勁兒的才能攫取到機會。

  小愛麗絲順從的跟著他提起琴弓,熱辣纏綿的音符翩翩起舞,輕佻又曖昧。樂曲劃過聽眾心弦,讓人忍不住跟著心頭一熱、口干舌燥。

  「很好,用無比端莊的表情演奏這種曲子,你真是個天才。」看來她很明白將會面對什麼,這樣很好,可以省去第一次後許多安撫的工作。管家點點頭,指著空曠的舞台道:「讓我們看看你的舞步,維爾根特小姐。」

  小愛麗絲立刻將小提琴放回去,脫下身上的鬥篷,換了舞鞋昂首挺胸登上舞台。

  無人的歌舞劇院裡,少女孤獨的回旋於蒼白空地之上。沒有觀眾,沒有掌聲,沒有鮮花,沒有喝彩,有的只是迫於生活的窘迫與不甘的掙扎。

  錄播的音樂娓娓流淌,來驗貨的紳士看得如痴如醉,維爾根特太太眉頭緊皺心事重重,倒是貝爾西老板,不知道鑽到哪兒去了不見蹤影。


第8章

  舞曲結束,費恩先生很感興趣的讓小愛麗絲試奏了剛才提及的那些樂器。無論哪種,少女都能讓它按照規範要求發出聲響,不能說有多麼驚艷,但是以她這個年齡,再加上身處的環境,可以肯定她確確實實是個百年難得一見的天才。

  「恭喜,可愛的維爾根特小姐。你得到了一張門票,夫人將會在柏林舉辦一場Party,期待你屆時的表演。」他摘下用以掩飾的平光鏡片擦擦,重新戴回去,滿意的點點頭:「剩下的事就交給我和維爾根特太太商量,趕緊回去換件厚實衣服,可別感冒了,女士們和先生們不喜歡病懨懨的孩子。」

  「感激不盡,先生。」

  小姑娘高高興興把自己裹進鬥篷裡,回手飛了個吻,輕快跑開。管家默默在心底滿意於她的明艷肆意,轉頭對維爾根特太太道:「請,可敬的女士,我想您一定不會拒絕一頓下午茶。」

  老婦人的嘴唇抖了抖,遲疑片刻後狠狠心點下頭:「多謝。」

  她老了,還有個瘋癲的女兒,為了大愛麗絲她需要更多的錢。那個男人每月托人送來的養家費只夠全家人吃豆子勉強活著,依照如今的物價水平,再這樣下去,總有一天會連豆子都吃不上。

  如果外孫女像女兒那般天真又軟弱,也許她會狠狠心把她送進修道院。雖然日子清苦,好歹生活無憂還受人尊重。但小愛麗絲和她的父親一樣是個野心勃勃的人,與其坐看她某天浪翻船被警察抓進監獄絞死,不如提前打發她踏進名利場,哪怕將來境遇凄涼,至少也曾享受過人間真正的富貴奢侈。

  維爾根特太太是真的不喜歡自己的外孫女,但那畢竟是親生女兒的親生女兒,她的母愛也就只能到達這個程度了。

  就在外祖母和人商量價格時,小愛麗絲已經從貝爾西劇院跑回自己家。洞開的大門讓她有種不太好的預感,不等邁上台階,男性粗魯的喘息和女人嘶啞的求救聲混合在一起,從閣樓傳到客廳。

  愛麗絲眼神一厲,怒火從心底騰空而起。

  這頭死性不改的臭豬!

  她關上大門,從壁爐旁抽出中空的吹火棍,扔下鬥篷三兩步來到母親的起居室前。破舊的木門大敞著,地上扔著幾件衣服,空氣中彌漫著難聞的味道。

  大愛麗絲身上的寢衣胡亂垂在床沿上,白皙纖細的身體□□著,邊吐邊哭邊掙扎。肥豬一樣的肖姆·貝爾西壓著她,就像在垃圾堆裡刨食般急切。

  對於白花花的人體與軟爛的肥肉沒有任何恐懼心理,小愛麗絲一臉平靜的踏過衣物向前走,一直走到劇院老板背後才一棍子戳在他後腰上:「你想死嗎,貝爾西胖子。」

  本打算留著他和那位咖啡夫人狗咬狗的,雖然沒到收網的時候,眼下看來還是不得不花功夫另覓工具人了。

  陰冷的聲線仿佛來自地獄。

  誤以為戳在背後的至少是槍管,貝爾西□□那根不安分的東西迅速萎軟縮成一團。他一邊慶幸褲帶還沒解開,一邊舉起手諂笑:「親愛的,我只是想幫幫大愛麗絲,她剛才不小心摔倒了。誤會,都是誤會。」

  「哦,原來是這樣。」小愛麗絲也在笑,只不過笑聲裡滿含殺意:「您要不要下樓去喝點什麼?我想外祖母很快就會和客人過來了。」

  貝爾西忙不迭點頭:「那可真是太好了,親愛的。」

  她還得求著自己牽線搭橋,這是貝爾西敢於在這個時候對大愛麗絲下手的最大底氣。

  松開燒火棍讓這頭肥豬把自己的爛肉蓋住,小愛麗絲退了一步藏起棍子不讓人看清楚那究竟是什麼。貝爾西老板手忙腳亂穿衣服的速度堪比脫衣服,很快就滾下樓坐進唯一一件完好的沙發裡:「上次的酒真讓人難以忘懷,再來點?」

  愛麗絲把一肚子怒意壓在眼底,笑著低頭:「當然可以,請您稍等。」

  母親還在閣樓上哭泣。

  有肖姆·貝爾西這樣的禿鷲等在旁邊,遲早得被他欺負。

  既然橫豎解決不了問題,那就只能解決出問題的人。

  那只古樸如同火山岩漿冷卻的杯子再次於掌心浮現,這回不再是清冽山泉。

  裝在裡面的液體閃爍著不祥的幽綠色。

  她一反常態將玻璃酒杯裝了八分滿,又把杯子裡的水傾倒進去,借助葡萄酒濃重的顏色遮掩毒藥的光澤。

  【異能力·杯子】

  「貝爾西先生,您的酒。」

  貝爾西老板冷靜下來以後再次對大愛麗絲垂涎三尺,但是考慮到小愛麗絲剛才提醒的那句「客人馬上就會過來」,總算忍住心底癢意:「謝謝你,親愛的。」

  他接過酒杯,馬上就被對方的慷慨給驚到。勉強運轉了一下大腦裡鏽蝕的齒輪,貝爾西把這一切都歸結於小愛麗絲無言的祈求與示弱上。

  ——他大可以將這孩子告發到警察局去,讓她在裡面結結實實待上幾年,那才是真正的狠毒。

  「這一杯,敬全能的上帝。」他一口就喝下三分之一,然後再次舉起杯子:「這一杯,敬美麗的大愛麗絲,」他又喝掉三分之一,第三次舉起杯子:「最後這一杯,敬財富。」

  辛辣的酒液一下子就讓身體熱起來,肖姆·貝爾西漲紅了臉,昏頭昏腦的靠在沙發靠背上:「嗝~」

  他打了個酒嗝,正在此時,維爾根特太太真的帶著客人回來了。

  閣樓上大愛麗絲的哭聲已經從嚎啕變成飲泣,不明就裡的維爾根特太太一下子就被引走心神。她向身後可敬的買主彎了下腰,扶著樓梯扶手匆忙朝上樓跑:「親愛的,我來了,發生什麼了?」

  醉醺醺的貝爾西心虛的向上看了一眼,起身攔住費恩先生:「我們的大愛麗絲剛才不小心摔倒了,哈哈,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嘛。她就像是個孩子,什麼事兒都得大哭一場。」

  「噢……」

  費恩很是了解這個油滑的掮客,他抬起頭,假裝什麼都沒察覺到,「那麼,我也該告辭了。到時會有人專門過來接走維爾根特小姐,可別忘了。」

  閣樓上的維爾根特太太當然也發現發生了什麼,但是礙於那筆尚未結清款項的「生意」,她不得不忍住怒意朝外孫女大吼:「去送送客人,你這個懶骨頭!」

  根本來不及換衣服,小愛麗絲沉默著撿起鬥篷裹好,開門送客:「請。」

  肖姆·貝爾西「醉」的實在是太厲害了,酒氣熏天臉色彤紅,腳步虛浮令人厭惡。顯然他已經沒辦法順利控制自己痴肥的身體,費恩先生不得不搭把手半扶半拖著他,簡直就像拖著頭肥豬那樣舉步維艱。

  「我的上帝,貝爾西到底喝了多少?」

  小愛麗絲一反常態低著頭:「波爾多的十年陳釀被他一個人一口氣喝掉大半瓶,據說那酒的年歲比我母親還要大。」

  「是嗎?天啊,真是暴殄天物。」費恩先生吃力的撐著貝爾西走出維爾根特宅,赫然發現地面上已經積了一層雪:「這該死的鬼天氣!」

  沒有什麼比扶著醉鬼在雪地裡行走更讓人頭疼的了,費恩簡直想把貝爾西扔進水裡好讓他醒醒酒自己走。

  「請讓我貢獻些微薄的力量吧,先生。」

  女孩抬起頭,紫色眼睛裡滿是虔誠溫柔的純潔之光。哪怕見過世間百態的管家也忍不住心動神迷,根本沒辦法拒絕。

  ——有人願意主動分擔些貝爾西的重量實在是太好了!

  他們扶著貝爾西老板搖搖晃晃沿著克洛斯特街向前走,來到漫水橋旁,三人不得不緊靠一側行走以免造成交通阻塞。小愛麗絲在最外面,腳下就是潺潺流水。

  一直走到頂點,只見紛紛揚揚越來越密的雪片大到幾乎遮住人眼。

  陣陣刺骨寒風吹得人頭皮發麻,費恩管家忍不住松了點手裡的力道好讓自己不那麼難受,這時一輛老爺車呼啦呼啦從對面駛上漫水橋,為了避讓他不得不又往外側擠了一步。

  就是這一步,醉醺醺的貝爾西胖子不知怎的突然發起酒瘋。他揮舞著手臂狠狠給了費恩先生一下,甩開驚叫著想要伸手救援的小愛麗絲,然後像個陀螺一樣原地轉了兩圈——被他一拳一個打退的人只能眼睜睜看著歌舞劇院老板狼狽滑倒,失足掉下橋面。

  前幾天的溫暖陽光曬化了河面冰層,如今地上的積雪剛剛埋過鞋面,不足以將其重新凍實。稀薄的冰層相對於肖姆·貝爾西的體重來說顯然起不到任何支撐與保護作用。別說咖啡女士的管家和愛麗絲·維爾根特,即便其他旁觀了這場「意外」的人,也只在水面濺出冰花後才做出反應。

  短短幾秒,塵埃落定。

  「天啊!貝爾西老板落水了!」

  一個人大喊,無數人從街道邊邊角角鑽出來把漫水橋圍了個水泄不通。很快橋兩頭就站滿看熱鬧的人,管家先生呼喚著叫人找警察,小愛麗絲則跪在雪地上將手探出去,就像是想要憑借自己的力量將歌舞劇院老板拉上來那樣。

  沒救的,她知道,真正起效的是那杯毒藥。

  一通忙亂之後,警察拿冬天的河流沒有半分辦法,無計可施之下只能撓破頭皮求助於其他部門。最後還是另派人去通知了消防隊帶著皮筏和長杆子趕過來,大家一直忙活到夜幕降臨,這才勉強把已經凍硬了的胖老板從水底弄出來。

  裹著圍巾被人從歌舞劇院請來的貝爾西太太當場跌倒在地痛哭不已——歌舞劇團沒了老板會很麻煩,難道要她獨自一人應付稅務官、警察局乃至大大小小上門揩油的混混們嗎?


第9章

  早在警察們束手無策的時候,法醫就已經提著箱子躲在人群最後面待命。這會兒不過上前稍加檢查一番,他便向圍觀和等待結論的人們宣布:「醉酒溺水,沒有任何可疑之處,完全的意外。」

  目擊者的證詞和橋面上留下的足跡也證明了這一點,不需要再把貝爾西老板剖開仔細研究了,他的遺孀看上去也不想額外多花這筆錢。沒有資金支撐法醫就沒有加班的動力,他連維爾根特家那瓶被人反復提到的葡萄酒都沒檢查,蓋上工具箱提起來就走。

  每年冬天河道裡都會拉上來幾個硬邦邦的倒霉酒鬼,只不過這回是貝爾西老板,比那些流氓無賴在身份上高了那麼一絲半點而已。滿足獵奇心裡的觀眾們紛紛散去,死了丈夫的貝爾西太太悲痛不已,她纏住涉事之人死活不肯松手:「我的老天爺呀,慈悲萬能的上帝!死了人可不能當做什麼都沒發生,肖姆不是個貪杯的,必然有人在這裡面搗鬼!一定是那個紫眼睛的小惡魔干的好事,要她抵命!賠錢!」

  來處理這事兒的警察裡,不少都是歌舞劇院的常客,老板娘的殷勤沒見過幾次,倒是小愛麗絲麻利的腿腳給他們留下了不少好印像。

  ——這是個出身糟糕但很有本事的孩子,克洛斯特街上窮鬼崽子們的小頭領。

  「維爾根特只有十歲,太太,她是個未成年人,這種事兒……」

  警察很有幾分為難。

  維爾根特家窮得只剩宅子,一家三口靠著大使館的救濟金苟延殘喘,一分油水也榨不出來,哪兒來的錢賠償。

  再說了,就算賠償,又能賠幾個錢呢?

  肖姆·貝爾西可是自己從橋上滾下去的,路邊不知道多少雙眼睛看得清清楚楚,無可抵賴。

  貝爾西太太一手攀著管家先生的袖子,一手指著小愛麗絲的鼻子咒罵。聽到警察這樣說,她收回手「不經意」的拍拍腰間。警察的眼睛亮了,轉身對小姑娘嚴厲道:「任何人都不能在犯下罪行後逍遙法外,跟我們走一趟,你得把事情經過說清楚。」

  費恩先生見狀就想甩開這個精瘦的女人回去旅店好好休息壓壓驚,不料精明的貝爾西太太不但不肯放過素日仇敵,就連這頭新鮮肥羊也不願意錯失。她用枯瘦指頭攥緊費恩身上的黑色長外套,就像牢牢黏在樹枝上的干巴蟲蛹:「這個人也有錯吧,他也必須賠錢!」

  貝爾西沒有把和管家先生商量的「買賣」告訴老婆,他本來是打算私自攢下這筆錢,一個子兒也不想叫這黃臉婆知道。沒想到自己卻先一步下了地獄,如意算盤被砸了個稀爛。貝爾西太太也不知道自己死死拽住的男人究竟什麼來頭,幾番拉扯,費恩先生看著幾乎被毀掉的外套袖子不勝其煩,冷臉掏出護照亮給警察:「快點把這個瘋婆子拉開,我要聯系美國大使館,否則就叫憲兵過來!」

  美國是戰爭中的勝利者,與另一個戰勝國平分並同時托管著戰敗國。在這片土地上,天然就有種高人一等的架子。警察看也不敢細看那本護照,更是萬萬不敢得罪這個硬茬,重新把矛頭指向被扭住胳膊動彈不得的小愛麗絲:「這位紳士是無辜的,是這樣對吧!」

  她當然知道該怎麼回答。

  少女抬起頭,坦然道:「貝爾西先生帶著這位紳士去我家收購老房子來著,生意談得不錯,他提出想要來點葡萄酒暖暖身。我說家裡沒有酒,他不信,闖進儲藏室搶走了外祖父生前留下的佳釀。也許是儲存太久,他喝了大半瓶就有點醉,這位好心的紳士打算扶著他回到歌舞劇院休息,誰知道走在這裡貝爾西先生自己踩到薄冰,然後就掉下去了。」

  人口買賣並不是能夠擺開來放在台面上說的事,無論買賣雙方多麼兩廂情願。雖然大家都知道還有這麼一條路,但你要是公開宣揚出來,那就是挑戰社會規則的底線,與整個行業為敵。

  算這小家伙夠聰明,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管家先生的臉色在她的陳述中慢慢恢復正常。

  愛麗絲深吸一口氣繼續:「貝爾西老板是個泡在酒水裡糟透了的爛酒鬼,這事兒克洛斯特街誰不知道。他要不愛喝酒,能有那麼大的肚子嗎?」

  「呸!放屁!你這個有媽生沒爹養的小雜種!就是你在裡面使壞!」貝爾西太太一跳三尺高,滔滔不絕的咒罵連警察都聽不下去。

  費恩先生從口袋裡掏出手帕遮住嘴角,咳嗽一聲後抬高聲音:「就像這位誠實的維爾根特小姐說得那樣,我是來收購老房子的。維爾根特家的位置很好,將來改造一番也方便用作他途。作為中間人,貝爾西先生能得到一筆不菲的潤手費,他太高興了,喝了不少。眼下看來,這筆生意還是算了吧,我可不想給雇主惹麻煩。」

  說完他若有所指的斜了眼貝爾西太太。

  一個手裡有錢又做了寡婦的蠢女人,總比一家子窮鬼更能榨出油水。

  在銀錢和權勢之間,警察先生的底線再一次靈活轉變。他扶了扶帽沿,清清嗓子:「好吧,就像法醫說的那樣,這是場意外。貝爾西太太,警察面前可不是你能撒潑的地方。當然,為了讓大家心服口服,我們會把愛麗絲·維爾根特帶回警局進一步查證。」

  圍在外面看熱鬧的街坊們紛紛發出哄笑聲,貝爾西太太紅了臉,警察尷尬的抬頭看天:「散了散了,有什麼可看的。瞧在上帝份兒上,誰去把德納爾老神父請來?咱們不能讓貝爾西先生就這麼冷冰冰的躺在地上。萬一等會兒他和地面凍在一起,那可就更麻煩了。」

  觀眾們笑著散開,自有好事的人推了崽子去跑這趟腿。

  半個小時後德納爾神父顫顫巍巍的趕過來,他上前看了眼肖姆·貝爾西,不停地又是在胸口劃十字又是搖頭:「上帝保佑,可憐的貝爾西先生。」

  趁著他念禱告詞的時候,小愛麗絲也雙手合十跟著念。不得不說這孩子生得著實漂亮,風雪中睫毛低垂一臉安靜,就像教堂穹頂上俯視人間的天使雕像,無論怎麼看都不可能和這樁駭人聽聞的命案有什麼直接關系。

  因為是法醫已經定性的案子,警察們既不敢得罪美國的貴客,更不想節外生枝。天寒地凍的,還不如去俱樂部圍著火爐喝一杯……額,少來點,少來點暖暖身子就好。

  貝爾西太太眼看大勢已去,連警察都不站在自己這邊,當然要抓緊最後的機會挽回損失——她也不想來回折騰,直接點頭允許警察喊人來把貝爾西先生連夜抬進老教堂。

  速度快一點的話,明天天一亮就能挖坑把他給埋了。至於說賠償,既然維爾根特家打算賣宅子走人,不如就把這一注牢牢抓在手裡。

  事情到了這一步,三方人馬詭異的達成了一致。貝爾西太太急著趕回家去查抄丈夫可能藏匿的小金庫,費恩先生要向咖啡女士說明一下情況——花錢買下一個特別的孩子不是問題,但要是這孩子牽涉到命案裡,那就是另外一件事了。

  警察們帶上唯一的「收獲」走得飛快,至於小愛麗絲……沒人在乎她被警察帶走後會怎麼樣。

  *

  克洛斯特街上發生了一起意外,貝爾西歌舞劇院的老板貝爾西先生不幸遇難。這件事見諸報端後,很快會就被勃蘭登堡市議政廳的反對派們拿來借以抨擊現行行政體系的拖沓與怠惰。當然了,那些都是大人物之間的博弈,與奔忙在街頭討生活的平民們沒多大關系。

  「我親愛的小愛麗絲,我的小可愛,克洛斯特街上的小女王,」警長坐在木桌後,指尖鉛筆轉來轉去,笑意未達眼底。

  貝爾西的死是場意外,這已經是所有人的共識。然而本著雁過拔毛的職業精神外加貝爾西太太錢袋的執意要求,警局必須為民眾「負責」……咳咳,為民眾的娛樂同時為自己的口袋負責。

  「……」小愛麗絲裹著舊毛氈在□□室裡待了兩天,期間她對任何人的任何問話都保持沉默,直到現在。

  拉馬克警長清清嗓子,把鉛筆扔在筆錄本上。說老實話,他寧可面對一個窮凶極惡的搶劫犯,也不想和這麼個干巴瘦的小東西較勁。小愛麗絲的無辜就像貴婦人臉上的鉛粉一樣明顯,某種意義上她也算是警察們的編外小線人,總不能為了貝爾西的老婆斷雙眼睛。

  但是,誰叫貝爾西太太給了那麼多呢?

  「貝爾西先生的太太指控你謀殺……哈哈哈,我們的當然知道那不過是無稽之談,但是……」

  小愛麗絲裹緊毛氈前後搖晃著身體思考——警察要的東西無非兩樣,一是碼頭幫派之間的情報,二是錢。

  這兩樣,無論哪一樣她都不打算給。

  警察想要碼頭工人社團的情報,無非以此向上邀功,有沒有只會影響他們額外賞金的高低。但那些以裝卸為生的重體力工人,一旦情報泄露被投入監獄恐怕就是一去不回。

  再說了,如果被武鬥幫派知道消息是從自己嘴裡露出去的,不出二十四小時外祖母和母親的屍體就會擺在大街上。別說什麼警察會保護線人這種屁話,他們要是能做到自己許諾的哪怕隨便一件事,愛麗絲就敢賭咒吃掉流浪漢的討飯罐!

  相反,只要她閉上嘴保持沉默,沒人能給一個十歲的羸弱女孩定罪。

  ——明面上的籌碼還是太少了,否則弄死貝爾西那蠢胖子都用不著髒了自己的手。

  拉馬克警長顯然明白她在思考些什麼,也清楚這孩子一向嘴巴緊。但眼下可是個難得能抓住這小東西把柄的機會,新年就要到了,警局上下需要從上面弄些收入好給節日的餐桌添道菜。而作為新入職的警官,他也得經手些大案子才能證明自己以便站穩腳跟。

  「好吧,小不點兒,今天你必須說點什麼才能從這兒離開,否則的話……我們會很難做。」

  他把椅子向後拉了一下,粗啞的摩擦聲顯示這個男人耐心即將告罄。

  愛麗絲過濾了警長透露的信息,表面上瑟縮成團,心底不但不害怕,甚至有點想打哈欠——無論如何她都能離開警局,有人在外面保她。

  若非如此,這警察大可以動用些過去拷問猶太人的手段。

  不是作為買家的費恩先生,維爾根特太太也不太可能,至於街頭那些跟著她喝湯的小兔崽子,他們更不會出這個頭。

  這個人,她知道會是誰了。


第10章

  「拉馬克警長,您會親自來放我出去的。」

  說完這句話,她重新陷入沉默之中。

  老實說,無論有沒有人介入,她知道自己最終都會被無罪釋放,只有時間長短的區別。警察求的是財富和名望,帶不來利益還得管飯的平民對他們而言比虱子還討厭。

  倒是費恩先生的那樁買賣,八成要黃,有點可惜。小愛麗絲當然不相信貝爾西嘴裡吹噓的玩意兒,也不打算真把自己論斤賣掉——這個狡詐的小東西打從得知這件事起就計劃好要用「買賣未成年人」的借口訛詐一筆,連「發現」這樁驚天醜聞的人選都找好了。

  等預付款到位,她會先把大愛麗絲送進療養院,維爾根特太太肯定會跟著女兒搬去法蘭克福,然後她再扮做男孩混上船提桶跑路——要不是最近一兩年替德納爾神父做事的手段激烈了點,想來也不至於遠走避禍。等到事情塵埃落定,大人物們只會把視線放在爭奪空出來的權力真空上,才不會有人能想到去療養院裡追查一個瘋子和一個老太太,而愛麗絲自己,也有別的去處。

  河運的終點是地中海,等到了那裡,再走國際航線去往遙遠的東方。

  可惜最初確定的棋子太過劣質不得不扔進冰水裡讓他去地獄冷靜冷靜,原本的計劃也必須重新考量。費恩先生的主人短時間內不會離開德國,她還有備用人證艾珀妮,現在只需要一位勇敢堅毅極富正義感(渴求名望)的警官揭露一切黑暗……就你了,拉馬克先生。

  「想想維爾根特太太,想想大愛麗絲,你這小雜種。」

  拉馬克不知道就這麼幾分鐘小愛麗絲已經想好要在他的葬禮上說些什麼了,警長把掛在褲腰上的皮鞭取下來敲敲桌面:「要是身上落了疤,可就糟糕了不是嗎?」

  被窮凶極惡的成年男人以暴力威脅,到了這個地步絕大多數孩子都會哭著讓說什麼就說什麼,然而小愛麗絲只是又看了他一眼,裹緊毛氈縮起腦袋等著挨打。

  【杯子】用於治療時可以緩慢治愈一切傷病,包括體表的疤痕,她早就試過。

  可以拒絕警察的要求,但是不能和警察起衝突,否則她真的會被送進少管所,說不定還有可能在那裡露出馬腳進而被意大利的黑手黨監獄注意到……然後於不久後的某一天進去報到。

  「他媽的,我就不信這個邪了!」拉馬克勃然大怒,將小愛麗絲的沉默理解為她對警察的反抗與蔑視。哪怕最狡猾的罪犯進了這裡都知道該付出點什麼,這只小鐵公雞別想隨隨便便混過去!

  審訊室裡傳出一陣桌椅板凳的翻倒聲,德納爾神父站在外面,邊劃十字邊笑著對警察局長道:「上帝保佑,拉馬克竟然衝一個連女人都不算的孩子發火,這可真不像話。」

  「那也是小愛麗絲太倔強的緣故。」局長看上去像是個好脾氣的中年男人,他聳聳肩膀:「拉馬克還年輕,年輕人總會著急想要建功立業,這也是人之常情。」

  「您說得對,這一點我簡直不能更贊同。」

  老神父的笑音逐漸低沉:「他甚至不願喊我一聲Father。」

  「不過作為長輩,我們確實應該多給些機會給那些想要上進的年輕人。」

  警察局局長:「……」

  數天後,看門人甩著一大串嘩啦作響的鑰匙拉開監1禁室的鐵柵欄門,拉馬克警長站在他身邊怒目而視:「愛麗絲·維爾根特?德納爾神父來帶你出去。滾吧小雜種,給我當心點,別叫我再次抓住你!」

  他不想來的,然而局長下令他不得不來,恰好合上之前小愛麗絲的預測,這讓拉馬克警長非常不爽。這小東西嘴巴真硬,枉他動用了倫理底線之上的一切手段都沒能撬開,叫人在惱火之余又多了幾分欽佩。

  這是個能對自己下得了狠心的孩子。而這樣的孩子,假使她能僥幸活到長大,小小的勃蘭登堡都不一定夠她玩兒的。

  也許抓住她的家人會起到些許作用,但是小愛麗絲並沒有對類似的威脅做出激烈反應。這樣一個貧窮家庭出身的孩子,面對老得行將就木的老太太和瘋子這種累贅……警長認為愛麗絲·維爾根特說不定比自己更盼望她們早點消失。

  如果沒有輸掉那場世界大戰,或者哪怕還在戰爭之中,問不出想要的答案大可以直接給對手一梭子子彈作為震懾。但是現在……軍隊不復存在,警察也成了說話最沒底氣的公職人員,拉馬克警長只想要錢要名,不想要命。

  愛麗絲摸索著從鐵架子床上爬起來,走出這間關了自己數天的黑屋子。冬季慘白的陽光刺得眼睛有點疼,女孩子張開手遮住額頭。

  德納爾神父站在門外,黑色長袍下擺被風吹得飄來蕩去:「我可憐的孩子。」

  「您看到了,這小雜、孩子渾身上下什麼都沒缺,最多吃點苦頭而已,貝爾西家可是死了個男人。」

  拉馬克不想再多看這顆職業生涯中遇上的小石子兒,上前拽著毛氈邊把愛麗絲拖到德納爾神父面前來回搖晃。

  神父低頭看看嘴角還有幾分青紫的小姑娘,緩緩眯起眼睛:「看在上帝的份兒上。」

  這孩子不一定無辜,但貝爾西死的絕對不虧。這個小警察,斂財也斂得委實有點過了頭。

  「好走不送。」

  拉馬克確實很年輕,入職不滿半年的他年輕到不耐煩與老人小孩多做寒暄。德納爾神父護著小愛麗絲,被這位警長像轟什麼似的轟出警局大門,差點在台階上摔倒。

  「真是晦氣,白忙活一場。」

  回到辦公室,年長的前輩們眼神閃躲態度回避,就好像突然從他身上看到了不干淨的東西。他也沒想那麼多,徑自翻開記錄寫起結案報告。

  既然是局長親自打了招呼,那麼官方記錄上這件事就必須到此為止。

  維爾根特家的混血小崽子在警察局裡待了幾天,居然毫發無損的回來了!在此之前她還被那位來自美國的紳士相中,說不定就要跟著去北美吃香喝辣飛黃騰達!這兩個消息就像長了翅膀一樣隨風吹過克洛斯特街的大街小巷,別人或許只是嘴上說說心裡再狠狠羨慕一番也就罷了,唯獨死了丈夫的貝爾西太太,那是實打實抓心抓肝的難受。

  自從老板意外落水去見了上帝,貝爾西歌舞劇團的生意跟著一落千丈。少了貝爾西先生在外面上下打點,老板娘一個人獨木難支,鬧事耍錢的混混每天都來,沒有一日落下。客人們越來越少,舞姬們紛紛另謀生路,就連雇佣來的女佣也很敢和她蹬鼻子上臉的喊叫著要辭職了。

  那怎麼能行!這些便宜又好用的鄉下女人走了,歌舞劇院裡的髒活累活給誰去做?

  無能的警察查來查去只給了個「意外」作為結論,也不知道維爾根特家那滑不留手的小雜種交了什麼好運,被舊教堂的德納爾老神父親自作保帶出局子,安分沒兩天就又滿大街小巷四處跑著鑽營錢財。

  貝爾西太太出離憤怒。

  這算什麼?

  打從十字軍東征時起就沒有發生過如此離譜的事情,哪怕地獄裡也不會有更狡猾的小惡魔存在,維爾根特家的母女倆簡直就是她的克星、是心魔、是扎在眼睛裡不拔掉就寢食難安的鐵刺!

  既然警察不能給她滿意的交代,那就只能自己動手攫取了。貝爾西太太回憶起維爾根特家賣房子的打算,一心認為她們手裡應該有幾個子兒,於是她迫不及待穿上已經褪色的蕾絲長裙,氣勢洶洶衝向目的地。

  「不要臉的婊1子生的不要臉的小娼1婦,別以為攀上高枝就能成鳳凰,誰不知道你那個死鬼父親是從東方來的混混流氓加騙子,禍害了我們清潔干淨的克洛斯特街就想跑?沒門兒!」

  她一路撕扯著頭發,叫嚷著衝到維爾根特家門口,背後跟了一大群拖鼻涕的孩子,起哄一起喊什麼「婊1子」、「騙子」,熱鬧非凡。

  維爾根特太太正待在廚房裡收拾瓶瓶罐罐。外孫女蹲「監獄」的那幾天家裡沒有任何收入,她不得不動用儲藏室裡的收藏,很多罐子都空了出來,正是時候搬動它們另想辦法重新填滿。貝爾西太太也不管老婦人年紀大不大,闖開沒有任何防御能力的破木門,撞翻客廳裡的桌椅板凳,上前劈手就是一掌打在她臉上:「都是你這條臭根上結出的瘤子,我呸!」

  要是小愛麗絲挨罵,維爾根特太太或許還有閑心看看外孫女的笑話,事情一但擴展到自己和女兒身上,她萬萬不肯答應。

  兩個女人就這麼互相揪著頭發廝打著從廚房滾到客廳,又從客廳滾到外面的大馬路上,很快吸引了一大群無所事事的閑漢圍觀。找不到工作浪蕩街頭的年輕人們學著那些肮髒污穢的謾罵一遍又一遍重復,用手指著女士們因為翻滾而露出的破洞內褲哈哈大笑。

  「我的上帝!我的上帝!這是在做什麼?難道是魔鬼派了蜘蛛在你們的腦子裡結網了嗎?」對門的德納爾神父聽見動靜出來看看情況,眼前的景像讓他無比震驚。他單知道非洲土著部落裡那些女人們會為了一口混著泥的麥餅不顧體面的打鬥廝殺,從來沒想過會在自詡文明又發達的歐洲國家見識類似風景。

  貝爾西太太對這位不一般的老人家多少還有點敬畏之心,當下松開維爾根特太太從地上跳起來:「我來找愛麗絲·維爾根特那個小雜種算賬,她害死了我的丈夫肖姆,這件事兒沒完!」

  「小愛麗絲去幫我送東西了不在家。至於你,要麼去法院告訴,要麼像個人的樣子好好理論,上帝不願意看見你那些不堪入目的舉止!」

  德納爾神父不屑於和一個不要臉的醜女人糾纏,他抬頭看看天色,忍住怒意對圍觀人群道:「去碼頭叫愛麗絲回來處理她家的麻煩事,跑快點,她會給你幾個錢。」

  聽說小愛麗絲不在家,貝爾西太太馬上揪住好不容易才爬起來的維爾根特太太,拉著她轉回去向維爾根特宅內闖:「好的神父,我們這就『好好』理論理論。」

  那個小東西比她外祖母和她媽加起來都難纏,必須趕緊趁著她不在把錢拿到手!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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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破敗的木門轟然關閉,圍觀的孩子們一邊掐著嗓子「娼1婦」「妓1女」的叫,一邊扭扭屁股去學貝爾西太太的醜態。幾個光著腳、渾身髒得看不清五官的男孩一溜煙就跑沒了影,二十分鐘後領著跑得氣喘吁吁的小愛麗絲回到出發地:「給你錢!」

  貝爾西老婆上門鬧事的可能性她不是沒有預料到,失誤之處在於疏忽了老板娘的行動力——對金錢的渴求讓這個女人急不可耐到如此地步,哪怕只是捕風捉影中可能存在的三核桃倆棗也能叫她不惜一切風險,這是小愛麗絲無法理解的。

  收支不平衡啊這不是?

  看來還是把那老女人想得太聰明了。

  「接著!」

  隨手扔給小帶路黨幾個硬幣,小姑娘一腳踹開自家大門,衝進去後又把它蹬上。

  開著門,貝爾西的老婆說跑就跑了,關上門,至少給她添點障礙。

  家具翻倒著,客廳裡沒人,咒罵和爭執的聲音從閣樓上傳下來。

  愛麗絲再次抄起曾經嚇退過貝爾西胖子的尖頭吹火棍,躡手躡腳來到閣樓。維爾根特太太倒在女兒的臥室門外喘氣,大愛麗絲的房門開著,貝爾西太太不斷將她珍藏著的書籍拋出來,扔得滿地都是紛紛揚揚的書頁。

  歌舞劇院老板娘滿腦子想得只有錢,恨不得連木板也一並拆下來帶走。大愛麗絲被她打到衣櫃裡縮著不敢出來,只有老婦人還能時不時倒出兩口氣罵上幾句。

  「一窩子不要臉的下賤女人,你們就該去住流浪漢的窩棚!」

  她一邊搶一邊罵,直到背後傳來劇痛才停下手詫異的轉身向後看。

  小愛麗絲連眉毛都沒動一下,用力轉動手裡的空心鏽管向前推:「貝爾西太太,您在做什麼?入室搶劫嗎?」

  血液滲出破爛的蕾絲內襯,貝爾西太太勃然大怒:「小□□!看我不打死你!」

  小愛麗絲撒手就跑。

  奈何兒童終究不及爆發的成人速度快,不等她跑到樓下呼救,貝爾西太太就趕上來抓住她的胳膊,一把提起來將她從一樓二樓的樓梯轉角平台甩進客廳。

  女孩撞在壁爐角上,血腥味瞬間充斥著所有人的鼻腔。這番變故驚到了偷偷向外觀察的大愛麗絲,母親的本能讓她戰勝恐懼,仿佛被激怒的母獅那樣咆哮著衝下閣樓舉起燭台瘋狂敲打貝爾西太太胸口。

  貝爾西太太能震懾歌舞劇院後台二三十年,實力自然不可小覷。

  維爾根特太太下來的最晚,她看到自己的女兒被人用水罐還擊打得滿臉是血。外孫女倒是想幫忙來著,可惜她那細胳膊細腿一點用場也派不上。

  「放開你的髒手!你這個女強盜!」

  維爾根特太太一時情急,不管不顧舉起家裡最後一個完整的花瓶迎面砸向貝爾西太太,清脆的骨裂聲後,劫匪的手臂卸力停下,軟綿綿癱在地板上。

  幾乎每個人身上都在流血,誰也弄不清地板上越來越深的血漬究竟屬於誰。

  「天啊!」

  維爾根特太太把女兒從貝爾西太太身上拉開,小愛麗絲從壁爐旁爬過來摸摸她的脖子:「死了……」

  在危急重傷這方面,【杯子】的能力作用不大。

  即便事情發展到眼下這般最嚴重的地步,她臉上也沒有任何驚慌失措的表情,平靜的接受了命運並對維爾根特太太道:「報警吧,沒什麼大不了的。我是未成年人,最多也就進少管所,你賣掉房子,帶著母親和德納爾神父寫的信去法蘭克福,療養院早已安排好,我在黑市上多藏了筆錢……」

  那些錢本就是為維爾根特太太和大愛麗絲准備的,只不過提前動用而已。

  「啪!」

  維爾根特太太一掌打在外孫女臉上,轉身朝她怒吼:「都怪你這個小雜種,還有你那個不知廉恥的父親!要是沒有你們,我的女兒何至被人欺辱到如此地步!」

  大愛麗絲一邊瑟縮一邊嗚咽,努力想把小愛麗絲抱進懷裡擋住她。

  女孩低垂下頭,沒人能看清楚她此時的表情。

  「滾去向警察哭訴吧,小雜種。」維爾根特太太用手背擦擦從鼻腔裡不斷滴落的紅色液體,渾濁的眼睛裡透出抹瘋狂——一個十歲就背起殺人重罪的女孩,未來誰敢收養?誰敢雇佣?

  「活著比死了要痛苦的多,我要你背負著血親的詛咒,死不掉也活不好。」

  這一刻,維爾根特太太前所未有的清醒。

  如果必須有個人站出來為貝爾西太太的死負責,攬下所有罪行的應該是她而不是小愛麗絲。這並非出自憐憫或親情,實在是計算後的結論——即便她這個親生母親,也不會比外孫女更能照顧好瘋癲的大愛麗絲了。至於說把責任推到瘋癲的大愛麗絲身上?先不說警察會不會相信,一個失手殺人的瘋子,百分之百要進聖伊麗莎白……

  就像到了年齡便會主動給後代騰出生存空間的旅鼠,她在這世上並非全無牽掛,但又無計可施,不得不仰賴生活贈與的那點淺薄見識帶來的判斷力。

  「外祖母?」

  小愛麗絲的聲音終於多了幾分符合年齡的惶恐,紫色眼睛裡滿是恐懼。她輕輕叫了一聲,就像試圖朝撫養者尋求庇護的幼鳥。

  「都說了不許喊我外祖母!」她粗暴的截斷少女,推打了她幾下,握緊貝爾西太太逐漸僵硬的手,銳利的陶瓷破片將它切割得皮肉翻卷:「你知道該怎麼對警察說話,不想再進去挨揍就給我放聰明點。」

  「您別這樣,我不在乎那些,您知道的,我一點也不在乎,無非是……」

  無非吃幾年牢飯,她更擔心自己進去了沒人能在外面照顧瘋癲的母親。

  小愛麗絲想要阻止維爾根特太太的行動,但是大愛麗絲抱得實在是太緊了,就像從來不曾降下過眷顧的命運,根本不允許她離開哪怕一點點。

  「還有,別像我的愛麗絲那麼蠢,把一切都寄托在男人身上。」

  這輩子行動也從來沒有如此迅捷過,老婦人倒了下去,頸項側面血液噴湧而出。

  「……對不起,維爾根特太太。」小愛麗絲被大愛麗絲緊緊抱在懷裡,伸著手不知道該怎樣幫她。黑色粗陶杯子出現在掌中,清澈的山泉淋在傷口上——但是沒有用,老婦人去意已決,根本不為外孫女的挽留所動。

  她死了,咽下最後一口氣前混沌猶如漩渦的渾濁瞳孔始終追隨著大愛麗絲金燦燦的長發,而後者最大的反應也只不過是長長哀泣,驚動四鄰。

  探頭伸耳朵等著吃瓜的鄰居們聽到動靜不對,紛紛走出來圍在維爾根特家門外。在德納爾神父的主持下那扇破敗的大門被推開,眾人捂嘴的捂嘴驚叫的驚叫——維爾根特家的客廳幾乎被血浸透,慘狀宛如地獄。

  警察在接到報警的第一時間出動,登門的正是小愛麗絲的老朋友拉馬克警長。當他趕到現場就見維爾根特家的客廳被砸了個稀巴爛,滿地血腥,以及抱著女兒大聲嚎哭無論如何不肯松手的大愛麗絲。

  法醫當然也來了,這位極其擅長揣摩搭檔心意的先生在檢查之後給出答案:「貝爾西太太失手刺破了維爾根特太太的頸部大血管,維爾根特太太不小心砸碎了貝爾西太太的額骨。鑒於後者衣袋裡有維爾根特簽名落款的房屋地契,又有其他目擊證人證明此前貝爾西太太闖入維爾根特太太家中行凶的事實,很明顯可敬的維爾根特太太是為了保護自己的財產不受侵犯才不得不與前者發生爭執,最終兩敗俱亡。」

  維爾根特太太與貝爾西太太的傷口無論怎麼看都不符合法醫的解釋,唯一的可能只有她們被人移動過,刻意擺出符合邏輯的姿態。

  小愛麗絲渾身是血,低著頭不看人。匆忙之間布置出來的現場紕漏太多,她第一次親手做這種事,又是這種環境,難免心慌意亂。

  「看來她們兩個只能去撒旦面前找魔鬼仲裁了。」

  拉馬克警長說了句一點也不好笑的笑話,打量一圈後不得不承認維爾根特家確實榨不出什麼油水,不如轉戰貝爾西夫婦留下的遺產。

  這也是為什麼法醫會在存疑的情況下力主認定貝爾西太太與維爾根特太太同歸於盡——警察有權查抄罪犯曾經的藏匿地,至於查抄的過程中多了或是少了什麼東西……反正罪犯已經死亡,其名下又沒有法定繼承人,可以說這注錢財吃進肚裡保管穩妥無憂。

  作為「受害者」,維爾根特家敢說個「不」字試試?

  腦子沒毛病的人這會兒都不會跳出來搶屎盆子往自己頭上扣。

  小愛麗絲果然閉緊嘴巴,任誰盤問都只是縮在母親懷裡沉默。她知道警察會比誰都迫不及待地搞定所有事,不必繼續出手攪混水。眼見受害者如此上道,拉馬克警長心底居然浮現了幾絲欣慰——看來這孩子口風緊也是件好事,省得他想法子「善後」了。

  前後出了三條人命,這可不是件小案子。

  經過警察們不辭勞苦的仔細查抄(搜刮),一切證據都說明貝爾西先生生前不僅將歌舞劇院私自改為理應課以重稅的「夜總會」,在此基礎上偷逃了令人發指的稅金金額,此外他還涉及詐騙、盜竊、人口買賣等多項罪名,可以說是罄竹難書了。

  刨除金銀存款與貴重物品,貝爾西夫婦名下的宅子和歌舞劇院被光速公開拍賣。所得收入一部分充入市政廳用以修繕基礎建設,比如說那條沒有欄杆導致悲劇發生的漫水橋,以及關鍵時刻總會滾下一兩塊落石耽誤交通的老教堂。另一部分收入自然屬於勞苦功高的警察局,一心想要建功立業的拉馬克警長如願以償得到了提拔的機會,局長居然授意他做好准備隨時去迎接美國來的貴客!

  雖然貴客的目的地是克洛斯特街而非警察局或市政廳,但那位德納爾老神父推薦得好,前輩們總要多給想要上進的年輕人些機會才行。

  至此,貝爾西夫婦死亡事件以一種極其荒誕的方式畫上了圓滿句號。

  市政廳滿意,德納爾神父滿意,警察局局長滿意,維爾根特家「滿意」,吃了好大一個瓜的街坊鄰居們更是滿意——未來三五年內都不愁沒有談資了!


第12章

  「請問,愛麗絲·維爾根特小姐住在這裡嗎?」

  平安夜前一天清早,锃亮的黑轎車無聲停在門口,後面還跟了輛警車。身穿黑白佣人裙的女士從副駕位上下來敲響了維爾根特家的大門:「奉夫人命令,邀請小姐前往柏林參加Party。」

  也就是說,費恩先生那邊的「生意」,意外的並未受到貝爾西夫婦死亡影響。說實在的沒有他們兩個在中間夾著更好,屬於掮客的潤手費大可由買賣雙方公平分配,大家都能再多得到一筆額外收入。

  關於這筆買賣,作為管家兼買辦的費恩先生確實曾想到過放棄,但咖啡女士卻和他的看法背道而馳——花錢隨手買幾個小玩意兒而已,不用太計較底子好壞。反正這些孩子最終都會被送進地獄,本就深陷泥淖、基本可以看做無親無故的說不定更好。

  小愛麗絲自有得到情報的渠道,提前數日就已知曉消息的她穿著喪服開門接待客人。維爾根特太太的葬禮定於兩天後舉行,她還有時間在此之前解決掉這個臨時麻煩。無論如何,維爾根特太太畢竟已經去世,不管她願不願意接受……命運沒有給予她太多時間去傷感。

  「我的天吶,我很抱歉。」女僕長對維爾根特小姐身上的黑衣黑裙不置可否,進門先是抬頭上下看了一圈,然後才在明顯帶有修補痕跡的小圓桌旁小心坐下:「夫人聽說了這場可怕的劫掠,並對你失去家人的遭遇深表同情與遺憾。」

  她的措辭語氣文雅且謙遜,但她打量維爾根特家宅子的表情完全又是另外一回事。

  九十五度的紅茶讓女僕長感到滿意,簡單思索後她先是就沒有牛奶和方糖表示理解,緊接著拿維爾根特家近期遭遇的不幸作為開場白。

  小愛麗安靜聽著,不好奇也不插嘴,她在觀察——這位女士幾近中年,左手四指上有枚帶著多處劃痕的戒指。她穿著長長的黑白佣人裙,質地極佳,胸前有條掛著閃亮金屬盒的項鏈,時不時還會摸摸它。

  這個年齡的已婚女人,沒有孩子的概率極低。她對結婚戒指疏於保護,證明婚姻沒讓她產生多少幸福感。制式佣人裙材料明顯比一般的市售服裝優良許多,說明她很受主人器重,但是那條項鏈盒……婚姻不諧工作繁忙卻能被精細打理養護。

  孩子,還是情人?

  她有軟肋。

  軟肋意味著她對主人的忠誠需要打上一個問號,是個容易撬開的口子。

  寒暄完畢,女僕長優雅的放下茶杯,透過眼鏡上方看著女孩:「夫人說,如果你能在Party上讓客人們滿意,她可以做主將來送你去瓦岡諾娃主修芭蕾。」

  位於俄羅斯聖彼得堡的瓦岡諾娃芭蕾舞學院,可以說是藝術領域裡的頂級專業學院,即便放在全世界範圍去理解也當之無愧。不得不說,這是個讓人難以拒絕的價格,可惜支付期拉得太久,基本可以當做一句空話聽聽也就算了。

  「夫人的承諾從不落空,能不能把握住機會,就看你自己的了,維爾根特小姐。」

  女僕長把視線停在愛麗絲黑色的頭發上,過了一會兒才移開。

  「好的,請允許我先行整理著裝,然後再和您一起出行。」

  小愛麗絲起身開門去了舊教堂,用半罐糖作為代價將母親托付給德納爾神父後回來換過家常衣服,這才跟著女僕長坐上轎車。

  警局派來的向導兼保鏢拉馬克警長遠遠扔開煙蒂,發動警車護在轎車左右。

  坐進車廂,愛麗絲發現自己並不是唯一的受邀者,後排座位上還有個金發碧眼的美貌少女——來自布魯斯孤兒院的艾珀妮。

  嗯……難道是終於要轉運了嗎?

  「上帝啊,愛麗絲!我居然還能再次遇見你!」

  艾珀妮興高采烈的撲過來抱住愛麗絲的胳膊,很快又在女僕長的咳嗽聲中松開手:「抱歉,我太高興了。沒想到能和愛麗絲一起去參加Party!」

  她就像是在異國他鄉偶遇了知交故友那樣欣喜,曾經在寒冷夜晚陪伴自己的愛麗絲·維爾根特對這個單純的女孩子來說,如同透過陰霾的暖光般驅散虛弱與涼意,帶來溫暖與希望。

  「好艾珀妮,我也很高興能見到你,請替我向修女和廚房的廚娘問好。」

  溫柔虛弱的微笑掛在女孩幾乎透明的臉上,她順勢將頭靠著金發少女,讓她產生出一種「我必須要保護她」的堅定念頭。

  「行了姑娘們,敘舊就到這裡為止吧。」女僕長打斷了她們的談話,轎車內迅速恢復安靜。艾珀妮衝愛麗絲眨眨眼睛,干脆伸手抱住她,兩個女孩就這樣互相依偎著取暖,一直持續到目的地。

  咖啡夫人大手筆包下了一棟位於柏林近郊的古堡,用來當做舉辦Party的場所。一層奢華的大廳用來招待客人,二層走廊可以居高臨下欣賞各種景色兼密談些不想讓人知道的話題,三層全是專供「休息」的小房間。

  衣著華麗的安防人員仔細辨認過每一個雇員的身份,確保不會有來歷不明的人混進會場壞了貴客們的心情。女僕長帶著愛麗絲和艾珀妮從側門直通佣人房,裡面已經站著兩排先來的女孩子。她們高矮胖瘦各有不同,唯一的相似點就是金發碧眼年齡不大,黑頭發的愛麗絲在這群少女中間顯得特別突兀。

  「上帝!一群新來的肮髒小猴子!」

  女僕長瞪大眼睛驚嘆,揮手命人驅趕那些滯留在佣人房裡的姑娘:「去把身上的抹布都給我脫下來扔了!你們還有你們,手腳麻利點,洗不干淨的直接分去廚房打雜!」

  分給僕人們的活計並不難,無非是抓著這些女孩按進水裡仔細刷洗再撈出來吹干。但凡頭發或衣服縫裡被發現有虱子的孩子無一例外都被當場剃光換上棉質裙子帶走,一通忙亂後,房間裡只剩八個小姑娘。

  「給她們穿上合適的衣服,帶到大廳裡去。」

  女僕長再次下令。

  愛麗絲被三四個女僕圍著,她們把她的頭發拽得生疼,又給她套上一身好看但和舒適根本無緣的裙子。

  這種虛假的繁忙和貝爾西歌舞劇院的後台有著異曲同工之妙,愛麗絲甚至不由憑空產生了幾分感慨與懷念。

  吹干的蓬松長發被挽成發包再戴上顏色得當的飾品,女僕們把她拉出去給女僕長檢查時外面已經站著其他幾個女孩了。這位嚴厲的女士來回審視一番,抬高下巴:「聽著,我不能指望你們這種從底層爬出來的孩子馬上就能變得文雅動人。那麼,至少要學會討人喜歡。別說不招客人喜歡的話,別做讓客人討厭的事兒,除此以外,你們就是自由的,想干什麼都可以。」

  女孩子們各行各的禮,千差萬別此起彼伏,看得女僕長眼角抽搐。

  最後她特意點了點愛麗絲,吩咐女僕們多准備一套舞裙和飾品:「多給她戴個銀腳環,要上次從印度運回來那套,墜滿鈴鐺一動就會響的。」

  因為這番對話而落在後面的小姑娘加快腳步追上其他金發女孩走入宴會廳,眼看金碧輝煌的裝飾嚇得她們連話也不敢大聲說。就像一窩怯生生的小貓,面對腳下花紋繁復艷麗的地毯,有幾個姑娘已然忘記該先邁哪只腳。

  管家費恩先生早就將工作成果彙報給咖啡女士,此刻正陪著她出現在這場奢靡的盛景中,挨個觀察這次才入手的「新貨」。

  「很高興能在這裡見到你們,我可愛的孩子。」她散著豐茂的金色大波浪發型,眉毛勾出鋒利弧度與精致的紅唇交相輝映,灰綠色眼底閃過一絲滿意。咖啡女士從費恩先生手裡接過對方恭敬奉上的朱紅色煙杆慢慢咬進唇間,兩個女孩垂下眼睛紅了臉。

  「哦?帶她們去試試別的風格。」她慵懶的用煙杆點點那兩個臉紅的女孩,剩下六個裡又著重看過金發碧眼的五個:「不要為難這些孩子,她們正處於最天真最爛漫最討人喜歡的時候,吃點東西去吧,寶貝兒們。」

  五個金發女孩歡天喜地的結伴去了小餐廳,很快被遠處舉著酒杯閑聊的紳士們發現。

  只有愛麗絲被單獨留下。

  「我聽我的管家著重介紹過你,小麻煩制造者。」她靠近女孩,灰綠色的眼睛裡劃過一片漣漪。愛麗絲嗅到混雜著清涼薄荷的甜膩味道,甜蜜中暗藏苦澀與冷冽:「費恩告訴我,你很聰明。在我這兒,希望你能把聰明用在正確的地方。」

  「是,女士。」

  愛麗絲順從的低下頭,腳踝上的銀鈴簌簌作響——無論「順從」、「虔誠」還是「貪婪」,全都是她的保護色。代號「咖啡夫人」的女人收回打量的眼神,面露滿意之色,她撐著頭,看黑發女孩提裙做開場禮:「如您所願。」

  「帶她去換身適合站在舞台上的衣服。」女人玩味的揮揮煙杆,女僕長上前屈膝:「已經准備好了,但那只是普通的舞裙……」

  「無所謂。優秀的舞者,應該會根據自身條件選擇最合適的曲目。」她露出「交易達成」的笑容,嘴角勾起代表滿意的弧度,愛麗絲則安靜的跟著女僕長回到「後台」。

  「聽我說,姑娘。」嚴厲的女僕長像是短短時間就換了個人似的話多起來:「抓緊這個機會,比起其他孩子,夫人還是更看重你一些。」

  愛麗絲笑著朝她點頭,神色間竟然已經有了幾分從咖啡女士哪兒學來的風韻。女僕長見狀收起聲音,親自幫她換上衣服,動作也比之前輕柔許多——漂亮的女孩她見得多了,聰明的女孩她也見得多了,但是這種既聰明又漂亮,年紀還小得像是成精了一樣的,真是頭一回遇上。

  走出帷幔,不大的小台子外是座一米多高的香檳塔,侍應們各個身姿挺拔容貌俊秀,單手端著托盤四處游走提供服務。

  僅有為數不多的幾個人注意到這裡多了個穿淺綠短上衣加燈籠紗褲的女孩,她選了《舞姬》的蛇舞片段開場,幾個動作後柔軟的身體仿佛真由蛇類變化而來。

  「這孩子……挺有趣。」

  一位男士饒有興致的從杯子裡抿了口飲料:「身體柔韌,動作干淨穩定,體力也很好。」

  其他人了然一笑:「聽說夫人最近又收養了幾個姑娘,想必這就是其中之一。您看她頭發的顏色就知道了,能進來這裡,必然有些其他方面的優點。」

  紳士們交換了一圈隱晦的眼神,最後掛著滿足的微笑齊齊轉過去「欣賞」。


第13章

  《蛇舞》,古典芭蕾曲目傳世之作《舞姬》的第二幕,聽上去讓人想入非非,實際卻是一幕充斥著嫉妒、謀殺、與痛苦分離的正經悲劇。小愛麗絲專門選這一段,目的就是為了不那麼急切的炫技,順便拖時間。

  嗯,舞台並不高,來來往往密談中的紳士們距離也不遠,她能輕易聽到他們都在交換些什麼。

  ——無論誰,想在這個世界上掙扎著生存,總得有點本事。如果不願意出賣身體和靈魂,那就只有另辟蹊徑開發出足以作為籌碼的其他才能。

  更難些的曲目她也能夠做到,但在這裡過於高調並不適合。別看台下的男人們衣冠楚楚,內心不一定比貝爾西歌舞劇院的客人樸實到哪裡去。別像個傻瓜似的說什麼「一曲驚人就此脫離苦海」的天真發言,能出現這兒,說明絕大多數客人奉行的並非什麼正人君子之道。

  太過耀眼的花朵會被第一時間折下枝頭,而她只想苟到最後。

  「國會新議案的風聲,聽說了嗎?」

  「歐洲這邊有聯合的趨勢,生意……」

  「北非的運河……」

  「北愛爾蘭想要公投……」

  一塊來參加Party的另外幾個金發女孩已然蹤跡全無,想必被看上她們的客人帶去了樓上房間,包括之前和愛麗絲依偎在一處的艾珀妮。

  那孩子當然知道前來這裡對自己而言意味著什麼,仍舊甘之如飴。並非不知廉恥,實在是貧窮與飢餓有時比任何怪物都可怕,尤其當這份墮落被加上了其他生命的重量,又使她多添了股殉道者般的心甘情願。但愛麗絲卻並不想像艾珀妮那樣輕易朝命運低頭,只要還有一絲轉機,她就會抱著破釜沉舟般的心態拼死一搏。

  她不相信咖啡夫人真會兌現承諾,正如咖啡夫人同樣不相信這些女孩能熬滿年限得以享受到她的承諾。她們就像打算辦健身卡的人和健身房老板之間的博弈一樣,一個賭對方不會放棄市場卷款跑路,一個賭對方不可能自始至終堅守初心。

  在這片觥籌交錯紙醉金迷的光景裡,總有幾個專門被帶進來長見識的局外人,順便滿足上流人士們被平民恭維仰望的需要。

  相澤謙吉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得到了邀請——作為大使館普通工作人員的他,急欲為背後的國家重新打開通向世界的大門,無論哪種。

  同為世界大戰的戰敗國,島國和德國的境況截然相反,前者吃了一系列制裁後迅速滑跪,以舔狗之姿借著地緣優勢左右橫跳,反而在大國博弈中得到寬宥。除過被美國騎臉駐軍以及名存實亡的主權外,很快就從廢墟中爬出來。

  ——只要沒道德,就不怕被人批評道德低下。

  當然了,無論一個人把狗做得有多優秀,內心深處始終還是想要當回靈長類,島國也是如此。經歷過經濟飛速發展與泡沫的破裂,它將目光轉移到掩藏於風雪之後的歐洲大陸。

  不管怎麼說美國與英國也是共軛父子的關系,法國和英國這對臥龍鳳雛又總能眾志成城上下一心不遺余力的對付對方,而同為戰敗國的德國又與法國祖上有點關系多年相愛相殺,再加上虎視眈眈盤踞一側的俄國……這筆爛賬背後昭示著歐洲大陸與美洲大陸無數恩怨情仇,總歸頗有值得鑽營的縫隙。

  無論相澤先生有沒有這方面的才能,也沒人在意他願不願意去做這件事,作為大使館的底層人員,他的工作就是想方設法與歐洲的社會各階層搭上話,上至王公貴族下至販夫走卒,都得絞盡腦汁仔細打點。畢竟是狗養的狗嘛,人在屋檐下尚且不得不低頭,何況狗呢?

  出於職責,相澤謙吉通過數處人情往來,幾經周折才拿到了Party的邀請函,並准時出現在古堡由白色和金色裝飾的大廳裡。

  「這些歐洲鬼1畜。」他端著酒杯,表面上極盡阿諛奉承之能事,心底早已把每個必須小心巴結的人全部狠狠罵了一遍。

  「發自內心」的表達出無數聲贊嘆與艷羨,他終於暫時擺脫小醜弄臣之類的角色,得到機會躲到僻靜之處喘息。然而幾乎也就轉臉功夫,他驚訝的發現這裡還存在著一個讓他很有幾分眼熟的小東西。

  黑發紫眼的小姑娘走出帷幔,腳踝上銀鈴叮咚,在燈光下專注起舞。長長的頭巾被裝飾品固定在額頂,充滿東亞風情的綠色薄紗和紫眼睛一點也不搭,卻又襯得她膚色瓷白,頭發烏黑。如果只是個漂亮的小舞娘,多欣賞幾眼也就罷了,真正讓他震驚的乃是這孩子五官輪廓間隱藏著的、令人心悸的熟悉感——

  ——那是相澤謙吉曾經的同級兼「朋友」,被他一紙舉報信親手送回軍隊的老同學,退役後轉戰橫濱做起情報生意的森鷗外。

  對了,當初他舉報森先生的緣由就是「瀆職」。誰叫那家伙在勃蘭登堡情場得意來著,難不成這個小姑娘就是當年那筆風流債的「證據」?

  想到老同學如今的手段,以及他這麼多年聽到的風聲,相澤謙吉背後密密麻麻冒了層冷汗。

  十幾年前森鷗外以稚齡考取軍校的公費留學名額出訪德國,實在是個令人艷羨的天才少年。後來他憑借著討喜的容貌和圓滑手段博得德方好感,又在私下與俄國駐德大使來往甚篤,用平步青雲手可摘星去形容一點也不過分。要說這樣的後起之秀,不遭人妒忌簡直是件不可能的事。再者彼時森鷗外本人還頗有幾分恃才傲物的意思,平庸的前輩們根本不被他放在眼裡。

  和這樣一個用眼角看人又年輕氣盛的家伙共事,對所有人來說都是個折磨,森先生會被人尋釁舉報也就再合理不過。

  如果不是偶然得知勃蘭登堡那邊傳來的、關於異國留學生的風流艷聞,他就是個無懈可擊的人。至於那封結束一切的舉報信,相澤謙吉也不知道森鷗外是否已經猜到出自何人之手。

  也許他推理出了一切,但那張總是似笑非笑不動聲色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痕跡。甚至在離開德國回到軍隊後他還輾轉托付自己這個大使館的底層工作人員定期往勃蘭登堡打生活費。著實讓人摸不著頭腦,更不敢輕舉妄動。

  回頭再想想那筆算不上充沛但也不能用吝嗇去描述的錢款,相澤謙吉難堪的緊了緊手指。外務省預算有限,活動經費日漸捉襟見肘,他是收了錢在手裡沒錯,但真正轉到指定賬戶的金額嘛……咳咳,比被資本家薅剩下的羊毛還稀疏。

  也許正是因為如此,這孩子才會出現在Party上。

  相澤謙吉忍不住一再去看舞台上的少女,他這幅模樣自然進了有心人眼中。很快,與他結伴參加Party的「好朋友」便端著酒杯走過來,低聲笑道:「相澤先生,對芭蕾感興趣?」

  「啊?哈哈哈,略有耳聞罷了,這種高雅藝術,在下著實是個門外漢。」他非常害怕被人看出端倪,顯然森鷗外留下的心理陰影已然擴散到了他的女兒身上,把這位膽子不大的外交人員嚇得不輕。

  這位真誠的朋友其實是相澤的金主,或者簡單點說,土豪投資人。一個手裡捏著咖啡夫人的邀請函苦於沒有與外交地位相匹配的行頭,一個新榮爆發什麼都缺就不缺錢卻被上流社會拒絕急需找條路子……這兩個人不能說心心相印吧,至少也是一拍即合。

  咖啡夫人的Party,主要受邀對像無一不是各個領域內的精英人士。並不僅限於財富,其他方面譬如文學、藝術、科學、乃至於神秘,只要你站在人類的巔峰,在這裡就是被熱情款待的對像。當然了,對於相澤謙吉和他的朋友來說,這裡就像藏著巨大寶藏的山王之庫,面前走過的隨便哪個人都貴不可言,無論攀附上哪方勢力都是場莫大成功。

  那人轉頭往小舞台上看了一眼,全場純黑發色的「工作人員」相當之少,他誤以為相澤是在介意那個小女孩的東亞特征。

  「放心吧,我的好朋友。只是個小可愛,我會替你擺平一切。」

  他舉舉酒杯,假裝很懂的走到香檳塔旁與侍應交頭接耳了幾句。這種場合,一切交易都在心照不宣中達成,這樣大喇喇找上門點台的家伙絕對是個意外。很有職業素養的侍應並沒有表示出自己的厭惡與鄙視,這個年輕人微微彎腰行了個禮,語氣平緩:「先生,您不妨直接去和這位小姐聊聊,我想她等會兒就有空了。」

  無論這些女孩子來到這裡究竟為了什麼,明面上的尊重並不能少。也就是小愛麗絲黑色的頭發,讓侍應起了些看熱鬧的心思。

  碰了一鼻子灰的青年硬挺著佯做無事走回相澤謙吉身邊,笑著對他道:「搞定了,等會兒她從舞台上下來你就去和她說話。」

  說完他曖昧的擠擠眼睛,相澤先生背後的冷汗又多了一層。

  他哪敢去占森鷗外的女兒的便宜,除非這輩子都不打算回到島國……

  等等。

  電光火石之間,相澤謙吉不大的腦袋裡突然冒出個絕妙的主意。

  森鷗外退役後一直保持單身,直到如今在橫濱嶄露頭角,也沒有聽說他打算迎娶哪位女士做太太。難道……他還對勃蘭登堡那位金發美人兒舊情未了?

  想想這也不是不可能。

  男人嘛,對待初戀總會格外寬容,何況森先生那時才多大?

  尤其留德期間他剛好遇上喪母之痛,無法回國的他在勃蘭登堡得到了許多慰藉,想必那位維爾根特小姐在他心裡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記。

  換個角度理解,這個小姑娘如果真是森鷗外遺留在德國的女兒……自己的機會豈不是來了?

  那個討厭的家伙,無論怎麼打壓一不留心就會重新起復,這次他選擇了橫濱,仗著曾經在軍隊裡經營的人脈將情報生意做得風生水起。如果手裡捏住他的情婦以及這個唯一的血脈,想必就不用繼續苦哈哈的呆在德國幾頭受氣了。

  ——把這孩子和她母親帶回島國,不但能施恩於她的父親,還能為軍方提供一個鉗制棋子的砝碼。而相澤謙吉自己,也能借著這股東風的便利謀求調回本土。按照一般規律,在國外為國受氣的官員回去後總能被額外往上多提拔個一兩級以示優待,怎麼想未來都是一片大好光景。

  實在是太棒了!

  相澤謙吉幾乎不敢相信這是自己能想出的絕妙點子,森鷗外不好對付,他的女兒總不可能像他一樣又是個怪物般的天才吧!

  當然,前提是她確實來自勃蘭登堡,母親是個姓維爾根特的、金發碧眼的舞姬。

  看來他有必要和這孩子聊聊。


第14章

  隨著音樂聲逐漸低沉,愛麗絲的舞蹈也告一段落,接下來即將登場的是個最近在網絡上聲名鵲起的魔術師。藝術家也需要有人在背後用金錢支持,在哪裡表演都是表演,恰飯嘛,不寒磣。

  退到後台,不等她找路回去更換著裝,一張手裡端著細長酒杯的東方面孔出現在門口。

  這家伙身上兼具著畏首畏尾與自視甚高的矛盾氣質,年齡介於青年與中年之間,暗淡渾濁的眼睛與略顯內扣弧度的肩膀說明他郁郁寡歡不得重用。他穿了套整齊得體、沒有LOGO的西裝,應該出自手工定制。然而因著各種別扭的肢體動作,反倒像是頭一次穿上這種昂貴衣服似的,完全撐不起來。

  一個自以為是的失敗者,大約是混進Party尋找機會的底層,鑒於這家伙的發色與膚色以及急切想要表達的親切……

  愛麗絲讓自己露出驚喜的笑容:「您好!」

  太棒了,真是想什麼來什麼,這不就是個主動送上門兒的工具人嘛?

  察覺到小姑娘釋放出來的善意,相澤謙吉馬上就把她劃分到人畜無害單純好騙的類別裡。近似的人種特征就能博得好感,看來也就只是普通孩子的程度。

  「你好,啊,我是說,舞跳得真好。」

  他向後退了幾步讓出通道,等愛麗絲走到面前時彎下背,盡量讓視線與她保持水平:「雖然有點唐突,但是……孩子,請問你可是從勃蘭登堡來?」

  嗯?

  愛麗絲眼神一閃,笑得愈加甜蜜:「您是兼具了智慧與美德的救世主嗎?竟然什麼都知道!」

  吹捧了別人一晚上,這還是頭一回被人吹捧,相澤謙吉努力向上挺了挺脊背,好讓自己不要顯得太過高興:「啊哈!我還知道你姓維爾根特,對吧,或者說……你應該姓森,我的小小姐。」

  這可真是,意外之喜!

  難道人果然會在誕生的日子裡格外幸運?小姑娘雙手捂著臉頰向前跳了一下:「您!您知道我父親?」

  果然,只要還是孩子,沒有哪個不會仰慕向往父親。

  相澤謙吉被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砸得頭暈,他打從心底認為光明的未來已經在不遠處向自己招手了。

  「你和你父親長得實在是太像了,小姐。森先生是我的同學兼好友,我們也曾做過多年同事與搭檔,當年他被迫離開德國時還囑托我代為照顧你和你母親來著,可惜大使館工作繁忙,竟然沒有抽出時間去看望你們。」

  他毫不羞愧的將自己誇做森鷗外忠實可靠的朋友,力求能在短時間內得到小姑娘的信任。

  說這番話時相澤謙吉不是扯扯領帶就是摸摸袖子,小愛麗絲在他渾身上下唯一不別扭的綠松石袖扣上多看了一眼,立刻意識到只有這對袖扣是這位先生自己的東西。一個大使館的工作人員,穿著別人贊助的手工西裝出現在咖啡夫人的Party上,卻買得起昂貴的天然石裝飾品……或許他為得是公事,走得絕對是私人路子。

  想要在柏林買通私人通道,看來便宜爹給的養家費被這混蛋私吞了不少。

  雁過拔毛沒什麼可大驚小怪的,但你要是拔得只剩下點毛,雁的主人知道後肯定不願意。

  可惡!

  相澤謙吉並沒意識到一個照面就被這小東西扒得只剩底褲,他還在做夢呢。見女孩子儼然一副放下心防的模樣,他不由感嘆還真是虎父出了犬子。

  這麼好騙,怪不得會被人騙到這種Party上。

  奇怪的優越感與滿足感充盈著他的胸腔,就好像把森鷗外當年一騎絕塵的高傲狠狠踩在腳下似的,反而對愛麗絲多了股居高臨下的憐惜:「雖然我只是個能力微薄的人,但也能想辦法替你聯系上你父親。」

  說到這裡,他同情的看了看面前的小姑娘。

  愛麗絲:「……」

  這個成年人會不會是故意裝傻打算騙她?難道他不清楚這種魚龍混雜之處最需要提防的便是孩子、女人和老人嗎?

  ——誰會對一個異國他鄉第一次見到,既沒有出生證明又沒有血緣鑒定的可疑陌生女孩說我能帶你去找你爸爸?!

  這家伙竟然是大使館的工作人員?如此缺乏警惕性他是怎麼混到現在還沒被開除的?

  還是說,就只是天生的蠢而已?

  接下來相澤謙吉刷新了她的三觀:「我該喊你維爾根特小姐還是森小姐?據我所知森先生近況不錯,他在我國的第一大港口城市找了份不錯的工作,給一位富豪當私人醫生,想必不久之後就能開起自己的私人醫院了。而你……」

  按照一般邏輯,普通小孩子在過了幾年苦日子後乍聞自己原來有個闊綽親爹,想來第一反應是要去找爸爸。等這孩子把消息轉告給她母親,那位金發碧眼的舞姬哪怕只是為了孩子考慮也必然會同意尋親的建議。

  這樣一來,主動權豈不就盡在掌中了麼。

  相澤謙吉已經在心裡把母女兩個安排好了,這兩人他一定會扣在手裡,等回國後不怕不能做些好文章出來。

  「噢!」

  對手實在太過低端,想要的東西連功夫都不費便悉數送到嘴邊,愛麗絲已然對相澤謙吉提不起任何興趣。她臉上的笑容變得漫不經心,隨便敷衍著哼了一聲,忽然又換了個念頭:「我,我得告訴媽媽。」

  「當然,這麼大的事情,必須和維爾根特小姐好好商量商量。」相澤謙吉等到了想要的答案,心滿意足之下就想在小孩子面前賣弄些本事:「我先帶你去吃些東西?這裡的環境對孩子不好,跟著我,我來保護你。」

  呵呵,就你?

  愛麗絲在肚子裡翻了個白眼,真要實打實跟著這家伙,等會兒怕是哭都來不及。

  「好的,謝謝您,請問該怎樣稱呼?」無論心裡有多鄙視這個蠢貨,臉上嘴上還是不能顯出行跡。愛麗絲帶著微笑走到他身邊挎著相澤謙吉的胳膊,保持了看上去很近實際一點不挨的距離,把他美得直冒泡。

  哈哈!帶著森鷗外的女兒招搖過市,他只覺自己頭也不暈了眼也不花了胃也不疼了:「相澤謙吉,喊我相澤叔叔就行。」

  「謝謝相澤叔叔,我叫愛麗絲。愛麗絲·維爾根特。」甜蜜的笑容就像白糖裡又摻了蜂蜜,小姑娘惹人憐愛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叔叔您真是個大好人!」

  兩句軟綿綿的「叔叔」喊得相澤謙吉渾身舒暢,筆直朝著自助餐區走去,完全沒注意到周圍人頻頻掃來的目光——台子上跳舞的小舞姬是不是眼瘸?大廳裡不是首富就是首相,她居然挑了個不知道怎麼混進來的破落戶跟著,真是難以理解。

  要不是不想被其他人帶上樓,愛麗絲一分鐘也不樂意花在這人身上。但是轉回頭想想這家伙的身份,現階段應該不會有比他更趁手的跳板了。她大可以通過這個人安全舒適的帶著母親從官方通道去往遠東,甚至連機票和住宿錢都不用掏。

  身份也好,生活也好,都會有人提前安排妥當,不知替她省下多少麻煩,難道這就是白嫖的快樂嗎?

  敞開肚皮飽飽吃了一頓,小姑娘當然沒有忘記前來參加這場Party的另一個目的:「相澤叔叔,我要去花園玩!」

  相澤謙吉本著一定要得到森鷗外女兒信任的打算,自然是她說什麼就是什麼,百依百順。於是他領著衣衫單薄的愛麗絲走到古堡門廊外修剪得當的花園裡,放她去隨意玩耍。古老建築物的擁有者為了能夠吸引足夠游客賺取修繕費用,自然建有特別的玫瑰種植園以妝點增色一二,地熱讓這些嬌嫩的名姝即便身處風雪也能綻放。

  不知何時外面飄起了雪花,身著薄紗頭戴絲巾的黑發女孩在一片歡聲笑語中仿佛化身密林妖精,清脆的銀鈴聲伴隨著腳步忽遠忽近,綠色的身影就像歡快的蝴蝶,盤旋在盛開著玫瑰的花叢上。

  其實愛麗絲只是在尋找目標而已——通向三樓走廊的樓梯口有許多充作侍應的保鏢守衛,不到萬不得已她實在不想把自己的清白賠在相澤這蠢貨身上。這種人成事沒譜,但要是把他用在壞事兒上做根攪屎棍,保證一壞一個准。

  跑來跑去找了好幾個角度,最終她滿意的停下來,把已經迷迷糊糊不知身在何處的相澤謙吉拉到侍應面前:「你好,麻煩你替我和相澤叔叔拍張照片好嗎?就在這裡,一張就行。」

  相澤謙吉還在心底感嘆森鷗外到底上輩子做了什麼好事能生出這麼招人喜歡的女兒,冷不丁聽見這句話立刻清醒。

  對啊,他必須要讓國內乃至橫濱那邊認可自己的計劃,那麼關於這個小姑娘的資料自然少不了,有什麼能比一張親密無間的照片更能說明問題?

