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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綜武俠)俠客們的反穿日常》作者:三蔓子【完結+番外】

《(綜武俠)俠客們的反穿日常》作者:三蔓子【完結+番外】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2697個瀏覽者
文案:

秦蔻的家經常遇到時空亂流——
之所以說是時空亂流,是因為她撿了數十個……紙片人?
四條眉毛、楚香帥、一點紅、飛劍客、展昭、白玉堂、神侯府F4等等,這些原本隻存在於武俠之中的的名字,此刻都變成了活生生的人。
對此,秦蔻表示接受良好。

而對於紙片人們來說——
楚香帥看著名為「楚榴香榴蓮披薩」的招牌無奈苦笑——
飛劍客早起去公園練劍被晨練老大爺老太太們圍觀歡呼——
四條眉毛的靈犀一指在遊戲界人擋殺人佛擋殺佛——

而且——
冰箱空調洗衣機發熱毛巾架按摩浴缸什麼的真是幸福感滿滿~
藍光電影電視遊戲機地下演出什麼的屬實是現代人更會玩~
露天燒烤火鍋咖啡冰激淩冰啤酒什麼的真的太香了有木有!
o(* ̄▽ ̄*)o

tips:
1.吃喝玩樂輕喜劇,感情向·群像·互動·美食·日常向
2.cp一點紅
3.不接受寫作指導
4.文案初稿於2023.3.22日電子存檔,請勿碰瓷

內容標簽: 武俠 穿越時空 美食 甜文 爽文
搜索關鍵字:主角:秦蔻 ▏ 配角:很多人 ▏ 其它:

一句話簡介:當武俠人物反穿現代

立意:幸福生活在當代

原創網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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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X市,成江花園小區A棟27層。

  晚上九點二十五分,秦蔻做完手上的活兒,坐在轉椅上伸了個懶腰。

  秦蔻二十七歲,四年前開了家專攻小型音樂現場演出的livehouse工作室,自己當老板,今天修改演出報批文件,一直忙活到現在。

  不過這些表像之外,她身上還有一些不為人所知的秘密。

  ——她能引來時空亂流。

  沒錯,是「時空亂流」。

  《大方廣佛華嚴經》有雲:「天地如微塵剎海,重重不可盡也」;現代物理學有所謂的多重宇宙理論,也正是同一種意思。

  三千世界在無數個時空中平行存在,互不溝通。

  但凡事無絕對,在這重重宇宙之中,存在著一種溝通平行宇宙的人,被稱之為「錨點」。

  「錨點」的身邊,一生中會發生數次時空亂流現像,假如這時有異世界的旅人迷失其中,就會趁著這陣亂流來到另一方天地。

  這種特殊的體質,大概源於秦蔻母親這一邊的血統——她們家祖上大概率就是來自異世界的時空旅人,因此身上血脈冥冥之中能破壞穩定的時空,秦蔻的曾外祖母就具有這種神奇的被動技能。

  而秦蔻繼承了這種能力。

  目前為止,秦蔻已經遇到了四次時空亂流,見怪不怪,甚至家裡還有只祖傳大橘噬X獸用來防身(沒錯就是某宇宙那種可以一口吞人的玩意)。

  她踏拉著拖鞋,准備去客廳給大橘喂小魚干,順便關電視——她一個人住,房子又很大,因此回家時常開著電視當白噪音,晚上睡前才關。

  然而就是在此時此刻,時空亂流再次發生。

  一片劈裡啪啦的白光憑空在客廳中出現,而後周圍的空氣肉眼可見流動起來,宛如高溫時柏油路上方的扭曲空氣。白光之中掉出兩個人來,砰的落在地上。

  下一秒,白光消失,一切恢復正常,只余下兩個來自異世界的時空旅人,出現在這全然陌生的新世界中。

  片刻之前,另一個時空中。

  大漠的余暉下,兩條人影正在走著。

  其中一人身材瘦削、身著黑衣,腰間別著一柄又細又長、黑皮劍鞘的長劍,另一人寬肩窄腰、皮膚古銅,不似是被大漠的烈日曬出來的,倒像是在海上曬出來的。

  這二人就是盜帥楚留香與中原第一快劍一點紅。

  半個月前,楚留香的三個義妹失蹤,為了尋找她們,他一個人日夜兼程、風塵僕僕地趕到了這茫茫大漠之中,豈料義妹沒找到,他自己倒是陷入了一堆麻煩事中,他的朋友們也一個個地全卷了進來。

  中原一點紅就是被石觀音騙進大沙漠裡的。

  此事說來話長,總而言之,他們意外地上了石觀音的沙漠輕舟,那輕舟又意外側翻,一連串意外之下,二人……迷路了。

  ——在大漠裡迷路,通常意味著死。

  楚留香不熟悉這裡,不懂得如何尋找水源,而一點紅走南闖北多年,卻也是第一次來關外。

  一直走了三天,他們都沒有碰到一處水源、一顆仙人掌。

  白天,烈日幾乎要將他們給蒸干,夜晚,冷風又吹進人的骨頭縫裡,叫人的血液也幾乎被凍出冰渣。

  第四天的傍晚,他們幾乎連路都已走不動。

  一點紅忽道:「能與盜帥楚留香死在一起,我一點紅不虛此生。」

  他的聲音不高也不低,消散在傍晚獵獵的風下。

  楚留香沉默著苦笑,半晌之後,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句話也沒有說。

  一點紅也沒有再多說話,在體力近乎見底的情況下,說話本來就是件奢侈的事情。

  正在這時,忽然一陣狂風刮起,二人只聽轟隆一聲,閃電劃破天空,天地間永無止境的黃沙被劈得一片亮白!這道閃電准確無誤地裹在了二人身上,眨眼之間,楚留香腳下的黃沙消失不見,他飛快地墜落了下去!

  下一刻,他「砰」的一聲落在了地上——

  嗡得一聲,他的耳朵尖銳得耳鳴著,只令他覺得腦袋都一抽一抽的疼。

  被強光刺激的雙眼在片刻的時間裡什麼也看不見,楚留香掙扎著站了起來,感到面前一片模模糊糊的亮白,再然後,是些……家具陳設?

  他這是在……一間屋子裡面?什麼屋子能這麼亮?

  楚留香一怔,抬頭看了一眼。

  天花板上嵌著的是……燈?

  那燈散發出宛若千萬只燭火同時亮起的明輝,將整間屋子所有的角落都照得清清楚楚……楚留香盜過御用九龍杯,去過皇宮大內,然而饒是皇宮大內,絕大多數的宮殿的明間也不可能這般明亮。

  這樣的明燈,千金亦是難買,怎會出現在大漠之中?

  尖銳的耳鳴漸漸消去,楚留香忽然聽見有人說了句話,喘氣聲與話語聲都仿佛就在他的耳邊,可奇異的是,楚留香這樣的高手,竟感覺不到那人的內息。

  極度的體力透支與突如其來的下墜令楚留香還兀自有些恍惚,不能立即做出反應,他余光瞥見自己一點紅正面對著聲音發出之處,身上的肌肉下意識的緊繃,整個人竟忽然僵住,一動不動。

  他竟似看到了什麼極度震驚的事情一樣。

  楚留香立刻回身,朝那聲音發出之處看去。

  那是個……二指寬、半人高的物事,就架在雪白牆壁之前,藏不下半個人。

  可裡面分明就有活生生的人!他剛剛所聽到聲音……正是從這奇異物事裡發出!那人宜嗔宜喜,喜怒哀樂,活靈活現,絕不是什麼戲法或者皮影所能解釋的!

  楚留香的瞳孔忍不住收縮了起來——

  他這輩子也不知道見過多少奇珍異寶,老實說,無論見了何等奇珍,他都絕不應該露出這般神色。

  可問題就是,此物絕非凡間之奇珍,更像是那志怪傳奇裡所說的寶鏡仙術。

  只有這一次,盜帥的腦中,竟也空白一片。


第2章

  楚留香緊緊地盯著這奇異物事,裡頭的活人露著胳膊,打扮奇異,仿佛像是全然沒看見他發直的目光一般,旁若無人的唱唱跳跳,畫面再是一轉,又只見山川湖海之景緩緩掃過。

  「……」

  ……這已絕非此世該有之物了。

  楚留香心裡生出了種奇異的駭然來,連頭皮都忍不住發麻,但在奇異的震撼之下,他心底那種探究的欲望又湧出來,忍不住想靠近戳上一戳,看看裡頭的人究竟會不會有反應。

  背後有「踏拉、踏拉」的腳步聲響起。

  楚留香回身,看見不遠處站著個女子。

  這是個相當漂亮的女子,衣著和那仙畫裡的人物一樣的大膽,露在胳膊和小腿,一雙星眸明亮有神,似乎並不意外他們的出現,十分鎮定地看著他們。

  她腳邊窩著只橘色大貓,倒是用一種吃人樣的眼神磨著牙把他們打量了個遍。

  楚留香與一點紅均是武藝高強之人,甫一落地,就感覺到了此間不遠處有人,只是那仙畫實在過於震撼,故而沒能顧得上第一時間拜訪主人。

  這女子……應當就是此間的主人?

  楚留香上前一步,抱拳道:「敢問,可是姑娘將我二人救至此處?」

  那女子上下打量了他們一番,看出他們的狀態並不好,不多廢話,直接問:「喝水麼?」

  楚留香一怔,微笑道:「勞煩姑娘。」

  那女子於是拐進了廳堂另一側的一處大理石台面之後,那裡的角落裡放著個透明桶,裡頭裝著水,桶下是個白色的物事,她隨手一摁,便有水從機關裡流進杯子裡。

  這種送水的機關倒沒什麼特別的,左右不過就是接著水源的管子再接上閥頭,不過這閥頭瞧上去十分輕便,並不似那等黃銅閥頭一般沉重,很是精巧。

  只是水至唇邊,他才知道這機關根本就沒那樣簡單。

  因為水居然是冰的!

  二人在沙漠中,已有整整五日都未曾進過一滴水了,喉嚨干渴得像是火燒般的疼,每一下呼吸都帶著翻滾的血沫子,此刻拿到了水,頓時再顧不得其他,將杯中水一飲而盡,冰水流過喉嚨,好似發燙長滿血泡的咽喉才終於被安撫。

  那姑娘瞧著他們喝水的模樣,又給他們添了幾杯。

  三杯冰水下肚之後,死亡的陰影終於從二人身上遠去,楚留香長舒一口氣,感覺肌肉慢慢地放松下來。

  姑娘已經落座,雙手抱胸,隨意地翹著腿,還未等楚留香說話,就擺了擺手,直接說:「我知道你們要問什麼,不過這件事解釋起來很麻煩,看你們這樣子,水都沒得喝,估計也沒吃吧?」

  語氣見怪不怪,一句廢話也無,十分爽利,直奔重點。

  而且……

  「還沒吃吧」,這四個字簡直比天籟之音還動聽……

  楚留香忍不住笑了,他摸了摸鼻子,道:「勞煩姑娘了,還未曾請教過姓名,在下楚留香,這位是一點紅。」

  她聽了這話,臉上登時露出了種一言難盡地奇異神色,卻沒多解釋,只是指了指自己:「秦蔻。」

  楚留香說:「秦姑娘。」

  秦蔻點點頭,然後指了指他們背後的坐具,「你們先坐會兒。」

  不難看出,這位秦姑娘是個爽利人,一句多余的廢話都沒有。說完轉身就拐進一扇們後頭去了,只余下楚留香與一點紅二人在此等候。

  她剛剛指的那坐具,比之羅漢床還要更寬一些,起碼也能坐四五個人,只是與一般木質坐具的方正不同,圓圓鈍鈍的,覆著厚厚的墊子,這厚墊鼓鼓囊囊,裡頭估計是充了棉花之類的物事,墊子外頭用的是種不知名的灰粉色布料,上頭還有一層短短的絨。

  就……看上去怪舒服的,感覺能歪著陷進去。

  這圓鈍羅漢床的旁邊,還散落著幾個袋子狀的物事,就七扭八歪地堆在地上。

  這也是坐具麼?

  羅漢床放在此間廳堂的正中,正面對著一面透明琉璃的大幾,想來也是主人的正座,他們這風塵僕僕的客人,自然是不便去坐的,一點紅於是就試探著坐到了那散落的袋子上。

  初坐只聽見袋子裡填充之物摩擦發出的沙沙聲,像是坐在沙面上往下陷一樣,一點紅這幾日在沙漠裡已太熟悉這種感覺,沙子流動,無論是背靠還是坐著,總不能夠完全放松。

  但很快,他便覺得自己被承托了起來,說來也怪,這袋子裡的小小顆粒,竟似十分堅韌一般,將他的腰臀腿嚴絲合縫的托著,他本就疲憊至極,坐在這奇異袋子上之後,竟只覺得渾身上下都放松下來,極為解乏。

  楚留香也坐在了另一個袋子上,不由詫異地挑起了眉,又扭了扭身子,用手指戳了戳頗富彈性的袋面,心道:也不知道裡面放的是什麼……總之不會是麥糠,他小時候和胡鐵花一起流浪,也睡過麥糠枕,觸感不一樣,絕沒有這樣舒服。

  小小一個坐具,也有這般多的講究!

  後頭那扇門又吱呀一聲打開了,秦蔻端著兩個冒著熱氣的碗走出來,就放在那大理石台面之上,招呼他們:「過來湊活吃點吧。」

  這……這就好了?

  楚留香有些訝然,這冷鍋冷灶的,燒火也要不少時間,這才多久?恐怕連半刻鐘都不到!他甚至沒聽到柴火燃燒的聲音!

  不過……

  他又看了一眼架在牆前的……仙畫,現在裡頭正有一男一女,旁若無人地說著情話,十分露骨。

  楚留香不是什麼迂腐老學究,對奇異的服裝、露骨的話語都不覺得有什麼,只不過這仙畫裡的人好似完全生活在與世隔絕的另一個世界裡,與現實世界有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隔閡,總讓人看著頭皮發麻……

  有這等法術法寶珠玉在前,想來那扇門後的廚房裡,也多的是種種奇異之物吧!

  總覺得這裡任何一樣不起眼的物事都自有妙處……

  當然,現在還不是探究這些的時候。

  二人艱難地起身(這填充著小顆粒的袋子實在太舒服讓人不想起來),走到大理石台面之前坐下,鼻尖頓時充斥著一股極暖和、極濃郁的香味,再看碗裡,原是一碗面。

  這位秦姑娘的做派可真是處處與眾不同,這面也與外頭的不同,卷卷曲曲地窩在碗裡頭,有些微黃——看上去倒像是用油過了一遍再下鍋煮的,湯色澄澈,上頭飄著一層油花。

  光是聞著,就知道這雞湯一定燉了很久。

  楚留香忽然感覺自己的胃袋都因為飢餓而沉甸甸得墜著難受。

  他執起了筷子,挑起了一筷子面條。

  對於一個江湖客來說,縱酒放歌、千金散盡、生死相爭,都是常有的事情。

  然而,一碗熱氣騰騰的面,一張能安心睡一晚的床榻,對於一點紅這種賣命的江湖人來說,卻往往不可求。

  況且,這雞湯面的滋味,實在令人銷魂,面條帶著點微妙的韌勁與油香,湯底香得叫人恨不得把舌頭吞下去——他甚至還吃到了胡椒的味道,此等香料實屬難得,這樣一碗金貴的面,竟也是「湊活」麼?

  ……這裡真的是人間麼?

  於是從秦蔻的角度,就看見殺手冷峻的盯著他那碗煮方便面,面容上難得露出了一種放空的、茫然的神色。

  她坐在他們對面,托著腮,頗有興趣地打量了他們幾眼。

  衣衫襤褸,神色疲憊憔悴,顯然是正在生死境中掙扎,不過即便如此,也能看出二人皆是體格精壯,身材修長,那個黑衣、蒼白的青年人,腰邊還掛著一柄長劍,收在黑皮劍鞘裡,很安靜,但是有股不可忽視的血性與森然。

  在聽見「楚留香」三個字之後,秦蔻心裡的第一反應是:好家伙,不僅是古穿今,還是紙片人!

  楚留香、陸小鳳,楊過、張無忌,四大名捕、七俠五義——對於如今十七八歲的小孩來說,這些或許都是些過氣的名字,不過秦蔻今年二十七歲,在她小的時候,電視機裡放的可都是武俠劇,這些名字隨便拿一個出來,在她這個年齡圈層,絕對不可能有人不知道的。

  但她其實不算武俠迷,對武俠的概念只停留在小時候看的電視劇裡……只不過是聽到「楚留香」這個名字之後,童年回憶一時湧上心頭,這種感覺還蠻奇妙的。

  她在心裡感嘆了一下。

  不過,秦蔻畢竟是自小就知道時空亂流、還親身經歷過好幾次的人,對這種事已經見怪不怪,看他們吃飽喝足,就准備開始做正事了。

  正好這時楚留香放下了筷子,又一次開口問道:「還請問秦姑娘,此處究竟是什麼地方?」

  秦蔻的手扣扣台面,發出一聲並不算清脆的悶響,說:「這裡是……嗯,按照你們的說法,這裡是長安。」

  楚留香怔住了。

  片刻之後,他說:「這不可能……我二人方才還在關外大漠之中。」

  ——關外大漠、關中長安,足足相隔兩千余裡。

  秦蔻接著說:「准確來說,這裡是……很久以後的長安,也許是幾百年後,也許是一千年後。」

  有那麼一個瞬間,秦蔻感覺面前這兩個人的身形凝滯了,雕塑一樣。


第3章

  屋子裡陷入了一陣凝滯的沉默中。

  半晌,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勉強道:「秦姑娘莫不是在說笑?」

  秦蔻說:「楚先生是怎麼想的?我這裡的一切……是奇門遁甲?還是仙術妖法?」

  楚留香笑了笑,道:「在下孤陋寡聞,平生未見如姑娘仙居之所在,只是……跨越千年之事實在太過詭譎……」

  這樣超出常理太多的事情,想要讓人在幾句話之間就接受,當然是不現實的,秦蔻點了點頭,沒多解釋什麼,只說:「還請二位跟我來。」

  楚留香就見這位秦蔻秦姑娘徑直繞過了大理石台面,穿過了架著仙畫的那個區域,站在了兩片長長的掛簾之前,拉開了簾子。

  然後,他的呼吸忽然就停住了——

  掛簾遮擋的,是一面很大的通透琉璃窗。

  透過這面大落地窗,他看到了窗外的景像。

  原來這間屋子並不在地面之上,而是在一座……高塔似的建築裡,他仿佛是站在整片大地的最高點,去俯瞰這座城市。

  不……卻也不是俯瞰,因為這樣高聳如雲的建築還有許多,令他只能平視。

  這讓楚留香忍不住想起了自己曾在瓊州一帶的森林中所見之景一般,參天大樹拔地而起,遮天蔽日,與之不同的是,自己面前所見的森林,並非原始的、荒無人煙的——這些高塔一般的建築之上,也有一片片的琉璃大窗,明亮的燈火自窗中射出,令這片城市森林一如頭頂的夜空一般,有無數星星在閃動。

  不——這當然比星空要更亮,到處都是燈光,窗戶裡的燈,道路上的燈,甚至他遠眺到一片低矮的建築群時,還看到了些桃粉與幽綠、明黃和鮮紅混雜起來的,配色十分迷惑,叫人看著熱鬧到有些不適的燈海。

  楚留香……當然沒有見過這樣的城市。

  即便是在富庶繁華的揚益二州,天一旦黑下來,絕大多數地方都是黑漆漆的一片,唯有月光與星光照在白牆黛瓦之上,便是熱鬧的中元節,家家戶戶的門口都掛起紅燈籠的日子,那單點紅光,卻也只像是朱砂痣一般點在黑暗中,光芒模糊,照不出長長的、清晰的影子。

  地上銀河,也當是如此了。

  楚留香忍不住伸出手,貼在冰涼的琉璃大窗之上,這裡家家戶戶都喜愛用此等窗戶,就如同他們那年代糊窗戶的白棉紙一般。

  他的眼神很好,正巧就看見了對面大樓之中的人影,歪歪斜斜地窩在坐具之上,看「仙畫」看的津津有味。

  他有點明白過來,這「仙畫」並非話本子裡說的那些可照出幻境的寶鏡仙術,而是一種……消遣,一種娛樂,與皮影戲有異曲同工之妙。

  倘若這裡真的是長安,也絕不可能是他們所在的年代的長安。

  他道:「千年之後?」

  秦蔻點頭:「千年之後。」

  楚留香忍不住苦笑起來,道:「這世上竟真有如此奇詭之事……只是想再請教秦姑娘,以姑娘對這『跨越時空』之事的了解,我二人還有回去的可能麼?」

  他是為了尋找下落不明的義妹們才前往大沙漠的,如今義妹的下落仍不知曉,姬冰雁與胡鐵花也不知如今怎麼樣了,那女魔頭石觀音又究竟是何許人也?這些事情樁樁件件,都要他去做,但現在……他卻什麼也做不成了。

  因為他已來到了未來。

  秦蔻伸出一根手指:「小姐,不是姑娘。」

  楚留香:「啊?」

  秦蔻:「我們這裡不興叫人姑娘,聽起來太『古代』了。」

  楚留香從善如流:「秦小姐。」

  秦蔻:「至於回去的問題,以我自己的經歷來看,回去是可以回去的。」

  她接著解釋:「我們家祖上可能就是從……嗯,從另一個世界過來的,我曾外祖母身邊就偶爾會發生這種事,我也一樣,之前我也見過和你們一樣情況的人,最後也回去了,不過我不敢保證時間,或許幾天,或許幾個月,或許得幾年。」

  楚留香又忍不住開始摸自己的鼻子了。

  片刻之後,他沉聲道:「原來如此,在下明白了。」

  秦蔻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說:「無論怎麼說,你們意外來到這裡是我引起的,而要回去呢,也得關注等我這邊的情況,你們也感受到了,時空亂流這種現像來的快去得也快,錯過了又不知道等多久,而且在這裡沒有身份也沒有錢,可以暫時先住在我這裡。」

  至於她一個獨居女子的安全問題,倒是犯不著多考慮。

  她可是有大橘傍身的人!

  能誘發時空亂流也就意味著,秦蔻其實隨時都面臨著與不知底細的陌生人的接觸,這種接觸也就必然帶著危險性,畢竟,誰能保證穿越來的人每一個都是好人?

  這只心寬體胖的大橘,就是秦蔻的曾外祖母留下的,在她家養了好多年了,外表看上去倒是毛茸茸的很可愛,不過實則胃袋藏宇宙,可以一口吞人,秦蔻小學三年級第一次引發時空亂流時,曾招來一個落草為寇的古代士兵,眼神裡都帶著凶光,殺人殺上癮了一樣,看見秦蔻就要動手。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大橘嗷嗚一口,這個沒留下姓名的古代士兵連同他的兵刃甲胄一起從這個世界上完全消失了。

  大橘:「喵!」

  所以秦蔻用大橘防身,一點不懼。

  而且,這可是楚留香!即便她不是武俠迷,聽到這個名字的第一個瞬間,也會有許多正面的聯想——古樸、浪漫、溫柔、正義、瀟灑等等等等,對楚留香需要有所防備麼?

  至於他這個叫一點紅的朋友,看上去十分沉默冷峻……而且秦蔻對這個名字的印像只有《武林X傳》裡那個有潔癖且喜歡研究各類獨門洗面奶洗發露的搞笑役……

  以至於在看到正主出現在眼前的時候,秦蔻都感覺有點怪怪的……

  秦蔻忍不住臉色微妙地看了一點紅一眼,對方雙手抱劍,面無表情,望著窗外,不知在想什麼,但在她眼神飄過來的一瞬間,他立刻就注意到了,與她對視,開口道:「秦小姐。」

  很敏銳嘛……

  秦蔻決定先暫時不告訴他們紙片人的事情,《武林X傳》這種戲謔大作自然也暫時不要叫他們看到的好。

  秦蔻歪了歪頭,打招呼:「額……一先生?」

  一點紅:「……」

  他面不改色,淡淡道:「一點紅不過江湖諢名而已,秦小姐直呼便是。」

  秦蔻笑了:「所以你們也直接叫我秦蔻就好啦,走吧走吧,今天這麼晚了,先洗漱休息吧,明天再給你們細講這個時代,你們跟我來。」

  她把他們帶到了客房的衛生間。

  秦蔻住的是復式大平層,這套房子是秦蔻上大學的時候裝修起來的,那時候秦蔻自己組樂隊,X市沒有非常專業的排練室,所以裝房子的時候她就纏著她爸爸給自己弄個很隔音的屋子當排練室。秦父一想,孩子們排練要是太晚剛好就住在這裡吧,所以又裝了兩間客房,都帶獨衛。

  秦蔻開了門,說:「洗手間,就是洗臉洗澡解手的地方。」

  楚留香詫異:「官房?」

  那等五谷輪回的污穢之處,怎能置在房中?

  不過轉念又想,秦小姐的住所在二三十丈的高空之中,這裡的人也多習慣住在這樣的高塔裡,官房若不置在屋中,難道要下樓才行麼?

  不過說起來,這樣的高塔,上下許是很不方便?若是爬樓梯,沒有武功底子怕不是難熬得很?每日上下與爬山有何差異?難道這裡的人各各都苦修?只是此等苦修,若無武功底子,總覺得對膝蓋不好。

  越想,他心中越覺得好奇,這千年之後的人是如何生活的?真是方方面面都全然陌生、全然不同。

  秦蔻伸手開燈,楚留香就上下打量著這房間。

  房間不算太大,沒有窗戶,地面鋪的仍是瓷磚,不過與前頭那正堂的樣式有所不同,上頭有豆綠色的花樣,整整齊齊地排成線條簡單的圖案,巧思十足,倒也叫這屋子並沒什麼逼仄之感。雖說是「更衣」的地方,但裡頭一絲異味都無,反倒是有一股極其復雜的香味,卻不似是熏香、草木灰、熏鋸末之類的味道,反倒像是柑橘水果的香氣,十分清新宜人。

  牆壁上貼著面清晰至極的鏡子,鏡子前放著個陶瓷燒制的台盆,這台盆自然好理解,是洗臉打水用的,只是不知為何要把盆與台面連在一起,豈不是實不方便打水?

  說起來,住在這樣高的建築中,取水、送水怕不是也十分困難?

  正要問,秦蔻抬手擰開了水龍頭,清水嘩嘩流淌出來。

  「這是自來水,」秦蔻說,「打開水龍頭,熱水擰左邊,冷水擰右邊。」

  他的疑問登時就卡在了喉嚨裡,楚留香盯著那嘩嘩流淌的清水,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過了好一會兒,他微笑著感嘆道:「有水自來,此名甚好。」


第4章

  開關自來水會了,那淋浴用的蓬蓮頭也是一樣的道理。

  楚留香與一點紅在沙漠中穿行數日,身上滿是風沙,先前命懸一線時肯定是顧不上想這些的,現在吃飽喝足,又有無限取用的熱水,當然也就想洗洗澡了。

  秦蔻也不多說什麼,翻出備用的牙膏牙刷、又從主臥的浴室裡把她的沐浴露洗發露洗面奶什麼的分裝起來給他們,就去找換洗的衣服給他們今天先湊活穿了。

  她家兩間客房,都是獨衛,同時洗漱是沒問題的。

  一點紅拆了頭發,踩上拖鞋,走到了浴室裡,准備洗澡。

  他能看出,秦小姐是個很耐心、很事無巨細的人,連齒木、牙粉之類的小事都擔心他們不明白,要指著東西介紹,倒像是把他們都當小孩兒一樣看……

  一點紅自小是孤兒,不知道自己從何而來,亦不知道自己要往何處去,幼時在街面上流浪,能活過一天算一天,稍稍長大,被師父收養,給了口吃的,接著便作為殺手被撫養長大。

  饒是他年幼時,也未曾有人用這種……又耐心、又帶著點安撫味的語氣同他說過話。

  一點紅試著想像了一下假如自己面前忽然出現了一個先秦的古人,他會怎麼做。

  ……他多半什麼也不會關心吧,這先秦古人在他的年代裡是死是活,又與他何干?