  「是的,小愛麗絲太可愛了,我想和她合張影,多來幾張也沒關系。」

  總有結伴前來Party游玩的客人們想要拍照留念,只要不在客房拍攝,侍應沒有拒絕的理由:「好的,請二位稍等。」

  很快他就拿來備用的拍立得,小姑娘拉著中年男人扭來扭去換著角度擺姿勢,幾聲快門響過,愛麗絲像小鹿一樣跳過去從侍應手裡搶過照片翻看:「這些花真漂亮啊!」

  侍應笑笑沒說話,當著客人的面迅速刪掉底片好讓人放心隱私問題。這位黑發小舞姬實在是太活潑太鬧騰了,吵得他根本沒注意到幾張照片左上角很小的一片區域內,某扇位於三樓的窗戶洞開著,幼女潔白赤裸的半邊身子若隱若現,掙扎出駭人的角度。

  小姑娘心滿意足的將可以當成證據的照片交給相澤謙吉,普通合影留給自己。此刻她的表情是那樣嬌憨可愛,無論做出什麼刁蠻事都能被理解被原諒。

  「我們回去吧?外面有點冷,你穿得太少了!」

  稀裡糊塗多了許多慈父心的相澤謙吉也很高興,他看也不看的把照片裝進口袋放好,又取出一張在背面留下聯系方式:「叔叔把電話號碼留給你,這段時間乖乖在家等著,叔叔很快就能聯系上你爸爸,到時候帶你和你媽媽回家。」

  「好的!」小愛麗絲接過那張附有某大使館工作人員親筆簽名的照片,看了又看,抬頭向他建議:「如果見到爸爸,請叔叔把照片也分給他一張。」

  只要森先生不是個蠢貨,或者他稍微還有一絲作為父親的自覺,看到這張照片後第一時間就會明白這是女兒無聲的求助。

  ——我現在很危險,就像走在鋼絲繩上一樣搖搖欲墜。

  當然了,他要是想把這玩意兒純粹當做要挾美國某財團的籌碼也沒什麼大不了,小愛麗絲只當自己是為素未謀面的便宜爹盡孝了。


第15章

  在花園裡消磨了一個多小時,愛麗絲估摸著別有心思的客人們差不多都已經找到了心儀的「玩具」,安全系數大大提升,這才鬧著相澤謙吉回到Party。

  剛走進大廳,很快就有侍者上前邀請客人前去欣賞古堡主人拿出來炫耀的珍貴古董,落了單的小姑娘側首聽見有人在背後悄悄遞話:「維爾根特小姐,夫人要見你。」

  愛麗絲眨眨眼,掛著恰當的笑容,轉身走向後台。

  咖啡夫人當然不會在後台待著委屈自己,等在那裡引路的女僕把小姑娘帶到二樓一處隱秘的屏風後,她正斜倚在昂貴絲絨包裹的貴妃榻上,笑著撫摸一個黑發少年的頭。

  為了能讓紳士們滿意的同時兼顧淑女們的要求,Party上也有形形色色風格各異的男孩存在。眼前這個只比小愛麗絲大上三1四歲的少年坐在咖啡夫人下手處,對於她把自己當成寵物不斷撫弄這件事接受良好:「是新來的伙伴嗎?」

  愛麗絲注意到少年和自己類似的黑頭發紫眼睛,眼底閃過幽光——這是個羸弱的少年,臉色蒼白,帶著舊式軍官家庭出身的貴氣,身體單薄,略微有些駝背。但是這一切都不能掩蓋他眼底藏著的冷光,就像皚皚白雪上潑灑的鮮血,看似熾烈實則冰涼。

  這家伙的英語,怎麼有股毛子味兒?

  沒錯,在金主爸爸面前,不管從哪兒來,全都得說英語。

  「這是費奧多爾,俄羅斯人,比你早一天來到我身邊。」咖啡女士滿意於愛麗絲的識趣,放開少年後擺擺手:「坐吧,小愛麗絲。」

  等小姑娘坐穩當,女人咬著朱紅色的煙杆吞雲吐霧:「呼……聽說你遇到了個感興趣的男人?」

  如果這孩子的回答不能讓她滿意,古堡附近的田野裡大概也不介意多添些有機肥。

  「是的,夫人,我遇到了父親的舊友。嗯,准確點來說,是遇到了自稱父親舊友的客人。」愛麗絲坦然相告,聳聳肩膀又撅撅嘴:「也許東方人都比較含蓄,就想走腎又走心。」

  「那我倒是壞了你的好事?」咖啡夫人被她的無賴給氣笑了,坐在旁邊的少年也像是打量什麼有趣物件似的轉過來盯著她看。小愛麗絲狡黠道:「說不定呢,畢竟走了心還能解鎖更多姿勢不是?」

  「噗!」看熱鬧的少年發出一點也不客氣的笑聲,小愛麗絲斜過眼睛把他從頭到腳掃了一遍:「怎麼,您想試試?」

  三人裡沒有任何一個為這種十八禁言論臉紅,費奧多爾捂著嘴咳嗽:「抱歉,我身體不太好,愛麗絲小姐。」

  「身體不好的俄羅斯人可真少見。」她意有所指,對方含蓄一笑:「身體好的德國人不也一樣熬不住風雪?」

  說時遲那時快,愛麗絲起身就飛撲到咖啡夫人斜倚在貴妃榻的腿上,紫色眸子裡眼淚汪汪:「夫人!費奧多爾他欺負我!」

  這一撲刁蠻且大膽,看得少年瞪大眼睛,咖啡夫人卻仰頭笑了幾聲伸手拍拍小姑娘白皙細嫩的後背:「好吧,我的小麻煩精們,在這兒就別去爭論那場戰爭了,它結束的時間比你們的年齡還大呢。」

  於是這場小小的爭論消彌於無形,連帶著其他隱於暗處的威脅一起被人遺忘。

  笑夠了,咖啡夫人從手邊的案幾上拿起一本支票簿隨意塗了個數字撕下來扔給小愛麗絲。小姑娘從她腿上下來撿起支票,大概數數後面的零,立刻眉開眼笑狗腿的不得了:「您真是我見過的最最最最慷慨最大方的主顧,夫人,今天晚上需要我為您服務嗎?」

  「你絕對是我見過的最貪心的小東西。」女人用煙杆挑起她的下巴:「這是一半的價格,剩下那一半,等你年齡到了會花在瓦崗諾娃。拿了錢就要做事,懂嗎?」

  「放心吧夫人,」她眯起眼睛,甜美笑容就像是畫在臉上那樣,無懈可擊。

  目光、瞳孔、肌肉、呼吸,以及下意識的坐姿朝向,無一不說明這女人對同性沒有興趣,所以那只是一句玩笑般的試探而已。

  「貪婪」和面對修女時的「虔誠」一樣,都是她的保護色。沒有弱點的人會很危險,而危險,需要盡早鏟除。

  果然,咖啡夫人放開她,連帶著打發了坐在一旁的費奧多爾:「你們都下去吧,可不要在我的Party上打起來呦~」

  她調侃了一句,話音落地少年起身行禮,愛麗絲仍舊沒臉沒皮的猴著:「親愛的夫人,我能多提一個小小小小的請求麼?」

  「說吧。」咖啡夫人這會兒心情正好,察覺到這一點的小愛麗絲立即打蛇隨棍上,她親了口手裡的支票:「這是『安家費』,夫人,一碼歸一碼,我得趕緊把它用了才能放心。」

  「快點滾,小貪心鬼。讓女僕長跟著你去,如果一周內趕不到法蘭克福機場,恐怕你就不得不出發前往阿姆斯特丹的櫥窗了。」她不耐煩的笑著揮揮手,話題到此為止。

  這小東西貪心得太過,有點討厭。

  ——如果她敢拿了錢就跑,那就別怪別人不客氣!

  愛麗絲才不在乎自己受不受老板喜愛,雇佣關系能不能成還得兩說呢。至少這位名為費奧多爾的少年給她的感覺就和某位總是隔空搶人頭搶生意的俄羅斯同行嚴重重合……上次那個被他們搶來搶去的老板最後怎麼了來著?

  哦,好像全家被意大利來的黑1手黨中途截胡綁走碎屍喂了豬。雖然事後這麼干的家伙有一個算一個都被復仇者拎走,但是,這份不爽始終沒法揮散。

  她再次把支票放在嘴邊碰觸,嬌笑著向女人作別。費奧多爾沒有走遠,他就站在屏風外的帷幔下含笑等待:「愛麗絲小姐,請。」

  兩人並排走了一段距離,眼看即將行至樓梯口,四目相對,相似的紫色眼睛裡閃爍著相似的光:「……」

  女孩:「一人一邊,互不影響。」

  少年:「互通有無,有生意一起做。」

  少年和小姑娘幾乎同時出聲,費奧多爾笑意加深,小愛麗絲挑起眉毛。

  哦豁,還真遇上了同行。

  她無聲的做了個口型「魔人」,對方立刻還以顏色「女巫」。於是兩個孩子立刻轉身背向而行,看上去就像吵架了一樣。

  *

  「今天,我們在這裡,為可敬的維爾根特太太送行。願她能在天堂與維爾根特先生相遇,阿門。」

  老神父劃下最後一個十字,合上從來沒有背會過的《聖經》放空視線,不遠處雇來的工人將土填進挖好的墳塋。

  小愛麗絲從柏林回來的第三天,也就是剛過完聖誕節的第二天,勃蘭登堡克洛斯特街維爾根特宅對面的舊教堂裡舉行了一場葬禮。

  鄰裡們抱著看熱鬧的心態前來送別老裁縫維爾根特的遺孀,據說她是為了保護女兒和外孫女才不得不與可惡的歌舞劇院老板娘貝爾西太太血戰到底同歸於盡。打從儀式開始,嗡嗡嗡的交談就沒有停止過,幾乎每個人都能有鼻子有眼的描述出當時貝爾西太太有多麼瘋魔多麼可怕,好像他們就在現場,酒瓶子就貼著頭皮飛過去那樣。

  交頭接耳的隊伍最前端站著一身喪服的小愛麗絲,以及神思恍惚眼神四散的大愛麗絲。前者垂著眼瞼表情肅穆,後者天真無邪恍若孩童,仿佛母女之間顛倒了一個個兒。維爾根特太太去世這件事已經不算克洛斯特街上的新聞了,會打從心底為她感到悲傷的,也只剩下她生前最不喜歡的外孫女。

  德納爾神父念完悼詞,愛麗絲母女眼巴巴看著墳塋被泥土填滿,很快又有工人按照囑咐抬來一張早就雕刻好的大理石板壓在上面。

  「這裡躺著一位深愛著女兒的母親。」

  這句話是小愛麗絲央求石匠刻上去的,倒是與維爾根特太太後半輩子的生活軌跡神貼合。簡陋的葬禮很快就結束了,街坊鄰居們帶著滿足的微笑與滿肚子的八卦向神父致意,然後姍姍離去。

  「愛麗絲我的孩子,請你留下一會兒。」

  德納爾神父開口喊住打算回家收拾行李的小愛麗絲:「跟我來,我有話要和你說。」

  「是,神父。」

  小姑娘拉著母親把她帶到神父經常坐著的壁爐旁安置好,走去敲響書房大門。

  「進來吧。」德納爾神父已經等了一會兒,木門被推開時他正在書架上翻找什麼,可憐的女僕長被捆得像個粽子似的倒在角落裡:「我想你已經打定主意,很快就要離開德國了,對嗎?」

  「是的,神父。我在柏林得到了些不太好的風聲,無論鐘塔侍從的『獵巫計劃』,還是意大利彭格列的內亂,都說明這兒已經不夠安全。我拿到了咖啡夫人支付的安家費,准備先把錢預交給療養院,等安排好一切後再退出來轉到別的賬戶上。」

  小愛麗絲掃了眼躺在地上一臉絕望的女僕長:「這次行動足夠讓全世界的目光聚焦在一處,後手已經准備好了撤離的線路,聽說島國氣溫比這裡高,想必日子也會比克洛斯特街好過。」

  哪怕父親的國度和克洛斯特街一樣貧窮也沒關系,至少在那兒沒人知道大愛麗絲身上曾經發生過的醜聞,重新開始對她們母女兩個來說不算很難。

  接下來的日子將會是場狂風暴雨,還是先把母親寄存在法蘭克福更妥當。

  「你一向聰明,任務做得也很漂亮。」

  德納爾神父找到了想要的東西,顫巍巍走到書桌後的椅子上坐下,把它推到小愛麗絲面前:「這是我送給你的禮物,我的孩子。」

  「離開這裡,離開我的庇護,你即將面對一條艱難的路,紛爭與動亂會如影隨形。別忘了老德納爾講過的那些故事。愛麗絲,對於敵人,我們應當致以最高敬意。」

  所謂「最高敬意」,指得便是毫不留情的斬草除根。

  所以他送了把奧地利產的格1洛1克給教女。該公司名下的產品一向以「完美」著稱,眼前這位全長15.9釐米,槍管不足九釐米,空槍淨重0.5公斤。非常適合日常攜帶,可以藏在袖子、衣袋、或者裙子底下。

  愛麗絲拿起格1洛1克,嫻熟的退出彈夾看了一眼:「巴拉貝魯姆彈,19mm,六發。」

  「若想求得和平,必先准備戰爭。」

  這就是巴拉貝魯姆的意思。

  維爾根特太太去世這件事給她的教訓足夠深刻,深刻到足以讓她將「先發制人見機行事」八個大字刻在靈魂深處。

  女孩把彈夾重新裝回去,試了試手感:「感謝您這麼多年的教誨,感謝您賜予我愛麗絲這個名字。我的學徒畢業答案還行嗎?至少一年內,歐洲各國再也不會像群爭搶肉骨頭的狗。」

  「哈哈哈哈哈哈,我很高興,孩子。」

  德納爾神父笑得直往後仰:「前半輩子我就把別人一生也不敢冒的險全部冒完了,沒想到後半輩子還能親手挖掘出一個小混蛋。去吧,你也該去外面闖蕩闖蕩,萬一有天倒了大霉站在刑場上,別忘記驕傲的告訴所有人,你是我佣兵之王德納爾的弟子。」

  「明白,Father。」

  小愛麗絲朝他彎了彎腰:「我這就去了。」

  棋盤上的演員已經各就各位,盛大的表演必須如期上映。

  德納爾神父笑著點頭:「祝你好運,我的小『女巫』。」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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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剛過完聖誕節沒幾天,德國勃蘭登堡的一位年輕警察對受邀前來采訪的BBC爆料,公然宣稱他掌握了某個超級大國超級富豪的駭人罪行。鑒於這位超級富豪令人頭暈眼花的財富,這段報道猶如一石激起千層浪般引起廣大社會團體的主意。

  時機卡得剛剛好。

  美國方面昨天才提出要削減部分針對歐洲的資金援助,包括某些敏感企業也登上了防範名單,窩了一肚子火氣的歐洲國家今天就發現自己家裡被那群擅長扒人頭皮的牛仔給禍害了。不管是為了裡子還是面子,大家都必須抱團搞一波大的,一定要讓美國佬知道地球上並非只有一家說了算。

  婦女及兒童權益保護組織首先跳出來發聲,向公眾承認她們解救並掌握了一批深受其害的幼年女孩,其中有一個名叫艾珀妮的金發少女表示要挺身而出保護某位不能公布姓名的伙伴。緊接著島國駐德大使館一反常態站出來為公益組織搖旗吶喊,又哭又喊這不是他們向往的「民主」與「自由」。德國本土的反應慢了半拍,但是他們擁有地理優勢,很快就通過某非官方的情報渠道查到那些孩子出身的孤兒院,給予實錘的最後一擊。英國和法國吃瓜之余也不忘互相挖坑,挖出不少對方國內舉辦過的類似Party。

  就連蹲在東北邊總是趕不上趟的俄國,也終於抓住機會一雪前恥指著美國和歐洲的鼻子破口大罵——看看吧,你們這群肥豬居然把嘴和前蹄全都塞進石槽裡拱個沒完,統統都該拉去西伯利亞大農場為盧比揚卡大飯店種土豆!

  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有名有姓的受害者數量填滿正反兩面A4紙還有得剩,儼然成為年度大熱門。無數靠曝光醜聞吃飯的媒體猶如泛濫的蟲潮般湧向美國和德國。這位富豪的律師團隊也不是吃素的,當場出面邊抗議邊解釋這樁可怕的罪行完全由一個化名「咖啡夫人」的女人在背後主使,與他們的委托人沒有任何關系。

  當警察尋跡找到咖啡夫人時,這位曾經風靡歐洲大半個上層圈子的女人正驚慌失措收拾錢財護照打算逃跑。如果沒有犯下罪行,何必如此行跡匆匆呢?她自然是跑不掉。沒有女僕長隨身服侍的咖啡夫人看上去落魄又可憐,哪裡是武裝警察的對手,三兩下就被塞上警車帶走。根據受害者名單的長度估算,她大概能在牢裡一直待到外星人登陸地球。

  但是,這個女人的落網反而讓事情變得波詭雲譎起來。

  那些曾經參加過Party的客人們生怕自己被醜聞找上家門,不得不想盡各種辦法竭盡全力壓制熱度。經過一番上下打點,眼看另一位國際巨星的婚變新聞即將取代蘿莉Party事件,不料就在這個節骨眼上那位最早揭露事情真相的拉馬克警長被人發現死在本地一條偏僻的軌道旁。

  被發現時他滿臉是血,舌頭不翼而飛,渾身多處骨折,右手被砸成一團肉泥——道上典型的滅口兼仇殺,不得不讓人聯想到他爆料的內容。

  人口買賣。

  極富衝擊力的照片一經登報,已經冷下去的熱度迅速死灰復燃。

  拉馬克警長的上司和同事們都說他是個正直的人,就連曾被他「幫助」過的某街頭少女也哭著表示拉馬克先生為人溫和又善良,她完全無法想像這麼好的一個人居然橫遭此劫。

  ——誰也沒注意到,這個不打眼的小東西結束采訪後就低頭拖著小箱子悄悄離去。

  又是一個完美的時間點,仿佛有只看不見的手在幕後操縱著將事件推上第二個波峰。誰也不知到這場風暴究竟從何而起,但所有人都想從這灘渾水裡摸出幾條魚。

  在各國作壁上觀的刻意放縱下,輿論怒火重新轉移向美國。被眾多矛頭所指,又是發生在孩子身上的侵害案件,就算是能用錢買通一切的資本家終於也扛不住了。

  很快就有人查到化名咖啡夫人的女人和那位富豪早年曾是包養關系。

  千夫所指之下,美國愕然發現「燈塔」的光居然不夠亮了!就連戰後豢養的狗子也汪汪叫著很敢反咬一口。疼倒是不能說有多疼,關鍵是惡心。國會裡的議員們終於意識到,再這樣下去美國將很難保證道德上的制高點,也無法繼續對盟友們實行強而有力的控制。

  在立國之本和一個有錢人之間,只要不是蠢到不可救藥,白宮當然知道該怎麼選擇。國家機器一旦啟動,無論誰都沒法明哲保身。

  鑒於整個輿論全都炸了,聯邦特工和州警誰都不想蹚渾水但又不能不趟,於是他們請來鼎鼎大名的鎮山太歲——國稅局,效果立竿見影。隨著IRS的深入調查,稅警發現後者在這筆敲骨吸髓的剝削裡占了不少便宜居然還逃了稅?

  殺頭的買賣可以做,偷稅漏稅逃稅絕對不行!

  不用再說了,大家准備好法庭上見。

  於是,在事件爆發並持續醞釀的兩個月後,FBI從位於比弗利山莊的豪宅裡帶走了那位富豪,名為□□實為保護的將他送進距家不遠、能看得見森林與大海、可以享受美酒和音樂的「監管所」。幾乎全世界都在為惡棍終於受到法律「制裁」而歡欣鼓舞,樹倒猢猻散之下媒體見縫插針般瘋狂熱衷於挖出每一個參加過Party的人的信息。

  舒舒服服的在豪華監獄裡住了一周,這位富豪死於自殺。嗯,別管子彈從面前來還是從背後來,就是自殺!

  一切都在富豪自殺身亡的這一刻畫上句號,無數人躲在臥室裡開香檳慶祝他的死訊。

  消息傳到勃蘭登堡,街坊們竊竊私語著議論起好像也參加過某種Party的小愛麗絲,突然發現似乎許多天都沒見到那孩子在街頭奔忙的背影了,而大愛麗絲悠揚的歌聲,也有幾個月再沒聽過。

  *

  東京羽田機場,一位漂泊多年終於回到故土的大使館工作人員帶著「親屬」走下飛機。

  深吸一口闊別數年的家鄉的空氣,相澤謙吉躊躇滿志。不久之前他成功借著一張照片顛覆了美國及其歐洲盟友之間的關系,如願以償擺脫越發力不從心的工作。看著走在前面的維爾根特母女倆,相澤先生對未來的生活充滿信心。

  小愛麗絲可真是他的貴人,誰能想到一個孩子突發奇想拍下的合影留念,竟成了坑死美國豪富,攪合得無數精英焦頭爛額的鐵證?

  也許這就叫傻人有傻福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總算到了……」

  相澤謙吉遠遠看見前來接機的親友,他抬手打了個招呼,喊住拉著母親四下裡亂看的小愛麗絲:「住所已經有人安排好了,啊,對了,還有學校,你當然該進學校,可愛的小小姐。」

  她還不到十四歲,就算內務省也不能明晃晃把法律規定必須入學的未成年人放在工作崗位上。

  「謝謝相澤叔叔!」小愛麗絲歡欣雀躍的張大眼睛,清脆的嗓音讓所有聽到的人都不由露出笑意:「爸爸來了嗎?」

  森鷗外當然是……不可能出現的。沒有十足的把握,相澤謙吉怎麼敢隨意去挑釁老同學,於是他選了條更穩妥些的路——把愛麗絲母女賣給出價最高的內務省,成功以此從外務省調職並謀求到了一個安穩職位。

  他的第一目標本是內務省下屬異能特務科長官一職,畢竟森先生恰好是記錄在案的異能力者,異能特務科長官具有職務地位上的優勢。奈何相澤謙吉本人並非異能力者,而同職位的競爭者種田山頭火在國內更有背景,最終他只能退而求其次接受主管宗教事務的科室副長,也算是勉強達到了預期的百分之八十。

  除了內務省,軍方對維爾根特母女也很有接手意願。最近內部關於人造異能力者的手術已經從討論逐步進入到具備實施條件的階段,正是需要大量實驗樣本的時刻。鑒於森鷗外本人是異能力者,他的女兒有可能也是,自然有人借機提出是否可以將這個年僅十一歲的女孩納入軍警秘密部隊,或者第七機關。

  這個提議並非毫無道理,作為國家僅剩的暴力機關的垃圾桶,秘密部隊和第七機關可以歸類為不相上下的毫無人性。在他們眼裡,能夠躺上實驗室的手術台屬實是種榮耀,資質不夠的普通人想都別想。正因為是曾經主持過「不死軍隊」計劃的森鷗外的女兒,小愛麗絲才能進入那些瘋子的視線。

  最終這件事以內務省的勝出作為結束,並不是相澤謙吉或軍方大發慈悲之心,而是終於有人發現大愛麗絲……她是個瘋子。

  處心積慮安排好航班的相澤先生萬萬沒有想到,被森鷗外拋棄的舞姬居然早在十年前就精神失常了……看著大愛麗絲金燦燦的長發,他又高興又郁悶。高興是一個瘋子怎樣也無法逃脫控制,郁悶是一個瘋子很難把價值發揮出來。

  森鷗外不可能為了精神失常的舊情人徹底投誠。

  啟程離開德國時他一直以為這個女人在故意裝傻陪女兒玩,中轉飛機起飛後才發現她根本就是神智混亂,嚴重時甚至分不清情人和女兒。

  但是沒辦法,等他終於察覺到大愛麗絲有問題時已經來不及了,小愛麗絲抓著媽媽死活不肯撒手,眼看就要躺到地上翻滾哭鬧。一邊丟不起這個人,一邊為了保證小籌碼情緒穩定,他只能硬著頭皮把累贅一並帶回島國。路上相澤謙吉也曾一度懷疑是不是被這小丫頭給騙了,但是看到她和大愛麗絲滾在一起無憂無慮的笑臉,他又覺得自己純是想得太多。

  說不定這孩子和她媽媽智商差不多?不然也不至於這麼輕易就跟著陌生人走……

  正是因為這個突發情況,讓本來打算平分人質的內務省和軍方產生了爭執,最終前者喜獲手牌*2。軍方當然無法心平氣和的接受這個結果,兩廂爭執之後,他們爭取到了小愛麗絲的「未來職業」。

  ——也許這孩子能繼承她父親在收集情報方面的天分,再加上混血兒天生的有利條件,簡直就是再合適不過的臥底苗子。

  她還小,慢慢養,不愁養不熟。再說了,就算養不熟也沒關系,大愛麗絲一個瘋子,她能跑得出內務省控制?既然這孩子為了母親能夠拋棄故國,那麼她也會願意為了她去做其他任何事。

  「聽我說,小愛麗絲,你難道不想給森先生一個驚喜嗎?再說了,坐了這麼久的飛機,也該讓維爾根特小姐好好休息,爭取容光煥發的嚇你爸爸一跳,怎麼樣?」

  相澤謙吉捏著嗓子耐心哄小孩,被哄的小孩雞皮疙瘩起了一片。

  好惡心。

  「相澤叔叔說得對,謝謝叔叔。吶,叔叔也不要偷偷告訴爸爸哦,過段時間我們一起嚇嚇他!」

  小姑娘笑眯了眼,一片天真無邪。

  爹嘛,不就是用來坑的麼?

  雖然母親幾乎快把那個男人吹上了天,小愛麗絲卻沒有忘記自家對面就是座正常運營的教堂……至少白天有很好起到教堂應有的作用。

  森先生自始至終也沒給大愛麗絲一個婚禮,哪怕他離開前她腹中的孩子已滿八個月。

  與此同時,Port Mafia的情報干部從情報販子們手裡得到了一條來自海外的重要情報——某個以顛覆政權為樂的國際佣兵組織派遣成員潛入島國,目的未知。

  這位從未現身於人前的成員代號「女巫」。

  而意大利的黑手黨監獄,復仇者們也得到了一條讓他們很感興趣的情報——疑似情報界新秀之一的「魔人」,曾於西柏林現身。


第17章

  「這裡就是你們未來居住的地方。」

  工作人員驅車帶著愛麗絲母女和相澤謙吉離開機場來到內務省名下諸多空房之一,這棟兩層獨戶位於某普通社區。早春時分,天氣陰沉沉的,很有年代感的小樓像是雨後的蘑菇一樣一棟挨著一棟。

  棕褐色屋頂,灰黃色外牆,門口除了停車位外還有個簡陋的小花園。附近都是些類似的建築物,就連外觀看上去也沒有太大區別。

  之所以選擇這棟不起眼的房子,當然是為了更好的安插人手就近監控——直接住進保姆室,徹底掌握母女倆生活的方方面面。反正是回收上來的瑕疵房,上任屋主全家死於超自然現像並沒有過去太久,這樁慘案人盡皆知,賣也賣不掉,用來臨時安排一大一小兩個不明就裡的外國人一點也不心疼。

  小愛麗絲像認窩的黑色小貓一樣把房子從上到下邊邊角角全都看了一個遍,仔細檢查過各種水表氣閥和電路,儼然一副日子人的模樣。

  一樓入戶是玄關和收納,向前是條走廊。走廊右側客廳、廚房,左側並列著衛生間、浴室、和一個不知道有什麼用的房間。走廊盡頭是窄小的樓梯,走上去便到了二層,兩個臥室一間書房、衛生間、簡易洗漱間分列左右。觀察過室內裝修以及實際使用面積,小姑娘馬上就知道要麼是房子有問題,要麼是爹有問題,或者二者兼具。

  便宜爹有問題是顯而易見的事,她這一路上可不是睡過來的。

  觀察完室內,小姑娘站在窗邊回頭一笑,春風拂過樹梢上將開未開的花苞,帶著暗香吹動烏黑的發絲。明媚的笑意掛在她嘴角,整個人看上去是那樣神采飛揚的鮮活。

  「相澤叔叔,那棵開花的樹真好看!」女孩兒清脆的笑聲在空屋子裡回蕩,甜得能滴出蜜。

  好像有什麼東西從她手邊飄過去,還是光影移動的錯覺?

  相澤謙吉心神不寧的胡亂應答:「啊……讓我看看,那是顆櫻花。」

  負責開車開門的工作人員下意識瞄了他一眼,轉過臉不做聲。可憐的孩子,沒有父親的她一定在過去吃了不少苦,所以才能如此嫻熟的掌握這麼多生活常識。

  就算心都快被萌化了,嘴上卻還硬挺著繼續公事公辦,工作人員將大門鑰匙交給小愛麗絲:「你和你母親的證件仍在辦理中,請不要隨意離開。等到聯系上你父親,我們會敦促他給你起個好聽點的名字。」

  「入學的事情已經有專人代為辦理……」說到這裡,他頓住,思考片刻:「抱歉,請問你之前讀到幾年級了?」

  背調記錄顯示這孩子出生於冬季,算下來一看也就剛剛十一歲,理論上應該讀國小五年級或是六年級。然而真實情況是她根本就沒進過學校,一切教育都由某位年過七旬的普通神父代勞,這就……有點過分了。

  十一歲的孩子,居然沒進過學校?真讓人不敢相信。不過如今德國連首都都被人為分成東西兩半「代管」,大約願為錯誤買單但不肯滑跪做狗的人日子是有不太好過。

  小愛麗絲聽到工作人員這麼說,立刻意識到機會來了。要說學識和技能,她掌握得並不少,然而可以用在正常世界裡的卻並不多,或者說,欠缺一個把這些知識洗白的契機。小姑娘睜著漂亮的大眼睛眨呀眨:「咦?必須要上學嗎?我會跳舞,會背《聖經》,還會唱《贊美詩》!」

  標標准准的「花瓶」技能,賞心悅目的同時足夠無害。

  工作人員:「……」

  可惡,心口就像觸電一樣,酥酥麻麻的!怪不得相澤騙了這孩子和她母親後會良心不安,甚至不惜出力千方百計給她們申請到最高待遇。

  ——他只是想盡力向森鷗外賣好而已,和良心無關。

  「你必須要上學。」工作人員默默背過去不看這個頗有點小惡魔作風的狡黠女孩:「社區附近就有所學校,你的年齡……」

  十一歲,無論如何也不能從國小一年級讀起。

  既然小愛麗絲·維爾根特能磕磕絆絆的用日語和成年人交流,那就把她塞進三年級好了!

  做完這個決定,他深吸一口氣:「今天就到這裡,家具和寢具都是干淨的,拿出來就可以用,請早點休息。明早會有人過來交接,無論遇到什麼都必須及時與我們聯系。」

  拿未成年的孩子去要挾她的父親,這是種毫無疑問的無恥行為,但是站在另一個層面上來說,至少可以讓更多人無辜之人安居樂業。工作人員反復告誡自己不要太去同情這個被人從德國騙來的小姑娘,轉身朝玄關走去。

  「相澤先生?相澤先生!」別人「孤兒寡母」相依為命的,你一個大男人不方便留得太久吧?他喊了兩聲,相澤謙吉像是突然被驚醒一樣「哢哢哢」的轉身應答:「是……啊,抱歉。我在想些別的事。」

  「該離開了,需要我送您回居所,還是去內務省?」

  他提醒了一句,相澤謙吉收回視線干笑道:「那就麻煩您,先把我送到內務省好了。」

  「呼……」

  總算是都走了。

  新的監視者明天早上才會登門,小愛麗絲並不覺得有被利用何難以接受,她更擔心自己沒有被利用的資質。本質上這也算是某種等價交換,沒有底氣時就別把自尊心拿出來白送人踐踏。

  經歷遠距離旅行的大愛麗絲有些焦躁,越來越重的呼吸拉回了小愛麗絲關注的重心:「親愛的,你累不累?」

  「林太郎,這是哪兒?」她神經質的抓緊衣領,湛藍色大眼睛驚恐環視四周:「我有些害怕!」

  小愛麗絲趕在母親發出尖叫前抱住她,熟練到讓人心疼:「親愛的,這是我們的新家。克洛斯特街實在是太冷了,對你的健康不利。還是說,你不想和我一起生活了嗎?」

  大愛麗絲的視角下,戀人脈脈含情的眼眸裡盛滿憂郁,她根本無法拒絕:「是……我和林太郎的新家?」

  「對,這裡是我們的新家。」

  眼看她重新安靜下來,小愛麗絲不著痕跡的把人往樓梯口帶。摸到扶手大愛麗絲就習慣性抬腳向上一直走,上到二層隨便拐個彎進了次臥。

  小愛麗絲跟在她身後,安排床鋪被褥的動作飛快,又要在她失控前幫她脫下過於厚重的外套,最終把人塞進被窩哄睡。

  終於,暫時安靜下來……

  走到窗邊正打算拉緊窗簾,她看到對面住宅二層的窗戶開著,黑發紫眼的男童一臉不可思議望向這邊。

  嗯?

  小姑娘頓了一下,順著他的視線扭頭去看身後。

  除了有點黑,那裡什麼也沒有。

  「你……」男孩細長的鳳眼越瞪越大,愛麗絲被他滑稽的表情逗笑了:「你好?」

  「啊!」

  小男孩像是被貓撓了一下似的縮回去,連帶著窗戶也一並「啪」的一聲關緊。

  下意識抬手摸摸臉,嚇壞小朋友的愛麗絲百思不得其解,難道房間裡存在著看不見的危險?因為這個小插曲,她打消了動手布置屋子的念頭,合衣坐下守著母親直到天亮,確認沒有異常才放心去洗漱。

  很快,內務省安排的保鏢兼保姆兼看守就到了,那是個微胖的中年女人。她沉默著搬進一樓門口的小房間,然後填充冰箱,打開灶具。

  廚房裡迅速飄出食物被精心烹飪的香氣,小愛麗絲站在樓梯口上滿含期待的嗅嗅。煮豆子從小吃到大,干酪面包烤肉腸還是跟著德納爾神父「下海」以後才摸得著,她對散發著香味的溫熱食物好感度極高。

  大愛麗絲安安穩穩睡了一夜,這會兒也被香味兒給饞醒了,只穿著條內褲就邊揉眼睛邊走出房間:「林太郎,你在嗎?」

  大約是意識到身處安全環境之中,她的神智也比在飛機上時稍微清醒些,至少這會兒能分得清小愛麗絲和她的父親。小姑娘順著話往下應答:「森先生出門工作了呀,您忘了嗎?」

  「欸?我忘記了?天啊!我居然忘記早點起來送他出門!」

  她像個剛結婚的新娘子似的捂住臉頰,被女兒哄回房穿衣服。島國的氣候確實要比德國更溫暖,當然了,也許是因為春天已經到來的緣故,但也不能光著身子出現在臥室以外的地方。

  手忙腳亂好歹勸大愛麗絲穿了件睡衣,小愛麗絲當著保鏢兼保姆兼看守的面向母親介紹這位「父親雇來的幫佣」:「森先生怕您辛苦呦,專門請人來做家務。」

  「是嗎?我就知道,林太郎他絕對不會辜負我。他工作一定很辛苦,上次就是,一下子瘦了好多。哎呀,我該怎麼辦,我要為他做些什麼?」

  她抓著發梢在屋子裡團團轉,滿心滿眼想得都是不見蹤影的戀人。

  中年婦女束手站著看大愛麗絲滿屋子走來走去,全盤接受讓人哭笑不得的設定。這孩子只是竭盡全力想要維系住家庭的穩定而已,誰也不能說她做錯了什麼。

  無論說謊還是欺詐,她不惜一切代價,哪怕是陪著精神失常的母親一起臆想出一個並不存在的父親。

  對此內務省表示喜聞樂見——雖然大愛麗絲·維爾根特精神失常,她的女兒卻正常的不得了,半點不耽誤拿來使用。再說了,重視家庭和親人才好哇,不但能從側面證實小愛麗絲不像她父親那麼危險,而且扣住了母親,幼崽還能跑嗎?

  早餐結束,大愛麗絲回樓上唱歌跳舞看書發呆,小愛麗絲留在廚房幫忙順便偷吃。她才剛滿十一歲,正是胃口好的時候。

  「我姓椎名,你就這麼喊。」

  幸虧這孩子可以磕磕絆絆的用日語和人說話,總算能交流。雖然她母親懵懂猶如稚童,倒也還能在她的幫助下不至於出什麼大亂子。

  保鏢兼保姆兼看守一個沒注意,案板上切了一半的胡蘿蔔就不見了。她轉過去盯著女孩,後者漏齒一笑,一點也不在乎牙縫裡露出去的胡蘿蔔渣:「勞駕您幫我催催相澤叔叔,我爸爸還沒給我起名字呢。」

  自從相澤謙吉將報告和申請一並遞交上來,內務省立刻專門就維爾根特母女的背景進行過詳細調查。這麼做不僅是為了確認她們的生活軌跡,同時也好避免類似冒名頂替的情況發生。然而不管他們怎麼查,橫查豎查,各種證據表明維爾根特真就只是戶普通人家,除了特別窮且女兒生得特別美以外沒有任何特殊之處。

  最終負責此事的情報處長官看過報告後感嘆良久:綻放在貧瘠土壤上的嬌艷花朵太容易凋零了,隨便一場風雨就會讓她的人生萬劫不復。

  因此椎名和其他的同事一樣,既同情維爾根特母女的遭遇,又不斷提醒自己不要去同情注定會繼續不幸下去的人——如今這孩子的父親正在Port Mafia裡左右逢源,深受那個讓所有人都頭疼不已的老首領器重。

  這既是她們的幸運也是她們的不幸。

  如果森鷗外對內務省而言只是個可有可無的通緝犯,維爾根特母女別說住在像樣的房子裡了,不直接蹲進秘密監獄就是好的。然而一旦森鷗外脫離內務省控制,屆時等待這對母女的又將是什麼樣的命運?


第18章

  橫濱,鶴見川旁的某處隱蔽咖啡屋。

  身邊總是跟著個金發少女的黑發男人從接頭人手裡接過一張照片,怔愣之後露出微笑:「啊!原來是那個孩子。已經活著長到這麼大了嗎?真好。」

  他把照片壓在桌面不再去看,手指不由自主輕輕來回撫摸。

  全副武裝的接頭人清清嗓子:「這裡是血液和毛發樣本,你自己就可以找地方動手檢測。目前她和她母親由內務省關照得很好,不用擔心……」

  男人了然:「噢!我明白了,需要我做什麼嗎?」

  「……」

  和聰明人打交道就是這點不好。雖然說話省了力氣,目的卻完全無法隱藏,輕易就會被這家伙牽著鼻子走,再多手牌也不夠用。

  接頭人努力讓自己看上去盡量更胸有成竹些:「Port Mafia內部的全部情報,組織結構,干部真名,交易名單及明細內容、交易地點和時間,你能辦得到吧。」

  「這個啊……」

  狡猾的男人笑眯眼睛,就像是聽到什麼可笑的言論又礙於對方的智商不屑於反駁那樣,含含糊糊應聲:「難度很大哦,不是我不想答應,而是BOSS最近身體不好,心情更不好,沒辦法保證情報的准確性。誰知道他十分鐘前和十分鐘後都在想些什麼呢?」

  這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嗎!然而接頭人又不得不承認他說得對。那個老不死的憑借一己之力把整個橫濱禍害得不輕!

  「每周六在這裡碰頭,上交情報,我們保證維爾根特母女生活無憂。」

  他咬咬牙,祭出兩張王炸。對瘋癲的舊情人毫不顧忌倒也還好,如果連唯一的血脈也無法使這個男人動搖的話,他就不得不多考慮幾分報告的寫法了。

  對於完全不可控的因素,內務省並非沒有先例可緣。

  森先生垂下眼睛,抬手摸摸身邊少女的發心:「一月一次,時間不定,或者你們直接把人送回德國好了,反正我無所謂。」

  就算現在把她們帶出來,也無非是白白給自己憑空增添軟肋和麻煩,還不如讓內務省先替他養著。納稅人的錢嘛,不用白不用,這邊不用那邊也會用。

  如果真的無所謂,就不會有「一月一次時間不定」這句話,接頭人放下心——哪怕這樣也足夠了,至少說明森鷗外受到了轄制。

  接頭人松了口氣。

  內務省不是沒有派出其他專職臥底潛入過Port Mafia,但那些人要麼混在底層升遷無望沒法提供有價值的情報,要麼不慎露出馬腳慘遭報復。只有這個野生的、曾經在擂缽街做黑醫的男人憑借高超手腕以及狡詐的性格站穩腳跟,甚至隱隱能夠左右那個首領的意志。

  早在他還窩在貧民窟裡開黑診所時就已經是道上遠近聞名的情報販子了,內務省一直有意收編,但是礙著森先生曾經的軍方背景,加之背後似乎又有勢力不斷阻撓這才作罷。這回好不容易從海外得到了能夠牽制此人的繩索,以異能特務科為代表的派系立刻對此表示極度關切。

  嗯,前高級軍醫,後情報販子,如今的Port Mafia私人醫生森鷗外,他是一個被記錄在案的異能力者。

  「成交!」

  接頭人干脆的為這筆生意畫上句號,轉而忍不住提起另一個話題:「那孩子真的很可愛,活潑又健康。作為父親,你是不是該給她起個名字?我聽說她們過去日子不太好,她的外祖母不喜歡她,連名字都是別人直接照著母親的隨便抄給社區報備……」

  男人撫摸金發少女的手指動了動,隨即百無聊賴的扭頭看向窗外:「是嗎?我記得她母親的名字也不難聽,有這個必要?」

  冬天已經結束了,道行樹的枝頭吐露出花苞和新芽,很難想像不久之前那上面還附著層薄雪。

  「愛麗絲?瑪利亞(茉莉)?」

  不,我記得那孩子應該降生在冬天,勃蘭登堡冬天的雪很美。

  森先生皺眉,帶著略微厭煩的表情收回視線:「那就叫……就叫由紀好了。」

  純白色的雪能掩蓋一切秘密,你說是不是呀?

  我的小公主。

  手指摩挲過磨砂相紙,古堡門廊前的少女笑靨如花,左上角三樓窗口風光旖旎。也許那個時候她身處險境,但是現在嘛……小家伙不是已經自己想法子轉危為安了麼。

  「好吧,令嬡的證件名字上會是『森由紀』,期待與您的合作。」

  接頭人不喜歡森鷗外晦澀的微笑表情,留下照片准備起身結賬。這黑醫吝嗇而且小心眼,還是少招惹他為妙。

  森先生不是個合格賣家,他完全不考慮主顧的心情,徑自伸了個懶腰:「嘛……情報我會給,但不能保證准確和時效,也許過段時間會好些吧,希望內務省的大人們能理解理解呦~」

  咖啡店大門開了又合,接頭人帶著一肚子氣離開。森鷗外留在角落裡,臉上若有似無的笑意徹底消失不見。

  嗒……嗒……嗒……

  他屈指敲在座椅扶手上,目光移向身邊的異能生命體:「……」

  「愛麗絲醬,你就要有個姊妹了哦,高興嗎?」

  最近才剛獲得人格沒多久的異能少女怒氣衝衝瞪著他:「人渣!」

  「唉……」森先生沒有反駁「人渣」這個提法,他向後倒進座椅,徹底隱沒在陰影中,過了一會兒又突然笑出聲:「怎麼說呢,其實我希望她能長得更像愛麗絲些,不要像我。」

  到了他現在這個年齡,猛然被人告知世上還有個親生女兒存在,要說沒有衝擊那是完全不可能的。尤其是愛麗絲懷的那個孩子,那個,他見都沒有見過,抱著一定會失去的心理連情報也不曾去打聽的孩子。

  少年時代的愛戀最是刻骨銘心。森先生始終記得,不是詩人的自己如何在那雙清澈蔚藍如泣如訴的眼睛裡失去語言。愛麗絲無心的一撇,目光便直達少年內心深處,那顆謹慎冷靜、游刃有余的心,竟然跟著顫動起來(注)。

  彼時的維爾根特家,全靠愛麗絲一人在貝爾西歌舞劇團做舞姬支撐。老維爾根特死了,再也沒人用倔強庇護這個純潔本分的漂亮姑娘,而那個胖老板……唔,現在想想也仍舊在為沒有干脆利落弄死他而感到遺憾。

  她沒有接受過正規教育,所學的東西無非音樂舞蹈,操持的也盡是些賤業。但是能在那種耳濡目染的環境中堅持本心憑借辛勤勞作養活自己和家人,比之後來遇到的絕大多數人形生物都要出色得多。不得不說,她與生俱來的聰慧和她的美麗形成正比,成為多年以後他對那個遙遠國度唯一的注釋。

  森先生當然知道自己被迫離開德國返回島國的原因,關於上司憑空勃發的怒氣也能推理出究竟是誰在背後搗鬼。他是有過預估的,總有一天相澤那個膽小貨色會因為恐懼將愛麗絲帶到島國轄制自己,但他沒想到那個孩子……他沒想到他的女兒能活下來。

  限期離境的命令由德方直接通知到人,那天他剛好在大使面前聽訓,得到這個不幸消息的愛麗絲當場精神恍惚。當他一無所知的回到克洛斯特街時再次向她證實這個消息,脆弱的少女頓感失去一切支撐,就此精神失常。

  那些日子她過得實在是太辛苦了,唯一的光得而復失,神志也隨之湮滅。

  一個瘋癲崩潰的女人,一個老婦人,沒有任何經濟來源的家庭想要養活新生兒幾乎是件不可能的事。

  所以森鷗外根本沒想過還有見到那孩子的可能。

  ——他是有通過駐德大使館按月打贍養費給維爾根特太太,他也知道,這筆錢一定會被相澤吞掉大半。隔著如此遙遠的距離還要盡量在私人層面上保密,折衷之下就只能暫時忍耐虧損。

  過去了十多年,再也無法觸及的那片大陸終於傳回消息。

  森鷗外也不知道這場超越時間、幸運至極的賭注到了兌現時該報以何種面目。愛麗絲留在記憶裡成了不褪色的回憶,就連他的異能生命體也會仿照她的外形誕生。然而乍聞她降臨在這片海島上,竟又覺得無端生出種種陌生。

  就好像一直心心念念不肯忘卻的心愛之物,真有一天拿在手裡卻發現似乎和想像中的不大一樣。至於剛剛被他起名叫做「由紀」的女兒,更是有種想要像個父親一樣去愛但又不知如何是好的矛盾心情。

  如果她更像愛麗絲一些就好了,森鷗外這麼想。如果那孩子更像愛麗絲一些,他一定會把戀人的中間名送給她——森茉莉(瑪利亞),然後把她捧在掌心裡寵愛,讓她像潔白的小茉莉花一樣無憂無慮。

  可惜在看到照片的第一秒,森鷗外就確定這個女孩和從前的自己一樣,是個尚未割舍掉人性的、怪物般的天才。

  「唉……」

  十二歲考上東大的神童,叱吒風雲的高級軍醫,八面玲瓏的情報販子,精明如森先生,萬萬沒有想到某天自己也會為孩子的教育問題頭疼,甚至感到焦慮。

  就是因為太像,才會讓他憑空生出股恐懼。

  「怎麼辦呢愛麗絲醬,媽媽好哄,女兒可不好哄。」

  他用一種頭痛欲裂的語氣向異能生命體訴苦,後者叉起蛋糕狠狠咬了一口:「你還是先想想該怎麼得到她的承認吧,人渣!」

  「不要說的那麼難聽嘛,我當初只是缺乏勇氣……那個年代沒人能夠衝破束縛,你不懂。」森先生又嘆了一聲:「哪怕只是為了我的兩位公主,也得振作起來認真工作呢。」

  「呸!」

  異能生命體的回答簡潔明了。

  ——根本就是借口!


第19章

  港口,Port Mafia本部。

  「森醫生,您終於回來了。BOSS交代的事情……?」

  游擊隊隊長邊擦著汗邊堆笑上前,男人停下腳步,掛著謙遜的微笑向後退了一步:「您好,怎麼了?」

  「BOSS交代的事情……」他重復了一遍沒有說完的話,醫生笑出聲:「作為游擊隊隊長,難道您認為自己應該排在BOSS之前聽到我的報告?」

  空氣裡充斥著黏膩的膠著感,空調運行正常,天氣也還遠遠未到炎炎夏日,平白讓人打從脊椎骨裡往外散發著燥熱。

  「額,不,那個……」

  這人支支吾吾哼了幾聲,視線不由自主瞥向首領辦公室。他預感到危險即將降臨,自覺周圍已經沒有人值得信任,當然會表現得惶恐不安不知所措。

  整扇原木制作的雕花大門描金繪銀富麗堂皇,裡面坐著夜晚的主宰。

  醫生等了一會兒,含笑挑眉,揶揄的語氣裡滿是惡意:「如果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請恕我告辭。」

  笑容在他轉身的瞬間變作嘲諷——不過手下敗將而已,輸家有權力哀嚎。

  到底沒有發出聲音,游擊隊隊長干張著嘴開開合合,最終只能目送森鷗外被守衛放進首領辦公室。

  沒有機會了!要被處理掉了!一定是這家伙做了手腳,可惡!

  首領辦公室內氣氛沉重,陰暗污濁。墨綠色歐式牆紙帶來一股濃濃腐朽感,行將就木的老者坐在正中央的寬大木椅上正對數位干部,黑衣保鏢負手跨立分列左右。

  「我要的結果在哪裡?」

  略帶幾分神經質的尖利嗓音刺激著每個人的鼓膜,保鏢們、以及之前就在這裡的幾位干部無不屏氣斂息。只有醫生鎮定自若上前笑道:「東西平安抵達,我親自驗的。品質非常好,純度可以說是同類之最。」

  馬上另有一人出現,跪伏在老人腳下驗證他所言非虛。首領滿意了,轉去繼續針對其他部下:「我讓你們找的人呢?找到了沒有?」

  無論是負責情報的干部,還是其他組織成員,一概低頭不語。

  「廢物!混蛋!一個外國混進來的雇佣兵,怎麼可能找不到!那些鬼1畜跑到老夫的地盤上想做什麼?謀害老夫嗎!」

  大力拍打扶手的聲音在空曠房間裡層層回蕩,醫生微微抬頭和同事們交換了個眼神,彼此都看到對方蘊藏在瞳孔深處的野心。

  首領真是老糊塗了,一條未經證實的情報也能讓他如臨大敵坐臥不寧。

  戰敗留給上一代人的恐懼深入骨髓,只要一提到歐美國家,譬如老首領之類的老人家們無不神經敏感。但時代終究還是變了,年輕人偷偷露出獠牙和利爪——

  直到現在,從未現身於人前的國際佣兵組織成員也沒有針對Port Mafia釋放過敵意。雖然同樣看不出有什麼善意,至少短時間內不像有害的樣子。就不能當做搬來了個做情報生意的鄰居先觀望一段時間?

  肆意把立場未知的人推到對立面上去,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添堵?!

  「都去給老夫找!任何相似的人,只要發現就地格殺不論!」

  仿佛被點燃了的火山,老人用力噴出大股氣息,對所有可能威脅到統治的因素萬分緊張:「老夫就不信了,還有Port Mafia抓不到的情報販子!」

  上一個被「抓」進來的情報販子面無表情,讓許多打算看笑話的人失望不已。

  「是!BOSS。」

  諸人整齊劃一低頭不語,無論心裡怎麼腹誹,誰也不敢把置疑表現在臉上。

  見到部下們俯首帖耳各個乖順,老者渾身散發的怒意暫時和緩了幾分,緊接著他又想起什麼,側首向保鏢示意:「那個蠢貨呢?還站在外面礙事嗎?」

  保鏢一動不動,安靜等待命令。BOSS不需要多嘴的人,他只需要工具。

  Port Mafia的老首領向後靠在木椅上喘了會兒氣,揮手下令:「讓他……去給我把靠近駐軍地區那邊的走私碼頭清理干淨,一個人,快點。」

  這便是變相的死刑通知了。就算能活著回來,組織也會為了擺脫麻煩主動「幫」游擊隊長消失在東京灣裡,如果不去,等待他的將會是來自背後的子彈。保鏢彎下腰,領命而去,其他人等了將近半小時,眼見BOSS沒有新想法才紛紛行禮退下。

  「森醫生,就連您手裡也沒有消息?」紅衣少女挽袖嬌笑,離開首領辦公室一段距離後才敢放大聲音:「德那第佣兵團一向只在歐洲和非洲行動,突然派人潛入島國,前後不可能一點風聲也沒有。」

  對手跨越半個地球遠道而來,究竟為了什麼?

  「嘛……」男人沉下眸子,手指不經意抄進衣袋:「關於那位『女巫』,我這裡確實沒有什麼能用得上的情報。」

  德那第佣兵團,臭名昭著的「顛覆者」。起初由一個法國退役軍官組織,專以顛覆小國政權為樂,最擅長渾水摸魚攫取利益。這個佣兵團的現任首領曾整整控制過非洲某國內政數十年,作為有名有實的太上皇搞得生靈塗炭民不聊生,二十年前才被群起反抗暴1政的土著居民徹底趕出國境。自那之後德那第佣兵團行事風格收斂了不少,然而每每歐洲國家發生政權的非正常更迭時,背後或多或少都還是有點他們的影子。

  「最早能夠追溯到這個代號的記錄還是一年半以前,其在東歐諸國的內亂中首次嶄露頭角。啊……那些王室的親緣關系太復雜了,又有繼承法和宗教因素攪在裡面,說實話我也搞不清。」

  大約因為這項「壯舉」,『女巫』被意大利的黑手黨監獄注意到,雖然沒上通緝令,但也沒差太遠。能掛上復仇者的名單,說明該人在動亂中絕對不是個濫竽充數的小角色,至此官方才專門為這位只有代號連假名都沒暴露的新秀設立了檔案。在那之後,「女巫」似乎一直跟著佣兵團拿錢做事,半點也看不出之前的活躍度,表現得就像個勤勤懇懇的社畜。

  要是Port Mafia能招到這樣好用的人才就好了!出手時迅猛如雷,日常該干嘛干嘛,啥都不耽誤。

  森先生不無感嘆的遠目:「那可真是孩子氣的亂來一通,甚至牽涉到某些小國家的王權更迭。我這裡得到的可靠消息則稱,最近美國有名的幼女侵害案裡也有他的手筆,德那第佣兵團在裡面撈了不少好處。也許是得罪的人太多了,這才不得不換個地方重新生活。」

  「是嗎!」尾崎紅葉放下袖子:「真想見識見識這位有趣的同行。」

  比起添個這樣摸不著痕跡的敵人,她更願意「女巫」能夠成為值得依靠的同事。

  沒誰會像老首領那樣喜歡給自己設置障礙。

  「就算紅葉君想認識這位『女巫』,我也實在是沒有辦法啊!除了代號以外,所有關於他的私人信息全部都是假的,線索太多太雜反而無法查證,就連最基本的性別年齡都確定不了,要到哪裡去找嘛!」森先生真真假假的哀嘆著。

  私人碼頭、走私船、蛇頭,所有能夠追蹤到的線路都試過了,「女巫」就像他的代號一樣,行蹤成迷、詭秘莫測。

  「唉……」尾崎紅葉嘆了口氣:「黑市上也沒有值得懷疑的人選,他總不可能是來咱們這兒度假的吧,連生意也不做了?」

  「或許……他有必須保持靜默的理由。」森鷗外眯起眼睛。

  無論「女巫」所來為何,只要與他的目的不衝突,就是可以發展為合作者的對像。

  Port Mafia無論如何也查不到「女巫」的潛入渠道,會不會有一種可能,此人干脆就是混在普通旅客裡直接走了官方路線?那還真是異常的從容且大膽。海關每日進出境旅客的數量多到讓人眼暈,且不說能不能將這些資料導出到私人手裡,就算拿到了Port Mafia也組織不起那麼多人逐一分析。

  滑不留手,根本抓不住!

  或者,也可以逆向思考一下他為什麼不遠萬裡跑過來又靜默……到底是為什麼呢?

  森先生腦漿都快攪合勻了也想不出來。

  ——那當然是因為,剛搬完家正忙著收拾屋子啊!

  內務省准備的房屋不能說好不好用吧,至少沒有達到正常人對「家」的最低要求。除了簡單至極的家具家電和一些紡織品外多根貓毛都沒有,空空蕩蕩的別提有多寒酸。

  對於小愛麗絲來說,沒有什麼比及時填充家用更重要。反正開車送她們過來的人說過無論遇到什麼都必須聯系他上報,要錢這種頭等大事當然不能放到幾個月以後再說。

  於是她當著椎名的面畫了張長長的清單,撥通工作人員留下的號碼直奔主題:「叔叔好,叔叔能幫我找到我爸爸嗎?我需要XXXXXXX、XXXXXXXXX、XXXXXXX……」

  反正這些支出最後都會轉嫁給森先生償還,不花白不花。

  工作人員當然不樂意讓維爾根特母女和森鷗外發生什麼狀況外的接觸。他只聽了幾句,確定清單包括的無非一些家用電器、家具、服裝,沒有任何出格或可能出格的東西,後面就沒時間更沒耐心一一聽完了。掛斷電話前他要求小愛麗絲通過椎名將需要寫成申請直接打到內務省。

  通常情況下這種小小要求不但不會被拒絕,隨行人員還會借機塞些其他地方弄來的發1票進去,屬於體制內大家心知肚明的「生財之道」。

  相比繁重冗長的工作,這點額外補償算是公務員們僅有的安慰了。

  小愛麗絲就是算准了這種放之全世界都通用的心理,毫不客氣在清單後半段裡添了些和家用沒什麼關系的電氣工具。

  指甲剪和挖耳勺不趁手,想搓些合適的東西出來,必須依靠專業工具才行。

  半個月後她從工作人員那裡得到回復:「我帶你去商業街的進口超市采購,想好還缺什麼,一次性補齊。」

  「好耶!謝謝叔叔!」小愛麗絲眉開眼笑。

  既然肥羊咩咩叫著主動送上門求宰,那就不要怪別人不客氣。


第20章 20

  東京都是島國實際意義上的行政中心,雖然沒有首都之名,卻實打實行使著首都的職責。這座人口高度密集的國際化大城市被人為劃分為二十三個區,最繁華的地段完全不遜於美國爸爸家的大蘋果。小愛麗絲趴在內務省的公務用車裡,隔著玻璃向外張望。

  高樓林立,熙熙攘攘,光鮮亮麗的表像下是路人行色匆匆沒有表情的臉。每個人都像裝在套子裡,按照「要求」做出符合期待的行為。

  ——虛假的繁榮。

  這兒沒有乞丐,每個人都是乞丐,彬彬有禮的華服包裹著掠奪成性的本能。

  貧乏土壤會孕育出讓人驚訝的惡之實,是叛亂者最喜歡的溫床。

  在這個不需要刻意隱藏自己的地方,小姑娘顯露出十一歲孩子應有的天性——好動,好奇,看到什麼都要問問,一個沒注意就會湊手上去摸摸……在不惹人討厭的範圍內。

  混跡街頭的孩子少有不會看臉色讀空氣的,小愛麗絲把一切都做得恰到好處,既能達成目的,又不會越過底線。

  「到了,一層奢侈品,二層往上都是服裝,頂層有餐飲、電影院、以及兒童游樂場。不過今天沒有時間讓你去玩兒了,我們要去負二層的超市。」

  這也是種博弈——小愛麗絲花得越少,剩余能夠報銷的額度就越大,但又不可以讓她不滿引發抱怨和麻煩。工作人員跟在她身後提醒:「選好後把貨號交給服務台,他們會直接送過去。」

  不讓這孩子接觸賬單,也是為了避免將來不慎露出馬腳。

  小愛麗絲乖巧點頭:「好的叔叔,謝謝叔叔。我可以現買幾袋糖果帶著嗎?」

  「這個倒是沒問題,就當叔叔送你的禮物。」

  報告顯示小愛麗絲·維爾根特是個有點小聰明但又很好騙的普通小姑娘,不需要太高的監控等級。這會兒她清脆歡快的笑聲很容易讓人聯想到自家淘氣頑皮的幼崽,不知不覺間工作人員逐漸放松警惕,說話也變得隨意許多。

  他從錢包裡取出張大額紙幣交給她,女孩兒雙手接過,紫色眼睛裡閃爍著快樂的光:「好噠!」

  她穿著簡單樸素的藍白方格連衣裙,裙擺下露出筆直雪白的小腿,黑頭發還是老樣子辮成長發辮拖在腦後,軟噠噠的碎發將紫眸襯得越發晶亮,眉目俊秀,仿佛被造物者格外偏愛著描繪出來的那樣。

  「糖果~糖果!哈哈!」

  生機勃勃的少女與死氣沉沉的來往行人形成鮮明對比,她就像暗淡背景上鮮明突兀的油彩般亮麗矚目。

  工作人員將手插在褲兜裡跟在後面,少女搖曳的發稍讓他感到了久違的輕松,嘴角不自覺掛上笑意。

  「叔叔,這個,可以嗎?」小愛麗絲指指貨架上的電器,他隨意掃了眼價簽,沒有發表反對意見。好的,她知道上限大概在哪裡了,接下來只需把貨號抄下來轉交給送貨的人。

  完成清單前半部分花了一小時不到,女孩非常體貼的指著咖啡店方向建議:「叔叔,我還得替媽媽買些其他的,嗯……您需要喝杯咖啡休息一會兒嗎?等下我去找您。」

  小姑娘總得有些空間挑選私人物品,再者也是真的有點累,於是工作人員愉快的采納了她的建議:「可以,時間控制在兩小時內,維爾根特小姐還在家裡等你回去。」

  用母親去威脅孩子,卑鄙無恥但是有效。

  就像感受不到那份屈辱似的,小愛麗絲推起超市配備的購物小推車,右腳踩在橫梁上,左腳用力一劃「飛」出去:「嗚呼~知道啦!哈哈哈哈~」

  孩子氣十足。

  如果每天的工作都能像現在這樣只需陪伴可愛少女就好了!

  坐進咖啡店,手邊是散發著香醇氣息的熱飲和閱讀物,工作人員注意到不遠處有輛直接停在道路中間的黑亮轎車。他分神盯了幾分鐘,然後帶著說不出的幸災樂禍移開視線——估計是哪家高門大戶裡的少爺出來體驗庶民生活呢。司機也好隨扈也好,各個臉上都帶著不容置疑的緊張,就差沒趴在地上給少爺當腳墊。

  而那被人擁簇著請下車的少爺也就八1九歲大小,一頭雪白短發,掛著張像是被人欠了百八十億的臭臉。雖然長得挺好看,比起小愛麗絲時刻都讓人賞心悅目的歡快笑意,這位簡直可以用人嫌狗厭去形容。

  幸虧我的工作對像不是這幅討嫌模樣。

  工作人員回想著樂顛顛奔向糖果區的小愛麗絲,再看向那些衣著傳統的隨扈們時心情無比愉悅——就是要有比較,才能有滿足感啊!

  賣場周圍突然增設了多處暗樁,發生什麼了?

  女孩趴在小推車上逛過電氣工具區,找到想要的東西後腳下發力滑向糖果貨架。反正多出來的暗樁盯得不是自己,她也不想表現得太過敏感惹人疑竇,轉而認真研究起各種糖果和巧克力的包裝。

  糖是想吃,巧克力是便攜,單就提供熱量而言,這兩種都是體積輕巧的最優選。

  「啊!嘉雲糖!」她踮起腳跳著從貨架上層取下圓形金屬扁盒,放在耳邊晃晃,碎亂的敲擊聲讓她心滿意足:「嘿嘿嘿嘿嘿!」

  「讓一下,請小心些!」

  理貨員拖著平板車路過,無意間斜了一眼陰影,小愛麗絲微笑著伸指示意:「最頂上的盒子,要掉下來了哦。」

  裝滿貨物的箱子從這個高度砸下……算這理貨員命大,遇上不想給內務省留個「人間死神」印像的她。

  一道無法被忽略的視線從側後方扎來,小愛麗絲帶著笑意四下望了一圈未果,倒是理貨員松開平板車向後退兩步抬頭朝上看:「不會啊?明明放得很結實……」

  說話間小姑娘猛然伸手拽開她躲避,理論上根本就不可能傾斜的貨箱毫無預兆翻倒在地,理貨員如果留在原地吃這一砸恐怕要凶多吉少。

  「哇啊!怎麼回事?發生了什麼?」

  理貨員當場驚呆,小愛麗絲蹲下來對著滑到腳邊的箱子看了一會兒,伸手在上面比劃:「有什麼……看不見的東西?」

  視覺上不可見,並不代表某物不存在,至少在這只差點砸死人的糖果箱上,未知之物留下了一片手掌寬的劃痕。箱子總不會隱形吧,剛才她就注意到它的異常了——無風自動?

  標榜著「高檔」的商場裡發生安全事故,值班經理迅速趕到現場調查情況。得知並沒有人員傷亡後他長出一口氣,立刻向小愛麗絲大方表示無論小姐您今天買什麼,我們這邊都包了!

  只要別把這件事大肆宣揚出去就好。

  幸虧意外發生在人流稀疏的地區,要不然處理起來還挺難的。

  愛麗絲笑著晃晃手裡的鐵盒,對那位因為害怕保不住飯碗而誠惶誠恐的經理道:「我明白,意外在所難免嘛,沒關系啦。只要人都好好的,貨架重新修葺一番還可以繼續使用,沒有什麼大礙。」

  當然不會讓商場結賬,不然內務省那位指著這份賬單想發點「小」財的工作人員怎麼辦!

  縣官不如現管,小愛麗絲不想自找無趣。

  貼心貼肺的勸慰哄得成年人差點哭出來,尤其她說出只需用一盒德產嘉雲糖表示感謝即可的話時,這個格外精神又漂亮的女孩子在經理眼中儼然美好到就差頭頂光圈脅生雙翼。

  「這些優惠券,無論如何希望您能收下!」

  她的身高很容易讓人忽略年齡,值班經理見少女始終不提監護人的事,也就會意的假裝忘記。

  幾乎刺進肌理的視線再次從背後襲來,女孩不著痕跡的往旁邊讓讓,借機躲進高大貨架斜射下來的陰影裡。那道視線沒有惡意也沒有威脅,她為什麼會覺得後脖頸刺毛毛的?

  既然唯二的「受害者」一個是內部員工一個明確表示諒解,後面的事就好解決了。經理叫了幾個其他區的理貨員過來,很快就將現場清理干淨,又聯系了維修工入場拆卸檢查。

  結果當然是一切正常,最終只能歸因為「老化」。

  傾倒的貨架恢復原位,小愛麗絲站在旁邊又伸手去往金屬隔層間比劃。

  這個位置短時間內承受了巨大壓強,然後壓這上面的不明物體像吹爆了的氣球那樣一下子消失不見。

  「誒?有意思——」她繞著貨架看了一圈,大致推測出不明物體的行動軌跡與體型。沒想到這個遠東島國還存在著如此……不知道該怎樣形容的神秘,相比之下俄羅斯的狼人傳說都不算稀罕了!

  把圓鐵盒再一次放在耳邊搖搖,愛麗絲快樂的離開賣場去咖啡店與人彙合。

  「叔叔,請你吃糖呦~」

  女孩甜美的笑容瞬間治愈一切,工作人員合上手機:「多謝,吃點外食再回去吧?」

  這個年紀的孩子,大多會對高油高糖高熱量的食物分外向往,森鷗外的女兒也不會例外,小愛麗絲的乖巧讓人忍不住想多縱容她一些。

  「好耶!吃披薩,要熱帶水果綜合的那種,多放菠蘿和芝士!」

  提議迅速得到小姑娘舉雙手支持,歡呼瞬間她第三次察覺到有人盯著自己看——看什麼看!沒見過我這種兼具美貌與智慧的美少女麼?

  當然,這次也沒能找到源頭。

  小孩子只要提到吃和玩,無論什麼時候都精神十足。工作人員笑著搖搖頭,拉開座椅起身向外走:「對了,雖然森先生很忙,通過我們的努力他還是想法子抽時間給你起了個好聽的名字呦。還有明天早上,你該去上學了。」

  「欸——!」

  小愛麗絲歡呼的手還沒放下來呢,乍聽「喜訊」就像當頭淋了盆冷水的小貓似的:「不能在家裡陪著媽媽了麼?」

  「有椎名在,你不必擔心。」

  精神失常歸精神失常,沒有受到刺激的大愛麗絲比很多正常人還要好照顧,只當是給保鏢兼保姆兼看守放個短假休息休息。

  小姑娘嘟嘟嘴:「好吧,唉……爸爸給我起了什麼名字?」

  嘴上臉上都是一副沮喪的模樣,心裡歡呼雀躍。

  學校裡可就沒人監控她的一舉一動了,還能變相給母親白嫖個盡職盡責的保姆,愉悅!

  「由紀,日語裡就是『雪』的意思,很漂亮的名字哦,小由紀。」

  工作人員笑著給她點了熱帶水果綜合披薩,額外要求店員多添兩份小料。

  ——真是個容易快樂的好孩子。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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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來到東京的數周後, 小愛麗絲終於有了個島國本土名字,從此正式更換為父系這邊的姓氏名稱,借以與母親愛麗絲·維爾根特區分開來。當然還有件更為重要的事,那就是——眼下國小也已經開學快兩個月了, 顯然不能再因為這樣那樣的問題繼續拖延下去。

  於是她只能在一片兵荒馬亂之中被塞進學校。

  頭天下午剛得到通知, 不到十二小時就頂著尚不熟悉的新名字站在教室講台上「自我介紹」。

  說來也是好笑, 類似這種「歸國子女」, 最好的選擇應該是先進入國際學校平穩渡過一段時間以適應這個全新的國度。然而為了更好掌控這個孩子,在相澤謙吉的推動下正式更名為「森由紀」的小愛麗絲·維爾根特被送入完全沒有任何過渡期可言的公立學校。

  她們居住的社區覆蓋範圍很大, 因著近來逐漸抬頭的少子化趨勢學生數量倒也不多,三年級生一共只有四個班。被領進教室時小姑娘就注意到,空間裡所有學生,帶上她自己加起來也湊不滿三十人。

  確實有夠慘。

  「這位是剛從德國回來的森由紀同學, 大家要好好相處哦。」

  一群平均八歲的小朋友呆呆盯著明顯應該屬於高年級的「轉學生」,良久不語。小少女也不著急和他們互動來往,裝聾作啞充作聽不懂日語的樣子。

  該表現出什麼模樣?

  說話直接、有點吵鬧、頑皮且大大咧咧的活潑女孩……在工作人員身上試過的這種形像比較符合島國人民對「歸國子女」的刻板印像。

  「咳咳。」現場氣氛有些尷尬,班主任遠目:「森同學,你去坐到夏油同學旁邊,那裡還有個位置。」

  ——開學一個多月快兩個月才來報道、又是混血兒, 太容易被其他學生排斥孤立, 不如把她和另一個長期游離在集體外的問題兒童安排在一起。

  被點到名的男孩慢慢舉起手, 森由紀掃了一眼, 馬上認出他正是住在隔壁的小不點。

  嗯,就是那個嚇得關上窗戶再也不敢冒出來的小家伙。

  夏油傑放下手, 習慣性低著頭, 從垂下的頭發縫隙裡偷瞄「轉學生」走下講台。她走路的姿勢很奇特, 就像腳底隔著層空氣般憑空搖曳, 輕飄飄的。小孩子說不出理由,只覺得她和平日裡接觸過的女性全都不一樣,怪好看。

  以及……森同學個子好高啊,快有一米七了吧?

  當然了,相似的配色以及怪物消失之謎都是引起好奇心的重要組成部分,他忍不住瞄了一眼,又瞄一眼。

  由紀察覺到小男孩偷偷看自己的動作,坐下後故意左手撐著下巴,矮下去用肩膀撞了撞「未來小弟」:「呦~」

  青春期尚未到來,又存在著年齡差,夏油傑活生生被轉學生襯得像個一年級小朋友。她甚至欠欠的用手往自己頭頂比劃,在高度上暫居下風的男孩頓時氣成青蛙——腮幫子鼓鼓囊囊的,略長的頭發也擋不住。

  「嘻嘻,別生氣啦,請你吃這個!」

  桌子下面伸過來一根自制Pocky,沾著巧克力的一頭囂張搖晃。因為某些特別原因經常被其他同學躲著走,夏油傑這還是頭一回遇上敢主動和自己分享零食的女孩。

  他想了想,決定原諒她,接受這份代表友誼的食物。

  「我聽說這邊的習慣是大家要湊在一塊吃午飯,一起,嗯?」

  椎名准備的零食和便當都挺不錯,就是量少吃不飽,當然得想法子從其他地方撈一點。

  男孩略略抬了下頭,微長黑發下露出雙紫色狹長鳳眼:「哦,好。」

  嘴角抿起小小的弧度,

  雖然新同桌說不來哪裡有點怪怪的,但是……不討厭。

  她並不危險,至少沒有那些怪物危險。

  成功從別人那裡預定到半分午餐,由紀放過身邊的小朋友,把注意力轉移到前後左右。

  ——基本都是些降生在中產階級家裡生活無憂的幸福孩子。

  比起克洛斯特街和碼頭上一年到頭光著腳奔忙的兒童來說,有人天生在羅馬,有人天生是騾馬。

  「森由紀!站起來!」

  新來的學生就像屁股上生了刺一樣一刻不停的動,任課教師忍無可忍決定不忍:「站到走廊上去!」

  動歸動,教師說話她還是會聽,小姑娘立刻起身出去,隔著走廊窗戶朝因為擔心而望過來的同桌做鬼臉:「咩!」

  「噗——」

  男孩沒能忍住笑聲,很快成為第二個被老師點名趕出來的倒霉蛋。

  夏油傑:「……」

  我就不該多看那一眼!

  空蕩蕩的走廊上多了兩個孩子,由紀低頭看看郁悶不已的夏油傑,突然想起癆病鬼漁夫家那個總是拖著鼻涕的小家伙。

  也不知道貝爾西歌舞劇團倒閉,自己又離開,他們將來的生活該怎麼辦。

  不過她也絕對不是那種會把別人的人生背在自己背上的人,眼下剛好有個更好玩的小東西,小姑娘馬上就把過去的小弟們拋到腦後,一掌拍在新小弟肩頭:「安啦,有什麼不會,我給你講。」

  她只是沒進過學校而已,在佣兵團裡摔打數年,怎麼也不至於看不懂三年級課本!

  「你還是先把話說清楚吧。」

  夏油小朋友翻了個白眼。德式日語倒也不是聽不懂,聽得耳朵難受而已,放在外國人裡橫豎當得上一句「君之日本語本當上手」。

  奈何小孩子嘛,自然要挑同伴的缺點踩上一腳找找場子。

  森由紀抬起下巴,斜過眼睛去看他:「那我向你道歉哦,以後爭取在你笑不出來的時候做鬼臉。」

  「所以關鍵點是怪我沒有忍住嗎?」夏油傑目死吐槽,女孩子理所當然大點其頭:「沒錯!你真是個聰明人!」

  那我真是謝謝您的高看了啊!

  站了十分鐘,兩個罰站還敢說小話,甚至越湊越近就像兩只毛茸茸小黑貓的小朋友們被教師赦免,得以回到座位上繼續上課。主要是懲罰根本起不到效果,與其放他們兩個在外面越講越大聲,還不如摁在教室裡,好歹能控制在也就做做小動作的範圍內。

  午間下課鈴一響,由紀便迫不及待從抽屜裡取出椎名早上准備好的便當。雖然是涼的,但它奢侈的有葷有素有主食!扭頭看向隔壁夏油,男孩還在慢條斯理解風呂敷呢。

  「有什麼好吃的嗎?」

  二話不說先把雞腿肉叉起來塞進嘴裡,女孩掃了眼教室裡其他同學的午飯……很好,她知道該把哪幾個小家伙發展成「預備食堂」了。

  一頓風卷殘雲,小姑娘清空自己的盒子後目光灼灼盯住夏油傑。男孩從她第二次看時就反應過來,放下筷子把午飯推出去:「森同學沒有吃飽?」

  「當然吃不飽啊,咽下去都不知道填在哪個角落裡!島國人都吃這麼點的麼,我看你這也沒有多少。」

  她嘟嘟囔囔抱怨著,拿起夏油傑的飯盒開始第二頓操作。當初就是因為餓得實在受不了溜進教堂裡偷東西吃被德納爾神父抓住,才會為了活命而加入他的佣兵團隊打工。

  不然的話,老神父也就只是個為她做過洗禮的普通神父。

  「額,那……」

  她吃飯的速度很快,動作很迅猛,但是並不難看,反而讓人有種投喂小動物的滿足感。夏油小朋友遲疑片刻,猶豫道:「那我今後要我媽媽多准備些,分給你吃。」

  「……」

  由紀把章魚腸咽下去,收起笑意盯著夏油傑仔細觀察他的面部表情。這個矮墩墩一看就很好欺負的男童沒有半分虛偽客套,他就是這麼想的。

  天生性格溫柔?濫好人?

  不。

  「濟弱扶傾」能讓他滿足,即便還是個小屁孩,卻已隱隱有了種居高臨下的俯視感。他憑什麼?整個班級裡所有孩子家庭背景基本近似,不存在經濟上或從父母那裡得到的額外優越……

  克洛斯特街上多少底層的孩子都在她手下混飯,卻從來沒有任何一個想過要分一口回饋給她。這當然是因為那些孩子和自己一樣全都兩手空空,不得不緊緊抓住能夠得到的一切。森由紀理解貧乏帶來的苦痛,但這並不妨礙她用最大惡意去揣測初次接觸的任何人。

  「你怎麼了?」被她無機質的紫色眼睛看得發毛,夏油傑悚然而驚。由紀迅速換上傻乎乎的白痴笑容:「你人也太好啦!真是個大好人啊,夏油君!」

  「你說話太直接了。」

  夏油小朋友紅了臉,背過身壓著鉛筆滾來滾去:「食物而已。」

  但就是這口食物,有時卻能艱難得逼死一個大活人。

  女孩子放下一粒米也不剩的便當盒還給夏油傑,垂下眼睛:「多謝,我會記住你。」

  完美的偽裝在這一刻破了個口子,露出裡面陰郁脆弱的內核。下一秒,她重新將自己武裝起來,掛上孩童才會有的驕傲笑意拍打桌面:「將來不管你混成什麼樣,只要還有我一口飯,就絕對不會讓你干喝湯,哈哈!」

  「我還真是謝謝你了啊!」

  終於說出這句話……

  森同學的聲音太大了,她難道就不會尷尬嗎?

  國小課堂結束的時間很早,午後沒過多久,不留下參加活動的孩子們就可以回家了。由紀早上是被椎名送來的,但是從今天放學起,她就必須自行徒步往返。

  ——這簡直就是求之不得的自由,果然沒人會認為一個剛滿十一歲的小女孩能制造出什麼麻煩,太棒啦!

  新收的小弟跟屁股後面有狗追著咬似的跳起來就跑,帶起一陣風。被這陣風吹得碎發亂飄,由紀小朋友抓著辮子尾巴若有所思。

  先從哪個幸運的小可愛開始攻略起呢?