  更遑論在意對方能不能吃上一口熱飯,洗上一個好澡呢?

  他伸手掀開了蓬蓮頭,熱水登時傾瀉而下,將他拆下的長發打濕,一綹一綹地貼在他身上,水稍微有點燙。

  ——想洗一個熱水澡,自然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朝廷官員有所謂的「休沐日」,休沐休沐,便是給官員休上一日,專門用來沐浴淨身的。他們江湖客——尤其是他這樣的殺手,居無定所四處漂泊,沒有什麼固定的做活時間,自然也沒有什麼「休沐」一說。

  走南闖北的江湖客自然是在客棧中解決洗澡一事的,有些好客棧建在溫泉邊上,自然有天然溫泉水用來沐浴,次一些的,就得要店伙計燒柴熱水、再用水桶去打水裝盆,來來回回,麻煩且不說,往往折騰了半天,水不過微溫,實沒意思。

  一點紅懶得廢那功夫、也不想等,多數時候都是仗著自己身子骨好,直接去井邊打冷水來洗的。

  但倘若熱水來得這樣方便呢?

  只需用手撥弄機關,便隨時隨地有熱水可供取用,如此方便。

  略微有些燙的水自頭頂傾瀉而下,蓬蓮頭如其名一般,中間有數個可以出水的小孔,水流均勻,與自己拿著水桶往下衝洗的感覺自然是全然不同的,熱水自他的身體上流過,一點紅只覺得一種極為解乏的感覺湧上來,抽痛的肌肉也隨之放松。

  再說那裝著「洗發露」能摁出滑膩泡沫,倒不是十分陌生。畢竟他們那裡也有沐膏,加了皂莢、無患子一類的東西,細細揉搓也出泡沫,若宿在些清貧地方,弄些草木灰水也能洗得很干淨。

  不過,能洗干淨,和能方方便便地洗干淨,又是兩碼事了,草木灰水又是要燒又是要沉澱的,先前他倒不覺得有什麼,如今再看,不免覺得那樣實在麻煩。

  此處真是……

  裝裝件件,皆是便利無比,恐怕饒是那皇宮大內裡坐龍椅的皇帝,都未曾享受過這樣的方便吧?

  一點紅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伸出一只手,摁在了分隔干濕的玻璃門上,門上蒙了一層水蒸氣,叫人瞧不出外頭有什麼,倒叫他產生了些奇異的錯覺,好似他現在不是在人間,而是誤入了什麼仙宮一般。

  殺手愣了一下,又反應過來:不對,這不是仙宮,這是……很多很多年後的世界。

  只是這個世界比之仙宮,恐怕也差不了多少了。

  他麻利地洗完頭,用浴巾擦了身子,又用毛巾絞了頭發——毛巾,又是一樣初看不顯眼,用起來卻實在是蓬松吸水、厚實舒適的東西,一點紅一摸那毛巾,便是一愣,細細看過,是棉的,但比之棉布要細膩柔軟得多,織法也有區別。

  還有那叫「吹風機」之物。

  未來的人起名似乎都是這般直白,不講究用典、也不甚雅致,只叫人一聽就知道這物是作什麼的,這「吹風機」構造十分奇妙——底下一個粗粗的把手,上頭是個中空的圓環,細看了半天,也鬧不清楚這沒有風扇,風究竟是如何吹出的?

  不過這風的確柔和,吹出來的頭發異常柔軟順滑。

  怎麼說呢……就,最不起眼的事情,秦蔻這裡也有辦法解決得妥妥當當,這些精妙絕倫、巧奪天工的技藝,似乎就只是用來……用來讓人活得更舒服的?

  秦蔻坐在沙發上一邊刷手機一邊等他們出來。

  她獨居好幾年了,家裡也一直沒來過別人,好在家裡還留下前男友忘在櫃子裡的家居服,雖然上頭都是樟腦丸的味道,但也干淨,今天湊活一下應該沒什麼問題。

  吱呀一聲,門開了,一點紅從客房裡走出來。

  秦蔻抬頭一看。

  江湖客刀口舔血,靠自己一身武藝吃飯,身材肯定差不了。一點紅身上貼著黑色背心,皮膚蒼白,但身姿挺拔端正、身材修長,一點病態的感覺都沒有,貼身的面料把他的胸、腰、腹的形狀勾勒得十分清楚,腰間短褲的松緊帶勒著一把勁腰,賞心悅目。和那種健身房裡練出來的、誇張得讓人覺得辣眼睛的身材一點兒也不一樣。

  不過他干嘛在身上披個浴巾啊?

  秦蔻忍不住噗嗤笑了,對方微微一怔,終於露出了除了「面無表情」和「震驚」以外的表情。

  他的眉頭微微皺起,有點微妙地問:「貴地的穿衣打扮都是這樣……?」

  面料也太少了!

  他曾聽說過青樓裡的女子會著一種叫「抱腹」的衣裳,只小小一點布料,用兩根細細的布條系在脖頸上,只遮前胸,露著腰腹後背,如今他所穿的這名為「背心」的衣裳,比之那種床笫增趣之物,也差不了多少了……

  至於他為什麼會知道這種青樓女子拿來討人歡心的玩意,這倒要怪他幾年前殺的一人,那時他的凶名已傳遍了江湖,找上那被出價的倒霉蛋時,對方眼見逃生無能,便轉而侮辱他是那曲意奉合、只要出價高、誰都可以的伎子。

  他那時未曾在意,今日穿上這換洗的衣物,瞧著鏡子裡的自己,這個聯想就……很詭異地蹦出來了。

  秦蔻說:「我們這裡的人都這樣,沒人會在意的,現在是夏天,街上的人露胳膊露腿的,還有更誇張得呢,明天帶你們上街去看看。」

  殺手的臉上難得露出一種帶著幾分困惑的神色,似乎一時之間無法想像還有比這又小又緊的衣物更暴露誇張的衣物,他張了張嘴,最後還是只說:「有勞。」


第5章

  秦蔻的這套房子是復式,分上下兩層,下層比較大,客廳、餐吧、廚房和客房都位於這一層,上層是頂樓,約有一半的空間是露台,另外一半就是她自己的書房和臥室了。

  時間也不早了,她把楚留香和一點紅就安排在下層的客房裡,然後就上樓休息了。

  秦蔻的工作時間自由,最近又不忙,開放麥和拼盤演出都不需要她本人太關注,既然家裡來了客人,第二天她就不打算工作去了。

  第二天一早,秦蔻打著哈欠下樓的時候,楚留香與一點紅已經醒了。

  一點紅在洗衣裳。

  秦蔻家步步都是精妙之物,昨夜床榻自然也與他所睡過的所有床榻都不一樣,他看過床板材質,是木的,但上頭鋪了個極厚的墊子,躺上去既柔軟,又覺得有種奇異的承托感,舒服得叫人沾上枕頭就睡著了。

  他二人在沙漠跋涉數日,體力早就耗盡,若非是遇見了這「時空亂流」,遇見了秦蔻,恐怕就得埋骨大漠了。

  不過武人畢竟大都是律己之人,而一點紅這樣自小就習慣了起早貪黑練功的殺手更是如此,早早就起來了。

  起床之後,他徑直拐到了客廳裡,拎著昨天扔到「髒衣簍」裡的衣裳去衛生間了。

  殺手風餐露宿、風塵僕僕,一人獨行,也無甚呼奴使婢、叫人伺候的毛病,洗衣裳這等事自然也是自己去做,所以他才對民間如何燒草木灰、如何碾碎皂角去洗衣裳這種事如此熟悉。

  所以秦蔻下樓的時候,正好就看到了抖開濕衣正准備晾曬的一點紅。

  他人很高,目測也估計在一米八五以上,室內陽台上的晾衣架被收到很上面的位置,一點紅一只手插在褲兜裡,一只手拎著濕衣裳,撩起眼皮看了一眼,沒什麼多余的表情,也沒研究一下怎麼把架子的高度降下來,輕輕松松往上一躍,衣服就掛了上去,然後穩穩落下,一點聲音也沒發出。

  武人做什麼動作,都有種行雲流水、舉重若輕的感覺。

  聽見聲音,他轉過頭來,就看見了站在樓梯上的秦蔻。

  她的頭發長而卷曲,松蜷蜷地搭在肩上,穿著條只到膝蓋的裙子,露著秀美小腿和手臂,有點睡眼惺忪的不防備感。

  殺手目光不著痕跡地移開,絕不放在她肩膀以下的位置。

  秦蔻有點驚訝。

  他不是冷面殺手麼?號稱什麼「殺人不流血,劍下一點紅」。

  ——秦蔻昨天晚上連夜搜出《楚留香傳奇》原著看了半拉。

  就……怎麼說呢,古龍的小說其實是一種風格相當古怪的小說,語言風格冷峻短促、反轉突然,以及非常重要的一點——劇情完全為了人物服務!所以她看了半晚上,什麼劇情都沒記住,但是裡面的出場人物形像倒特別鮮明,關鍵是……每個人耍起帥來都很有那味兒……

  這種風格所造成的一個結果就是生活細節特別少,楚留香作為主角還好一點,像一點紅,基本上沒講過他衣食住行都是什麼樣子,總讓人覺得他是喝露水生活的。

  結果完全不是,看他這樣子,這些生活瑣事做起來熟練得很。

  而楚留香在點茶。

  現代人想起茶,那就肯定是泡茶了,不過這種散茶衝泡的飲用方式並不是自古以來的,而是在明朝之後才興起的。而在此之前,西漢至六朝時期喝「粥茶」——也就是把茶當菜湯一樣煮,裡頭還會放什麼蔥姜茱萸薄荷一類的調味料,現代廣東人喝的擂茶就是這麼流傳下來的。

  唐代開始,慢慢出現了那種把茶碾成細末,然後用沸水來衝點的喝法,這個就和現代的抹茶差不多了。

  到宋元時期,點茶就非常流行了。

  秦蔻前段時間看到這種傳統茶文化的科普,一時興起,就買了一整套的點茶茶具,順帶著還買了小茶幾和跪坐用的蒲團,就放在客廳一角,想的是什麼時候天氣好了,就坐在這裡消磨時間,就很風雅。

  買回來之後的結局也很標准:放著落灰。

  今天倒是用上了。

  楚留香唇角帶笑,左手持湯壺,右手持茶筅,手腕放的很平,正穩定地擊拂著濃綠色的茶湯,茶湯之上,便很快浮出了雪白且細密的泡沫。

  楚留香看上去其實並不是個翩翩佳公子,因為他的身材比起佳公子來說,未免太強壯了些,而常年在海上曬太陽曬出的古銅色皮膚和那種恰到好處的懶散,又總讓人覺得他有種天然的熱情。

  怎麼說呢,讓人想到陽光、沙灘、椰子樹!

  秦蔻有種想給他買海南旅行必備的藍天白雲沙灘套裝的惡趣味衝動。

  不過,他擊拂茶湯的時候,動作渾然天成,一副十足的世家大少的貴氣,倒是和一點紅身上那種冷峻沉默的江湖銳氣完全不同。

  他抬眼就看見了秦蔻,衝她輕輕笑了下,順手就遞了杯茶給她,說:「小心燙。」

  楚香帥點的茶是什麼味道?秦蔻頗有興趣地接過來嘗了嘗。

  好苦!!!