  *

  一早拉開教室門,夏油傑在看清裡面的景像後忍不住退一步把門關上,揉揉眼睛重新拉開。

  哦,原來不是眼花,也不是開門的方式不對。

  他的同桌,昨天才轉來的德裔同學森由紀側坐在講桌台面上,及膝水手裙下是兩條不安分搖晃著的小腿,面前排出一條延伸到教室底部的隊伍。班級裡所有的小朋友,除了他自己,每個人都攥著東西上前和她交換。

  有棒棒糖,有蝦片,有薯條,還有游戲卡。社交牛逼症,說得大概就是這種人。森由紀付出的只有一句話或是別人奉上但她不喜歡的東西,身邊就已經堆出了個小小零食山。

  轉學生容易被孤立的習慣呢?被你們就著早飯吃掉了?這如同上貢的畫面是怎麼回事?

  我看不懂,但我大受震撼。

  五分鐘後,夏油小朋友放棄思考,他小聲指指走廊:「……老師、快來了哦!」

  「嗯?好吧好吧,今天就到這裡啦,下次再說。」

  小姑娘從講台上跳下去,伸開胳膊一摟,花花綠綠的包裝袋抱了個滿懷,下巴一抬衝小弟瀟灑示意:「走。」

  錯失交換機會的小朋友們怒視夏油傑:都怪你啦!告狀精!

  莫名其妙跟在她身後走向座位,夏油傑已經從一開始的震驚演變為眼神死——幾個沒來得及交換的女孩居然紅了眼圈快哭了!

  你們至不至於啊!

  「哦?傷心了麼小寶貝?」由紀順著身後小弟的視線發現了這件事,歪頭把懷裡滿滿當當的零食向外讓讓:「超級大特惠,只有第一次才能享受的優待哦。」

  「拿一樣走吧,別難過了,機會有得是。」

  規矩就是規矩,不能壞。「女巫」的情報交易從來嚴守時限,到點了說關張就關張,多一個字也別想從她這裡摳出去。

  小姑娘們你看我我看你,最後還是上前交換著各拿取一樣:「可以和由紀成為朋友嗎?想和由紀做朋友!」

  「當然沒問題。」她單手摟著戰利品,向前側傾著身子,笑著用另一只手比了半顆心:「愛你們呦!」

  紫色眸子裡蕩漾著層層漣漪,仿佛清澈透亮的海底。

  對於能付得起代價又不嘰嘰歪歪的顧客,她一向愛意無限。

  「呀啊——!好討厭,由紀醬說話太直接啦!」

  女孩子們嬌俏的微嗔,湊上來把她圍了個水泄不通。

  呵,嘴巴上說著討厭,行動中卻一點討厭的影子也沒有。

  「……」

  慢了一步被堵在外面,沒能及時回到座位上,夏油傑覺得自己活像個看門的。

  我是誰,我在哪兒,發生了什麼?

  再次大受震撼!

  足以挑動風雲變化的手段用在小學生身上,效果自然顯著。很快「森由紀」就成了學校裡最受歡迎的孩子,沒有之一。社區內外所有兒童都在不知不覺中成為她的眼線,學校輻射得到的地帶在由紀眼裡沒有死角。

  不光孩子,就連教師們對她也是又愛又恨,坐在辦公室裡聊著聊著就會聊到小姑娘身上——學什麼都是剛好達到及格線,好像多看一頁書就吃了大虧似的,跑腿兒倒是積極。

  至於同級、甚至不同級的小朋友們,則迫切期待著每周不定期舉辦的「由紀交流會」。只需要付出一點點代價,森由紀就會告訴你些特別想知道的事。大多數都是些與友誼和戀愛相關的煩惱。

  當然啦,如果沒有這方面需求也可以交換其他想要的東西,總之森由紀絕對不會讓買家懊喪。

  「由紀醬,一起吃午飯嗎?」

  「欸?謝謝,不過不必了,我提前有約,你們要好好吃飯哦∼」

  WINK加比心。

  「哇!由紀醬好帥氣!」

  嘰嘰喳喳、嘰裡呱啦。

  女孩動作奇快,幾分鐘功夫就從後援團們的便當盒裡雨露均沾一盒夾走一塊食物,然後端著滿滿當當的午餐走向座位:「夏油,你媽媽今天做了什麼好吃的?」

  「你……」明明食物已經堆到滿得快要倒了,卻還不放過任何能薅的羊毛?

  「別人家的飯才香,你還不懂。」

  她老氣橫秋的嘆了一聲,坐下:「揚唐雞塊給我,拿脆皮腸和你換。」

  已經習慣她這種行為,夏油傑直接把雞塊全部趕到便當盒角落裡發出含含糊糊的聲音:「不用換,我吃不完。」

  「嗯?」由紀停下勺子,轉頭過來眯起眼睛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突然問道:「你和誰打架了?」

  男孩扭開臉:「沒有。」

  「嘖,扭回來給我看看!」

  沒打架臉頰上怎麼青了一塊兒?

  「都說了沒事……」夏油傑不但沒有轉回來,甚至又往反方向多扭了扭。

  因為小弟的拒不配合,由紀放下勺子抓住他的臉硬把人轉過來。明亮的光線下,印在男孩臉側的青色斑塊更加顯眼。

  「還說沒打架?臉上怎麼回事!」

  打架是必然的,就這個痕跡吧,怎麼看都不太正常。她故意照著那塊青斑捏了一把,捏得夏油傑一哆嗦。

  黑發男孩移開視線不和同桌對視,嘴巴閉得比蚌殼還緊。由紀挑眉——還從來沒有誰能在她面前保守住秘密,難得碰上一個想要挑戰極限的。

  她單手從口袋裡翻出紙巾擦手擦嘴,捏著夏油傑的另一只手向下滑到他胸口,瞬間發力,小朋友像只小烏龜似的應聲平躺在凳子上四腳朝天。

  「我數五個數,不說的話……放學前所有人都會知道夏油君今天穿了奧特曼頭像的胖次來學校哦。」

  「五……」

  女孩眯起眼睛,用實際行動讓夏油傑明白她這個老大不是白當的。

  「我說!」

  社死還是嘗試信任,小男孩不需要思考太多。

  「一!」由紀用另一只手拽拽同桌的褲子,夏油小朋友驚慌失措捂著不放:「等等!二三四呢?」

  「有意見?」

  「……」哪敢有意見!

  由紀松手,攤掌伸向夏油傑:「起來吧,嚇唬你而已。」

  她還不至於幼稚惡劣到那種程度,雖說特殊情況下一定會不擇手段,但是自己人,總有些優待。

  夏油小朋友沒好氣的瞪了同桌一眼,剛才急出來的眼淚還含在眼眶裡要掉不掉,男孩拉著她的手坐起來:「@#¥#¥……¥%&¥%%#¥%」

  「你在抱怨我不是個女人?」由紀神奇的聽懂了他的腹誹,故意扭曲成另外一重意思。少女似笑非笑斜睨道:「真是抱歉啊,在你成為男人前,都不會明白的。」

  堪稱殊色的妖艷在她臉上一閃而逝,還是個單純小朋友的夏油傑果然理解不能:「你眼睛抽筋了嗎?」

  「……」

  森由紀松手戳戳小弟要他把話題轉回來,不想再來次心跳回憶的男孩鼓著臉頰:「早上遇到了個怪物,打了一架。」

  「哦,輸了贏了?」

  「怪物」嘛,干她這行的聽得多了。不管真假,先論輸贏。

  夏油傑低頭悶悶道:「贏了。」

  這種輕描淡寫的應答,一定是不相信。

  「贏了不就好了?」由紀詫異的看看他:「還是說你嫌棄贏得不夠體面?」

  沒想到這小子心氣還挺高。

  夏油小朋友一噎:「那可是怪物!黑黑的一大團,長了好多眼睛和爪子,會吃人!就和你家裡那個一樣,之前它才把那棟屋子裡所有人都吃掉了……」

  聲音越來越小,他有些愧疚——那麼大的怪物,他害怕,悲劇發生當天只能躲在家裡拼命給警察打電話。

  這件事被通知給父母知道後夏油傑從父親那裡領到了從來沒有過的一巴掌,母親則硬壓著勒令他彎腰向上門了解情況的警務人員鞠躬道歉:「對不起啊,這孩子太頑皮了,給你們添了很多麻煩,實在是抱歉。」

  男孩眼中的恐懼與希望被藏在父母顫抖的手掌下:

  「不要再說那種奇怪的話了!」

  「會被當做奇怪的人抓走!」

  不時與怪物搏鬥,身上總會留下青青紫紫的痕跡,教師誤以為他在校外與人發生衝突,試著問過幾次後給了這樣的警告:「夏油同學,想成為受歡迎被大家注意的人,用說謊這種方法可不行哦。」

  可是,我並沒有說謊啊!

  為什麼沒有人相信?

  「你是說,兩周前,那棟屋子裡發生了滅門慘禍,而你看到了犯人的蹤跡?」早就猜到那棟屋子一定有問題,由紀摸摸下巴:「上一戶為人怎麼樣?」

  滅門慘禍,如果不是仇恨或與利益緊密相關,根本無法解釋。這世上惡人很多,單純的變態倒還稀少些。

  「……誒?」

  男孩低頭等著奚落和嘲笑,沒想到等來的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你,你不覺得我在說謊?你不害怕嗎?」

  「別開玩笑了。」由紀收起臉上輕快的笑意:「就你現在的程度還想騙過我?而且……有什麼可害怕的,害怕能解決問題嗎?害怕能干掉你嘴裡的怪物嗎?」真話假話都分不清,還干什麼情報!與其把時間浪費在無意義的恐懼上,她更關心「怪物」會不會冒出來傷到留在家裡的母親。

  由紀確認自己沒在新家裡見到過任何異狀,她忽然回想起去超市購物時發生的意外——無形無影,卻不能否認存在的不明之物。

  真是個有趣的國度啊……看不見的悲劇,聽不見的哭聲,擇人欲噬的怪物。

  「你還知道什麼?遇到過其他能看見怪物的人嗎?」

  夏油小朋友沉默了一會兒,抱著自己縮成一小團:「我看見的不太多。那天在窗邊本來是想丟石頭嚇嚇你、提醒你們盡快搬走的。然後我就看到,怪物在你背後伸出爪子,不知道為什麼又消失了。」

  「嘛……」由紀一胳膊撈住小弟的肩膀使勁來回晃他:「既然你敢盯著我家窗戶看,一定有辦法處理所謂的怪物,至少也該知道找什麼人處理?」

  「……」夏油傑再次閉緊嘴巴,用眼神表示就算同桌真的扒掉他的褲子,他也絕對不會多說一個字兒。

  「好吧,算了!」

  出乎意料,她真的就這樣輕輕放過,不再逼迫——這個情報源挖不出東西,不代表不能從其他地方挖呀,干嘛非得在一棵樹上吊死?

  一是椎名肯定知道些什麼,二是怪物已經消失,由紀覺得可以適當松松手裡的韁繩。對待小弟,壓榨歸壓榨,絕對不能染指他們最看重的東西,無論親情、尊嚴、或是財富,否則背刺不過遲早的事。

  溫熱的胳膊從肩膀上挪開,夏油傑摸了下脖子,忽然有點失望。

  她怎麼不問了呢?雖然確實有點難以啟齒,但要是她的話,再堅持一下似乎也不是不能說。

  一塊好吃的鹹蛋黃巧克力被女孩塞過來,夏油小朋友下意識嚼了兩下,很想問問同桌為什麼不再追問。

  然而森由紀根本不給他這個機會。

  剛才讓你說你不說,這會兒又想說?晚了!

  同桌兩個就這麼一直僵持到放學,夏油傑沒有像往常那樣火燒眉毛似的提起書包就跑。他假裝寫作業,實際豎起耳朵聽森由紀和其他同學聯絡感情,視線緊跟在她垂下來的黑色辮稍上。

  怎麼那麼多話!

  「你,你還想知道嗎?」

  到底還只是個小孩子,猶豫了一中午,夏油傑終於下定決心:「我帶你去看。」

  由紀正忙著哄被逗得咯咯直笑的女同學們,冷不丁聽見身後突然有人說話,炸毛倒是沒炸毛,她保持著斜靠在課桌上的動作,向後仰過去回答他:「知道了。」

  「誒?由紀醬和夏油同學很要好嗎?也是哈,臨桌來的。」七八歲的小丫頭們聲線稚嫩嘰嘰喳喳:「夏油同學怪怪的,好陰暗,又不喜歡說話,很難交往的樣子,好可惜哦!」

  夏油傑:「……」

  完全不覺得哪裡可惜!

  「還好吧,我覺得他這樣沒毛病。」由紀對小弟獲得的□□不置可否,站直身體後她拽出書包提在手裡:「夏油找我有事,先走啦,白白~」

  飛吻降落在一片嬌滴滴的驚呼聲裡,夏油傑頂著一頭黑線越過她走去前面領路。

  這就是電視劇裡說過的那種吧!海王!

  *

  沒過多久,兩個國小三年級生一前一後溜到國中部外,隔著綠色金屬網格看向運動場一角。

  幾個頭發顏色特別絢麗的高年級女孩圍住一個低年級,把她推來搡去的呵斥謾罵。被欺負的人自始至終低著頭,連句像樣的還嘴也沒有。

  「所以……這有什麼可看的?」

  打人者的手段貧乏無趣,挨打的跟個發面團一樣沉悶,還沒貝爾西歌舞劇團那些舞姬們私下鬥毆順帶互相問候祖宗十八代看著來勁。

  夏油傑的目光停住在虛空某處:「你真的看不見嗎?那裡,中間那個人身後,有個怪物。」

  由紀回頭看了他一眼,轉回去:「哦~」

  尾音拉得很長,緊接著就是——「看不見!」

  語氣要多欠有多欠。

  原來是這種「怪物」。並非沒有耳聞過,實在是歐洲類似的其他超自然現像同樣不少,一時之間難以判斷……反正她看也看不見,就當它們不存在好了。

  沒什麼大不了的,再恐怖的怪物,也沒有人類本身可怕。

  夏油傑被她欠欠的語氣噎得一滯。

  新同桌人美歌甜哪兒哪兒都好,就是多長了張嘴,有點可惜。

  要不是打不過她!

  男孩暗下決心一定要練好身手總有一天找回場子,然後不死心的指著被欺負的低年級國中生:「就在那裡,很顯眼的!我可以把它們揪出來搓成球。」

  然後吃下去。

  就是因為這個他才不想說——如果承認自己是個吃抹布的小孩,一定會被徹底排斥到下輩子!

  「既然你這麼堅持……」

  由紀低頭四處尋覓,找到一塊看上去還不錯的石頭撿起來上下顛顛,抬手就砸:「走你!」

  個頭不大的鵝卵石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完美命中目標。

  她砸的就是那個被欺負的女孩。

  「不好啦!打架啦!見血啦!快來人呀!」

  中氣十足的呼喊引起教工注意,聚在一起的小團體還沒來得及四散逃跑就被值班人員堵了個正著,被石頭打傷的國中女生跌坐在地嚎啕大哭。

  「你干什麼啊!」夏油傑震驚的望向由紀:「你怎麼能砸那個被欺負的學姐?她都那麼可憐了!」

  最重要的是這一砸讓那怪物憑空變大一圈……

  就,大可不必如此急切的作死?

  「哦,你只看到她可憐,她為什麼可憐?」

  留下這麼一句似是而非的話,她把書包扔給小弟抱著,挽起袖子摩拳擦掌:「瞧我的~嘿!」

  「喂!你們兩個小學部的……」教工話還沒說完,只見穿水手裙的女孩扔開書包,勾起鐵絲網飛起一躍,醜醜的落在國中部這邊。

  咳咳,起飛姿勢夠帥就行了,別管我怎麼落地!

  「老師!我要舉報!」跳到一半才想起來裙擺太短不得不用手壓著,由紀笑得一點也不勉強:「那邊三個學姐在欺負另外一個學姐,都打出血了!夏油同學遇見好幾次!」

  留在鐵絲網這邊的夏油傑:「……」

  這種時候,你就不能暫時先把我給忘了麼?

  很快,校園霸凌團伙,被霸凌的受害者,以及走過路過順手舉報的吃瓜路人,統統被請進教導處談話。

  無論是不是自己造成的傷害,發色絢麗的高年級女孩都對此表示義憤填膺:「我們根本就沒對她做什麼,只是聊天而已,你自己說是不是啊?」

  受害者連眼睛也不敢抬,低著頭,厚重劉海垂在臉前瑟瑟發抖:「是、是……」黑影貼在她背後,眼眶處是空洞洞的蒼白,衝唯一能看見它的夏油傑裂開滿含惡意的嘴角。

  你能怎麼辦呢?

  「看吧,這兩個小學部的小屁孩胡亂喊的,惡作劇。」高年級女孩瞪向森由紀和夏油傑:「你們搞什麼啊!」

  「你帶人堵著她好幾回,我都看到了。」夏油小朋友握緊拳頭,並沒有因為對方比自己高了太多而退讓。倒是由紀,挖挖耳朵意興闌珊:「挨揍的都不急,你一個看戲的急什麼。」

  怪物在轉向她的瞬間迅速扭回去——咒靈……也怕惡人!

  這孩子氣質容貌實在好,挖耳朵這種無賴的動作也做得嬌憨可愛。但是並不能抵消故意惡作劇的頑劣,教學監督拿起教鞭憑空揮了兩下:「誰說了謊,自己主動把手伸出來!」

  森由紀看夏油傑,夏油傑看向那個總是被欺負的女生。她背後的怪物正拼命朝與森由紀相反的方向伸展?

  「……」女生沉默片刻,小幅度搖頭否認:「沒有人欺負我,我只是,自己不小心撞到了頭。」

  「你!」夏油小朋友向前邁了一步,由紀眼疾手快拉住他,把手伸到教學監督面前:「對不起啦,也許是我看走眼來著。」

  沒注意到嗎?人家隔著頭發偷偷瞪過來,恐怕肚子裡正罵娘呢。

  果然,低年級的國中女生跟著又點點頭:「嗯,是這樣。」

  「念在你是初犯,小小懲戒以儆效尤!」教鞭打在白皙細嫩的掌心,可怖紅痕瞬間龔起。由紀看也不看鞭笞帶來的後果,低頭向那幾個高年級女孩道歉:「抱歉啦,原諒我吧~」

  幾個高年級女生你看我我看你,交換過一圈眼神後轉回來笑道:「行啊,既然你都道歉了,這次就算了。」

  眼看學生之間的爭執平息得不費吹灰之力,教學監督也懶得繼續追究真相——沒見那個被打到出血的女孩甚至不敢大聲說話麼,既然自己撐不起來,那就別去哀嘆被人欺侮。

  一般情況下,這種見了血的事件必然要嚴肅處理,只需受害者張嘴指控,證據很好收集。但是……處理過後受害者又會遇到什麼?那就不是學校需要關心的事了。

  你要公平,學校給了,你要正義,學校也給了,還有什麼?

  你總不能要求學校下令讓別人必須喜歡你?

  反問之後,啞口無言。

  有一種「紅色指令」現像。

  當集體中出現「害群之馬」時,他/她就會被打上這個記號。一旦被標記上「紅色指令」,任何惡意傾瀉的針對就都成為合理行為。

  「因為做過這樣的事,會被懷疑也是很正常的吧!」

  「告密者。」

  「腦子有病,怎麼敢用那種語氣說話?」

  於是受害者明知綏靖妥協不是好選擇,卻還是沒有勇氣向施暴發起反擊,大多會反過去埋怨揭開真相的人。

  ——不要讓我被標記上紅色的指令啊!

  敢於從黑暗中站出來的人,永遠比陽光下的羊羔少。

  無人耳聞的哭泣在綿延,誕生出扭曲殘暴的怪物。

  「行了,你們兩個可以走了,再有下次叫家長!」

  教導主任揮手趕走兩個小學生,由紀拉著夏油傑迅速走出辦公室。

  離開國中部的路上,夏油小朋友比平日裡安靜了一百倍。走到校門口,他垮下臉冷冷瞪著由紀:「為什麼要低頭,為什麼要向那些人道歉,我們又沒有做錯什麼!」

  「就是因為這樣,你才會總是被排斥孤立啊,我的小可愛。」由紀本來想說「小蠢貨」的,念在這個小弟還不錯的份兒上,臨時換了個詞。

  或許我滿身泥濘,但我並不排斥想要爬出泥潭的人。

  「你以為教學監督不知道學校裡的霸凌事件?」她抬頭望天,耐心解釋:「看看那幾個肥婆花裡胡哨的腦袋,一句話,真的只需要一句話,就能送她們停學回家反省至少三個月,畢竟見了血,不算小傷害。」

  五月近在眼前,三個月後就是暑假,暑假往後緊跟著畢業季,停學反省三個月,然後這幾個就得畢業走人進入社會挨毒打了。

  但是這個受害者呢?她會在之後頂著來自集體的異樣眼光度過漫長的兩年。

  如果運氣好一點,也許會有明辨是非的手伸過來,問題是她敢賭嗎?

  「人始終要靠自己的力量站起來,如果心靈不夠強大,覺悟不夠深刻,那就只能隨波逐流,至少不會比現在更痛苦。」

  「對了,你說的那個怪物,怎麼處理?要重新回去麼?」

  「不用了。」

  夏油傑再次陷入沉默,不過這次,小朋友之間的安靜沒能保持太久,很快就有人前來打攪——

  「哈,跑這兒來了?」

  花腦袋軍團匆忙從後面追出來,正好把兩個小學生堵在學校大門外:「很有本事嘛,敢管老娘的閑事。」

  幾個一看就很社會的少年綴在她們身後,看穿著體態,不是同班的不良也差不了太遠。

  無聊。

  為遭遇校園暴力的學生張目這種事對她來說一點好處也沒有,但既然是小弟的願望,倒也不是不能安排安排。而且從另一個角度看,還能鞏固一番留給內務省的虛假印像。

  於是由紀向前走了一步,雙手環胸:「還有什麼事兒?」

  大約是因為母系的先天優勢,她已經和國中三年級的女生一樣高,甚至更猛些,自然而然把尚且矮墩墩的同桌擋在身後。

  「@#¥!」花腦袋們揚起下巴罵了一句,話音未落恍然間只聽快門聲此起彼伏。

  雖然穿著小學生制服,耐不住人好看哇!

  森由紀五官立體又精致,眉眼深邃,放在一億人裡也算少見的那種漂亮,當然要拍下來以供晚上躲在被窩裡細細品味。

  「不要臉的賤貨!」

  腦袋最花身材最高最壯的女孩胸口急劇起伏,抬手就瞄准對手的臉。憑借多年在克洛斯特街和碼頭混跡的經驗,女孩精准閃避對方侮辱意味大於一切的攻擊。

  一對多,她又不傻,當然走為上策!

  還有啊,這種一點殺傷力都沒有的辱罵算什麼?丟人現眼!

  拉起呆滯中的小弟,由紀拔腿就跑:「肥豬婆,你腰上的懶肉都突出來了,就像沒人吃的爛蘋果核,是怕掉進水裡淹死才天生戴了個游泳圈兒麼?」

  「你閉嘴啊!」

  被迫逃命,夏油傑上氣不接下氣吼道:「嫌仇恨拉的不夠穩嗎?哪裡像爛蘋果核,明明是梨核!」

  不良少女們瞬間提速,仿佛臨時加裝了發動機。

  「留點氣兒自己喘吧你。」

  由紀毫不客氣的精准吐槽:「這才跑了幾步,居然就不行了?」

  你才不行!

  男孩閉嘴,賣力揮動兩條小短腿兒。

  前方是越來越熟悉的街道,背後是氣急敗壞火冒三丈的國中生,越跑夏油傑嘴角翹得越高。

  森由紀,真是個有趣的人。

  一路跑回家門口,由紀拖著夏油傑跳進自家院子,低頭隨手扔出去一個土坷垃,剛好砸到追得最緊的人臉上。

  「哇啊!」

  緊跟著的自然又是一連串咒罵。站在柵欄裡,她雙手叉腰有恃無恐:「滾吧你們,總有一天自作自受!」

  回頭就收拾你們幾個,都不用等到下星期。

  椎名聽見動靜出來查看,不良們轉身就走。

  沒人地方動手毆打小朋友問題不大,但要是被人看見報了警,麻煩就會很多。反正房子跑不了學校也跑不了,總有一天堵住她。


第22章

  「呼呼……」

  提著一口氣的夏油小朋友見不良們悻悻離去, 總算放下心,往旁邊找了顆樹扶著喘氣去了。危機解除,由紀立刻向椎名解釋了一長串被人追打堵門的緣由。中年女人什麼也沒說,只淡淡問了句:「晚上吃什麼?」

  ——這是個好孩子啊!是個滿腔熱血見義勇為的好孩子啊!怎麼就攤上森鷗外那麼個不是東西的爹?維爾根特母女來到島國都已經這麼久了, 那家伙居然從未主動提及過她們。就連所謂的合作, 也不過敷衍了事, 傳遞的情報十條中最多也就兩三條有用。

  他連過去托人轉的生活費也停了呢, 擺明要白嫖內務省養活老婆孩子。

  「椎名做什麼我都很喜歡哦,這是夏油, 學校裡的同桌。」她像個普通孩子那樣來來回回炫耀著新得的朋友,總是面無表情的保鏢兼保姆兼看守軟下眼神:「原來是隔壁夏油家的孩子,留下來吃咖喱飯吧,我會告知你的父母。」

  打個電話而已, 椎名下意識就想多做幾件能讓由紀高興的事。

  夏油傑這會兒才剛喘勻氣,聽到她的邀請馬上很有禮貌的彎腰問候:「您好,森夫人,打擾了。」

  椎名:「……」

  森夫人什麼的,還是算了吧,運氣還沒有那麼爛。

  「你認錯了, 森夫人另有其人。」她擦擦手轉身沒入廚房。

  男孩疑惑, 視線追著她直到看不見。

  這時二樓傳來一陣優美的歌聲, 旋律婉轉, 感情飽滿,除了聽不懂, 沒有什麼地方不好。

  「唱歌的才是森夫人, 我媽媽不會說日語, 你湊合著聽吧。」由紀拉著門, 示意男孩跟上:「這件事麻煩你暫時保密呦,對了,還能看見嗎,那個怪物。」

  「……」

  話題跳躍跨度有點大,夏油傑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啊?」

  她應該不是因為不知道該怎麼邀請別人回家做客才折騰這麼一圈的吧!就為了讓我實地確認那個怪物究竟還在不在?

  過於復雜的腦回路對於才小學三年級的夏油小朋友來說實在難以理解,靈光乍現冒出的這個念頭很快就被他拋到腦後。

  「沒有,消失了。我不知道那是什麼,但我能辨別得出來它是否存在。」

  他老老實實回答過這個問題,由紀才松了口氣。

  消失就好。

  雖說不可能在這裡駐留太久,能安穩些由紀也懶得折騰。

  兩個孩子在玄關處換過鞋,夏油傑衝著屋子裡說了句:「打擾了。」

  然後走進去。

  在此之前他從沒有拜訪過住在這棟房子裡的鄰居,這還是第一次。

  「隨便坐,你想喝什麼?」

  由紀打開冰箱門上下看,摸出一點蘋果成分也沒有的蘋果汁。

  夏油小朋友很客氣的告訴她:「什麼都可以,謝謝。」

  「那就這個了。」

  果汁橫過客廳飛來,不遠不近剛好落在他手邊。夏油傑拿起利樂包,撕下吸管剝開,捏著尖頭慢慢戳進去。

  「你……是誰?」

  蘋果汁還沒喝進嘴裡,樓梯上忽然傳來夏油傑聽不懂的語言。隨著對方慢慢走近,他以為自己看到了活生生的海報明星。

  好漂亮的金發大姐姐!五官有點眼熟?

  金燦燦的大愛麗絲出現在客廳,黑發紫瞳的男童把她從樓梯上吸引下來:「你是誰?」

  「額,您好?」

  這個女人的表情有點奇怪,在自己家裡穿睡衣沒什麼問題但是見客也這樣會不會不大好?夏油傑滿頭霧水,邊自我介紹邊轉去看站在不遠處的森由紀:「我是……」

  幸虧他聽不懂德語,不然絕對會被接下來的對話嚇哭。

  「林太郎,你怎麼……突然變小了?」

  大愛麗絲走近陌生男孩,動作奇快一把抱住他就往懷裡攬:「小小的林太郎也好可愛!」

  笑容瞬間凝固在森由紀臉上。

  客廳那頭,大愛麗絲母愛滿滿的抱著別人家的孩子不肯松手,客廳這頭,由紀周身已經快被黑氣淹沒。

  椎名把晚餐端上飯桌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一邊「母慈子孝」,一邊「深淵降臨」。

  完全聽不懂德語的夏油小朋友直挺挺坐著一動不敢動,似乎在努力催眠自己是個貓爬架,大愛麗絲也不管這孩子願意不願意,抱著揉來揉去就是不放。

  「這……」

  這種行為,別人家孩子再大上幾歲都要告你性騷擾了好嗎?

  椎名只能去找由紀要答案,女孩子面無表情抬頭,布滿陰郁的眼底仿佛氤氳著風暴:「我知道你要說什麼,閉嘴!」

  立刻意識到自己態度惡劣,她闔上眼睛,纖長睫毛微微顫抖。過了一會兒重新睜開後0把外放的情緒收斂回去。女孩從冰箱旁起身,走到客廳對角對渾身僵硬的夏油傑道:「這是我媽媽,她精神失常了,看到黑色頭發紫色眼睛的人就會誤以為是我父親。」

  「沒什麼危險,這種時候只要順著就行。她很容易受到驚嚇,哭起來又特別難安撫,所以我才會請求你保密。」

  「哦哦!那個,我會保密的。」

  夏油小朋友瞳孔地震:所以我是被森由紀的媽媽誤認為森由紀的爸爸了嗎?還是說森由紀的父親已經不在人世?

  小姑娘就著角度捧起大愛麗絲的臉,用德語放緩聲音:「親愛的?」

  大愛麗絲看著女兒的眼睛,迷茫片刻後恍然大悟:「我是不是又認錯了?哎呀,孩子會長得像父親嘛……」

  說著她輕輕掙開女孩的手,轉去摩挲陌生男孩的頭發:「原來你都長到這麼大了呀,我差點給忘了。林太郎沒有和你在一起嗎,他人呢?」

  有什麼能比被母親遺忘這件事更讓人傷心?森由紀當然明白大愛麗絲不是故意的,只是相較於自己而言,夏油傑的性別更容易引起她的共鳴。

  但還是不甘心啊,胸口空蕩蕩的,有點冷。

  夏油小朋友的坐姿比竹節蟲還要僵硬,眼睛裡透出驚慌失措的求救信號。他聽不懂大愛麗絲說什麼,陌生人突來的親昵更是讓他不知所措。由紀壞心的一點也不想去解救,只當是……只當是無傷大雅的小小報復吧。

  肩頭忽然一暖,毛茸柔軟的居家披肩落在身上。椎名還是板著張沒有表情的臉,猶豫片刻,她把被母親冷落在一旁的女孩拉進自己懷裡抱抱:「咖喱飯好了,去吃吧。」

  單薄的暖意一觸即離,椎名松手放開一臉空白的小姑娘,轉身走回餐桌旁繼續張羅:「夫人,該用晚餐了。」

  大愛麗絲慌慌張張推著夏油傑要他坐到餐桌旁,椎名默默多搬了張凳子出來,免去又一場風暴。

  完全聽不懂德語的夏油傑此時終於猜出大約發生了什麼,他別別扭扭被大愛麗絲推到凳子上坐好,看向森由紀的眼神滿含歉意。

  「你吃呀,多吃些。」大愛麗絲注意到了「兒子」的視線,這才發現坐在對面的女兒:「……誒?」

  她恍惚記得自己好像只生了一胎,為什麼這裡坐著兩個黑頭發紫眼睛的孩子?

  孿生子?

  似乎不太像?

  難道說……忘記了第二個孩子嗎?那可真是不像話!

  好在大愛麗絲即便精神失常也沒什麼攻擊性,放她自己坐在那裡鑽牛角尖,森由紀最終還是嘆了口氣提醒夏油傑吃東西:「沒事兒,等到明天她就會把這件事徹底忘掉。雖然偶爾會出現這種情況,但是,我媽媽還是非常愛我的。」

  餐桌旁另外兩人一塊用不好描述的目光看過來——這話只有她自己信,這孩子/森由紀,真的很愛她母親(她好可憐)!

  「由紀,明天想吃松仁巧克力派,還是意式千層酥?」

  高糖高油的甜點能讓人心情愉悅,除此以外椎名也不知道該怎樣安慰她。

  小姑娘把米飯拌在咖喱裡頭也不抬邊吃邊答:「我全都要。」

  不得不說,保姆兼保鏢兼看守甜點真是做得一絕,她都有點舍不得她了。

  令人食不下咽的晚餐很快就結束,趁著大愛麗絲擠進廚房硬要「做些好吃的等林太郎下班回家」的功夫,夏油傑忙不迭起身告辭:「明天起我和你一塊上下學,免得那幾個高年級堵你。還有,嗯……」

  男孩移開視線,小聲吐出兩個字:「抱歉。」

  抱歉讓你母親誤會了,還是兩次。

  由紀聽見這兩個字,抬起眼睛盯著他看了兩秒,忽得勾起嘴角微笑:「不關你的事,想太多了小心不長個子,小不點兒。」

  「你!」

  說好了罵人不揭短的呢?你怎麼專撿別人痛處踩!

  女孩站起來把客人送到門口,在他不滿的目光裡聳了下肩膀,用肢體語言告訴他並沒有什麼說好了的「罵人不揭短」:「安心啦,我知道我媽媽的情況,不會怪你。」

  「好吧。」夏油傑走兩步回頭看一眼,又走兩步又回頭看一眼,看著森由紀縮回玄關關上大門,這才死心走回自己家。一進自家院牆,他就看到母親目光灼灼的抱著掃把笑問:「小傑,終於交到朋友了嗎?」

  這孩子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小時候明明一直都很受鄰居們歡迎,隨著年齡增長逐漸變得沉悶話少不說,入學後經常被老師打電話反映「孤僻、說謊」……她知道自己的兒子似乎能看到些奇怪的東西,她無比渴望這孩子能擺脫彼岸糾纏回到屬於普通人的正常世界。

  然而今天!一向不大願意和同齡人來往的兒子居然得到同學邀請去做客!對於夏油太太來說,這絕對是個預示著夏油傑終於有望「恢復正常」的好兆頭。

  隔壁奇怪的母女本是被整個社區孤立排斥避而不談的對像,但是!只要那家的女兒願意和兒子來往,只要她能帶著兒子活潑些,夏油太太覺得自己也不是不能在家委會裡替她們說幾句公道話。

  ——人家是從海外剛回來的嘛,生活習慣和大家有所不同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麼,有什麼可大驚小怪的。

  自從小弟榮升為不太靠譜的保鏢,由紀每天就不得不「隨身」攜帶同桌夏油傑上學放學。別看這家伙外表長得清秀俊雅,個子矮墩墩脾氣也溫和得仿佛沒有火氣,性格卻極其倔強,執著起來牛都拉不動。她倒是試過幾次提前出門上學好甩開他,結果不是第二天被人堵在門口用眼神譴責,就是放學半路被他追上劫道。

  你這個樣子,很耽誤我「做事」啊!

  確認夏油傑沒有在自己身上安放追蹤設備的可能,狠狠折騰了幾次後森由紀不得不舉手投降。

  不管怎麼說,這也是種難得的關心吧,雖然有點過於沉重。

  可惡,不要隨便給自己增加不得了的設定啊夏油小朋友!搞得都不好找機會去收拾那幾個國中女生了。

  「你今天很高興?」

  午後下課,夏油傑一邊背起書包一邊斜了眼笑到春風得意十分滲人的同桌,他們都沒有報名參加課後活動,這就可以回家了。雙手背後撐在桌子上的女孩看看天空,發出連串「哼哼哼哼」反派氣勢十足的邪笑後告訴他答案:「因為天氣很好啊。」

  「哈?神神秘秘的……」

  天氣好也不至於笑成這幅德行?他抬頭望天,空中飄過幾朵浮雲,陽光照在嫩綠色的樹葉上,葉片邊緣纖細的絨毛染上春天的色彩:「算了,你高興就好。」

  由紀燦然一笑,拉起他的胳膊就往國中部跑:「跟我來!」

  春天是校園活動蓬勃發展的好季節,國小部和國中部分批舉辦參觀日,低年級學生也可以憑借邀請券去高年級那邊混吃混喝混玩。最近幾天她花了不少功夫研究這個,還通過交易換到一大把招待券。

  能夠名正言順混進國中部亂逛的機會並不多,這算是最不惹眼且最合理的一種。

  「這種熱鬧有什麼可湊的,年年如此,完全沒有新意。」

  夏油傑手裡抓著兩只畫有圖案的氣球,眼看森由紀都快要把冰淇淋塞到自己鼻子裡,男孩不得不隨她的願張嘴咬下一口:「德國的學校沒有類似活動嗎?」

  「哈哈哈哈哈,你猜?」

  已經習慣「森由紀」這個名字的小姑娘玩得不亦樂乎,打個哈哈敷衍掉這個問題:「反正我換到了招待券,這種東西發行太多,價值不大,有效期又太短。與其火急火燎四處找人交換降低價格,還不如留著自己玩個痛快。」

  她就像是條拖著魚線的溜滑小魚,帶著夏油傑在人潮中從容穿行。逛了一會兒,額發被汗水拓濕的小姑娘擠在人群裡,抓著辮稍拉住身邊路人大聲問:「今年似乎會有即興發揮的情景劇作為彩蛋,您知道可能安排在哪兒麼?」

  無辜路人:「啊?」

  什麼即興表演?

  站在她身邊全程負責吃零食提獎品的夏油傑心累道:「就那麼想看嗎?我不覺得這種表演會有什麼驚喜。」

  由紀松開路人回頭撇了他一眼,嫌棄不已:「不是看不看的問題,關鍵是集徽章啊!」

  這種校園活動大多會為集齊攤位徽章的學生們准備額外禮物。不僅是白來的便宜不占白不占,更因為這些禮物相當切合少年人的心理喜好,該項安排總能督促他們認真參與每一個項目。

  夏油傑無語,跟著森由紀換了好幾個地方。眼看她四處找人詢問這個問題,每次都要重復強調一遍隱藏徽章。就……有點怪怪的,她從前也沒表現過對什麼東西的特別偏好,難道學校這回提供的獎品就這麼有吸引力?

  聽說有隱藏徽章可以拿,路人無不興趣滿滿,未經證實的消息迅速一傳十,十傳百。有人為了表演,有人為了徽章,還有人單純就是為了和朋友驗證傳言真假。宛如平地起風一般,人群中莫名其妙流行起一股「尋找彩蛋」的熱潮。

  三五結伴的國中生、小學生、校外生、以及被孩子拖著不得不跟隨的家長們不斷加入隊伍,人潮的動向發生了變化。常規場地尋找未果,大家自然將目光轉向各處平日不易為人所注意的角落,不久之後就找到了傳說中的「即興表演」——還是那個不起眼的運動場,還是那張綠色鐵絲網,還是那片樹蔭,還是那幾個人。對於圍毆出氣筒的國中女生們來說,今天和以往唯一的不同點在於突然不知從哪裡冒出那麼多眼睛冒綠光的吃瓜路人。

  好不容易才找到「彩蛋」的學生們裡三層外三層圍住「演員」,眼冒綠光的准備欣賞「演出」順便收割徽章。

  「這是演什麼來著?」

  「好像是校園暴力?」

  「怎麼還不開始?」

  「是不是已經演了一會兒了?」

  「雖然但是……演得也太逼真了。」

  「那孩子臉上身上的傷痕好像不是假的……」

  「祝好運。」

  白皙手指在額角輕輕點了兩下,森由紀拉著夏油傑撤出人群,把越來越熱鬧的陰暗角落扔在背後,拐回冷清不少的主會場挨個游玩。因為有其他事情轉移了大家的注意力,某些原本火爆的項目門前冷落到甚至可以用一張券玩兩三遍的地步,這才是她想要的「彩蛋」。

  眾目睽睽之下的暴力事件,不是幾個人春秋一下就能翻過去的小麻煩。尤其又發生在公開日這種影響廣泛的時候,別說犯事的學生,姑息縱容這種暴力事件的教導主任能拿到停職三個月的懲罰都得算罰得輕。

  劇本早已寫好,劇目該怎麼繼續往下演就不是編劇需要操心的事了。

  夏油傑小朋友:「……」

  好像有哪裡不太對,但又找不到不對的地方。

  「你……」他發出疑惑的聲音:「你從哪裡聽說今天會有即興表演?」

  「即興表演?當然是說謊啊。多換幾個地方,多重復幾遍,大多數人只要待在人群裡大腦就是個擺設。」由紀微笑——要不是你這小屁孩天天纏著我,哪裡還用兜這麼大一個圈子,躲角落裡一人一槍早不就完事兒了麼。

  「說謊……」夏油小朋友整個人陷入呆滯:「那些人為什麼正好出現?」

  「當然是因為我拼了封辱罵信扔進國中學姐們的鞋櫃裡啊。」

  這種尤其喜歡欺負弱小的人不可能在莫名受辱後忍耐得住,找不到膽敢罵她們的始作俑者,自然會把氣全都撒在固定對像身上。也不能說剛好守著時間出現啦,誰叫出氣筒太好用,讓人欲罷不能呢。

  「你什麼時候放的信,我怎麼沒看見?」夏油小朋友眼神已經死了。

  森由紀有點可怕,但那幾個高年級女生的下場又讓他非常爽,新世界的大門依稀在眼前緩緩打開。

  小姑娘愛憐的低頭看他:「你忘記昨天放學前我和另外幾個女孩子玩了場游戲麼?」

  「所以……你是故意輸掉游戲,讓對方提出要求,又趁機交換條件……」

  有必要搞這麼復雜?

  「打賭看誰能不被人發現的將信投遞出去。那個誰拜托我代送情書,我轉手就讓她塞辱罵信,為了不暴露情書的存在,投遞辱罵信的人打死也絕不會泄露一個字。」

  由紀理直氣壯:「還有什麼問題?我可是百分之百完全按照她的要求投遞成功了哦。」

  「……你甚至不記得人家的名字。」夏油傑小朋友開始認真思索自己過去有沒有不小心得罪過森由紀:「無論如何,不管怎樣,如果我曾經讓你不高興,請務必原諒我!」

  「哈哈哈哈哈!」

  由紀笑得渾然天成,夏油傑無比認真的看著她的眼睛:「森君,以後再有送信這種事,還是交給我去做吧。」

  至少……少讓她禍害幾個小朋友。

  「好啊~」

  本名愛麗絲·維爾根特,更名為森由紀的德裔少女笑得恍若反復無常的狡黠黑貓。

  吃過招待券換來的食物,玩夠各個攤位上的小游戲,人潮回湧時由紀拉著夏油傑又換了個地方:「走了,帶你去看看結果。」

  決定暫時把大腦封印掉的小朋友二話不說跟著她就走,兩人暢通無阻摸到曾經被打手心的辦公室外。普通推拉窗根本無法阻斷學校負責人也就是校長的咆哮,包括教學監督不停道歉的聲音在內,一切都被兩個小學生聽在耳朵裡。

  「你有沒有想過這種事公之於眾後會對學校造成多大的負面影響?越是公立學校就越要樹立出能讓公眾滿意的形像!而你!還有那幾個不良,把大家辛辛苦苦數年的努力一下子全都給毀掉了,居然還在這裡祈求原諒?!混蛋!」

  來來回回無非就是這麼幾句,不管森由紀還是夏油傑,很快就覺得厭煩不想再聽。離開國中部後男孩悶悶不樂道:「所以,校長不是因為有學生受到傷害而生氣,他只是生氣這件事被人發現……」

  「挨揍的又不是他的崽,他為什麼要為了別人的孩子生氣?」

  由紀差點笑出聲。

  這算什麼?

  夏油傑的道德感告訴他這種論斷不對,一時又不知道問題出在什麼地方,只能繼續低落的碎碎念:「但他可是校長……」

  「我以為你至少知道校長也只是個普通人?你不能對他要求太高。只要有完成規定的職位義務就好啦,這世上多得是占著茅坑不拉屎的無能之輩。相比之下,竄稀反而是種好品質。」

  在這方面,由紀對他人的寬容程度幾乎沒有底線——為什麼要有底線?有底線就會有希望,有希望就會失望,只要不去希望,那麼無論被何種惡意糊了一臉就都能安之若素。

  他們並排在國中部的校園裡走了一會兒,女孩子突然想起什麼,一拍腦門:「對了,咱們一開始是要做什麼來著?」

  她側著頭,努力回憶這半個月來積極展開行動的動機——

  夏油小朋友同樣意識到了什麼,眼神逐漸空白——

  「啊!那個怪物!」她一拳砸在手心:「雖然但是,真的不需要回去處理一下?」

  雖說做白工是行業大忌,但是面對可能對自己生活造成影響的存在,多少還是值得勞動一番。

  「不用了,那種程度,放著不去管過幾天就會消失。」

  尤其在幾個校園霸凌的女生肯定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的情況下,基本上不需要他繼續攙和下去。

  小朋友們互相對視一眼,轉開臉各自望天望地看風景。


第23章

  「由紀醬在家嗎?」

  熱情的敲門聲從柵欄外傳進來, 椎名擦干淨手走出去看,推開門就見到隔壁的夏油太太提著什麼站在外面:「您好?」

  「您好。」

  她的冷臉在這些母愛爆炸溢出的鄰居們面前毫無用處,偶爾還會被她們調笑:「由紀去學習音樂了。今天……周日。」

  上面根本等不及森由紀長大,為了盡早回收花出去的「成本」, 她自然要為這個在理論上收留了她們母女的國家貢獻力量——由警視廳下屬警察學校洗腦兼培訓, 務必一旦達到未成年人可以參與社會勞動的最低年齡線就能立刻產生價值。

  也就戰敗國不能豢養軍隊, 所謂的「軍方」不敢現身於台前, 否則她絕對會被安排著依照戰時條例入伍服役。

  看來便宜爹森先生也是個能折騰的人,不然她斷斷不至於被兩大部門這麼「客氣」的招呼, 結結實實被爹給坑了屬於是。

  對於內務省來說,如果能把森鷗外的女兒徹底帶入官方立場,不僅在橫濱,乃至整個東京圈, 都是個不能更好的消息。這一點上,文官們難得與競爭對手達成共識。所以,每周的周六和周日,森由紀都要去接受「專門教育」。

  為了不被堪比CIA的主婦們亂嚼舌根,椎名對外一概解釋為小姑娘周六周日得出門學習音樂。在普通人的認知裡,一個家庭能供養得起孩子學習藝術科目, 條件總不會差到哪兒去, 也算契合這片社區。

  「啊啊, 看我, 都把今天周日這件事給忘了!」夏油太太將手裡提著的蜜桃向前送去,粉嘟嘟的水果圓潤討喜:「這是我們暑假去鄉下玩帶回來的手信。傑這孩子, 在學校裡蒙由紀醬關照得太多, 我都不知道該怎樣感謝才好。」

  她隔著柵欄把水果遞給椎名, 就著這股熱絡好奇繼續道:「經常能聽到很好聽的歌聲, 都是由紀醬唱的嗎?已經是可以參加比賽的水准了吧!」

  「額……嗯,有時候是。抱歉,吵到大家休息了,我會提醒她注意一下。」椎名認為這是鄰居委婉的抱怨,夏油太太急忙擺手:「不不不,請您千萬別誤會,我們打從心底喜歡由紀那孩子,由衷期待她的成就。」

  唱歌的人並非森由紀,大愛麗絲又從不走出玄關大門,搞得遠近鄰居大多都不知道屋子裡還住著個精神失常的可憐女人,總把保鏢兼保姆兼看守當做森由紀的母親,歌聲自然而然也被認為來自名為森由紀的女孩。

  開始椎名也曾努力想要解釋,奈何一是不方便說出維爾根特母女的由來,二是不能打亂內務省對這二人的安排,謠言就這麼一來二去的越傳越真,已經到了完全沒法講清楚的地步。

  說實話,她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森由紀這孩子就像是會使用魔法那樣,莫名奇妙的博得了鄰裡之間幾乎百分之百的好感。要知道剛住進來那幾天她一直都被左鄰右舍當做透明人忽視著,若非還能用「工作就是工作」這句話安慰自己,一般人真的很難堅持這種生活。

  但是現在,每天出入觀察環境、排除危險、購買食材、報告工作……的路上,總有打不完的招呼以及聊不完的寒暄。

  每個人都笑著褒美那孩子,以至於她這個迫不得已占據母親位置接受稱贊的人也逐漸跟著與有榮焉。如果維爾根特小姐能清醒過來,聽到女兒這樣為大家所喜愛,一定也會倍感欣慰吧。

  想到這裡,椎名收回思緒,勉強自己勾起嘴角對前來送手信的夏油太太表示感謝:「等由紀回來我會讓她過去道謝,她太活潑了,多虧傑君能忍受得了。」

  夏油太太聽到這個干脆笑得眯起眼睛:「哪有啦,我家小傑能跟著變得歡快些那可真是謝天謝地!」

  日常普通到不能更普通的對話很快結束,夏油太太心滿意足回到自己家,看到抱著書低頭安靜的兒子,更加想讓他和其他孩子一樣瘋跑著玩。

  ——就這樣吧……平凡些,哪怕平庸也好,我只希望你一生平安。

  「您回來了?」夏油傑聽到動靜就放下書抬頭,夏油太太走到兒子面前拉他起來站著,又往他手裡多塞了只桃子:「由紀不在家哦,去外面和其他小朋友玩吧?」

  夏油傑:「……」

  並不想去,萬一不小心遇到黑色的怪物難免又是一場惡戰。

  如果同行的是森由紀,至少不必擔心她會被卷入戰鬥,那家伙見勢不妙溜得快著呢,比夜晚路燈下毛發油亮的黑貓還迅捷,完全不講「義氣」二字。偏偏她還能對自己這種行為振振有詞——

  —— 看不見,打不著,不跑干嘛,站著送人頭好給你上隊友祭天的BUFF麼?

  夏油傑覺得……也行吧,不算什麼大毛病,至少她絕對能保護好自己。但是母親的催促總讓人難以拒絕,夏油太太又勸了幾句,男孩無可奈何,只能悶頭握著手裡的蜜桃出門——找個人少的地方坐下繼續發呆。

  此時,經常被他拿來敷衍母親的女同學,正在警校的訓練場裡浪費子彈。

  「森由紀……及格。」

  教官黑著臉,無可奈何宣布下課,汗水濕透碎發的少女摘下耳罩:「耶!」

  「耶!終於及格啦!」

  訓練場另一頭五個青年同時歡呼,比自己拿了滿分還開心。堪比哈士奇的警校生中間突然混進來只絨毛還沒褪掉的小黑貓,沒有當場炸窩就算是好的,足夠對得起教官們平日苦心栽培。

  遙想小姑娘第一天進入射擊訓練場時發生的場景,會有這種情況似乎一點也不奇怪。二十發子彈啊,沒有一顆打在目標靶子上,甚至連靶盤邊邊都沒碰到。

  槍聲結束後,負責這門課程的教官臉色烏青。

  ——這是何等「天才」!

  就算初試也不能這麼過分?至於說第二輪……情況稍微強了那麼一點,二十發子彈不能說全部射空吧,至少有打中隔壁靶盤。

  「森由紀,十一歲,德日混血,射擊及格、體術不及格、語言優秀……」

  最後一門想要不優秀也很難,畢竟她選了母語作為測試語種。都說德國人嚴謹版刻,這孩子身上似乎一點也看不出這些特質,反倒有股出身街頭滑不留手的街溜子味兒。

  男人頭疼的撓撓後腦勺,冷眼「怒視」滾刀肉一樣對垃圾成績完全不以為意的女孩。她四肢纖細,才十一歲身高就接近一米七,先天條件也不像不好的樣子。然而她似乎是那種很難練出肌肉形狀的類型,不管怎麼折騰線條始終平滑,其他方面也……

  可以確認毫無力量方面的天賦,速度和閃避更別提,唯一亮眼的素質,啊,只有柔韌與平衡。

  花瓶?

  但是上面並不想就此放棄,教官也很為難。

  ——你們這些大人物非要我拿土豆搞玉雕,不僅為難我,也為難「土豆」。

  「我再講一遍要領。雙腳站開,與肩同寬,手臂平舉,握緊,保持姿勢穩定。放緩呼吸,不要總是習慣性閉上另一只眼睛,也不要兩只眼睛都閉上。」

  所有初學者可能犯的錯誤這姑娘全部踩了一個遍,回回都不帶重復的,說都不好說她!

  小姑娘笑嘻嘻仰著臉:「是~知道啦!」

  別說這種略顯落伍的美式警用槍械,就算RPG她也能固定在架子上發射出去,雇佣兵團不是白混的。

  然而……為什麼要讓這些人知道?她又不打算真給島國政府打工。

  ——他們實在是太摳了!撥款一千萬,分到一線執行人手上的能有十萬就算僥天之幸。

  論起搶劫這個很有前途的古老行當,專業還是你們更專業。

  「走了,小由紀,中午伊達、松田、還有降谷請客!」

  測試之前他們就下注賭森由紀今天會不會加訓,輸家當然得請客。

  頭發略長的青年遠遠喊了一聲,由紀朝教官笑得呲牙咧嘴,轉身就跑。

  「……真是!」

  一點也沒有緊迫感,這種懶散性子到底是哪兒養的?

  就這種程度還想在三年後成為公安派駐歐洲的臥底?別臥到一半就因為素質太差什麼都做不了而被趕回來!

  「哈哈哈哈哈,今天小由紀運氣爆表及格了哦!吃點好的慶祝一下,高檔料理怎麼樣?」荻原研二遞了張紙巾給滿頭大汗的小少女,後者毫無文雅之說的一把將紙巾糊上額頭,眼神充滿向往:「高檔料理?!」

  「嗨嗨,是德國不會有的料理。」

  松田陣平在諸伏景光不贊同的眼神裡揪住由紀的辮子扯扯:「你就只管帶著嘴吃啊,但是下次成績要更好點明白嗎?」

  女孩子發出類似「嗛」的聲音,辮子又被人扯了一下。不等她伸手撓回去,好心人就出手調停起這場小小的紛爭:「不要欺負小朋友,松田。」

  褐發青年溫和道:「但是小由紀你,也確實需要在實戰課上多花些心思,不然將來出去執行任務會讓我們很擔心。」

  本來只是一時看著心軟想幫點忙,誰知幫著幫著就黏在手上甩不掉了。這孩子活潑又頑皮,還不討人厭,不管她被送進這裡究竟為了何種未來,眼下總還是個應該被保護的幼崽。

  沒人願意看著她凋零。

  「知道啦,諸伏麻麻!」女孩抓回辮稍,突然轉身提速一爪子撓在松田陣平胳膊上,報仇都不帶間隔上一分鐘的。

  這一爪看著迅猛,實際上連油皮都沒破。故意逗她玩兒的卷毛立刻誇張到不得了的吱哇大叫:「啊!我中招了!狂犬疫苗呢,要趕緊去打!」

  「信不信我真給你來一口!」由紀亮出兩排整整齊齊的小白牙宛如幼貓哈氣,男媽媽諸伏景光再次強勢出場:「好了好了,走走走,零訂到位置了,快點走。」

  數月之前這小家伙好歹還會因為糟糕的實踐成績傷心個五分鐘,在五人組不懈努力的幫助下,她終於進化到……完全不在乎的程度,想來這塊不堪造就的材料大約是要砸在手裡了。

  「將來出去做事,千萬別跟人說你認識我!」

  松田陣平尤其喜歡招惹這小家伙:「怎麼就再也教不會了呢?胳膊肘啊,膝蓋啊,指甲啊,能用都用上,看你那細胳膊細腿的,就別在乎什麼武德不武德。」

  這種公然教唆他人犯罪的行為並未惹來反對,實在是森由紀她在體術上的才能堪比警校生中的馬裡亞納海溝,即便考慮到年齡與性別的限制也仍舊慘到讓人不忍直視。

  早就推理出她大約是內部從小培養的臥底,警校生們即便不去同情,至少也絕不討厭這個比一年級新生都小了近一輪的小姑娘。用諸伏的話來說,那就是「讓這樣小的孩子接受警校訓練,總覺得離譜又草率。」

  「所以,這就是島國的高檔料理麼……」

  滿含期待被忽悠進一家堪比私家園林的餐廳,在欣賞過夏末綺麗的美景之後,面對一桌子清湯寡水的豆腐白菜生魚片。森由紀表示嗓子眼裡就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樣,食不下咽。

  沒錯,德國人確實總被嘲笑為只要有啤酒和香腸就能活下去的奇特品種,但那些食物好歹都是熟的吧!至少熟成過,而不是這種神經尚未死亡,擺進盤子裡還會抽抽的玩意兒。

  尤其那碟章魚須,滑來滑去的在動啊!吸盤還會抓住配菜圈起來啊!都什麼克系美食啊!

  給我好歹尊重一下人類進化數十萬年才掌握的生火技能行嗎?!

  「噗……」

  故意訂了這家對外國人來說頗有些驚悚的老店,降谷零用筷子頭隔著桌子點點森由紀腦門:「對啊,是非常奢侈昂貴的高檔料理,下次的表現一定要對得起我們這份苦心哦。」

  哈哈哈哈哈哈,並不存在的貓貓耳都耷拉下去了,一副「心有魚而力不足」的既視感。

  諸伏景光:「……」

  「不要總是去欺負小朋友!好了由紀,大家逗你玩呢,吃這個吧。」他從鄰座端了碗與滿桌精致擺盤一點也不搭的拉面放在小姑娘面前,拍貓似的拍拍她:「不習慣生食?後續會上些和季節有關的湯汁、燉菜、和烤物,等會兒就好了。」

  「嚶!」

  小姑娘硬是憋出兩眼淚,攬過面碗吃得頭也不抬。

  盤子裡的貝肉和魚片還在跳啊!

  雖然「高檔料理」不得人心,後續菜品和餐後甜點卻讓小朋友心滿意足。看著她一個人吃掉半打和果子,伊達航忍不住揉揉下巴:「真的不會牙齒痛嗎?娜塔莉也是這樣……」

  作為唯一有女朋友的現充,他始終無法理解女孩子對甜味的熱愛。

  「噫——!」其他單身狗統一發出嫌棄的聲音,催促輸掉賭注的人去結賬:「異端!」

  伊達航被排斥出聊天群。

  「以後再也不要吃高檔料理了,還是路邊攤和點心店……後廚也可以啊,這些地方更適合我……」

  由紀趴在桌子上,臉上的嬰兒肥被桌面擠出個小鼓包,宛如被收養後吃不慣高級罐頭總想去翻垃圾桶的流浪貓崽。

  「訓練不用心,將來就連粗點心也會吃不起!」降谷零又一次戳戳小朋友秀氣的額角:「所以……現在還來得及後悔,要不要我們幫你拒絕?如果不想進入體系內部,早點離開會比較好。」

  這孩子並不是學不會,她根本就不想學會。其他人只是被這幅柔軟無害的模樣暫時蒙蔽了吧,尤其諸伏和伊達。

  這是一個警校生能決定的麼?

  小姑娘把大眼睛一眯,左右搖擺腦袋搖得如同雨刷:「不用啦,謝謝你呀,好心的大哥哥。」

  背後猛然竄上一陣惡寒,降谷零站直身體:「咳咳,不用謝。如果要留下繼續,之前的心態可不行。」

  干啥啥不行,摸魚第一名,哪個組織會要啊,第一關就會被拒絕!

  「你,喜歡甜食吧?」諸伏景光豎起手指:「認真訓練的話,下次就做小蛋糕給你吃,好嗎?」

  由紀當場表示這筆買賣她接了:「我會認真訓練的!下周要吃草莓流心巴克斯蛋糕!」

  好家伙,這是半分也不客氣的點上單了?

  褐發青年脾氣很好:「可以,但是小由紀下午至少要完成一項內容哦。子彈出現在靶心,或者體術訓練中摸到零的衣角。兩項都能做到的話,就再加個蘋果派。」

  「成交!」

  是時候展現國際第一佣兵組織的技術了!

  兩小時後。

  「我不要吃蘋果派了,想休息,想回家……」

  致兩個小時以前的我:老老實實做個情報人員有什麼不好,為什麼去挑戰體術這項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柔韌性和耐力都很優秀,知道該怎麼保護要害,進步很大!」

  看著躺在地上耍賴不肯起來的女孩,諸伏景光表示多做個蘋果派一點也不麻煩,至少這孩子被摔打了這麼久連眼圈也沒紅。

  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挨多了總會知道點保護自己的法子。」她咧嘴笑笑,索性伸開手腳躺成一個「大」字。

  「像什麼樣子,快點起來。」

  降谷零拎著領子把由紀從道場地板上撕下來放進座椅:「小心著涼。」

  我承認,我確實有被這些未來的警察感動到。拉馬克之流和他們相比簡直就不是一個次元的生物!

  窩進椅子裡,由紀軟綿綿伸爪摸了把故意站在原地不動的金發青年:「碰到了哦!蘋果派,還有巴克斯蛋糕!」

  「那就快點站起來去打靶!」

  降谷零低頭瞪她一眼,小姑娘毫不示弱瞪回來——看什麼看,難道我的眼睛比你要小嗎?

  諸伏景光:「噗。」

  會和小孩子較勁,零還真是個不服輸的性子。

  傍晚前被內務省的工作人員開車送回社區,由紀刻意要求轎車停在稍遠些的地方徒步走回家。

  「鄰居們問起來的話,椎名會很難解釋。」

  她乖得就像個貼心小寶貝,工作人員忍不住抬手摸頭:「雖然很辛苦,但是訓練一定要認真,這樣將來才不會受傷。」

  這孩子摸魚摸得巧妙,理論成績極其出色,實踐操作不看也罷,「安全放心」的同時一般人只會當她偏科,反而還要心軟安慰。由紀貪戀溫暖般的蹭蹭對方手掌,推開車門跳下去:「知道啦,謝謝叔叔。」

  工作人員目送她走進筆直的社區道路,驅車離去。

  「我回來啦∼」

  回到家,推開門先是看見椎名端著果盤從廚房出來,很快熟悉的說話聲傳進她耳朵裡:「由紀回來了?相澤叔叔來看望你和你媽媽了哦!」

  宗教管理部門比之異能特務科可以說是工作清閑薪金優渥,屬於非常舒服的養老好去處,上級把副長位置安排給相澤謙吉確實是種體恤。可惜享受這份福利的人並不這麼認為,老同學森鷗外的存在是相澤始終無法邁過去的坎,哪怕只是聽到些許風吹草動,也足以讓他寢食難安。

  然而異能力這種東西基本天生而來根本不講道理,就算接受手術……也只不過是在原有基礎上強化增幅而已,不可能憑空出現。完全沒有這份才能的相澤先生無論如何也得不到異能特務科的管理職位,所以他不得不緊緊攥著維爾根特母女——至少在臆想中是這樣。

  「相澤叔叔?」

  女孩「喜出望外」的甩開鞋子,從玄關一路雀躍著跳進客廳,又被椎名冷著臉趕出去:「不要光著腳跑!」

  真是的,馬上就要進入青春期了,還這麼毛毛糙糙的,也不怕將來肚子疼。

  由紀重新跳去玄關,翻出拖鞋換上,再次跳回來:「相澤叔叔,我好想你(的情報)。」

  相澤謙吉瞬間就把心放回肚子。看來無論內務省還是軍方,都還沒有比自己更讓這孩子信任的人存在。那就好那就好,那樣的話,就不必擔憂被這孩子的父親報復。或者說,就算面臨森鷗外的報復手裡也還有張面免死金牌。

  「叔叔也很想念小由紀呀,看,給你帶了禮物哦!」回國這半年來一直被噩夢折磨,只有靠近這孩子時壓迫感才會稍稍舒緩一二,病急亂投醫的相澤都快哭出來了。

  作為長輩,又是對方父親的「好友」,送孩子一套新衣服再正常不過。他將裝有禮物的盒子遞給女孩子,期待的看著她打開。

  「哇!好漂亮的裙子!」

  高檔紙盒裡放著條純白色紗裙,說是「紗」,重重疊疊的材質其實是絲綢。貴是很貴,但用來制作童裝,其價值也就只剩下一個「貴」字了。

  由紀把裙子拿出來抖開,仿佛月光撒在珍珠上一般的光澤讓人眼前一亮:「哇哦——!」

  好看是真好看,沒用也是真沒用,既不耐穿又不好打理還容易被汗水腐蝕,美麗廢物說得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了。

  他是不是借著裙子罵我?女孩子非常小心眼的這麼聯想著。

  「換上看看吧?」相澤謙吉忍不住激動地推薦,每天晚上的噩夢幾乎把他逼瘋,而每次夢境結束……都是穿著白色紗裙的小姑娘帶他離開。

  也許是壓力太大?

  此刻這位政府官員就像只伸長脖子的鵝,迫不及待想要驗證夢中所見。

  由紀笑笑,拿起裙子和任何新得到禮物的孩子一樣歡快跑上樓梯,過了沒多久又跳下來——為了避免這家伙在衣服上做手腳,她甚至專門釋放【杯子】給自己灌了杯涼水。

  竟然真的只是條裙子,完全沒有想像中那些小驚喜!

  「真漂亮,可愛的小由紀。」

  相澤謙吉發現自己完全無法把目光從這個孩子身上移開,甚至多了股想把她帶在手邊的強烈念頭。

  不不不,這可是森鷗外的女兒,我怎麼敢打她的主意。再說了還是個未成年的孩子,沒可能的……

  看不見的空間裡,黑色咒靈緊緊纏在相澤身上,時不時抬頭「看」向二樓,神情頗為忌憚。這裡本是它的地盤,奈何實力不敵半年前出現的可怕對手,差點被吃掉不說還被搶走了領地。

  彼時它不得不含恨附著在同樣進入這棟房子但又很快離開的中年男人身上,不願離開的本能卻又不停催促它想方設法回到誕生地。努力許久後這個人終於撐不住了,帶著它回到這棟房子裡,然而對手還在,它還得走。

  生氣!

  肩頭和後頸越發冰冷沉重,相澤謙吉忍不住不停回手向後摸。這種舉動引起了由紀注意——他的姿態就像背著個看不見的重物,頸椎彎曲弧度明顯不正常。

  小姑娘轉轉眼睛,笑著撒嬌:「相澤叔叔,我能邀請隔壁的好朋友過來看看這條新裙子嗎?」

  隔壁的夏油同學不會對裙子感興趣,但是面對她看不見的怪物,他大概會「喜歡」。

  「哦!由紀在學校交到新朋友了?真是不錯,哈哈哈哈!」

  相澤謙吉不覺得有拒絕的必要,小姑娘嘛,自然更願意和其他小姑娘玩在一處。


第24章

  本以為是能和森由紀玩到一起去的另一個甜心小可愛, 我萬萬沒想到沒想到會是這種「小姑娘」。面對一只腳踩在玄關上打算走進來的黑發男童,相澤謙吉略微多了點心虛、以及擔憂。

  若是有朝一日被老同學知道了,自己和這男孩誰會先下地獄報道?

  這就是青梅竹馬吧!每個正常父親都會覺得心塞的場面!

  將來這男孩或許會比自己更能影響到森由紀。正所謂「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相澤先生眼下看誰都一臉要害他的樣子。

  夏油傑被鄰居兼同班同學一個電話請到她家, 剛進門眼前就是一黑。真正意義上的黑, 整間客廳裡彌漫著不詳的黑霧, 昏暗光線下作為源頭的臃腫怪物正趴在陌生男人背後, 就是曾經吃掉別人一家的那只!

  相澤謙吉:「……」

  我不喜歡這小子看我的眼神!

  他再次反手摸向後頸,咒靈纏得更緊了些。

  「哇啊!」

  瞬間繃緊神經的男孩一腳絆在玄關台階上摔了個五體投地, 被毫無知覺的女孩子大肆嘲笑:「哈哈哈哈哈哈!夏油!還能起來嗎?這幅樣子好像學校附近那只喵喵叫的煤氣罐哦。」

  「……」

  明天我就去報名,什麼能打學什麼,你給我等著!

  抓著水果的森由紀走到夏油傑面前伸手,就著拉他起來的動作湊近問道:「是不是在相澤背上?」

  「什麼!你看見了?」男孩悚然, 很快失望。由紀搖搖頭:「看不見,只能從他的姿態和動作推理出異常。」

  兩個孩子站在一起,小少女松手後退著轉了個圈圈,花瓣般的裙擺蕩漾出月光一樣的漣漪:「好看嗎?新裙子!相澤叔叔送的!」

  「……」

  話題的跳躍度有點大——你能不能別在有怪物存在的場合做這種事?給人家一點應有的尊重啊!它都快哭了!

  心累,總之就是心累。

  被她這麼一轉倒也不覺得怪物有什麼可怕,那東西淤積重疊的小黑眼睛裡似乎委委屈屈的含著包眼淚?

  我一定是眼花了, 呵呵。

  夏油傑老氣橫秋的揉揉額角:「嗯, 可以, 好看。」

  光澤特殊的白色洋裙, 在彌漫著黑霧的暗淡客廳裡猶如深夜綻放的曇花,確實好看。

  「耶!」由紀一蹦三尺高, 跳回相澤謙吉身邊向他道謝:「謝謝相澤叔叔!」

  「啊哈哈, 不謝, 你喜歡就好。」

  不知從何時開始, 一舉一動都像是被這孩子牽著行走,噩夢中身穿白裙每每帶他離開險境的少女,終於與現實重疊。

  「相澤先生,天色不早了。」

  椎名只覺這位新近剛從德國調回來的官員眼神不善,立刻出言打斷他的凝視。相澤謙吉如同恍然大悟般驚醒:「啊啊,是,天色不早,我該走了,再見。」

  他從沙發上站起來,抬頭看看樓梯。大愛麗絲今天沒有出現,小愛麗絲態度如常,想來一切憂慮都只不過是壓力太大下的杞人憂天……?

  送走形跡可疑的相澤謙吉,由紀抱起抱枕就往沙發上倒:「肚子好餓,椎名~椎名,我想吃東西~」

  絲綢裙擺被她壓在身下毫不憐惜,夏油傑規規矩矩坐在一旁,不等寒暄完畢,腿上一重。原來某人嫌平躺著不舒服又不願放開抱枕,於是一點也不客氣的征用了別人大腿枕著:「借我躺一會兒!」

  如果拒絕她……拒絕也沒用吧,只要是森由紀想要的,無論過程多麼曲折最後都會落到她手裡。還不如打從一開始就順從,省得後面被耍的團團轉。就像童話裡的女巫,絕對不會放過任何走進黑森林的生物,無論有心抑或無意。

  他伸手在森由紀臉上輕輕戳了一下,軟軟的,就像煮得恰到好處的去殼雞蛋。

  「別戳,困了。」女孩嘟嘟囔囔抱怨著,側過去用後腦勺面對工具人。夏油傑差點多摁一指頭下去,見她睫毛不再翕動這才作罷,不知不覺間眼皮也變得越來越沉。

  椎名端著晚飯從廚房出來,就看到鄰居家男孩被由紀拿來當做枕頭似的枕著,兩個孩子湊在一起呼呼大睡。泛著珍珠色澤的裙擺像水一樣從沙發邊沿滑落,女孩臉上暈染著健康的粉紅色,烏黑濃密的頭發堆在雪白臉頰旁。

  稚弱無害。

  這樣看上去,她又和森鷗外一點也不像了。

  看來軍方安排的課程讓這孩子著實為難,不然她也不會疲憊到就這麼躺在客廳睡著。

  半個月後暑假結束,學校重新開門。小學課程已經在好心的五位未來警察督促下自行看完,課堂對森由紀來說像征意義遠大於實用價值。無論哪邊的成績都在「及格萬歲」的理念下被她控制得圍繞及格線上下波動,把花瓶美人兒的人設死死拿捏住。

  打從跟著德納爾神父下海以來就沒這麼老實過,經過這半年多的靜默,「女巫」終於想起大號的密碼……是時候該采取些行動了。

  「唉……」

  坐在一群小朋友裡的少女滿臉惆悵,活脫脫一肚子心事的模樣。

  島國法律明文規定十四歲以下的未成年人不能打工,只要不是黑店就沒人敢聘用她,黑店又沒辦法糊弄過椎名那關。學校的幼稚活動她一向不愛參加,這會兒也沒什麼借口突然熱衷於集體生活。思來想去,除了拿「和夏油出去玩」做幌子,似乎沒有太好的辦法暫時擺脫監控。

  教師擔心的眼神裡,明艷少女一下課就把班上最孤僻沉默的孩子給拐跑了。就……不知道該替誰擔心比較好。她想了想,在職業道德催促下分別給森由紀和夏油傑的母親打了個電話。

  夏油傑的家長對於兒子和鄰居女孩一起出去玩這件事毫無芥蒂,甚至高興得有些離譜,大有恨不得將夏油小朋友抵給別人家的架勢。至於森由紀的「母親」,對方簡單一句「知道了」,堵得她不得不把後面所有話全部咽回肚子裡。

  森由紀:這不是連打公用電話的錢也省了?

  計劃通!

  「來這裡做什麼啊?」咬了口「老大」支付的代價,被拖出來當做借口的夏油傑覺得K某C甜筒不足以平息自己萬一挨揍的怨念,下回得要求DQ才行。由紀則數著站台計算換乘,車門一開就拉著小弟隨人流擠進車廂:「去橫濱,我想去找我爸爸的朋友。」

  相澤謙吉真是個好工具人,不管糊弄誰都能拿出來用。

  潛意識裡一直認為行蹤杳然的森先生已然謝世,夏油傑立刻收起潑冷水的打算:「哦,好,去哪裡找?」

  「內務省吧,但是我不敢進去,先在門口看看,保密哦!」不敢進去才是正常反應,夏油傑想也不想就點頭:「我沒問題,但是得快點哦,回去太晚媽媽會啰嗦很久。」

  「放心,我會替你解釋的。夏油太太那麼溫柔的人,你少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她頭也不回的埋怨,身後男孩悶悶無聲:「……」

  愛麗絲夫人清醒時間少迷糊時間多,由紀她就算想聽母親嘮叨也聽不到,所以才會這樣說吧。他溫柔的默默示弱,將視線移到車窗外眺望。

  列車穿行於城市中央,窗外花花綠綠的廣告牌連出看不清色塊的線條。夏油傑只記得自己好像隨著列車輕微震動進入了夢鄉,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人照臉揉醒。

  「喂!起來啦,到站啦,口水流到我身上啦!」

  微涼指尖有點粗糙,擦在臉上還有點疼……

  前面兩句還好,第三句一出,男孩嚇得擦著下巴一蹦三尺高:「不可楞!」

  「噗……」

  鄰座乘客沒能忍住笑音,急忙低頭把臉埋進胳膊裡。大女孩欺負小男生,勝負毫無懸念。

  自覺丟臉的夏油傑怒視森由紀,後者兩手一攤,把肩膀矮下來給他看:「喏,不信你摸摸?」

  他要真敢伸爪往女孩子身上摸,也不至於被欺負得這麼可憐。

  ——鄰座乘客抖得好可憐,仿佛植物被風雨欺凌得東倒西歪。

  吵吵鬧鬧離開站台,出站口外震耳欲聾的爆炸聲結結實實讓兩個小朋友見識了一把什麼叫做「自由」。

  「哇哦~刺激。」

  拉著小弟繞開危險地帶,女孩子壓住蠢蠢欲動想要搞事的手,轉車前往內務省辦公廳——她是拿著夏油傑做擋箭牌用啦,但也沒有一次性消耗掉的打算,自然要找個安全地方「寄存」他。

  顯而易見,整個橫濱大約也不會有比內務省辦公廳大門外更安全的地方了,如果說連這裡都無法拒絕暴力的腳步,現任內閣還不如早點垮台完蛋來得便利。

  「你在這裡等我一會兒哦,去去就回!」

  笑著拋出借口,少女甩著辮稍悄然消失。

  半小時之後,她出現在擠滿酒吧、賭場、黑中介的地方。又過了一個半小時,森由紀從魚龍混雜泛著油膩抹布味兒的暗巷裡走出來。

  點已經踩好,接下來要做的是甄別這些門面裡究竟有幾成是線人,又有幾成能做生意。

  「嘿!我回來了,這個給你。」漫畫雜志從天而降,她和離開時一樣出現得突然,夏油傑忐忑不安的往她臉上看看:「你遇到了什麼?」

  稀稠黑霧纏繞著,像被污染了似的,是她看不見的怪物。

  「沒什麼啊?」少女亮晶晶猶如紫葡萄般的眼睛轉了一圈,用順手牽來的漫畫雜志在他頭頂敲敲:「相澤叔叔今天不在,回家吧?你不是擔心夏油太太嗎。」

  ——反正我就在她身邊,應該不會發生意外。

  這樣想著,夏油傑提起書包含含糊糊跟在後面:「嗯,好。」

  返程路上森由紀沒有照著來時的路線原樣返回,她換了家運營的會社又多拐了幾個彎,夏油傑問起來也只是抿著嘴笑,三兩句話就把話題引走。這件事很快就被夏油小朋友忘到腦後,又過了段時間,直到學校組織學生參觀警察局,這件事連同不知從何處而來的黑霧之謎才算解開。

  ——組織學生參觀不同職能部門,是學校教學內容的重要組成部分,其主要目的是為了讓孩子們熟悉各個部門的工作內容,並在將來進一步學會使用。比如說參觀淨水廠啦,消防站啦,派出所啦……等等等等。教師領著孩子們坐大巴到達目的地,排隊參觀、傾聽講解,互動游戲,然後野餐,完成任務返回學校自行解散。

  類似活動比普通的郊游遠足要受歡迎得多,就連不喜歡參加校園活動的森由紀也被椎名塞了個便當袋趕進隊伍。

  這種不能脫離監控自由行動的旅行根本不想浪費精力啦!