  ……對了,秦蔻沒買那種專門的點茶粉,現在放在小幾子上的就是純抹茶粉……純抹茶粉,懂得都懂,真的超級苦。

  秦蔻的表情頓時變得微妙異常,一旁的一點紅雙手抱胸,瞥了她一眼,順手遞給她一個裝著冰水的玻璃杯,她連著喝了好幾口,這才緩過勁兒來。

  她咳嗽了一聲,說:「走吧,出門去吧,家裡沒有別的換洗的衣服了,去趟商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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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現在是早上八點半。

  這個點就出門逛街其實有點早,不過今天要做的事情其實不少,衣服鞋子什麼的就不用多說了,她家裡能翻出兩件背心短褲已經很不容易了,而且衣服可以穿別人的,內衣總不好這麼干吧?……況且她家裡也沒有男式內褲。

  秦蔻總懷疑他們現在是真空狀態。

  她忍不住充滿懷疑地看了楚留香一眼,對方正面不改色地喝下巨苦無比的抹茶,又很熱心的給自己的朋友一點紅也擊拂了一杯,一點紅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出於朋友之間的禮貌,他伸手接過,像征性的用嘴唇沾了一下,然後就放下了。

  楚留香跪坐得無比端莊,瞧見她微妙的目光之後,還衝她微笑著眨了眨眼。

  秦蔻決定放棄思考這個問題,直接帶他們去內衣店就行了。

  然後呢,既然都要出門逛街了,順便去吃個火鍋、吃點炸雞喝點奶茶什麼的、最後回來的時候再去逛逛超市也很好。

  不過八點半……確實太早了,這個點,商場還沒開門呢。

  那就在家先吃個早飯吧。

  她轉身就進了廚房。

  秦蔻這個人雖然獨居,但是生活技能並沒有拉到位,好在她也不需要掌握什麼特殊的生活技能,平時掃地拖地有掃地機器人,家裡亂了就請阿姨過來收拾,至於吃飯,要麼點外賣、要麼用半成品料理包——食材還得是不需要特殊處理的,給雞肉去骨什麼的她都不會做。

  不過早飯還是很好解決的。

  昨天傍晚回家的時候她在樓下的面包房裡買了吐司和可頌,本來想著夠吃兩三天的,沒想到晚上家裡就多了兩位客人。

  吐司就是最簡單的白吐司,放在吐司機裡烤出來,面包邊烤得有點酥脆,面包體則是暄軟蓬松,相當輕盈,配上冷藏的草莓果醬味道一絕;可頌就是種十分罪惡的面包了,它其實是用面皮包裹黃油開酥,然後再卷成牛角狀烤出來的,故而表皮酥脆,能吃到一股濃濃的黃油香。

  秦蔻有喝咖啡的習慣,昨晚就提前在冰箱裡冰了冷萃咖啡拿出來喝,考慮到這玩意兒古代人或許是喝不慣的,而且也只有一人份,她就順便開小電鍋熱了個牛奶給他們倆。

  一點紅就跟在她後面,一只手插著褲兜站在廚房門口看著她動作。

  他其實慣常自己解決自己的衣食住行問題,作為殺手,他相當有名,一劍難求,想來找他干活兒的人,一是要有人脈,能找到他,二是要有錢,能出得起他要的價,故而他與雇主之間,通常情況是雇主來討好他,曾經那天星幫的二當家宋剛,便說「我即便是對我的老子,也沒有這樣尊重過」。

  不過說穿了,那種「尊重」不過是一種利益的考量,其間混雜著厭惡和恐懼之意,他一向對此很是不屑。

  但這位秦蔻秦姑娘……不,秦小姐,給他的感覺卻是完全不同的,她似乎真的是覺得,因她的緣故令他們來到這陌生的未來是件很需要負責的事情,於是就真的把他們的衣食住行全都納入到了她的職責裡去了。

  一點紅雖面冷,心卻不壞,性格之中也有士為知己者死的幾分意思,不然也不能為了有幾面之緣的楚留香孤身入大漠了,因此秦蔻待他好,他就也待秦蔻好。

  一個來自武俠世界的殺手,走路當然是沒有聲音的,秦蔻根本沒有發現他,端著吐司盤子一回頭,就看見一只修長的手伸了過來,極其絲滑地端走了她手上的盤子,一點紅撩起眼皮,問她:「就放在昨日用餐之處麼?」

  這麼會來事兒……秦蔻怔了一下,說:「不要說昨日,說昨天。」

  一點紅:「?」

  秦蔻笑:「你說話太文縐縐啦,我們這裡的年輕人一般都不這樣說話的,出門會露餡哦。」

  一點紅:「……」

  他又不是讀書人,小時候師父教他讀書認字,不過是為了以後更好的干活兒,攏共也就學了些《急就篇》之類的啟蒙,誰知道有一天會被人詬病講話文縐縐的……微妙。

  再加上她昨日說的,自己身上這衣服還不算是最過分最大膽的衣著,千年後的人不像是中原人士,與那化外蠻夷之人倒是有些相似。

  但蠻夷之人又怎會有如此之多巧奪天工的機關?

  早飯端到桌子上的時候,楚留香也已經把自己剛剛玩的那一套茶具洗好重新規制妥當了,三個人就坐在大理石吧台旁邊解決早飯。

  從昨天穿越過來之時,楚留香一直對這些層出不窮的新東西保持著極大的興趣,一點紅性情內斂,除了第一眼看到電視後太震驚,之後就一直收斂著自己的情緒,什麼也不多問。

  不過現在他卻實在好奇得很,便問:「灶房裡頭也無需柴禾麼?」

  秦小姐進了灶房,只把這片狀的饅頭塞進個機關中,機關上有兩個槽,與這饅頭片正好相宜,她只摁了下開關(和明燈的開關倒是極其相似的),不過片刻,饅頭片倒已熱了。

  再說熱牛奶的那小巧的鍋子,材質一點紅不細看也知道自己不認得,底下不坐火,只有把手處連出跟黑漆漆的線來,往牆上一個白色物事中一插,奶白色的液體便很快開始冒出沸騰的小泡來了。

  秦蔻說:「啊,那個啊,那個是用電的。」

  她指一指頭頂的燈,又指一指客廳裡的電視,說:「家裡大部分的東西都是電器,通電之後就可以用了,照明、制冷、制熱,還有昨天你們用的吹風機,都是這樣的。」

  「電?」楚留香詫異道,「便是……雷光?」

  古代自然也有「電」這個字,字義自古至今也未曾改變過,就是指閃電雷火。

  秦蔻正在給自己的面包片上抹果醬,非常隨意地點了點頭。

  楚留香與一點紅兩個人就又……怔住了。

  霹靂雷光,在他們那裡,當然就是完全的天災,他們二人之所以會來到這個時代,也正是一道閃電的功勞。

  狂風乍起之時,黃沙已漫天飛揚,饒是武功再好的人,進入大自然的威儀之後,不脫層皮也是絕不可能的,當時那一刻,一點紅只覺得耳邊轟鳴一聲,隨即尖銳的耳鳴像是針一樣直直戳刺到他的腦子裡,眼前一片亮白,他的生存與死亡在那一刻根本不屬於自己,而是屬於閃電,那一道霹靂的雷光!

  這本是人力所根本不可能控制的東西,就因為不可控,所以人們才會拜雷公電母,拜龍王河神,企圖賦予這些完全隨機出現的可怕災禍人性,以擺脫面對這些災禍時無能為力之感。

  普通人是如此,江湖人亦是如此。

  但現在……但一千年後,這……這霹靂雷霆竟也被人馴服到如此乖順,能令夜晚亮若白晝,能令食物無火自熱……麼?!


第7章

  千年後的世界,第一眼就是秦蔻的家。

  到處都是令生活更便利、更舒服的機關,若說自來水管還屬於楚留香理解的範圍之內的話,那麼電燈、電視機、電吹風一類的東西,在他這裡就干脆理解為法術了。

  現在,秦蔻告訴他,這些東西之所以這樣神奇,全都是因為電,或者說,電能。

  能,就是能源,可以燃燒產生熱量的柴禾是能源,木炭是能源——到這裡為止,都很好理解,但隨後,這位千年之後的秦小姐又掰著手指頭,說勁風是能源、水力是能源,而電,也是能源的一種。

  千年之前,這些「能源」中的「能量」都在自由的散發著,倘若人卷入其中,那麼這些能量就會怒濤般向人卷來,變成人口中的天災。

  人當然從未放棄過去利用自然,柴禾可以直接燃燒、葛麻可以漚來做衣裳,土地可以開荒……

  原來千年之後,人們已可以這樣純熟的去馴服自然,將自然所產生的這些怒濤之力全部利用起來,利用它們讓生活變得如此便利舒適。

  楚留香盯著手中柔軟的白吐司,忽然笑了一下。

  就……感覺這個世界忽然穿越了迷霧,變得更具體、更可接觸了些。

  吃完早飯之後,秦蔻上樓去換衣服,一點紅和楚留香就在樓下等她下來。

  秦蔻身材高挑、樣貌也出眾,當年上大學時組校園樂隊時,還曾小有名氣,她們樂隊簽過獨立唱片公司,出過專輯——不過獨立樂隊就是這個樣子,屬於自成體系的一個圈子,歌迷也好樂隊也好,基本上和外界都不發生聯系,「聽樂隊」都算得上一種小眾愛好了。

  現在她不玩樂隊了,對穿衣打扮也就沒有那麼講究了,出門逛街主要突出一個舒服。

  秦蔻挎著包包下樓,剛走到轉角處,就看見端正站著的兩位古代男士,楚留香更松弛些,不過他的松弛和現代人電腦前久坐得多了的含胸駝背是不一樣的,脊背筆直,他人生得很是強壯,寬肩窄腰、線條流暢,穿著件貼身的背心就……就……就……

  就很像健身教練……

  秦蔻:ORZ

  趕緊去買衣服!這事不能拖!

  她在看兩位古代男士的時候,兩位古代男士自然也在看她,楚留香背靠著牆,一點紅倒是不習慣靠著什麼東西站,就負著雙手立在樓梯口,聽見樓上傳來秦蔻的腳步聲,順勢抬眼一看。

  秦蔻也扎著高高的馬尾,鮮紅的蝴蝶結在她頭頂,像是兩只尖尖的狐狸耳朵,她身上穿了件十分貼身的姜黃色短袖,露出白得發光的胳膊和一小截腰,下身穿著布料涼爽的闊腿褲,腳上蹬著白運動鞋,正衝著他們笑。

  家居服總是舒適又日常的,穿家居服的人無論長什麼樣,總會有幾分日常又柔和的氣質,但是今天的秦蔻看起來很不一樣,她的辮子扎那麼高,看起來又神氣、又明艷。

  楚留香是何許人也?他可是整個古龍宇宙中最有代表性的浪子之一,生平桃花無數,不過這種桃花和很多男性向的文章寫出來的桃花不一樣,就……讀者是真的能感覺到這個人很有個人魅力,強大而富有同理心,有人喜歡也很正常。

  所以啦,他無論看到什麼都不會不自然的,只是微笑著瞧著秦蔻。一點紅這種毫無女人緣的家伙倒又開始不自在了,眼神一滯,立在原地別開眼。

  秦蔻噗嗤一聲笑了,伸出手想點點一點紅的肩膀,對方眼看著她的手點過來,也不懂她什麼意思,也沒好躲開,就這麼站著受了不輕不重地兩下。

  秦蔻說:「不自在啊?」

  一點紅:「……未曾。」

  秦蔻大笑:「大人,時代變啦,你現在就不自在待會兒出門該怎麼辦!」

  她一揮手:「走吧!」

  於是正式出街。

  八月份的X市,其實正是全年最熱的時候,早晨六點的氣溫能達到三十五六度,晚上十一點的時候氣溫仍然是三十七八度,熱還不是干曬,而是像蒸籠一樣,作為全國十大火爐之一,主打的就是一個沒有空調不能活。

  X市的夏季實在不宜出行,男女老少都是能待在室內就待在室內,所以她的LIVEHOUSE也沒太多外地巡演的樂隊過來,主要給本地的小樂隊做拼趴演出還有脫口秀開放麥什麼的,這類演出的票價一般都很便宜,票房也不高,權當是支持本地文化事業發展了,最近她也沒什麼事忙。

  剛一打開門,那股樓梯間裡席卷而來的熱浪就令兩個古人驚呆了。

  楚留香:「……這裡真的是長安?」

  秦蔻嘆氣:「誰說不是呢?」

  楚留香詫異道:「長安地處北方關中,怎會比閩南之地還要炎熱?」

  楚留香不是南人,卻常年住在廣府一帶的海上,自然知道極南之地的苦熱,古人曾雲:「南郡極熱之地,其人祝樹樹枯,口唾射人」ヾ,意思就是說:這個太陽的火氣是有毒性的,住在極熱之地的南人,就連口水都是有毒的,吐一口能把樹給毒枯咯,再吐一口能把人給毒倒下……

  當然這是不可能的,否則江湖上也就不必研究各式各樣的用毒手段了,一個南人直接過來吐口水,決鬥就結束了……南少林長大的無花也不必偷什麼天一神水了,直接給天峰大師……算了不能再想了,想多了腦子痛。

  不過由此也可看出,南郡之熱,實在是苦煞人也!

  怎得千年之後,長安也變成了這樣的鬼天氣?!

  秦蔻說:「這個嘛……地理什麼的我懂得不多,沒法子和你們解釋,不過全球變暖,每年夏天的極端天氣都在變多,可能還有城市熱島效應,秦嶺上肯定要涼快很多的,城市裡會更熱。」

  楚留香繼續抓住自己不懂的詞彙:「全球變暖?全球又是何物?」

  秦蔻想了一下,還是放棄解釋了:「先走啦,你們要補的知識太多啦,就……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的。」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不出意料的摸到了鼻尖上被熱出來的汗珠,笑道:「也是,我們還是快些走吧,這鬼天氣……」

  走到樓梯間,他昨天晚上看到高層大樓時的疑問終於被解答了。

  人們怎麼上下樓?

  電梯!

  秦蔻就跟他們解釋:「電梯哦……就是個長長的、煙囪似的大管道,裡面有個大盒子,人就站在盒子裡頭,盒子上吊著繩索可以上下,因為是直上直下,所以速度很快的。」

  這「電能」還真是無所不能!

  三人進了電梯,秦蔻摁下負一層的按鈕,一種奇異的失重感果然傳來,楚留香輕功絕佳,也曾墜下無底深洞,這種失重感倒是也曾感受過,只不過那時是命懸一線、必須集中精神,企圖掛在石壁之上,現在卻是

  好端端的站在這大盒子裡,只需等待即可。

  這樣失重的感覺,於古代的江湖客來說,只能想到死亡。

  一點紅就想到了死亡,想起自己初出茅廬之時,曾被敵人逼到山崖處墜落,九死一生。他的身子仍不住繃起,渾身蓄勢待發。

  電梯走到十三樓時停了一下,門自動打開,外面是個帶著耳機的小男生,雙手插兜,嘴裡嚼著口香糖,正要進來,抬眼一看,就看見兩個穿著背心的……健身教練,其中一個似乎心情不佳,面無表情,冷冷地掃了他一眼。

  小男生:「……」

  打擾了!

  他退出來等隔壁的那一部電梯。

  電梯門重新關上,秦蔻忍不住用余光觀察了一下兩個古代男士,他們都是成熟的江湖客,很明白怎麼樣很好的收斂自己的情緒,也盡量都很心平氣和地接受著自己來到了千年之後的事實,沒有大呼小叫。

  不過此刻,身處(他們認為的)危險之中,秦蔻還是感覺到一種蓄勢待發。

  電梯當然是有風險的,否則它也不會納入到特種設備裡,定期要檢查了。

  這個高高的管道、被鋼索掛住的四面封死的鐵盒子,一旦出了事,連個逃生的機會怕是都無,生活在城市裡的現代人對危險的感知其實是很遲鈍的,因為身邊太安全了!但對於生活在刀光劍影的古代江湖客來說呢?

  危險對他們來說就是無處不在、五花八門的,所以無論是松弛瀟灑的楚留香、還是冷傲尖銳的一點紅,其實都對危險非常敏銳,他們之所以願意走進這個鐵盒子裡,其實是出於對她的信任。

  所以,現代人又怎麼可以自以為是地去嘲笑他們呢?真的那麼做的人才是爛人。

  秦蔻伸手戳了一下一點紅的手心,對方的手指蜷了一下,目光朝她掃過來,沒有說話。

  秦蔻輕聲說:「就快下去了,電梯要定期檢查的,其實很安全,別怕。」

  殺手怔了一下,忽然有種不真實的荒謬感湧上來。

  從來只有別人怕他的。

  一個人想要別人怕,就得自己先無所畏懼,不怕死、不怕刀劍、不怕孤身一人對敵,唯有如此,方才能夠讓血肉之軀變成利劍。

  但現在,卻有人對他說,別怕。

  他黑漆漆的目光安靜而無鋒芒地看著她,直到聽到「叮」的一聲,電梯門打開,他才低低地說了句:「多謝。」


第8章

  電梯直接下到了負一層,地下停車場。

  與采光通透的樓上相比,這裡有種陰森的涼氣,這種涼氣與秦蔻家空調所吹出的涼氣有明顯的區別,帶著地底獨特的陰冷味,不知名材料鋪就的地磚之上,黃色的線條方方正正的劃成格子,格子上七七八八的停著鐵皮盒子做的車。

  這東西是車——這是很好理解的。

  長著四個輪子的東西,本就是為了在地上跑動起來的,馬車、牛車、騾車,都是一樣的道理,只不過他們那個時代用畜力驅動,這個時代嘛……

  楚留香挑眉:「此車也用電?」

  秦蔻說:「那倒不是,用的是汽油,唔……這東西在你們古代好像叫石漆。」

  與一般人想當然的看法不一樣,古代生活在產油區的先民們其實很早就開始利用石油了,在地表燃燒的天然氣叫「火泉」,而流動的石油被叫做「石漆」,不過在早期的文獻記載中,石漆是當做照明用的燃油以及潤滑車軸承的潤滑劑來用的,後來在南北朝時,出現了用石漆火攻的記載。在沈括的《夢溪筆談》之中,又記載了此物可制造墨——此墨被稱作「延川石液」,有意思的是,沈括所記載的這個產油地距離X市並不遠,就在秦蔻家小區不遠的地方,就是如今的延X石油家屬院(之一)。ヾ

  不過古代對於能源的利用,多集中在燃燒上,想要將熱能轉化為動能,自然要等到工業革命之後了。

  一點紅的注意卻在別處。

  昨夜來時,他曾站在二十七樓之高,居高臨下地觀察這個世界。

  到處都是燈,樓下每隔幾丈,就有掛在高杆上的燈火將周圍照亮,路上的人不少,三三兩兩,腳步閑適,手裡拿著吃食在路邊吃,或者提著個袋子拎在手上晃,並不急著回家。

  他看到這一幕時,心中就陡然升起了一種古怪的感覺。

  在他的時代,夜晚是不會這樣亮若白晝的,即便有人家點著煤油燈,那燈光也只是如豆一般,逐漸消散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窮苦人家的人夜間多是無法視物的,故而天一旦黑下來,無論是城裡還是野外,都是一片蕭瑟肅殺之氣,這也正是江湖人出來活躍的時候。

  但在這裡,人們都是有恃無恐的,就像那名為「電梯」之物,他左看右看,也是相當危險之物,秦蔻解釋過,這叫「特種設備」,是定期就要檢修的,其實出事的可能相當之小,但一點紅其實有點無法理解這種,把自己的性命放在他人手中的感覺。

  簡而言之,他現在還沒意識到這是一個充滿規則的世界。

  江湖當然也有江湖的規則,但那規則說起來也簡單得很,就是弱肉強食,誰的刀快、誰的劍利,那就聽誰的。

  他只是冥冥之中感覺到了這個世界的基礎邏輯與他所存在的世界不一樣。

  但這名為「地下停車場」的地方,卻又不一樣。

  殺手一抬眼,就把四周都瞧遍了,此地雖大而空曠,卻並非一覽無余,無數的車輛停下,便有無數可遮掩人耳目的角落,且人實在是少,與地面之上的熱鬧對比鮮明。

  即便到了千年之後,人依舊是人,那麼衝動與暴力就仍然是人性中的一部分,若說這一部分在哪裡最容易爆發……那也很簡單,一是居舍之中,二就是這等人煙稀少且死角頗多的地方了。

  一點紅抬眼,又瞧了秦蔻一眼。對方高高的馬尾晃來晃去,手指上轉著車鑰匙往前走,和楚留香聊得不亦樂乎,相當放松。

  ……果然是個對危險沒什麼概念的姑娘。

  他收回視線,跟在他們兩個後頭上車,也沒說什麼。

  秦蔻家住直江新區,與X市老四區離得不遠,市中心玩得地方不少,距離也不遠,回民坊、鐘鼓樓、小寨、不夜城、大慈恩寺、曲江公園、再加上大名鼎鼎的歷史博物館,都聚集在這一片兒,附近還有大學城,眾所周知,大學城附近的東西都挺好吃的。

  唯一的問題就是開車進這一片兒實在堵。

  工作時間十分自由的秦蔻小姐特地避開了上班高峰期,不過饒是如此,街上的景像還是驚呆了兩位古代男士。

  人!人!車!車!怎麼這麼多人!

  就……到處都是人,到處都是高樓。

  這裡的高樓比之秦蔻所住的地方,還是要矮上不少,七八層的居多,四通八達的道路,架在道路上空的「人行天橋」。

  只看這路居然要人與車分開走,就知道這路上到底有多少人、多少車了。

  長安自古繁華是沒錯,但關中平原其實是無法供養太多人的,這也就是為什麼,有唐一朝要設洛陽為東都,年景不好時,就連皇帝也要率領百官去往洛陽「逐食」。

  所以長安已是舊日都城,自唐之後,就逐漸沒落了。

  然而現在……

  長安居然能有這樣多的人?!

  楚留香問:「不知長安的人口……」

  秦蔻撓撓頭:「一千二百萬?」

  楚留香:「……你說多少?」

  秦蔻說:「X市是千萬級別的城市啦,常住人口千萬以上。」

  楚留香摸摸鼻子,問:「長安如今仍是都城?」

  想來也只有都城能有如此盛景?

  楚留香是江湖客,卻也讀書,他有位義妹叫做李紅袖,李紅袖博聞強識,能將江湖上各門各派的來歷如數家珍、也通曉各地的風土習俗,她藏書甚廣,甚至還有《地理志》這樣的藏書。

  有關地理的藏書,一向不是平頭布衣可收藏的,不過楚留香所在的時代,雖然不說是戰亂四起吧,民間是挺亂的,江湖客盛行的年代,當然也就意味著官府的管控力不太行……

  所以藏了也就藏了,看了也就看了。

  人口、食貨一類的知識,楚留香自然通曉一二,也知道一座城有超過一千萬人到底多麼令人咋舌!

  唯有都城,才能有如此盛況吧。

  結果秦蔻說:「不啊,我們這地方發展的很一般的。」

  從人均工資就能看出,X市,真的……很一般……

  她在X市定居開店,第一是因為她從小在這裡長大,第二也是因為這裡文化產業也發展的不太好,像川省的C市,就號稱「西南文化重鎮」,樂隊文化相當興盛,首都B市那就更輝煌得不得了了,而X市相比之下就相當默默無聞,秦蔻當年正是抱著一種投身本地文化事業的心態來開店的。

  楚留香:「……」

  他有點想像不出來,如今的中原到底有多少人了。

  不過……

  這個時代的百姓過得真的很好啊。

  如此苦熱,家家戶戶都有那名為「空調」之物納涼,人人家中通電、人人家中有水自來,這樣的時代,能養出這麼多生機勃勃的百姓,也很正常吧。

  正說話間,今天的目的地已經到了,就是X市比較繁華的一個商圈,逛商場嘛,就挑個大的,一站式解決,剛好頂樓還有海底撈,逛累了就去吃東西。

  車子停在地下停車場裡,她帶著二人坐電梯上樓。

  商場七層,比起秦蔻住的高層小區,不算什麼。但商場的建築風格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種,這棟商場的設計是最為普通的回廊挑空設計,從一層進來,抬頭往上看,能看到陽光撒在頂樓的玻璃頂上,熠熠生輝,牆壁雪白,在巨大的室內空間上投射上一層奇異的神性。

  即便楚留香不知道有個梗叫做「奇觀誤國」,他也很明白巨大建築的意義。

  他曾盜過御用的九龍杯,進過皇宮大內,還曾坐在金鑾殿的琉璃瓦上喝酒。

  只有親眼見過那樣高大的宮殿,才能明白巨大建築的意義。

  建造宮殿所用的木頭,是從南方走漕運來的深山巨木,高高的台基,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台階,而在台階的盡頭處,是巨大巍峨的宮殿,檐角高高地飛起,在太陽升起的那一刻,陽光照在琉璃瓦上,為矗立在最高處的、代表著無上權力的宮殿渡上輝煌的金色。

  人在看到巨大造物時,的確會感受到自己的渺小,會有種想要匍匐倒地的欲望、會生出敬畏的、感動的情緒。

  所以巨大的建築才會被視作是權力的像征,所以等級是多麼的重要,平頭百姓就算是再富有,也絕不能夠逾制去建造更大的房子,衣著也是一樣的道理。所以坐在皇宮頂上喝酒是件十惡不赦的事情,朝廷對難以馴服、逾制逾成習慣的江湖人才那麼討厭。

  但這裡……

  這樣的建築,人們也只是拿它來當一個……吃飯的、買東西的、娛樂的地方?

  這個認知實在讓楚留香心中生出了一股奇異的荒謬感,畢竟在他的時代,敢上皇宮去偷東西喝酒,是他楚留香藝高人膽大,而這個時代的人對此稀松平常——這地方就是拿來喝酒吃菜、消遣時光的!

  楚留香盯著那高高的玻璃頂,還看見一個中年年紀的男人正拿著水管衝洗屋頂,他視力相當之好,隔著這麼遠,也能看出那人似乎習慣了站在高處,行動相當松弛。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

  秦蔻問:「嗯?你在笑什麼呢?」

  楚留香摸摸鼻子,說:「我想到高興的事情。」

  秦蔻:「?」

  謎語人。

  那麼第一要務,趕緊去買衣服。

  千年之後人們的衣著,當真是令人大開眼界。

  此時的人顯然不講究什麼「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男人們大都剃青頭,頭頂一層發茬,也有再長一些的,但是絕沒有和他們一樣留長頭發的,故而他們兩個還引來了不少目光;而女人們呢——和千年前有一點相同,那就是頭發的花樣比男人的多得多。

  光是短發,就能瞧出各種不同的樣式,和男人一樣留青頭的也有,短至耳朵的也有,順直的也有、卷曲得也有,一眼望去,真是個個不同。

  至於衣裳,也是如此。

  千年之後的女孩子們,都實在大膽得很,像那被稱作是「吊帶」的衣裳,怎麼說呢……千年之前,在床笫間的褻衣也多是如此了,至於什麼露胳膊的、露腿的、露腰的、露領口的,更是層出不窮,若是讓個老學究「穿越」過來,怕不是會當場氣到暴斃。

  商場裡的男男女女閑庭信步的走著,對此都司空見慣,只是偶爾有特別漂亮、特別英俊的男女走來,才會有人多看兩眼,不過那種多看,與他們那年代,街上的閑漢去瞧女人的目光是完全不同的。

  他們那年代,江湖上自是有許多女俠,然而除此之外,更多的還是普通人家的女子。

  普通人家的女子是害怕獨自一人上街的,因為街上總有些地痞流氓,整天正事不做,就三三兩兩的聚集著,倘若瞧見個獨行的女子,那猥瑣的目光便粘稠且惡臭地打量著她,十足不懷好意。

  楚留香也不知道出手救過幾次這樣的姑娘。

  這倒不是說他只會英雄救美,主要是這樣的事情發生的實在很頻繁——他的年代江湖客輩出,各地都有各種江湖幫派,江湖幫派魚龍混雜,實在是什麼人都有的。他喜歡四處溜達,碰上事兒的概率自然就大了。

  但這裡,人們瞧見特別漂亮的姑娘的眼神,也就是「哇,真好看」,這樣子,然後……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其實楚留香能理解為什麼這裡的人都穿得如此暴露,只肖得想一想外頭的酷暑就什麼都明白了,熱得不行就得穿少點、穿薄一點兒,這只是一個最簡單不過的道理,但在他的年代裡,衣裳卻被賦予了更多的意義,以至於這最簡單的道理卻成了謬論。

  這裡的氛圍實在很是松快。

  而一點紅,當然也見識到了秦蔻所說的「明天你就知道了」到底是個怎麼樣的知道法。

  他手插著兜,面不改色,目不斜視地往前走,只覺得她人如何,與他本無關系,他不是什麼君子,只是也不屑於做些地痞流氓會做的事情。

  秦蔻把他拉進了家店裡,此世的女子也可拋頭露面的做活兒,故而這家店裡也多是姑娘,穿著這「商場」中做工的人統一的衣裳。

  他進去後,秦蔻就站在一邊低著頭擺弄一個會發亮的小方塊。

  一點紅瞧了她一眼,見她無意和他們二人一起進門,便收回了目光,自己抬腳踏進去了。

  片刻之後,他就僵硬在了店中。

  因為這是家賣褻褲的店,女店員們輕車熟路,上來就問……尺寸。


第9章

  尺寸,是一個非常微妙的詞語。

  丈、尺、寸,都是用以衡量長度的單位,買衣裳要量尺裁衣,也是相當正常的事情,然而一點紅無論如何都不會想到,原來千年之後,竟連褻衣褻褲都堂而皇之地在這「商場」之中售賣。

  這些做工的女伙計們說的倒也沒有那般直白,只問他是要M碼,L碼,還是XL碼,這三個號碼今天之前一點紅都從未聽過,但只要是個男人——無論這個男人到底有沒有過女人,他都絕對會在第一時間明白過來這是什麼意思。

  一點紅一瞬間人都懵了,腦子裡嗡嗡的,下一秒,他下意識地回頭去找秦蔻。

  那漂亮又爽利的姑娘就站在門口,似乎在把玩手中的小方塊,卻忍不住偷偷抬起眼睛朝他這邊瞟,嘴角還止不住地上揚,完全一副偷著樂的模樣,被他的眼神抓個正著之後,她上翹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似乎想要把面部表情調整回來,然而失敗。

  一點紅:「……」

  她!