  大巴尚未出發,一群小姑娘先就「誰能坐在由紀醬身邊」發生了場頗為激烈的爭執。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理由,每個人的願望都很迫切,就連想要緩和事態的教師也覺得棘手。

  她有提出讓森由紀坐在自己身邊啦,沒想到被女孩子們噘著嘴抗議:「XX小姐好狡猾!」

  呵呵,老娘狡猾?

  負責教師被她們氣得直笑:「大家都乘坐同一趟大巴,在哪裡影響都不大的。要不然……」

  她將視線移到被擠出圈子正左顧右盼找地方放背包的夏油傑身上。

  「要不然按照學校座位排序就坐好了,大家行動起來!」

  女孩子們抵著頭議論了兩分鐘,一致通過這個提議,把「最最最喜歡的由紀醬」暫時交給她陰沉的鄰座夏油傑代為保管——因為他最沒威脅。

  「由紀醬是大家的,誰也不可以獨占哦!」奶聲奶氣的小姑娘雙手叉腰,凶巴巴的朝男孩「怒吼」。

  「……」

  對此夏油同學表示你們有一個算一個眼睛全都是瞎的。誰想要獨占森由紀啊,會被她活活玩死吧!

  「你就不能收斂點麼,總有一天被柴刀降下正義審判。」好不容易才坐穩當,夏油傑語氣平板面無表情。被他堵在靠窗位置上的由紀單手撐額,刻意挑眉低笑道:「欸?吃醋了麼。別難過啦,不管外面有多少小情人,你才是我心裡最重要的那一個哦,親愛的~」

  「嗯,最重要的工具人,我懂。」也不知道她怎麼想的,這種不正經的話也能張口就來,都不會害羞的嗎!

  「小夏夏∼討厭啦∼」柔軟白皙的手指狠狠戳在臉頰軟肉上來回扭,夏油傑奮起反抗:「看我打洗你!」

  嗯,側面的乳牙剛掉了一顆,恆牙還沒長出來,有點漏風。

  一番「激烈」的搏鬥之後,企圖撓光對方空氣使其窒息的戰鬥終於停止——主要是車開了,再打會被教師點名批評。

  警視廳可以開放給小朋友們參觀的地方自然是安全無害且不涉及機密的區域,在了解過各種預防侵害的小知識後,學生被組織起來和警察大哥哥們玩「游戲」。

  其實就是各種假想場景的演練啦,比如說遇到危險如何正確打電話報警求救,被壞人跟蹤尾隨該怎麼辦,迷路了要找誰幫忙,接聽到詐騙電話第一時間要掛掉,等等。

  能抽出時間陪小孩子們玩耍的警察可以用鳳毛麟角形容,這項「美差」往往由警校學生代勞——「讓我看看這是誰?」

  卷毛亂不正經揪住某人的小辮子,森由紀撩腿就往後踢:「大家快跑!我被劫匪抓到啦!」

  說好的劇本被這丫頭一嗓子毀得面目全非。不得不臨時客串劫匪,松田陣平衝四散逃跑的小學生們邪惡一笑:「咩哈哈哈哈哈!不聽話的壞孩子會被抓走吃掉哦!」

  「哇啊——!」

  很多跑出去的女孩半途轉回來,把松田陣平和他手裡的「人質」團團圍住:「快把我們的由紀醬放了,不然要你好看!」

  看著一片花花綠綠的小姑娘,卷毛故意在由紀的辮子尾巴上比劃:「讓開,我要撕票啦。」

  「由紀醬不要怕,我們去找警察來救你!」

  幾個尤其入戲的女孩攥拳向外跑去,不等松田把這口欣慰的氣呼出去,就見個矮墩墩的男孩衝上來朝自己「拳打腳踢」。

  什麼情況?剛才的講座這小子一個字也沒聽嗎?看看你自己的短胳膊短腿兒,愣著干嘛?跑啊!

  「啊哈,又一個送上門而來的!」

  好歹在同級生裡體術排第一,松田陣平可以說是不費吹灰之力就把夏油傑給拎起來,馬上大力左右搖晃給其他孩子看:「還有誰?」

  反面教材已經夠多了,再繼續下去場面會變得難以收拾。被小姑娘們請來拯救「人質」的諸伏景光及時登場,「三拳兩腳」就把劫匪打倒在地。

  一群小屁孩歡呼雀躍:「耶——!壞人被警察抓住了!」

  森由紀借機擺脫控制,踩著「壞人」拉起夏油傑跑得飛起,一點也不客氣。

  「哇!你這個小心眼的臭丫頭!」

  松田陣平差點被她踩吐魂,跳起來衝她揮拳:「給我等著!」

  「咩∼」

  她扒拉著眼皮朝他做鬼臉。夏油傑恍然大悟:「你們認識?!」

  警校的課外培訓內容不能讓不相干的人知道,於是由紀沿用了椎名的借口:「是啊,在音樂課上認識的前輩們,大概是來做義工的吧。」

  「欸?由紀醬學音樂了嗎?」

  女孩子們圍上來噓寒問暖,夏油小朋友滿頭黑線的再次被擠出包圍圈。

  所以說,根本就不用替這家伙擔心吧……

  「差不多就可以了,松田。嚇到小小姐們就不好了呦,你也不願意被女孩子討厭吧!」在另一邊充當「誘1拐犯」成功拐走一串小朋友的萩原研二跑過來看熱鬧,不等松田炸毛,追上來的另外兩人七手八腳把他打到最後面擋住:「你這家伙,還不速速伏誅!」

  「大家一定要記住,千萬不能因為陌生人長得好看或者說話好聽就隨便跟著離開,」降谷零朝看呆的小屁孩們露出「和善」的微笑:「記住沒有?」

  「難道說這就是來自第一名的贊美?」

  「誘拐犯」企圖掙脫控制,馬上又被人下黑手多打了兩拳:「不要靠過來污染未成年人啊,你這蠢貨!」

  「別理他們,傻瓜而已。」

  肚子有點餓,森由紀把視線投向外面平整的草地:「都是些奇怪的家伙。」

  冷漠臉JPG.

  「喂,你們被小朋友評價為怪人了,還不快點讓開!」

  「你才最好不要出現吧!萩原!」

  「諸伏先把小朋友帶走,我們有話要好好和這家伙聊聊。」

  「……」

  諸伏景光無奈微笑:「有點分寸啊,你們。」

  說完他重新把視線移到目光逐漸睿智起來的小朋友們身上:「去外面的草地上野餐吧?」

  帶隊教師立刻出面整理隊伍,孩子們手拉手走到草坪上圍成一圈坐好。

  「既然森同學有在專門學習音樂,不如就為大家表演一下吧?其他同學也可以排在後面展示才藝哦!」

  時間還早,與其費力不討好的監管一群熊孩子,不如想辦法帶著他們自娛自樂。這下不僅那些喜歡圍著森由紀嘰嘰喳喳的小姑娘,就連擠不進圈子的小男生們也精神抖擻的跟著起哄。

  「對啊對啊,可以和同樣學音樂的義工大哥哥一起表演啊∼」

  因為干掉了窮凶極惡的「劫匪」,諸伏成為繼奧特曼和超人後最受男孩子們仰望的新英雄,獲得無數pikapika的小眼神。褐發青年笑得滿臉無奈:「好吧好吧,等我去取貝斯。」

  「耶!」

  熊孩子們舉起一雙雙肉爪歡呼,聲音高了不止一度:「好棒!」

  「由紀醬~」

  氣氛越發熱烈,清亮的旋律響起,被簇擁著的少女微笑著側坐在草地上,抓著辮稍深吸一口氣:「……」

  很好聽,但是聽不懂,是異國的語言。

  她不喜歡島國凄清婉轉的小調,自然選了故鄉的童謠。音符歡快悠揚,隨著初秋金燦燦的風一下子飛進湛藍湛藍的天空。

  「聲音。」

  白發男孩在家僕簇擁下走向轎車,忽然停下腳步側耳傾聽。

  遠處仍舊青翠的草地上圍坐著一群孩童,大約是公立小學的學生。唱歌的人……有點眼熟,是那個對無形之物毫無恐懼心理的普通人。他記得的,上次任務時就注意到她——即便看不到咒靈,卻也能憑借蛛絲馬跡推理出其存在,甚至從咒靈嘴下救出了個理貨員。

  理解,但是無所畏懼。

  所以就算沾染到殘穢咒靈也無法對她造成影響嗎?如果更多普通人能做到這樣……

  男孩陷入沉思,很快耳邊家僕的勸諫打亂了他的思緒:「不過是些取悅他人的輕浮伎倆罷了,並不值得您駐足,悟大人。」

  年長僕人恭敬的彎下腰,不敢直視這個只有自己腰高的孩子。

  誰敢把他當做孩子看呢……僅僅誕生就改變了咒術世界的格局,那雙讓人又敬又怕的眼睛,真的應該屬於人類麼?

  男孩站在俯首的家僕中央,遠遠望向草坪上蠢兮兮玩耍的同齡人們,無悲無喜。

  ——「累了,要休息。」

  考慮到六眼的神子剛剛解決掉一只成年咒術師也不敢輕易靠近的咒靈,家老猶豫片刻,終究不敢犯下苛待神子的大不敬之罪:「是,這就送您去最近的料亭……」

  「不去料亭,就在這裡坐一會兒。」

  料亭多遠啊,食物沒滋沒味,風景沉悶壓抑,去做什麼?遭罪嗎?

  聽聞神子要坐在這麼個人來人往的路邊休息,家僕們不敢怠慢,迅速拿出能讓職業清潔公司羞愧致死的勁頭布置場地。

  氈墊、陽傘、蒲團、矮塌,隨行侍女擔心神子覺得熱,四下裡慌慌張張翻找涼扇——唯獨沒人去注意被請回車上坐著等待的孩子真正需要什麼。


第25章

  「由紀醬唱歌好好聽啊, 是德語嗎?」

  小姑娘們雙手捂臉聚攏在一起,把森由紀圍在中間貼貼,橘勢一片大好。

  預計參觀活動進行到尾聲,教師去聯系大巴司機來接孩子們返校。她想著不遠處就是警視廳, 不時有警察來回走動, 應該沒人這麼頭鐵的跑這兒犯事, 於是放心離開。

  孩子們歡樂的擠做一團, 吵鬧聲趕走了樹上棲息的麻雀群,熱鬧非凡。不得不多把歌詞重復讀過好幾遍, 口干舌燥之下森由紀只能捂著肚子借「尿遁」出逃:「哎呀肚子疼,我要去洗手間!」

  「大家一起去啦!」

  不手拉手上廁所算什麼好朋友嘛,好朋友就是要形影不離才對。

  森由紀:「……」

  太受歡迎也很頭疼啊!

  主動留下臨時看管熊孩子們的諸伏景光見狀索性問了一句「還有誰要去洗手間」,草坪上一下子少了大半小腦袋。

  「快點回來哦, 不可以私自跑去玩耍!不然等下就要被大巴車落下啦。」像征性催了一下,他耐心走到公用洗手間外等待:「有沒有洗手?」

  被問到的孩子笑著舉起小爪爪給他看水珠,褐發青年滿意的點點頭:「棒棒噠!」

  「嘿嘿嘿嘿!」

  孩子們快樂的跑回集合地等待,數來數去,數到最後諸伏景光突然發現這群羊裡少了一只——黑色那只。

  森由紀不會如此明目張膽的違反紀律,一定是發生了什麼讓她無法守時的事!

  意識到可能出問題, 諸伏景光迅速通知帶隊教師返回, 兩人反復點名後確認森由紀失蹤, 就連總是和她形影不離的夏油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兒。無奈之下他們只能聯系警視廳工作人員調取附近監控, 一小時後才從記錄中找到半摟著女孩由另一處出口離開的中年男人。

  「看這兒,他在衣袋裡藏了把刀威脅, 所以森由紀不得不聽憑擺布。」伊達航吐出被咬斷的牙簽, 換了根新的繼續咬。

  松田陣平轉身就向外去:「早要她好好把體術練練, 偏不, 我看還是挨揍挨得少!」

  「站住!」萩原研二喊住好友:「盲目搜尋效率太低,很容易打草驚蛇。」

  「你說怎麼辦?」卷毛站倒是站住了,臉色奇臭無比。降谷零盯著畫面一直看到森由紀和那個陌生男人走出鏡頭,指著最後一幀道:「能放大些嗎?」

  「這個人很有反偵查經驗,利用夾角隔開了車牌號。」

  負責調取監控的警察依言操作,態度並不樂觀。

  這個年代成像技術有限,所謂監控也只不過拍個模糊影相以做旁證,要不是在警視廳附近,很可能連這種高糊攝像頭也不會有。

  安撫好教師和其他孩子的諸伏景光站在旁邊跟降谷零一起看監控:「輪胎兩側沾了些泥塊,看形狀……犯人途徑一片泥濘之地才來到這裡,但是最近沒有下過雨。還有這張貼紙上的LOGO!」

  修車行通常會在征得客戶同意的情況下把帶有自家特色的酷炫貼紙貼在修理過的車上。根據這條線索至少能找到經手過這輛皮卡的維修點,再從車行的顧客資料裡尋找犯人,總比干坐著著急或是跑出去悶頭亂竄來得效率。

  「那麼就這樣,降谷和諸伏一隊,松田和萩原另一隊,我留在警視廳負責聯絡,你們分頭行動見機行事,記得及時把新線索反饋過來。」

  他們都還只是警校學生,並不是警察,私自采取行動當然得有人居中協調才行,不然回頭統統都得吃處罰。

  有計劃的闖禍和無目的的添亂,這完全是兩個概念!

  時間回到一小時之前。

  被一群嘰嘰喳喳的小姑娘簇擁著走進洗手間,森由紀慌忙鑽進隔間鎖上門——耳朵快要被震聾了。也不知道她們是怎樣控制分貝的,需要時細如蒲葦柔韌,轉臉堪比大河咆哮。

  直到外面吵嚷和腳步聲逐漸稀疏,女孩才做賊一樣鬼鬼祟祟開門企圖溜回集合地。

  公用洗手間的通道有兩處出口,她選擇了稍遠那端繞行,走到中途忽然遇上一個身穿夾克頭戴棒球帽的中年男人。

  森由紀腳下一頓,把路讓給對方。

  「有里?爸爸終於找到你了。」

  中年男人走過她身邊時停下腳,帶笑的低沉嗓音越過社交距離,由紀不著痕跡向旁邊側過半步:「您說什麼?」

  精神失常?還是臆想症?

  「有里真是個調皮的小家伙。」狹小空間內沒有足夠回旋的余地,男人很快就把小姑娘逼進角落:「快和爸爸一起回家吧,爸爸可是從橫濱一直找到這裡才找到你呀!」

  「原來在橫濱港區一路跟蹤的人就是你……」

  枉她警惕了一路生怕連累小弟,沒想到完全是另一種未曾設想的可能。看來代號和身份都沒有泄露,勉強算是件值得欣慰的事。

  她的猶豫和遲疑讓男人變得焦躁,誤以為「女兒」拒絕回到自己身邊,他亮出藏在懷裡的匕首:「有里怎麼可以不要爸爸了呢?是不是諸伏對你說了什麼?」

  「可惡!當初就不該放過諸伏家的小崽子!由裡都不要爸爸了!」

  毫無頭緒的自言自語加上狂躁的動作,森由紀無比肯定自己這是遇上了一個無法接受女兒離去的父親。究竟是哪個「離去」尚需商榷,但她更傾向於「不在了」的那一種。

  ——所以他嘴裡的「諸伏」,關諸伏景光什麼事?

  「諸伏」不算是個太常見的姓氏,這人卻一再提起。女孩子沒有因為他疑似精神失常就忽略掉那些顛倒混亂的描述,反而用一種讓人非常舒服的態度側首認真傾聽。

  按照這人選擇的下手目標,也就是自己進行推理,「有里」在時年齡不會超過國小六年級。綜合他念念不忘的「諸伏」,假設代入諸伏景光的年齡,大約可以斷定事情發生於七八年前。那麼產生糾紛,或者說要為「有里」離去負擔一定責任的人應該是諸伏景光的父輩。

  諸伏好像從來沒有提到過家人,這就很有意思了。

  擅長家務說明長期獨居,性格溫柔且喜歡照顧人就不可能不重視家庭,但又從來不提起他們?

  去世了?而且是以某種難以接受的方式。

  如果以上推理結果為真,那麼凶手是誰幾乎沒有第二個選項。

  此人雖已時至中年,身高體壯手裡還有刀,自己是吃飽了撐得難受才會選擇正面和他硬剛。射擊成績不佳確實是有意控制的結果,但要說體術,額……人總有不擅長的領域嘛!

  森由紀臉上表情變得比翻書還快。

  「爸爸說什麼胡話呢!有里怎麼會不要爸爸?哼,你怎麼這麼晚才找到有里,有里要生氣了!」

  女孩跺了下腳,薄嗔裡帶著點嬌俏可愛的小刁蠻,大眼睛一翻就斜了人一對白眼。

  中年男人被她瞪得心花怒放,昏頭昏腦不分東西南北:「對不起,爸爸不是故意這麼久才找到有里,實在是有里太頑皮,諸伏也太可惡了。」

  「都怪他把有里你藏起來了這麼多年,才導致爸爸怎麼找也找不到!」

  男人自言自語肯定著腦海裡的臆想,說了好一會兒才將匕首收回衣袋:「咱們回家吧!有里。」

  然後他就像個真正慈愛的父親那樣,用手臂攬著「女兒」把她朝自家交通工具停放的拐角推去。受制於人,且一點也不想憑借一己之力挑戰失控狀態下的精神失常患者,森由紀自然再配合不過的順著他行動。

  兩人並肩離開公共洗手間後走到一輛半舊的皮卡旁,女孩拉開後座車門,頓了一下,很快又若無其事的抬腳坐進去反手把男人關在外面:「爸爸,有里肚子餓了!」

  被失而復得的「女兒」喊餓,男人慌忙發動車子絕塵而去,壓根沒有再多往車廂裡看一眼。

  這便是諸伏景光察覺到異常前發生的事。

  *

  很有年代感的皮卡飛馳在公路上,外守一一心一意要帶女兒有里回家。

  數年前他的獨女外守有里去參加學校組織的郊游,然後再也沒有回來。這個可憐的父親始終不肯接受醫院給出的死亡通知。哪怕葬禮都已經在鄰居們的唏噓聲中結束,他也無法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

  一定是有里的班主任老師諸伏把她藏起來了,有里那麼可愛,總會有人產生想要偷走她的念頭。

  這很正常。

  ——為了說服自己堅信「女兒」沒有死的「事實」,他臆想出一樁不存在的誘1拐案,並將諸伏夫婦視作必須鏟除的阻礙。

  在「尋找被藏起來的女兒」途中,外守一甚至不惜當著諸伏家幼子的面刺殺他的雙親——之所以留那小子一命,完全是因為打算借由他再次追蹤到女兒的線索。

  果然,他設想的一切都在逐漸實現。

  有里,爸爸終於找到你了!

  男人越想情緒越激動,握著方向盤的雙手不斷顫抖,後座兩個小孩於無聲中大眼瞪大眼。

  沒錯,是兩個。

  一個黑發紫眸,一個白發藍眼。說實話這小子要不是托了藍眼睛的福,森由紀很有可能第一時間就把他賣了。

  愛麗絲·維爾根特有雙漂亮的藍眼睛。

  「……」

  「……」

  「有里被諸伏藏起來這麼久,爸爸擔心死了!」

  男人沒看見躲在後座縫隙裡的男孩,一邊開車一邊傾訴:「他居然騙我說有里你急性闌尾炎發作,我就知道是假的。都什麼年代了,哪有人會因為闌尾炎去世呢?」

  「還是個老師,滿口謊話,一點師德也沒有!」

  他氣憤的一拳錘在方向盤上,皮卡喇叭發出即將謝世的呻1吟。

  白發男孩眉頭一皺,剛張開嘴還沒來得及發出聲音,森由紀單手一把堵住這家伙的嘴,另一只手用力把他重新塞回座位下面。

  開玩笑呢?這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嬌養的少爺,用膝蓋想也知道狗嘴裡絕對吐不出像牙。

  男孩:「……!」

  「有里,你怎麼不說話?」

  外守一等不到「女兒」回應的聲音,忍不住回頭問話。森由紀奮力抓住不斷掙扎的白毛把他壓在自己腿上,艱難分心應答:「我在看風景呀爸爸,好久沒回來,很多地方都和從前不一樣了呢!」

  給我閉嘴啊你!這家伙一個想不開只需要雙手松開油門踩到底,咱們兩個都得玩完!你死不死無所謂,老娘不能死!

  紫色眼睛狠狠瞪著藍色眼睛,後者慢慢慢慢縮回去,就像縮起耳朵和尾巴的貓團——他突然意識到,五條家引以為傲的生得術式「無下限」,居然在主人未曾授意的情況下自動解除了。

  未曾授意的情況下自動解除了。

  自動解除了。

  了。

  不是詛咒師,沒有咒物干擾,除了開車那男人身後帶著的垃圾咒靈,這裡不存在任何與咒術世界有關的東西。

  從來沒想過萬一某天失去術式會怎樣,男孩在森由紀油潤晶瑩的眼睛裡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白頭發,藍眼睛,也許有點好看,但是很普通,她看向自己的目光裡甚至連慣常見到的驚艷也沒有——無下限罷工了六眼還在正常運作,男孩確定這個弱得要死的少女確確實實是個既無術式又無咒力的普通人。

  所以,她看到的也只是個普通人,不是五條家的六眼神子五條悟。

  老舊皮卡的發動機噪音隆隆,空調大約只為擺出來表示車輛配件齊全,坐在前面開車的「司機」更是聒噪,男孩卻不再掙扎。

  有人自願充當糖果和奶油味兒的靠墊,為什麼要拒絕?反正家僕很快就會找來,大不了到時候把這個奇怪的普通人帶回去……帶回去做什麼不知道,總之先帶回去吧,沒事做就讓她天天不重樣的唱歌給他聽!

  皮卡發動機沿著公路瘋狂轟鳴,以最快速度連夜逃離繁華的都市。開到一半途經加油站,外守一把車停進去,扭臉問向不知道在低頭搞什麼的「女兒」:「有里,你想吃什麼?」

  「爸爸,有里想吃炸雞和薯條,還有不加冰的可樂!雙份番茄醬!」姿勢格外僵硬的森由紀大聲提出要求:「肚子好餓!」

  你快走啊!

  「那有里要乖一點,別下來亂跑知道嗎?」既然是寶貝女兒的要求,好不容易才把她「找」回來的外守一當然不會拒絕:「等著,爸爸去給有里買個全家桶。」

  「好耶!和爸爸一起吃全家桶~」

  女孩大力拍打著一片白白的東西,男人沒有細看,關上車門就向不遠處的快餐店走去。

  他一走森由紀立刻七手八腳把躺在自己腿上的男孩推到一邊:「行了走吧。留在加油站裡讓人給警察打電話也好,聯系家人來接也好,你免費了。」

  打從出生起就沒有這麼被人嫌棄過,男孩一肚子火氣滿臉不悅:「我是走是留關你什麼事,自作多情。」

  「那你就留下給人開光祭刀,按照你們這裡的習俗,逢年過節我會記得給你點柱香的。」說完她伸手就去開車門打算跑路,整個過程不到一秒,水手服裙子下擺被人緊緊抓住:「你居然把我一個人扔下來自己走?!」

  語氣比學校門口討吃不成白被擼的煤氣罐還委屈。

  「我沒把你塞到車輪子底下軋一軋就很對得起這份露水情緣了,親愛的。」

  森由紀回答得宛如渣女附體,抓著她裙子的男孩一滯。

  就,就什麼叫做「露水情緣」啊?

  「不行,我就是來找你的,你不能扔著我不管!」反應過來以後他叫得比誰都大聲,成功阻止對方繼續開門的打算。明明是追蹤著咒靈殘穢沒來得及跑,偏要把責任推到完全無辜的人身上去——如果松手的話她真會走,頭也不回的那種。

  反正不管那個男人還是纏繞在他身上的咒靈,無論哪個都不是他的對手,留下來多玩一會兒唄~

  這種毫無禮儀可言的舉止讓小孩有種從套子裡跳出來的新鮮感,然而要說出格,還是常年混跡街頭的女孩更瘋些。她掀起裙擺用力一撕,在男孩震驚的眼神中把他抓著的那條撕掉,反手又將布片扎回腰間:「白白吧你!」

  「別啊,姐姐!」小爪子眼疾手快的再次抓上來,男孩露出漂亮的藍眼睛企圖感動對方:盯……

  結果女孩只是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滾滾滾,少自作多情。」

  這句話還回來的可真快。

  賣萌失敗,男孩眨眨眼,張開手向前一撲,憑借迅捷的身法「啪嘰」撲進女孩懷裡。不但抱著她的腰死活不肯撒手,白毛紛亂的腦袋還拱來拱去完全沒有安靜下來的意思。

  她氣急敗壞的樣子真有趣,比所有侍女、家僕、老人、長輩們加起來都要有趣得多。是生機勃勃的,是絢爛悅目的,是種沒有負擔的愉悅。

  這到底是什麼品種的熊孩子?把他慣成這副模樣的人就沒有哪怕一絲責任心嗎?炸翻過克洛斯特街上大半小流氓的森由紀被這小子氣得直笑,眼底閃過一道銳芒:「就算你這麼熱情的投懷送抱……」

  她用手指捏住男孩的下巴迫使他抬頭,距離越來越近,近到呼吸都幾乎交纏在一起。

  在這方面完全沒有抗性可言的純情小朋友紅了臉,松手就要向後躲,森由紀趁機掙脫,推開車門跳下去鑽進路邊樹叢就此不見蹤影——如果夠聰明就該知道動動尊臀跟上來一塊逃命,任性耍賴留下,那就自己承擔後果。

  果然呢,被扔下了。

  手心一空,男孩愣在原地許久,直到外守一提著打包袋再次拉開車門:「有里?我的有里呢?」

  纏繞在他身後的咒靈驟然膨脹。

  「她說不要和一個殺人犯回家,走了!」

  男孩沒好氣的回了一句,眼底陰沉——有意思的女孩子跑了,還留著這家伙和他身上的咒靈干嘛,孵蛋嗎?

  半小時後,森由紀在鄉村派出所等到了飛車趕來的萩原和松田,如實交代事情經過,給椎名打了個電話報平安,她被松田陣平拎著耳朵碎碎念:「從這周末開始就別上什麼理論課了,來我這兒挨揍吧你,不指望排上名次,至少別像這回似的,丟人!」

  這也就是眼看著小姑娘脫離危險才有心啰嗦她,沒得到消息前他比誰都緊張。

  「你至少像征性的掙扎一下?就算給我點面子?」

  「你的面子值得挨一刀開個洞麼?不值!」

  後座的吵鬧眼看即將降格到小學生級別,萩原研二笑著插了一句:「接到電話前小陣平差點催著我把車開飛起來,一見面又吵,你們兩個果然關系很好。」

  「誰和這家伙關系好啊,不學無術!恬不知恥……」松田陣平氣急敗壞,一連串用了好幾個成語,被森由紀佯做聽不懂跳過去:「之前你們就接到報案了?」

  「先是降谷推理出大概方位,我們走到一半警視廳那邊突然傳來消息。不知道是哪戶門閥家的矜貴小少爺,動靜可真大,伊達順手塞給諸伏他們去接人了。」他不痛不癢的評價了一句,靠背一動,小姑娘油光水滑的腦袋冒出來:「是吧?是吧!超難打發的那種,將來絕對會是個讓警察頭疼的特權人物。」

  「啊……我不清楚,我又沒見過,倒是聽聲音知道伊達被纏得有些不耐煩。」

  萩原研二失笑。

  能讓伊達航窩火,看來不僅僅是一個人的性格問題。

  森由紀咂咂嘴:「我見到了啊,順手把他扔車裡繼續冒充『有里』,確實有點招人嫌。」

  關於小少爺的話題就此告一段落,萩原研二啟動另一個話題:「『有里』?那又是誰?犯人的作案動機?」

  一聽這個松田陣平來勁了:「該不會是個失去女兒而瘋癲的狗血劇本吧!」

  「這你就要問本人,或是另一個疑似受害者諸伏了。」森由紀說出自己的推理,分神聽了一耳朵的萩原研二一腳把油門踩到底——這小丫頭不知原委,他們這些和諸伏極要好的同窗可是知道!

  諸伏景光追尋一個胳膊上紋有「杯子」圖案的凶手已經很久了。

  等他們回到警視廳,警校生們被叫去問話,文職小姐姐則指指休息室對由紀道:「那裡有個很擔心你的小朋友哦,去看看吧?」

  很擔心我?難道夏油傑倔強到這種地步?感動ing……

  她高高興興一把拉開休息室大門,看了一眼冷下臉轉身就走:甜蜜的,居然是那個小白毛。

  「你去哪兒!」

  男孩一張嘴就是股非常傳統的幽怨味兒,小少女退了一步退回門邊,向後仰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吐槽他:「你管我,自作多情!」

  「我都道過歉了!」他委屈得喵喵叫,從桌子裡掏出撒嬌賣萌才從女警姐姐那兒騙來的新全家桶——上一個被咒靈汁液噴得體無完膚,根本不想吃。

  「女巫」一向奉行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有恩必還有仇必報。當然了,對手要是奉上全家桶並誠懇道歉的話,也不是不能原諒。

  看在那雙藍色眼睛的份兒上。

  「哼哼哼,你賺大發了你知道麼?」

  她轉回去,走到男孩對面拉開椅子坐下,伸手就從紙筒裡摸出條雞腿:「下次再遇到綁架記得少管閑事。」

  長成這個樣子,被人抓去都留不到第二天,眼睛和屁股總有一個保不住。

  要不是被我撞上,你能從變態手裡跑掉?

  男孩從頭到腳,連頭發絲都飄蕩著這個意思。

  「不用管我,顧好你自己吧!」森由紀抬手作勢要用啃光了的雞骨頭砸,對方老神在在坐在那裡動也不動。

  無下限罷工只是一會兒的事,她跳車逃跑後一切就都恢復正常。

  女孩哼了一聲,收回動作把骨頭扔在桌子上,起身往紙筒裡繼續掏:「薯條沾番茄醬你吃不吃?不吃我就……」

  「吃!」他回答得無比迅速,由紀二話不說撕開塑料包裝,把紅色膏狀調味料擠在桶蓋上:「聖代歸你,土豆泥我吃。」

  她不是吃獨食的人,有好處總得大家一起沾才行。說到底,把人扔在車上確實有點不講究了,所以小姑娘終究難得退了一步。

  不加冰的可樂涼爽程度不會比加冰的低,能喝到的飲料卻更多。兩個小孩各自抱著紙杯呼嚕嚕喝得直打嗝,干掉最後一塊油炸食品後森由紀從座位上跳起來:「我要回家了,祝你好運。」

  「……」

  男孩咬著吸管不做聲。他是想過要把這片不知名的絢麗晚霞留在身邊,最後卻選擇沉默著放棄。

  家老們在和警視廳上層扯皮,按照一般慣例,不扯上個十天半月絕對沒完。也有僕人戰戰兢兢上前問過神子為何不告而別私自行動,他只推說看見了個凶狠的二級咒靈——關於她的事只字未提。

  那是去年暮春時,第一次走出五條家外出祓除咒靈。他記得很清楚,主院外連花草都格外精神些,視線貪喜的在一株蒲公英上多停留了幾秒,次日那株沐浴在陽光下隨風搖曳的暖黃色小花就被連根拔起扔掉了。

  家僕們是怎麼說的呢?

  「非常抱歉,悟大人,負責清掃的侍女已經下去領罰了。讓您看到雜亂無章的草屑,這件事我們會引以為戒,請您原諒!」

  面前是一片貼服在地的頭顱,六眼能看得清黑暗裡的蛛絲,看不透他們此時的表情。

  ——我只是,覺得那朵自由自在的蒲公英顏色很好看而已。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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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因為那起莫名其妙的綁架案, 森由紀在警校的理論課果真被無限壓縮了,體術訓練比例驟升。看來內務省終於意識到問題所在,開始想方設法彌補。然而世上就是存在天賦這種不講道理的東西,小由紀能跳出最難的芭蕾舞動作, 打架鬥毆這種事在她的技能點上似乎接觸不良。

  「呼呼……!」

  女孩白皙的手背通紅一片, 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才是被打的那個, 真正結結實實吃了一拳的人甚至都沒反應過來:「講真, 你能確定你出拳了嗎?」

  「出了出了!沒讓你直送ICU真是對不起啊!」

  有本事不要比體術,試試其他途徑行不行?

  氣急敗壞的鼓起腮幫子, 由紀抓起毛巾擦掉滿頭大汗——雖然已經進入秋季,溫度還停留在夏末的潮濕悶熱裡沒有任何想涼爽下來的趨勢。

  松田陣平無奈搖頭:「算了,休息十分鐘。實在不行……你把長跑練練,打不過好歹跑得過也成。」

  能從他嘴裡聽見這句話, 坐在不遠處研究拆卸的萩原研二差點抬頭往外看太陽是不是從西邊出來了。

  「哼!」森由紀抓著辮稍,就像雪豹幼崽叼著尾巴:「都說了不要,你偏要,現在又嫌棄人家說什麼算了,松田你到底行不行?」

  「那你到底要還是不要?」卷毛大怒,雙手並拳用手背擠著女孩子的臉來回碾壓:「不要是你、要也是你, 煩人!」

  「咳咳咳咳咳!」

  萩原研二差點沒被口水嗆死, 手裡的零件撒了一地:「你們兩個, 好歹有點自覺?什麼要不要的……」

  「呸!」他的幼馴染呸了老大一聲出來, 「快把腦子取出來送洗吧!」

  礙於還有未成年人在場,兩位人類男性比較了一番彼此眼睛的大小, 最終跳到下一個話題上:「諸伏這幾天請假回老家了, 據說會帶很好吃的特產過來給你哦!」

  「是什麼?」關於食物, 森由紀永遠抱著永不枯竭的好奇心。

  松田放過她的腦袋, 反手拍了一記:「不知道。關於那個外守一的事情,他很感謝你。」

  也就是說,之前的推理沒有出錯……但這種事森由紀寧願自己出錯。

  氣氛又一次滑向邊緣,自覺不大對勁的松田陣平急忙轉移注意力:「最近外面不太平啊,不知道畢業後大家會去哪裡。」

  萩原研二彎腰把散碎零件一個個重新撿起來繼續擺弄:「只要不是交通科,讓我去博多我都認了。」

  博多一地堪稱警視廳內部不能提起的瘡疤,和東京都腳下踩著的橫濱並稱島國犯罪率雙雄。

  松田陣平聽他這麼說張大嘴就笑:「萩原,這世上有種東西叫做FLAGE,我期待你將來飆警車的英姿。」

  萩原研二:「……」

  幼馴染這種東西,有時候真想就地打死。

  「外面很亂嗎?最近很多人都在抱怨頭發掉得越來越誇張了。」

  森由紀趴在桌子上伸頭去看萩原研二手裡的零件。真要說拆卸,最擅長這件事的其實是松田陣平。可惜那家伙太小氣了,非說什麼體術不過關就不給她玩,哼,小心眼的男人!

  活該單身!

  萩原索性把零零碎碎的零件盡數推到她面前,邊看小姑娘擺弄邊感嘆:「橫濱的非自然死亡報告厚度又雙叒叕創下歷史新高,警察基本上淪為清潔工,只能在槍1戰結束後出去刷刷地面、收拾屍體。」

  「博多也差不多了,從來沒見過能把『殺手』產業化得如此明目張膽的地方。簡直就是踩點-動手-善後-報告一條龍服務,你都不知道你的同事下班後有沒有其他兼職。」

  松田跟著抱怨:「橫濱的Port Mafia,博多的殺手公司,堪稱專業屍體制造機器。」

  說完他小心觀察著森由紀的表情,女孩臉上只有好奇與厭惡。

  也許這孩子直到某天開槍擊中罪犯才會知道那是誰,他很是自我嫌惡的皺眉,起身走去自動販賣機旁買了三瓶飲料。

  小丫頭喜歡甜膩膩的草莓味,嘖。

  每當森由紀要求聯系森鷗外,內務省給的理由不是「森先生業務繁忙」就是「森先生在執行秘密任務」,到現在為止,這孩子在理論上都不該知道她的父親究竟是什麼人。警校學生們對她的真實身份並不知曉,但也被告誡過要盡量在這孩子面前避免提及某社會團體。

  然而實際情況是森由紀不但知道便宜爹的職業,也很清楚他都在做什麼——人在東京,想要弄到關於Port Mafia成員的情報並不是件難事,只要你別要求什麼機密內容,隨便哪個情報販子都能來上兩段。

  嘴巴松得跟泄洪似的。

  「這些非法組織就不能取締,或是直接鏟除嗎?」森由紀承認自己有點孤陋寡聞。就連德納第佣兵團也只敢去非洲做太上皇,駐留德國本土期間搞事都得偷偷摸摸著來,要不然別管什麼規模,照樣得被戰後遺留的坦克裝甲車等等「消防器械」轟上天。

  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互相看了一眼,前者壓低聲音解釋道:「美國駐軍距離橫濱太近了。警察火力有限,軍警行動受限,再加上那些走私組織多多少少都有些海外關系,除非在他們躲入駐軍營地前找到切實證據並成功抓捕。否則,無論犯罪情節嚴重到何等地步,我們也沒什麼切實有效的處理方法。」

  「就算抓了轉頭還得放掉,那些家伙說不定會堵上門羞辱執行抓捕任務的警察……」松田陣平擰開草莓飲料遞給森由紀:「要是讓我去執行任務,我才不管什麼條例,就地打死一了百了!」

  「然後你就要寫上萬字檢討,撤職辭退,上法庭,進監獄。」萩原研二不冷不熱的擠兌他一句,摸摸森由紀的頭:「發什麼楞呢?」

  「不……額,我是在想,政府與民眾之間完全沒有過渡組織嗎?」

  權力厭惡真空,當懶惰的空氣充斥在議會與行政部門之中時,必然會產生其他勢力擠占這片新大陸。島國政府,說實話不太像個合格的社會管理者,形容為「政棍」或許更貼切些,連「政客」都不如。

  松田陣平和萩原研二對臉懵逼:「這個話題對於小學生來說太超過了吧?」

  正常情況下哪怕是大學,教育省擬定的教學計劃裡也不包含政治或社會方面的教育,最多也就是社會認知……含混曖昧欲蓋彌彰。基礎教育類課本裡充斥著自我哀憐與歌頌「聖裁」的調調,生怕有誰被染上赤色似的。

  考慮到德國本就多出思想者與哲學家,他們倒也沒想太多:「好了好了,喝完飲料就去洗洗臉,等會兒來車接你回去。」

  「哦!」

  森由紀聳聳肩,仰頭噸噸噸喝光草莓味汽水,瓶子隨手扔進垃圾桶:「再見!我回家啦~」

  「白白,下周見。」

  兩個青年一塊朝她揮手道別。

  回到社區,還是老地方下車,只不過路邊多了個等待的小不點。

  ——自從參觀警視廳遭遇綁架後,夏油傑由不靠譜保鏢榮升為不靠譜「獄卒」。那天他是被帶隊教師親自壓著送回家的,要不然早跑出去跟著找人去了。

  等到森由紀第二天完好無損的出現在教室裡,小朋友差點沒憋住眼淚哭出來,然後就究極進化得跟邊牧似的兢兢業業放牧森由紀這只唯一的羊。

  一點也不考慮「羊」的心情。

  「你回來了?」無聊到放咒靈出來自娛自樂,夏油傑聽到發動機越來越小的聲音就抬頭去看,果然看到森由紀推開車門走出來:「啊,我回來了。你帶零食了嗎?」

  「給。」他從口袋裡拿出一包蝦條,女孩接過去一把撕開遞向男孩邊吃邊問:「東西收到了?」

  「只有張寫了串數字的紙條。」

  曾經許諾過替人送信,還好被吃下去的「抹布」們能代為跑腿,夏油傑又翻出紙條遞過去。森由紀低頭就著他的手瞄了一眼:「謔~知道了,扔了吧。」

  「你知道什麼了?」男孩好奇的問了一句,女孩笑眯眯在他頭上摸了一把借機擦手:「別人給我寄的禮物,輾轉走了快一年才到,真是不容易啊!」

  資產轉移的操作確實不容易,但她也不能把藏在黑市裡的錢取出來提在手上隨便四處遛達不是?

  「哦!」不明覺厲,夏油傑轉身朝自家走去:「作業,你寫完了沒有?」

  「不想寫,欠太多了,我放棄。」

  森由紀表示自己選擇躺平:「要麼你替我寫一份?」

  小弟用眼神表示你這是妄想。

  「最近治安狀況會變得很糟糕,」女孩露出讓人捉摸不透的笑意:「不要獨自一個跑得太遠。」

  夏油傑沒聽懂她什麼意思,森由紀也沒給他留太多思考時間。兩個孩子走到並排的兩棟房子前,互相道別然後拉開各自的家門。

  橫濱,Port Mafia本部,治療室。

  「太宰君,雖然我並不在乎藥品櫃裡究竟多了或是少了什麼,」身穿醫師外套的森鷗外滿臉無奈,「但是我比較介意出現在玻璃上的手指印。」

  跨坐在椅子上的黑發少年翻了個白眼,有氣無力:「好∼無∼聊∼啊∼」

  「就沒有什麼事給我打發下時間麼?」

  「抱歉,如果你加入Port Mafia的話,或許能出去玩一會兒。顯然你並不願意,我也不能勉強,不是嗎。」

  醫生摸著下巴皺眉,看上去像是想要扔顆炸彈「物理」清潔一下他被玷污了的藥品櫃,並沒有注意病人伸向書桌的魔爪。

  少年翻開一架倒扣著的相框,身穿綠色紗狀紡織物的黑發少女站在古堡花園裡,看著鏡頭巧笑倩兮。

  「哈!森先生~」少年眼前一亮:「愛麗絲活了!」

  照片裡的女孩和森鷗外那只異能生命體的區別除了身高只有發色瞳色,就臉型而言,仿佛小孩子長大長開一樣,完全能夠確認系出同源。

  森先生側頭過去「哦」了一聲:「那就是我的女兒愛麗絲呀。」

  「嗯?」太宰治卡了一下,做嘔吐狀:「嘔!你上次還說愛麗絲是你的妻子!變態!我要報警!」

  「女兒和母親同名有什麼奇怪,難道太宰君和自己的雙親就沒有相似之處嗎?」他狀似無意的一句話扎心,少年閉上嘴,整個人扭開再也不肯出聲。

  青森那邊的老宅,他一句也不想提。

  森鷗外轉回去繼續盯著藥品櫃上的指頭印子頭疼:「話說回來,那孩子比你小了有三歲?是個很乖很可愛的小甜心呦,嘿嘿嘿。」

  被迫聽男人發出油膩膩的怪笑,少年再次發出極似嘔吐的響動:「這真是個絕妙的鬼故事,嚇得我渾身發冷!」

  「並不是故事哦,我的小愛麗絲,我的小由紀,我可愛的小天使~」說著他放出異能生命體,剛想摸摸頭就被幼女一爪拍開。醫生抱著手掌邊吹氣邊眼淚汪汪的沒話找話:「愛麗絲醬,麻煩你去替我送個口信,我馬上就到。」

  金發碧眼的小姑娘跺跺腳,憤憤不平斜了一眼自己的異能力者,「啵」的一聲消失不見。

  「如果不想繼續追加手術治療期,我建議太宰君你待在這裡不要亂跑。當然了,亂跑也沒關系,我會好好利用你的屍體。」

  他拉開門,也不更換外套,就這麼「與眾不同」的走出去。

  交給內務省「寄養」的兩位女士也到了該離開的時候,再繼續下去對計劃不利——能夠影響Port Mafia首領的人,與Port Mafia首領本人,這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把事情拖到繼位之後再去辦,很有可能會遇上意想不到的羞辱。

  Port Mafia的新首領不能受辱,否則將是對權威的極大損害。

  眼下他手裡能夠放心交付這件事的人並不多,只能做兩幅打算。

  假設能夠順利帶回維爾根特母女,經手者必然會成為他未來施政班組的重要成員。退一步講,也算是對未來合作者的考驗。萬一內務省除了那個住家保姆外另有安排……在見到她們之前失去,倒也不是無法接受的犧牲。

  森鷗外捻著手指沉思,衡量好得失後臉上重新浮現出平易近人的和煦微笑。

  但願一切順利,可以不再失去的話,他還是樂意在一定範圍內做個好丈夫、好父親的。

  去接回維爾根特母女的人選心底早已有數,雖說有個失憶的瑕疵,萬一將來出現異常也方便借著這個問題將其鏟除。

  來到派遣異能生命體提前預定的場地,森先生見到了眼神迷茫的異國男人:「蘭堂君,最近身體還好嗎?」

  「哦,是森醫生啊,叫我來這裡……有什麼事嗎?」

  男人抬起淡金色的眸子。

  *

  身後領著鄰家小弟,長身玉立的少女叼著冰棒,路過十字街口時緩緩放慢速度,直至停下腳步。

  她注意到路對面站著個長發男人,憂郁的淡金色眸子在視線相對時染開一片恍惚。初秋的氣溫和夏末沒什麼不同,那人卻穿著長大衣,脖子上掛了條一絲不苟的圍巾。

  他很好看,讓人過目不忘的俊美,又像海上漂泊無依的薄霧那般神秘。

  森由紀掛著無懈可擊的懵懂表情率先移開眼睛,額頭滲出一層冷汗。

  她知道這個人,或者說,她在德納爾神父的書房裡見過他的資料。

  雇佣兵都是些野貓一樣的存在,無論花多少錢都不能指望他們付出忠誠與信義。因為這一點,世界各國無不將這些膽大包天的「冒險家」們排除在法律保護體系之外,所以他們必須把所有惹不起的人都牢牢記在腦子裡,免得一不小心浪翻了船。

  ——法國的超越者,讓·蘭波。嚴格來說惹不起的並非這個男人,而是他的搭檔,有「暗殺王」之名的另一個超越者,保爾·魏爾倫。

  這對搭檔縱橫歐洲大陸時她還是個奶娃娃,只能從文字記錄的字裡行間依稀領略強者風采。根據檔案記載魏爾倫曾於眾目睽睽之下從容擊殺過英國女王的替身,然後恍若無人的平安離去。要不是當初蘇格蘭場得到情報及時啟用替身計劃,查爾斯王子大概也不至於被人譏笑為「六十年太子」。

  而法國官方的另一份可靠記錄則稱蘭波死於數年前一起潛入調查的秘密任務,地點恰好位於遠東……

  青天白日的,見了活鬼了?

  那當然不可能,所以,必然是情報有誤。

  想到能被蘇格蘭場用替身騙過魏爾倫這一事實,法國情報部門的拉胯似乎並不是件難以理解的事。

  由紀咬碎棒冰,目光絲滑的從蘭波身上移向紅綠燈。呵呵,超越者,關我什麼事?我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國小三年級女生而已。

  男人手裡抓著幾只氫氣球,偶爾心不在焉的胡亂發出去一只。他似乎在扮演一個蹩腳街頭雜工,眼神恍惚游移到讓人懷疑是否下一秒就會睡著,卻在接觸女孩的瞬間恢復清明。

  他松開手,來往行人的視線跟著氣球一塊向上抬升。下一秒,男人的身影消失了,跟著一同消失的還有兩個正打算過馬路的小孩子。行動過□□猛,沒有驚動任何人。

  「蘭堂,我的名字。」

  視線一恢復由紀就不動聲色四下觀察,此刻他們正身處一條無人的暗巷深處。也許是某家餐廳的後廚門外,水滴落在金屬水槽裡的敲打聲清晰可辨。

  男人從大衣口袋裡摸出張照片仔細比對兩個孩子,目光轉向正確的那個:「嗯……好像和想像裡的不太一樣?」

  她穿著乖巧的制式水手裙,黑頭發編成長長發辮垂在腦後,和照片裡頭戴薄綠紗巾言笑晏晏的形像相去甚遠。

  「你是誰?放開我!我要報警了!」

  激烈抵抗的男孩像只雞仔一樣被打昏扔進淡金色立方體關起來,根本來不及拉響報警器:「安靜點,你太吵了。」

  他伸出手,不等五指合攏森由紀及時出聲:「別殺!」

  「有內務省監控,殺了他會很麻煩。」

  這是條有效提示。

  男人停止動作,他遲疑片刻,放下手解除異能力,夏油傑像顆爛蘋果那樣無聲無息滾在地面上。

  看看昏迷中的男孩,蘭堂語氣裡帶著幾分茫然:「森醫生沒說還有個兒子?」

  「……」

  由紀一時間不知該作何評價。

  你是怎麼得出這種結論的?超越者是不是腦子多少都帶點大病?

  「您……」聯想到這人自稱名為「蘭堂」,由紀拿不准他究竟是叛逃還是發生了別的什麼。她應該不會認錯人,空間系超越者讓·蘭波,異能力【彩畫集】,每一條都能對得上。但他這個反應,一點也沒有王牌特工的風采,就……不大聰明的樣子。

  但他就是再不聰明由紀也不敢造次,經驗告訴她面對絕對實力時最好別太浪,以免翻船。

  蘭堂先生等了一會兒,沒等到小姑娘後面的話。於是他又掏掏衣袋,掏出張A4紙展開,照著上面寫的字一板一眼開始讀:「致我親愛的小公主……」

  「停,謝謝,您不用讀了,麻煩給我自己看。」

  抖掉身上的雞皮疙瘩,森由紀有氣無力朝他攤開手。男人干脆把紙塞給她,點點頭:「我很期待,小姐,今晚十二點見。」

  他走了。

  女孩一邊一目十行提取信息,一邊反復回憶蘭波的行為。

  他的反應很奇怪,竟然給她留了時間替夏油傑求饒而不是直接捏死這個可能泄密的礙事小家伙?這不像是個超越者的實力。而且由紀也不認為自己的便宜爹能面子大到可以隨意使喚超越者當信使,就為了送這種比塑料還塑料的狗屁家書?

  最重要的是,蘭波是個法國人,他居然用日語棒讀!棒讀就算了,法國人不說法語說日語,你仿佛在逗我笑?要知道那些高盧人對母語的執著堪比對馬奇諾防線的信任……

  所以一定發生了什麼事,讓蘭波隱姓埋名留在遠東島國的同時也放下了身為強者的驕傲。

  由紀看完最後一行字,把這沒屁用的玩意兒團吧團吧扔進路邊水坑用力攪合,直到它糊作一團無可挽救才停手作罷。這封信通篇都是些嘰嘰歪歪的油膩問候,實質性內容一概沒有。

  當然,真正要傳達的信息本就不能寫在紙面上。

  便宜爹一直待在橫濱混黑,勉強算是個同行,突然做出這種動作絕對不是出自那薛定諤且莫須有的父愛。

  橫濱、Port Mafia。

  最近那個組織的首領行事越發瘋狂,聽說是上了年紀病痛纏身……

  啊,明白了。

  森先生終於不想再繼續為人掣肘,遂決定雙線出擊:一面除掉「太上皇」,一面免得日後為人所羞辱,於是派人前來接走暫時寄存在內務省的肉票。

  對於內務省的「安置」與「監控」,森由紀當然知道那並非長久之計,也樂得在閑暇之時做回十一歲孩子該有的模樣。

  就當休假。

  而今風向發生了轉變,對任何一方都毫無忠誠可言的女孩花了大概一分鐘進行比較,愉快決定「棄明投暗」。

  眼下唯一的問題——

  如果是正常狀態下的超越者蘭波出手,她不覺得有什麼可擔心,躺平等著即可。關鍵在於……動手的會是蘭波麼?以及他那個迷迷糊糊讓人無法放心的精神狀態。

  為什麼我總會遇上些奇奇怪怪腦袋可愛的人?

  唉……連老老實實當個肉票都不能安心。


第27章

  「唔……嗯?」

  就像隨著溫水輕輕搖擺, 嘴巴裡還有些山間清泉的涼意。夏油傑睜開眼睛,面前是個形狀很漂亮的後腦勺,烏黑油亮的長發辮從側面垂下去,隨著腳步節奏左右搖晃。

  後腦勺?

  他撐了撐手, 發現自己正趴在森由紀背上, 道路兩邊的建築物說明他們已經走到居住的社區附近。

  「剛才那個男人!由……」沒說完的話被打斷, 總帶著笑意的聲音被冷靜淡然的聲線取代:「閉嘴, 安靜,聽我說。」

  「怎麼了?」他掙扎著想要下去自己走, 女孩二話不說反手就是清脆一擊:「我不喜歡重復。」

  「你!」臀部遭遇重擊的小男子漢紅了臉,鑒於她一向說一不二的霸道性子,只能把滿肚子疑問憋回去:「……」

  「聽著,」背著他的女孩壓低聲音:「不管誰來向你提問, 什麼都不要說。咬死一開始就被打昏,什麼也沒看見,懂了嗎?」

  要說這小子究竟哪裡能讓她高看一眼,除了罕見的高道德感外就是那股不明原因的執拗與堅持。這種人,只要認定一條路絕對是打死他也不回頭,值得發展成搭檔。

  至少他不會轉手就把人賣了。

  可惜現下沒有時間也沒有機會給她繼續培養小弟。

  「到底發生了什麼?」夏油傑喃喃發問, 森由紀沉默片刻, 避開這個話題:「以後, 你學聰明些, 別那麼倔強,好好練習體術。」

  少跟我似的, 完全沒有這種天賦, 遇到危險只能依靠智力加成。

  他還想再問些什麼, 不等說出口女孩子忽然松手下蹲, 原來已經到了自家門外。

  「小傑?你怎麼了!」

  在花園裡整理蔬菜的夏油太太看到兒子被背回來,驚詫之下甚至忘了拉開柵欄。她撲在欄杆上呼喚男孩,森由紀掛著笑意解釋:「夏油太太,夏油傑真得多鍛煉一下嘛,他居然貧血?哈哈哈哈哈!」

  原來是貧血造成的眩暈嗎?看來已經沒什麼大事了,夏油太太放下心,打開柵欄走出去,伸手反復摩挲夏油傑的額頭:「怎麼樣了?要不要請假去醫院看看?」

  「我……」想到森由紀剛才的忠告,男孩低頭:「不用,我很好。」

  誤以為兒子是面子上過不去,夏油太太跳過這個話題,熱情邀請好心的鄰居女孩進屋坐:「多謝你送我家小傑回來,進來喝點果汁吧?」

  「謝謝啦,夏油太太。」由紀把兩只大眼睛彎成弧線,拒絕了這份充滿感激之情的邀請:「我得回去幫忙呢,下次呀,您做的蕎麥面真好吃,尤其搭配著天婦羅。」

  「這樣啊,那你下次一定要來吃哦。」夏油太太內心當然更擔心兒子的健康,聽對方如此懂事的拒絕,馬上換了語氣:「今天實在是太感謝了。」

  「再見啦,夏油太太。」她站在夕陽下,橘色在潔白的襯衣上染出一片暖光:「再見,夏油傑。」

  「……」男孩還沒有從剛才那場詭異的遭遇中反應過來,吶吶點頭,向她揮揮手:「再見。」

  明天還會見面吧,到時候再問她好了。

  告別鄰居母子,由紀拉開柵欄走進由內務省提供的兩層獨戶——平靜悠閑的生活到此為止,接下來又會遇到什麼呢?森先生派人來送信,只會告知決定,絕對不是詢問。那封措辭甜蜜油膩的家書背後不過提醒她照顧好母親,別讓大愛麗絲因為受到驚嚇而壞了事。

  ——他也許還愛著維爾根特小姐,但他不愛我。

  「今晚十二點見。」也就是說,行動的死線正在午夜時分,如果超出這個時間節點,森鷗外下達的命令又會是什麼?

  短暫的低落後女孩揚起與平日一般無二的笑臉,推開玄關門:「椎名,晚飯好了嗎?我好餓!」

  保鏢兼保姆兼看守端出一盤剛烤好的餅干:「還要等會兒,先吃點甜食墊墊。」

  「好——!」

  長長的撒嬌聲又甜又軟,讓人忍不住會心一笑。椎名看著小姑娘拿起餅干咬了一大口,這才轉身走回廚房。

  最近森鷗外傳來的情報沒有一條能用得上,上面擔心他做出魚死網破之事,特別下令加強針對維爾根特母女的監控,所以她在給餅干配餐的飲料裡額外添加了些許鎮定藥物。

  萬一Port Mafia真敢將手伸進這片社區,必須確保森由紀和她的母親死在這棟房子裡不得離開。在睡夢中安詳離去,是她能為這孩子做的最後一件事。

  ——如果森鷗外還有人性,那就只當是讓維爾根特母女睡得踏實些。

  森由紀坐在餐桌旁吃餅干,手邊是連同餅干一塊被端來的牛奶。她確實有就著牛奶啃餅干的習慣,女孩端起玻璃杯,像是欣賞花紋一樣停頓,遲遲不往嘴邊送。

  躲在廚房裡的中年女人忍不住握緊拳頭,生怕弄出能引起她聯想的動靜。

  「椎名,你說……」由紀看了一會兒,用一種奇異的語調和躲在廚房裡偷窺的保鏢兼保姆兼看守閑聊:「我父親,會是個什麼樣的人?」

  椎名心頭一顫,菜刀在案板上劃出粗啞聲響。為了掩飾這份失態,她故意大聲驚呼:「啊,彩椒裡怎麼會有蟲?」

  「明天去問問老板就是咯。」女孩接了一句:「你沒傷到手吧?」

  只是突發奇想隨意聊天……椎名松了口氣:「嗯,明天去問。」

  不等這口氣徹底落進肚子裡,小姑娘緊接著重復了一遍最開始的問題:「我父親,森先生,是個什麼樣的人,你知道嗎?」

  之前她沒有問過類似問題,就像從來都不對缺失的父親感到好奇。

  結合這孩子過去十一年總被鄰裡各種以「雜種」辱罵的人生,她會怨恨造成這一切的父親進而不願提起似乎很正常。

  森由紀很聰明,與此相對的是身體上的孱弱,這一點已經被負責訓練她的教官認定。她究竟有沒有……有沒有聰明到其父森鷗外的程度?

  椎名看看就放在手邊的通訊工具,最終選擇繼續試探而不是第一時間上報:「森先生啊,我聽說的不多。據說他醫術不錯,病人們交口稱贊。」

  可惜不但沒有醫師從業執照,而且沒有醫德。

  「那他是個好人嗎?」女孩放下手裡的玻璃杯,牛奶似乎比剛才少了一點。椎名放下心:「也許?」

  森由紀重新舉起杯子,這回再放下牛奶就被她喝完了。

  「我很喜歡你啊,椎名。」女孩的聲音有點沙啞,不等椎名追問她仰頭揉揉眼角:「不好意思,喝得太急嗆到了。」

  「哦哦。」

  保鏢兼保姆兼看守再次提心吊膽:「需要我……」

  「不用了。你每天都這麼忙,很辛苦吧?」她像是做了什麼重大決定那樣忽然又笑出聲:「好想吃芒果生奶油卷,明天吃這個!」

  聽上去和平日又沒有什麼不同了,椎名瞄了眼通訊器,這時森由紀從沙發上站起來,打了個哈欠:「晚飯還沒好嗎?」

  「好了,豚骨拉面,生菜沙拉,我去請維爾根特小姐下來。」

  她解開圍裙朝樓梯走去,森由紀過來拉著她左右搖搖。女孩指尖略有些潮濕,帶著小女兒特有的嬌俏笑得可憐又可愛:「椎名,你做的東西真好吃。」

  【異能力·杯子】

  液體通過接觸沾染在目標身上,迅速滲入皮膚。

  森由紀的反應比之平日略顯熱情了些。

  也就是親眼見她毫無防備的喝下那杯加料牛奶,不然椎名此刻絕對已經撥通通訊器。

  「知道了,明天做芒果生奶油卷。」

  晚餐在一片寂靜中結束,大愛麗絲同樣喝下特質飲料,打著哈欠被女兒哄去刷牙洗臉,然後睡覺——她沒有為母親更換睡衣,而是從衣櫥裡找了件買回來就沒有穿過的裙子給她換上:「睡吧,晚安,親愛的。」

  「晚安,林太郎。」大愛麗絲蹭蹭枕頭,笑得溫柔甜蜜。

  椎名站在一層側耳傾聽:維爾根特母女上樓後走進同一間臥室,沒有誰再重新走出來。看來鎮靜劑起到了應有的效果,她終於安心,拿起通訊器發出一切如常的消息。

  「呼哈……」

  也許是寂靜容易讓人產生錯覺,她忽然覺得身體沉重精神倦怠,好困……

  半小時後,大愛麗絲的臥室門被人推開,森由紀面無表情來到一樓客廳,垂下眼睛看著椎名倒伏在沙發上陷入昏迷。

  黑手黨的行動不會有多文雅,如果把她扔在這裡不管,明天內務省殉職名單上大概就會多添個名字——柔軟的毛線外套,溫暖的懷抱,甜蜜的點心,熱乎乎的飲料,她閉上眼睛,重新睜開,黑暗之中紫色眸子隱隱透出些許猩紅。

  女孩子站了一會兒,無聲嘆息。

  最終她伸出手將椎名從沙發上拖下來,一路拖到面積最為狹小的衛生間藏好。又怕她著涼似的翻出毯子覆蓋在保鏢兼保姆兼看守身上,打開洗手的水龍頭,抽出排水軟管,任由冷水慢慢浸透紡織物。

  時針逐漸越過十一指向十二,離開的時候到了,為期不到一年的平靜生活宣告結束。

  窗外閃過淡金色,森由紀轉身回到母親身邊守著她——至於說如何躲避監控設備,那不是該她頭疼操心的事。

  哪有叫肉票自己去想的?不干!

  二十三點三十分。

  蘭堂在翻窗和走大門之間猶豫片刻,果斷用亞空間方塊將自己飄到二樓陽台。

  很好,看來大小姐已經准備就緒,省了不少麻煩。

  他迷離的目光移動到另一張肉票身上時瞬間聚攏——即便合眼熟睡,金燦燦的大愛麗絲也能讓人呼吸一滯。

  她真美,就像靜棲在湖底的白天鵝。

  「咳咳!」森由紀毫不客氣打斷沒用成年男人的魂飛天外:「夜安,蘭堂先生。」

  「哦……抱歉。」

  他馬上回憶起此行目的,上前比劃了兩下,礙於森由紀能飛出小刀一樣的眼神放棄抱起大愛麗絲的打算,選擇了另一條不那麼效率但足夠安全的道路。

  淡金色空間體被毫不猶豫的拿來充當墊腳石,將「人質」全部送出這棟屋子後他隨手扔了兩捆從後勤摸來的炸彈進去引爆。

  爆破帶來的聲響震耳欲聾,氣浪把周圍數棟房子的玻璃震了個粉碎,火光與高熱激發報警設備,隱約還能聽到幾聲尖叫。

  做完這一切,他無聲無息的帶著維爾根特母女從容離去。

  還得連夜開車返回橫濱呢……

  唉,人手緊缺,連個司機也沒有,真是為難。


第28章

  凌晨兩點, 橫濱。

  驅車到達指定地點,蘭堂還沒來得及等到不耐煩,前來接應的人就到了。他走下駕駛位繞到後座,拎起不斷撲騰著朝母親方向掙扎的小姑娘下車朝本部方向進發。

  大愛麗絲因著椎名的鎮定劑還在熟睡當中, 對女兒的掙扎全無半點回應。

  眼見另有幾個衣著樸素低調的護衛將轎車開走, 森由紀逐漸收回動作, 掛在「坐騎」胳膊上悶不出聲。蘭堂還以為多少要花點功夫才能「說服」這位突然冒出來的大小姐, 沒想到她的掙扎與反抗結束得和開始時一樣突兀。

  「抱歉,小姐, 森先生只要求我把你帶回Port  Mafia。」雖然對方不過是個干巴巴的平板小姑娘,他還是非常在意的輕輕放下她,順手把那些碎發理進發辮:「他說你會懂。」

  「嗯。」

  森由紀轉頭看著轎車開走的方向:「我懂。」

  如果這個時候還非要和母親待在一起,會害死她。內務省是偽君子沒錯, 然而不至切膚之痛時他們多少會在乎下輿論與臉皮。一旦重歸黑手黨的世界,背信棄義才是常態。

  森由紀和森鷗外一樣,都不會允許弱點被人大喇喇擺出來展示。

  女孩深吸一口氣,朝身邊高大的男人露出微笑:「先生,感謝您這一夜的辛苦。」她說得是法語,蘭堂頓了頓, 態度比剛才溫和了不止一倍:「您真可愛, 小姐。」

  試探到此為止, 森由紀收回觀察此人的目光, 走在他手邊一路來到血跡未干的Port  Mafia本部前。雖然是深夜,這裡仍舊繁忙如同白日, 或者說……比白天還要更忙些。

  敞開的大門不斷有身穿黑色西裝的「工作人員」進出, 幾個類似小頭目的人佩戴著非常時新的微型耳麥。

  仿佛一窩白蟻, 哪怕屍體留下的骨頭也不會被它們放過。

  「走這邊, 跟我來。三個小時後天就要亮了,森先生今天會很忙……」

  蘭堂提醒了一句,進入不引人注意的側門。

  森由紀跟著他,幾經輾轉來到一處僻靜走廊外,穿著醫師外套的男人正站在廊下等待。似乎是聽到了腳步聲逐漸靠近,他轉過身,露出古怪的笑意。

  「我的……小甜心。」

  女孩走向男人,在距離他一米的地方停下,抬頭。那雙晦澀的紫色眼睛裡沒有屬於人類的溫情,瞳孔微擴,充斥著野心與自信。

  他身上還帶著些許尚未消散的血腥味。

  看來勝敗已定。

  森由紀低頭:「……父親。」

  ——他不愛我。

  別說「不愛」,她甚至能從他的表情中解讀出一絲隱藏得極好的抵觸與忌憚。

  對於父親,即便知道他是個人渣,女孩子也不可能沒有過半分幻想,然而事實是他還不如前面那個思女成瘋的外守一。

  果然,只要不去期待,就沒有什麼好難過的。

  兩雙相似的紫色眼睛再次接觸,森鷗外驚訝的挑眉,進而了然——她在示弱?不,不是,這個狡猾的孩子企圖用這幅姿態向他討要承諾。

  關於她母親的承諾。

  意識到自己得到了什麼,男人露出完美無瑕的慈愛笑容:「我可憐的小愛麗絲,你一定吃了不少苦。」

  「我能理解您,親愛的爸爸。」女孩回以騙死人不償命的甜蜜微笑:「我很想念您,母親也是。」

  「這裡有點太急切了,孩子,你把底牌遞到我手裡了。」他眯了眯眼睛:「不過我是個會替女兒考慮的好父親,可以給你一個滿意答復——」

  「愛麗絲是我深愛的妻子,永遠都是。」

  除此以外,現在的他再也給不了那個可憐女人任何東西。

  小愛麗絲原地搖晃了一下,勉強自己挺直脊背站好:「謝謝您的慷慨,先生。」

  這就夠了,還奢望什麼呢?面前這個與她構成生理上父女關系的男人會給予愛麗絲·維爾根特生活所需要的一切,除了他自己。

  他必須保證她的安全,讓她衣食無憂,借以控制、或是交換她的馴服。

  ——至此,「父親」這個形像在小愛麗絲心目中徹底碎成一地殘渣。

  「嘛……等會兒爸爸會很忙,今天是非常重要的日子呢,你有什麼安排,小由紀?」

  他換了稱呼。也就是說,至少承認了她具有作為部下的能力,進而可以用看待「女兒」的態度對待「森由紀」。

  「交易達成」的意思麼?

  兩雙相似的紫色眼睛裡閃過相似的光。

  有大愛麗絲在手,既是對森鷗外的束縛也是好處。平白多了個能拿來就用的勞動力有什麼不好?這孩子將帶給他遠大於付出的收獲。對於森由紀來說,這筆買賣同樣利大於弊——不用再擔心母親的安危,同時還能擁有真正適合她發揮的舞台。

  混在一群小學生中間插科打諢固然活得輕松,但也實在是太過平淡無聊了。即便森先生不出手,過不上許久她自己也會想法子帶著大愛麗絲擺脫內務省控制。

  現階段遠低於正常水准的年齡,始終是她無法回避的短板。好在這塊短板的彌補只需要時間……

  森鷗外等了一會兒,給出他的提示:「蘭堂君你已經見過了,還有一位值得尊敬的紅葉君,這兩個人,你想跟著誰?」

  最近這段時間裡他不會把這孩子放在身邊礙手礙腳,倒不如隨便先給她找點事做做,也方便拉開距離仔細觀察。

  ——觀察內務省的「教育」到底為她帶來些什麼。

  森由紀忽得燦然一笑:「爸爸,我可以自己去不礙事的地方玩兒嗎?」

  「哦?不礙事的地方……可以倒是可以,去那裡的話,爸爸可就照顧不到你咯。」森鷗外意味深長的抬手輕輕在女孩頭頂摩挲:「你是個聰明孩子,知道這兒是什麼地方,即便如此,也要堅持這個主意麼。」

  「我確定,爸爸。既然幫不上什麼忙,我也不想給您的合作伙伴添亂。」

  被提及的兩人無疑是森鷗外的親信,跟在他們身後穩妥歸穩妥,卻也相當於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待在這個男人眼皮底下。徹底淪為他的附庸,被他捆綁在戰車上不得超脫。

  去一個存在著陰影、可以躲藏的地方,她才能獲得與之慢慢周旋的空間。

  ——即便達成了「可以在範圍內合作」的一致,森由紀也不樂意把自由拿出來做代價。

  不要急,蛛網成型前蜘蛛不可以露出毒牙。

  「好吧,誰叫我是個對女兒沒有任何抵抗力的好爸爸呢?」森鷗外攤掌:「只能讓小由紀隨心意跑出去找新朋友玩了。」

  這孩子……意外的敏銳,而且大膽。

  主動要求前往他目前無法顧及的區域,短時間內還給出了他無法拒絕的理由——把親生女兒放在合作伙伴旁邊固然是種信任的表現,反過來卻也跑不脫「監視」的嫌疑。

  她倒是會給上司找台階下。

  在她露出獠牙和利爪前,倒也不是不能容忍這種小小的出格與任性。

  森由紀立刻把大眼睛眯成兩條縫:「謝謝爸爸!」

  「不客氣,親愛的。」

  談妥了「生意」,森先生這才將做了親爹的「感動」從垃圾堆裡撿出來拍拍灰:「爸爸為小由紀准備了禮物呦~在你的專屬房間裡。」

  生了個女兒的好處就是可以趁她還小玩各種更換小裙子的游戲,比臭小子性價比要高多啦!尤其當女兒只有十一歲時……雖然她的身高已經快趕上自己,臉上仍舊一團稚氣。

  蘿莉賽高!十一歲賽高!

  ——至於說那份狡猾與危險,難道不是更好麼?

  還帶著嬰兒肥的包子臉白皙裡透著健康的紅潤,嘴角上翹,左邊臉頰上隱約有顆小酒窩。如果閉上眼睛,她看上去幾乎和大愛麗絲一模一樣。要不是天亮後還有一堆事急等著森鷗外去做,他說不定會願意和女兒多待一會兒培養感情……

  額,也許會有的感情?

  目送森鷗外離去,早已離開的蘭波神出鬼沒般再次出現:「我帶您去您的房間,天亮前請不要出來。」

  森由紀接受了他的好意,很快就被送到一間充斥著粉色裝飾品的屋子裡。入目滿眼皆為嬌嫩粉紅,甚至連家具和地板都是這個調調,看得人眼睛痛。

  這間屋子原本是森先生那個異能生命體的所有物,由Port Mafia一小時前剛「病故」的老首領賜予,專門用來羞辱這個疑似蘿莉1控的單身男人。森鷗外一點也不在乎它的影射含義,直接拿來搪塞便宜女兒。

  站在這種畫風的房間門口,蘭堂忍不住向後退了一步:「請您好好休息,有什麼需要可以隨時來找我。」

  孩子是好孩子,可惜爹有點大病。

  「……謝謝,我可以把它弄得,額,更加宜居些嗎?」

  正常人都不會放任這種視覺折磨,粉色是很可愛啦但連窗戶框都噴了粉漆究竟是怎麼回事!

  蘭堂又退了一步,他的審美已經快要到達忍耐極限:「隨便您,只要不拆房子,或者有錢重新修繕,隨便您對它做什麼。」

  說完這位超越者轉身就跑,好像身後被什麼猛獸追著似的。

  「哈……」

  吐出一口濁氣,森由紀走進房間,反手關門,從裙子內襯裡抖出一地「手工藝品」。

  拿內務省公款買的那些工具,都有很好地派上用場。

  這一夜,Port Mafia換了個首領,天上掉下來的大小姐通宵搞「裝修」。確定房間內以及門廊上的所有監控設備失去控制,她開始把帶來的小玩意兒安裝到「正確」的位置上。

  只不過添加了億點點具有安防效果的裝飾品而已,總比那些看得人血糖驟升的滿屋子粉紅要順眼得多。

  天亮之後森由紀看著熬夜的成果心滿意足,抱著枕頭倒頭就睡。扮演良民時多少要表現得更加「遵紀守法」些,但是到了Port Mafia這種法外之地……先撩者賤,死了活該,可別怪她不客氣。

  *

  異能特務科。

  「有誰能告訴我,Port Mafia突然更換首領的情報為什麼拖到那麼晚才遞上來?」種田山頭火環視一周,他的部下,有一個算一個,通通把頭一低生怕被點到名字。

  想起上午高層會議中被內務大臣指著鼻子痛罵的經歷,光頭心底火氣難抑。

  異能特務科呈遞這份情報的時間,也就比內務省從外面高價購買來的晚了一個小時,平白被情報販子敲去筆不菲的佣金。錢其實不算問題,問題在於丟臉,且肉疼。就像花大價錢打了疫苗後聽說從下一位開始所有人享受免費……頗有一種讓人臉皮熱辣的酸爽感。

  沒人應答。

  這種場合,誰出頭誰是傻子。

  種田山頭火等不到主動獻身的勇士,只能暫且跳過這個話題:「另一件事,從今天起,異能特務科實行內部自查自律。我奉勸那些在外面別有兼職的同仁們,盡早回頭是岸。你們最好趕在軍警上門前把首尾收拾干淨,好好珍惜手裡這份公務員的工作。」

  誅心之語仿佛烹入熱油的冷水,瞬間激發無數議論。

  自律自查?

  內部出了叛徒麼?

  種田山頭火表情沉重:內務省的情報……外流了。

  不是國內社會團體間頻繁易手的那些花邊新聞小道消息,而是年底的政策草擬稿被人直接販賣給其他國家。作為美國的附庸,很多島國政府作出的政策調整都可以用來佐證或逆推宗主國的觀點,這種事本也可大可小,奈何最讓人難為情的是大臣們的態度。

  跪得臉疼。

  有一說一,這個販賣情報的家伙對內務省了若指掌,甚至預測出了官方察覺到情報泄露後可能會做出的應對。屬於那種既敬業又良心的賣家,不但保證情報真實可靠且有效,還替買家考慮如何回避風險。

  如果被賣的不是內務省就更好了。

  經過會議討論,各科室長官一致認為此人必然藏身於內務省內部,否則根本沒辦法解釋那些情報的精准程度——就像一雙無形的眼睛,連內務大臣今天穿了什麼顏色的底褲都能看到。

  那些被賣掉的情報讓島國政府在世界範圍內顏面盡失,雖然鞠個躬再說句「思米馬賽」已經是傳統藝能了,到底還是沒人願意去做這個眾矢之的。至於針對這位情報「人才」的決定……掘地三尺也必須挖出來。要麼收編要麼處死,少說也得扔進第七監獄判個終身□□。

  「或者有誰從今年九月起就行蹤異常的,發現的人可以私下向我報告。」種田山頭火再次仔細看過每一個人的表情,看得所有人重新低下頭沉默不語。

  事實上種田山頭火並不認為疏漏發生在異能特務科。

  ——倒不是說他自信於管理有多謹慎,實在是,異能特務科還有能夠拿去「泄秘」的情報嗎?Port  Mafia得知從東京發來的消息往往比自己助手把報告送到桌上還要早,問題的源頭根本不在橫濱。

  全都是些酒囊飯袋!

  他在心底狠狠罵了一句,情報看不住,人也看不住。

  數日前一直都處於掌控下的維爾根特母女突然被劫走,聯想到Port  Mafia更換首領的消息,並不難猜出下達這一命令的人究竟是誰。精神失常的愛麗絲·維爾根特問題不大,但是她的女兒森由紀,怎麼說也是個培養了小半年的「特殊人才」。

  早就向上級警示過森鷗外有失控風險,奈何最後唯一被施行的動作只是向那母女倆的飲料裡投1毒。

  唉……都不知道該怎樣評價才好。

  事後內務省派遣工作人員反復盤查了整片社區,除過緊鄰著她們的鄰居,完全沒有任何用得上的線索——被關聯到的第三方是個未滿八歲的男童。作為小愛麗絲·維爾根特的同學兼同桌,他說當天放學時兩人曾遭遇過襲擊。

  然而襲擊者的體貌特征與手段這孩子一概不知,打從開始他就被敲昏了!

  這麼點的小孩不可能對警察說謊,那麼森由紀的立場就比較可疑了。顯然她並未將異常情況及時上報,被擄走後也沒有試圖與負責對接的工作人員聯系。但是派遣至維爾根特母女身邊監1視的椎名又信誓旦旦表示她確定自己給被監1視者下了足量鎮定劑,無論如何她們也無法憑借自身力量離開那棟房子。

  至於警校那邊和森由紀相熟的教官與學員,同樣問不出有效線索的情況下,惱羞成怒的內務省直接以「宣告死亡」作為結論。

  如果結合出了內鬼這件事去理解……難道說森由紀並非主動叛逃?

  怎麼想都很奇怪。

  撇開維爾根特母女失蹤的謎案,森鷗外成為Port  Mafia新任首領這件事讓所有人更加難以接受。

  特別是軍方,生理心理各種意義上的難以接受。

  誰想和一個上過戰場的瘋狂軍醫成為對手啊,尤其這家伙的瘋狂絲毫不顯於外,屬於那種悶悶的說不來什麼時候就會暴起一口咬死獵物的類型……你都不知道該如何揣摩推測。

  隊友一個比一個會拖後腿,全都是些八嘎!

  「以上!」種田山頭火宣布散會,部下們三三兩兩垂頭喪氣走出會議室。

  同樣的議題在宗教管理科也被著重強調了幾遍。雖然「泄秘」這種事和養老科室畫風不太搭,但為了和其他部門保持一致,主管長官還是將所有人都叫到一起開了個說明會。

  「……總之情況就是這樣的情況,大家多注意一些,不要做瓜田李下引人疑竇的事。相澤,你怎麼了?」注意到空降來的副長一臉憔悴,宗教管理科長官為表體恤的多問了一句。相澤謙吉急忙彎腰:「抱歉,最近睡眠不太好。」

  「這樣啊,身體欠佳?」說著無心,聽者有意,霎時間相澤謙吉只覺自己成了為眾人所猜忌的頭號嫌疑犯:「不不不。」

  他甚至顧不上掩飾:「就是……總做噩夢,持續幾個月了。看過醫生也用過藥,一直沒有起色。」

  「這樣啊……」

  他的長官遲疑片刻,猶豫道:「下午要和咒術師總監處的人會見,到時候你和我一起去。也許是有這方面的困擾也不一定哦?」

  在國外待了十幾年的相澤謙吉並不相信鬼神之說,調入宗教管理科後他每天做得最多的不是閱覽記錄查漏補缺,而是積極尋找新的升遷機會。所以長官也不曾帶他去接觸宗教團體及相關人士——無論咒術師們自己如何圈地自萌,在政府眼裡他們就是和神道教、佛教、基督教、飛天意面神教等等等等差不多的存在。

  咒靈?

  呵呵,咒靈能抵幾個師?兩顆核彈下來什麼咒靈都是扯淡。當然了,需要「宗教顧問」亮相的時候也並非沒有,問題在於另一方的不可視性讓戰鬥少了許多觀賞價值。簡而言之就是打得不夠花俏好看,甚至不如橫濱那些異能力者效果絢爛。

  至於說「詛咒」和「咒靈」……反正天皇一家看不見那玩意兒,首相和內閣議員也沒人能看見,只能容忍咒術師們自成一派開張做生意。就當花錢維護「傳統民俗」,順便買個樂子聽聲響。

  沒錯,確實有那麼幾個累世以此為生的家族,據說綿延千年尚未斷絕。但是他們對國家有什麼貢獻?是繳納了巨額稅金啊,還是能解決大量就業崗位?或者從事實業踏踏實實制造些產品出來?

  全都沒有,宗教行當稅率低得稅務局都想哭,普通人想進去求職也不可能。

  說什麼每年全國高達上千起的失蹤案件都與詛咒有關,一億多人口裡面少那麼一兩千有必要大驚小怪嗎?流感死亡人數都比這個多!

  隔壁超自然現像研究所還說這些都是惡魔人造成的後果呢。

  眼下正好副長相澤謙吉有這個需求,宗教管理科長官也不吝嗇,決定把他帶去給咒術師們刷刷業績。

  閑著也是閑著,看一群老年人滿臉嚴肅的和空氣鬥智鬥勇也挺有趣。


第29章

  「您好, 東京咒術高專一年級負責人,夜蛾正道,前來拜訪。」

  下雪之前,夏油家來了一位特殊的訪客。

  他確實非常特殊, 在普遍偏瘦的人勻體型裡鶴立雞群。不但很高而且很寬甚至還很厚。雖然嘴上說自己是位教師, 衣著打扮卻像極了某些社會團體成員——黑西裝黑墨鏡, 板寸短發氣勢凶狠。

  夏油太太站在門口足足愣了兩分多鐘, 要不是想起之前確實電話裡與這位夜蛾先生有過交流,她絕對會光速報警。

  「啊!抱歉, 那個……歡迎?」

  家庭主婦戰戰兢兢的握緊柵欄:「您是來做招生面試的?」

  「是。因為咒術師的特殊性,入學前我們不會要求學生前往學校進行面試。」

  夜蛾正道站在原地沒動,也不計較夏油太太遲遲不肯開門的失禮——對方沒有失聲尖叫或是打電話報警就已經是很好的反應了。最嚴重的情況他們連「學生」本人的面都沒見到,無論活的, 或者屍體。

  不是隨便誰都能成為咒術師。除去絕大多數普通人,被探測到的特殊群體還有可能出現其他這樣那樣的問題。比如說能看見咒靈但無法產生咒力,能產生咒力卻看不見咒靈,既看不見也沒有咒力但能祓除咒靈……奇奇怪怪什麼狀況都有。

  而那些有天賦可以成為咒術師的幼兒們,運氣足夠好的投胎去了咒術世家,運氣不大好的混跡於普通人之中。前者一般情況下好歹能活到成年, 後者嘛……往往伴隨著無處可歸的孤獨頻頻發生意外。

  咒靈會主動攻擊與它們視線相對的人類。

  所以說出身於普通人家庭的咒術師們但凡能苟到接近成年的年齡, 多少都有點值得稱道的小手段, 值得花大力氣培養。

  當然了, 身為普通人的家長們大多更願意讓孩子讀個正經大學,將來找份體面工作, 也好在鄰裡之間揚眉吐氣。如果不是願意縱容自家小祖宗, 類似夏油家這種中產家庭根本不會接受咒術高專老師的拜訪。

  ——什麼宗教學校啊!家裡既不從事宗教行業, 又非皇親國戚, 將來畢業了靠什麼養活自己?去寺院裡念經嗎?

  夏油太太注意到周圍幾戶鄰居家的大門窗戶不約而同微微向外開啟出一條小縫,為了保護自家在社區裡艱難保持這麼久的清白名聲,她選擇把待在臥室看書的兒子喊下來招待客人。

  夜蛾正道這是第一次親眼看見即將為之操心頭疼半輩子的學生之一:「你好,東京咒術高專一年級負責教師,夜蛾正道。」

  「您好,夏油傑。馬上就會從社區學校國中部畢業。」黑發紫眸的少年抿嘴微笑。

  「抱歉耽誤您的時間了哈,快請進吧?」

  夏油太太拉開柵欄請客人進屋坐,不料被來訪的教師拒絕了:「面試並不難,也不會占用夏油同學太多時間,在外面就可以。」

  ——這個學生的父母都是普通人,與其血脈相連的獨生子就不說了,像自己這種戰鬥多年的咒術師,還是盡量少與他們來往比較好。

  他將視線移向緊貼夏油宅左側的一處空地:「就在那裡好了。」

  看形狀應該是住宅建築用地,凹凸不平荒草蔓生,位置和格局都很好但不知道為什麼平白扔著無人問津。在這個落雪的季節裡,凹陷下去的淺坑中有幾顆倔強的野草冒出來,仿佛向全世界抗議般的張牙舞爪。

  「啊?可是那裡……」

  「沒有關系的,媽媽。」

  夏油太太的話被兒子溫和截斷,少年狹長的鳳眼裡碎光融融:「由紀和愛麗絲夫人不會介意的。」

  這明顯是有點故事的架勢,不等夜蛾正道張嘴提議換個地方,夏油傑走出自家柵欄,熟稔的率先邁向那片草坪:「請,夜蛾先生。」

  夏油太太握緊欄杆,看著並排離去的兩道身影憂心忡忡。

  鄰居家那對母女,去世了有九年了吧?那個名叫森由紀的可愛女孩,直到現在想起還會恍惚在耳邊聽見她清脆的笑聲。也是奇了怪了,記憶裡森夫人看上去相貌平平,想不透她怎麼生出如同洋娃娃般精致的女兒。

  真不知道那孩子父系的基因得好看到何種地步,才能將顏值拉到此等水准。

  多漂亮的小姑娘啊!精神又俊俏。

  可惜,一場煤氣爆炸毀掉一切。

  她嘆了口氣,任由柵欄門開著,走回屋子繼續做那些似乎永遠也做不完的家務。

  來到空地上,夜蛾正道依照工作習慣先行觀察此地是否存在……不用觀察了,咒靈留下的殘穢雖然很淡,仍舊存在,只不過年代久遠且分屬完全割裂開的兩個不同個體。

  「這裡發生過什麼?」成年人經過辨別確認其中一只咒靈已經祓除完畢,至於另一只……暫時無法確定其蹤跡。

  少年走到他身邊,雙手抄在校服褲子口袋裡,隨意看了一圈:「嗯……煤氣爆炸?」

  「……」

  這簡直是非自然死亡的官方欽定說辭。

  夜蛾正道大概思考了一下,覺得發生意外的這戶人家或許與夏油傑交情匪淺:「我很抱歉。」

  「噗,哈哈哈哈哈,夜蛾先生您誤會了吧?真的只是煤氣爆炸哦。如果是咒靈的話,絕對會第一時間就躲那家伙遠遠的。」

  少年立時笑得眉眼彎彎。

  小時候或許會被森由紀用各種理由騙得團團轉,現在回過頭去看,她只是讓所有人都看到他們希望看到的——關於她的模樣。

  就連告別也那麼隱晦。

  明明早已看破終局,卻束手笑著站在一旁壞心欣賞每個人臉上的表情。

  真是太過分、太惡劣了。

  至於午夜的那場爆炸,說不定是她為了慶祝重獲自由而刻意燃放的「煙火」?時隔數年,他終於明白森由紀家那個保姆究竟什麼地方不和諧。

  她掃向她們的目光更像個獄卒而不是雇員。

  那天下午突兀出現的奇怪男人,晦澀的忠告,以及前來進行事故調查的居然是內務省工作人員而非警察。

  森由紀,你到底跑哪兒去了?

  你,究竟是什麼人。

  「……」夜蛾正道頗有些擔心的盯著這個准新生,不知該如何開口。

  他總覺得這孩子好像有點不太正常,不過話說回來正常人也無法勝任咒術師一職,加加減減下來問題似乎並不大?

  於是他尷尬咳嗽著換了下一個話題:「好吧。」

  「關於東京咒術高專的基本情況我已經向你父母進行過說明,包括教育內容、任務簡介、工作福利和將來的就業前景。也許他們因為某些原因聽不懂,所以我現在要再告訴你一遍。還有,這一行風險非常大,我建議你提前購買全額生命意外保險……」

  夏油傑:「……」

  很好,還沒入學就得先考慮好身後事嗎?大概明白成為咒術師的危險系數到底有多高了。

  「我清楚了,感謝您的講解。」少年仍舊是那副溫和耐心讓人如沐春風的模樣。夜蛾正道看著他的眼睛問了最後一個問題:「了解過那些危險後,你還堅持要就讀東京咒術高專成為咒術師嗎?」

  「啊,這是肯定的吧。」

  夏油傑答得異常干脆:「總有些人,值得我們不惜付出一切代價去保護,無論他們知不知道。」

  但這並不是教師最希望聽到的答案,夜蛾正道皺眉:「保護你的朋友嗎?恕我直言,只是這種覺悟,你距離咒術師這個職業還有點遠。」

  「不,夜蛾先生,」少年一點也不為被師長否定所觸動:「我是說那些看不見咒靈的普通人,全部。」

  「如果能看到咒靈的人不站出來,他們該怎麼辦?」

  不是所有人都能跟森由紀一樣,憑借一己之力把咒靈嚇得瑟瑟發抖。

  夜蛾正道沉默不語。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他沒有理由拒絕這個很有天賦的准新生。

  「好吧,你說服我了。夏油同學,東京咒術高專歡迎你。」

  男人從衣袋裡取出一只信封交給少年:「這是入學通知書,需要學生知道但不必耳提面命的雜事都寫在上面,期待能在開學式上見到你。」

  通知書是早就已經寫好的,如果夏油傑拒絕成為咒術師,夜蛾正道只需將信封原樣帶回並銷毀即可。只有普通人家裡長大的准咒術師需要這道手續,那些出身於咒術世家的學生就比較省事,只需確定意向,直接把信件寄出去就算完成任務。

  三個月後,夏油傑提著行李來到地處偏僻的新學校大門外,站在比鄉下還鄉下的東京咒術高專門口嘴角抽搐。倒也不是因為學校太過野趣盎然而倍感意外,實在是……台階頂端蹲著好大一坨不明生物,路都被他堵死了。

  「嘿嘿嘿嘿嘿嘿……」

  疑似病情嚴重的白發少年毫無堵路的自覺,他戴著可笑的純黑色圓片墨鏡,蹲在那裡不停用手指戳一朵隨風搖曳的蒲公英。

  如果不是他穿著顏色相同的校服,夏油傑大概會給最近的精神病院打去電話詢問是不是有病人未經醫生同意私自出院。

  「你好……」

  「哦~你就是老子(俺)的同級生?」

  是那種耿直且憨傻的自稱,據說榮登「女性認為最具男子氣概自稱排行榜」榜首,就是對長輩有點不太禮貌。

  對方欠兮兮的語氣對低血壓患者有良好療效,夏油傑卻反而冷靜下來:「是的,夏油。我來自東京,你呢?」

  「京都。」

  白毛低頭甩了下墨鏡,露出雙難以形容的漂亮藍眼睛:「吞噬……不對,操縱咒靈?有點意思。」

  說完他指指自己的眼睛:「老子是五條悟,六眼,術式無下限,你知道吧?」

  不知道,不認識,不關心。

  夏油掛著關愛精神病人的微笑繞過他邁進學校大門:「哦,現在知道了。」

  「誒?」五條眨眨眼,嘴角瘋狂上揚:「你的劉海,好怪哦!」

  「……」

  「……」

  春風拂過,東京咒術高專喜迎05級第一拆遷隊。

  同一片天空下的橫濱市,一對父女正坐在窗邊對弈。

  「我輸了,非常漂亮的博登將殺。」中年男人笑著松開手裡的棋子:「果斷拋棄擋在路上的絆腳石,哪怕是對你而言非常重要的騎士,真是讓人難以拒絕的誘惑。」

  「仰賴您教得好哦。」坐在他對面的女人神情慵懶,微卷長發一半盤著精致發辮一半順著肩頭滑落,將胸口那片令人失魂落魄的雪色擋得嚴嚴實實。

  她或許還不能被稱之為「女人」,但也不合適用「少女」去形容。就年齡而言確實尚未完全褪去稚氣,然而無論神態、舉止、亦或是身材……

  兩雙相似的紫色眼睛對視片刻,男人慢慢加深笑意:「我的小由紀,爸爸愛你。」

  「我也愛您……」

  森先生。

  女人毫不示弱。


第30章

  自從陪同主官參加了與咒術師總監處的會面, 困擾相澤先生的睡眠問題終於不藥而愈。感激之下這位宗教管理科的副長拍著胸脯表示一定會在長官面前多多為總監處美言,前一秒掛斷電話後一秒卻又換了張面孔。

  「不過是心理暗示外加脫敏療法,就想憑借這些換取我的支持?做夢!」

  說不定攪得人不得安生的咒靈正是這些老家伙提前放在自己身上的呢?

  前提是所謂「詛咒」這種民間愚夫愚婦才會迷信的玩意兒真實存在……哈哈哈,怎麼可能嘛!

  那種東西要是真的存在, 抓去扔到戰場上難道不是更好的使用方法?

  相澤謙吉打了個哈欠, 眼看時針分針逐漸拉成一條縱向線條。

  下班!

  走出內務省辦公大樓, 感慨了一句還有那麼多人要加班。他開著車渾渾噩噩隨波逐流, 駛出高架出口時一個不小心與旁邊另一輛純黑色轎車發生剮蹭。

  「@#%¥!」男人罵了一句,摔開安全帶推門下車:「……抱歉,路況實在是太糟糕了,您覺得呢?」

  開得起高檔轎車不可能買不起保險,反正有保險公司互相扯皮賠付,他不想把休息時間花在這種小爭執上, 也不想因為態度跋扈而被人拿到網上曝光。

  高檔轎車裡的司機是個紅發少年,神情木訥,一臉老實相。他張了張嘴,似乎正在考慮該說什麼。

  不等相澤謙吉再次發出聲音,轎車後座的遮光玻璃緩緩降下, 露出一張他再熟悉不過的臉:「相澤叔叔, 真是巧呀~」

  「什麼?你!」

  相澤謙吉慌張四望,耳邊突然傳來機械零件清脆的敲擊聲——槍械拉開保險栓上膛的聲音。

  男人再快不過的收回視線, 艱難咽了口口水:「確實很巧,小由紀……找叔叔是遇到什麼麻煩了麼?」

  「嘻嘻~」

  女孩笑得甜蜜可人:「相澤叔叔是大好人,一定會幫我,對吧!」

  她邊說邊舉起一張照片。

  一張由大使館工作人員親手寫下通訊號碼的照片。

  「現在這張照片出現在內務省的話, 事情可就要糟糕了哦!」

  赤1裸裸的威脅兼恐嚇。

  相澤謙吉腳下一軟, 背後冷汗淋漓, 差點跌坐在地。

  內務省情報泄密,泄密者將消息賣到國外——曾經旅居國外十數年的大使館工作人員,底層,不引人注意但交游廣闊……這簡直就是為他量身定做的黑鍋!

  光天化日之下,滾滾車流之中,相澤謙吉只覺仿佛置身於茫茫雪原,進退都是死路一條。

  「你,你想要我做什麼?」

  恐懼逼迫得他瞳孔緊縮,那個長相非常可愛的女孩子就像根本沒看見一樣用手指抵著下唇輕敲:「嗯……想要相澤叔叔陪我喝下午茶,我請客哦~」

  漂亮的眼睛彎成兩道線,眉毛也跟著降下來,是再討人喜歡不過的模樣,然而卻如同洪水猛獸般讓相澤謙吉打從靈魂深處驚懼不安。

  「好!好!」

  男人彎下脊背,連聲點頭。

  只要不殺他,只要能讓他繼續過現在這種衣食無憂地位尊崇的生活,隨便讓他做什麼都可以!

  「那還等什麼?上車吧相澤叔叔。」女孩透亮的紫眸好像早已看到這一幕,她變得興致缺缺:「會有別人把你的車開走修好再送回去,不用擔心。」

  這句話真正的意思是「別耍花招,我知道你的准確住址,你跑不掉了」。

  相澤謙吉抖得堪比提前二十年罹患帕金森氏綜合征,試了幾次才勉強拉開對方的車門坐進去,黑色轎車迅速融入人海消失得無影無蹤。

  「小由紀,啊不是,森小姐!」男人拉松領帶結,小心翼翼不敢直視坐在不遠處的小姑娘:「森小姐如此鄭重邀請,應該不是只為了喝下午茶?」

  如果他的語氣能再堅定些,說不定會產生點氣場之類的東西。可惜就像彎下去便再也直不起來的脊背,後半句相澤謙吉干脆連嘴皮都沒怎麼動,完全都是些哼哼唧唧的討饒聲。

  森由紀不再看他,轉而將視線投向窗外:「當然是為了感謝相澤叔叔這麼久以來的關照啦~爸爸也說要好好謝謝您呢!」

  至少眼下她與森鷗外是利益的共同體,反正他們之間沒什麼父女之情,又不存在危及生存的尖銳矛盾,倒不如坦蕩些承認這份互相利用的事實。

  ——自己需要時間和空間成長,森鷗外需要好用且能暫時忠誠的部下穩定局面。

  「Port Mafia首領的女兒」,這個身份比「德那第佣兵團成員『女巫』」要安全得多。馬甲嘛,厚一點,層數多一點,件大好事。

  刨除感情因素,森先生是個相當不錯的領袖。

  至於這個相澤謙吉,還是那句老評價:成事他不行,拿來做個根攪屎棍壞事絕對效果拔群。所謂英雄所見略同,在這一點上,Port Mafia新首領和他的女兒想法一致。

  ——他們不但不會使用暴力手段報復這個跳梁小醜,甚至反過來給予他除必要支持以外的一切支持,留他繼續在內務省「發光發熱」。

  聽到森鷗外的名字,相澤謙吉直接滑到座位下面,胳膊撐在座墊上臉色慘白:「哈哈哈哈哈,林太郎想見我嗎?那可真是太好了……」

  好個屁啊!

  他要不怵森林太郎,他干嘛把他的情人和私生女大老遠從德國弄回來?

  沒勇氣自絕,沒本事跳車,男人顫巍巍抬頭看向扭頭欣賞風景的少女:「森小姐,小由紀,相澤叔叔沒有傷害過你,對吧?我,我還送給你新裙子,安排你們住在條件最好的房子裡。我盡力了,我真的盡力了!」

  中年男人雙手抱頭發出歇斯底裡的尖叫,森由紀側過臉頰皺眉——森先生到底做過什麼把他的老同學嚇成這幅德行,已經可以歸類為PTSD症狀了吧!

  嗚咽中的相澤謙吉當然不可能為她解釋,他始終記得森鷗外被迫離開德國時留下的微笑。以及在那之後的十年時間裡,先是駐德大使死於非命,其人留於國內的子侄被點名調入常暗島下落不明。至於其他工作人員,不是升遷後死於戰場,就是沉淪底層頻頻碰壁。

  所有人都能猜出誰是幕後黑手,所有人都沒有證據指控。

  那個人的報復,絕對不會有結束的那一天。

  森由紀忍住心頭煩躁,擺弄著搭在膝蓋上的蕾絲裙擺給他吃了顆定心丸:「相澤叔叔對我的好,我一直記著。」

  「求求你,求求你,饒我一命,我再也不敢……」

  男人得了這句話,如同跪在斷頭台下聽到特赦的死囚般手腳並用爬到她腳下:「真的?」

  「當然是真的,我怎麼會讓爸爸誤會相澤叔叔你呢?」女孩儼然成了他眼裡的彌賽亞:「如果爸爸欺負相澤叔叔,我一定會生氣的。」

  她就像是被人捧在手心裡嬌寵的小公主,菱形小嘴一翹:「就……把墨水倒進爸爸的咖啡裡好了,讓他哭出來!」

  相澤謙吉粗啞緊促的呼吸逐漸放緩。

  太好了,哪怕森鷗外也會像個普通男人那樣舐犢情深。只要森由紀站在自己這邊,不怕他不讓步。

  事到如今相澤謙吉也不敢奢望能從老同學手裡討到什麼好處,只要還能活著被送出來他就心滿意足。

  他已經把森由紀拿照片威脅自己的事兒給忘了。

  耳根總算恢復清淨,森由紀重新眺望著遠方的海岸線:「……」

  騙這麼個貨一點成就感也沒有。

  第一天晚上熬夜收拾屋子,第二天晚上去撿屍小隊給自己扒拉個保鏢,第三天晚上干掉上門尋晦氣的家伙,第四天坐著「受害者」的車出門兜風順便賣掉內務省和便宜爹的情報,第五天被便宜爹叫去解釋為什麼要「內鬥」,第六天也就是今天,綁了根趁手的攪屎棍。

  嗯,每天的生活都很充實。

  「織田?」她保持著眺望的動作召喚司機兼保鏢,開車的紅發少年應了一聲:「是。」

  少女幾不可查的嘆息。

  這家伙什麼都好,就是太鹹魚了,鹹魚到令人發指。

  「等會兒去書店,給我把所有書每種買一本回來。」

  想想吧,當你忙到恨不得把二十四小時掰成八瓣用,某個人卻坐在不遠處看天看地看空氣,一臉除了工作什麼都好商量的表情……

  換誰誰不生氣啊!

  要不是從資料室了解到這家伙本是道上有名的殺手,要不是打聽出他是底層裡唯一的異能力者,要不是發現織田作之助尚未歸屬於任何派系,誰會想在自己身邊掛條鹹魚。

  讓形單影只且加班的自己看上去更加凄涼嗎?

  「每種一本?」司機的語氣終於有了點起伏,坐在後座的女孩懶洋洋肯定:「沒錯,每種一本。」

  「用大前天摸來的不記名卡付費。」她額外添了一句,堅決不肯動用私人小金庫。

  森鷗外還沒說過工資的事,森由紀打定主意如果便宜爹敢含混過去就讓他嘗嘗老鼠藥的滋味兒。

  ——【杯子】這個自由的異能力包含兩方面。不但可以緩慢治療人體受到的各種損傷,還可以根據異能力者的主觀需要調制毒藥。

  正如「女巫」這個代號,杯子裡的液體也許救人一條命也許殺人於無形。

  「知道了。」司機想起調崗第一天就遇上的倒霉蛋。

  不但登門找茬失敗還被人摸了屍體……同樣覺得自己跟錯了人。

  打掃戰場撿屍體這份工作挺好的,時間自由要求簡單,工資不高他也沒什麼消費。不像跟在大小姐身邊,有事沒事就得被她支使著四處跑腿。

  額……他不是抱怨。某種意義上這位空降的大小姐其實很好說話,自己不想殺人她也不勉強,更不會虛虛實實的打探原因,簡簡單單一句「知道了」,公事公辦的態度反而讓人很舒服。

  但就是,但就是怎麼說呢?

  對了!

  就是她折騰起人來也真的是特別折騰。不知道為什麼就不高興了,要買這樣又要買那樣,還不許交給外賣小哥遞送,叫自己捉摸不透更摸不著頭腦。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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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帶著相澤謙吉, 森由紀沒有讓織田作之助直接把車開回Port Mafia本部,而是去了森鷗外曾經的安全屋——畢竟是投向己方的重要棋子,這點保護該給還是會給。

  那是一座矗立在鄉間的木質小教堂。

  已經換上馬球大衣的森先生坐在彩色玻璃花窗下等待,織田作之助下車替森由紀拉開車門, 然後盯著相澤謙吉把他趕進這棟建築物。接下來, 他開著車回到商店街, 在繁華街頭找了家規模最大的書店, 走進去對店員小姐姐道:「你好,麻煩把每種書都打包一本送到以下地址。」

  這麼大的書店,每本買一種轎車裡根本放不下。

  帶著營業笑容的店員前傾身體就著他的手一看,嬌軀一震眼前一黑。

  這地方,本地人誰不知道去了就是九死一生?

  難道今天就是大限之期嗎!

  「嗚……」

  細碎哭聲被極力忍耐到極限,年輕女子紅了眼眶。

  客人買得太多太感動了?

  紅發少年欣慰的對店員道:「如果質量好的話, 以後會常來。」

  還經常來?!

  「啊——她只是想起些傷心事,耽誤您時間了,非常抱歉!」

  店長從書店深處鑽出來,把店員從顧客面前拖走:「這就去給您打包,地址……」

  戴著眼鏡的青年同樣虎軀一震眼前一暈:「您, 沒寫錯地址?」

  「沒有啊?」織田作之助不太理解這兩個人虛弱的表情從何而來:「送到門口就行, 我會叫人過來幫忙卸貨。」

  好像理解了什麼,少年補充一句:「不用送進去。」

  「不用進去?呼……那就好那就好!」

  書店店長和店員擠在一起互相支撐著用力點頭:「保證送到!您放心!」

  生怕惹怒這個瘟神給自己好看, 店長努力擠出笑容詢問:「書的話,每一種一本……限制語種嗎?有些書內容一樣,只不過為了方便外國人會有各種譯本,或者說是進口的原版書。」

  「不限制, 你只管打包就好。啊, 對了, 文具之類的你們這裡有嗎?」

  送一趟是送,送兩趟也是送,干脆買些別的讓老板一起送。當然了,額外購買的東西他會自己付賬。

  「有有有!文具您隨便挑,贈品!是贈品!」

  別說他一個Port Mafia,就算普通顧客買這麼多書也不可能不給贈品。

  見對方沒有暴起殺人的趨勢,書店老板身上的勇氣逐漸恢復,甚至敢於熱絡介紹起商品:「稿紙、鋼筆、墨水……我們家進的書特別好,無論校對、排版還是裝幀……您一定不會失望。」

  「哦。」

  別人說得口干舌燥,紅發少年只回答了一個字,但是老板很高興——客人不啰嗦不挑剔,絕對是所有開店做生意的人最喜歡的那種類型。

  只要不去思考他Port Mafia的身份。

  付過訂金,織田作之助告別越來越熱情的書店老板,驅車回到一開始的破舊教堂外。沒過十分鐘,門開了,森由紀的聲音傳出來:「織田,好好把相澤叔叔送回家。」

  「不要嚇到相澤叔叔了哦,你就不能面部動作更豐富些嗎!」

  織田作之助低頭:「是。」

  然後看上去更憨了。

  「……」

  父女兩同時露出一言難盡的牙疼表情,把偷偷觀察他們的相澤謙吉嚇得從頭抖到腳。一個森鷗外就足夠他心肌梗塞,現在又多了個小號副本,真是死都不讓人死得安詳。

  「去忙吧,織田君。」森先生揮手打發走這個讓他無語的部下,織田作之助油門一踩,飛速消失。

  好在首領也有車,不至於寒磣到要走回本部。

  開車來接人的是蘭堂。

  「爸爸,你混得好慘。」

  已經弄清楚這位超越者失憶的事實,森由紀由衷佩服森鷗外開這種地獄局的勇氣——得位不正,支持者只有三分之一,唯二能夠放心倚重的部下一個腦子有病一個分身乏術。

  要人望沒人望要資源沒資源,要錢沒錢要貨沒貨……如果不是他完蛋自己和大愛麗絲也沒有好下場,森由紀都想跳反回內務省了。

  森鷗外發出可憐兮兮的嚶嚶嚶:「是啊小由紀,爸爸好可憐!」

  「他們都不聽我的話,天天氣我欺負我!」

  既然她想演,他也不吝於陪她玩父女情深的橋段。

  雖然兩人誰都知道那不可能。

  「好啦,我會陪著爸爸的,爸爸最厲害啦~」她假惺惺的嗲了一句,拉開車門坐進去,森鷗外擦掉並不存在的鱷魚眼淚繞到另一邊坐好:「那小由紀願意和愛麗絲醬一起穿姐妹裝麼?」

  「……」

  這一刻,就連蘭堂也被女孩子身上騰起的殺氣驚得一跳:「!」

  「不要讓我再聽見你這麼喊那玩意兒。」

  紫眸閃過一絲猩紅,森由紀看著森鷗外,語氣陰狠。後者舉起雙手示意投降:「抱歉。」

  就像是被惱怒的貓咪撓了一爪那樣不疼不癢,森先生笑著回答:「小公主生氣了呀……怎麼辦呢?」

  「吃醋的小由紀好可愛,這麼愛爸爸嗎?爸爸快要感動到落淚了。」

  「哼。」

  她用力把身體扭開,看上去真的像個鬧脾氣的小姑娘:「我很生氣!特別生氣!非常生氣!」

  「該怎麼讓小由紀原諒爸爸?傷腦筋呀……」森鷗外的聲音越來越輕:「不如送我的小公主一件禮物,只不過需要小由紀自己去拿哦。」

  他壓低聲音靠近女孩說了幾個名字——Port Mafia的規矩,處決叛徒的人有權接手叛徒的一切。

  這些人是否背叛組織,他沒有證據,但他相信森由紀會讓所有人都看到「證據」。

  「爸爸,我想要漂亮裙子和珠寶,還要家蛋糕店!」

  女孩轉怒為喜,狡黠大眼轉了一圈,鼓起臉頰向男人撒嬌。後者無語失笑:「頑皮。」

  「裙子,珠寶,蛋糕店……好好好,只要是小公主要的,必須滿足。」

  有所求反倒是件好事,對財物的渴求總比追逐權力更能讓人放心。

  森鷗外當然看得出森由紀不是真正的貪婪,她只是藉由此道保護自己。這樣也好,當他不再需要這個女兒時,她還能憑借這份保護色繼續活下去。

  ——直到現在森先生也不知道該如何與女兒相處。

  生物本能告訴他應該要去愛她,但他也知道自己誰都不愛。

  這個理智到極點的男人把尚且年幼的女兒當成另一個自己,在他看來,自己無法忍耐的愚蠢,這個孩子理應同樣無法忍耐。所以他選擇打從一開始就砸碎彼此眼睛上可能出現的濾鏡,以一種冷酷到殘忍的方式讓她知道:

  我不愛你,我只是需要你,但我也不會輕易舍棄你。

  除了我,橫濱不會有誰能夠傷害你。

  如果一定要為這份復雜情感起個名字,也許這就是他森鷗外對待另一個自己時最獨特的「愛」。

  除了發動機的機械音,此時車廂內再無他響。

  回到Port Mafia本部,森鷗外被恭送進首領辦公室,蘭堂突然發出聲音對走在身側的少女道:「大小姐,請問……可以請您赴約嗎?」

  他說得很正式,就像對待一個成年人那樣措辭嚴謹。

  並非調情的輕浮,也沒有邪意的晦澀,就只是同事間下班小聚的普通邀請。

  「啊?啊!可以。」森由紀收回驚訝,面對這位過於英俊的超越者竟有些結巴。

  於是兩人無視周圍那些隱晦的竊竊私語,又並肩離開這座仍舊忙碌的建築。

  隨便找了家清淨咖啡店,蘭堂進門就非常自然的找了張最隱蔽的桌子,抬手替由紀拉開椅子,又等著看她是否脫下外套。

  直到女孩坐穩,精致的餐單送到她手邊最合適的位置上。

  「想吃什麼隨便點,您有任性的資格,我的……大小姐。」

  他像是開玩笑一樣說起那個稱呼,沒忍住,嘴角微微上翹:「請原諒我。」

  「……」森由紀先是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緊接著泄氣苦笑:「您就笑話我吧,一個不被父親喜歡的私生女。陰險狡猾,處心積慮,貪得無厭……我聽得已經足夠多了。」

  「也許您誤會了什麼?」

  蘭堂比之前放松了許多,他解開大衣扣子整理好不太聽話的圍巾,抬手撐著下巴探身向前:「您看,我就是個比您年長許多的男人,這份忠告也許勉強有用。」

  「對於男人來說,婚生子和非婚生子並沒有本質上的不同,就好比藍色的花和紅色的花,都是花。當著眾人的面向上帝發誓很重要嗎?」

  他撇撇嘴,很有法國人風範的搖頭:「他才沒空聽那些千篇一律的假話。」

  最後一句話聲音很小,飽含笑音與善意。

  「……」

  森由紀眨眨眼,向後挪挪屁股,縮起肩膀,偷偷露出小黑貓打翻水杯的壞笑:「就是就是!」

  「那就是個又瞎又聾的老瘋子!」

  「我也這麼覺得。」蘭波笑出聲,笑意讓他看上去年輕了好幾歲,整個人露出平日罕見的朝氣:「他什麼都不管,我們也不要再去管他了。」

  他是失去了過去與記憶的浮萍之人,而這個同樣孤獨無依的孩子不知為何讓他產生了一種……很難不去在意的心情。難道說,曾經有個人也像這樣被自己牽掛著,如今被遺忘在塵埃之中?

  被迫與母親分離時暗淡的眼睛,察覺到不被父親喜愛時微垮的肩膀,以及此刻被人安慰後顯露出來的頑皮本性。小愛麗絲·維爾根特只是個十一歲的孩子,生活將她打磨成眼下這種形狀,並非她自己有意為之。

  也許被自己遺忘了的那個人,也正如此般遙望著天空惆悵。

  蘭堂垂下眼睛,低笑著示意送餐侍女將蛋糕送到女孩面前。

  用過遲來的下午茶兩人徑直返回Port Mafia本部,森由紀調了那幾個工作目標的資料從頭看到尾,嘆氣,喊來待機中的織田作之助:「既然你不想殺人,我不為難你。但是你也不能讓我太難做,所以,有什麼人手推薦嗎?」

  總不能讓她一個人去滅人滿門吧,當她是什麼移動炮台?

  「通常這種任務都可以交給黑蜥蜴和游擊隊去做,他們才是專業的。」

  織田作之助不覺得自己在底層的同事們能勝任這份工作,其他人他就更加無權調用了——說得好像能調得動似的。

  「要是能用你說的那兩支部隊,事情就不會推到我手上,尤其其中一位『恰好』正是游擊隊隊長。」森由紀又嘩啦啦把資料從頭到尾翻了一遍,抬手扔進廢紙簍:「我要一個可靠的本地掮客名字。」

  「孔時雨。」織田作之助賣得痛快:「雖然池袋還有一個情報販子也很有點本事,但我不建議你接觸他。據說那是個重傷住院都不會有人去探視的糟糕家伙。」

  「好的,聯系方式。」

  她伸出一只手:「交出那個孔什麼,這事兒你不用管了,最多跑跑腿送送信。」

  無論這些人身上有沒有問題,在那些反對派系眼裡,只要是她這個森系鐵杆站出來指認,那就絕對不會有問題。與其勞心費力和一群毫無美感可言的中年男人內鬥,還不如另辟蹊徑。

  於是,兩天後,內務省某工作人員收到封匿名信,附帶Port Mafia某處交易情報一條。這封匿名信以及情報被第一時間送至情報部門,幾經甄別後終於被認定來自於不久之前失蹤的森由紀。

  小姑娘在信中哭訴被Port Mafia綁架的經過,沉痛表示萬萬沒想到親生父親不是英雄竟然是個罪犯!現在森鷗外逼迫她做些違法亂紀的事,企圖割裂她與官方的關聯,她會出現在那條情報指向的交易現場,請求內務省務必派人前來解救。

  顯而易見,一個拙劣的陷阱。

  沒人相信能有這種好事從天而降。

  又過了一周,第二封求救信送達,仍舊附贈交易情報一條。

  還是沒人相信,但內務省將情報轉至警視廳,然後移交到神奈川地方警局驗證真偽。

  毫無防備的警察們勇闖「理論上不應該存在的」Port Mafia走私現場,被一梭子子彈統統送進醫院。

  據傷員報告,那些Port Mafia成員好像確實有把個孩子圍在中間。

  等到第三封信出現,這回信紙上沾染著點點血漬,森由紀對自己遭遇的不幸不說字字泣血吧,至少也是句句誅心。如果內務省再不派人去撈她,她就不得不屈服著說出些情報了……

  救,是沒人打算救這孩子出來的,就算有也在一句句問責中偃旗息鼓。

  但這不代表高層沒有其他安排。

  「哪有不愛孩子的父親呢?哪有不愛父親的孩子呢?她終究是森鷗外的女兒,誰知道這是不是出苦肉計!」

  考慮到森鷗外為人處世的手段,這簡直就是肯定的事。

  當然也有人持反對意見——主要是內務省的經費不能白花,好歹他們借著森由紀報銷了不少來源不明用途不明的發1票,她要是一點用處都沒派上就被拋棄掉,那些舊賬萬一被翻出來可就說不清了。

  「森由紀只有十一歲,面對一個十一歲孩子幾次三番的求救,要鐵石心腸到何種地步才能置若罔聞?」

  「難道要為一個不明立場的歸國子女犧牲同僚!」

  「那孩子現在難道不是事實上的島國居民?」

  「她是森鷗外的女兒!」

  「內務省、以及警視廳下屬警校的教育完全沒用?」

  「她那是叛逃!」

  「監視者死了嗎?」

  「……」

  「……」

  經過一番「激烈」爭論,內務省最後得出的結論是救,但只能救一點點。

  他們會安排潛伏在Port Mafia底層的人去與森由紀接觸,爭取穩住她,進而將她發展成內務省安插在那個組織裡的潛入搜查官。

  ——你也別哭著喊著要回來了,反正該教的我們都已經教過,學成什麼樣只能看你自己造化。就當提前上崗吧,爭取過幾年再想法子把你弄出來!

  森鷗外這個首領位置究竟能坐幾年還得兩說,也許會有別人替他們解決這個麻煩呢?

  終於等到回應的森由紀:「……」

  絕了。

  幸虧從來沒把希望寄托在這群廢物身上過,不然真是要被坑一臉。

  本來只想騙個有人出賣組織的「證據」,不料還買一贈一附送了個意外之喜。看來內務省平均智商堪憂,和Port Mafia相比大概半斤八兩,所以這麼多年二者才像對怨偶般窩在橫濱地頭過不好也離不掉。

  「行吧,兩份工資,賺誰的不是賺?」

  當下她就給那個早想拍屁股走人的臥底安排好退場方式,務必要讓他滾回內務省去吃自己。

  都四十多了還在Port Mafia底層混,大叔,沒有這份才能就老老實實回去隨便做點什麼小買賣討生活吧!

  不用麻煩,只需要讓臥底在「剿滅叛徒」的任務中光榮「殉職」就行,吃顆子彈去醫院裡修養上一年半載的脫密期,出來就又是一條好漢。並非她真有多心慈手軟舍不得殺人,實在……大概只有這樣才能繼續鞏固留在官方的迷之人設。

  島國還真是個邪門兒的地方。

  搭上內務省的線,總算不至於孤立無援。經過一番操作,不久之後Port Mafia隱藏在內務省的臥底傳回消息,說是某個匿名「維澤姆」的中層被其買通,可以持續透露些小道秘密借此賺點快錢。抱著試試看的心理,尾崎紅葉將這件事交給副手進行評估,小打幾筆錢維澤姆果然支付了相應價值的情報。

  為了進一步確認此人是否可靠,副手甚至專門花錢去外面找了幾個業界有名的情報販子秘密調查此人背景。在許多人拿了一筆介紹費就毫無音信石沉大海之後,終於有個名叫孔時雨的韓國人找上門表示他可以領走懸賞金——維澤姆正是隱藏在內務省內部的俄國間諜,因為活動經費不就手的緣故才不得不向外發展。

  只要能確定這個人真實存在,Port Mafia才不管他是哪個國家的什麼人呢。內務省吃癟和我們Port Mafia有什麼關系?我們看笑話還來不及!

  鑒於孔時雨給出的資料非常逼真,就連尾崎紅葉也在副手的大力推薦下暫時接下了維澤姆伸出的橄欖枝。緊接著,這個貪得無厭的人就表示有個驚天大瓜要告知Port Mafia。為了彌補他在這件事中承擔的風險,後者必須給出相當誠意——一千萬不還價。

  維澤姆神神秘秘的說這條情報足以讓Port Mafia天翻地覆,對此半信半疑的尾崎紅葉自然迅速將報告送至首領森鷗外面前:「BOSS,您看……」

  看著滿桌子資料,森鷗外只是笑著讓他的情報干部回去休息,轉頭便將森由紀拎進辦公室:「爸爸現在好窮的,實在是出不起這一千萬呢!」

  「一千萬買你政敵全家一個不剩統統上天堂,這麼便宜還要再考慮嗎?」

  女孩子笑得純潔又善良。

  「可是,這一千萬裡剛好有不少是要給小由紀買裙子買珠寶買蛋糕店的呦~」

  更加狡猾的大人笑得慈愛且溫柔。

  「嗛。」森由紀扭臉:「貧窮的爸爸會被女兒討厭。」

  「那我還真是命苦……」

  為了省錢森先生可以暫時不要臉面:「女兒因為錢就不要爸爸了,爸爸好傷心!」

  「……」

  略欠一籌的女孩子差點衝男人吐口水:「你贏了,我會把回款轉到公賬上。」

  「一百萬,零花錢,拿去買裙子買珠寶買蛋糕吃吧。」男人欣然笑納的同時借花獻佛佯做大方。

  他只需要讓人在內部漏點風聲,自然會有蠢貨上鉤花錢替首領買單。

  原本就沒打算瞞住森鷗外自己賣了Port Mafia情報的事兒,森由紀見好就收:「謝謝爸爸,爸爸最棒了!」

  「好的,那麼等下就換那條紅色蘋果領的小洋裙吧,有花朵一樣的白色花邊哦。」森先生意有所指:「今後出去玩回來,不要忘記告訴爸爸你的朋友們都說了什麼呦~」

  你挖我牆角,我薅你羊毛,咱們誰都不吃虧。

  森由紀嘿嘿一笑:「知道啦爸爸!」

  內務省眼裡她是潛伏進Port Mafia的自己人,森鷗外眼裡她是隱藏在內務省的小眼線,實際上她是自由的「女巫」,還擁有了個名叫「維澤姆」的新馬甲。一份情報換個說法就能賺三份兒錢,雙贏不就是我贏N次你們全都輸嗎?


第32章

  這一年直到年底, 眼看聖誕節在即正是處處披紅掛彩預備新年之時,Port  Mafia內部卻不知從哪裡流出一條小道消息——高層出了叛徒。

  結合最近被警視廳截胡的好幾場交易,普通成員們普遍認為這瓜靠譜,多半是真的。

  但是對於准干部及以上層次的成員來說, 這事兒糟透了, 比內鬥還要糟糕。

  鬥歸鬥, 哪怕組織裡個個人頭打出狗腦子呢, 那也是自家的事,好歹肉爛在鍋裡,這和把對頭引進來搞事完全是兩個概念。

  內鬥可以輸,叛徒必須死!

  森派成員瞪大眼睛無時無刻不在掃描對手,隨時准備動刀動槍。老首領留下的舊部們則不懷好意的猜想著「叛徒」的身份——如今高層裡資歷最淺的人就是新首領森鷗外,尤其他曾經的軍人身份, 再加上他那個突然出現的私生女,怎麼看怎麼可疑。

  如果剛巧就是首領做了對不起大伙兒的事呢?既然這個黑醫能拿到老首領的遺囑,別人也一樣能從他嘴裡撬出「禪位」兩個字。

  可惜尾崎紅葉是森鷗外的有力支持者,堵上一切□□的女人肯定無法說服或是買通她變節,好在情報部也不是鐵桶一片:干部管得住自己的嘴, 不一定能管住每個部下的嘴。

  當然, 還有森由紀,看上去也是個還不錯的突破口。

  畢竟是個沒什麼見識的小女孩嘛。不滿十二歲的年紀, 聽說之前一直跟著母親在國外盡搗鼓些彈琴唱歌跳舞的玩意兒,正經學沒上幾天,想來取悅他人的本事不差。

  這樣一個小姑娘,隨便哄一哄自然手到擒來——越是被忽視越是貧乏, 越容易變得虛榮蠻橫且叛逆。

  即便森鷗外做人做事滴水不漏, 總不可能他的女兒也能面面俱到?

  一時間情報部門成了組織上下最炙手可熱的地方, 四面八方的眼睛、嘴巴、耳朵、腿,有事沒事就向那裡聚攏。尾崎紅葉可是踏踏實實從老首領手下脫了層皮才活下來的人,這種陣仗對她來說不痛不癢,正好借機錘煉部下。

  至於說那位從天而降的大小姐……森由紀表示被蠢貨包圍一點也不快樂,尤其當這些蠢貨各個上趕著想給她當爹。好歹森鷗外還能占個年輕且顏好的視覺效果加成,就算三十多了是條老腊肉帶出去也不丟人。

  其他人呢?

  禿頭的,落疤的,缺指頭的,少眼睛的,身材走形的……

  夠了,真的夠了。

  膩歪到白嫖都不想白嫖他們的禮物。

  忍無可忍,她決定讓這些人早點去死。

  ——流言的風向在不知不覺中發生變化。

  據說出售情報的人一定要收到兩千萬才肯將名單公之於眾,人家是內務省的高官,一般小錢都不稀罕往眼裡看。就這兩千萬,還是看在尾崎紅葉陪著喝了杯酒的份兒上才肯答應。首領森鷗外正處心積慮想法子籌錢,甚至做了購買不成就暗殺的兩手准備。

  完全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陪內務省官員喝過酒的尾崎紅葉:「……」

  手癢了,刀鈍了,天涼了,別讓她抓到是誰膽敢如此信口雌黃。

  對於有心人來說,首領的沉默與情報干部的憤怒,無不從側面證實著這個消息的真實性——如果是假的,森鷗外絕對會跳起來興風作浪,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屁也不放一個。

  那麼,在此之前先行一步得到名單將會怎麼樣?也許Port Mafia就能再換個新首領了。

  黑暗中,有人輕笑出聲。

  一周後孔時雨給織田作之助打電話,央求這位曾經合作過的金牌殺手好歹拉他一把:「過去咱們合作的一直都很愉快,我是萬萬沒想到有一天會栽在織田你手上。Port Mafia現在對我圍追堵截,怎麼想都是上筆生意引來的尾巴!」

  要不是不想再給自己添道催命符,他絕對會將一切和盤托出以求脫身。也幸虧他沒有這麼做,這才還能有命打電話抱怨。

  「額……這個嘛……」

  老實人可疑的把視線移向一邊,坑了掮客的大小姐正翹腳窩在沙發裡看。

  嗯,他從書店買了那麼多書,她偏就從裡面盡翻些戀愛輕讀得不亦樂乎。什麼霸道總裁,什麼帶球跑,什麼人鬼情未了,什麼家仇虐戀,好像還有那麼一兩本的封面上打著18R的字樣?

  「……」紅發少年動動手指,忍耐許久還是沒能忍住。

  他任由孔時雨在另一邊鬼哭狼嚎,捂著聽筒走到森由紀面前彎腰去看她到底都在讀什麼……《以交往為前提而將與學生會會長長的一模一樣的女孩子人體煉成之後,我竟然變成了她的僕人》*。

  這都什麼玩意兒?現在的名字都流行這麼長的麼?

  「嗯?你想看?」頭頂灑下一片陰影,森由紀抬頭看到織田作之助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便秘眼神,誤以為他對此感興趣。女孩伸手往身後掏了一會兒,掏出另一本《這個家中的勇者大人說不定就是能拯救世界的救世主大人呢嗎?!》*

  織田作之助:「……不了不了,謝謝您。」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啊!織田?織田!!」孔時雨崩潰大喊,引起森由紀的注意。

  她笑著聽了一會兒,就著這個姿勢放大聲音:「給他一個賬號,我給他情報,送上門兒的買賣還能往外推?膽子也太小了。」

  「管緊嘴,不然我就讓你知道世界上最邪惡的刑罰都有哪幾種。」

  這是句殺氣四溢的警告,手機另一頭瞬間安靜,呼吸聲變得逐漸急促:「……您是?」

  「你覺得呢?」

  女孩半仰著上身,伸出手點著部下替他掛斷電話,然後對織田作之助道:「安排地方這種事交給你沒問題吧!」

  「唯一的問題是您想吃什麼?法餐?意餐?中餐?還是料理?」

  看她放松的狀態就知道孔時雨跑不掉了,還不如把重點放在食物選擇上,免得大小姐不高興了又折騰他四處跑腿。

  「首先排除料理!」

  曾經的高檔料理吃得她心理陰影大過本體面積,傻了才會嘗試第二次。森由紀猶豫片刻,選了法餐——聽說在島國吃中餐很容易踩雷,不如提前做些准備,至少也要了解一下那些餐廳比較正宗。

  織田作之助記下她的要求:「我知道了,這就去安排。」

  第二天孔時雨就在經常出沒的地下酒吧門口被人堵了個正著,看在對方有本事把他逼得四處逃竄的份兒上,青年痛痛快快開門上車,往後座裡一摔就半躺著抱怨:「我差點被人掛懸賞!」

  他一個掮客,靠得就是腦子和嘴巴討生活,至於這麼勞師動眾的針對麼?

  「你也說了,是差點。」

  織田作之助認真的調侃了一句,差點把孔時雨氣岔氣兒。

  他翻來覆去換了幾種姿勢,坐直身體向前靠去:「那天電話裡說話的,難道就是那位?」

  「什麼?」紅發少年的注意力全都在路況上,隨便應了一句沒讓話題冷場。孔時雨當他吊人胃口,忍不住又向前挪挪:「我是說,大小姐,那就是大小姐的聲音吧!她真的只有十一歲?」

  「馬上就十二歲了,十二月二十四的生日,不過你要記得不可以賣這份情報。」

  他好心提醒,掮客仰頭笑笑:「織田,你真是走了好運。」

  這麼年輕的上司,這麼粗壯的大腿,他也想抱啊!

  別看野貓過得逍遙自在,那是沒見餓肚子挨揍的時候有多慘。能有個穩定的靠山,百分之九十九的人會趨之若鶩。

  什麼?你說大小姐還不滿十二歲?

  誰在乎她究竟多大年齡,哪怕大小姐她只有一歲零兩個月,對於他這種掮客來說也同樣是個不可多得的好主顧——有她爸爸站在身後看顧,誰敢不把她放在眼裡?

  眼看又一個人犯了經驗主義錯誤馬上就要進籠子,織田作之助好心的挪開眼睛不去看他。反正……只要見到大小姐本人,孔時雨就會明白一切,以及後面的事自己一個保鏢兼司機就不必跟著操心了。

  孔時雨樂顛顛的,還不知道自己即將面對什麼。直到他被引入私密性極好的廂房:「……」

  大小姐一抬眼,看得他打從心口往外翻湧寒意。

  她個子很高,身材勻稱,穿著正紅色小洋裙,側坐在座位上時會在不經意間露出兩條筆直纖細的小腿。黑色長發微卷著落在肩頭,俊俏干淨的眉毛下一雙含著春溪般的紫色眼睛笑意滿滿,可惜暖色未達眼底。

  「孔時雨。」

  叉子切開蛋糕,順勢在瓷器上劃出刺耳噪音:「歡迎,隨便坐。」

  「大小姐好。」青年乖覺收好身上的市井氣,彎腰向她鞠了一躬,退到合適位置才敢坐下:「聽說您想見我?」

  「我以為我們已經合作過,應該有點可以信任的基礎。」女孩將松軟的蛋糕送進嘴裡,從表情上看她對這份小點心非常滿意。孔時雨突然覺得非常緊張,哪怕第一次做生意也不會比現在更緊張了:「大小姐說的是。」

  「我真高興能在這一點上與你達成一致。」森由紀放下叉子,隨意抽出張紙巾擦擦扔在桌上:「那就讓我們替彼此節省點時間。」

  「我給你三天。這條情報,我收一個億,其他能賺多少算你的本事。」

  她衝織田作之助抬抬下巴,後者神奇的摸出了一只信封交給孔時雨。

  等對方看完內容徹底呆掉,女孩子發出愉快的笑聲,眼角眉梢無不透出惡作劇成功的快意,就像只讓人想要抓在手裡倒著擼毛一百遍的惡劣小黑貓。

  「你沒有退路,我們Port Mafia的機密情報不能隨意讓外人知曉。要麼加入組織,要麼為我所用,要麼……」

  最後一個選項只要不傻就不會有人去選。

  孔時雨苦著臉去看織田作之助:好哇,想不到你個濃眉大眼的家伙,也有如此心機的一面!居然伙同現任算計前任!

  紅發少年默默向旁邊挪了一步,死道友不死貧道,並不想和這個倒霉掮客有什麼奇怪關系。他這一動,孔時雨的臉色更慘了——你退這一步是認真的?

  「大小姐,不是我不願意。實在是像我這樣的小生意人,誰也惹不起……」

  孔時雨都快哭了,這是逼著他三天之內得罪掉Port Mafia半數高層,還不如給個痛快呢。

  「我怎麼會讓合作伙伴送死呢?明明是把發財的機會擺在大家面前。你不要去看織田啦,他推薦了好幾個人最後只有你回應,想來你們從前合作的很愉快。」森由紀笑著看了眼掮客:「放心,那些向你購買這條情報的人,很快就會偃旗息鼓。一半不能找你麻煩,一般不會找你麻煩。如果實在害怕,我建議你誰也不得罪,只管放心大膽要價,無論誰要這份情報,盡可以滿足買家的要求。」

  這人只是講價,並非拒絕。

  掮客和雇佣兵最大的共同點就在於「沒有忠誠」,上一秒接過主顧手裡的錢,下一秒就能反手再下一血。他要真是害怕今天就不會跟織田作之助來,既然來了,想必早已做好心理准備。

  確實有心給自己找個靠山,孔時雨收起惶恐不安的表情,伸手指指織田作之助:「我希望自由來臨前能讓織田保護我。」

  森由紀把手一攤,聳肩:「那是加班內容,你得自己和織田談。我不能強行要求員工在法定工作時間以外繼續為其他人免費服務,就按市價雙倍雇佣,你覺得怎麼樣?」

  紅發少年目瞪口呆:「……」

  還能這樣訛詐的?

  很快他就發現森由紀並不是說說而已,她甚至列出雇佣一個行業頂尖保鏢的所有優缺點,最終得出結論這種事找陌生人還不如找熟人,找熟人就不能給低價。

  孔時雨敢怒不敢言,低頭同意:「是,沒問題,大小姐。」

  他不敢不同意,大小姐願意和他討價還價,實際是在釋放「把你當做自己人看」的信號。這杯敬酒送到嘴邊,他是不想繼續在橫濱混了才會拒絕。

  三天時間,森由紀的私人賬戶上多了一億一千五百萬,其中一千萬是孔時雨按照規矩繳納的「上貢」,五百萬是織田作之助的「雇佣金」。

  也就是說除去所有支出,掮客在這筆生意裡少說淨賺了五百萬——毫無風險,躺在家裡看電視吃外賣接電話,錢就到賬了。

  至少七個人出面買了那條假情報,傻子的錢真好賺。

  女孩長吁短嘆了一上午,眼淚汪汪打去九千萬到森鷗外剛剛申請發起的「森會社」公賬戶頭,特別注明「風險投資」。一千萬提一百萬,這可是之前就說好的報酬,不能算她雁過拔毛。

  我說我要一千萬,少我一円都不行!

  看到轉賬金額的森鷗外:「……」

  我的部下都比我有錢,這究竟是個什麼不講道理的世道?

  於是大晦日的第二天,Port Mafia新首領森先生從情報部門得到了一個壞消息。組織內部出現叛徒,此人藏身高層,肆無忌憚買賣各種情報,導致許多交易因其受挫。

  剛換過新首領還沒滿百天,這把火不燒一下實在對不起Port  Mafia在道上的名聲。

  「諸君,背叛組織是不可原諒的罪行。」

  男人坐在屬於首領的位置上,以一種相當油滑的姿態說出這樣的話。

  左手邊是他唯一拿得出來的合作者尾崎紅葉,身後站著蘭堂,和接回身邊同樣沒多久的私生女。

  坐在這個位置上,可以輕易看到面前每個人的表情和動作。森派系的成員無不皺緊眉頭,目光頻頻掃過被他們懷疑的對像。中立派一頭霧水,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臉上倒還輕松。至於那些早已擺明旗幟反對新首領的人……有幾個倒也不傻,他們似乎意識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驚懼惶恐的不停朝會議室大門處張望。

  觀察夠了,森鷗外像是放松頸椎一樣朝兩邊扭扭脖子:「紅葉君。」

  尾崎紅葉立刻將一沓證據甩在桌面上任人查驗——情報部門有權進行內部糾察,這事兒她來辦合情合理。

  新首領派系與舊首領派系同時伸出手,中立派隔岸觀火。

  一時間會議室裡除了翻紙聲就只剩越發粗啞急促的呼吸。

  高層中有人出賣組織利益,這是真的。勾結內務省,也是真的。破壞交易現場,更是真的。做這件事的人……大家齊齊看向老首領留下的中堅分子。

  沒有從先代手裡獲得首領之位,就要毀掉整個組織嗎?

  似乎,不是無法理解。

  「不可能!絕對是污蔑!假的!怎麼可能!」幾個聲音氣急敗壞,桌椅板凳翻倒得比比皆是。

  森鷗外根本不給他們機會,揮手間蘭堂的亞空間便將所有試圖摸武器的人禁錮在座位上:「對我本人有意見,我可以理解。但是將組織利益置於私人欲望之下,這是我不能容忍的。」

  「作為首領,我應當導正那些錯誤的行為,肅清有害的叛徒。」

  淡金色亞空間消失瞬間槍聲響起,等到硝煙散去,首領露出寬和的微笑:「今天是新年第一天,大家都高興點。接下來,就由小由紀來公布新任干部及准干部名單。走上前去吧,我可愛的小甜心。」

  穿著大紅色洋裙的黑發女孩走到光源下,笑著背了一長串名單:「恭喜以上諸位前輩,在新的一年裡升遷了哦~」

  森派系的成員自然激動不已,得到好處的中立派臉上多少也添了些喜色,馬上就有人迫不及待開門叫「清潔工」進來收拾屍體——失敗者將失去一切。

  「好了,麻煩小由紀替我去送送這些曾經的同仁們吧。既然他們已經為行為付出了代價,作為首領,我也不是不能原諒。」

  這也是早就說好的環節,總得有人上門去討剩下那筆債務,順便斬草除根。

  森鷗外假惺惺的擦擦眼角,就好像他真有多好心。擦到一半這人想到了什麼,轉而笑道:「為了不讓小由紀待在這兒太寂寞,爸爸給你找了個小朋友哦~」

  女孩子跟著一起笑:「謝謝爸爸,可以隨便玩嗎?」

  「當然可以,但是游戲輸掉的話,哭著找爸爸撐腰可是不行呦!」

  他本來沒想著一下子就把組織清理得如此徹底,按照成年人的邏輯,總要留點人手干活,溫水煮青蛙般慢慢更換才是正確方法。奈何大小姐她心情不佳,一條都快被用爛了的假情報就將最難壓制的反對派盡數囊括在內,搞得他這個首領不得不勤奮起來跟著加班……

  思考替換人選也是件傷腦筋的事啊!

  熬了好幾夜,早上起來一看枕頭旁邊盡是頭發,森先生不由悲從中來——小棉襖貼心的有點過了,燒得慌。

  這小祖宗眼看就要翻天,還是換個玩具轉移一下她的注意力吧,正好治療室裡窩著個不可回收的大型麻煩制造機正在自閉中。與其讓這兩個禍頭子分別搞事摧殘他岌岌可危的發際線,不如把他們放在一起互相消耗。

  那個孩子對Port Mafia沒有歸屬感,要不要留下給他當幫手也不置可否。但是對於森鷗外來說,太宰治恰如又一個縮小號的自己,除去他那小小的厭世毛病……把兩個小號湊到一塊看他們互啄,想來也能算是種閑暇時的娛樂。

  便宜爹終於老年痴呆了嗎?

  森由紀狐疑的往森鷗外臉上看了一會兒,連同笑意與視線一起收回:「我知道了。」

  既然他能說出口,肯定不會允許她拒絕,人也絕對已經在她的必經之路上等著了,帶不帶都得帶——監視?還是什麼?

  等她見到目光游移百無聊賴的黑發少年後,馬上就意識到森鷗外的用意。

  老男人糟不住年輕人激進的手段了,這是驅虎吞狼,變相給他自己放假呢。


第33章

  「太宰治……半年前自殺未遂, 首領的侍從以及唯一的遺囑見證人,哦?」

  情報部門內調來的資料上,關於太宰治的內容只有短短兩三行。出身來歷,過往經歷, 一概皆無。只在頁面底端有段鉛筆留下的小字——其人喜食海鮮(蟹類)和蘋果, 究其口音, 疑似來自北海道地區。

  字跡娟秀卻有力, 一看就是常年刀劍不離左右的人所寫。不太習慣書寫像形文字的森由紀用手指順著比劃摸來摸去,轉頭詢問跟在身邊的保鏢:「織田,你知道尾崎紅葉吧,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先前刻意避開她和蘭堂的選擇,一是為了避嫌二是為了自保。眼下森鷗外首領寶座兩旁的荊棘即將除盡,只要惡意不從便宜爹處而來, Port Mafia內部就沒有人能夠威脅到「大小姐」——只要那個男人還有需要女兒的一天,他就必須善待另做他養的大愛麗絲。

  所以說,這個時候再去接近父親倚重的合作伙伴,就比之前安全的多。

  關於蘭堂的真實過往情報森由紀已通過德納爾神父向德那第佣兵團下了懸賞,至於尾崎紅葉……她在國際上還沒有什麼名聲, 目前只能從Port Mafia內部了解。

  「尾崎小姐嗎?嗯……」織田作之助皺眉, 抬頭,苦思冥想:「我只知道她曾與過去的情報干部私奔過, 失敗了。兩人被老首領抓回來,那位干部被當場處死,尾崎小姐也吃了很多苦頭,後來才慢慢熬成新一任情報干部。」

  「……」女孩抱著胳膊挑眉:「原來如此?」

  「我明白了。」

  跌落谷底還能隱忍著重新崛起, 臥薪嘗膽直至大仇得報, 所以森鷗外才會如此重視一個年輕女人。

  她確實有被高看的價值。

  女孩子笑著低下頭輕聲自言自語:「從來就沒有順遂的人生。」

  「您說什麼?」紅發少年投來迷迷糊糊的目光, 他的上司深吸一口氣:「沒什麼,你這樣就挺好的,織田。」

  「啊?」他更加迷惑,女孩扔開資料,側頭看著他打商量:「你說我要是去追求紅葉小姐,成功的概率能有多少?」

  「……」

  話題的跳躍度是不是有點大?織田作之助認真思考了一會兒:「不太看好,尾崎小姐沒有表現出過對同性的興趣。」

  「這樣啊,那就得換一種策略了。」

  尾崎紅葉必然是個極其重視感情的人,既然不能發展成戀愛關系,倒也不是不可以試試其他角色。雖然出發點略顯功利,但這不是重點。森由紀想了想,覺得自己應該可以勝任「友人」這種泛用度極廣的稱呼。

  在過去貧乏的十一年裡,除德納爾神父以外沒有人教導過這個孩子該如何與他人正常來往。小愛麗絲·維爾根特展開行動的一切根源都帶著極其鮮明的「利己」思維——加入佣兵團是為了求生,販賣情報是為了攢錢離開克洛斯特街不再被眾人指著腦袋罵「雜種」,參加咖啡夫人的「Party」目的在於收集情報順便搞事以獲得「畢業單干」的允許。

  就連其後在島國內務省監視下刻意表現出普通孩子氣的一面,也不過是為了迷惑對手進而隱藏自己,借以削弱被監控的力度——她是最強佣兵團中年齡最小的成員,卻從來都不是短板,體術暫且不論,槍法不可能不准。

  此外,她還是個優秀的舞台劇演員。就算沒怎麼接觸過真摯溫暖的情感,也能演得七七八八。

  很想得到啊……那種熱烈得能將人灼傷的「愛」。

  織田作之助去送了趟文件,回頭就見上司舉著兩條風格迥異的裙子站在更衣鏡前反復比劃:「見到尾崎小姐了嗎?她會比較喜歡哪種?」

  「額,您還沒有放棄?」

  他不理解,但大受震撼。

  現在的年輕女孩,都這麼勇敢奔放了嗎?

  「你在說什麼啊織田?我馬上就要去見距離成為莫逆之交只差相識的摯友了,不認真點怎麼能行!」她頭也不回的埋怨,把兩條裙子又比了一遍:「既然尾崎小姐喜歡男性,那就只能勉為其難參考參考你的意見了。」

  「……」紅發少年被堵得半晌說不出話,最後指了指紅色:「尾崎小姐喜穿紅色。」

  「干得漂亮織田!」

  森由紀拿起手機向他的工資卡轉了筆錢——就是之前孔時雨給的那筆「雇佣金」。掮客還以為那只是大小姐心血來潮的小任性,實際上她卻是認真在為部下討要福利。

  織田作之助聽到手機發出的聲音,打開一看:「……」

  五百萬?

  一句話?

  「紅色可愛風比較合適,但不能太甜,要能讓人產生共鳴。尾崎小姐或許不會再有戀人,但是干我們這一行的很流行帶徒弟或是收養孤兒以防將來。她會優先傾向與自己有相似經歷的孩子,我是說凄慘程度。」

  為了對得起這筆福利,織田先生努力得快要突破人設了。

  「但是我不得不提醒您,大小姐。」

  總是一副沒睡醒模樣的家伙無比清醒的給出忠告:「帶有目的性的開始或許無關緊要,但人與人之間並非簡單相加的線性關聯。您必須持續投入,認真經營,哪怕最終成功成為被認定的摯友,也不能懈怠,不能懶惰,不能就此放棄用心。」

  「那將會是件持續一生的麻煩事,也許能獲利,當然更有可能賠本。」

  好歹他也比森由紀多了那麼些年的閱歷,殺手生涯中學會的東西很少,友人的重要性恰好是其中之一。

  「……」

  鏡子裡出現了一張面無表情的臉。

  歡快的、狡黠的、古怪的、惡意的……種種笑容一概褪去,只留下不知該如何調動肌肉的女孩:「那我該怎麼辦呢?我不知道。」

  如果是織田以外的人說出這種話,大約這會兒已經躺在地上成為一具屍體。這個誠懇木訥的男人腦子裡根本就沒長「權術」那根弦。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如此正經的告訴她該怎樣正向持續經營這些,私人的情感。貝爾西歌舞劇團的舞姬們向來貨銀兩訖買賣公平,至於德那第佣兵團和維爾根特家裡……算了,還是別說了。

  「我也不太清楚,您可以先試試,覺得不行回頭再商量?」

  在這方面織田作之助同樣是個新手,他甚至聽不懂別人嘴裡的隱喻和引申!

  「就知道你也沒什麼好辦法。」

  森由紀抬手在臉上揉啊揉,揉出個小可憐哭泣臉,馬上嫌棄的將這幅表情揉掉:「醜死了,有什麼大不了的。要是她不喜歡我,那,那我也就不要再喜歡她啦!」

  然後她提著紅裙子進了更衣室,沒多久走出來,把散開的長發編成辮子拖著:「走,先去找太宰治,完成抄家任務後拿資料回來交給尾崎小姐。看在工作的份兒上,就算處不出交情也不會被趕出情報部辦公室。」

  這不還是在意得要死嗎?連去和人家見面都非得找個理由再做個計劃……

  「是。」

  紅發青年垂頭喪氣的跟在她身後。

  要是森先生知道唯一的親生女兒放話要去追求一位比自己大上好幾歲的同性干部……他這個保鏢大概會被遷怒到扣光這輩子的工資吧。

  治療室。

  「啊……嘎?」

  木質門板彈開砸在牆壁上,被人毫無預兆的從外面向內大力推開。站在三角高凳上企圖用繃帶吊死自己的黑發少年發出類似鴨子被踩扁的奇怪聲音。

  走進來的人是個紅裙少女,身材高挑氣質優雅,黑發辮成辮子拖著,明亮的紫眼睛熠熠生輝。她站在門口向治療室內環顧一周,目光停在繃帶連接的上吊繩上數秒,然後走到森鷗外平日裡最喜歡坐的椅子旁坐下:「抱歉,打擾了,請繼續。」

  於是眼神散亂的少年將注意力重新移回好不容易才攢出來的繩索上,結結實實把腦袋伸進去……余光瞄見那女孩興致勃勃抬頭欣賞,絲毫沒有任何與驚恐或是其他負面相關的情緒。

  她仿佛在看一場尚算值得花費些許精力的表演,而不是幸災樂禍圍觀大活人自殺——就差沒舉起手歡呼「快點踢凳子」,或是「再來個後空翻」。

  「……」

  猶豫片刻,太宰治決定無視這個變數。

  看她的五官就知道是誰了,森先生把自己的女兒派過來,他都懶得猜他想干嘛。

  腳下用力一踢,高腳凳傾倒,少年直挺挺掛在半空中來回搖擺。

  森由紀一點也不著急。

  她才不在乎森鷗外從外面弄回來的孩子是死是活呢,活著就按照命令帶上做任務,死了更好,省得麻煩。反正他是自殺,又不是她動手殺的,連偽證都不必做。

  那些上趕著想給她當爹的蠢貨們嘴裡沒少提起過這家伙,左右不過是「養子威脅論」、「性別威脅論」……等等等等。拜托,都什麼年代了,這裡是Port Mafia不是什麼深宅大院,能從嘴裡說出這些堪稱封建糟粕之精華的言論,想必被淘汰掉也不可惜。不過他們的車轱轆話倒也不是效果全無,成功讓森由紀在見到太宰治之前就對此人好感全無。

  我一個親生的都得不到「愛」,你這個撿回來的就更別想了。

  想死還不容易,加油啊你!

  至於說新首領剛鏟除掉異己,遺囑見證人就死了這種事會不會帶來麻煩?有麻煩那也是便宜爹的麻煩,他敢用這麼個自殺癖患者旁觀先代去世現場,不可能沒有考慮過這方面內容。

  眼看黑發少年肢體開始不協調的抽搐,繃帶接頭處終因無法繼續承重而斷裂開來,他就這麼毫無緩衝的「啪嘰」摔躺在硬木地板上。

  「唉……好痛。」

  他嘆了口氣,失望至極。

  森由紀也很失望,居然這樣都沒死成,得有多倒霉!?

  「說老實話,投繯自盡這種死法,死後樣子挺難看的。」她換了個坐姿,對這場失敗的演出非常不滿意:「屍體會尿褲子,還會脫糞。嘖,運氣糟糕的人甚至會因為頸椎斷裂而身首兩處,就像這樣。」

  她從桌子上撕了張紙團成團兒扔下來,果然沿著直線「咕嚕嚕」滾到太宰治腳邊。

  「嗚哇!你真討厭!干嘛告訴我這些?」少年嫌惡的把五官擠在一處:「破壞別人樂趣的人最差勁!yue!醜八怪!」

  「嗛。」

  女孩子同樣嫌惡的眉毛眼睛擠在一起:「詛咒你死不掉喲~」

  雖然巴不得他早早完蛋,但是只有這麼說才會造成傷害——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了屬於是。

  兩個人都覺得自己吃了大虧。

  「……」

  「……」

  首領的治療室裡,很熱鬧呢。

  織田作之助站在外面走廊上等待,側耳聽著玻璃器皿破碎、家具翻倒、書冊紛飛的聲音。

  【天1衣無縫】沒有發動,想來大小姐不會有什麼意外。

  十分鐘後,少年抬手擋在臉前被人推打出治療室大門——他身上的白襯衫黑一塊灰一塊,比起之前多了幾條口子。緊接著森由紀追出來衝他砸了兩只燒瓶,正紅色洋裙的蕾絲花邊也破了數道。

  兩人各說各話,邊打邊罵,看上去確實經歷了一番「友好交流」的模樣,活像兩只炸了毛哈氣互撓的黑貓。

  「額……」

  似乎砸掉了很貴的東西?

  織田作之助摸摸口袋,有點想抽煙。可惜大小姐她討厭煙味,絕不允許部下上班時吞雲吐霧,此刻他就只能想想。

  「呼呼……缺牙呆醜八怪!」

  「呸呸呸!海藻精搓衣板!」

  「……」

  何等精准的形容!完全抓住對方此刻最狼狽的精髓。織田作之助做好了隨時隔離這兩人的准備。

  「潑婦!」

  「弱雞!」

  「啊……好了好了。」

  再讓他們兩個像這樣繼續罵下去,等會兒就要把其他成員招來看熱鬧了,絕對不只是扣工資的小問題。織田作之助出現在勢均力敵的小朋友之間,用力把兩個罵著罵著又要動手撓到一起的家伙分開。

  大小姐比剛才有活力了許多呢,果然孩子得幾個幾個放在一起養,單獨養一只確實不會太快樂。

  「向我道歉!快點!道歉我才會勉為其難大人大量原諒你!」太宰治先聲奪人順便倒打一耙。森由紀直接向他亮了個國際友好手勢轉身就走。

  道歉?呵呵,做夢去吧!

  現場兩位男士同時愣住,不知該作何反應。

  怎麼會有這樣的女孩子?她真的是女孩子嗎?

  「把這家伙給我帶上!」她氣衝衝走了幾步才想起向保鏢下令,織田作之助左右看看,果斷拎起少年往肩膀上一扛,大踏步追上少女的腳步。

  出身北地豪族的太宰治因為詞彙庫和動作庫缺乏素材而暫時屈居下風,趴在「搬運工」肩頭一邊生氣一邊琢磨等會兒要怎麼找回場子。紅發少年扛著他小跑到轎車旁,先為大小姐開門,然後將「戰利品」扔在另一半後座上:「至少別在這兒打?」

  「哼!」

  兩個黑色腦袋一左一右用力扭開,生氣黑貓的既視感越來越重。

  織田作之助一邊轉動方向盤倒車,一邊從後視鏡多看了眼誰也不理誰的森由紀和太宰治——分別霸占兩側窗戶看向窗外,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不存在的硝煙味兒。

  牙白,快要幻視了!

  已經在此地集結待命的黑蜥蜴迅速驅車跟上。

  收割失敗者的身後遺產,並不是項讓人身心愉悅的活動。森由紀在車裡直接撕掉裙擺上的破爛蕾絲花邊,徹底將同座黑發少年視如無物。太宰治經歷過不可置信、匪夷所思、苦思冥想……等等頭腦風暴後迅速調整對策,下車前兩只黑貓終於達成表面上的友好關系,至於說各自心裡如何看待對方,那是另外一回事。

  開車的織田作之助:「?」

  發生了什麼??這就和好了???