  她故意的!

  ……此間的女子們實在太大膽了。

  然而再看這家店中的其他男人,挑選起來毫不含糊、面不改色,這些女伙計也面色如常的介紹著面料、剪裁,實在……

  而且她能想到帶他們來這種店,這說明她今天早上瞧他穿的短褲的時候心裡想的是……

  ……從昨晚一直縈繞著一點紅的荒謬感在此刻達到頂峰。

  不過,這也的確是個問題。

  衣食住行,本來處處都是細節,這等私人之事,他是萬萬沒想過要勞煩秦蔻的,卻不想她竟連這處都能想到。

  一點紅長長地吐了一口氣,瞧了眼掛在貨架上的樣品尺碼,給自己拿了幾件合適的尺碼,秦蔻在他臨進門時塞給了他這個時代的錢,想來是為了怕他們窘迫,要他們自己結賬的。

  唯一讓他有點困惑的是,方才在路過其他店鋪的時候,他明明聽見那邊的伙計說的是:有S碼、M碼和L碼,為何此間店鋪卻並無S碼?

  不過他沒問,這些不甚重要的東西,一般他就直接無視掉了。

  買完東西,他徑直走出去,又瞥了秦蔻一眼,秦蔻又偷偷抬眼瞧他,又被他抓了個正著,對方忍不住翹起嘴角,露出了兩顆尖尖的虎牙來,一點紅臉色有點微妙地欲言又止。

  從內衣店出來後,就直接去買成衣了。

  商場的女裝區自然是大的,占了整整兩層,男裝區與鞋子、運動品牌一起占了一層,且逛男裝區的,也多是女性,或者一男一女。

  既然沒什麼事,那就慢慢逛,慢慢買,至於價格什麼的,秦蔻這種萬惡的富二代是不會在意的。

  一點紅雖然名字裡帶著一個紅字,卻獨獨愛穿黑衣——即便秦蔻提醒過他,黑色吸熱,夏天穿黑色肯定不舒服。

  但他還是習慣性地挑選了黑衣。

  秦蔻本來以為他會挑寬松的T恤,卻沒想到他順手拿了件貼身的輕薄運動T恤去換了。

  秦蔻:「?」

  他不是因為衣服貼身很害羞麼?

  但其實一點紅的選法完全是基於他的職業習慣。

  殺手的衣裳,自然是簡之又簡,絕不帶任何個人化的標記,也絕不會裝飾任何會影響行動的東西,一點紅的衣裳自然也是如此,總是裹著一身緊緊的黑色勁裝,下擺收進腰帶裡,袖口收得很緊,裹著手腕。

  千年後的衣裳其實整體來說是往簡單了走,夏天街上的男男女女很多都穿T恤和褲子,放在他們那時代,女子的褲子外頭還要再穿一層裙子才是,而男子呢,自然也以穿長袍為貴,「短衣幫」三個字,說的正是碼頭力工、抬轎的轎夫這樣賣力氣的窮苦人。

  這一點上來說,其實一點紅是更喜歡千年之後人們穿衣的風格的,至於短袖,昨晚和今天他實在已見過太多人穿了,已經從驚訝變為麻木了。

  於是他就按照自己平日的穿衣習慣,挑了件合身的T恤去裡頭的「試衣間」裡換。

  剛換上,他就發現自己失算了。

  他平日裡所穿的,就是最普通不過的粗布衣裳,這種紗線在紡織的時候是需要上漿以保持韌性的,故而織出的布料是粗糙且硬挺的,有自己的形狀。

  但千年之後,顯然是沒人再穿那等粗糙布衣了,這商場之中所售賣的所有衣物,都是柔軟細膩的,棉布已是最普通、最不值得一提的料子,至於這些買運動品的店家,更是在面料上極下功夫,什麼速干的、防水的、涼爽的,實是應有盡有。

  他所挑選的這件T恤自然也是一樣,柔軟細膩,又極為合身,且因是夏日,衣裳很是輕薄,薄薄一層,貼著他的身子,身上只要一動,居然隔著衣服都能瞧見他肌肉的走向,殺手站在穿衣鏡前瞧著自己,忍不住皺了下眉。

  秦蔻和楚留香就站在外頭等,她一看見一點紅,頓時眼前一亮。

  就很好看!

  他身材很好,寬肩窄腰,這種制式的T恤設計來就是為了展現穿衣者的身體的,因此短袖的袖口不會像休閑款一樣放得很大,一點紅衣服尺寸選的很對,正好令短袖袖口貼在他的大臂上,更顯出他的手臂線條,只是安靜地垂下來不緊繃的樣子,也有種極富力量的感覺。

  有句話說的好,適度健身吸引異性,過度健身吸引同性。那種什麼健美先生之類的比賽,秦蔻承認他們都很厲害,但確實……嗯,對她來說有點太過了。

  一點紅肯定不是適度健身,他只不過是身體比例天生就優越,身量很高、手長腿長,骨架不呆笨,行動迅捷如風……行動輕靈的人,身上的線條就很均勻流暢,富有美感。

  即便是運動品牌店裡的店員,也沒見過多少身體條件這麼優渥的人,她們也挺開心的,尤其這個帥小伙子看上去還多多少少有點不自然……

  這……這不是更好了!

  女孩子就是會喜歡帥而不自知的男人啊!

  於是原本店員們開始更熱情地給一點紅推薦「合適」他穿的衣裳,而一點紅不動聲色瞥了一眼秦蔻,又看到對方嘴角止不住地上揚……

  一點紅:「……」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對方好像從他的反應裡獲得了什麼奇怪的快樂……

  這倒真不是錯覺,秦蔻就覺得看一點紅各種手足無措的樣子特別有意思,不過他估計再過一陣子就習慣了吧,這屬於穿越前期限定反應呢。

  總而言之,秦蔻大手一揮,表示這衣服很好、很不錯,很襯他的精氣神,買!

  然後一點紅就學聰明了,開始挑選面料對比起來更厚、挺括且版型休閑的衣裳。

  秦蔻:╮( ̄▽ ̄)╭

  真沒辦法∼

  楚留香是另外一種穿衣風格。

  在服制已經全然不復存在的現代,穿衣裳其實是一種自我表達的形式,而「風格」又是與文化有著密切相關的,以秦蔻以前上台演出為例,她們樂隊的風格是上世紀九十年代於日本興起的CITYPOP風,因此服裝多突出一個復古、摩登、熱情、自信。

  古代人未經過現代人的審美洗禮,並不清楚什麼不同樣式的衣裳到底代表了一種什麼樣的風格與感受,就比如說襯衫,這樣立翻領的衣裳於中原人穿的交領衣裳是截然不同的,只能叫楚留香在第一時間想起唐人穿的、受到波斯諸國影響的胡服。

  不過他的觀察力當然不是蓋的。

  這名為「襯衫」的衣裳,與中原傳統,講究「天衣無縫」的衣裳很是不同,格外的強調立體挺括,原本進來時穿著圓領T恤、有些含胸駝背之人進來換上一件後,登時瞧著便挺拔了些,究其原因,便是因為襯衫格外講求肩部的挺括,又以立翻領掩蓋肩、背上的毛病,且——且不知為何,好似這人一旦穿上襯衫,就受到了什麼暗示一樣,格外的挺胸抬頭、昂首闊步。

  佛靠金裝、人靠衣裝,這道理無論是誰都能懂得的。

  楚留香一向都是個隨性而為、極其松弛的男人,他倒是不太喜歡這等一板一眼的衣裳。

  但秦蔻卻覺得楚留香就是莫名很適合穿襯衫。

  她給他挑了件垂感很足,絲綢面料的純色襯衫,配同色休閑西褲,換上之後的效果果然很不錯。

  就是還感覺有哪裡怪怪的。

  秦蔻撐著下巴思索,過了好一會兒,恍然大悟,說:「我知道了。」

  還未能掌握這個時代審美精髓的楚留香摸摸鼻子,十分茫然。

  秦蔻比劃著給他出主意,楚留香忍著笑意按照她說的做,把扎起的頭發拆了,只抓上一半扎個了小發髻,底下一半就隨意垂下。

  秦蔻說,這叫「半丸子頭」。

  梳著半丸子頭,穿著休閑襯衫,一只手隨意插在褲兜裡,整個人站得並不那麼挺正,而是重心稍微有點歪的楚留香,就很像是那種瀟灑不羈搞藝術的……富二代。

  該說他這種奇怪的貴公子氣質真是無論如何都遮掩不住的麼?

  不過這位搞藝術的富二代又實在強壯高大,屬於能打十個的武德充沛藝術家。

  秦蔻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目光又順勢轉到了他的耳朵上,心想:要是打了耳洞,帶個耳釘或者小圓環什麼的,就更像藝術家了。

  不過打耳洞在古代的確是只有女人才會做的,否則在梁山伯與祝英台的故事裡,也不會有梁山伯瞧見祝英台耳朵上的耳洞懷疑她是女子的劇情了。

  反正他們是要回去的,這種沒什麼必要的建議,秦蔻不會提起。

  接下來就是隨意逛了,今天正好出來了,秦蔻自己也給自己買了點東西。

  手裡的東西自然不是她自己拎,而是提在男士手中。

  楚留香自然不必說,他是再溫柔多情不過的男人,又有三位義妹,平時不在船上的日子,也陪蘇蓉蓉她們逛逛街,女孩子逛街,男人還能沒一點眼力見麼?

  至於一點紅……他倒是從沒和女人一起逛過街,不過他長著眼睛,能看到但凡是一男一女走在商城中,必定是女孩兒走在前頭,男人跟在後頭拎著東西。

  俊男美女,本來回頭率就高,更何況是一女兩男,這兩個男人還都留著長發,長相氣質極其出眾呢?

  本來就習慣站在焦點中心的秦蔻根本沒有不適應。

  而江湖上名聲最大、風度翩翩的盜帥佳公子自然也是不怕別人看的,就是聲名狼藉、慣常令人害怕的殺手很不習慣這種目光。

  就……很善意的目光吧,驚艷的、驚奇的,小小聲和同伴討論的。

  他耳力極佳,即便隔著一段距離,也能聽清那兩個女子在討論什麼,只說是懷疑他是「網紅」,他名字裡帶個紅字是沒錯,不過這「網紅」又是何物?按照語境來說,許是一種身份?

  但沒人猜測他是干髒活兒的。

  他今日是沒帶劍的,因為秦蔻堅決不許。

  這或許是一個原因,但他也瞧見,這商場之中,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聽腳步聲均是普通人,甚至那負安保之責的「保安」,身體都呆笨得實在說不上是武人。

  每一個人猜測他是做髒活兒的,其實是因為……這地方的人根本就沒概念,根本就不覺得這世上有人是做殺手的,故而想都想不到這可能性。

  秦蔻又戳戳他手心。

  一點紅垂眸看她。

  她神色柔和,語氣帶著一貫的安撫:「我們現在的人可不講究什麼非禮勿視,你長得好看就會有許多人看你咯,況且我們這裡的男人留長頭發的很少,所以你習慣就好,大家沒有惡意的。」

  她本以為他這種做殺手的人,會很排斥焦點矚目在他身上,因此才出言安撫他。

  但殺手的反應卻很出乎她的意料。

  他垂著眸聽秦蔻講話,又仰起頭瞧著這干淨、明亮、寬敞的娛樂之地,他的語氣淡淡的、卻有幾分罕見的松弛,說:「我知道,他們沒有惡意。」

  秦蔻歪了歪頭。

  總覺得他看起來有點高興?

  算啦,不管啦。

  逛了半天,也有點累了,秦蔻打算帶他們去喝喝奶茶,然後再去吃火鍋!!