  「開工開工!別那麼粗魯嘛,爸爸說了,前輩個人的罪衍不應牽涉其家人。你們動作快點,文件、資料、貴金屬、珠寶、貨幣、債券、古董、不動產憑證……除此以外其他的不要。」

  在搜查這件事上,不會有人能比雇佣兵更為專業。森由紀終於指揮得動黑蜥蜴,自然好好體會了一把狐假虎威的感覺。

  各種意想不到的收藏都被挖出來,她要來失敗者的手機想想,嘗試著解碼:「人啊……如果不想死後還要被人圍觀xp和隱私並大肆嘲笑的話,最好還是活著,乖乖活著,保護好自己的小秘密。」

  「所以說,這不很容易就解開了嗎?」清脆悅耳的氣泡聲響起,密碼被解開了。

  「噫!」女孩擺弄著這只尚算新潮的電子通訊工具,津津有味翻看著主人的私藏:「瞧不出來啊,前輩居然好這一口?」

  非常規評價迅速引起太宰注意,正覺得無聊的少年湊過來一起看:「噫!變態!」

  織田作之助微微側身斜了一眼,緊跟著咳了一聲——這種付費內容是給你們這些未成年人看的嗎?請不要在這個方面表現得格外有見地啊!

  「織田,老古板!」森由紀邊翻隱藏文件邊吐槽部下,紅發少年目光逐漸死亡:「嗯,下次再替您買書時我會多加注意。」

  終於在一片打碼內容中翻找到了真正想要的東西,森由紀反手關閉手機塞進自己口袋裡:「收工,下一家。」

  總有人以為把秘密藏在這種打碼內容後面會很安全,怎麼可能?

  「大小姐,請問這些人怎麼辦?」

  新提拔上來的黑蜥蜴負責人是位儒雅老者,大約身負異能力的緣故,就算頭發斑白也沒有顯出老態龍鐘的模樣。

  「按規矩,不用再問我了。」她揮揮手,對於並非職責範圍內的權力沒有興趣,「處理干淨。我會給他們,挑塊風景優美的好地方。」

  關於失敗者的親眷該如何處置,Port  Mafia自有一套成型的規矩,不需要她畫蛇添足。森由紀也不打算在這種地方體現自己的「與眾不同」——她不覺得眼前這些哭泣哀嚎的人有多可憐,也不會多嘴多事。她們的生活本就建立在更多人的痛苦之上,Port  Mafia,乃至全橫濱大大小小所有組織裡的所有人都是如此,這才哪兒到哪兒了?

  既然享受了暴力帶來的無憂生活,那就要做好總有一天傾覆於暴力的覺悟。目送黑蜥蜴帶走一批又一批人,女孩在心底反復告誡自己。

  「好無聊啊……」

  太宰治提前一步轉身帶過一陣微風,森由紀直接壓手按住衣袋,果然同時按住某人偷偷摸過來的手:「確實有夠無聊。」

  克洛斯特街上類似的好手多了去了,她哪能在這兒翻車。

  「今天上午就要這麼一直無聊了嗎?干脆翹班吧,翹班出去約會怎麼樣!」

  黑發少年露出天使般純潔無辜的笑容,少女回以同樣燦爛的表情:「不!」

  人家趕著完工回去約大姐姐呢,誰想把時間浪費在討厭鬼身上。

  連續吃了好幾個癟,太宰治終於認真起來:「不如分頭行動?」

  擺脫這個大小姐說不定還能有點其他收獲,她那雙紫色眼睛太像森醫生了,讓他看了就想吐。

  「那我送你條裙子?」

  森由紀不動聲色。

  Port Mafia的慣例,老成員會送給自己帶入組織的新成員一件信物,她這是在警告。

  少年眼睛一轉:「想看我穿裙子出醜?」

  「怎麼會。你不是要用黑蜥蜴麼?」女孩笑眯眯的,「並非組織成員的你可不行。」

  當然了,就算成為組織成員也不是什麼人都能動用黑蜥蜴,那是直屬於首領的武鬥隊伍,不是隨叫隨到的拆遷隊。

  就……這家伙看上去就很聰明,絕對是個作妖的好手。便宜爹打著放他牽制自己的主意,森由紀反手就准備還給他一份大禮。

  都是打工人,同事多了摸魚的時間也就多了不是麼?

  太宰治看了一眼面前的女孩子,高高興興還她一個字:「不!」

  想拿我給森醫生添亂?問過我的意見了?想得美!

  森由紀:「……」

  可惡!還是好想打這家伙怎麼辦!


第34章

  清理完畢「主犯」遺留下的一切, 緊接著便要轉道去替其他「從犯」處理身後事——所有資料、情報、以及財物,包括不動產,和那些尚且居住在不動產中的親屬家眷。事情發生得緊急, 森鷗外下手太快, 很多人尚且來不及收拾細軟逃跑,自然也方便了前來「打掃衛生」的後人。

  男人、女人、孩子、老人,哭泣咒罵著被人從房間裡拖出來。比起必須全部剿滅的那些,他們已經足夠幸運——至少能保下一條命。森由紀隨手找了個底層成員逐項記錄,但凡值點錢能被她看在眼裡的財物都一一登記造冊, 以免日後混淆責任。

  「唉……」

  女孩側過臉,用後腳跟踢踢跪在旁邊擦眼淚的同齡人:「多穿點衣服, 我可以假裝沒看見你往口袋裡裝了什麼。」

  逃命都不會, 是打算脫身後往紅燈區發展嗎?

  提示聲音極小, 除了站在森由紀身後以防萬一的織田作之助外沒人聽見。紅發少年放軟眼神嘆息著,視線在女孩毛茸茸的辮子上停留片刻,然後移向遠方。

  如是走了兩三家, 去到最後一處已經到了三、四點鐘, 正是下午茶時間。新年第一天堵上別人門口抄家絕對不是什麼高興事,森由紀覺得需要補充些糖粉安慰自己被人罵得狗血淋頭的脆弱心靈。

  「織田, 我要喝奶茶!」女孩回憶起剛才路過某家排隊很長的飲料店,毫不客氣給部下臨時加了項新工作:「二十五杯, 小料全要,熱的,原味。」

  「稍等一會兒不行麼?萬一要是有人反抗……」

  主職保鏢的織田作之助猶豫道:「很快就能完成了吧。」

  森由紀看了圈仍舊緊鑼密鼓工作中的黑蜥蜴們, 堅持喝奶茶的決定:「不會有事啦, 快點去!你好啰嗦。」

  「那您向後退一些, 不要站在最前面。」無可奈何, 他只能聊勝於無的多交代了一句,然後開車拐回去買奶茶——二十五杯,只要是來執行任務的人個個有份,連躲在旁邊不知道搞什麼的太宰治也沒落下。

  保鏢前腳剛走,後腳兩個小朋友就湊到一起。黑發少年打著哈欠戳戳森由紀:「還沒結束?」

  「蛆蟲的肥大程度超過想像,想把發臭發爛的地方徹底清洗干淨也不是件容易事。唉……」女孩目光愁苦的看了他一眼,繼續低下頭擺弄著新送到手裡的手機——解鎖,解碼,尋找有價值的信息。

  「伯父他不會背叛!他沒有做任何對不起組織的事!一定是森鷗外羅織了罪名構陷他!卑鄙無恥的小人!庸醫!奸賊!」

  幾個負責看守的底層成員一沒注意就被搶去武器,那人一邊高聲呼喝一邊衝向隱隱被圍攏於人群中間的少女。

  他必須狠狠給這些人一個教訓!

  真是說什麼就來什麼,織田話少真是太好了。

  森由紀頭也不抬,在太宰治越瞪越大的眼睛前掀裙子抽出固定在腿環上的克1洛1格。槍聲響起得不帶任何凝澀……黑發少年忿忿不平擦掉頰邊血跡,看上去很想把倒斃於地的人拖起來再給他一槍。

  「憑什麼啊!他難道不會瞄准嗎?為什麼你就站在這裡,子彈卻從我身邊擦過!?或者打准點也好?」太宰治百思不得其解,收回克1洛1格的森由紀給了他答案:「人體描邊大師嘛,太緊張了,打到誰都不奇怪。」

  太宰治:「……」

  人生的際遇,還真是奇妙。

  「全部清理掉,走了。」

  她看到自己的第一個戰利品——那輛黑色高檔轎車遠遠開回來,馬上就知道奶茶到了,於是立刻將後續扔給黑蜥蜴解決,期待起今天份的甜味。

  這裡正是需要「清理」的最後一站。一群黑衣大漢忙裡忙外,待到雜音消逝,站在苗木倒伏的花園裡人手一杯熱飲,就連廣津柳浪也笑著邊表示太甜邊接受了這份小禮物。

  「最有韻味的,當屬工作結束時那根煙。」他隔著手套拿起塑料杯:「抱歉,大小姐。」

  「沒關系,只要別在我身邊抽,我不干涉別人的愛好。」森由紀將最後一杯扔給太宰治:「你的,不喝就抱著暖手。」

  天氣陰沉沉的,眼看不是要下雨就是要下雪,明明早上陽光還好。也許是毗鄰海岸線的緣故吧,風雲變幻的格外快。

  太宰治接過奶茶,用吸管開口後抱著慢慢喝:「太甜了,有點膩。」

  森由紀不理他,徑自回到車上思考回去後該怎樣向森鷗外報告。

  提取到的情報價值不菲,看來可以想法子把「維澤姆」的生意做一做。

  一天下來,兩位小朋友之間的氣氛不說和睦友善吧,至少表面上充滿了對司機的尊重。比起之前虛假的「和好」,回到車上森由紀與太宰治重新恢復「王不見王」的狀態,一人霸占一邊窗戶欣賞風景。

  坐在前排掌控方向盤的織田作之助陷入沉思:分發奶茶時廣津先生不經意的告訴他之前都發生了什麼,雖然他的本意是想盛贊大小姐干淨利索准頭驚人的好槍法。但是對於一個保鏢來說,沒有出現戰損的情況下讓雇主兼上司動手自保是對職業水准的侮辱。

  唉……該怎麼提醒她下不為例呢?

  【天1衣無縫】確實可以天衣無縫的保護一個小姑娘,前提是他們得處於同一個物理空間內,而且不能離得太遠。

  一輛車裡三個人,每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

  回到本部,織田作之助暫時下班,森由紀和太宰治去首領辦公室見森鷗外。

  因為權限不夠而留在外面的紅發少年忍不住開始憂慮起另一件事——他們會不會把BOSS的辦公室拆了?

  應該……不太可能吧,畢竟戰鬥力比較低,他一只手就能控制住一個。

  首領辦公室。

  眼看桌子上滾滿各種品牌型號的手機,森先生嘴角抽搐:「這都是些什麼?」

  「隱藏文件啊!我可沒有動,原樣都帶回來了,您沒事兒了自己慢慢看?」

  森由紀一改剛接觸時的小心翼翼,如今面對便宜爹從來理直氣壯理不直氣更壯,有趣的是太宰治也和她一樣……一樣沒大沒小。

  「處心積慮藏起來的才是被認為最重要的東西吧?雖然有可能只是個笑話,即便如此我們也不敢瞞著BOSS呦。」

  黑發少年把矛頭指向讓自己吃了癟的女孩子的爸爸,極盡陰陽怪氣之能事。

  「看來你們相處的很好,我真高興。」

  森先生挑眉笑看兩個孩子,不動如山。

  鑽石需要用鑽石去打磨,雖然這兩顆鑽石概數同類打磨起來效果不佳,那也總比讓他們分別折磨自己強。

  「誰和他/她關系好啊!」

  兩只黑貓迅速分開,炸毛哈氣同步完成,相當默契。

  「嗯,確實很好。」森鷗外笑得老奸巨猾:「我的小甜心,麻煩你將這些手機送去給紅葉君。提取情報是情報部門的工作,你可以留在那兒幫點忙。」

  他還沒有放棄控制女兒的念頭。

  「嘔!」太宰治單手捂住胸口做嘔吐狀,用這種方式表達自己對塑料父女情的嘲諷,森由紀伸腳過去想要踢他。

  森先生就好像瞎了一樣沒看見小棉襖欺負別人,直接下令:「太宰君把行動整理成書面報告交上來給我看,去吧。」

  老子還找不來事兒讓你們跟著一塊加班了?呵呵,圖樣圖森破。

  走出首領辦公室大門,兩位小朋友互不相讓的看了對方一眼,同時走進下行電梯。

  在電梯裡爭吵打架是找死的愚蠢行為,森由紀努力無視掉疑似罹患多動症的太宰治。奈何對方報復心切,眼見四下無人就更想捉弄這個比自己小了兩歲的女孩——沒錯,過了去年聖誕節小姑娘便已年滿十二歲,在森先生的長吁短嘆中長到了一米七二。

  也許是因為男孩子發育晚,年齡更大些的小少年反而還沒她高。

  「豎電線杆~要先挖個坑~」

  太宰治嘴裡碎碎唱著不著調的歌,故意別開眼睛不去看被他指桑罵槐含沙射影的女孩。後者礙於語言障礙沒聽懂他正拐著彎損自己,但能從他不自然的表情動作中猜出這家伙沒憋好屁:「你是想把自己吊死在電線杆上麼?」

  「噫!」他一找到機會便立刻興衝衝挑釁:「電線杆說話啦!」

  「無聊。」森由紀扭開臉,一點也不想遂這家伙的意,多半個字也不吐。

  對手不還嘴,語言交鋒的快樂便少了一大半。眼看電梯即將到達,黑發少年忍不住把手伸出去——試試緊急鍵能不能讓轎廂急停。他想嚇嚇身邊的女孩子,想讓那雙氣質極似森先生的紫色眼睛充滿驚恐與哀求的神色。

  「咣!」

  森由紀慢了一步,伴隨鋼筋吃力的機械摩擦聲,金屬箱體猛然抖動,然後停止。

  「……你是不是腦子裡有泡?」她看上去想要跳起來一口咬死旁邊那個禍頭子,聲音忍不住越來越大:「Port Mafia打電話請求消防出面撬電梯救人?」

  「我又不是Port Mafia~就這樣回歸大地的話,未嘗不是件幸事。」少年聲音裡充滿了對死亡的向往,下一秒卻話鋒一轉,「但一想起來旁邊還有根凶巴巴的電線杆,嘖嘖嘖,彼岸都變得不那麼誘人了!」

  俊秀的五官沒一個待在它們該在的位置上,他努力讓每一個細胞都滲透出討人嫌的氣息。太宰治樂顛顛欣賞著女孩發怒的模樣——雖然沒能嚇到她有點遺憾,但是眼睛的紫色變淺了,森由紀發起火時一點也不像冷靜如同電腦AI的森先生。

  這個樣子要比之前順眼得多。

  於是他揚起惡作劇成功的得意笑容:「求我啊,求我我就想法子讓電梯恢復正常。不用打電話求救,也不必被人看到自己狼狽不堪的一面。」

  森由紀一滯,抱起胳膊深吸一口氣:「你給我等著!」

  「隨時恭候,大小姐。」太宰治眯起眼睛,換個姿勢單等她低頭。

  想讓我低頭服軟?夢裡去想吧你!

  女孩拎起裙擺打了個結,來回看了幾圈找好角度。少年意識到她要做什麼,卻同樣礙於反應慢了半拍的身體,只來得及把眼睛瞪大就被人飛速抬腳踹在肚子上,頓時彎成一只蝦:「你,你至不至於!?」

  緊接著森由紀翻身借用新鮮出爐的「墊腳石」跳起來確定固定廂頂的螺絲。

  「祈禱我好運,或者提前想好要埋在哪兒。」克1洛1格重新出現,堪稱瘋狂的槍聲驚動安防警報,她的眼睛亮得宛如有火焰灼燒。

  「你給我等著!」這回咬牙切齒的換了個人。

  等距離最近的守衛尋聲趕到,電梯門已經被撬開條可容單人進出的縫,紅裙少女攀著地面慢慢冒上來一個頭。見到匆忙趕來的黑西裝們,她佯做無事撩了下並不存在的碎發,就好像撐在地板上渾身狼狽的是其他人:「下面還有個倒霉蛋,去把他給我弄上來。」

  黑西裝們:「……知道了,我們什麼都沒看見。」

  森由紀:「……」

  並不需要你們在這裡突然變「聰明」!

  半小時後,待在辦公室看文件的森鷗外聽到部下來報——電梯毀損一部,需要重新更換,花銷若干……如果不換的話,首領要見什麼人就只能讓他們自己徒步爬樓梯上來了。

  森先生:「……」

  你們兩個!才半小時而已!

  就在首領抱頭哀悼電梯的同時,森由紀已經整理好裙擺來到情報干部辦公室外。時間還不算太晚,來得及進行一場友好的拜訪。像只載滿花粉的工蜂,少女站在門外徘徊片刻,屈指敲響木質門板:「……您好?」

  門開了,走出來個身形瘦削的青年:「您好,您是……啊,原來是您。」

  他努力不著痕跡上下打量著面前的女孩,拿不准該用什麼態度面對她。一番思考後青年盡量恭敬的略微彎腰,並沒有將門完全打開,而是轉身向內室通報了一句,這才讓到一旁:「請進,小姐。」

  森鷗外沒有向部下解釋過森由紀的由來,因為首領不需要多余的解釋。但這樣就造成了眼下這種尷尬的情況——所有人都知道森由紀是首領森鷗外的私生女,但是誰也不知道究竟該用什麼態度對待她。

  無法忽略的姓氏與相似度,誰也不能否認他們之間的關系。裡世界確實不大在意子女是否為婚生,然而像森由紀這種完全母不詳的類型,多少還是讓人心底疑惑難消。

  理論上應該對她使用敬語和尊稱,可是這孩子年齡這樣小,首領又不曾明確表態,著實讓人摸不清頭腦。

  尾崎紅葉在部下的提示中已然得知訪客是誰。對於這位從天而降的大小姐,情報干部的第一印像是她高挑的身姿,以及白裡透紅、紅潤健康的氣色。

  一看就很討人喜歡的干淨眉眼,紫色大眼睛清澈明亮,帶著點局促的小心翼翼,少女扶著門板露出半邊身子探向室內:「尾崎小姐?」

  在她身上完全看不出人們對待非婚生子女的刻板印像。一點也不陰沉,更不蒼白,瓷白色的膚色大約來自於母親,包括那頭豐沛且微帶點卷的黑發。

  她只用站在那裡,便成了畫卷中最精致的一筆。

  「森小姐?請進。山田,去到點果汁。」

  紅衣女子客氣的將客人請進門,本著無論多謹慎也不為過的想法,她移動到辦公室待客的圓桌旁請森由紀坐下:「您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看上去像是比較正常的進展。森由紀從身上掏出來數個手機,一一擺在尾崎紅葉面前:「那個……這是今天我去做掃除帶回來的,爸爸讓我送來給您。」

  尾崎紅葉莞爾一笑。

  按照習慣,回收或清算都該是情報部門的工作內容。一般由首領任命某人負責此事,再由此人從情報部和直屬部隊整合人手執行任務。最方便的情況是情報部直接動手……但首領點了名讓他的私生女去做這件事,作為部下,她樂得清閑。

  倒是沒想到這孩子專門為此多跑一趟,認真的態度挺讓人喜歡。

  Port Mafia的運營模式與雇佣兵團完全不一樣。前者仿佛蜂巢,首領的命令高於一切,組織成員們可以為了集體利益分工合作。而後者每個人都是為自己拼命,摸屍這種好事哪能願意讓出去,除非搭檔或是還情,否則肯定單人一條龍從搖籃服務到墳墓。

  ——更自由更松散,出了問題風險更大,基本可以這麼理解。

  所以在森由紀看來,願意分享戰利品,絕對可以算得上重量級好意。

  雙方都抱著好感,交流起來自然容易。沒過多久森由紀就把尾崎紅葉哄得捂嘴咯咯直笑,看待她的眼神也多了幾分真摯:「沒事就來找我玩兒吧,我要是不在辦公室裡,肯定就在牢房。不過地下你就別去了,又髒又暗的,當心嚇到你。」

  「好呀~」小姑娘差點搖起不存在的尾巴:「要喝熱可可,果汁,吃蛋糕!」

  貓貓蹭腿,無敵可愛。

  尾崎紅葉馬上轉身吩咐副手常備這些飲料和食物。

  「這是小林,我的秘書,如果找不到我,有什麼急事找他也一樣,小由紀。」她甚至換了稱呼。

  首領沒有表現過針對女兒的不滿,尾崎紅葉也不認為和一個十二歲女孩關系熱絡會帶來什麼麻煩——如果森由紀要是二十二歲,或許就該另當別論了。

  小林先生注意到上司的視線,急忙掛上微笑朝這邊鞠了一躬:「由紀小姐!」

  既然上司認為可以和這位大小姐友善來往,他們這些下屬當然對此樂見其成。她動搖不了情報干部的地位,但是找幾個普通組織成員的麻煩絕對沒問題。能與這位交好,不管怎麼樣都比得罪她強。

  對於這場達到目的的拜訪非常滿意,森由紀在接到一條信息後告辭離去。

  離開情報干部的辦公室,她看到那部被她和太宰治一塊弄壞的電梯已經被圍上隔離帶等待維修,不由眼神一深。

  嗯,這樣一來森先生就可以不用下班了,反正也沒有電梯能讓他下來。

  不再去想自己給便宜爹添的堵,她回到那間粉紅色屋子。

  德納爾神父傳來了關於超越者蘭波的情報,這個東西可不能放在外面看。

  「讓·蘭波,法國人,隸屬於歐洲異能局……魏爾倫……」

  歐洲異能局,這是個統合了歐洲各國異能人才的官方組織。與歐共體下轄的其他組織一樣,都是為了推進歐洲的一體化進程而存在,算是軍事同盟的延伸。戰爭結束,經濟重啟的蜜月期一過,歐洲諸國迅速意識到不能再繼續內耗。為了對抗日益強大的美國與俄羅斯,老牌紳士們不得不抱團取暖——至少表面上「親如一家」。

  當然了,各國私底下肯定另有打算,不然也不會鬧出魏爾倫刺殺英女王結果殺了個替身的戲碼。至於說當年那個讓蘭波折戟沉沙的任務:潛入島國探尋該國軍方的人造異能力者試驗。

  異能力者,尤其是強異能力者,堪稱國家戰略部屬的一環。研究如何人造異能力者,基本上可以等同於私自研發大規模殺傷性武器。

  森由紀突然想到什麼,將資料翻回一開始的個人簡介:「魏爾倫就是個人造異能力者,人造人?我明白了!」

  同為人造人,魏爾倫對另一個實驗體擁有天然傾向的好感,這一點可能性極大。那麼問題來了,合作默契的搭檔之間突然多了個無法回避的小疙瘩,這個小疙瘩剛好又是任務目標,他們該怎麼辦?

  依照歐洲處理類似問題的慣例,他國實驗體無非就地銷毀或是帶回去切片研究。作為來源正常的人類蘭波沒有理由不執行命令,但對於魏爾倫……這就像是當著他的面殺死另一個他,必然無法容忍。

  所以能夠讓一個超越者戰敗重傷甚至失憶的,只可能是另一個超越者。而兩個超越者在陸地上發生衝突進入戰鬥狀態,那可絕不會無聲無息……森由紀翻開橫濱市地圖,很快就在孤懸海面的租界區找到了一處「瘡疤」。

  「擂缽街。」

  女孩漂亮的手指在手機屏幕上敲了兩下。

  如果引發爭端的「小疙瘩」還活著,它一定還在哪兒。

  接下來的難題就是,要不要告訴蘭波這件事?或者說,這位失憶了的超越者值不值得她冒險。


第35章

  「蘭堂先生, 您……」

  想要找到這個男人並不難,作為首領眼下相對比較信任的隨行護衛,這位准干部經常要留在森先生的辦公室裡「幫助」那些脾氣火爆的客人冷靜下來。

  森由紀招呼還沒打完, 肩旁被人輕拍。她下意識轉向被拍的方向, 馬上明白怎麼回事又轉回來:「太宰治。」

  「早上好哇,大小姐。」少年歡快揮爪,女孩狐疑的看了他一眼,繼續朝還等在旁邊的蘭波說話:「先生,早上好。」

  人多眼雜, 看來今天不合適多做試探。

  「您也早。」長發男人客氣還禮。

  森由紀沒有再說什麼,順著他推開木門的動作走進首領辦公室。太宰治一顛一顛走到前面, 很快後背也被人輕輕拍了一下。他迅速轉身看向沒來及將手收回去的女孩, 後者抿嘴把眼睛一眨, 手指靈活搖動:「早。」

  少年反手把背後摸了一遍,確定什麼也沒摸著才放下胳膊很是隨意的架在森由紀肩膀上:「電梯一晚上就修好了呢,真快。」

  森由紀就著他的動作, 一點也不介意的也把自己的胳膊也搭過去, 順勢制造出狐朋狗友勾肩搭背的視覺效果:「是啊,真快。聽說維修工走的時候都被自己的效率給感動哭了呢。」

  走在最後面的蘭堂:「……」

  一張寫著「八嘎」的貼紙而已, 都快被你們兩個玩出花來了!

  可憐的貼紙反復被撕下轉移粘貼目標,直到坐在辦公桌後的男人抬起多了兩個黑眼圈的眼睛:「你們終於想起來要交報告了嗎?」

  「報告在紅葉姐那裡。」白賺了頓下午茶的森由紀抬頭望天。

  「報告在黑蜥蜴那裡。」摸魚達人太宰治低頭看地。

  森鷗外:「……」

  「哎呀, 情報部的工作需要保密嘛,就算本部門的人也不能隨便翻動干部桌子上的文件,何況我只是去做客。」女孩難得粘人, 趴在爸爸身後的椅子靠背上, 黑發少年則撐著他的辦公桌探身認真解釋:「動手的事兒都歸黑蜥蜴, 他們比我更熟悉情況。」

  我該說什麼呢, 要感謝你們至少知道把鍋甩給誰嗎?

  蘭堂:「啊……那個,BOSS!」

  考慮到Port Mafia的面子,首領似乎不好在身上貼著「八嘎」見人……?

  「蘭堂先生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嗎?需不需要我們出去?」突然結成一致陣線的黑貓們同時看過來,紫色眼睛和鳶色眼睛讓他壓力山大:「不,沒有,沒什麼事。」

  「算了,既然你們都沒有報告要交,那就去調查。」至於說調查什麼……先把他們轟出去吧,好歹去外面禍害人。因電梯損壞被困辦公室而不得不通宵工作的森鷗外這會兒看上去格外憔悴。

  太宰治和森由紀對視一眼,各自松開椅子靠背、推開辦工桌站好,一前一後向外走去。走在前面的少年摸了下門把手,停頓片刻後略有些靦腆羞赧的松開手:「抱歉,忘記你在後面哦。」

  他這副賣相可比昨天要死不活的模樣要討人喜歡多了,森由紀不好伸手打人笑臉,點點頭跟著走出門,習慣性拉著把手將辦公室門板帶上:「……」

  粘住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少年爆發出一長串囂張至極的大笑,交替抬起一條腿邊扭邊跳:「耶~」

  右手被速干膠水黏在門把手上的森由紀眯起眼睛:「……」

  「別等了,咱們去看賭馬怎麼樣!」獨享電梯來到地下車庫,太宰治開門上車再關門的動作堪稱行雲流水,神色間帶著大仇得報的暢快。紅發少年老老實實搖頭:「賭馬?你好像還沒有成年。」

  「那並不重要,關鍵是森先生今天居然給我放假耶!」

  他歡快的扭動身體,和「海藻精」這個外號頗有幾分相似。織田作之助本能覺得事情不太對:「由紀小姐呢?」

  沒記錯的話,自己似乎沒有更換上司,而眼前這個黑發少年也不是Port Mafia成員。他平日裡好像沒有做過什麼事,為什麼要因為假期開心?

  「嗯……大概在研究門把手的基本構造。」

  也就織田盡職盡責,無論太宰治如何威逼利誘軟磨硬泡也沒能成功拐走森由紀的保鏢兼司機。堅持了有二十多分鐘,後者笑著走出來開門上車:「還在這兒呢!」

  織田作之助長出一口氣:「是,您需要用車?」

  「去碼頭轉轉,爸爸讓我自己去玩兒。」女孩關門上車,瞬間將警戒值調至最高的太宰治差點撞到車頂。她笑出銀鈴般的清脆聲音,伸出手掌給他看:「還好啦,膠水很容易就能清理掉。爸爸說要我們好好相處,對不起,之前不知道你是病人,以後不會作弄你啦。」

  說著隨手遞過一罐充當賠禮的碳酸飲料。

  「誒?」

  少年拿著飲料愣了一下,放在手裡也不打開,回給對手一個「沒新意」的表情。森由紀無奈將自己手裡那罐和他交換,少年又笑,搶回之前的易拉罐扣動拉環——

  「呲……嘭!」

  太宰治:「……」

  很好,無論哪罐都專門充分搖晃過是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森由紀拍著腿,坐在座位上一頓一頓挪著轉過身放聲大笑:「活該!」

  織田作之助:「……」

  雖然但是,洗車的費用夠買好幾箱這樣的飲料了。

  碳酸飲料順著頭發淅淅瀝瀝沒入領口,太宰治沒有計較此刻的狼狽,反而展眉柔軟一笑:「好吧,今天就到此為止,我認輸。」

  東方人特有的清秀細膩在這一刻顯露無疑,不再火氣十足針鋒相對,他拿出一副服軟的姿態,倒叫森由紀一滯:「啊?」

  女孩上下打量他好幾遍——少年穿著普通簡單的白襯衣黑西褲,成熟裝束越發顯得他身形單薄,尤其頭發上還滴滴答答不停淌水,看上去特別可憐。

  「知道了。」

  對方叫了認輸,除了提高警惕防備外也不好再做什麼。於是兩只黑色毛團涇渭分明的坐在各自領地上終於安分下來,開車的織田作之助總算放心。剛才那一刻【天1衣無縫】瘋狂提醒,但也僅限於提醒,他罕見的什麼也沒看見。

  黑色轎車彙入車流,在橫濱的大街小巷來回兜圈。隔著貼有遮光膜的玻璃,森由紀每到一處都會提些問題,尤其當她看到路邊疑似其他組織的團體時,問題就會變得特別多。

  「穿迷彩服的那些是什麼人?」女孩指著街頭駛過的皮卡詢問,織田作之助斜了一眼回答:「雇佣兵,GSS。」

  「沒聽說過。」

  怎麼可能沒聽過?只不過是個不上台面的小兵團,一整個組織窩在島國給人做保鏢順便經營灰色生意而已。

  安靜了好一會兒的太宰治突然出聲:「說到佣兵組織,世界上最有名的莫過『德納第』了吧,聽說其首領是超越者雨果的粉絲。真想見識見識。」

  也不知道他想見識的究竟是德納第佣兵團首領,還是超越者雨果。

  「法國的超越者可真多……」森由紀不置可否感嘆了一句,太宰治又扔出顆炸彈:「去年情報部就從海外得知德納第佣兵團成員『女巫』已經成功潛入島國,不知道她是來做什麼的?」

  就時間判斷,「女巫」和大小姐幾乎同時出現,雖然可能性不大,但並不妨礙他擇機試探。自從得到情報,Port Mafia就對這個來意不明的外國人萬分警惕,沒想到都過去這麼久了,除了偶有聽聞其人在情報市場的小動作,其他一概全無,就真的好像是不遠萬裡跑來度假。森先生也不是沒有懷疑過這個剛從德國回來的女兒,然而一是她的年齡,二是沒有證據,他也只能在雙方利益共存的前提下暫時放棄調查。

  森由紀反應神速,帶著正常人應有的迷茫反問:「哦!嗯?她?女性?」

  「呀~畢竟是『女巫』嘛!當然應該是女性啦~」

  太宰治認真看著森由紀的表情,過了一會兒收回視線。看情況,似乎可以排除大小姐身上的可疑之處,當然也有可能是她非常習慣應對這種突如其來的意外——就年齡來說,這種可能性同樣不大。

  話題到此為止,Port Mafia控制下的商店街到了。坐在轎車裡的三人看到一群青少年糾纏著每一家商戶,一定要騷擾到老板忍無可忍拿出財物才肯離去。

  「是羊啊。最近越來越膽大,居然跑到Port Mafia的地盤上來收保護費,看來最近日子不好過。」織田作之助停下車,想到的感嘆也只有這一句。森由紀聽完道:「上一次戰爭帶來的紅利逐漸消退,國家體系缺陷帶來的弊端將會表現得越發明顯。」

  坦白來講,掀起世界大戰的戰敗國裡,就屬島國小日子過得最滋潤。德國被硬生生肢解為兩半分別接管,意大利直接淪為黑1幫掌中之物。唯有島國,靠著恰好夾在三個大國之間的地緣優勢左右逢源,經濟甚至一度騰飛到漸有問鼎之勢。

  可惜過於依賴宗主國的下場就是隨時可能被吸血割韭菜,外交蜜月期與經濟輝煌期同時結束。大量實體破產,高人口密度的大城市無法提供足夠的就業機會,極度浪費社會資源;偏遠地區又留不住人才無法發展,仿佛停留在戰前時代。GDP數字看上去總是很漂亮,然而通貨膨脹與商品滯銷並存,可以說包括財閥在內,自上而下幾乎沒有一個人能活得輕松。

  大概正是因為這種原因,走在街頭看到的每一張臉都透露著麻木與疲憊。

  「革1命不徹底,總有一天會變成徹底不革1命。」她小聲咕噥了一句,轉臉就把這件事拋到腦後——我又不是島國人,干嘛替別人操這份閑心?

  織田作之助沒聽清上司用母語自言自語了什麼,經驗告訴他最好別試圖去跟一群半大不小的熊孩子糾纏。因此他沒有下車開車門,轉而問起森由紀是否有換個地方游覽的打算:「雖然都是些青少年,但是『羊』手裡多少都帶著武器,在這裡和他們發生衝突不劃算。」

  「隨便,我無所謂。」

  反正是被趕出來「調查」的,去哪兒都一樣。

  太宰治舉著手冒出來:「去看賽馬怎麼樣?很熱鬧哦!」

  織田作之助欲言又止——所謂賽馬,其實就是賭馬,只不過換了種稱呼而已。

  「賽馬?」森由紀低頭沉思:「倒也不是不行,那就賽馬好了。」

  織田作之助:「……」

  完蛋!大概又要被扣工資了。

  然後三個人開車去的賽馬場,坐車回的Port Mafia。

  如此數日後。

  「唉……沒有錢,也沒有武器,再這樣繼續下去,大家就不得不另謀高就了吧。」

  森先生靠在辦公桌上,說一句就向旁邊看一眼,說一句就向旁邊看一眼。坐在對面喝牛奶吃點心的森由紀假裝自己什麼也沒聽見,挑眉認真研究著茶杯上描繪的精細花紋。

  「尤其最近一段時間,不是電梯損壞,就是車輛報廢,唉……」男人撐著下巴嘆息:「親愛的,對此你就沒有什麼想法嗎?」

  本部一共只有兩部電梯,直通首領辦公室的那部最近三個月以來平均每三天報損一次,包括並不限於水漬、失火、槍擊,等等等等。暫且不論安全問題,光修電梯的錢就足夠重新買上幾部新的了,再像這樣繼續下去,Port Mafia大約會在稱霸橫濱前率先成為電梯廠家的優質客戶……

  「沒有什麼想法,電梯損壞是因為設備老舊,至於車輛,大概得怪路況?」少女直視男人雙眼,嘴角向上一翹,笑得又乖又可愛:「基建太差了,路修得那麼窄,沒辦法。」

  有「丟」了的,有被炸壞的,大家都知道怎麼回事,硬是沒有一個人點破。

  德國人嘲笑島國人基建爛,似乎沒什麼毛病?

  森鷗外點點頭:「有道理,看來是得想辦法重新修一下。那麼這件事就交給你了,親愛的。」

  看來兩個孩子確實關系不錯,連推脫責任的姿勢也大差不差。既然如此,那就不要怪他心狠手辣。

  森由紀:「……哈?您是不是對我有什麼誤解?」

  「是這樣的,」森先生假裝自己是個好父親:「能從正常工作中額外賺取十倍利潤,我相信親愛的你在其他方面也可以一展長才。」

  他這是還記著一不小心被坑去的那一千萬。沒辦法,Port Mafia賬上的流動資金少得可憐,每天都不得不面對一大堆等米下鍋的事,森鷗外恨不得帶人去搶銀行。

  啊,還是不行,風險太大了。

  為了規避《預防犯罪法》而新注冊的森會社登記為主營航運建築,既然披了這張皮,好歹得做些相應的事以換取政府對組織的縱容——先前那九千萬投放到港口上就像倒在沙漠裡的瓶裝水,還沒落地就蒸發得無影無蹤。

  別說只有十二歲的女兒,要是可以的話森先生能把所有部下都派出去想法子賺錢。

  少女來回轉轉眼睛,展顏一笑:「可以,但我有個願望期待您能實現。」

  沒想到她能答應,本意是其他打算的森鷗外來了興致:「小公主的願望必須實現,但是……究竟能實現多少,眼下可說不定。」

  「……」

  一再被便宜親爹刷新三觀和下限,森由紀一叉子搗碎最後一小塊蛋糕:「我會給你一個,無法拒絕為我做任何事的價碼。」

  ——這句話一點也不像是個女兒對父親的請求。

  「我很期待。」

  森鷗外加深笑意,「至少我會給你一切必要的支持。」

  「走私船、人、錢!我要這三樣。」女孩子扔開手裡的鍍銀小叉子,清脆敲擊聲後她雙手疊在一處撐著下頜干脆道:「船待在港口待命,蘭堂先生給我,至於錢……不急著兌現,但我要你森會社的股權。」

  「親愛的,你是我唯一的女兒,是我唯一的血脈。現在我手裡的一切,他日都將會是你麾下的疆土。」男人笑著畫了個美味無比的大餅,少女漂亮的大眼睛眨呀眨:「是嗎?我不信!」

  「森會社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她提出明確要求——紙幣會貶值,珠寶有溢價,黃金難攜帶,唯有股權,只要組織不倒就能源源不斷帶來利潤,甚至可以幫助她逐步摸到權力。

  森鷗外收起表情:「如果你能做得到。無論是股權,還是願望。但是……我親愛的小公主,你總得讓我了解一下可行性,以及你打算做什麼買賣。」

  目前這孩子的行動還在掌控之下,男人在心底預估了一番,決定放權。

  她能在身邊墜著一個老婦人和一個瘋子的負擔下好好活到這麼大,絕對不是因為享受到了什麼社會福利與資助。要說這孩子沒有其他謀生的門路,他絕對不信。不過既然是女兒的小秘密,在不影響到全局的前提下自己也不是不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假裝不知道。

  「軍火,除了藥物外,利潤最高的莫過於此。」少女露出不屬於她這個年齡的笑容,略帶些神經質的瘋狂:「靠近租界區的海灘上有片無主爛地,估價不會太高。」

  當然,距離租界區也不遠,很適合隨時卷包跑路。

  「對於普通人來說確實如此,但對於Port Mafia,那是個可以扼守整條海岸線的好地方。空曠、開闊、輕易便能眺望大洋深處。」

  同樣沒事就翻地圖的森鷗外當然知道她說得是哪裡,在那片地方修建地標寫字樓吃紅利是個好主意,他甚至可以將Port Mafia本部移至地標建築內。

  眼下唯一的問題是錢。

  噠、噠、噠……森鷗外敲擊著桌面思索:「軍火的來源?」

  島國是戰敗國,不能在明面上發展軍工產業。自家還缺武器,哪裡能有富裕的往外賣,再說了,賣給誰?不得不說這確實是條好思路,但他看不到成功的可能。

  森由紀撇嘴,朝東邊抬抬下巴——那個方向,是美軍的駐軍基地。

  沒錢?沒錢當然要找美國爸爸借啦,而且既然都張嘴喊了「爸爸」,父子之間還提什麼還不還的,多傷感情!

  「……」

  似乎明白她為什麼要蘭堂,森先生一邊反思自己是不是老了,一邊饒有興致繼續追問:「我就不問你怎麼把東西弄出來以及打算弄什麼出來,船也好安排,嗯……誰會出錢買?買主能出多少?」

  不能怪他謹慎過頭,作為首領他總得為即將背在身上的鍋有個基本了解。去美軍駐地偷軍火販賣,虧她想得出來!

  雖說這種事並非沒有先例可緣……一般人誰也想不到啊!

  「夠給你修五棟樓,當然啦,其中一棟是我的。」

  跳過關於買家的問題,女孩抬手伸了個懶腰:「加上航運時間,前後大概需要一年,別催。」

  買家是現成的。唯一能夠在軍火生意上與美國打對頭的超級大國非俄羅斯莫屬,花大價錢買來對手的產品拆開研究一番想必他們不會拒絕。最巧的是,剛好她認識一位來自俄羅斯的「同行」。當年費奧多爾能豁出去混進咖啡夫人的Party,至少說明他需要資金,對Port Mafia而言這筆生意有地頭蛇參與也是在無形之中降低了風險。

  「先證明你能做到,然後我會給你銀之神諭調動一切想要調動的人手。」

  為免一切只是空想,森先生雙手一攤:「期待你的結果。」

  報告就不指望了,她根本就不寫!

  「那麼,我希望您能把今年的聖誕節空出來,親愛的爸爸。」

  森由紀用手指碰碰嘴唇。

  雖然這個爹有還不如沒有,但是說不定他能對大愛麗絲的病情有所幫助。憑空開口要求不會達到預期效果,無論探望母親或者尋找相關方向的醫生,眼下她都只能選擇森鷗外。

  男人意識到她想說什麼,怔愣之後垂下眼睛露出無奈的苦笑:「好吧,我的孩子,如果這就是你的願望。」

  精神失常的愛麗絲不可能給予這孩子多少母愛,她卻執著的抓著這根繩索不肯松手。

  也許我當年該想法子把她們兩個帶離德國,不管多艱難……這個念頭在他心底浮現了不到一秒就被揮散,前高級軍醫收起難得顯露的溫柔:「去吧,我在Port Mafia等你的好消息。」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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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這是……什麼?」

  織田作之助看著面前經過改裝的小型「集裝箱」, 半天才找回說話的功能。森由紀當著他反手拍拍箱體:「冰淇淋車,我希望你能在今天內學會開貨車,順便預習一下可麗餅和冰淇淋的制作方法。」

  紅發少年抹了把臉, 略顯滄桑的問:「Port Mafia終於發不出工資了嗎?」

  「當然能發。孔時雨轉的那五百萬用完了?」女孩不停上下跳躍著檢查這輛低價收購來的二手改裝貨:「我的車不是被太宰治給炸了麼, 後勤一時也調不出新的,暫時先用這個替代吧。」

  不是,您不覺得這個畫風,有點詭異?

  他抬頭看了眼貨車駕駛箱,突然覺得……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沿途賣點冰淇淋可麗餅什麼的, 也算是為組織賺取利潤了。

  所以是先習慣貨車的駕駛方法呢?還是先練習冰淇淋的制作?

  就在織田作之助思索該從何處下手之時,穿著背帶工裝褲包起頭發的森由紀從後兜掏出瓶噴塗顏料:「也許它現在還不夠好看, 等我稍微裝飾一下, 馬上就好。」

  「你們在做什麼?」神出鬼沒, 最近特別喜歡跑來惡作劇的太宰治加入聊天,看到女孩手裡的噴漆後眼前一亮:「畫畫!我特別擅長!」

  說著他走到近前,順手就從森由紀另一個口袋裡偷出一瓶搖搖, 滾珠敲擊發出清脆的「哢噠哢噠」聲:「真可惜, 喝下去的死亡概率不大,痛苦時間卻很久。唉……」

  「那你試試鍍金水嘍~」森由紀拿著手裡的鋁罐同樣拼命上下搖晃, 神色逐漸激動:「冰淇淋車!我畫這邊你畫那邊!」

  「耶——!」

  太宰治歡呼,織田作之助突然產生了一種不太好的預感——也許是【天1衣無縫】起作用了吧, 但他還是看不到原因。

  很快他就明白了,不,寧可不明白。

  三小時後, 紅發少年暴躁:「我絕對不會開這玩意兒出門!絕對!」

  這畫的都是些什麼?車廂兩側一面是仿照《岩間聖母》的惡搞, 另一面干脆烏煙瘴氣猶如阿鼻地獄臨世。不是說畫的有問題, 而是這種東西根本不能見人吧!畫成這樣會有家長允許小孩子過來買東西嗎?會有小孩子敢湊上來買東西嗎?你們到底想不想賣掉那些冰淇淋和可麗餅啊!給我拿出點對食物的基本尊重啊可惡!

  「哇!他生氣了!」森由紀瞪大眼睛驚詫不已。

  「是啊, 水豚居然生氣了!」太宰治露出壞笑。

  「大成功!」黑貓們甚至摒棄前嫌互相擊掌,織田作之助一愣,悶悶縮回去氣勢全消:「……」

  「織田!你不要生我的氣啊!沒有你誰替我買蛋糕買奶茶,誰替我開車,誰保護我的安全!」誇張做作的台詞被以詠嘆調的形式唱出來,五音不全的那個歪在旁邊幫腔:「就是就是!」

  假裝自己悲傷又難過的小朋友們抱在一團,用彼此的衣服作為抹布大力擦手,一臉嫌棄。

  「唉……你們高興就好。讓讓,我要去試車了。」紅發少年仰天長嘆,很快就把偶然迸發出來的火星子擦掉。

  ——無所謂了,管他車廂外塗得什麼呢,反正自己可以戴墨鏡擋臉,不行就再加個口罩。

  只要不被人認出來,就不會社死。

  黑貓們齊齊發出遺憾的嘆息,迅速分開搶著第一個爬進貨倉要玩冰淇淋機。這樣看上去,分明就還是兩個長不大的小孩子嘛!

  「你打算運什麼?」

  太宰治從櫥櫃裡翻出一桶白糖,想也不想的打開,直接倒進預制桶。對奶油做了同樣事情,森由紀撕掉牛奶標簽順手貼在對方胳膊上:「最大那個。」

  美軍基地裡的武器型號她怎麼可能完全知曉,還沒進去看過呢。

  「把香草精拿開!我要吃巧克力味兒的!」女孩子及時發現少年打算對他們面前的液體做什麼,立刻大聲抗議。後者順從的放下香草精,趁她不注意搶過旁邊的蘋果香精一下子全部倒進去:「哈哈!」

  「……」森由紀瞪了洋洋得意的太宰治一眼,不甘示弱奪過可可粉撒了半包。然後,桌子上所有的食品加工劑全被他們試了一個遍。

  開車的織田作之助先是繞著本部附近兜圈子,慢慢適應著貨車的特點,然後朝東北方向行駛測試道路距離。他從後視鏡裡看到一坨坨不明原形的產物堆在冰淇淋筒裡,對這筆理論上還算有前途的生意徹底絕望。

  吃下去會死人的吧,都來不及往醫院送。

  這輛充滿後現代重金屬地獄宗教風的冰淇淋車從美軍基地門口緩緩駛過,雖然沒有停下擺攤做生意的打算,仍舊讓懶懶散散走出來找樂子的大兵們新奇不已——附近島國居民的膽子都很小,要不是支付不起搬家的一系列費用,這兒恐怕早就會搬出個隔離帶出來,更別說有誰敢大著膽子湊上來賣東西。

  其實也不能怪周圍居民太保守,實在是大兵們「豪放」的過了頭。什麼裝甲車碾死女高中生啦,偷附近鐵道上掛著的紅燈啦,酒後駕車撞人逃逸啦,招1妓1白1嫖不給錢還打人啦,等等類似新聞多得電視台都懶得報。

  就這種「鄰居」,換誰誰不怕!

  然而今天,一輛人畜無害的冰淇淋車偶然出現,仿佛引起狗注意的兔子,圓滾滾毛茸茸,蹦蹦跳跳。冰淇淋車身上濃重的色彩效果十分酷炫,看上去不太像本地人的審美風格,但開車的紅發小伙子又確實長了張東洋人的臉。基地大門口閑散著無所事事的美軍士兵立刻被吊起了胃口:「嘿!你!停下!快點停下!」

  織田作之助回頭看了他一眼,等待森由紀的命令。

  「停停停!」清脆宛如少年的聲音從後面傳來,他猶豫片刻,最終還是踩下剎車。

  「怎麼啦?」未曾打開的售貨窗被人掀起隔板,兩個「少年」擠在一起,笑嘻嘻露出臉。太宰治的語言水平不提也罷,為了不露餡說話的是森由紀。她歐系混血兒的鮮明特征讓大兵們好感倍增——就算遇不上整個「故鄉人」,半個也很有趣呀~

  「甜甜圈,有嗎?」熊一樣的年輕人亮出張綠票晃晃,包著頭發的小「少年」搖頭:「不不不,先生,還沒開張呢,沒有許可證!」

  根本就沒去申請嘛,孔時雨正辦著假證呢,隨便找個熟手畫一張就是了,多大點事兒。

  「沒有許可證?」大兵皺眉。

  沒有證件的情況下,就算食品沒問題也不允許流入市場,這是原則問題。

  但是那「少年」很快就給了他一個勉強能接受的回復:「明天就能拿到手,我們每天下午從這兒過,你要吃什麼味兒的甜甜圈?」

  「蜂蜜黃油。」青年點點頭,接受這項延期服務:「冰淇淋也要,要巧克力的。」

  「行!」「少年」拍拍手上的面粉,紫色大眼睛裡閃爍著快樂的光:「你從哪兒來?聽上去像愛爾蘭音。」

  「他」笑起來帶著點壞小子的惡劣感,但不惹人討厭。相比之下旁邊那個本地少年就靦腆得多,抿嘴一言不發。

  大兵也笑起來:「這你也能聽出來?我家祖上是愛爾蘭移民,在馬薩諸塞州。你是美日混血?日耳曼裔!」

  森由紀笑而不語:「嘿嘿!你猜?」

  「他鄉遇故知」的BUFF加成下士兵站在冰淇淋車旁和她聊了好一會兒才不舍離去,織田作之助一腳油門驅車就走。

  「你打算偷美軍的軍火?用冰淇淋車?」走出去老遠,太宰治興奮不已:「我也要玩!帶我一個!」

  「我沒意見,你自己去問。」

  只要便宜爹允許,她不介意帶個人分散對手注意力。

  然而森先生不允許,理由也非常充分——太宰治沒有加入Port Mafia,他不是組織成員,自然也不能參與正在進行的重要活動。

  「太宰君可以考慮一下是否願意成為Port Mafia一員。」老奸巨猾的男人拋出釣餌:「我可以讓小由紀做你的搭檔哦。」

  暫時。

  「不要!」少年當然知道這家伙打著什麼算盤,嘴巴上果斷拒絕,心底倒也不是全無猶豫——好像很熱鬧的樣子。

  森鷗外攤手:「那就沒辦法了,畢竟這項任務事關組織核心利益,我不可能允許外人介入。」

  太宰治斜眼睛衝他哼了一聲。

  真要達到那種保密級別的話,從一開始自己就不會聽見黑西裝們在走廊上談起大小姐的新玩具。

  「不過倒是可以讓你去看看成果,如果你能做到相同水准。」Port Mafia首領笑著拋出圈套,怎麼想都不甘心的少年鼓起腮幫子:「一言為定!」

  就算不能參與,事後推理還原事件經過也是件趣事,尤其森由紀,就算他也不一定能猜透她下一步行動。

  猜不透才有意思,一眼就能望盡一切的人生無聊到可怕!

  從這一天起,花裡胡哨嚇哭小朋友的冰淇淋車每天下午准點經過美軍駐軍基地門口。也許是為了安全起見,頭發毛茸茸的本地少年不見了,換成了個同樣包起長頭發的法國青年。

  德裔少年對客人們解釋說那個法國人是他的父親,還杜撰出一個合情合理的搬家故事,包括司機在內所有人聽完都一臉便秘,除了喜當爹的蘭堂先生。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他覺得這種情節似乎很熟悉。

  「別開玩笑了,他一看就是高盧人,你是日耳曼人,還混血!」斯威夫特,也就是最先走過來要買甜食的高大青年張嘴吐槽。他手裡拿著個甜甜圈邊吃邊說,手裡還拎著幾只給別人帶的紙袋:「軍需官會懷疑的,你可別給自己找麻煩!」

  不管怎麼說這兒也是軍事基地,該有的問詢並不會少,哪怕流於形式,這個形式也絕不省略。

  森由紀撲在蘭堂背上撒嬌要他背著自己,後者笑著搖頭照辦。「少年」快樂的宣布:「就因為他是法國人。」

  「哦~」斯威夫特看向蘭堂的表情變了,青年擠眉弄眼的抬起胳膊靠在托板上:「怎麼樣,那一定是個美人兒哦?」

  「確實,美麗絕倫,就像走錯了舞台的仙女。」回憶起大愛麗絲金燦燦的美貌,蘭堂先生拿出自己全部的文藝素養進行評價:「只需要一眼,就再也無法忘記。」

  開車的織田作之助:「……」

  會不會因為知道的太多而倒霉?

  美國大兵紛紛哄笑,話題轉向究竟是法國的女人更浪漫,還是德國的女人更讓人有征服欲。當然啦,俄羅斯美女也很好,可惜就是太辣了,一不小心就會把戀愛談成自由搏擊。至於本地那些小鳥依人菟絲花般的柔弱女子,也在討論範圍內——不少當紅女星會被島國政府組織著運進基地「勞軍」,這也是個公開的秘密。

  賣冰淇淋的少年偶爾會插幾句嘴,這時顧客們便會大笑著調侃「他」毛還沒長齊,想什麼都是白想。

  如是做了兩、三個月生意,終於有一天斯威夫特神色亢奮的對蘭堂道:「伙計,你們的運氣來了,軍需官同意每天下午讓冰淇淋車開進基地一小時。」

  這樣一來采購清單上就可以多添一樣「副食」,報銷理由也多了一個。

  對於做小買賣的生意人來說,也算是種更加穩妥保險的交易方式。只需等每個月定期從後勤處結算即可,不用再頭疼收錢找零之類的小事。

  ——為了這些繁瑣的加減計算,很少掉頭發的蘭堂先生明顯察覺到了來自發際線的威脅。

  自覺頭發得救的青年大喜過望:「那可真是太好了!說老實話,那些數字可真麻煩!」

  「我也這麼認為!」斯威夫特露出同情的目光。

  又過了兩周,這一天冰淇淋車照常開過基地,門崗士兵一見是他們就升起隔離杆放行,更有人走過來圍著這輛車聊天,就像坐在咖啡店外聊天一樣。

  「維爾根特,你們能弄點別的東西進來嗎?」斯威夫特走到售貨窗口壓低聲音對蘭堂搓搓手指:「明天有個兄弟過生日,我們想在晚上給他辦個Party。」

  蘭堂當然懂他什麼意思,他左右看了一眼,壓在窗框托板上探身出去:「酒沒問題,要多少有多少。但那個恐怕……萬一被查出來我會很麻煩。」

  軍營裡當然不允許隨意飲酒或使用藥物,但這支駐軍又不需要承擔作戰任務,與其說服役不如說就是度假。駐扎在此的官兵們也不覺得會發生什麼襲擊危險——對待一個已經斷了脊梁的國家,誰也不認為需要把它放在眼裡尊重。

  斯威夫特一聽就知道他至少有門路,態度變得更加急切:「沒事兒,根本不會有人查。我們只是晚上聚在一起嗨一下,鬧不出什麼大亂子,價格好商量。」

  「但是被發現了的話我就得坐牢!」蘭堂左右看了一眼,抬掌拍在森由紀身上:「看,我這兒子機靈得很。」

  他笑著意有所指的揉亂工裝背帶褲「少年」的頭發,斯威夫特了然:「明天下午見,小伙子。」

  森由紀一邊給剛炸好的甜甜圈塗巧克力醬一邊擠了下眼睛:「還有什麼需要我服務的嗎,先生?」

  「多來點酒,『煙草』也是,能帶多少帶多少,少不了你的跑腿小費。」青年舔舔嘴唇:「啊!多撒點彩糖條!」

  「給!」

  「少年」遞出灑滿糖條的油炸食品,斯威夫特接過來心滿意足咬了一大口:「還是得這個味兒!」

  森由紀與蘭堂交換了個眼神:明天就可以向買家確認交貨期。

  費奧多爾聯系的買家果然對美軍駐島國基地裡的武器非常有興趣,開出的價格也非常美麗,絲毫不愧於毛子的豪爽名聲。按照雙方幾經拉扯後達成的方案,Port Mafia必須將船開到北方四島附近,屆時自會有人出面清點收貨,貨款也會在驗過貨物後直接到賬。至於後續如何將這些黑錢洗白,那就不是買家需要擔心的事兒了。

  「您的亞空間容量有多大?」

  返回Port Mafia本部的路上森由紀再次與蘭堂確認,後者給了個確切答案:「十個立方,我在家裡用自來水試過。」

  好吧,才十立方了,這個答案一點也不「超越者」。少女拖著下巴撅起嘴:「關於過去的事,您一點也想不起來嗎?有沒有看過醫生?腦部受傷可大可小,還是要仔細檢查一下。」

  「我覺得……還好?」他努力了一會兒,仿佛聽見腦殼裡傳來海浪拍擊的聲音:「想不起來。」

  「算了,想不起來也許是件好事。」放過這個,她又趴到和駕駛室連接的窗口上去找織田作之助說話:「明天晚上動手,一切都按照每天的演練進行。你和蘭堂先把車停進基地後找個輪胎給一槍,別忘了用上消1音1器。我帶著酒和『煙草』隨後就到,借口修車一直停留到晚上。中間我和蘭堂下去軍械庫,外面全靠織田你自己想法子拖延,沒有支援。」

  「等我們出來後開車走人,就這樣。」重復過一遍流程,森由紀問了一句:「還有問題嗎?」

  「唯一的問題是,萬一美軍清點倉庫發現軍火失竊了該怎麼辦。」織田作之助只是耿直,他又不傻。女孩子咂咂嘴:「上次找後勤結賬時蘭堂和他們的軍需官套了話,確定最近一回檢查倉庫還是半年前,平均兩年清點一次吧,只會更長不會再短,咱們運氣不錯。」

  「得手後我要跟船去北方完成交易,織田你留下和蘭堂把後面的戲演完。」她笑了兩聲:「從組織裡找幾個人換上警察衣服,離得遠點把你們兩個趕走,再往後就說販賣違禁品被抓了要逃,從此蹤跡全無,完美。」

  確實完美,橫濱常住人口有兩三百萬,Port Mafia距離駐軍基地有點路程,怎麼想也不至於抬頭不見低頭見。熬個兩三年,屆時就算再被認出來也大可以說是「出獄」。

  蘭堂側頭理了下思路,深感這個計劃很靠譜——雖然聽上去有些荒誕,但它真的可行性極高,執行的合作伙伴也都智商在線,竟然找不到破綻。

  織田作之助也這樣認為,於是第二天下午依計行事。

  衛兵順利放行,售貨窗口一打開斯威夫特就湊上來詢問他要的東西。蘭堂笑著給他看看空曠的車廂:「總得等晚一點。」

  意識到那少年不在車裡,他立刻明白對方什麼意思——車上沒有違禁品,進來時沒有出去時也沒有。不由在心底暗自嘲笑這法國佬真是狡猾,生怕留一點把柄給人,太膽小了。

  就在一群大兵圍在冰淇淋車前面聊天時,織田作之助悄悄下了車。下車前他就將配槍准備好,假裝活動身體的功夫趁人不備干掉右後方車輪胎一只。沒過多久森由紀果然搬了幾只巨大的整理箱來到基地門前。類似的情況在過去幾個月裡經常見到,衛兵不但不覺得可疑,甚至甩開槍走出來幫她把東西搬到冰淇淋車旁邊:「今天吃甜甜圈的人有這麼多?」

  「斯威夫特說他有個伙計今天過生日,所以我們給過生日的人准備了些驚喜。」「少年」不經意的甩了下胳膊,剛好把一只整理箱掀開點蓋子。

  衛兵了然,接過蘭堂遞來的「賄賂」高高興興回到位置上。

  烈性酒!晚上有好東西!

  很快斯威夫特就聽到風聲,喊了好幾個人來幫忙運「生日蛋糕」。森由紀混在人群裡跟著他們走——「煙草」和「藥品」可不能這麼堂而皇之的交易。

  說是晚上開Party,這些閑極無聊的美國大兵根本等不到天黑,打開整理箱的瞬間他們就鬼叫連連。等「少年」從他掛在肩膀上的工具包裡掏出大大小小成包的粉狀物、顆粒物、以及植物葉子時……興奮的尖叫聲瞬間衝破房頂。

  「好小子,你這是搶了哪個毒梟的貨源嗎?」斯威夫特在同袍之間顏面十足,對待有本事給他弄來違禁品的「少年」越加親切:「太棒了!」

  「你可千萬別說出去,不然我爸爸得被抓進去坐牢坐到老死。」小家伙翻了個白眼,伸出大拇指擦擦鼻子:「我得走了,從哪兒出去?」

  一群大兵們急著分享「好東西」,斯威夫特隨便揮揮手:「往東走。哎呀,只要別往北走到那棟白屋子倉庫就行,隨便你怎麼走,不會有人為難你這麼小的男孩。」

  很好,那就是北邊,外觀為白色的倉庫。


第37章

  森由紀聳聳肩, 隨手替已經開始吞雲吐霧的大兵們帶上門,轉身走人。回到冰淇淋車旁,開車的織田作之助正手忙腳亂和人比劃著交流。

  「怎麼了?」「少年」冒出個小腦袋, 比劃的和聽的人同時長出一口氣:「他好像在說什麼,車壞了?」

  美國大兵急躁的提示,工裝背帶褲「少年」瞪大眼睛滿臉震驚:「什麼?車壞了?」

  說完「他」氣急敗壞跳進駕駛室來回折騰, 蘭堂還在後面炸甜甜圈擠冰淇淋,聽見動靜也跟著伸頭出來問:「車又壞了?早說不能買這輛俄羅斯牌子的二手貨!」

  「哎呀,它是所有車裡最完整賣相最好的啦,沒有開著開著掉塊玻璃少個門什麼的已經很給你面子了!」

  「少年」滿頭大汗回了一句,排隊等甜食的大兵們哄堂大笑。

  俄羅斯笑話嘛,人人喜歡。

  「不行, 我得到底下去看看!」

  說著「他」推開車門跳下來, 順手拖出一只工具箱和一塊油布。旁邊人都笑話「他」還沒基地的門柱子看上去結實,纖瘦「少年」把油布往車底一甩,整個人撲開躺著滑進去。

  薄暮時分, 斯威夫特弄到了「好東西」這個消息傳得四處都是, 就連軍需官也忍不住擠過去享受。躺在車底「修理」的森由紀兩手黑油鑽出來捂著肚子左看右看, 然後放下爪子。

  那些閑散亂逛的美軍士兵們全跑去找斯威夫特了, 根本沒人在乎她做什麼。

  就,突然有種發現自己的計劃根本用不上的失落感。

  「織田, 我和蘭堂先生去北邊軍械庫, 這裡交給你。萬一有人多事問起,你就說蘭堂帶我去上廁所!」

  給了個簡單粗暴的借口,她跟著蘭堂向北摸去, 沒走多久就找到白色倉庫。雖然門鎖又是密碼又是虹膜的看似森嚴, 實際上裸露在外的窗戶就是普通到不能更普通的塑鋼窗……完全沒有任何入侵難度。

  蘭堂抬著窗戶下沿向上一推, 整扇玻璃輕松取下。他們把窗扇豎在牆邊,踩著窗框翻進去。

  鐵質三層架子上排列著木柵箱,各種規格的武器逐一排列。森由紀帶上准備好的手套,看到覺得有趣的就隨手抓一把扔給蘭堂。地面一層很快就逛完,緊接著兩人撬開連接門來到地下,各種型號的炮彈、榴彈、以及今天的主要目標都安靜的躺在架子上。

  「就它了,蘭堂先生。」女孩拍拍「戰斧」的鋼鐵外殼,蘭堂愣了一會兒:「你確定?」

  這玩意兒不帶架子放平了得有五米多,翼展近三米,少說兩百來斤。他比劃來比劃去,在森由紀頻繁的催促中努力將亞空間拉成長方體,好不容易才塞進去藏好。

  「行了,咱們撤。」女孩迅速消滅掉所有遺留下的痕跡,退出這間白色倉庫。此時織田作之助已經忽悠走了至少兩撥巡邏隊,見到「父子」倆歸來,急忙搬出備用輪胎換上,仿佛歷經千辛萬苦終於把車修好了似的,就這麼大搖大擺開出軍事基地。

  這個時候門口連衛兵都跑了,還是森由紀跳下去自己開的隔離杆。

  回到Port Mafia本部,森由紀扯掉包頭發的布,和蘭堂一起搭乘電梯來到首領辦公室。看著擺在面前的精確制導武器,森鷗外嘴角抽搐:「好的,我見到了你們的成果。」

  居然真的能偷出來!而且是「戰斧」,傳說中精確到誤差僅有兩米的超遠距離□□。

  他也不是啰嗦的人,當下便爽快寫了銀之神諭交給森由紀:「船在港口,隨時可以出發。」

  這種燙手的東西,越早賣掉越安全。

  森由紀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當下便點頭道:「蘭堂先生和織田必須留下清理後面的尾巴,該做什麼我已經告訴他們了。我會隨船前往北方四島,運氣好的話三個月內返航。」

  森鷗外不置可否。海外貿易,三個月就能返航真的要靠運氣,加上之前鋪墊的那些時間,等這孩子歸來也就到了年底,該是他兌現承諾的時候。

  「祝你好運,我的孩子。」他頓了頓,終究還是多加了一句:「船過津輕海峽之前Port Mafia都還能保護你,出了北海道以後,其他人只能回頭。到時候一切就只能靠自己,不要勉強。」

  少女一愣,詫異得甚至忘記眨眼:「哦,我知道了,父親。」

  「聽說有好看的東西!」

  首領辦公室內極其罕見的溫情時刻被太宰治的出現打斷,少年就著門縫往室內探頭,一眼就看到躺在地上的「戰斧」:「哇塞!」

  「哇哦~」他神色興奮的撲進來,在距離那東西還有兩米遠的地方被織田作之助眼疾手快抓住衣領:「你不能摸。」

  「為什麼啊!」太宰治氣得直笑:「憑什麼我不能摸!」

  「因為你一摸就會爆炸。」

  【天1衣無縫】告訴他這小子口袋裡藏了個手1雷,他是真的想死。

  被人拎在手上搖來晃去也不耽誤少年的嘴巴半刻不曾清閑:「不公平!玩的時候不帶我玩,看也不讓我靠近看!太過分了,你們實在是太過分了!」

  「一百二十萬美元一枚的基礎造價,這還不算搭配器械、轉運、保養、檢修……如果你能掏得起這筆費用,也不是不能再弄架飛機來給你把這個『煙花』放了瞧瞧熱鬧。」

  森由紀幽幽道:「買家出了價值三億島國貨幣的報價,你能給我多少?」

  島國貨幣再貶值也不至於淪落到津巴布韋的程度,所以三個億確實能買森鷗外在大愛麗絲面前演好一個深情的丈夫。如果太宰治也能付得起這筆錢,大小姐倒是不計較買家究竟是誰。

  口袋空空的黑發少年瞬間安靜如雞。

  「好了好了,你們兩個就是關系再好也不能依依不舍到耽誤工作的程度吧?」一聽到利潤,森先生迅速入戲。他拍拍手拉回所有人的注意力,先對女兒笑著催促:「去忙你的,記得多帶幾個彈匣。獨自在外要勤洗手,多喝水,不要吃不干淨的食物……」

  面對突然絮叨起來的便宜爹,森由紀勉強忍住心底的嘔吐欲享受這份花錢買來的親情:「我知道啦,爸爸你要乖乖在家等我回來哦!」

  「好噠!」森鷗外甚至從衣袋裡掏出張小手絹擦擦眼角:「爸爸已經開始想念小由紀了呢!」

  「嘔——!」太宰治勇敢的替另外兩位男士表達心聲,奈何織田作之助就是拎著他不肯松手:「你要吃冰淇淋嗎?那輛車還得繼續營業下去,直到所有收尾線索全部掃清為止。」

  黑發少年立刻被轉移了注意力:「好啊!我要吃蘋果味冰淇淋。」

  都說了他也很想玩這個。

  眼看這場小小的波瀾迅速消彌,蘭堂收起「戰斧」送森由紀和貨登船出海。

  「雖說俄羅斯人大多數性格火爆剛烈,但也並非沒有特殊情況。出門在外,不要用刻板印像去看待任何人。提高警惕,晚上別睡得太實,還有……」長發男人擔憂的低頭看過來:「你是個女孩子,在船上多少有些不便,千萬注意保護好自己。」

  「您也要照顧好自己。」女孩露出柔軟無害的笑臉:「先生,我有份禮物,想了很久也不知道該不該拿出來送給您……」

  對於這位脾氣溫和的超越者,森由紀看待他的感情已經從最初的工具人逐漸演變為依賴——在假扮「父子」的這大半年時間裡,一種她自己也未曾察覺到的,幼崽對成年雄性的依賴。也許是因為「父親」缺席太久,也許是因為蘭堂總出現在森鷗外身後,他就像是「父親」的影子,在這個隨隨便便長大的孩子眼裡,被無形之中美化成了她心裡想要的那種模樣。

  畢竟,她才只有十二歲。

  「那我就在橫濱等你返航。」

  長發男人張開雙臂輕輕抱了一下少女,溫熱嘴唇在她額頭溫柔碰觸很快就放開:「我可愛的小女王。」

  不知不覺,誰也不知道事情什麼時候發生了變化。如果這孩子和她的父親處於天平兩端,蘭堂覺得自己根本不需要任何思考就能立刻做出選擇。

  走私船於凌晨離港,海風吹起長發,他突然冷得渾身打顫。真奇怪,明明已經到了盛夏,卻仿佛從靈魂深處滲出陣陣寒意。

  「真冷。」蘭堂把自己裹進外套,揉著手離開這片隱匿的走私碼頭。

  半個月後,船舶進入由俄羅斯實際控制的北方海域,看著天邊駛來的「艦隊」,走私船船長果斷躺平,把臣服的姿勢做得不能更標准。森由紀將手搭在眉毛上遠遠望去,通過新學的旗語判斷出對方正是交易對像。

  就……不太能想像得出來。

  看看別人家的隊伍,再看看自己家寒酸的走私船。

  唉,氣勢上就莫名矮了一截。

  「歡迎歡迎,遠道而來的客人。」

  對面的船長留著一部好胡子,看上去他平日裡沒少把時間花在保養它們上。這位令人尊敬的船長身邊,正站著森由紀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的少年。

  費奧多爾·米哈伊洛維奇·陀思妥耶夫斯基,也是近來越發有份量的情報販子。

  船舷交接,對面很快就一點也不講究的隨便伸了塊木板搭在兩條船之間,緊接著大副帶著幾個水手踩著板子跳過來:「哈哈,我們的小客人在哪兒呢?大寶貝兒又在哪兒呢?」

  「這兒呢!您好先生!」

  少年打扮的森由紀從人群後面伸手跳出來,像座小山一般的魁梧漢子爽朗一笑,大掌「邦邦」拍在小姑娘肩膀上:「不錯,雖然有點瘦,但是看上去就像穿梭在風暴中的海燕。」

  這算是相當友好的稱贊了,鑒於她的年齡,在坐幾乎所有人都能揉著她的頭發來上這麼一段。

  「您也強壯得像頭熊!」「少年」咧開嘴,被人拍得東倒西歪仍舊笑得沒心沒肺。

  走私船船長不由對這位蘭堂先生親自關照的Port Mafia內部人士另眼相看,甚至隱隱多了幾分欽佩之意——別看這孩子整日悶在貨倉裡不出來,能和這群魁梧到令人心生恐懼的俄羅斯人有來有往,挨這麼一掌眉頭也不皺一下,長大以後肯定是條硬漢。

  「好久不見,艾利斯。」隨後慢吞吞挪過來的費奧多爾用了「愛麗絲」的陽性變格打招呼,少女衝他眨眨眼睛,領了這份人情:「日安,費奧多爾,好久不見。」

  時隔兩年,孱弱的少年看上去還是那麼孱弱,眉眼間的迷霧卻又多濃重了幾分。兩人相視一笑,假裝不知道自己過去都拿著對方的名號干過什麼。

  「啊哈!費奧多爾是個好朋友,好伙計,既然你們相識,那就省了不少寒暄時間。」大副把胸口拍得山響:「咱們趕緊把正事辦完,接下來才好招待遠道而來的客人。」

  不用他催促第三遍,森由紀也正有此意——早早交貨早早了事,燙手的山芋還是扔給不怕燙的人吃去吧。

  於是她便領著大副向貨倉走去:「為了安全起見,路上沒事兒的時候我把它拆成了幾部分,這樣一來貴方彙款就可以在事由上填寫廢舊金屬。當然,東西一樣不少,少了隨時來橫濱找我,包售後。」

  某個對外據說是「寵物用品」的集裝箱被撬棍打開,「戰斧」標志性的尾翼露出一個尖尖。大副看完後非常滿意:「不錯,既然你能把它拆了,想必也能再重新裝回去?」

  「是的先生,所以接下來,我就要去您家裡蹭上段時間的飯了!」

  「少年」絲滑無比的接了這杯敬酒,大副高高興興重新封好集裝箱上去喊人。緊接著兩邊船上的水手們花了老大功夫才將這箱「寵物用品」成功轉移,森由紀跟在最後面跳上木板,扭頭與送自己來的人道別:「回去吧,多謝。希望將來還能有機會與你合作。」

  走私船船主點頭又哈腰,待到連接船舷的木板被抽回去,立馬揮手轉舵返航——這片海域敏感又危險,不想給自己惹麻煩的話最好早早溜之大吉。

  出了這箱貨,他還有其他的地方要跑,連環一趟下來才不算白白冒險。

  「橫濱的風景怎麼樣?」費奧多爾等了一會兒,等到森由紀跳上甲板才和她並肩而行,女孩子抬起下頜:「相當不錯。」

  「比起西柏林呢?」他故意刺了一句,少女深吸一口氣,轉臉壓低聲音:「各有千秋,滿意了嗎?」

  隨著這句應答,白生生的小拳頭出其不意狠狠捅在少年胃部,他不由悶哼一聲,彎腰捂著肚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船長和大副遠遠看著這一幕,發出堪比打雷一般的笑聲:「干得漂亮!打起來打起來!」

  並不擅長物理攻擊的費奧多爾:「呼……抱歉。」

  「嗛……」

  觀眾們發出失望的嘲諷,很遺憾無法欣賞這場菜雞互啄。

  這條私人艦隊繼續向北,最終在符拉迪沃斯托克靠岸。

  森由紀跟著集裝箱一起被轉運至隱藏在山間的封閉林場,第一餐是條干巴巴的面包外加一小碟鹽。

  雖然一點也不想吃這種純碳水,她還是努力沾著鹽干掉了整只比自己臉還要大的「列巴」。送餐來的人在看到干干淨淨的盤子以及噎得直打嗝的「少年」後,眼睛裡放射出無法忽略的灼熱光線:「好小伙子!」

  客人這麼給面子,主人也不含糊,當天晚上她就被安排坐在香噴噴的燉肉鍋旁,守著火堆取暖,想吃什麼肉盡管隨便撈。其實更願意生啃胡蘿蔔的森由紀不由愁眉苦臉看向同樣被安排在附近的費奧多爾,後者給了她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我們這裡就是這樣,對待友善的客人,給予的永遠比對方想要的還多。」

  「唉……我其實還在集裝箱裡藏了大半箱子烈性酒,是不是不應該拿出來?」少女深深嘆了口氣,為自己的無知感到羞愧——早知道應該走私些糧食和副食的,不行多帶點白糖也好啊。

  費奧多爾頓了一會兒,把臉扭到一旁顫抖:「我,咳咳,我建議你最好不要今天就把這件事說出來,不然的話……」

  他伸手指指冒泡的燉肉鍋:「那一鍋就都得歸你了。」

  「我的上帝!」許久沒有冒出這句的少女翻了個白眼:「饒了我吧。」

  「不過我倒是沒有想到,你敢獨自就這麼跑來俄羅斯。」屁股後面有沒有尾巴跟著,他們這種情報人員最清楚不過。面前這個少女真就孤身一人押運著價值上億的「貨物」來到這片即將為風雪所肆虐的大地。這份膽氣,著實令人佩服。

  但願不是魯莽。

  「因為我需要錢。」她倒是沒有任何隱瞞——面對費奧多爾這種人,任何隱瞞都是無用之功,沒必要白費口舌去凸顯自己的愚蠢,「我需要很多錢,多到能夠買下一切。」

  「哦?」同樣對資金很有想法的少年不由側目:「德納第佣兵團沒給你開夠佣金?」

  「你應該知道我們正逐漸從南美和非洲撤出來吧?首領遇到了一些人,那些人讓他不想繼續坐在人骨上榨油。」森由紀抬頭看向頭頂閃爍著星子的深邃天空:「總有一些人,手裡什麼都沒有,但是能用理想與信念折服同類。」

  「比如桑卡拉,比如阿連德?」費奧多爾提到了兩個名字,森由紀點頭:「沒錯,比如桑卡拉,比如阿連德。」*

  「這就解釋得通了……」少年低頭沉思,女孩子吸氣揚眉:「總之德納第的輝煌早已經過去了,如今首領日子過得就跟個聖徒似的,大家也都各自尋找機會單干。」

  「那我們是不是也應該重新認識一下?您好,女巫小姐。」對方伸出指節修長的手:「費奧多爾·米哈伊洛維奇·陀思妥耶夫斯基。」

  「您好,魔人先生。」少女將自己的手放上去碰觸到他:「森由紀。」

  「Port Mafia首領森鷗外的女兒嗎?」他很快就禮貌的松開手,女孩子挑起細致好看的眉:「看來你的消息還是一如既往的靈通。」

  「噢!」少年的表情再次變得古怪,似乎是想笑,但又覺得在這裡發笑似乎不太好:「嗯……你這兩年都在干嘛?」

  「度假啊!」她回答得斬釘截鐵毫不猶豫,費奧多爾噎了一會兒,吐出一口濁氣:「這可真是,最出乎意料的回答。」

  「接下來該我問了。」森由紀從地上折斷一根草莖,玩了一會兒又扔開:「Port Mafia的大小姐在外面是什麼形像?」

  抖得那麼明顯,當誰不知道你在偷笑?