第10章

  十幾年前,奶茶對於秦蔻這種內陸長大的小孩來說,還只代表著學校門口三塊錢一杯、用五顏六色的奶茶粉衝出來的那種廉價飲料。

  秦蔻的媽媽安寧安老師最看不喜歡她吃辣條、喝奶茶這樣的垃圾食品,因此奶茶對於小秦蔻來說,屬於一種能偷偷「反抗」無聊大人的武器。

  但那玩意兒吧……仔細想想,喝起來確實沒有什麼意思,一股廉價奶精的味道。

  也不知道是從幾年前開始的,奶茶這種飲料品類更新換代,重新又回到了大眾的視野之中,用的材料也是越來越好——上中學時,秦蔻喝那種勾兌的奶茶還覺得沒什麼,但前一陣子突發奇想去中學門口回憶青春時,被養刁了的口味就開始覺得哪裡哪裡都不對勁了。

  近幾年奶茶這個賽道開始卷起來之後,又開始層出不窮各種新東西,比如加小料加成八寶粥什麼的,比如說加入油柑、奶油芭樂等小眾水果的水果飲、再比如說最近風很大的新中式茶飲。

  X市屬於歷史文化名都,本身就有文化底蘊在,這幾年也有了自己本土的新中式茶飲品牌,不得不說,他們做產品的思路還挺有那麼兩下子的,就說去年新出的那個海鹽茯苓奶茶,味道又甜又鹹,又很微妙的好喝。

  楚留香挑眉:「奶茶,是塞外韃靼人吃的那種東西麼?」

  對於楚留香來說,「奶茶」不是一個陌生的詞彙。

  ——塞外草原上生活的游牧民族就會食用奶茶,裡頭煮了鹹肉、炒米,又放鹽來調味,楚留香的朋友遍布天下,去塞外馬背上的人家喝上一碗奶茶、吃上一只烤全羊,那都是常有的事。

  但歸根到底來說,手抓羊肉很好、他很喜歡,但奶茶確實有點不符合他的口味。

  秦蔻說:「不是、不是,你去了就知道了嘛。」

  於是三個人就去了秦蔻喜歡的那家新中式茶飲店裡頭,這種開在商場中的奶茶店,除卻幾個大品牌之外,店面並不大,也只有三三兩兩張座椅,大部分的顧客都是買了就走,邊喝邊逛街的。

  楚留香只見這家店店面小小,供客人們坐的地方不大,倒是灶房(?)占了大半位置,裡頭有三個男女伙計,正麻利地干著活兒。

  想來他們也是不知道該如何點單,秦蔻也不推讓,自己上前,啪啪啪報了幾個名字,那站在櫃台前的女活計便確認一下,說這個東西有奶油頂,沒辦法封杯。

  奶油?

  楚留香又一次抓到了熟悉的詞彙。

  是的,古人當然也吃奶油,於楚留香印像中的奶油點心,自然當仁不讓得是酥油鮑螺了。

  酥油鮑螺乃是用酥油制成,從牛奶中得到奶油,從奶油中脫水得到黃油,再將那凝固狀的黃油加熱脫水,使得黃油中殘存的蛋白質焦化,從金黃色的油液變成淡淡的焦黃色,如此,便得到了酥油。

  中原人的日常飲食很少用到酥油,此物現代人多稱之為印度酥油,又叫「醍醐」,所謂的醍醐灌頂中的醍醐,正是指此物。

  而酥油鮑螺正是用此種東西制成,因形狀勝似鮑螺,故而得此名。

  牛奶本是北方草原上慣常食用之物,愈往南走,價格便愈發昂貴,再加上其中還會增添大量蜂蜜和糖,做起來又相當之難控制形狀與火候,平頭百姓是萬萬吃不起的,也只有顯赫的富貴人家能拿出來待客了。

  ——楚留香的好友,松江府左家莊的左二爺,不僅做的一手好鱸魚,揀起這酥油鮑螺來也是一絕,每次他去,桌上必有一碟,此物外殼微微酥硬,內裡又奶香十足、綿綿軟軟,很是有一番妙味。

  所以,奶茶與奶油,對楚留香來說,便是兩種口味截然不同、體驗好壞有別的兩種東西了。

  這樣的兩種東西,又如何融為一體呢?

  這店家沒有跑堂的活計,吃食做好後,須得食客自行起身去拿,此刻店裡沒有幾個人,坐著的只有他們三人,片刻之後,那「奶茶」便已制好,一點紅瞥了眼櫃台,很自覺主動地起身去拿了。

  他拿回來的奶茶,是裝在紙杯子裡的。

  楚留香只是挑了下眉,倒是沒有太驚訝。

  這當然是沒什麼好驚訝的,許多現代人總覺得古代人的見識就短淺到不行,見到什麼都要大驚小怪,見到個一次性紙杯子,都要感嘆一番紙居然不怕水,還可用來當杯子。

  但其實只要稍微一想,就能想到,古代也有油紙傘啊,紙要是防不住水,誰能拿它來當傘使用?油紙油紙,就是在皮紙上塗上均勻的熟桐油,便能防水了,理解了這一點,紙杯一物,也無甚可驚訝的。

  唯一讓楚留香驚訝的是這玩意兒很顯然是只用一次的,剛剛在逛商場時,他就瞧見許多人手中都拿著相似的紙杯,杯上覆蓋著一層紙膜,中間似是插了根蘆葦管一樣的東西吸著喝,喝完之後,便隨手將此物扔到了「垃圾桶」之中。

  就……就很奢侈浪費。

  如此一天下來,該產生多少垃圾?如此之多的垃圾,又不知多少人才能清理的過來?再看這商場之中,每家店都有如此之多的伙計,也不知道此世到底多少人從商?務農的人呢?長安竟有千萬人之多,到底多少人務農,才能供養得起這樣多的人?

  越看這千年後的世界,越覺得處處都是不可思議之處。

  不過現在嘛……

  他還是更好奇這奶茶的口味。

  只見面前這一杯奶茶,不見液體,只見上頭如小山般堆起的奶油,只論紋路來說,倒真的與酥油鮑螺有幾分異曲同工之妙,只是此物未經油炸,並不金黃,反倒瞧起來軟乎乎、雲朵兒一般,上頭撒著些不知名的堅果,如酥山一般。

  杯壁摸上去自然是冷的,如此熱的天,即便是在充滿宜人冷氣的室內,也多是沒幾個人願意喝熱飲的。

  這店裡給了一種小勺,晶瑩剔透似琉璃,卻無琉璃的重量與冰冷感,秦蔻說著叫塑料,乃是這時代最常見、也最廉價的材料。

  他便用塑料小勺舀了些奶油放入口中,只覺得此物極為輕軟,甫一入口,便化得無影無蹤,卻滿口余香,上頭的堅果絕不是花生,比花生要香甜上許多,咬在嘴裡,咯吱咯吱的,奶油與堅果,一輕柔、一脆香,口感與味道,都十分豐富,令人欲罷不能。

  再說那奶茶,明明是冷茶,卻喝不見半分苦澀之味,楚留香閉上眼睛細細品味。

  楚留香是個風雅之人,其實在他所生活的年代,點茶這一項茶藝已基本沒什麼人會了,大家喝茶,都講究散衝散泡,只看他那一手點茶的功夫,就知道他在茶之一道上也頗有研究。

  他口中這幽幽茶香,韻味悠長,只令人覺得口中滿是岩骨花香,分明便是產出自武夷山的岩茶,奶味醇香淡淡,倒是不喧賓奪主,奶茶奶茶,這一杯又放了奶油與堅果,本以為是十分濃郁的東西,卻不想口感清爽,半杯下肚,非但不會膩,反倒是意猶未盡,喝了還想再喝。

  再看價格,十八元。

  楚留香自然是有觀察過這裡貨幣的購買力的。

  此間商場,有大而平價的雜貨店,也有小而貴價的鋪子,去買家居服時,秦蔻就帶著他們去逛了一圈一家名為優X庫的鋪子,裡頭的活計多是各自忙碌,也無人來介紹,買衣裳便是自己拿著去試,試好了自己去櫃台結賬就是。

  他觀察過,此間最是熱鬧,來來往往的人很多都是進這裡來買衣裳。

  那麼自然是這家店鋪更加平價,不甚富裕的百姓們也更愛來此購物,可以與他那時代平頭百姓會去光顧的成衣店相比。

  秦蔻結賬時,楚留香留意聽了一下,這家店鋪的棉T恤價格在七十八到一百二十八元不等。

  也就是說,這般好的茶葉、這雲朵兒般輕盈的奶油,也就只需一件布衣價格一半的一半。

  ……這樣的好東西,若放在他那時代,想來是大戶人家的飲食秘方,有錢都沒地兒買去。

  楚留香一邊暴風吸入一邊出神,心情很是復雜。

  至於一點紅……

  她給他點的是玫瑰烏龍,用的是蜂蜜漬過的重瓣玫瑰和高山烏龍,不算很甜,清清爽爽,玫瑰花的香氣揉進奶茶之中,又有烏龍茶所特有的、焙火濃郁的茶香。

  秦蔻自己是非常喜歡這種口味的,至於一點紅喜不喜歡,她還真不知道。

  她帶兩位古代男士來,也不是說非要他們喜歡或者驚嘆如何如何,只是既然來現代了,那就多體驗一些現代獨有的東西。

  為了避免太甜他不適應,她還專門選了三分甜。

  她用余光瞟了一點紅一眼。

  這個書中所描寫的「殘酷、冷漠、眼睛中閃動著野獸般的碧光,」的冷面殺手,此刻面無表情地瞧著面前的奶茶,從神色來看,誰也看不出他到底是喜歡呢,還是不喜歡呢。

  不過他倒是差不多連余在杯子底部的蜜漬玫瑰都吃掉了。

  尋常人一聽到殺手這個詞,總要腦補一個風刀霜劍的環境、一個冷漠酷烈的形像,還有一副滿是傷疤的軀體。

  這些特征一點紅倒是都很滿足,不過殺手當然也有不為他人所知的小反差。

  ——他是松江府人,正兒八經的江南人士。

  江南人士,口味本就清淡,且偏愛各式點心,一點紅自小在江南長大,雖因為職業的關系,說的是一口正經官話,且各地的口音方言都能學,平日說話絕不帶半點吳儂軟語。但他的口味卻異常的嗜甜,甚至於,他對甜度的接受度比秦蔻高得多。

  現代人生活中的糖分實在太多啦,飲料、甜點、冰激凌,等等等等,「不太甜」成了甜品最好的評價,像酥油鮑螺這種點心,放在現代,多半要被批評太油膩、太甜了。

  不過在古代可並非如此,平日裡想吃個點心並算不得容易的事,一點紅又是殺手,慣常風餐露宿,他們這些走南闖北的江湖客,行路之時也沒法子向大戶人家出遠門時一樣,准備極為下飯的鹹油路菜,而多是簞食壺漿——也就是用竹筒裝著炒干了的飯,吃時和以水漿,如是便算是對付過去一頓了。

  至於烤肉、叫花雞什麼的,就屬於野外生存時給自己加餐的必備烹飪技能了。

  也因此可看出,他想要吃上一口現蒸的、熱乎乎甜糯糯的糕點,是有多麼的不容易。

  有一回他進了北方的一座大城,竟找到家松江府人遠上開的點心鋪子,極為難得,他興趣上來,買了一個,誰曉得竟有那不長眼的仇家,在他的糕點裡下毒……下毒……下……毒……

  總是號稱「殺人不流血,劍下一點紅」的殺手,那一次給那不長眼的仇家留下了九點紅。

  總而言之,他很喜歡這名為「奶茶」的飲子,也對此間百姓能隨時隨地獲取甜味感到不可思議,再一想,這地方實在富庶到令人發指,有什麼事情是不可能的?即便秦蔻現在告訴他,人能上天、上廣寒宮去,他也絕不會感到驚訝的。

  喝上一杯奶茶,在店裡坐著歪一會兒,秦蔻說:「走,吃飯去,你們餓不餓?」

  雖然她剛喝了杯奶茶,不過這杯奶茶本身比較清爽,又沒加小料加得和八寶粥似得,喝完之後再吃個飯,一點兒問題都沒有。

  而對於武人來說……武人運動量大,無論看起來身材多修長、行動多敏捷,飯量都絕不可能小的,他們倒是可以不吃——那是因為可以忍耐,而不是因為不能吃、不想吃。

  秦蔻帶著他們往樓上走,樓上的六層、七層都是餐飲,這商場裡還有個從一層直通六層的室內大扶梯,號稱什麼「亞洲第一室內電梯」,秦蔻的評價是:不如山城的那個兩塊錢坐一次的皇冠大扶梯。

  ——那個是室外的,山城多霧,站在扶梯上面經常能在霧中穿行,頗有種騰雲駕霧的感覺吧。

  不過這個扶梯的規模也足夠讓這兩位古代男士驚異了。

  雖然這扶梯和秦蔻沒半點關系,不過她還是從古人們頗為驚異的神色之中獲得了滿足感……以及更深刻的理解了為什麼玩文明系列的時候她就總是想著造奇觀、造奇觀、造奇觀……

  奇觀,真的讓人心裡好膨脹啊!