  費奧多爾眯起眼睛,愉悅的閃光劃過眼底:「說來也是奇怪,總之,是和你本人完全不同的風采。」

  他意有所指的垂下眼睛看向少女白皙柔軟的手背:「至少不會動手打人。」

  「您真是位心胸寬廣的紳士!」由紀高舉雙手做贊美狀,很快又放下來陰陽怪氣:「活該。」

  少年那雙紫色眼睛裡幾乎流露出一抹堪稱「溫柔」的光:「呵呵。 」

  突然回憶起美軍基地裡那些大兵們對俄羅斯美人兒的評價,森由紀收起逐漸囂張的嘴角,干咳一聲道:「我體術很差,你不會受傷的。」

  「……」別人如此坦率迅速的承認弱點,費奧多爾也不好便顯得更加咄咄逼人:「我身體不太好,以後請不要再開這樣的玩笑了。」

  「好吧,需要我介紹醫生麼?」她不太誠懇的應答,用力眨了幾下眼睛,想讓自己表現得誠懇又可靠。

  少年回以輕笑:「現在不必,也許將來會需要,多謝。」

  遠處是成年人熱烈歡呼的聚會,兩個年輕人圍坐在火堆旁,就著一鍋燉肉數林場裡忽隱忽現的螢火蟲。俄羅斯的冬季來得很早,這些短命的小蟲子很快就會隨著第一場雪消失殆盡,也許同時消失的還有此刻難得的平靜。


第38章

  第二天一早, 廚娘送來一只幾乎有桌面大小的白瓷淺盤,裡面堆滿烤腸、煎蛋、吐司,還有一顆蘋果和一小玻璃瓶覆盆子果醬。

  紅寶石般的果醬裝在小巧瓶子裡, 顯得格外可愛。

  森由紀本以為這是需要她和費奧多爾分享的量,隨手將果醬和蘋果裝好,開門去找鄰居玩。沒想到推開對方的房門一看, 這家伙桌子上同樣擺著那麼大的盤子,食物一樣沒動。少年縮在椅子上認真盯緊電腦,手邊咖啡已經涼透。

  叩、叩、叩……

  指節敲擊在原木上的聲音引起了他的注意,費奧多爾保持著縮成一團的動作,扭臉看過來:「是你啊,早。」

  略顯油膩的黑發搭在眉間, 濃重的黑眼圈替主人散發出魔王一般的低氣壓。

  「額……以我並不豐富的醫學常識進行判斷, 你這是在嘗試慢性自殺?」

  少女從背帶褲的前兜裡掏出蘋果咬了一口,聲音清脆就像在嚼某人的骨頭。費奧多爾面無表情轉回去:「你沒有需要去忙的事情?」

  「體力活兒而已,很容易。」她吃完蘋果, 把手擦在褲子上抹掉果汁:「再見!」

  「……」留在房間裡的人沒有回應, 已經重新沉浸到網絡的海洋裡去了。

  一上午時間都被花在重新將「戰斧」拼回去的過程中, 幸虧森由紀拆卸時比較細心, 不同零件間甚至畫了大概的連接示意圖。當然,德納爾神父的友情支持也非常重要, 佣兵團裡的資深武器大佬聞訊而來, 無償提供遠程服務的同時慷慨買下了「戰斧」的相關參數資料。

  反正還能拿去賣給其他主顧,吃不了虧。

  主體被拆分為四部分的巡航1導1彈很快就重新恢復了基本結構,剩下的只要稍微懂點機械常識就能在不斷嘗試中安裝成功。大胡子船長佩圖霍夫過來看了一趟, 午飯時女孩子就收到Port Mafia的回函——錢款全額到賬, 她可以自行活動了, 就地「休息」還是自己想法子打道回府,隨意。

  「我勇敢的小艾利斯,要是不著急的話,你可以在我們這兒一直住到明年春天!」佩圖霍夫張開胸肌放聲大笑:「冬天的雪原,絕對是你沒見過的景色。」

  「我也想,不過聖誕前一定要趕回去,我要陪媽媽過節。」「少年」沾了滿手機油,擦得渾身都是一點也不矯情。

  也許是經常在海上來往的緣故,佩圖霍夫嗓門很大,聽到「小伙子」說要回家陪媽媽,他豪爽的揮揮手:「沒問題,替我向夫人致以誠摯的問候!走!帶上狗咱們去獵熊,別忘了把你的第一頭獵物帶給夫人妝點餐桌,她一定會為了你的強壯而倍感自豪。」

  林場裡養得有馬,還有狗,很快就有人送來騎裝、靴子和獵1槍。讓由紀感到意外的是,早上還一臉猝死相的費奧多爾這會兒也跟了來,混在隊伍後面像是在看熱鬧。

  「你們要一起嗎?」

  小孩子自然該找小孩子玩,組織活動的人也這麼認為,馬夫牽來兩匹搧馬把年齡最小的客人們湊做一堆。森由紀身體輕,柔韌性好,力量差體術爛也只是相對警校生而言。換了衣服蹬上皮靴輕巧翻身,她一下子就穩穩當當坐在馬背上。等少女拉著韁繩校准過獵1槍准星和手感後費奧多爾才在旁人幫助下顫顫巍巍坐好:「你練了自由搏擊?」

  怪不得那一拳差點把自己給打吐。

  「隨便練過點防身,然而基本上……誰也防不住。」

  兒童與成人、女性與男性,先天存在的差異不是說你不承認它就不存在,客觀事實決定了她眼下只能乖乖認慫。

  鑒於技能點完全沒有長在身體素質上,費奧多爾換了個話題:「你獵過熊嗎?或者打過獵沒有?」

  「沒有!但我覺得沒問題!」少女自信滿滿:「以我的運氣,根本就遇不上熊這種讓人激動的獵物。」

  費奧多爾:「……」

  所以運氣差這種屬性你為什麼還能如此驕傲的擺出來?

  「艾利斯!費奧多爾!過來這裡!」佩圖霍夫遠遠朝這邊打招呼,小朋友們催促馬匹慢慢朝他靠近,很快被一大群狗子攔在圈外。獵狗們圍著森由紀的馬轉了兩圈,又伸著鼻子去嗅費奧多爾,一條格外結實的狗子甚至立起來拱了拱他的腳。

  「#¥……%#¥%」少年笑著罵了它一句什麼,露出柔軟的微笑。

  他長得很清秀,渾身書卷氣,線條還沒有變成周圍那些俄羅斯大漢的粗糙畫風。少年長久居於室內皮膚帶著不健康的蒼白,倒比現場真正的女孩子還多了幾分陰柔。

  注意到黑發少女投過來的視線,他抬起頭慢慢點了一下:「等會兒我會記得為你喝彩,加油。」

  控制著馬匹的森由紀:「……」

  就是說,咱們兩個之間的劇本是不是拿顛倒了?

  大部隊伴隨著獵人們此起彼伏的口哨聲開始移動,馬兒乖順的小跑,狗子邊叫邊跟著搖尾巴,動物的氣味混在灰塵裡,在陽光下染上油畫般的濃重色彩。

  八九月間,正是熊大量獵食為冬眠做准備的時期,佩圖霍夫說他的目標是頭三個月前流浪到附近的老年公熊——它老了,卻又對熊崽存在威脅,自然第一個被貼上「熊票」。

  「母熊不打,一個是帶崽母熊太危險,再一個,母熊死了崽子多半也活不過冬天。」他指揮著獵狗四散搜尋,抽空向帶在身邊的小朋友們解釋:「萬一獨自在林子裡遇到熊,最重要的是別怕。不要讓對手察覺到你在膽怯,不然就真的全完了。」

  隨著逐漸深入森林,狩獵的隊伍也慢慢散開。反正有狗遠遠近近叫著示警,大家手裡還都帶著手機,誰也不覺得需要聚在一起增加安全感。

  佩圖霍夫帶著幾個好手往林場最茂密幽深的地方去了。由紀不想冒被熊盯上的風險,於是任由她那匹名叫「漿果」的棗紅馬走走停停落在後面。馬兒對路邊綠色的灌木叢很有興趣,既然騎在背上的兩腳獸沒有意見,它自然樂得東嘗一口西啃一下。費奧多爾同樣沒有跟上去,對他來說追逐一頭熊的運動量實在是太大了。

  兩人都是在情報領域很有名聲的後起之秀,於是誰也不談任何有關於生意的話題,轉而聊起各自家鄉的物產風貌,氣氛倒是變得比之前每一次相遇都更和諧。

  「一個月後這兒就會被大雪徹底覆蓋,偶爾有野生動物出來覓食。啊,那裡有只松鼠!」

  費奧多爾眼神很好,抬手指著一道黑影示意森由紀去看。揚起尾巴越過樹枝的松鼠停下來瞅瞅樹下,衝兩個毫無威脅的人類幼崽呲牙咧嘴。鼓鼓囊囊的頰囊說明它今天沒有白忙一場,看得小朋友們特別想把它抓下來檢查檢查那裡到底都藏了些什麼收獲。

  森由紀舉起獵1槍瞄了一會兒,最終邊笑邊搖頭的放下武器:「追上去,我要掏了它的老巢。」

  「不得不說,我同意你的行動計劃。」少年拉起韁繩用後腳跟提醒馬兒,正在努力和棗紅馬貼貼的棕黃馬噴了口氣,雖然不太高興但還是邁開步子向前走去。

  他們追著樹梢上的松鼠走了一段距離,來到一片茂密的針葉林。

  「和勃蘭登堡附近的森林有點像,不過樹種不太一樣,我指的是景色有點像。」森由紀找到了目標的老巢,松開韁繩從馬背上跳下來,搓搓手向後退了幾步,埋頭助跑,然後起跳。

  松鼠守衛在洞口,朝不斷攀爬著靠近的人類發出警戒音,然而它過於可愛的外形導致了這份恐嚇被徹底無視。森由紀不為所動,踩著松樹粗壯的枝條不斷上升,終於將松鼠逼退回樹洞裡。

  「椽子!橡栗!山楂!居然還有花生和大豆!」她踩在樹枝間大聲告訴等在下面翹首以盼的人,費奧多爾同樣放大聲音:「還有什麼?有幼崽嗎?」

  可惜沒有,這還是只剛成年沒多久的年輕松鼠。如果不是因為太年輕而沒有經驗,它絕對不會做出挑釁兩腳獸這種蠢事。

  滿足過好奇心,少女將拔開的干草堵回樹洞,好幾次差點被松鼠猛烈的「攻擊」抓傷:「我不侵犯你的私有財產,你也別害我破費去打針,就這麼說定了!」

  話是這麼說,她仍舊順手掏了兩顆栗子帶下樹,一顆拋給等了很久的費奧多爾。

  「戰利品!」女孩笑得惡劣:「我們不能因為它是只小動物就打破原則。」

  「贊美上帝!」少年接到手就把栗子舉過頭頂,聲線誇張的詠嘆,放下來後不客氣的咬了一口磕開果肉:「完美的計劃,行動圓滿成功。」

  松鼠站在樹上發出憤怒至極的叫聲,只換來兩道差不多的嘲笑。

  「回去吧,看看路上有沒有兔子什麼的,抓只老鼠也不錯。佩圖霍夫這輩子獵到的第一個獵物就是只大老鼠,聽說肥極了,現在的他已經可以帶著上百人橫掃整座森林。」不需要搶生意,也沒有利益衝突,此時費奧多爾看上去就像是個脾氣溫和的斯文草食系。

  森由紀聽到這個不由瞪大眼睛:「大老鼠?額……很肥?」

  可疑停頓後她的表情逐漸囂張:「好吃嗎?要是能抓得住,晚上請你吃烤肥鼠!」

  「……」費奧多爾深感作繭自縛:「也許我們該找個更強點的對手!」

  眼看太陽向西邊靠去,處於安全考慮他們催促馬兒小跑著向大部隊靠攏。越過一條淙淙小溪時鹿群迎面而來,兩匹馬立刻擠在一起抵抗這股衝擊,費奧多爾差點被馬甩下去:「獵1槍借我用一下!」

  咬牙切齒的,很有幾分氣急敗壞的意思。

  「下次你得自己帶……」森由紀摸向背在身後的武器,突然停下手裡的動作,轉頭和「漿果」同時豎著耳朵聽了一圈:「!」

  費奧多爾只看到她猛得轉身張開手朝自己撲來,甚至沒弄明白發生了什麼,天旋地轉後眼前出現了高大喬木枝干間的狹小天空。少年掂量一番壓在胸口的重量:「解釋一下?」

  差點摔吐血!解釋不清楚就【罪與罰】吧。

  森由紀沒回答他,訓練有素的戰術動作展現無疑——她迅速爬起,背對著少年采取蹲姿,獵1槍後座抵緊肩膀,保險拉開,子彈上膛聲清脆悅耳。

  大型動物喉間低沉的呼吸聲從灌木中傳來,兩匹馬受到驚嚇,紛紛人立著揚蹄警告。

  少年立刻閉嘴保持安靜——運氣實在是太「好」了,他們果然沒有遇上熊,嗯,來的是熊的對手。

  這片森林的王伏在大約距離人類五米遠的地方低聲咆哮,它遠遠跟著鹿來到這條小溪邊,沒想到鹿群被突然冒出來的兩匹馬和兩只奇怪兩腳獸驚散,可以用義憤填膺去形容了。雙方都沒什麼近距離接觸的心理准備,除了馬,在場所有生物情緒尚算穩定。

  「漿果」和它的朋友轉頭就跑,斑斕猛虎越過兩個人類頭頂飛撲上去,矯健的身姿充滿力量與野性。

  棕黃馬奮起撩出蹄子並及時轉向,成功躲到樹後為自己掙得片刻喘息。可惜那棵小樹實在太過單薄,木質折斷的撕裂聲中馬兒慌不擇路,竟然轉頭跑向人類這頭。

  槍聲響起,虎嘯響徹整座森林,費奧多爾轉頭就罵:「你瘋了!」

  放棄那匹沒救的馱畜,老虎得到食物就會走,一般情況下它們不會主動攻擊人類。

  「打偏了!」

  她瞄准的是棕黃馬,也是打算讓老虎得到獵物然後趕緊走。沒想到這家伙突然臨時轉向,露出後面緊追不舍的獵食者堵槍眼:「我他媽沒打過這種移動靶!」

  還真就是物似主人型。

  森由紀迅速滾地換了個位置,半個眼神也沒留給動作總是慢半拍的少年。

  那一槍准准打在老虎大張的嘴巴裡,緊跟著又吃了一蹄,大王出離憤怒。比較起行動迅速舉起小棍子的兩腳獸,還是那只留在原地反應有點慢的看上去更好欺負。

  急於復仇的老虎張開前爪轉身撲向瘦弱少年,槍聲再次響起,這回沒有再發生什麼烏龍。【罪與罰】於接觸瞬間發生作用,來自上方的子彈同時在他面前轟開了大王半個腦袋。

  「這絕對是我這輩子動作最快的一次!」上樹,塗毒,瞄准,開槍,拿出了迄今為止最高的體術水准,森由紀跳下兩米多高的樹杈跌跌撞撞跑向被老虎屍體壓住動彈不得的費奧多爾。

  少年平躺在柔軟的腐殖層上翻了個白眼,鼻子裡嘴裡全都是黏膩的血腥味:「我真是謝謝你了!願上帝保佑你,好心的小姐!」

  語氣裡竟然帶出了點難得的暴躁。

  「能喘氣嗎?能喘氣就繼續躺著等吧,槍聲會把大部隊引來。」她抓起老虎軟綿綿的爪子搖搖:「我沒有本事請這位從你身上下來。」

  「……」雖然她說的是大實話,不知道為什麼聽在耳朵裡就很奇怪。

  狗叫和馬蹄敲擊地面的聲音越來越近,等佩圖霍夫帶人趕到,看見的就是森由紀沾了滿手泥巴在失去行動能力的費奧多爾臉上畫畫。被糊了一臉紅的少年盡力忍耐著,看上去想要狠狠咬他的朋友幾口。

  「喔喔!」獵人們爆發出陣陣歡呼,有人脫了帽子邊甩邊大喊「烏拉」。狗子們汪汪叫著圍上來衝老虎呲牙咧嘴,又用舌頭熱情招呼著少年,繼被噴了一身血後費奧多爾生無可戀的承受著新一輪折磨。

  隨便誰都好,快點把我弄出去!

  「太棒了!我親愛的小艾利斯,還有費奧多爾!真想不到你們拔得了這場狩獵的頭籌,這簡直是太不可思議了。哈哈!看來我也能沾點你們帶來的好運,今天晚上為了小勇士們舉杯歡慶吧!」

  叫好聲此起彼伏,全世界只有費奧多爾和那只老虎不開心。

  大大小小的獵物被運回林場,跑開的馬也找了回來,少年說什麼都不肯原諒無情無義丟下自己的棕黃馬,最後漿果不得不出力抵罪,馱著兩個年輕人返程。

  林場晚宴的氣氛在森由紀宣布集裝箱裡還藏著半櫃烈酒時達到高潮。洗了個澡又換了身新衣服的費奧多爾遠遠坐在火堆邊,面無表情的看著那個膽大包天的少女跟一群糙漢胡鬧。

  「怎麼樣,我的好朋友,今天的經歷夠刺激嗎?」

  歡快的聲音從陰影中傳來,銀發長辮子少年探頭探腦看向熱鬧的中心地帶。

  「棒極了。」費奧多爾勾起嘴角:「絕對不會讓人覺得乏味無聊。」

  「是嗎?那我也要去找愛麗絲玩,她看上去無論身處何地都那麼自在,真讓人羨慕。」

  來者從陰影裡跳出來,就好像於虛無之中開了扇門。

  「那你可要隨時做好挨揍的心理准備,果戈裡。」

  費奧多爾的笑容變淡了點:「她是個異能力者。」

  「讓我猜猜……代號『女巫』,所以是毒嗎?」草木被人隨意攪攪一屁股坐上去,果戈裡盤腿坐著用手掌托起下巴:「要不要殺掉。」

  「暫時不用。」黑發少年跟著也換了個坐姿:「這世上有趣的人實在是太少了,全部殺掉會很無聊。」

  「那好吧,你說了算!」

  果戈裡聳了下肩膀,重新隱入夜幕:「我要去看看那頭可憐的阿穆爾虎,它犯了什麼罪呢?」

  「大概是貪食。」費奧多爾笑起來,紫色眼睛幽光游移:「還有愚蠢。」

  而聰明人,已經成為宴會的中心,正在和比自己強大了不知道多少倍的成年男人討價還價。

  橫濱的Port  Mafia嗎?也許可以制定一個游覽計劃。

  端著酒缸喝果汁的森由紀正在和佩圖霍夫商量烈性酒以及糧食果品的走私生意,別看後兩者定位不那麼「高端」,卻是實打實的大宗買賣,做得好了足夠讓Port  Mafia成為整個島國的無冕之王。

  佩圖霍夫雖然對酒類生意更感興趣,但糧食的重要性他也有深刻了解,當然願意接下這根橄欖枝——有誰會嫌自家的影響力太大呢?在高緯度地區,手裡有酒有糧可比有武器還要更容易產生凝聚力。

  最近幾年俄羅斯經濟勢頭不好,高緯度影響下糧食產量連年下降,再加上之前倒台的那屆政府腦抽的玩了一出「休克療法」,好懸沒讓整個國家真就這麼完全休克過去。新政府上台後幾經努力總算力挽狂瀾,但也沒能將泥足深陷的巨熊徹底拉出泥潭。越是如此頹靡之際,人們對於酒精的依賴度就越高,然而該國明面上卻還存在著禁酒令這種東西,黑市自然而然繁榮起來。

  有需求就會催生出生產,這是不可違抗的社會規律。世界上多得是糧食輸出國,而橫濱,恰好是個位置優越的天然深水港。

  「有多少要多少!品質……糧食只要不發霉腐爛就行,問題是酒能不能穩定?別三五個月沒消息,倉庫也很難安排周轉!」喝歸喝,關鍵問題上佩圖霍夫一點也不含糊,森由紀端著果汁畫大餅:「我們在橫濱投資建設了自己的卸貨碼頭,安全有保障。只要原產國那邊不出亂子,烈性酒慢慢肯定是能穩定的。至於糧食品質,這我沒法保證,但絕對能給人吃,要有發霉變質我就帶你一塊堵上門把賣家摁在馬桶裡溺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這個脾氣我喜歡!」

  森由紀笑著接受毛子越來越大力的熱情拍打,心底呲牙咧嘴——連肩膀帶後背怕是得被他拍青一大片,加上之前獵1槍的後坐力,估計回頭得去醫院拍個x光片。

  雙方談妥了初步意向之後,佩圖霍夫趕在第一場雪落下前派專人將森由紀連同鞣制好的虎皮一塊送到符拉迪沃斯托克登船,在那裡,將會有偷渡從業者將她帶回橫濱。

  「你開了第一槍,小伙子,榮耀理應歸於你。在危險面前沒有拋下朋友獨自逃生,這種人走到哪兒都值得結交。」道別之際大胡子俄羅斯人再次把胸脯拍得「邦邦」作響:「真可惜你出生得太晚了,要是多早上幾年,說不定我們還能一起去貝加爾湖上冰釣!」

  「那就下次一定,哈!好飯不怕晚,佩圖霍夫先生。」

  森由紀笑笑,沒有解釋不把費奧多爾扔下的原因——那家伙不可能讓自己全無准備的身陷險境。

  與其說得罪一個隨時能給自己添無數堵的聰明人,不如硬著頭皮與其交好,說不定將來還要憑著這份交情脫出困境。

  「再見!」

  少女向前來送行的人揮手告別,額外多看了眼站在人群最後面的單薄少年,費奧多爾淺笑著抬起手搖了搖。

  橫濱啊,異能力者聚集之地,總會有再見的機會。


第39章

  「再見, 老板,感謝你一路上的故事,希望將來有機會繼續合作!」

  提著行李箱的長發「少年」三兩步從船舷跳到碼頭水泥地上, 轉身揮舞胳膊精神十足。偷渡從業者的小駁船難得響了兩聲汽笛,慢慢駛出隱藏在漁村裡的走私碼頭。不遠處黑色轎車低調靠近,車窗搖下後司機一頭紅頭發異常顯眼。

  森由紀換了只手提箱子等待織田作之助停車, 後座先鑽出個毛茸茸的黑腦袋:「大小姐一去這麼久,我還以為你打算玩到春天才回來。」

  「啊哈哈哈哈,海上的境況,誰能說得清楚。」她隨手將箱子交給下車的司機,自己拉開車門摔進後座:「到現在我還覺得腳下一起一伏……嗯?你這身衣服是……?」

  太宰治身上多了件黑色大衣,看大小, 並不適合他的身量:「BOSS給你的?什麼垃圾審美, 還不如我送你條裙子,絕對大受歡迎。」

  「謝謝,但請容我拒絕。」

  少年鎮定自若:「您就沒有什麼其他話想和我說?」

  「俄羅斯很好玩, 生意很順利, 蘭堂先生呢?」

  她一口氣回答了三樣, 無論哪一樣都不是他想聽的:「嗛!」

  「蘭堂先生最近領了任務經常在外面跑, 很少見到。」回答她的是關好後備箱重新上車准備出發的織田作之助:「您辛苦了,歡迎回來。」

  「還行吧, 那邊的環境確實別有一番風味。天空又高又遠, 藍得讓人難以忘懷。」她回味般的咂咂嘴,突然笑出聲:「在森林裡打獵很有趣。對了織田,我給你帶了件禮物。」

  「非常感謝您。」已經不能稱之為少年的織田也揚起笑意:「是什麼?」

  「袋裝速食紅菜湯, 你可以試著把它弄成咖喱。」

  森由紀拍拍身下柔軟的墊子, 扭頭看見太宰治又趴到他那邊的車窗上背對著自己不理人。於是少女壞笑著從口袋裡掏出把螺絲刀, 用木質手柄狠狠在他肋間用力戳了一下:「就不問問你有什麼禮物?」

  「我……xxxxxxxxx!」

  用了近一年時間豐富詞彙庫,黑發少年早非吳下阿蒙,一連串精彩的形容詞被他不帶換氣的噴出來,末了來了一句:「是什麼?」

  「一根麻繩!結實又耐用,我親眼見它捆著頭老虎吊起來!」在她熱情洋溢的描述中太宰治臉上的喜色越來越濃重:「哦哦哦哦哦哦!太棒了!絕對不會斷的上吊繩!」

  「沒錯!無論你有多後悔!不管是拉褲子尿褲子還是吐舌頭流口水,它絕對不會心軟,保證直通地獄。」女孩子笑容燦爛,與此相對的是少年一秒翻臉:「你就不能別提那些掃興的東西嗎!」

  她「吃吃吃」笑了幾聲:「不能!」

  車廂後座劇烈搖晃,開車的織田作之助猶如老僧坐定般心如止水——嗯,只要不炸車,打架就打架吧,反正勢均力敵誰也不會受傷。

  半小時後轎車熄火,森由紀伸頭往外一看:「哇哦∼真不錯!」

  「對吧!我們請了其他國家的建築公司來做。雖然貴,但是貴有貴的道理,速度和質量都有保證。」太宰治得意的敲敲窗戶,平整地面上黑色大樓拔地而起,後面還有幾棟還在緊鑼密鼓的施工,他當然有資格得意:「房地產簡直比搶劫還來勁,一季房租就能支付一棟樓的貸款,收回成本指日可待。」

  「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終於不用繼續住那間粉瞎眼的屋子了對嗎!」

  新的本部已經落成,怎麼想作為功臣之一她都理應享受到正常待遇,更別說還有其中一棟的所有權——如果便宜爹賴賬的話,就可以考慮提前替他擬一份遺囑出來了。

  織田作之助停了一下若無其事下車開門,太宰治樂不可支:「你猜?」

  森由紀臉上的開心瞬間消失:「啊,所以說,最後我還是得自己花錢重新裝修臥室對嗎?」

  錢不是問題,她有得是錢,關鍵在於這筆支出本可以不產生,就讓人非常難受了。

  「我可是親手幫你一項一項搬過去,又照原樣弄好,難道不值得感謝?」總算扳回一城,黑發少年心滿意足跳著跑開,半途不忘回頭撩閑:「祝你住得愉快!」

  她馬上轉過去問保鏢:「織田,你知道這家伙的住址嗎?」

  「啊……知道是知道,怎麼說呢,太宰住在碼頭垃圾場上的集裝箱裡,如果去炸的話我想後果不會太美妙。」紅發青年一臉正直:「有機會抓起來教訓一頓就算了,您覺得如何?」

  「我覺得你在替那家伙說話,你們什麼時候這麼要好了?雖然不想弄得自己一身臭氣,但是無論怎麼看都很難平息吧!我不喜歡粉色!」少女用力拍上車門,沒好氣的瞪了眼自己唯一的部下,織田作之助露出招牌表情,耿直又憨厚:「有嗎?」

  他們就「太宰治究竟該不該被打死」這個話題一直爭論到首領辦公室門外,主要是森由紀獨自闡述,織田作之助負責聽,一路上他只說了三個字——嗯、是、好。

  森鷗外特意讓護衛敞開大門,滿臉喜色迎接森由紀的回歸。

  「我親愛的小公主,歡迎你回到我身邊。」中年男人身上積累的威嚴越發厚重,黑色大衣襯得他略顯蒼白,紅色圍巾又在這份蒼白上添加了一抹褪不去的血腥。

  森由紀上前微微彎了下背:「感謝您的信任。」

  「……啊,這難道不是應該的嗎?」他笑著把話題轉移到安全領域:「看來海上生活還是辛苦,你都被曬黑了。對了,我給我的小甜心買了許多漂亮新裙子呦,要試一下嗎?」

  不管怎麼說,自從爆發過一次後森鷗外就再也沒把自己的異能生命體放在女兒面前過,當著她的面也絕口不提另一個「愛麗絲」。組織裡自然沒有誰愚蠢到跑去向大小姐講她親生父親如何像個神經病一樣追逐幼女大玩換裝游戲,森氏父女之間充滿塑料氣息的親情勉強得以繼續維持。

  森由紀掛上同款虛假笑容回應那個男人:「好的呀,爸爸,我的股權書呢?」

  「已經提交公證啦,放心!」眼下女兒距離成年還有好幾年,把股權放在她名下,對森鷗外來說相當於把左邊口袋裡的錢轉移到右邊口袋,完全沒差。

  得到這句話,少女臉上的笑意真實了幾分:「太好了,我想買棵樅樹為聖誕節做准備,該送到哪兒?」

  她這是在問大愛麗絲的地址,森鷗外垂下眼睛:「親愛的,在這方面,好歹還是可以稍微多信任我一些。」

  「那麼我就期待著那一天早日到來啰。」

  她拍拍手從口袋裡掏出銀之神喻展開:「這個眼下還不能還您,俄羅斯那邊的生意需要盡快有人跟進。包括倉庫建設,招募工人,以及貨源調配,船舶安排……別等到明年定金到賬了發不出去貨,我認為您應該還不想和生意伙伴干架。」

  尤其是那種用膝蓋想就知道打不過的對像。

  森鷗外痛並快樂的看著給他帶來豐厚利潤以及高強度工作量的女兒:「親愛的,今天先回去休息。你總得給我時間調撥人手。」

  他不是沒有提前做准備,奈何實在遭不住森由紀和人談生意談得太快。

  也許是那頭老虎做出的額外貢獻,外加成功組裝回「戰斧」留下的可靠印像,只有十二歲的森由紀得到了佩圖霍夫先生的尊重與承認。她又不是那種踩在底線上非要往麻裡贏不可的性格,自然談個幾回就痛痛快快拿到自己想要的訂單。

  但是森鷗外這邊並不知道封閉林場裡發生的故事,以至於完完全全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就算雙方達成意向後消息馬上就傳回橫濱,那麼大的產業鏈也絕對不是一兩個星期就能做好承接准備的。

  尤其現在,賬面上的流動資金又一次降到了讓首領想哭的地步。

  「沒錢啊……」

  這句話已經成了森先生每次見到太宰治時的固定開場白,深感自己一時腦抽入錯了行的少年眼神逐漸死亡:「那種事,怎麼想都無所謂吧。現在的當務之急是麻煩您把大小姐借我用一下好嗎?」

  「你要對我的寶貝女兒做什麼!」

  森鷗外假惺惺的錘擊辦公桌桌面以示憤怒,黑發少年揚眉:「您可是說過的,會讓小由紀做我的搭檔。」

  「我以為你們之間存在某種良性的小糾紛?」男人收起拳頭,表情逐漸缺德:「由紀還在折騰她的臥室,真遺憾那孩子沒有想像中那麼喜歡粉紅色。」

  「可是我也送了她一個全新的骷髏吊燈賠罪!」

  少年據理力爭:「我自己都沒有!」

  骷髏吊燈配老虎皮地毯,絕了,完美的山大王配置。

  森鷗外似乎明白了什麼,虛弱的揮揮手:「你自己去問,由紀沒有意見的話,我不會多管她的決定。」

  反正管也管不住,他又沒什麼立場可管。

  「哦,那我就去問問看她願不願意一起去參加公海上的郵輪宴會。」太宰治眨眨眼:「鈴木財團對最靠近海岸線的那棟樓有點想法,這事兒您應該已經知道了?」

  「他們總是對冠以『最』這個稱號的任何東西都抱有高度興趣……能與財閥以及古老家族有利益往來對Port Mafia是件好事,至少十年內都是如此。」

  談到這個問題,森鷗外也有點忍不住想撓頭發——島國殘留的封建余孽實在是太多了,幾乎各行各業都被傳承數十代的大家族把控著龍頭位置,政壇亦是如此。不想淪落到山X組那種被警察堵上門叫罵的地步,就只能竭盡全力與守舊勢力搞好關系。這樣一來即便某天被上面查到頭上,多半也不過開個新聞發布會鞠躬道歉便可不了了之。

  不就「思米馬賽」麼,不要臉而已,相比整個組織毫無尊嚴的被人啐罵打砸,這種操作根本無所謂。

  ——要是能拿到那樣東西就好了,他垂下眼睛。

  「那是您該考慮的事,不是我的工作。」太宰治兩手一攤,轉身就溜:「聽說有位中東來的先生將會出現在郵輪上,打算在橫濱找條可靠的運輸路線經手寶石生意,希望您能盡快干掉所有可能造成威脅的競爭對手。」

  這件事情報部門早有反饋,森先生表示毫無壓力:「黑蜥蜴已經整裝待發。」

  拿下對手這件事他負責,至於說拿下生意,就交給家養的黑貓們了。

  於是太宰治高高興興跑去找還在專注整理臥室的森由紀:「請大小姐吃大餐哦,去不去!」

  「天上下青蛙雨了嗎?你居然有錢請客!」

  女孩子背對著他掏了一地小洋裙,不少連標簽都沒撕:「我要找家可靠店鋪處理掉這些礙事玩意兒,等我騰出手。」

  「哎呀,讓織田作跑一趟不就得了。」少年低頭從地上撿了一條展開看看,紅底白點蘋果領,濃濃的幼女可愛風讓人渾身寒毛直豎:「噫!」

  「我給織田放了一天假休息,不能出爾反爾。」她堅持今天就要把礙眼東西全都清理掉,多隔一夜都不行。

  太宰治嘆氣:「好吧,我替大小姐解決麻煩,大小姐也得幫我解決些棘手的事才行。」說著他翻開手機找到倒霉蛋,三言兩語連蒙帶騙就把待在外面做任務的蘭堂給忽悠回來。

  「發生什麼了?」長發男人風塵僕僕出現,指尖火1藥1味尚未散去。

  這還是由紀從俄羅斯返回橫濱後第一次見到他,女孩跳起來又叫又笑著撲向他:「蘭堂先生!」

  長發男人露出憂郁的微笑:「啊,看到您平安無事,真讓人安心。」

  他接住撲過來的少女,順手把她舉起來悠了兩下:「看來俄羅斯人沒有怠慢您。」

  「我在那邊玩兒的可高興了,騎馬遛狗放鷹打獵!看!地上那只老虎是我親手打死的!」由紀指著鋪在床邊墊腳的虎斑地毯給蘭堂看:「可惜腦袋轟爛了大半邊,不然還能在牆上多釘個裝飾品。」

  蘭堂:「……」

  太宰治:「……」

  我們都以為那是別人送您的工藝品,沒想到來真的?組織內部盛傳大小姐她身嬌體軟弱不勝衣、貌美如花溫柔似水,真不知道這種完全不著邊際的流言究竟從何而起……

  氣氛微妙的停滯了一秒,少女若無其事猴著蘭堂不松手:「您感冒了麼?還不到十一月就穿這麼厚!」

  「……」蘭堂先把她穩穩放在地上,垂眸低笑的神色裡帶出抹說不清的陰霾:「我很好,只是最近總覺得很冷。」

  源自靈魂深處的寒意,大概一輩子也不會消失。

  他抬起眼睛,表情又變得和平日裡一樣,像只無辜的食草動物:「太宰君,你說的十萬火急之事,是什麼?」

  給繁忙工作的人添亂,太宰治良心完全不痛:「大小姐需要有人幫忙處理掉她不喜歡的裙子,然後再買件參加郵輪晚宴的禮服。啊!要是有誰能順便買單結賬就更好了。」

  對花銷完全沒有計劃的男人滿口答應:「好的,就是地上這些嗎?」

  首領的品位……你也不能說他垃圾,卻又總讓人在不經意之處難以理解。那些花裡胡哨的小裙子明顯更適合天真單純帶著點叛逆和小刁蠻的幼齡女孩,不說森由紀本人喜不喜歡,至少不能塞得滿衣櫥都是。

  一個色系只留下一條裙子日常更換應付便宜爹,其余全部塞進蘭堂的亞空間眼不見心不煩。少女看看衣櫥空出來的位置愣了片刻,轉臉笑得甜蜜又燦爛:「反正出去一趟,多買幾件不一樣的衣服吧?」

  兩位男士對此都沒有意見——能摸魚,誰還想苦哈哈的加班!

  等到登上郵輪,一身墨綠短裙襯得膚白似雪的森由紀挽著比自己低了小半頭的搭檔出現在眾人面前。Port Mafia對外的正式名稱前年才被森先生改成「森會社」,不太關注這方面的人只當她是某新興航運會社的大小姐,單看超過一米七的身高還以為這位女士芳齡幾許,完全沒看出她甚至沒達到法律允許工作的最低線。

  「你就不能站直了自己走嗎!」太宰治嘴巴上嘰嘰歪歪的抱怨,伸出去充當支撐的胳膊半點不含糊。故意把重量壓在他身上,森由紀靠近少年耳邊和他竊竊私語:「難道不是你來和土豪談生意,你見過小白臉能拿主意的麼?」

  被小白臉了的少年一下子笑得陽光且燦爛:「討厭啦,人家覺得飯還是要軟些才好吃嘛!」

  「嘔!」

  表面上看就像是對打情罵俏的小情侶,私底下你掐我我擰你,誰也不肯吃虧。

  晚宴的主辦者正是對「最」字很有追求的鈴木財團,胖胖的董事長鈴木史郎先生尤其喜歡收藏各種大克重珠寶。在他的盛情邀請下,對寶石生意很有心得的阿蔔杜勒·拉赫曼先生應邀出現在船上,此人正是太宰治准備「說服」的目標。

  宴會上像他們這樣年輕的客人不少,打算角逐機會的卻幾乎沒有。絕大多數少年人都跟在男性長輩身後,做出一副乖巧模樣被介紹給父親或是叔伯的生意伙伴,混個臉熟而已。既然有正事要做,小小互掐幾個回合兩人就分頭行動,森由紀沒心沒肺直奔自助餐區而去——她就是來給太宰治當背書花瓶的,漂漂亮亮保持微笑即可。

  就像太宰治被排除在俄羅斯的酒水糧食走私生意以外那樣,森由紀也明白這條寶石航線絕對不會落進自己手裡。沒有好處,她自然沒有什麼工作的動力,吃頓好的勉強回本罷了。

  隨著明艷少女越走越近,自助餐區迅速劃分成兩個陣營,一頭是端著盤子認真思考吃什麼比較劃算的森由紀,另一頭是摸不清她底細進而瞪大眼睛圍觀的諸多女客。

  ——說是「諸多」,其實並不多,作為客人受邀而來的女性甚至湊不齊一張賭桌。

  除了端著盤子謙恭服務的女僕,滿場女士一水綿軟淺色系,無不在凸顯出順從的基礎上盡量讓自己看上去更端莊些。像森由紀這種只憑自己喜好,根本不打算接受同質化以融入集體的人簡直比鳳毛麟角還稀罕,當然被當做異類踢出名媛聊天群。

  純白色是純潔,淡粉色是可愛,乳黃色是溫柔,淺金色是高貴,大紅色是性感……就像每個人嘴角弧度相似的笑容,顏色也被固定在一個小小的套子裡。

  但是這個誰也不認識的陌生少女真好看呀!

  神秘知性的墨綠色被她詮釋得淋漓盡致,服帖的絲絨料子在膝蓋以上二十公分處堆砌出俏皮的小蓬蓬裙擺,一轉身就是一朵綻開的花。領口是簡潔的淺V設計,看上去含蓄保守,背後卻露出對叫人手癢的漂亮蝴蝶骨。她的頭發又厚又密,扎在頭頂又順著肩膀傾瀉而下,恰好擋住白皙細膩的皮膚若隱若現。發間精巧的黃金飾品一點也不俗氣,反倒在略顯沉悶的墨綠間添了道點睛之色。

  嚴格符合「晚宴」要求的禮服,浪漫奔放的同時多一絲身體也沒露出來,即便同性也很難拒絕這種視覺享受。

  漂亮小姐姐誰不喜歡看!

  等太宰治微笑著與阿蔔杜勒·拉赫曼先生達成用輪1盤賭命換寶石航線的口頭交易後回頭一看……赫然發現大小姐她居然已經和女眷們打成一片,甚至非常享受被女士們圍攏在中間橘裡橘氣的待遇。

  「……」少年迅速轉身對土豪道:「請問我能請一位女士幫忙撥動轉盤嗎?」

  「年輕人,你的勇氣令我欣賞,不過你確定要把性命放在一個女人手裡?」

  白袍土豪對於即將上演的刺激戲碼很是期待,花錢買樂子嘛,只要能讓他覺得有趣,一條寶石走私線不算什麼。他就喜歡看別人幾經掙扎後臉上露出的絕望表情。

  「再確定不過,先生。誰叫她總把眼神落在別人身上,多一眼也不肯看我呢?」他把個求而不得的落寞模樣演得惟妙惟肖,順著少年的視線向遠處看去,土豪了然:「如果是那位小姐,我想我能理解你的感受了。不考慮轉來我的麾下做事嗎?用不了幾年你就能賺到足以買下她的錢,也許還能附帶個精致無比的包裝盒。」

  太宰治發現自己居然可恥的猶豫了一秒,然後馬上打消這個念頭——那可是森由紀!森鷗外的女兒!敢從美軍基地偷軍火轉賣給俄羅斯的瘋子!能開槍打死西伯利亞虎的女壯士!

  我是腦抽了嗎我!


第40章

  「森小姐, 阿蔔杜勒·拉赫曼先生有請。」

  年輕侍應走近湊在一起鶯歌燕語其樂融融的女士們,無論如何他也找不到突破重圍的方法,只能硬起頭皮隔著人牆完成傳話任務。

  阿蔔杜勒·拉赫曼?

  女士們讓開一條路, 森由紀走出人群:「請問先生有什麼事嗎?」

  「拉赫曼先生是鈴木先生的貴客,好像與寶石生意有關。」馬上就有新晉「後援團」無償提供情報。她轉頭看著伸出援手的年輕女子,紫色眼睛裡滿滿都是眷戀:「謝謝您。」

  可惡, 居然被人搶先了!

  嘴張慢了點或消息不那麼靈通的女士們扼腕不已:「需要我們陪著森小姐一起過去嗎?」

  「不必了。」少女微微升起嘴角,笑容如同春日暖陽:「大家難得能從繁重的家族工作中解脫出來放松片刻,不要為我失了興致。阿蔔杜勒·拉赫曼先生是鈴木先生難得的客人,不會為難我這樣冒失的年輕人,放心吧。」

  纖長濃密的睫毛垂下來,在眼窩下方遮出一小片陰影, 溫柔敦厚、謙遜恭謹、善解人意的人設穩得一批。

  啊啊啊啊啊!

  果然不應該以貌取人!雖然森小姐是歸國子女穿衣風格也和大家不太一樣, 但是!但是她就是那種傳說中的溫泉美人吧!完全沒有刻意逢迎,卻讓人打從心窩裡暖洋洋的,似乎只要待在她身邊就能感覺到放松與希望!

  森小姐——!

  頂著道道幾乎能從骨頭上刮下肉泥的灼熱目光離開, 森由紀艱難忍住反手摸後背的欲望——頭發沒有被點著吧!

  島國美人兒果然名不虛傳!看上去各個柔弱, 然而全都是絞殺的一把好手!

  「請您隨我來。」侍應同樣僵硬著手腳, 女士們看森小姐的目光裡有多少憐愛看向自己就有多少怨念, 好可怕。

  來到專供貴客休息的偏廳,尚未踩上厚重的手工地毯森由紀便先看見了安放在房間正中的俄羅斯1輪1盤。紅黑相間的格子規律分布在淺棕色硬木圓盤上, 微微傾斜的角度方便鋼珠滾動, 兩把古董轉1輪手1槍放在桌面。

  「您終於來啦~」

  心花怒放的喜悅聲音伴隨著苦藥味兒侵入五感,少年將女孩拉進自己單薄的懷中抱緊蹭蹭:「我等了您好久,您都不看看我!」

  拉長尾音裡泄露出濃濃不甘, 森由紀哆嗦了一下——才多久沒見, 太宰治這是病嬌上身了?

  好家伙, 比起外面那些大姐姐,這位才是重量級選手……

  不就是演嗎?那就對著演。

  「你只不過是父親撿回來收養的一條落水狗,有什麼資格碰觸我?」

  高傲的少女滿臉倔強,正是這份倔強讓她看上去格外與眾不同。陀紅臉頰映襯著水光閃爍的紫色大眼睛,就像雪地裡綻放的玫瑰,是個人都想上手試試能否征服。

  「您真討厭!」少年啞著嗓子松開手,單膝跪在她面前抬起落寞的眼睛,眼神濕潤而脆弱:「但我還是深愛著您,誰叫您扎根在我心裡,如影隨形。」

  「……」

  少女顫抖著合掌捂住臉,無情拒絕他的求愛:為什麼不能用手機拍下這一幕!我要拿回去在首領辦公室八小時輪番播放給所有人看!

  「算了。」沒有等到回應,少年鳶色的眸子蒙上層血色:「如果無論如何也不能得到您的垂青……」

  他猛然起身,抓住少女纖細的手腕二話不說將她拖到賭桌旁,隨手撿起一把槍塞過去:「那就死在您手裡好了。」

  森由紀:喵喵喵?

  啪、啪、啪

  看了半天戲的阿蔔杜勒·拉赫曼走出來鼓掌:「小姐,這是一位渴望得到您芳心的年輕人,您真能如此冷漠傷害他?」

  「我有要求他喜歡我嗎?我欠缺這一份喜歡嗎?」少女昂首挺胸不為所動,氣質卓然宛如放射出光彩的冰冷寶石。

  白袍土豪遺憾的聳了下肩膀:「那就請您如他所願。」

  說著他揮了下手,身後走出個西裝革履的男人。

  「這是我的秘書。」阿蔔杜勒·拉赫曼又揮了下手:「這是他的雙胞胎兄弟。」

  偏廳每堵牆邊都平均分布著兩到三位著裝統一的安保人員,沒有一個對這土豪的行為提出異議,看上去已是稀松平常見慣不怪。

  那對兄弟同樣走到賭桌旁,其中一人拿起轉輪□□打開彈匣看看,重新合回去:「請吧,小姐,檢查過後交換武器。」

  「輪1盤上的數字對應轉輪的轉數,然後開槍。」土豪找了個觀賞畫面的好位置,自有人上前將他端在手裡的酒杯斟滿:「游戲隨時可以開始,直到一方死亡為止……不可以故意打偏浪費我的子彈呦。」

  他意有所指的看了圈保鏢——腰間的武器。

  這就不是開玩笑了,森由紀低頭看向太宰治:「你來真的?」

  「您為什麼總在懷疑我的愛戀呢?」他像是站在十字架下的信徒,漂亮的鳶色眸子黯淡無光,唯余執拗與狂熱:「至少讓我成為您心裡永遠無法遺忘的屍體,總好過眼睜睜看著您躺在其他男人懷裡。」

  你就不覺得用力過猛演得有點假了麼!

  「……」

  確認這家伙是真要玩兒命,她挑起眉頭,同樣敲開□□轉輪檢查:那裡每隔一個位置填裝有一枚子彈。少女慢悠悠的在燈光下將子彈取出,舉到面前欣賞一番,然後重新塞回去——異能力【杯子】。

  太宰治瞪大眼睛。

  她居然是個深藏不露的異能力者!若非此刻他們之間距離如此之近,如果不是【人間失格】的共鳴,朝夕相處了這麼久他竟然從未察覺。

  毒藥?

  藏得可真深,要掀開大小姐的面紗嗎?

  不,如果掀開的話,從今以後就再也不會有人壞笑著對自己惡作劇了吧。那種讓人情緒波瀾起伏的、且喜且怒的,永遠不知道門後會發生什麼的驚喜感將永遠消失。

  黑發少年像只偷偷翻找到零食庫的黑貓,一塌糊塗的黑臉上什麼表情也看不出來,卻被高高翹起的尾巴暴露了心情。

  森由紀斜了他一眼,滿滿警告——你給我等著,這筆賬咱們回頭再算!

  雙方交換武器,女士執黑優先。

  少女隨手推了把硬木轉盤,鋼珠咕嚕嚕滾動,最終停在黑色方格。

  「4」

  □□的轉輪響了四聲,她毫不客氣抬手一槍打在黑發少年胳膊上:「完成父親交代的任務前給我忍著。」

  這都什麼破事兒!

  「……」冷汗從少年額頭滴下,他捂住傷口,血液漸漸滲透黑色西裝:「感謝您……」

  阿蔔杜勒·拉赫曼嘴角緩慢上揚,興奮於期待已久的劇目終於開始。他對自己的秘書道:「現在該你們了。」

  雙胞胎轉動輪1盤,又是黑色格子,森由紀都不知道該怎麼評價自己這邊的運氣。

  「8」

  八道機械聲後空槍。

  每把槍裡只有三顆子彈,如果己方子彈提前耗盡,將由「對手」代勞懲罰。

  第一輪「游戲」結束,地面上已經灑滿斑駁血跡。運氣太爛,即便出千森由紀也只能勉強讓太宰治不至於吃別人的子彈。就算雙方都刻意選擇不致死的地方下手,持續出血也難以保證生存。

  然而沒人死亡也沒人表示要退出,他們只能繼續。

  執槍的雙胞胎之一手已經抖了,但是他的兄弟拒絕認輸。森由紀倒是控制著肢體不抖,褪色的嘴唇卻說明她並非毫無觸動。

  阿蔔杜勒·拉赫曼對這場搏命的游戲非常滿意,拍手命人送上第二道——一模一樣的轉輪,一模一樣的子彈填充方式。

  少女還是如開始時那樣慢條斯理一一檢查過每枚子彈,然後雙方交換。

  從這一輪開始,運氣的風向變了。鋼珠像是長了眼睛似的不斷落入紅色格子,偶有停在黑色號碼上太宰治挨的也總是空槍。

  「不可能!你一定出千了!」雙胞胎額頭青筋怒綻,指著森由紀大叫。少女不慌不忙朝他腳下開了一槍,這人運氣真的很好,是空的。

  可惜再好的運氣也贏不過對方會作弊。

  「滿意了嗎?」她裂開一個充滿血腥味兒的笑容:「下一次,我會瞄准你兄弟的腦袋。」

  「拉赫曼先生!」青年轉向主人請求仲裁,阿蔔杜勒·拉赫曼眯起眼睛笑道:「規則可沒說她不能朝你開槍。」

  「……」汗水彙成一道道小溪從男人額頭留下,他看向自己的同胞兄弟,喉頭滾動,神色充滿祈求:「……」

  「繼續啊?快一點,不要磨磨蹭蹭。」土豪終於看到自己最喜歡的情節,笑意變得越來越深:「只要贏得游戲,就可以獲得事先說好的獎勵,還不動手嗎?」

  輪1盤繼續轉動,雙胞胎之一的血滲進地毯,瞳孔擴散,頰肉微微痙攣。他靠在賭桌腿上,似乎是不想顯得太失體面,他的兄弟嚎啕大哭瘋狂捶打自己的臉。

  勝負已分。

  相比之下太宰治情況好了不少,臉色蒼白呼吸微弱,但是活著。

  「好吧,看來還是本地人運氣更好,寶石生意歸你們了。」

  阿蔔杜勒·拉赫曼放下酒杯,從身邊取出一份文件拋向森由紀:「小姐,您永遠也不會知道自己究竟失去了什麼。」

  「感謝您的賜教!」她毫不示弱的回了一句,土豪眼前一亮。不等他繼續說話,剩下的那個雙胞胎飛身跳起照著太宰治連續扣動扳機。

  還剩一顆子彈呢?他要報復!

  少女反應神速,白皙食指撥動轉輪——清脆槍聲後,對方眉心血流如注。

  「……」

  她甩開手裡的古董轉輪槍,抱著自己歪歪扭扭退了幾步:「……」

  「這就嚇壞了?」土豪走到她面前,拉起少女雪藕般的手臂:「如果你願意跟著我……」

  「滾遠點,別用你的蹄子碰我!」她咬著牙撕扯男人的大手,指尖濕潤就像只緊張到極點准備拼命的貓。

  異能力【杯子】

  毒藥會通過皮膚接觸進入對方體內,無聲無息發揮作用。只是逐漸衰弱而已,這家伙現在還不能死,不然太宰這頓槍1子兒就白吃了。

  「倔強是女人很好的裝飾品,但是太倔強的話,難免要吃點苦頭。」他輕蔑的松開手,喊人進來清理屍體:「你會哭著來求我的。」

  *

  「寶石走私線到手,告訴首領准備外科手術和輸血設備,太宰需要急救。」

  織田作之助從小型接駁游艇上接下幾乎被血浸透的友人,還有同樣蹭了一身血的上司。紅發青年二話不說一腳將油門踩到底,黑色轎車終於發揮出金錢的力量在滾滾車流中左衝右突。遠遠甩掉趕來阻攔的交警,最終性能優越的飄出圓潤弧度,穩穩停在Port Mafia剛落成沒多久的本部大門口。

  「怎麼樣?」他拉開車門上手背起已經昏迷的少年,甩開精致鞋子大步跟在後面的少女點點頭:「我沒有打要害,他只是失血過多而已。」

  【天1衣無縫】確實沒有看到太宰治死亡的畫面,但是這麼大的出血量……

  青年眉頭緊皺,盡最大努力迅速將人送進地下一層——首領新設立的治療室樓層太高距離太遠,地下室的刑房更近且同樣安排得有急救設備。雖然平時用不上,但是也許這裡將來會有嘴巴特別硬的「住戶」,為了避免誰不小心把他們打死錯失情報,該有的東西一應俱全。

  顯然森先生也是這麼想的,作為Port Mafia上下唯一有從醫經驗的人,主刀乃至急救都只有他能做。

  「來幫點忙好嗎,親愛的!我想你也不願意眼看著好不容易才帶回來的搭檔發生意外。」

  面對「病人」,他收起了或是油膩或是深沉的表情。對外傷處理並不陌生的少女按照標准步驟清潔雙手,然後跟著換了醫師外套的男人走進手術室。

  理論上來說,不看出血量的話太宰治確實沒有遭受什麼不可挽回的危急重傷。跳過槍傷代表的其他含義,哪怕去正經醫院做傷情鑒定也會是這個結論。森鷗外很快就發現自己白擔心了一場,清創、消毒、包扎,結束後又推了管藥劑。黑發少年很快就醒了,躺在病床上哼哼唧唧喊餓喊疼:「疼死我了,要吃螃蟹!」

  「每八小時用一次止痛劑。」就跟沒聽見他說話似的,完成作為醫生的職責森先生立刻將「病人」推給臨時客串護士的女兒,高高興興帶上部下用半條小命換的合同珊珊離去。

  森由紀的醫德沒比森鷗外充沛多少,她給自己抱了枕頭披著被子往床尾一趴:「湊合一下,明天早上再說。」

  止痛劑易成癮,能少用還是盡量少用。

  太宰治:「……」

  至少倒杯水喂一下啊?我作為傷員的待遇呢?這個時候你都不能溫柔點麼!

  四肢不同程度挨槍的少年忍著疼也要踹她:「我要吃螃蟹!」

  「螃蟹個屁!再啰嗦米粥都不給你喝!」少女暴躁的摔開枕頭轉身出去,沒過多久拎了桶瓶裝水回來往人嘴裡一塞:「看你等會兒怎麼去洗手間!」

  「……」

  灌了一肚子冷水,他終於拿出傷員應有的虛弱感縮回被子裡:「你該不會像毒死那個倒霉蛋一樣想要毒死我?」

  「等等!」說完他眼前一亮:「有沒有那種毒藥?有的吧!」

  【人間失格】是反異能,即異能力無效化。但是對於已經成為事實的結果,它並不能起到相同作用。除非【杯子】發動的瞬間碰觸到森由紀,否則藥劑實現後一樣能夠生效。

  「呵,我憑什麼要讓你順心順意?你的命才值幾個錢?不花錢就想讓我替你辦事?想得美!」

  扔開瓶子,她用枕頭砸了幾下傷員:「閉上嘴巴,明天給你買蟹肉罐頭。」

  身無分文四處欠債每天都要找人蹭飯的太宰治:「……」

  與此同時,拿到寶石走私航線的森先生也正處於無語中。

  中東土豪線路給倒是給了,卻把沿線配套的其他協議卡在手裡不松,話裡話外一定要森會社的大小姐親自上門去和他面談。

  這不就是想白嫖麼?森鷗外能吃這個虧?

  即便再不愛這個孩子,他也絕對不會答應對方這項過於侮辱人的要求——哪有白給人占便宜的,至少也得名正言順車隊接送,才好將來打遺產官司嘛!

  我的女兒,怎麼不比一條寶石走私線值錢?

  於是這樁買賣就這麼拖拖拉拉,一直拖延到聖誕節前也沒能正式啟動。在此期間阿蔔杜勒·拉赫曼先生突然身體不適,無論醫生怎樣努力也找不到原因。各大醫院想方設法拖延了半個多月,這位土豪最終還是只能遺憾的告別人間前往另一個世界撒幣。

  對於Port Mafia這邊來說,這可真是個天大的好消息。因為土豪先生的繼承人們數量太多,為了爭取各位生意伙伴的支持,寶石走私這種「小買賣」自然成了再合適不過的籌碼。傷愈「出院」的太宰治更是像急於找人發泄怒氣一樣,沒忽悠幾個回合就將對手全部送去找拉赫曼哭訴人世險惡去了。

  賬目上的流動資金瞬間變得充裕起來,這一年的最後一個月,Port Mafia所有成員都驚喜發現自己拿到了雙份工資。

  拿別人的錢給自己買了個好名聲,森先生一邊開心一邊從衣櫃裡翻了套普普通通的公務員西裝——大使館通用款。

  「愛麗絲醬,這身衣服你覺得怎麼樣?」

  女兒不在的場合他才會將異能生命體放出來,金發碧眼的幼女抬頭望天:「我怎麼知道!」

  他湊近鏡子仔細檢查自己,眨眨眼睛,抬起兩只手小心翼翼拔掉隱藏在發層下的白色:「不知不覺過去這麼多年了啊……」

  昔日春風得意的少年天才,如今已是人到中年。雖然不能說一事無成吧,但也距離真正的成功有點路程。

  男人抵著鏡子輕嘆,最終垂下頭搖搖,淺笑道:「祝我們好運吧。」

  一分鐘後他重新掛上讓人猜不透的神色,走出房門。

  「BOSS,車已經准備好了,大小姐在樓下等您。」

  作為首領的隨身護衛,蘭堂很有職業道德的守在門外。森先生笑著和他打招呼:「今天就不必了,蘭堂君大可以隨意休息,我調了廣津過來。」

  「畢竟是聖誕節嘛,家人歡聚的日子。」

  留下這句話,他收起異能生命體邁進電梯,另外四個保鏢緊隨其後。蘭堂站在原地沒動,表情晦澀。

  聖誕節啊……

  森由紀換了條淺藍色的及膝洋裙,白色過膝襪黑色圓頭小皮鞋,頭發也梳得整整齊齊,宛如鄰家乖巧小妹。她正站在台階上和太宰治打鬧,瞄見森鷗外出現馬上站直,一點也沒有親生父女間的自在隨性。

  「爸爸,你今天真帥!」

  沒感情歸沒感情,嘴巴還是一樣要甜。森先生原地恍惚了一瞬,眯起眼睛就笑:「小由紀也很可愛呀!」

  他們說德語,太宰治如聽天書:「新年快樂,BOSS。」

  這孩子能從嘴巴裡吐出一句人話可真不容易,森鷗外揮揮手:「啊,最近這段時間辛苦了,太宰君。」

  父女兩個又絲滑的切換回本地語種,少女挽起男人的胳膊像少年道別:「白白啦,晚上見。」

  「晚上見,有禮物嗎?」

  聖誕節對於非基督教信仰的人來說基本上就是個購物節,反正只要是節日就好,管他到底給誰過生呢。森由紀摸摸精心梳理過的發尾,心情顯而易見的好:「當然有你的禮物,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絕對不會惡作劇。」

  「好吧,那我就去附近的便利店隨意吃個布丁,期待著晚上的禮物。」

  太宰治向後退了兩步,目送首領座駕絕塵而去:「啊啊~好無聊,不如去找織田作玩兒!」

  轎車逐漸遠離橫濱,先是向北走,然後又向西行駛過一段距離,來到東京都下轄某處較為偏遠的町市——相當偏遠了,森由紀懷疑再向前恐怕就要進入山區。

  這裡植被茂密,遠遠望去常綠喬木沿著山脈起伏郁郁蔥蔥,和勃蘭登堡附近的森林不能比,但也頗有些相似之處。

  對大愛麗絲,森先生確實是有心了。

  轎車行駛至熱鬧繁華的商店街,父女倆下車打發保鏢司機就近待命,徒步走向目的地。在一棟哥特式小教堂對面,兩層獨戶樹立在街道旁。一層是名為「Alice bekommt eiorte」的甜品屋,翻譯過來就是「愛麗絲的蛋糕店」;二層住人,時不時會從窗口傳出飽滿優美的歌聲。

  途經一家鮮花店,森鷗外躊躇片刻,掏出錢包走進去買了束花。他吹毛求疵的要求店家拔掉玫瑰的刺,又挑剔著自己選了包裝紙的花紋,最後在女兒揶揄的目光中硬著頭皮將花束拿在手裡,走向甜品屋一層的後門。

  十三年時間一閃而逝,他已經隨波逐流來到河流下游,那個女人卻仍舊固執的守在舊時光裡,不肯忘懷。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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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愛麗絲, 你在嗎?我回來了。」

  畢竟前後收了近四個億外加三條大宗商品貿易線,一夜夢回十三年前對森先生來說都不算挑戰。那個傲氣十足的天才少年仿佛在他身上重新復活,帶著幾分心虛和忐忑敲響戀人的家門。

  幾乎下一秒屋門就被人拉開, 金燦燦的大愛麗絲穿著家常連衣裙, 尖叫著撲向心上人:「林太郎!」

  她臉上的喜悅真實且自然, 仿佛過去的七千多個日日夜夜都是如此。女人揚起少女般羞澀的笑意,如同枝頭輕盈美麗的小鳥落進森鷗外懷間。

  「今天下班很早。天方大臣終於要重用你了嗎?其實仕途不順也沒關系,貝爾西歌舞劇團只有我一個人能跳首席,我……」大愛麗絲心裡眼裡只有面前的黑發男人, 根本無暇顧及其他。生怕他工作不順心, 她略過大家都不喜歡的話題,抬手輕輕替他松開領帶結:「你的風寒才剛好沒多久,別太累了。」

  「……」

  他確實在那段日子裡染上過風寒,彼時懷著身孕的愛麗絲一邊操持家務一邊還要照顧躺在病床上起不來的自己。於是森鷗外舒展開眼角, 握緊大愛麗絲的手:「Ich liebe dich.」

  我曾經愛過你, 我曾經深切的愛戀著你。

  比對我的前途,比對我的驕傲都還要深切。

  金發女郎收回自由的那只手捂住嘴,蔚藍的大眼睛星光閃爍。男人微笑著從背後捧出一束花送到她面前:「抱歉,之前工作太忙冷落你了。今天是聖誕節,所以早點回來陪著你。可以原諒我嗎, 親愛的。」

  「啊, 沒關系, 你不在的時候我可以照顧好自己。雖然不知道這會兒我媽去哪兒了,但她現在一定不會再給你冷眼看,也不會再把你關在門外不許進來。」

  大愛麗絲笑著眨眨眼, 鮮活的氣息吹在森鷗外臉上, 男人嘴角的笑容一點一點黯淡——即便此刻她表現得如此正常, 也不能說明她的病情有什麼好轉。

  當年大愛麗絲精神崩潰時森鷗外請過醫生為她診斷——她瘋了,智力也退到了嬰兒的程度。經過檢查醫生認為她因為刺激過度得了一種妄想症,並且完全沒有治愈的可能*。離開德國前他本想送她去達爾道夫精神病院的,可她又哭又叫表現出了罕見的攻擊性,又因為懷著的孩子月份越來越大,最後只能留在家裡就這麼煎熬。

  再往後,他歸國服役,從每個月的津貼裡節省出一部分輾轉托人打到維爾根特太太賬上。

  但是現在的大愛麗絲,明顯不像當初那樣完全喪失了作為人的所有理智,仿佛只是認知出了點問題。

  「也許媽媽去找她的朋友聊天呢,隨她高興,也省得她啰嗦你。」他照著年輕時的模樣回答她,一時拿不准該怎麼繼續演。

  此時大愛麗絲已經將視線移向森先生身後。

  那裡站著個身姿高挑皮膚白皙的大眼睛少女,五官有些眼熟,黑頭發和紫眼睛讓她既想親近又非常忌憚。

  「這位是……是林太郎你的朋友嗎?」

  森由紀努力讓自己的笑容不要朝哭泣的方向變化。

  任誰被自己親媽醋香四溢的盯著看都會和她現在一樣,這種無法形容的心情堪稱酸爽。

  「親愛的?這是……」森先生想要解釋,但他張不開嘴——女兒降生前大愛麗絲就瘋了,她因妊娠與絕望的身心雙重折磨而形如枯槁,手裡總是攥著片尿布哭泣。那片布是他們最後一次爭執時她拿在手裡縫補的,她正在為迎接孩子的到來做准備。

  想必在他抽身離去之後有人費勁心力的愛護她,不惜用一個又一個謊言替她圓滿臆想,這才將她岌岌可危的理智拉回能被其他人容忍並接受的範圍內。

  「您好,維爾根特小姐,我是森由紀,林太郎的妹妹。兄長向家人說了你們的事,我替雙親前來探望您,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事兒您可千萬別客氣。」

  哄了她這麼多年,由紀太知道該怎樣安撫情緒激動的母親。

  果然,大愛麗絲的氣息迅速變得平和歡快:「呀!多不好意思啊,林太郎太過分啦,都不提前告訴我一聲姊妹要來拜訪!」

  說著她踮腳在已然石化的男人臉頰上輕輕啄了一下:「快進來吧,我去看看有什麼能吃的。」

  女人哼著歌率先轉向室內,森由紀和森鷗外對視一眼,前者晦暗,後者憂郁。

  「從前在家裡她就總是把我認成你。」少女艱難的張開嘴:「家裡本就沒有我的位置,已經習慣了,沒什麼可失望的。」

  「如果可以選擇,我曾想過最好不要來到世上。所以你那些迫不得已的道理大可以省省,我也不高興知道你們之間究竟誰對誰錯。」

  一個冷漠自私,一個盲目無知,哪怕中間沒有相澤之類的攪屎棍他們也不會好多久。

  維爾根特太太是對的,她沒有看錯人。

  沒有給森鷗外說話的機會,話音剛落森由紀就越過生理上的父親走進這棟第一次拜訪的房子。

  「我進來了,失禮了哦。」

  少女聲音清脆歡快,沒有半分陰霾。

  森鷗外站在門外深呼吸,重新掛上微笑來到待客廳室。他將手裡舉著的玫瑰找地方養起來:「親愛的,你也忙了一天,快來坐下休息。」

  「馬上就來。」

  大愛麗絲隔著走廊應聲,如入無人之境般當著店員與顧客的面從冷凍食品展示櫃裡端出自己覺得好吃的點心,施施然帶走。

  「吃點蛋糕吧?林太郎,你快去切點水果招待由紀妹妹。」

  「好!」

  口袋裡藏著手術刀的森先生乖乖走去冰箱翻找,大喇喇翻出制作蛋糕要用到的預處理水果,胡亂往盤子裡一堆就算完成任務。

  目睹一切的森由紀:「……」

  某種意義上來說,你們兩個還真是絕配。

  「吃呀!」

  大愛麗絲將蛋糕和水果都擺在森鷗外面前,圓桌一半滿滿當當,一半空空蕩蕩。她看了一下,似乎覺得這樣不太好,馬上挪了又挪,把亂糟糟的水果朝森由紀推了好幾下:「由紀妹妹留下吃晚飯吧?我去廚房看看……烤干酪和香腸?」

  不,千萬別!

  森先生的島國胃年齡大了受不得折磨,森小姐也不敢奢望母親下廚的成果能吃。萬一她又臆想出什麼不得了的東西把拖鞋給烤了端上桌可怎麼辦!

  這輩子也沒有如此急迫的召喚過部下,森鷗外迅速掏手機、敲鍵盤、發送,然後極盡溫柔道:「親愛的,今天是聖誕節,怎麼能讓你辛苦操勞呢?我訂了火焰布丁和烤雞,等會兒店鋪裡的伙計就會送來。」

  「那我去開瓶父親留下的酒?」她表現得就像是個熱情好客的女主人,森由紀飛快從椅子上站起來:「啊——!抱歉,我帶了伴手禮結果忘在車上了,這就去取,請稍等片刻!」

  酒什麼酒,老維爾根特裁縫留下的酒早就被維爾根特太太賣光維持生計了。在外孫女跟著對門神父下海打工前,家裡是真的窮到兩天餓五頓,唯一那頓不是土豆就是豌豆。

  她笑著行了個慌慌張張的屈膝禮,出門來到不遠處的便利店,胡亂點了架子上最貴的紅酒結賬。等待包裝的時間少女給廣津柳浪打了個電話,告訴他首領沒有其他意思,就是要人趕緊送兩道菜過來救命。

  好在部下們就等在商業街中心待命,臨時找家西餐廳衝進去威脅老板下廚並不是什麼難事。

  一小時後,滿頭白發的「送貨伙計」將熱氣騰騰還燙手的餐盤送到,大愛麗絲甚至頗為同情他這樣的年紀還要為生計來回奔波。

  不明真相的廣津柳浪:「……」

  這位夫人性格略有些天真了,難以想像首領居然是這種品味。不過想想他平日裡的愛好,黑蜥蜴負責人突然不知道是該欣慰於老板並非戀1童1癖好呢,還是鄙視他騙女人。

  關鍵是大小姐,大小姐與那位夫人之間也就是發色瞳色存在明顯差異,完全沒法否認他們一家三口的血緣關系,但……人與人還真是千差萬別!

  「溫馨」的聖誕節晚餐平安結束,森由紀將盤子交給負責照顧大愛麗絲的人,他們同時兼任著甜品店店員:「辛苦你們,有什麼需求只管張嘴提,首領忙不過來的時候告訴我也可以。」

  這些人都是森鷗外的鐵杆心腹,被留在這樣一個偏僻的町市裡,絕不可能只為安置大愛麗絲。然而哪怕是Port Mafia的大小姐,店員從她手裡接過盤子也只簡單點了下頭,沒有發出任何多余的聲音。

  天色逐漸暗淡,確定森鷗外只能讓大愛麗絲從明顯的精神失常狀態下表現得「像是個正常人」,實際上對她的情況沒有任何緩解,森由紀就懶得再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反正十幾年前他就有辦法從容脫身,現在還不是一樣該怎麼騙她還怎麼騙她。

  隨著曠野上的色彩慢慢從絢麗轉向深邃,大愛麗絲再次變得焦躁起來。她頻頻看向窗外,放在森由紀身上的目光也越來越警惕:「由紀妹妹要留下借宿嗎?你自己家住在哪裡?」

  「我住在……柏林,這就告辭了。」

  少女起身客氣道別,在母親緊張且懷疑的視線中獨自走出這棟房子。

  回到車上,她拆了一包便利店買的糖果:「聖誕節快樂,人人都有份!」

  廣津柳浪笑著道謝並拿走一粒硬糖,森先生的保鏢們遲疑片刻,跟著伸出手:「謝謝大小姐,您也節日快樂。」

  等了沒多久,森鷗外手裡牽著他的異能生命體朝眾人走來。廣津柳浪和保鏢們下車迎接首領,森由紀坐在座位上沒動。少女隔著車窗玻璃看著那個金發碧眼的嬌憨女孩,直到森先生揮手讓她散去才收回視線。

  「回橫濱。」

  完成許諾的森先生直接下令,黑色轎車猶如離弦之箭,迅速融於夜色之中。

  全程沒有任何人再發出任何聲音。

  回到本部,黑色大樓沉默的豎立在海岸線邊。森鷗外讓保鏢和廣津先行退下,抬手帶著女兒走向尚在施工中的其他建築。

  「親愛的……」男人站在那裡,任由海風吹動半長不短的頭發遮住眉眼:「聖誕節快樂。」

  「……」森由紀把目光從他身上移開:「沒錯,我會快樂的。」

  父女兩個再次不約而同垂下眼睛沉默。過了一會兒,少女張嘴提了個出乎森鷗外意料的要求:「讓我看看你那個洋娃娃?」

  他頓了片刻——【Vita Sexualis】

  金發碧眼的稚齡女孩從空氣中慢慢顯現,穿著可愛的護士服,手裡抱著比她人還高的巨大針筒。

  森由紀:「……」

  這便宜爹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

  她彎下腰,捏著異能生命體的下巴要她抬頭看著自己。愛麗絲醬氣鼓鼓的,大眼睛裡醞釀著可疑閃光:「……痛!」

  「我有點好奇。」少女松手,輕笑聲在風中飄了很遠:「這是誰?」

  她發現了不一樣的地方,整個人突然精神起來。森先生神速消滅「證據」,然後顧左右而言他:「異能生命體形像是會變化的,得知你的消息時她就變成這個樣子……或者我也可以讓她長大!」

  背後傳來陣陣幻痛,他非常有求生欲的謊話連篇。

  「噢。」森由紀不置可否,但也沒有再追問什麼,只是微笑:「聖誕快樂,爸爸。」

  呼……至少今天不用面對暴怒的女兒了。

  說來也真是奇怪,被她看出愛麗絲醬身上關於與謝野晶子的痕跡,他竟然會有種難得的心虛感,就算她母親也不一定能做到這一點。

  兩人站著一塊邊吹風邊欣賞即將完工的另外幾棟樓,森由紀說起新年後的打算:「等到春天我要再去趟俄羅斯,這次帶上蘭堂先生。符拉迪沃斯托克沒有Port Mafia的辦事處,需要從頭開始建立一處橋頭堡。當地的黑1幫作風比較強硬,實力不足的人去了恐怕會丟臉,而且我們也不可能把安全這種事托付給合作伙伴,佩圖霍夫又不只是他自己。」

  「蘭堂?」森鷗外的聲音裡多了絲寒意,森由紀回頭看向他:「我要買下他,你開價吧。」

  兩雙紫色眼睛一同變得淺淡,森鷗外戲謔道:「我倒是沒想到親愛的你會對年長男人更感興趣,太宰君不好玩嗎?」

  「我為什麼要他,您不知道?」少女笑得薄涼。這份笑容成功讓森鷗外誤解到其他方向:「哦,倒也不是不可以。但我必須提醒你,親愛的,一旦他恢復記憶,就會變成一顆隨時可能爆炸的炸1彈。」

  「他的來歷……」男人抬起眼睛:「或許不是可以用金錢簡單衡量的東西。」

  「但您拒絕不了金錢,尤其是眼下。」森由紀表現得像個想要新玩具的執拗孩子,森鷗外看著她,衡量許久後張嘴:「你能為了蘭堂支付多少。」

  少女豎起一根手指,男人眯起眼睛。

  「他(暫時)歸你了,但是忠誠於Port Mafia的大前提不能發生改變。否則……我作為首領有權下令處死威脅組織安全的任何成員,我是說『任何』,懂嗎?」

  他轉身走向本部大樓:「調令我就不發了,你手裡有銀之神諭,開春後就出發。」

  「親愛的,等你從俄羅斯回來,我這邊還需要你去辦另一件大事。對你來說不算什麼,只是占用的時間有點多,或者說……該預祝你玩兒得高興。」

  氣氛變得和緩,方才的劍拔弩張不見半分蹤影。但是森由紀知道,這是父親的怒意,以及他認為的「小小懲罰」。

  但是蘭堂值得。

  在美軍基地裡男人的亞空間盛裝體積還只有十立方,塞個「戰斧」塞得艱難萬分。而整理衣櫥時卻不再有什麼限制,那堆衣服明顯超出十立方的範圍,他帶得毫無壓力。一個奔三的人異能力還能短時間內二次發育麼?

  只有一個真相,曾經的力量正在逐步恢復。

  異能力者本人能糊塗到完全沒有察覺嗎……這事兒發生在作為超越者的蘭波身上怎麼想都不太可能。再者如果只是力量恢復,在以實力為尊的Port Mafia裡完全應該大張旗鼓公之於眾,不但能夠提升自己的地位,而且可以鞏固森派系勢力的影響。然而他一個字也沒有向任何人提起過,也就是說,隨著力量,記憶也逐漸復蘇。

  他的忠誠動搖了。

  森鷗外大約也察覺到了些許端倪,所以蘭波做為首領的近身護衛最近總是被派出去做些暗殺任務——這並非看重,實乃不著痕跡的疏遠。

  好在他還沒徹底露餡,首領也還沒徹底下定決心。

  森鷗外留在內務省的臥底被森由紀利用相澤謙吉反向滲透監控,至少現在來看有關於「超越者蘭波」的情報還沒有送到Port Mafia首領手上。不過那也只是時間問題,一旦他確定這個超越者無法為自己所用,或者被他發現還有更好的替代品……蘭波將必死無疑。

  先把人送去俄羅斯,再往後無論他是要叛逃還是怎樣,反正一個超越者要走【杯子】這種暗搓搓沒啥屁用的異能力也根本攔不住。大不了自爆出【毒】的存在,森鷗外多少會看在這份價值上妥協幾分。

  ——要是能有人也這樣認真的愛著我就好了。

  不管是蘭波先生對待搭檔魏爾倫,還是紅葉小姐對待前任情報干部。

  執著的、純粹的、熱烈的、決絕的、哪怕被灼傷也奮不顧身……真的想要。

  「真冷啊!」

  站在空地上吹了半晚上冷風,森由紀搓著胳膊只想早點回臥室喝些熱水暖暖身體。

  唔……鼻子有點堵,為著這點事著涼感冒可就不好了。

  等她來到重新刷成米白色的房門外,就看到一只太宰治正靠著門框坐在地上打游戲。激烈的按鍵聲此起彼伏,黑發少年一臉猙獰,身體也隨著畫面變化不斷左右搖動,玩得相當投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可惡!居然敢丟道具暗算我!」眼看戰線全面崩盤,他把PSN塞進衣袋咬牙切齒:「……」

  有點想順著電波爬過去暗殺對手的意思了。

  森由紀走過去用腳尖踢踢他:「搞什麼?這麼晚還不回你的集裝箱。」

  「禮物啊,有人說今天要送我一份聖誕節禮物。我可是難得耐心等了這麼久耶,送禮物的人難道要厚顏無恥的假裝沒有這回事兒麼?」

  少年從地上跳起來,反手拍拍並不存在的灰塵:「快點!」

  「聖誕節禮物是互相送,我確實有給你准備,你呢?回禮呢?」少女走到自己的臥室門前,用肩膀擠開礙事的家伙,低頭看看門鎖:「你把電源拆了?!」

  「差點電死我,嗛,失敗品,留著干嘛?」他對於沒被電死這件事非常遺憾。森由紀也有點遺憾——居然被拆了!

  打開屋門,裡面曾經看得人血壓飆增的粉紅色被一片米白取代,女孩子從櫥櫃裡取出一只包裝好的方形物體隔空扔出來:「拿了禮物就滾。」

  少年接過禮物拿在手上晃晃:「書!」

  抱著自己的聖誕節禮物,他不但沒滾,反而低頭鑽進別人臥室,甚至反手鎖了門:「外面好冷,你要我就這麼吹著風走回垃圾場?」

  「你也說那是垃圾場。不要禍害我的臥室,否則就把你倒著掛在首領辦公室外面。」森由紀翻了好幾個地方才找出燒水壺,灌了冷水接上電源丟著不管,又去翻了條大圍巾把自己從頭到腳裹起來:「凍死我了!」

  說話間太宰治已經撕掉聖誕節禮物的包裝紙看到了禮物的真面目,正興奮得泥鰍一樣滿屋子亂跳:「耶!《完全自殺手冊》!真是本好書啊!」

  顧不上道謝,他迫不及待翻開其中一頁:「墜樓……yue,失重缺氧、碎屑會嵌在道板磚裡鏟不起來,太惡心了,一點也不清爽。」

  好不容易等到熱水入喉,森由紀長長嘆了口氣:「要不要叫織田過來接你?都這麼晚了你不休息我可要休息,好像感冒了……」

  「這兒不是臥室?你休息唄,我要慢慢讀這本好書。」太宰治連個眼神也沒給森由紀,徑自脫了長外套往別人昂貴的地毯上一坐:「不用擔心我,還有,麻煩幫忙把空調溫度調高點。」

  森由紀:「……」

  不然還是打死這家伙吧!


第42章

  半夜三更不睡覺吹風看景打游戲的後果, 就是不幸罹患感冒。

  第二天早上森由紀昏頭昏腦從被子裡坐起身,抬腳就把游戲打到半夜蹭上來搶地盤的太宰治踹下去:「你居然這麼大了還踢被子?!」

  「大小姐,你知不知道你昨晚睡著後轉圈打了套拳?」黑發少年暴躁的伸手抓住被角往下拽:「害我平白無故多挨了好幾下!」

  疼倒是沒多疼, 關鍵在於時機拿捏得再精准不過。總是趕著人迷迷糊糊將睡未睡的點上,狠狠橫過來一拳或是一腳,立刻讓你神清氣爽無語抓狂。

  可憐的鵝毛被子, 一個人坐在地上拉, 一個人坐在床上扯。太宰治到底是男生年齡也比森由紀大,沒用幾個回合就輕松取勝,洋洋得意重新趴在床尾上嘲笑被子的主人:「要哭了咩?要哭了咩?」

  因為感冒,森由紀難得顯露出疲憊脆弱的模樣,眼尾紅紅的, 看上去真就像是快哭了一樣。

  「#&¥*(……%@)」

  少女用德語罵了他一長串, 從語氣可以判斷出用詞相當激烈。前者本著「聽不懂就當沒聽見」的精神起身,低頭四處尋找昨天晚上被他嫌棄得要死的黑大衣:「扔哪兒去了?」

  「你不是一直當成墊子坐著,不要去翻我的衣櫥啊!變態!」

  伴隨著一聲怒吼, 黑發少年再次被人從門口推打出去, 米白色門板「邦」的一聲差點拍在他鼻子上。他好不容易才站穩, 一回頭便看見外面站著待命中的織田作之助。太宰治若無其事的抬手比劃了一下:「早, 織田作。」

  話音剛落身後的門板被森由紀猛地拉開,黑色長大衣和一本紅白相間的書籍劈頭蓋臉砸出來:「滾!」

  「哎呀哎呀, 這麼凶……」

  七手八腳接住衣服和書, 黑發少年微笑著對疑似想要拔槍的友人點點頭:「脾氣實在是太壞了。」

  織田作之助一臉淡定:「如果這個月我又被森先生扣工資, 希望太宰你能幫忙解釋一下。」

  「啊哈哈哈哈……呀, 今天天氣不錯!」

  他順著牆根溜走了。

  半小時後, 森由紀眼圈鼻頭都紅紅的, 開門走出來:「織田?先和我去治療室拿點感冒藥, 然後還有別的事……哈湫!」

  「您感冒了?不是太宰他……」織田作之助欲言又止,少女詫異的看了他一眼:「關太宰什麼事?昨天出門穿的太薄,晚上回來又吹了冷風,大約是著涼感冒。」

  聲音也嗡嗡的,多了股平日罕見的柔弱之態。

  「沒事沒事。感冒的話,要休息一下嗎?」

  面對這種仿佛隨時都會哭出來的嬌氣小姑娘,是個人都不好意思和她大聲說話。青年拿出哄孩子的語氣道:「不然您今天還是休假吧,重要的事交給我跑腿。」

  當然是跑腿傳話要別人去做!

  「不了,下午騰出空要去拜訪蘭堂先生,越快越好,不能再拖。」

  即便本部內有中央空調加持她仍舊覺得冷,忍不住瑟縮著抖抖:「你去後勤替我拿件厚外套。」

  沒想到島國的冬天冷起來別有一番殺傷力。如果勃蘭登堡是純粹的暴風雪物理攻擊模式,潮濕海邊的冬季簡直就是無窮無盡的魔法攻擊,她都沒來得及買些足夠御寒的冬裝。

  一上午先是去找紅葉從情報部門借調了幾個熟手穩定國內,然後又從事務所那裡了解了許多大宗商品進出境時需要注意的貓膩。貨源地的供應商名單需要仔細斟酌,萬萬不能第一筆買賣就搞砸。總之,為了明年春天能夠順利啟程前往俄羅斯,這個冬天她必須把所有細節全部考量一遍並優化到可以進一步執行的環節。

  織田作之助坐在距離她不願的位置上摸魚,手邊除了通訊工具外只有一書一本一筆。青年往往寫上幾個字就匆匆劃掉,皺眉側首發呆一樣靜坐許久,又低頭重新寫了一串。反反復復數次之後忍不住抬頭盯著忙到恨不得多張出幾個腦袋的上司——就算長了那麼高的個子,她也只是個剛滿十三歲的小姑娘,這個年齡的孩子該過怎樣的生活,他不太清楚,但可以肯定絕對不是這樣。

  「把這些交給文員重新措辭,完成後拿給我看一下。」

  冷不防一堆手寫紙頁凌空飛來,【天1衣無縫】看到它們紛紛揚揚落在地上,如同覆蓋千山的落雪般讓人絕望。

  紅發青年幾乎原地起跳,伸手精准接住那麼多紙:「明天早上送到您面前!」

  森由紀抬頭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難得這位摸魚聖手拿出了點認真工作的模樣,感動得有點難以置信。

  昏頭昏腦忙了一上午,低頭再抬頭的功夫牆上時鐘分針便已顫顫巍巍指向「三」字。森由紀抽空服下感冒藥,拿起黑色大衣套在裙裝外:「走,去找蘭堂先生。」

  織田作之助開車送她來到一處靠近海邊的洋館——這也是從失敗者手裡獲取的「戰利品」之一,後來被重新分配給升遷的干部與准干部們。當初蘭堂別的東西什麼都沒拿,只點名要了這棟歐式風格的房子。

  也許是這棟洋館的風格讓他有些熟悉感吧。

  偌大的別墅裡只有蘭堂一人。由紀仿佛看到克洛斯特街上那棟舊教堂,精彩了一輩子的德納爾神父坐在火爐邊,烤暖雙手後緩緩講起年輕時的冒險經歷。

  「無論我們曾經得到過什麼,都會在那條曲折的路上被荊棘剝落。親愛的,財富只是一種工具,是一種達到目的的手段,最終能讓我們無限接近天國的,是某些非常特別的存在。」

  老神父冰冷的眼睛被溫暖火光蒙上一層柔色,他回憶起了老對手,那些讓他心甘情願收攏血腥雙手的普通人類。

  在生命最後的歲月裡,這個作惡多端的人幡然醒悟,變得正直且高潔,滿心都是憐憫與寬容……相比年輕時而言。

  所以說,如今這棟房子裡的人,也認為自己正走在即將告別人世的道路上了嗎?

  果然,失去的記憶已經回來了。

  「織田,你去替我買些書,一樣一本,不要和之前那些重復。」站在台階上,森由紀微笑著給了保鏢一個遠離自己的任務。織田作之助想起上次被她支開後的結果,略作思索點頭領命:「是,這就去。」

  走之前他狠狠揉了把上司的頭毛,相當不敬。

  「……」

  女孩目送他開車遠去,轉身敲響洋館大門上的銅拉環:「蘭波先生,『女巫』前來拜訪。」

  「……」

  五分鐘後,裝飾著華美雕花的木門被人向內拉來,長發男人垂首看著站在外面的少女:「……難以想像。」

  他停了好一會兒才重新找回聲音:「當時你才幾歲?」

  「七歲,先生。」她笑著坦白:「沒有存糧的冬天實在是太難熬了。」

  哪怕是縱橫歐洲大陸無人能擋的超越者,也很難想像一個年僅七歲的孩子就能躲在幕後操控風暴。少女眼眶和鼻尖都紅紅的,黑色大衣在她身上營造出脆弱的透明感,可憐又可愛,與「女巫」這個可怕的名號完全沒有重合度。

  自身情報已然泄露,對方卻就這麼獨自一人找上門……蘭波拉開門放她進來:「外面實在是太冷了!」

  「是的!」說完她捂著臉連打三個噴嚏:「突然就要下雪,連個商量的余地也不給。」

  兩人一前一後走到壁爐旁坐下,蘭波隨便撿起手邊書籍扔進火堆:「我沒想到這裡不允許砍伐樹木燒火取暖,就只能這樣。」

  「知識的力量讓您遠離寒冷了嗎?」森由紀開了句玩笑,男人搖頭、撇嘴:「並沒有,真是太糟糕了。」

  「……」

  「……」

  話題突然不再繼續,室內陷入一片死寂。

  眼看火勢漸漸變小,女孩也拿了本書扔進壁爐:「先生。」

  「嗯?」

  蘭波搓著手,鼻音濃重,怪可憐的:「怎麼了,你想說什麼?」

  「您見到他了,是嗎?那個讓您留在這裡的小東西。」

  說實在的,她又有點嫉妒了。

  嫉妒一個素未謀面的人,一個能輕易讓蘭波回憶起過去的人。

  深沉厚重,與□□無關,金錢也買不到,那種毫無由來的愛。

  如果有人能像這樣愛著我……

  淡金色的立方體將自己禁錮其中,長發男人的臉龐在金粉般閃爍的光線中忽明忽暗:「你知道的太多了。」

  「嗯,我知道的很多,超乎您的想像。」森由紀半點也沒有身在牢籠性命不保的危機感——蘭波不會傷害她,她有這個自信。

  就算我只是個局外人,就算我得不到這份愛,至少不想讓它消失。

  亞空間體威脅般逐漸縮小範圍,幾乎緊貼到那女孩子發絲前時蘭堂揮手散去異能力,發怒似的將面前書本炸了個稀碎:「我該說什麼?『女巫』果然名不虛傳?」

  「既然這些情報我能知道,那麼森先生不知道的可能性,呵呵。」她沒把話說完,只是換了個姿勢,跳到其他話題上:「所以,那個小東西就是您的替代品,小催命符?」

  「他不是!」

  呼嘯而過的金色立方體吹起少女烏黑的長發,她抬起手擦掉臉頰上滲出的血漬:「在我看來,他就是。」

  長發男人氣憤難平,握緊拳頭起身走到她面前:「他不是,那個孩子,那個被我帶到這個世上的無辜孩子。由紀,我愛那個孩子,我想將我的一切都留給他。」

  「但是我呢?沒有人願意愛我,沒有人會選擇我,我總是被剩下的那個。」

  紫水晶般的眼睛紅了眼白,少女咬緊粉白色的唇:「我討厭你!你和森鷗外一樣!你們都把我放在可有可無的地方,你們永遠將目光放在其他人身上!」

  「……」蘭波的表情陷入空白,他松開拳頭,難過的看著她:「我很抱歉,對不起。」

  就算生活在同一個家庭裡的孩子,父母也會有所偏愛。比起中也,由紀更加成熟,更加從容,更加知道該如何在這個寒冷的世界上好好活下去。

  這一切都只能說明,她經歷過比中也更加殘酷的生活。

  但她現在也不過剛滿十三歲而已,中也倒還比她還大了兩歲。

  「唉……」

  長發男人抬手抹了把臉:「讓我們先冷靜下來……」

  他吸了口氣:「我回憶起了一部分,過去的生活,來到橫濱的原因,但我不記得為什麼保爾要從背後攻擊我。」

  「那必然是因為你們接到了銷毀『島國人造異能武器』的任務,魏爾倫不可能允許任何人在他面前殺死他的復制品。」森由紀面無表情告訴他答案:「用膝蓋想也能想得到。」

  根本就沒有給他思考和說話的機會,她嘴裡冒出的諷刺挖苦就沒有重過樣:「我想像中的超越者,不說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至少也得洞悉萬物,萬萬沒有想到居然是這種隨隨便便就能把自己玩死的模樣。如果不是失憶,您覺得您能在橫濱活幾天?」

  「愚蠢!盲目!還偏心!」女孩子就像個自覺沒有得到公平對待的小孩子一樣鼻音嗡嗡的告狀:「你居然偏心丟在外面的孩子!」

  蘭波:「……」

  仿佛真就一兒一女了屬於是。

  「好吧。」長發男人干巴巴的認栽,他上前安撫的抱抱她,在女孩子抬腳前退開:「這件事先不提,你想要什麼?」

  好歹也曾合作過那麼久,想想她之前搗鼓美軍基地的手段,和森由紀繞圈子純屬給自己找麻煩。

  「我要你開春跟我去俄羅斯,森鷗外已經注意到擂缽街了,他很快就會發現你的心肝小寶貝兒。」注意到蘭波猛然緊張起來的情緒,她不高興的抬起下巴:「他不會把他怎麼樣,無非就是再把太宰派出去勾搭個無知小朋友回來。」

  「你們都是這樣,那家伙有什麼好的?」小姑娘不高興了,漂亮大眼睛油潤油潤的:「我決定了!我要給這個還沒見過面的家伙穿小鞋!」

  「親愛的,只有我死亡,森先生才能確認中也的忠誠。他必須是完全獨立,無牽無掛,只屬於首領的利刃。也唯有如此,Port Mafia才能毫無保留的庇護他。」蘭波垂下憂郁的眸子,抬手輕輕替她擦過方才恐嚇時不小心帶出的傷口:「我很抱歉,親愛的。我視你如同親女,但我已經沒有什麼能夠給你的了。」

  「中也……他不是人類,和保爾一樣,他們會在無盡的迷茫中不斷尋找來到世間的意義。他需要一個能夠徹底敞開懷抱接納他的地方,一個錨點,Port Mafia正是這樣的地方。我的運氣很好,森先生恰巧是個精明的商人,他對最貴重的商品總是無比珍視。中也將會成為Port Mafia屹立於橫濱的支柱,也會成為他無法割舍拋棄的棋子。」

  這位曾經名震歐洲大陸的異能特工終於顯露出細膩的一面:「這一切都建築在我的死亡上,森先生甚至可以由此放出消息吸引保爾前來島國。到時候,他們兩個都能得到這世上的最後一片淨土。」

  合著這是已經把「遺孀」和「獨生子」下半輩子都給安排好了,相當於親手把他們送進大號保險箱——也就只有在島國這種無論發生什麼都不奇怪的地方,那些異國的異類才能堂而皇之棲息著。

  「然後你就蹲在地獄裡等著看我三天兩頭收拾他們吧!」

  森由紀氣壞了,一腳踢飛擋在面前的幾本書:「就魏爾倫那個能被替身騙過的破眼神,我一天能把他賣去非洲八百回!還有那個『中也』,我絕對不會讓他在Port Mafia過上半小時好日子!」

  「……」即便此刻氣氛如此凝重,蘭波還是忍不住笑了一下:「你不會的,由紀是個好孩子。」

  「閉嘴吧你!」她氣得手指都抖了:「我不管!我花了一個億從森鷗外那裡買下你,你要是敢讓我賠本吃虧,我一定會從那兩個人身上百倍報復回來。」

  蘭波:「……」

  親愛的,雖然不想說,但超越者身價絕對不止一個億。

  回憶起她對金錢的執著,蘭波有點心虛:「好吧,那些都還只是我的計劃。現在該你了,冷靜點好嗎,我怕你傷到自己。」

  「有什麼可說的,氣都被你氣死。」

  森由紀雙臂環胸道:「……你身上破綻太多了,稍微細心些就會發現各種端倪。」

  「但是目前只有小由紀發現了不是嗎?我聰明的小『女巫』。」他笑起來,眉間多了股少年氣:「以及,德納第的情報網果然不可小覷。」

  「我要你跟我去俄羅斯。」她仍舊堅持主張:「只要你創造出足夠的價值,就算不死森先生也會想方設法保護你的心肝小寶貝兒。」

  「他是個精明且冷酷的人,一切思考的出發點都是在追求利益最大化。遠在北國的你不會對橫濱的局勢產生影響,他甚至可以將你扭曲成中原中也的假想敵,再拿捏住你對那家伙的感情逼迫你保持緘默自我流放。」

  少女打了個噴嚏:「或者很快他就會察覺進而理清一切,然後高高興興順水推舟看你送死。」

  「但我和他不一樣。」森由紀眯起眼睛上下打量起蘭波:「我不在乎部下的忠誠,我只在乎他們能不能完成我的要求。你們是沾親帶故,還是闔家投奔,對我來說沒有差別。」

  「現在,我需要一個強力打手替我鎮住俄羅斯那邊的生意。這個人可以是隨便什麼物種,人類也好,人造人也好,妖怪也好,無所謂。將來,我也不關心這個人是走是留,只要眼下的活兒干好,我會給予他包括庇護在內的一切支持。」

  「也許你不信任「女巫」,多少也要相信德納第的力量,我會讓森鷗外無法拒絕。」

  如果沒辦法得到想要的愛,至少能花錢買個高興哄哄自己。女孩側頭垂下眼睛,擋住那片深藏的渴望。

  我早該知道的,這世上能屬於我的,都是金錢能夠買到的。

  蘭波其實還是更青睞自己的計劃,但面前這個強作倔強的女孩卻讓他越加心疼。她還只是個孩子,一個連撒嬌都不會的小孩子,遇到想要的東西也不敢大聲說出來,總得拐彎抹角費盡心力「交易」,仿佛只有這般才敢相信那份真實感。

  他可以安排好保爾和中也,但是這個孩子,無論如何也不是隨隨便便「安排」兩個字就能打發的。該怎麼說呢?保爾不是個腦筋非常靈活的人,性格也略顯激進暴躁,中也恐怕和他差不多,這兩個人只要指明既定方向就會像不知疲倦的騾子般筆直朝終點跑去,所以他才敢以性命做賭注替他們安排未來。但是由紀……就算為她安排好一切,她也不一定按照你指出的方向走,不,豈止不按照方向走,能不叛逆的反向衝刺就很好了。

  想想她現在做的事吧,坑爹坑的如此得心應手,你都不能說她挖牆腳,分明是奔著把爹往死裡坑。雖然首領不是個好父親,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突然特別同情他。

  「好吧,我答應你,和你一起去俄羅斯。」

  他只能松口退步,否則都想像不出來她下一步會采取何種行動。蘭波深深嘆了口氣:「相應的,如果中也在Port Mafia出了任何意外,我要你替我保護他。」

  這一會兒功夫森由紀已經在大腦裡演算出數條利用中原中也或是魏爾倫逼退森鷗外的計劃,只要蘭波這邊別突然想不開找死,她總有辦法再給自己拉個超越者打工。

  哦,或許還多添個拖油瓶。

  「那就說定了。我這裡有銀之神諭,現特調動首領近身護衛蘭堂直俄羅斯分部執行任務。以上!」少女從口袋裡翻出那張手書,蘭波無可奈何直搖頭:「您下次可以試試直接說明來意。」

  看吧,就說什麼來著,面對真正想要的東西總是先兜個圈子,聰明人的腦回路都這麼崎嶇麼?

  「直接說明來意?」森由紀冷笑:「如果直接說出來意,明天我就會遭遇超越者襲擊躺在床上至少一個月起不來。而在這一個月之後,我花出去的那一個億就要沉進海裡,連個泡都不冒。」

  蘭波無言以對,那正是他會做的事。


第43章

  蘭波宅邸。

  經過一番「友好的」討價還價, 現場氣氛一片祥和。森由紀終於與蘭波達成一致。後者暫時改換了送死的主意,決定先跟著她去俄羅斯開荒,然後再根據形勢變化修正行動方針。

  主要是實在拿不准她還憋著什麼後招, 蘭波也不認為自己在心計方面是「女巫」的對手。也許他確實可以在物理意義上消滅掉她,但隨之而來的必將是早已准備好的猛烈報復。

  當然,他也舍不得對這個渴望溫暖的孩子下多少重手。只是不慎用亞空間體在她臉上劃破了個小小小小小口子, 蘭波先生就慫兮兮在心裡舉手投降, 不但咬牙認下一億島國幣的史上最低賣身價,而且還要轉頭替她數清這筆賣身錢。

  唉……即便是保爾,也做不到如此輕易就能讓他改變主意的事。

  「交易」達成,長發男人唉聲嘆氣步履沉重的走到客廳門邊猛然拉開:「你在外面聽得也夠久了吧!」

  紅發青年靠著門邊牆壁,摸在配槍上的手慢慢放下:「哦。」

  「織田?」

  森由紀跟出來驚訝道:「不是讓你去買書?」

  這家伙受什麼刺激了, 最近表現得異常敬業。

  「已經買過了。」織田作之助點點頭:「川崎書店的老板和我很熟, 這次他推薦了許多少女戀愛向浪漫輕,專人送貨上門。」

  女孩睜著死魚眼看他:「你……是不是看不起我的智商?」

  說著她反手就往衣領口袋一通亂摸,最終從長頭發裡抓出一只迷你竊1聽1器:「吶, 怎麼解釋?」

  「作為保鏢, 全面了解保護目標的具體動向, 這很合理吧?」他誠懇的低下頭:「我實在是不想被森先生扣工資了。」

  來自老實人的逆襲讓現場另外兩人頗感驚訝, 森由紀倒也不和他生氣,語氣很是平和的繼續問:「如果發生異常, 你怎麼辦?蘭波先生真要動起殺心誰來都是白送。」

  「……好歹, 」織田作之助想了想, 表情變得越來越耿直:「好歹我能提前五秒看到未來發生的危險, 打個電話報信的機會還是有的。」

  「所以就只是報信而已嗎!」

  啊, 糟糕, 不知道為什麼, 大小姐她又生氣了。

  紅發青年不痛不癢等她踢了幾下,伸手替鼻子眼睛都紅彤彤的少女提攏外套領口:「麻煩您以後就不要再用這種理由打發我了,來回奔波很容易誤事。」

  合著你在這兒等我呢?森由紀鼓起臉頰:「我知道了。」

  蘭波:「……」

  好這家伙,原來這位切開也是黑的啊!

  難道Port Mafia裡只有我才是真正單純的那個人嗎?

  聖誕節之後緊接著就是新年,等到新年的裝飾品盡數被拆除掉,森由紀立刻以「森氏航運會社」的名義辦理了出境手續,大搖大擺從合法途徑再次出發前往俄羅斯。這次同行的除了蘭波和織田作之助外還有幾個從其他部門調上來的成員,大多都是些多年未得升遷且願意出國冒險打拼的類型。

  早春時節,島國路邊的櫻樹含苞待放,北國仍是一片白山黑水。好在符拉迪沃斯托克是座終年不凍港,即便緊貼北極圈,照樣保持著航運能力。

  佩圖霍夫聽說合作伙伴守約而來,別提有多高興。雖然同樣忙得不可開交以至於分身乏術無法及時碰面,他還是派了幾個熟悉商務的部下過來幫忙。仰賴這位極其熱情好客的主家,Port Mafia在這邊的租房、公司注冊等等手續辦得無比順利——不順利也不太可能,受地理條件與人口因素制約,這裡經濟發展水平非常有限,能有海外實體願意來投資貿易,當地政府簡直不能更願意。

  有投資就有建設,有建設就有就業,有就業社會才能穩定,社會穩定了管理者才能過得輕松,這是條好路。

  至於說本地其他那些幫派組織,眼看這是佩圖霍夫的生意,大多也都采取了觀望態度,即便偶爾有幾個不知死活的上門找事也鬧不出太大動靜。尤其當蘭波動手把四五個上門踢館的家伙扔進海裡活活凍死後,就算有人對搶蛋糕的外來戶心有不滿也不敢造次了。

  倒不是說他手段有多殘酷,實在是站在他身後的那個女孩太嚇人——笑眯眯下令,面不改色看著大活人在春冰中逐漸停止掙扎,還有什麼是她做不出來的?於是據點附近再也沒有出現過不分白天黑夜閑晃的街溜子,酒水生意也少了很多看不見的阻礙。

  等到四月間第二條第三條……第N條船陸續開來,符拉迪沃斯托克很快就有了他們的一席之地。

  「仁慈的上帝!」

  這一天,佩圖霍夫派來幫忙的幾個本地好手被森由紀好好招待一番厚禮恭送回去。見到首領後他們除了例行彙報外還告訴大胡子船長一些相當有趣的消息——那位一槍打爛老虎半邊腦袋的「艾利斯」,敢孤身一人來到異鄉打拼的「小伙子」,實際上是位少女。

  佩圖霍夫聽說後立刻騎馬專程跑到Port  Mafia新據點強勢圍觀——拖著長辮子的「少年」正走來走去和橫濱方面通話,羊絨大衣下面是再怎麼也不會認錯的洋裙。

  「我的老天!我的耶穌基督!」彪形大漢瞠目結舌:「所以你和費奧多爾一起把我蒙在鼓裡是嗎?」

  「熱烈」交流完畢掛斷電話,森由紀轉過身笑著朝他揮手打了個招呼:「女士待在走私船上多少會有幾分不方便,請您原諒我之前的隱瞞,佩圖霍夫先生!」

  這種事倒也不是無法理解,佩圖霍夫難以想像的是她在狩獵活動中的表現。事到如今也不知道那頭雄性西伯利亞虎能不能瞑目,居然被個穿裙子的小丫頭給干掉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這個豪爽的斯拉夫漢子在震驚過後敞懷大笑:「等下次再見到費奧多爾,我要送他一條狐狸尾巴!居然被比自己還小的女孩子保護,太丟臉了。」

  「我勸您最好別這麼干,先生,他生起氣來還怪嚇人的。」進入青春期的少女微笑時就像枝頭含苞待放的花。

  面對這樣精致漂亮的女孩子,佩圖霍夫嗓門都收斂了不少:「那幾個人告訴我時我差點誤會他們故意消遣來著。哎呀,我的好姑娘!為了你,真希望我能年輕上二十來歲,這樣也好天天無所事事抱著花在門外約你出去玩兒。」

  「放心吧,我還記著您約好的冰釣呢。世界上難道存在著能拒絕您的女士麼?簡直不可思議!」她在這裡小小的恭維了對方一句,於是佩圖霍夫便大方放過關於性別的小插曲:「好吧好吧,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我也不是專門過來看稀罕,關於你們運來的那些酒……」

  眼下那些走私酒的銷量大好,但供應量還遠遠未曾達到能夠擾亂市場的地步,無法滿足國民需求的政府自然對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眼看生意蒸蒸日上,符拉迪沃斯托克又離莫斯科那麼遙遠,是時候開啟下一筆買賣了。

  「今年南美產糧地區的雨水不正常,隨時有發生洪澇災害的可能,為了避免損失定金,不如從東南亞采購。所以玉米的量無法保證充裕,水稻和小麥每公斤價格與去年同期相比略有上漲,但漲幅不明顯,我可以做主仍舊按照我們去年說好的價格交易,這些都是人用糧食。如果是畜牧需求的話,這邊沒有意見我們將會從印度洋啟航……」

  森由紀與佩圖霍夫開誠布公的聊起國際糧油變動,言語間一點這個年齡的印記也沒有。

  織田作之助站在她身邊不遠處冒充侍應,迷茫的目光透過窗戶,似乎正在全心全意欣賞北國春景。

  聽完森由紀的說明,佩圖霍夫沉吟片刻:「南美的消息你也能比別人更早知曉?」

  他恍惚記得Port  Mafia是個島國組織,與南美洲隔著一整片太平洋。

  少女笑著向後靠在椅子裡,紫色眼睛閃爍著狡黠的光。她並沒有回答大胡子的問題,只是反問:「您為什麼不去問問費奧多爾?」

  德納第的情報網包羅萬像,只要你付得起代價,無論想要知道什麼都可以。

  佩圖霍夫挑眉。

  他當然會去問,但不是現在。

  一小時後,訪客心滿意足告辭離去,森由紀喊織田作之助去向橫濱傳話:「告訴紅葉姐,第二批人手可以啟程過來了。」

  不想和便宜爹說話!

  客人來訪前她剛和森鷗外吵了一架,不說父慈女孝吧至少也是劍拔弩張。對方要求她遣送蘭堂回港,女孩子斷然回絕,言辭間甚至頗有幾分准備分庭抗禮的躍躍欲試。

  也許是顧忌著橫濱—符拉迪沃斯托克這條別人都不敢走的黃金線路,森鷗外百般勸誘後不得不暫時妥協。父女兩個都知道這只是對方的試探,森由紀尚未成年,無論她現在表現得如何強勢,面對擁有天然權威的監護人最終都只能低頭。森先生也不過是礙於手下可用的人實在太少,否則接替女兒的人現在就已經離開橫濱出發前往俄羅斯了。

  好在內務省裡有相澤謙吉這根攪屎棍反向提供著Port Mafia的行動,又有太宰治時不時用首領辦公室的情報找她換零花錢,森由紀才能摸到森鷗外的底線,進而頻頻在氣死他的邊緣大鵬展翅。

  ——小孩子到了青春期都會刻意和父母對著干嘛,習慣就好了,反正不耽誤賺錢。

  第一年,Port Mafia在俄羅斯的生意還僅限於符拉迪沃斯托克所在的庫頁島一地,第二年據點就搬遷到了莫斯科。

  既然重新回到歐洲大陸,蘭波首先就找本地黑1幫向外散播消息。

  「森氏航運會社」的地下生意做得越來越得法,道上誰不賣他幾分面子,自然一五一十按照要求行事。

  沒過幾天,森由紀正坐在桌邊核對財務報表,抬頭就見面前不知何時多了個陌生男人。

  「哦,魏爾倫先生,稍坐片刻。」她就好像沒長恐懼那根弦似的,抬手摁下內線電話:「織田,讓蘭波先生過來我辦公室一趟。」

  桌面上擺著一盤啤梨,被她推向客人:「蘭波先生這會兒大概在臥室裡烤火休息,俄羅斯的天氣對他來說堪比噩夢。」

  魏爾倫盯著這個年輕的姑娘上下左右看了好一會兒,端起梨子坐到椅子上一顆接一顆啃起來:「我有點意外,你看上去很弱,為什麼能把蘭波使喚得團團轉?」

  他們倒也不至於張狂到自認為世界最強,但他們絕對是全世界最年輕的超越者搭檔,蘭波的【彩畫集】簡直天克他,本著實力上的遞進關系,他不理解他為什麼會心甘情願被這少女拴在身邊。

  「很簡單,先生。因為我能賺到足夠的錢。不但可以買下他的性命,還養得起他隨便花銷……」

  說話的少女眼睛就沒離開過報表和文件,她有一頭烏黑濃密的長發,秀氣白皙的額角隱約從發絲中透出來。低著頭,看不見眼睛,但是聲音悅耳動聽——就像林間啼鳴的夜鶯。

  她看了一會兒文件,略加思考後筆尖劃在備忘錄上沙沙作響。一片靜謐中,不知不覺啃掉一盤子啤梨的魏爾倫打了個哈欠:「阿蒂爾真慢。」

  「航運貿易是辛苦的工作,先生。」

  辛苦但回報豐厚,不然森鷗外也不會默許蘭波自我流放。這片極寒之地上,確實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合適的幫手了。尾崎紅葉不是不行,關鍵在於她還得兼顧北美的生意,實在不能分成兩半。

  如今Port Mafia的勢頭自然不是數年前能比,海外貿易帶來源源不斷的資金,俄羅斯以及東歐地區特殊的國情也補足了短缺的武器線。森先生和鄰居們動起手來毫不含糊,短短兩年就鏟平了阻礙在面前的一切刺頭,眼下正有事沒事找內務省的茬。

  准確點來說,他對上了內務省下屬機構異能特務科。

  正是因為及時遠離橫濱,森由紀也保住了自己那套買賣通吃的馬甲。內務省還當她是己方安排在Port Mafia內部的釘子,因故被Port Mafia首領懷疑,進而派遣至俄羅斯被迫靜默。而森鷗外,隱約意識到有人挖自己牆角卻無法確定真正目標——背後捅他刀的人實在太多了,至少太宰治就算一個。

  但那家伙開辟了美國市場,手裡還有中東寶石走私線,屬於和她一樣動不得的人才。

  「唔,他一直都是這樣拖拖拉拉……」魏爾倫放下盤子,站起來在辦公室裡走來走去:「如果我說要從你手裡買走阿蒂爾呢?你開多少?」

  「……」女孩從書寫中抬起頭,深深看了他一眼:「首先說明,我是個雙重標准的人。」

  「魏爾倫先生,家人不可買賣,這是底線,希望下次您措辭注意點。然後,」她放下筆,將碎發挽到耳後:「當初我花了一個億買下蘭波先生,最近這兩年他替我創造的利潤暫且不提,花銷以及我為他賠出去的賬單在這裡,請您結清。」

  「蘭波先生掙的錢歸他自己所有,和您無關。既然您提出要買下他,不如先看看這個。」說完她拉開抽屜翻了一會兒,翻出一只金屬盒子。魏爾倫伸手接過去打開,看了大概十分鐘後果斷合上蓋子:「那麼,請問您這裡還招聘嗎?」

  森由紀:「……」

  蘭波先生說得一點也沒錯,他這個搭檔,腦袋確實不大聰明的樣子,線性思考的方式就和太宰治的狗(某人宣稱)差不太遠。

  果然超越者都是些奇奇怪怪腦袋可愛的品種。

  她把手搭在一起:「您有五分鐘時間,請介紹一下自己的專長。」

  「殺人算嗎?你想殺誰?」魏爾倫覺得這個少女很有趣,面對能用一只手隨隨便便碾死自己的人居然毫無懼色,她連眼皮都沒跳一下!

  森由紀咧開嘴:「那就請您先把當年留在島國的那些尾巴清干淨。我想您一定想不到,多年以前有位偷渡從業者給我講了很多有趣的故事,以及警視廳現在還有人盯著蘭波先生的心肝小寶貝兒天天給我添堵。」

  「隔著這麼遠的距離費盡心力保護一個耿直少年,簡直比和印度人做生意還讓我心累。」

  魏爾倫:「……」

  為什麼你使喚人也使喚得如此理直氣壯?

  就在他不知道是該聽話出門買張前往島國的機票還是大鬧一場逼迫蘭波現身時,辦公室的木門被人敲響:「由紀小姐,您有時間嗎?」

  「進,都進來。」少女索性推開面前那些讓人望而生畏的文件堆,等到紅發青年走進來才隨意向他介紹了一句:「這位,魏爾倫先生,前來探望蘭波先生,是他的親友。」

  蘭波穿著厚實的羽絨服走在後面,進門看了眼魏爾倫,含含糊糊喊他的名字:「保爾?」

  「阿蒂爾!」魏爾倫從座位上一躍而起,淡金色亞空間出現得恰到好處。蘭波沒睡醒似的拒絕他的靠近:「你不要過來,我昨天才剛下火車,火車!」

  「好吧,別管那兩個認親的家伙,先說說你這裡有什麼事。」

  森由紀略過兩坨大型裝飾品看向織田作之助,後者取出記事本:「太宰傳來消息,森先生已經完全得到中也先生的全部情報,想必您馬上就會被調離俄羅斯。組合首領通過中間人傳信,想和您談談那些紅脖子農場主的生意。以及賣牲畜口糧的印度人有跳票風險……」

  「……」少女吸氣,呼氣,慢慢趴在桌子上:「蘭波先生,您的親屬見面會結束了嗎?」

  隔著亞空間和魏爾倫「躲貓貓」的蘭波迅速清醒:「需要我做什麼?」

  「我需要您留在這兒別回橫濱,很快會有新人來接手生意繼續打理,首領關於你的調動命令只當廢紙無視掉好了。如果覺得自己智商不夠就叛逃吧,柏林牆現在已經拆掉了,可以直接從東邊翻到西邊,我在勃蘭登堡還有一棟老宅子。」

  森由紀將視線停在魏爾倫身上。

  「那你怎麼辦?」蘭波並沒有否認自己的智商問題,而是追問了一句:「你回橫濱……」

  「我母親在他手裡,他的命令我不能也不會徹底違抗。」少女指指另一位超越者:「魏爾倫先生借我,啊,不對,他剛剛向我求職來著。很好,您被錄取了。」

  「然後,讓我看看……」她敲了會兒桌子:「組合的邀請安排成視頻會議,不必費勁兩邊跑。至於印度人,蘭波先生有空的話去一趟班加羅爾給我把他挖出來扔恆河裡直接淹死,就這樣。」

  輕描淡寫安排完所有事項,就好像沒有什麼能難倒她一樣。

  蘭波點頭:「明天就出發。我還是留在俄羅斯,不行就去佩圖霍夫的林場待幾天,還能替你盯著港口。」

  說完他撤掉亞空間任憑魏爾倫湊到自己身邊:「保爾,去橫濱要聽由紀的話,把她當做自己的大腦去信任。」

  魏爾倫:「你就沒有什麼其他話想和我說的?」

  蘭波表示還真就沒啥想和他說的。這兩年關於魏爾倫和中原中也的情報源源不斷擺在他面前,他甚至知道今天這兩人早餐分別吃了什麼……

  青年別扭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收起身上的刺:「好吧,我答應你。我會聽這小丫頭的話,但是我期待著某一天我們能認真談談。」

  兩個人貼得這麼近,織田作之助皺起眉毛,伸手推推饒有興致盯著他們的森由紀:「這樣盯著別人看不禮貌。」

  「咳咳咳咳!」蘭波又一次用亞空間隔開自己和魏爾倫,黑發少女笑得亂不正經:「不用某一天,你們今天就能談,出去談,慢慢談。蘭波先生,從現在開始你帶薪休假。」

  「但是損壞建築物以及公共設施的賠款會從工資中扣除,以及別被警察抓到,保釋會很麻煩。」她不放心的加了一句,蘭波伸出手指點點少女,另一只手抓住讓自己操了一輩子心的搭檔找地方「談話」去了。

  不久之後,地面上遠遠傳來地震般的劇烈顫動,不知道的人還以為發生了什麼可怕的自1然1災1害。

  「這就是超越者的實力……」

  森由紀拆出顆紫皮糖塞進嘴裡邊嚼邊看熱鬧,織田作之助站在她身邊接過另一顆紫皮糖跟著嚼,看熱鬧。


第44章

  晚餐時蘭波縮著胳膊從外面回來了, 一副馬上就要躺下直送ICU的虛弱模樣:「凍死我了……」

  辦公室待客的小圓桌旁坐著兩個人,織田作之助面前擺著一份咖喱,森由紀就著紅菜湯正在吃面包。

  「您回來了?」見他凍得嘴唇發紫, 他們迅速挪動騰出空位。紅發青年起身走出去,沒過一會兒帶著只金屬小桶回來:「讓人煮了點熱紅酒。」

  冒著熱氣的紅酒散發出濃濃肉桂味兒,蘭波抱著酒杯邊暖手邊啜飲, 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太感謝你了, 織田!」

  後者的注意力已經完全被咖喱吸引,根本沒有回應。倒是森由紀,一叉子將面包懟進碗底,相當「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托著下巴追問:「打輸了還是打贏了?」

  「哼。」蘭波高傲的抬起眼睛:「正常情況下一對一,我怎麼可能輸給保爾。」

  重力操縱要想產生作用, 必須得與目標發生直接或間接的接觸。要麼將對手的重力掌握於己方之手, 要麼操縱其他物體進行打擊。然而【彩畫集】根本就是直接切開另外一個空間,彼此間隔著次元壁,摸也摸不著, 打也打不到, 拖到最後必將取得勝利。

  除非魏爾倫背後偷襲, 否則根本沒有近身機會的他無論如何也打不過蘭波。

  承認自己有異能力, 但是基本不在人前使用的森由紀露出了然的表情:「原來如此。」

  在有關戰鬥的世界裡,她確實身處劣勢, 但不代表沒有其他辦法取勝。

  蘭波突然意識到自己似乎給其他人挖了個大坑, 眨眨眼, 閉上嘴巴喝他的熱紅酒去了——只要倒霉的不是我, 我才不管誰落進她手裡倒霉呢。

  果然, 時間進到六月裡, Port Mafia駐俄羅斯分部收到了來自橫濱本部的命令。這份格式標准的公文通篇沒有使用一個激烈詞語, 但表達的意思完全不容拒絕:北國分部負責人森由紀必須在月底前趕回橫濱,否則視同叛逃。

  少女接到調令從頭看到尾,心情頗好的伸指彈了一下:「想必異能特務科給森先生添了不少麻煩。」

  有壓力便宜爹才會和她說話這麼客氣,不然至少也得提一句蘭波的死活吧,居然完全沒有。

  替她清點行李,同時准備跟隨上司一同返回本部述職的織田作之助在心裡默默道——那些麻煩究竟從何而來,您難道不該是最清楚的人麼?

  他不知道的是,作為內務省的駐Port Mafia特別潛入搜查官,森由紀拿這份工資拿的心安理得。

  自四月份從太宰治處得到相關情報,這兩個月以來內務省根據情報聯合警視廳搞了數次「淨化社會風氣」的行動,次次都有新收獲。談不上連根挖起這種夢話,但也著實在紅燈區裡狠狠翻了森鷗外幾筆舊賬。

  那位年輕的公關官都被拉出來溜了好幾趟了。

  「接下來,我親愛的爸爸大概會希望通過與舊家族的密切關系向內務省施壓,從而獲得他肖想已久的異能營業許可。」她把手裡的調令抓成一團廢紙胡亂扔開:「但願他給我選個至少能看臉的倒霉蛋。」

  織田作之助保持沉默,不想在這種時候惹大小姐發脾氣。

  *

  闊別橫濱兩年之久的大小姐將從莫斯科搭乘航班,於近日抵達東京羽田機場。首領辦公室放出消息的當天,Port Mafia上下迅速陷入沸沸揚揚的討論之中。

  ——據說大小姐她天真單純、貌美如花、目下無塵、身嬌體弱,所以才會被首領遠遠送到俄羅斯療養。

  ——別聽他胡說,有人兩年前親眼看見那位糾纏大小姐來著,一大早被大小姐從臥室裡趕出來,肯定是首領為了保護大小姐免遭魔爪才把她送走。

  ——你們都是放屁!首領只是思女心切,想看看大小姐近來是否安好而已。

  ——大小姐都十五歲了,眼看年底即將年滿十六,這次回來多半是為了婚事,不要胡猜亂想。

  反正不出任務時閑著也是閑著,湊在一起聊聊天只當是團建了,誰說大老爺們兒嚼起舌頭想像力不夠豐富?

  老子看你們是閑得屁疼!

  中原中也帶著需要面呈首領的文件走進本部大樓,一路上聽得全都是關於Port Mafia大小姐的各種小道消息。他對一個素未謀面的柔弱少女完全沒有任何興趣,哪怕她是森鷗外的親生女兒。

  唉……這樣的生活,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少年在心底嘆了口氣,每日經手的寶石生意為組織帶來滾滾利潤,但這並不足以幫助他脫穎而出成為新生代中的第一個干部,也無法保護他渴望知曉的那些秘密不會隨時落入他人之手。

  尤其是那條可惡的青花魚。

  「BOSS,中原中也求見。」

  少年來到首領辦公室外,說明來意後守衛告訴他BOSS不在這一層。

  「大小姐馬上就要回來了,當初本部剛剛落成,舊部正在拆除中,所以她在這兒有間臥室。BOSS說既然現在我們有新的成員宿舍,總叫女孩子住在黑漆漆的大樓裡太不像話,因此正在下面替大小姐搬家來著。」

  守衛的表情難以形容,似乎正在努力隱藏臉上的吐槽欲。

  少年沉默片刻,側身站到走廊另一邊:「沒事,我在這裡等一會兒。」

  是什麼樣的女孩子,能被森先生捧在手心裡如此驕縱寵愛呢?

  由紀,雪,很可愛的名字。

  想必那是個極其可愛的少女,才能在普遍心理扭曲的Port Mafia眾人裡廣受歡迎。紅葉大姐、廣津先生、首領,所有人提起她都會忍不住露出笑容……就連青花魚也總是得意的在自己面前顯擺與她關系親密。

  關我什麼事兒,我又不認識她,我只想早日成為干部,得到森先生許諾的機密資料。我才不羨慕呢,一點也不!絕對不!

  少年換了條腿支撐重心,如是反復數次,直到直通首領辦公室的電梯傳來響動。

  辦公室守衛聞聲急忙調整姿勢站得更加挺拔,很快電梯門大開,森鷗外領著他的異能生命體走出來,身後跟著廣津柳浪。

  「這回小由紀不用再撒嬌非要換臥室的顏色啦,唉,她為什麼不喜歡粉紅色?粉粉嫩嫩的多適合她呀!」Port Mafia首領夾起聲線做作道:「謝謝爸爸~就算是我也很想聽女兒這樣軟綿綿的語氣……」

  「BOSS?BOSS!」廣津柳浪注意到站在牆邊狀似等待許久的少年,出聲提醒森鷗外。奈何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無法自拔:「小由紀有那~麼~可愛!雖然她總是和我吵架,但是沒有辦法啊,我只能原諒她,嚶,我真是個沒用的爸爸……」

  中原中也:「……」

  似乎有點理解大小姐為什麼要和BOSS吵架?

  憑空抒發了一大堆感想,森先生收回手:「哦,原來是中也君,有什麼事嗎?」

  「本季度寶石交易的報告,BOSS。」他低下頭,恭敬的回答。

  首領辦公室的大門緩緩開啟,黑發男人恢復正常,掛著優雅從容的微笑招呼少年:「原來是這樣,請你進來吧。」

  首領辦公室一角多了張歐式圓桌和幾把椅子,據說過去大小姐最喜歡坐在這兒用下午茶。如今這些正是黑蜥蜴們趕在她回來前重新布置好的,中原中也忍不住多看了幾眼——是精致華麗的奢侈風格,手工蕾絲桌布比普通人身上的衣服還要貴重。

  「報告……嗯?中也君也覺得很好看嗎?太好了,你一定能和由紀好好相處。」森鷗外翻看完寶石生意的進賬,對這個自己挖空心思才拐進Port Mafia的少年非常滿意。

  如果他能完全臣服,徹底忠誠於這個組織就好了。

  中原中也收回視線,表情平靜:「最近三個月處理掉的敵對勢力名單在紅葉姐那裡,如果沒有什麼其他吩咐,我就不多打擾您。」

  「放在桌上回去休息吧,辛苦你了。」森鷗外允許他下班,少年走到一半突然聽見他問:「最近和其他年輕人關系還好嗎?如果有什麼為難之處,隨時可以告訴我。」

  此時森鷗外表現得一點也不像是個極1道領袖,反而更像古道熱腸的人生導師。中原中也感激的彎了下腰:「謝謝您,我很好。」

  少年轉身離去,中年男人看了他的背影許久。

  由紀信守他們之間的默契,隔絕了蘭波與中原中也見面的任何可能。即便如此,他還是無法放心……人心不可信任,人心不可揣測。作為超越者的蘭波對Port Mafia來說確實是一份財富,同時也是顆足以傾覆地基的不定時炸1彈。

  先不論他可能對中原中也產生的影響,假使某天歐洲異能局得知情報,借此事向島國質詢,只這一件Port Mafia便會面臨非常被動的境地。所以說,他必須找個機會將女兒排除在Port Mafia體系之外,讓她自顧無暇,那樣也就沒辦法再分心兼顧蘭波的死活。

  局面要足夠復雜,必須是她完全陌生的領域,面對的人也不能以常理推斷,否則根本達不到牽制的效果。

  ——蘭波還活著的消息,由紀絕不會輕易向外泄露,這也給了他操作余地。

  森鷗外用手指壓著一部藍色古舊翻蓋手機來回劃拉,做出決定。

  六月二十九日,上半年度寶石拍賣會順利結束,中原中也乘車准備返回本部提交報告。當他走出交易廳來到戶外,只見平日勤勤懇懇接送自己的黑色轎車被兩個人撕紙盒般扯成兩半當街丟棄。其中一個身穿白色西服頭戴帽子的青年抬頭笑道:「出來的可真慢,我的……弟弟。」

  沒有任何關於八歲之前的記憶,八歲之後記性一直很好的中原中也不認為自己會有個明顯是外國人的兄長。不等他做出反應,另一個撕車的人也發出聲音:「中原先生,我是亞當,主人命我前來保護您的安全。」

  中原中也:「……」

  這種讓人渾身直起雞皮疙瘩、怪難受的尷尬情節究竟是怎麼回事?

  警笛聲遠遠近近傳來,聲稱自己是「兄長」的青年撇撇嘴:「我會再來看望你,抓緊時間和朋友們道別吧,下次我會帶你走。」

  說完他迅速消失不見,亞當也跟著跑了。中原中也顧不上追他們,留在原地先行解決掉飛奔前來找茬的條子後一臉晦氣前往本部彙報。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他不可能隱瞞,也隱瞞不了。

  臨時調用的車平穩停在Port Mafia本部大門前,中原中也從車裡走出來。他一眼就看見台階下站著個身姿纖細高挑的黑發少女,正抬頭看著一層露台上鑲嵌的那個巨大的「M」字母。

  少女穿著及膝洋裙,普魯士藍這種學生裝專用色襯得她皮膚瑩白。她看了一會兒,忽然回頭。明明是盛夏季節,中原中也卻感覺到一股冰雪般的寒涼當頭淋下,很快他又不好意思的轉開臉——她笑了,紫色眸子如同春冰乍破泛起層層漣漪。

  等等,紫色?

  橘發少年硬著頭皮上前:「大小姐?」

  森由紀:這就是蘭波先生的心肝小寶貝兒,終於見著本人了。

  「你是誰呀?我怎麼沒有見過你?」少女宛如嬌鶯啼鳴的聲音軟軟的,尾音上挑,帶著濃濃好奇。

  果然是個特別特別可愛的女孩子,就是抬頭看有點累……

  「中原中也,我是中原中也,您沒有見過我。」嘴巴不受控制的自我介紹,話音剛落少女就收了笑意,眼神重新變得冰冷:「哦,原來你就是中原中也,我知道了。」

  中原中也:「?」

  好像沒有招惹過她,為什麼這位天之驕女要用滿含敵意的視線看著自己?

  「由紀小姐……」

  說話間一個紅發青年從門廊裡走出來,身後還跟著一身黑衣的太宰治:「呀~讓我看看這是誰回來啦?」

  「您的房間被安排到另外一處……首領說准備了驚喜,讓您先去好好休息,有什麼事明天再說。」織田作之助頓了頓:「這就去替您安置行李。」

  太宰治留在後面,朝森由紀張開手:「哈哈!你怎麼不長啦!」

  進入青春期後海拔再也沒有發生任何變動的少女笑著上前與他擁抱,彼此一碰觸到就馬上站開:「我給你帶了苦巧克力。」

  她狀似無意的反手撫了下頭發,白皙小手拉著少年的袖筒和他軟語:「你怎麼又受傷啦?」

  「那真是太感謝了。」總是陰沉沉裹著只眼睛的少年把好看的另一只眼睛笑成彎月牙:「你不在家,我一個人好無聊……」

  話還沒說完,他抽回手替她理了下被海風吹亂的長發。

  被晾在旁邊好一會兒的中原中也替這兩個毫無距離感的家伙紅了臉,轉身朝另一邊玻璃門走去——也許那些傳言是真的?

  但是太宰治可不肯放過他,戲謔到讓人牙癢癢的挑釁聲在背後響起:「哎呀!短腿小狗實在是太矮了,沒有注意到。」

  「你這混蛋——!」

  中原中也壓低聲音咆哮,身高已經初具優勢的黑發少年拉著少女走到他面前:「大小姐,這就是我告訴過你的,我親手從外面撿回來的小流浪狗~」

  被兩雙完全不同,但是說不來哪裡莫名相似的眼睛盯著,中原中也向後退了半步,肉眼可見的炸了毛:「你想干嘛?!」

  「看吧!像不像!?像不像!」太宰治樂不可支,女孩子嬌嗔的拍了他一下,轉過來按照歐式禮節上前碰碰中原中也:「你好。」

  「您!」橘發少年再次紅了臉,迅速同手同腳逃離現場,身後傳來陣陣囂張的壞笑聲。

  「這就嚇跑了!」眼看人逃得比兔子還快,森由紀全無反省之心:「他真是紅葉姐帶著的?」

  遠遠跑開的橘發少年背後貼著兩張紙條,分別是「傻瓜」與「蠢貨」。

  「這樣才好玩嘛,你不也樂在其中。」太宰治攤手:「你要住我隔壁,原來的東西都已經搬進去了。走,我帶你去看。」

  外面的集裝箱現在成了他的私人安全屋,既然有趣的人回來了,他也不拒絕和她做個鄰居天天看熱鬧。

  森由紀不置可否,跟著他坐進專用轎車。

  二十分鐘後,他們來到某處洋館。

  嗯,就是當初蘭波先生占據的那棟。反正他人現在也常駐俄羅斯不打算再回島國了,想來是森先生廢物利用,修修補補又把房子拿出來當做成員宿舍。

  織田作之助正上上下下一趟趟拖行禮,森由紀頂著門廊裡眾人冷冰冰的視線邁上樓梯。太宰治走在她身旁,臉上掛著一模一樣的表情。

  這群……即將被拋棄掉的棋子。

  二樓向陽一側,某扇米白色的門前,黑發少年指指右邊:「我在這兒住,再往那邊就是狗窩。」

  森由紀抬手比劃了個「了解」:「等會兒過來拿巧克力。」

  「也別等會兒了,你不需要倒時差麼?打局游戲怎麼樣!」太宰治從口袋裡掏出PSN,少女側頭想想:「也行,進來吧。」

  門關上了,專門早早等在這裡觀察大小姐的年輕人們紛紛交換著目光。

  能和太宰治那個不受歡迎的家伙玩到一起,關於大小姐的描述中除了「美貌如花身嬌體弱」八個字以外大約連個逗號都不和她沾邊。

  旁晚時分中原中也從本部返回宿舍,剛打開門後腦勺上就傳來熟悉的冰冷感:「別玩了,有事就說沒事就滾。」

  「誒?你就不好奇嗎?我們今天看到大小姐了哦~」

  他身後的少年收起槍,其他幾人也從黑暗中顯露身形:「和紅葉干部一點也不像,看上去好弱!」

  「弱不弱關我、關你們屁事。我不想討論這個,沒什麼話說我就要休息了。」低頭遮住突然竄出來的燥意,中原中也沒好氣道:「你們白天都不做事的嗎!」

  這邊正說著,隔壁的隔壁猛然傳來一陣巨響,緊接著咣咣當當又是幾聲,太宰治帶著哭腔叫喚:「你一回來就欺負我!我要去找森先生告狀!」

  緊接著德語俄語法語換著飆的聲音明顯屬於大小姐:「@#%#¥¥%……¥%&@#¥@#¥@¥」

  雖然聽不懂,語氣之激烈也足以令聽眾們領會到她的憤怒。

  過了一會兒那邊重新恢復安靜,中原中也這邊五人陷入難言的沉默。

  「好吧,大小姐是有個性的人,還是先看看首領的態度再決定我們後生會該如何與她相處。」

  公關官笑起來,眼角的淚痣分外誘惑。

  幾人各有所思,互道晚安後離開中原中也的房間。路過那間緊挨著太宰治以至於平日沒人願意住的屋子時他們忍不住放緩腳步,若隱若現的引擎加速聲傳進耳朵,還有女孩子氣鼓鼓的怒吼:「你就不能別總往路邊開?那麼想死去給我打單機啊!不要拖累我跟著你一塊兒被人嘲諷!」

  原來是在打游戲……

  奇怪的人果然會和奇怪的人在一起,大小姐真是個怪人。

  第二天早上織田作之助站在森由紀門口敲了有十分鐘才得到回應,其實也不能說早了,上午十點半,再不起來就該躺著考慮午飯問題。上下左右其他年輕的組織成員都已經投入工作,只有這兩扇和大家格格不入的門巍然不動。

  住在隔壁的太宰治先把腦袋冒出來打招呼,又過了一會兒森由紀打著哈欠開門:「早,織田,今天有什麼安排。」

  「上午……」他頓了一下,若無其事從筆記本上劃掉幾件事:「午餐前您准備去見森先生,如果順利的話下午約了紅葉小姐喝茶。」

  比起俄羅斯分部讓人頭暈眼花的日程表,這完全就是徹底撒手不管的罷工狀態。

  「喝完下午茶去中華街逛逛,想吃小籠包、杏仁豆腐……再來個八寶飯。」

  女孩眯起眼睛:「你閑了就替我把禮物散出去,從今天開始,往後都是我的帶薪休假期。」

  頭發亂糟糟的太宰治扒在門框上笑出豬叫。


第45章

  「我可愛的小由紀!快點讓我看看你~」

  森鷗外離開座椅走出辦公桌, 張開手來到少女面前。森由紀笑容甜美的上前沾了下他的胳膊就退出來,適時拎起裙擺行禮:「我回來了爸爸,這段時間一直都很想念您。」

  「爸爸也很想念小由紀。」森先生把慈父的模樣做得惟妙惟肖, 當然他的女兒也表現出一副非常關心父親的孝順狀:「您身體還好嗎?」

  完成做給別人看的表演,父女兩個離了三米遠開始對話。

  「酒水和糧食貿易已經形成慣例,回來之前我正在和烏克蘭方面接觸,那邊有幾條不錯的軍火線,可以買些不錯的船。美國市場出什麼問題了嗎?組合突然找我談起低價糧收購,至於白糖的走私……」

  她從織田作之助手裡接過超六公分厚的文件交給廣津柳浪,再由後者將文件擺到首領案頭。

  森鷗外急忙伸出手:「啊……這些都不急,你先好好休息。過去的幾年實在是抱歉, 讓你一個人在陌生遙遠的國度辛苦奮鬥, 眼下總算回到自己家裡,怎麼也要先休息好再說工作的事。」

  事太多, 不想聽,頭都要炸了!

  「那我等會兒去找紅葉姐姐玩兒, 下午逛街, 晚上要在中華街吃飯。」

  她馬上就把安排亮出來, 游手好閑無所事事的狀態堵得森先生一個字也不想多說:「……你高興就好。」

  「親愛的,」他強行把話題轉開:「周末我們一起去看看你母親怎麼樣?」

  「不用了, 您總能比我更會照顧她。」

  這種無聲的軟刀子威脅森由紀自然聽得出來。她也不生氣,笑嘻嘻拒絕了森鷗外的提議:「畢竟她是您的妻子, 不是我的。」

  森鷗外:「……」

  這孩子在俄羅斯待了兩年是超進化了麼?

  突然有點心慌,要是女兒給我娶個兒媳婦回來可怎麼辦,她不至於吧!

  都說原生家庭不幸以及父母的缺位會讓孩子產生各種各樣心理問題……

  男人摸摸鼻子, 遮掩住眼中一閃而逝的虛色。

  眼神明亮的少女再次彎曲膝蓋:「那麼, 爸爸, 接下來您還有什麼需要我去做的嗎?」

  森鷗外:「……」

  有倒是有,但是……放在這個時候提及某件事好像不太合適。

  努力找回自己的聲音,森先生有點氣虛:「沒有了,你先好好玩幾天,然後再說。」

  「好的爸爸,再見爸爸,您繼續忙吧爸爸。」

  一連串的「爸」堵得森先生啞口無言,只能揮手放女兒出門嗨皮。她已經走出辦公室,又猛然折回來扒著門板笑問:「對了爸爸,我能去寶石交易行嗎?組合首領的夫人喜歡華麗的裝飾品,我打算挑幾塊帶著,下次見面好作為伴手禮送人。」

  「……」森先生苦著臉點頭,等她走遠迅速給中原中也打電話告知他特別會捉弄人的大小姐將在傍晚前隨機出現。

  寶石生意本是太宰治賭命從中東土豪手裡贏過來的,中也來到Port Mafia後他就在自己的示意下放手這門買賣轉而去做其他工作。由紀會這麼說多半也是在為小伙伴鳴不平,話說他們兩個關系已經這麼要好了麼?

  接到首領通風報信的中原中也對此表示他只想請假……昨天那兩張紙條讓他被人嘲笑了好幾個小時。然而並不能。不但不能,他還必須盡力保護好這位手無縛雞之力的森大小姐,免得她在寶石交易行發生意外。

  就……滿心無奈。

  離開首領辦公室,森由紀心情相當好的搭乘電梯溜達到情報部門去看望尾崎紅葉。情報干部馬上吩咐人准備茶點,又把剛收到的禮物取出來一塊欣賞:「真漂亮,這裡面是個什麼?」

  那是枚鑲嵌著琥珀的紫金(金屬銠)項鏈掛墜,淡金色透明樹脂化石裡趴著只小小昆蟲,是非常難得的天然蟲珀。

  「我又不是博物學家,覺得好看就買了,要不找人瞧瞧?」她湊上去就著光線來回變換角度仔細研究——

  「蠍子?」

  「應該是,這麼小,差點看成小甲蟲。」

  米粒大小的蠍子揚起尾巴,迅猛捕食的瞬間被永久固定在寶石裡。

  「好看,我很喜歡,謝謝你。」

  尾崎紅葉將掛墜收好,上下看看森由紀笑道:「今年冬天小由紀就滿十六歲了吧?時間過得可真快……」

  「有喜歡的人了嗎?」情報干部不會說廢話,森由紀的個人偏好將影響到她接下來的工作安排。她垂下眼瞼遮住眸子,只聽少女笑著嬌聲哼哼:「紅葉姐,太宰他不好看麼?」

  那家伙應該不會拒絕被拿來充作擋箭牌,或者更可能興致勃勃主動配合她繼續往下演。

  「……」紅衣女子抬起袖子捂住嘴:「這樣呀,那孩子性格略有點古怪,其他倒還好。」

  最糟糕的情況出現了。一旦太宰治牽涉進這件事裡,除非森先生明示,否則沒人能看破事情的走向。

  聯想到首領最近半年來頻繁授意她收集的消息,尾崎紅葉輕蹙眉頭:「沒事就來情報部幫我些忙,下面那些人一個比一個駑鈍,看了就生氣。」

  紅衣美人無論做什麼動作都優雅得如同一件藝術品,秋波蕩漾間幾乎沒人能拒絕她的任何要求。

  嗯,幾乎。

  「嘻嘻,等我有空了我一定來。」

  實際上根本不可能,森由紀只不過說說而已。

  即便尾崎紅葉出發點是好意,想要隱晦的提醒自己某些事……可惜從她那裡獲得的情報並不值得相信——都是些被森鷗外篩選過的消息,最多只能信三分之一,還是他想讓人知道的那三分之一。

  誤導、混淆、嫁接、剪輯,這是情報行當慣用的幾種引導手法,甚至森由紀自己就是個中好手,怎麼可能輕易付出信任。

  少女笑眯眯的,叉起蛋糕塞進嘴裡不說話。

  下午茶在太陽略收威能時結束,禮物已經分發完畢,織田作之助神通廣大的開著新申請到的配車出現在停車坪:「現在就去中華街?」

  「沒錯,先去中華街,我要見幾個人順便用晚餐。你打包一份蟹黃湯包去給太宰送去,就說我打算逛逛寶石交易行,問他有沒有空。」

  有沒有空愉快的一起欺負短腿小黑狗。

  倒不是說真有多惡劣,要怪也只能怪中原中也為什麼反應如此劇烈,實在是太好玩了。戳一下炸下毛,再戳一下又炸毛,喜怒哀樂直白且簡單,仿佛真就像是養了條叫起來聲音特別大、呲牙咧嘴咬人還很痛的小狗。

  都說超越者盡是些奇奇怪怪腦袋可愛的家伙,全島國目前最接近超越者的人也是這麼單純,真讓體術廢物深感欣慰。

  織田作之助:「明白了,您坐穩。」

  在俄羅斯給她開了兩年車,最大的收獲就是車速控制。只要確認己方能夠撞得過對面,腳下油門就不能松,誰松誰慫!

  橫濱,中華街。

  「這些都是就茶時吃的點心?有鹹有甜?」女孩子順著引導在傳統茶樓二層就坐,剛沾上凳子就滿臉好奇的向四周打量:「抱歉,沒有其他意思。主要是俄羅斯那邊的中餐廳和這裡完全不一樣,我也沒見過原汁原味的中式茶館,哈哈哈哈,能麻煩您講解講解嗎?」

  看長相就知道她是歐亞混血,整個人像個洋娃娃似的。這種顧客服務員小姐姐見得多了,當下抱著水牌回憶起家鄉的美好。她講了很久,意猶未盡——這位漂亮聽眾非常捧場,紫色眼睛睜得大大的,會隨著描述時不時發出擬聲詞表達情緒。

  根據推薦點了一桌子甜鹹點心,森由紀等待的第一位客人也到了。

  「阪口先生,初次見面。」

  少女撐著下巴朝來客微笑。後者摘下眼鏡擦擦,重新戴回去,鞠躬,坐下:「我該稱呼您什麼?」

  他已經在Port Mafia潛伏了半年有余,萬萬沒想到接頭人居然是這位……大小姐。

  「隨便,你自己決定就好。」她按照服務員小姐姐的講解拎起茶壺給自己燙杯子斟茶,微紅且泛著金光的液體表面氤氳升騰起裊裊白霧,散發出淡淡梅子香:「哦哦哦!好喝!」

  阪口安吾拿不准這位的路數,但是內務省完全信任她,她手裡傳遞的情報也從來沒有出過差錯,他沒得選擇。思來想去,還是「大小姐」這個泛用稱呼更為安全,於是青年低下頭開始向「前輩」述職:「大小姐,目前異能特務科交給我的工作主要還是以監控為主——既然Port Mafia的崛起已經無從遏制,那就只能嘗試著與之共存,這就是上面絕大多數人的意思。」

  「嗯,確實沒辦法遏制。森鷗外一分錢稅也沒有少交,大宗貨物無論進出都未曾流入島國市場,至於說人口與藥品的買賣……外面的來源誰也沒辦法,那些東西我沒有經手,都由先代時期留下的中立派們把持。」

  就算Port Mafia不做這筆生意,其他組織也不會放棄橫濱如此得天獨厚的地理優勢。首要當屬距離最近的駐軍基地,相當一部分藥物從那裡進入社會,出手數量比正經做壞事的社會團體還多。

  「好吧,沒辦法的事也只能沒辦法。」作為心理正常的本國公民,阪口安吾不想聊這種丟人現眼的糟心事兒,轉提起其他話題:「這裡有份資料想請您看一下。」

  雖然他並不願意讓這個未成年少女加入計劃,但是無論從潛伏年限還是對方的身份來看,在Port Mafia內部繞過她行事是項不可能達成的成就。至少只有她能夠提供絕對不會被人懷疑的掩護,阪口安吾別無他法。既然文件都帶出來了,好歹要與她通個氣,避免日後隊友之間誤傷。

  主要是怕被隊友誤傷。

  「Port Mafia削弱計劃?」她前後翻了一遍,將紙頁撕碎丟進備用的淺盆——那裡盛著燙茶杯的熱水,高溫加持下熱敏材料迅速失效,很快整張紙變成黑色,之前的文字一個也看不見了。

  「既然內務省確認中原中也就是那個從研究所逃跑的人造異能力者,我這邊也會加強對他的關注力度。」少女抬起下巴做了然狀,然後誠懇道:「但是我剛從俄羅斯回來,對近兩年加入Port Mafia的成員不太熟悉,需要時間。」

  阪口安吾表示理解:「相關研究人員希望能夠捕獲該……」

  他斟酌了一下,決定還是用「人」這個字眼去限定中原中也:「相關研究人員希望能夠捕獲該人,以便帶回第七機關繼續研究。當初提供技術支持的是歐洲異能局,他們只展示了技術,沒有將全部資料交接到我們手上。」

  「內務省希望能夠借此機會破解人造異能力者的技術瓶頸,至少弄明白該怎麼穩定異能力的奇點。」

  怪不得蘭波先生心心念念擔憂他的心肝小寶貝兒,這家伙確實挺倒霉,暗地裡不知道被多少雙眼睛死死盯著。也就只有待在Port Mafia,他才能獲得相對意義上的自由與安穩。

  森由紀換了個姿勢,將右腿壓在坐腿上側坐,嘴角笑意變得頗為玩味:「利用魏爾倫暗殺中原中也這件事削弱Port Mafia,原則上我沒意見。但是,森先生的軍方背景希望能有人給個解釋,不要計劃走到一半了發現全是自己人亂鬥。」

  這種烏龍又不是沒發生過,她不想把時間浪費到蠢貨身上。

  森由紀端起茶杯小口啜飲,眼神在各式各樣的小碟子間游移:那個透明的蝦餃看上去超級精致,不知道味道好不好吃。

  阪口安吾被她堵得語塞,眨著眼睛看女孩子笨手笨腳捏起茶點吃掉:「不好意思哈,實在學不會用筷子。」

  大概覺得蝦餃比較合胃口,她干脆站起來將碟子端到自己面前,抄起叉子和勺子慢慢擺弄:「我會為你提供一定幫助,至於說其他的……恕我不能冒這個風險。內務省生存在Port Mafia高層的臥底還有幾個?呵呵,我倒是想離開回去上幾年學呢,不然逢人就只能說自己是個小學肄業的教育經歷,丟人。」

  阪口安吾:「……我很抱歉!」

  這都是些什麼糟心事。

  森由紀抿嘴一笑,接受了他的歉意。

  ——Port Mafia這個組織被削弱對她有什麼好處?沒有!

  沒好處的事不干。

  至於說那只短腿小黑狗……既然答應蘭波先生要保護他,她也不會坐視那個小倒霉蛋被內務省捉去切片。

  用「提供一定幫助」這張空頭支票打發掉下線,她揚聲請來服務員小姐姐端走空碟,二十分鐘後孔時雨一屁股趴在她面前:「大小姐,您真是擅長壓榨別人的勞動力。」

  「勞動產生價值,我這是給你機會體現自身的重要性。」

  對待被承認的自己人,森由紀放松許多。她把看上去最不喜歡的碟子推給孔時雨:「講講吧,最近半年的情況。」

  「最近半年啊……」韓國人不客氣的撈過茶點就吃,中間還給自己添了回茶。他一個人就吃光了半桌,邊吃邊說,吃飽喝足擦干淨嘴:「總之就是這樣,森先生和內務省之間圍繞著各種事來回拉扯,也許就差個徹底將一切爆開一決勝負的契機了。」

  也就是說,Port Mafia目前正處於抉擇的十字路口,贏了當老大,輸了被迫轉型。關鍵點便是那張發放給異能力者允許其以能力本身為賣點展開活動的許可證——異能營業許可。

  包括中原中也在內,都只不過是Port Mafia首領計劃中的一環。

  這種東西,森由紀的觀點與森鷗外一樣,那便是必須得有。否則任何在公共場所使用異能力的行為都會被異能特務科追查到底,雖然她不怎麼用,但總有用到的一天,誰不想讓自己腳下的路順當點呢?

  「契機麼……」女孩微笑著點點頭:「嗯,最近這段時間你最好找個地方避避風頭,別出來亂轉。」

  她只給了孔時雨一句話,轉賬、趕人、換茶。

  又過了一會兒,魏爾倫跑上來往凳子上一坐:「我好像把中也給惹生氣了,怎麼辦?」

  「人死了嗎?」森由紀索性把茶壺抱在手裡,連熱水都不給他喝。青年撓撓後腦勺:「沒死,我只是把和他關系特別親密那幾個人的腿全打斷了而已。很討厭嘛,誰叫那些人欺負中也。」

  打斷腿……還好還好,沒死就行,死了將來誰替她分擔森先生派發的任務?

  「小狗們撲來咬去不是件很正常的事麼,當著小狗的面打殘他的好朋友,真有你的。你還做了什麼?」

  森由紀懶得拯救他的智商,只想知道他都闖了什麼禍。

  從俄羅斯回橫濱的路上她就已經確定魏爾倫屬於那種腦袋尤其可愛的品種,不再試圖去左右他的想法而是直接告訴他要怎麼做。也許是制造魏爾倫的人生怕給全了智力與實力後會失去對他的控制,所以特別為他留下這種弱點。

  唉……世事兩難全,費奧多爾也經常感慨身邊人大多都是些草履蟲呢。

  「我告訴了中也一些事,嘗試著把他的『開關』打開了幾秒,最後趕在『人間失格』出現前溜出來見你。」魏爾倫滿桌子看了一圈,表情有點委屈:「就沒有給我吃的嗎?」

  「回頭買梨給你吃。」由紀隨口哄他:「我現在需要你去監控N,此人就藏在內務省。在他的鼓動下內務省對中原中也賊心不死,有你和亞當之前當街鬧的那一場,他很快就會采取行動。蘭波先生告訴我他是這個小警察的哥哥,順著這個警察找,你不會錯過目標。」

  N就是當年島國人造人項目的總執行者,說是中原中也的「生父」也不為過。這兩年來隨著中原中也在道上逐漸闖出名聲,那家伙也在想方設法的將手向Port Mafia內部滲透。可惜明面上有森鷗外,暗地裡有森由紀,中原中也果然像是個千金大小姐一樣被保護得密不透風。

  「魏爾倫要來島國暗殺人造異能力者中原中也」的消息由「女巫」主動釋放,動用如此重量級的馬甲主要目的就是為了引出動作越來越大的N。至於「亞當」,也是森由紀專門從英國的合作伙伴哪兒借來的幫手。

  在這片誰也看不清楚的迷霧裡,身處風暴中心的中原中也反而最安全。四方勢力裡有三方可以視作同一家,再加上Port Mafia展現在外的暴力,內務省以一對三,必輸無疑。

  「亞當會留在中也身邊作為『向導』帶著他參與這場游戲,而你則是神兵天降的『兄長』,英雄救美的戲碼老套但是有用。N一定會想辦法將中原中也誘騙到手,至於什麼時候動手樹立你兄長的光輝形像……你自己決定,搞砸了可不要來怪我。」

  她敲敲桌子:「太宰那邊有織田作之助盯著,森先生由我牽制。其實不管他也沒關系,反正事後都瞞不住的,我已經做好了承擔處罰的准備。」

  「要我去殺了他嗎?殺掉他對你來說並不為難吧!」魏爾倫躍躍欲試:「那個黑卷毛的小子賣情報賣得很痛快呢。」

  「然後橫濱就會變成一灘爛泥,你要我生活在泥坑裡?」森由紀表示自己是壞人沒錯但不蠢:「有森先生豎在前面替大家擋住來自官方的風雨,難道不好?」

  便宜爹到底是什麼運氣,忠誠於他的人腦子全都不大聰明,腦子聰明的全都在努力拖後腿,諾大個組織裡居然找不到除了尾崎紅葉外第二個能讓他放心的人。

  「啊……這樣,那算了。」魏爾倫想想寶貝弟弟,果然覺得還是讓森先生繼續活著比較好。雖然被他壓榨,但是他也會在小卷毛和小丫頭合起來欺負弟弟時發話制止他們。

  森由紀衝他露出牙齒假假一笑:「還不快去做事!」

  按照她為魏爾倫炮制的那份「暗殺名單」,包括N在內,還有三人需要「殺死」。然而真正會死的只有一個,暗殺王絕不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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