  坐著扶梯,他們直接到了六樓,秦蔻其實半個小時前就在海X撈的小程序裡提前取號了,現在上去不用等位,直接進去就行。

  海X撈,一家以極好的服務著稱的火鍋店,許多人都表示味道一般,不過秦蔻又不是川省人,對她來說,這種口味就已經足夠了。

  三個人進去坐下的時候,正巧就看見了隔壁桌正在上演海X撈的保留項目——過生日。

  於是在楚留香的視角下,便只見一堆穿著制服的男女伙計,正圍著一桌食客在唱歌跳舞,肢體極不協調,像極了一堆群魔亂舞的海帶精……

  楚留香:「……」

  楚留香頗為感嘆地向秦蔻誇贊道:「唐時有酒肆胡旋,我們那時中原人已然不善歌舞,卻不想如今又在這海X撈中見到舊唐風範……」

  秦蔻:「。」

  ……倒也不必。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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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火鍋火鍋,其本質上就是架起一口鍋,底下燒上火,使得鍋中水沸食熱,北方人叫涮鍋子、川人叫吃火鍋,廣東人叫打邊爐,宋時雅稱撥霞供……煮和炙烤本就是人類最原始的烹飪手段,這種天冷時自然而然的吃法,實在不能說是現代人的特供。

  許多穿越小說裡寫古人對火鍋這種吃法驚為天人,就很有一種想當然的傲慢了。

  兩位古代男士真正沒接觸過的,想來應該是辣椒?秦蔻自己是無辣不歡的,不過她沒有整蠱人的愛好,不想強行摁頭別人非要吃辣,於是點了個鴛鴦鍋,一半牛油紅鍋一半豬骨湯鍋。

  海X撈的上菜效率很高,剛點完一小會兒,就有服務員端著鍋子上來了。

  楚留香頗為感興趣。

  還未進店,他就聞到了此店中傳出的香風辣雨,再看店前擺了無數桌椅,竟然都是等位子的人!在現代呆了一天的他,已經對現代人於吃食上的精細奢華有了了解,此店等位之人如此之多,想來即便是在現代,此店也是諸食店中的佼佼者才是。

  此刻鍋子上來,他定睛一瞧,只見鍋中一半翻滾著紅彤彤、油亮亮的紅湯,另一半翻滾著濃白鹹鮮的骨湯——那一陣濃郁的、充滿侵略性的香風,正是從這一半翻滾的紅湯中不斷飄出的,這味道極具刺激性,令人禁不住口齒生津,食欲大動。

  楚留香說:「這叫辣椒之物,我們那裡倒是沒有的。」

  秦蔻說:「辣椒啊,這玩意原產美洲,要在全世界傳開要等到地理大發現之後了。」

  十六世紀,也就是明朝。

  不過辣椒在明代的《蔬譜》、《本草綱目》裡都並無記載,清初時在《花鏡》一書中才見記載「番椒」一物。

  不過她倒是很好奇,問他:「誒,說起來,你們那裡有辣味的東西麼?」

  楚留香含笑道:「自然,我們那裡雖不曾有辣椒,卻有姜辣、芥辣,還有茱萸,都有辣味,京城中有家賣芥辣瓜旋兒的,可是一絕。」

  秦蔻笑:「那就來嘗嘗我們這裡的辣味吧,等下,我教你們打料碗……芝麻醬加南乳加韭菜花,這是北方以前吃涮羊肉鍋子的料碗,川味火鍋呢會吃香油香菜……啊,香菜就是芫荽,再加上蒜泥耗油,這個看起來雖然油膩膩的,但其實很解辣的……」

  調料台上,十數種各色調料一字排開,任人取用,這裡頭的任何一樣,倘若被他們那時代的老百姓瞧見,恐怕都要大驚失色吧。

  光說這雪白精細的鹽,就已不知道超出官鹽多少,要知道,許多地方的官鹽都是肮髒不堪,根本吃不得的,百姓們被強行攤派官鹽,說穿了就是每年花樣百出的盤剝中的一種形式罷了,買了官鹽,還得再從私鹽販子手裡買私鹽,而要說私鹽,也絕對沒這調料台上隨意擺放的、根本沒多少人正眼看一眼的雪花鹽的一半好。

  至於紅油腐乳、油亮的菌菇醬、瑤柱醬,就更不用說了,這些東西楚留香當然也是吃過的,他們那地兒也是有的,只不過價格很是不菲,不是普通百姓可以吃得上的,山珍海味山珍海味,若不珍貴,哪裡能演化出這樣一個詞語呢?

  楚留香似乎有點逐漸理解這個時代了。

  這裡的東西當然不是樣樣都新,這些各色調味料、方才喝的那奶茶中的一抹岩骨花香,都是楚留香很是熟悉的東西,平日裡想吃上這樣一口,並不是什麼困難的事。

  但那也只是他而已。

  他瀟灑倜儻,作風不羈,藝高人膽大,不知有多少人恨他恨得牙癢癢,也不知有多少人一提到他的名字就心生感激。

  他一直認為,這世上的財富其實並不少,只是掌握在了太少的人手中,這世上的快樂也不少,只是那一小部分的人的快樂,往往建立在很大一部分人的不幸之上。

  所以他想要將那些過剩的快樂去分給那些不幸的人,於是他不惜的去偷、去搶,去管那些與他完全無關的閑事。

  這裡……

  楚留香不會覺得這裡真的是世外桃源,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但最起碼,這些原本只能在達官顯貴的餐桌上出現的名貴調料,就這樣隨意地放在櫃台上,任人取用,誰也不會去多驚嘆一秒,所有人的態度都是稀松平常的,這些調料就是再普通不過的、任何一個人都能享用的東西。

  從一出門開始就縈繞在楚留香心中的,關於這個時代的異常感,他也就終於想明白了。

  ——下限。

  就是下限,這個時代的人們,生活水平的下

  限提高了,或許在這個時代、這個地方,一個人會餓死、會吃不起飯,都是很駭人聽聞的事情吧!

  他愈發有興致地給按照秦蔻教的法子,給自己調了一碗香油蒜泥碟,一點紅無可無不可——他其實吃什麼都可以,而且也並沒有對新事物有特別強烈的探索欲,就只照著秦蔻的樣子,給自己弄了碗芝麻醬蘸料。

  回到座位時,菜都已經上來了,因為有兩個大男人,所以秦蔻這次點菜一點兒沒收著,牛羊肉卷是不會少的、再來弄個滑嫩嫩的黑魚魚片,黃喉、毛肚這一類的東西古代當然有啦……只是不知道他們吃不吃,素菜裡最應該點的是土豆,秦蔻喜歡那種切得厚厚的綿土豆,這樣下鍋之後就能煮到極其軟爛入味,苕皮什麼的也來一點——這玩意是紅薯澱粉做成的,想來他們兩個也是沒嘗過的。

  至於綠葉菜呢,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古人餐桌上最愛的兩種蔬菜可能就是菠菜(波棱菜)和白菜(崧)了吧,她本來吃火鍋是沒有什麼吃綠葉菜的愛好的,今天想了想,還是點了個蔬菜拼盤。

  鍋中紅湯翻滾,濃郁的辣香帶著數種不同香料共同炒制出的復雜香味傳出,雪花牛肉卷切得很薄,本來就是為了入味,夾起一片在鍋中輕涮幾下,嫩紅的顏色便轉而熟透,帶著滿滿的紅油被夾起,再入料碗之中,與香油、香醋、香菜、蒜泥和成的汁水中走上一圈兒,放入嘴中——

  這是完全來自於調味佐料的刺激!

  從剛剛楚留香對各種辣味的了解程度來看,也能明白他的口味其實是很廣博的,南人愛的河鮮原味他也愛吃,藏於各種鋪子的姜辣蘿蔔、辣腳子、芥辣瓜旋兒他也愛得很。

  不過這牛油火鍋之味,還真是辛辣至極!楚留香吃了一口,只覺得這薄薄的肉片真是連一絲腥氣都無,各色刺激的好味一同在口中爆發出來,那一股極其奪目的辛辣直充頭頂,只叫人覺得暢快無雙!

  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笑道:「的確好辣味,這般好味,想來冬日裡吃是極其暢快的。」

  秦蔻笑著說:「所以這種鍋子就是在冬天濕冷的川地最先流行起來的,不過現在就屬於本末倒置了,為了在夏天吃火鍋,大家才把空調溫度調的這樣低的。」

  楚留香吃得很是暢快,而一點紅呢,他本來就是是話不太多的類型,秦蔻和楚留香相談甚歡的時候,一般他只是聽著,偶爾插上一兩句話。

  他的口味很是清淡,這紅紅辣辣的一鍋,濃辣鹹香,極為開胃,聞起來倒是讓人極受刺激,他瞧見秦蔻面不改色地吃著,並不覺得很痛苦的模樣,又盯著那鍋子中翻滾的紅湯看了一會兒,筷子還是伸了進去,夾了片肉吃。

  他臉色立刻就變得很是精彩,甚至耳根子有點泛紅,顯然是被辣得七葷八素的,好在秦蔻早就想到了這一點,早早地就點了三罐可樂,此刻剛上,易拉罐的外壁還掛著喜人的冷霧,她忍著笑打開一罐,立刻遞給了他。

  一點紅甚至連聲音都變得嘶啞了幾分,含糊地道了聲謝後,舉起可樂瓶就喝了大大一口。

  不能吃辣,屬於吃飯坐小孩那桌的口味——無辣不歡的秦蔻在心底這樣辛辣的評價道。


第12章

  秦蔻特地點了冰冰涼的冰可樂,就是為了應對這種情況。

  有一種說法是熱水解辣,喝冷的東西只是一開始爽快,但過後該辣還是辣;另有一種說法是乳制品解辣,秦蔻去川地時,在火鍋店裡就看到幾乎每一桌食客都會點大瓶的唯X豆奶。

  但她還是鐘愛冰可樂啦!

  熱辣辣的火鍋,冰爽爽的可樂,這真是屬於鋼鐵腸胃的放肆吃法。

  平心而論,海X撈的紅湯其實沒有那樣辣,畢竟是做全國生意的,做得太辣肯定沒前途。但一點紅這個江南男人還是被辣得腦子裡嗡得一聲,有一個瞬間都有點恍惚失神,秦蔻立刻遞給了他什麼,他瞧也沒瞧就接過來喝了一大口。

  冰涼的飲子中裹著無數細小而活潑的氣泡在他口中炸開,好似都要咕嘟咕翻騰起來,一種極沁爽的、極刺激的口感順著他的喉嚨下滑,味道很是奇妙,又有種微妙得讓人上癮的感覺……

  吃不了辣的一點紅連著喝了兩三口,這才放下易拉罐,長長吐出一口氣。

  他不是個重口腹之欲的人,吃東西從來也不挑剔,對他來說,街邊一碗水飯、與酒樓中那名貴的魚膾、蟹釀橙根本就沒有什麼區別,硬要他說,那就是都「不錯」。

  他走南闖北許多年,各地的口味自然都試過,先前楚留香所說的那姜辣蘿蔔、芥辣瓜旋兒、姜豉類子什麼的,他偶爾也嘗過,已覺得很是辛辣,但同今日這火鍋子比起來,那可真是全然算不得什麼了。

  鍋子坐在無火的爐上,翻騰的湯水之上有氤氳又帶著辣味的裊裊霧氣,對面的姑娘歪著頭瞧著他,似乎看他的確有些狼狽,眉眼中隱約透露出一點笑意來,說:「吃清湯、吃清湯。」

  說著,很自然的自清湯鍋裡夾出一筷子被煮的軟軟爛爛的菘菜來,放在他面前的食盤上。

  一點紅有點恍惚。

  其實……他來到這個世界之後,這些高塔般的高樓、各色的神奇機關倒都沒讓他覺得那樣那樣的不真實,最讓他覺得如墜夢中的,反而卻是這樣……完全沒有半分算計、熱情又充滿善意的對待。

  他張了張嘴,道了聲謝,對面的秦蔻果然不以為然地擺了擺手,還嘟囔著:「你怎麼看見什麼都要道謝?太見外啦。」

  他的唇角忍不住勾了勾,又垂下眸去看盤子裡的菜。

  這東西說是叫「高山娃娃菜」,在一點紅看來,與他們那時代、北方最常見的菘菜倒是很相似,但要小上許多,味道上……怎麼說呢,吃鍋子本就吃得不是食物之原味,這菜葉裡浸滿了骨湯,這骨湯底兒又極其鮮美,面前的料碗之中,芝麻醬實在濃香,這樣的飯菜,其實多吃得是湯底與調料的味道。

  卻也是相當奢侈的一餐。

  秦蔻又給他夾了幾片滑嫩的黑魚片吃,又覺得這兩個習武之人……自昨天穿越過來之後,好像都沒暢快得吃上一頓。

  ——秦蔻是不會做飯的,廚房裡的東西少得可憐,昨天晚上翻出四包泡面,一下子全給他們煮了,但看他們那樣子,真的好像餓得不輕,兩包泡面可以讓一個武林人士吃飽麼?秦蔻其實並不清楚,看他們兩個的塊頭,感覺不好說。

  所以她今天才要帶他們出來吃飯的。

  楚留香吃辣很可以,雖然被辣的連鼻頭都有點紅,不過加菜的速度倒是越來越快,還非常勇敢地嘗試了豬腦花。

  秦蔻:「啊,你的腦花好了!」

  楚留香:「……?!」

  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這句話有歧義。

  不過這點小事不用在意,豬腦花——楚留香所在的時代,豬肉被看做是賤肉,除卻窮苦人家之外是沒人吃的,楚留香自己倒並不在意這些虛的,他認得一家人,那家的娘子能用一根柴禾將豬頭肉燉的又香又爛。

  然而饒是如此,他也沒吃過腦花……秦蔻在介紹桌上的某些食物時,還真是讓他大吃一驚。

  比如:黃喉——牛氣管,百葉——牛的第三個胃的間隔瓣膜。

  楚留香:「……」

  楚留香:「???」

  會吃,實在會吃(擦汗.JPG)

  不過腦花這種東西,在這一片的奇異食材中也是佼佼者,這玩意兒端上來的時候,實在是令人吃了一驚,連以殺人為生的一點紅都驚了一跳,眼瞼下的肌肉抽動了一下,頗為疑惑地瞧了秦蔻一眼,看見對方面不改色,那伙計(秦蔻管他叫服務員)也面不改色,十分妥帖地問:「是現在下麼還是等一會兒下?」

  一點紅:「……」

  他覺得千年後的人……膽子挺大的。

  不過畢竟只是吃食,楚留香一向都是勇於嘗試新事物的。

  這腦花也的確好味,煮在紅鍋裡頭撈出來,滾燙燙、熱辣辣,又嫩滑得不像樣子,要真說的話,口感比較接近於豆花,倒是叫人吃得停不下來。

  不過這東西似乎只有煮在紅湯裡才好吃,譬如說那服務員,在下蝦滑的時候,會問此物下到哪一個湯中,但下腦花時便沒有這一問了。

  楚留香吃著嫩得不像樣的腦花,搖頭對一點紅道:「紅兄啊紅兄,此物甚美,只可惜你卻無福享用。」

  吃不了太辣、太滾燙的貓舌頭一點紅面上浮出了輕淺的一絲笑,朝秦蔻與楚留香端起了可樂罐,遙遙一敬,仰頭喝下。

  古人的一舉一動之中,還真是有一股說不出的寫意、說不出的瀟灑,他手舉著個可樂罐子,坐在海X撈的皮椅子上,卻也叫人覺得他就是坐在白牆黛瓦之上,對著月光,飲一杯濁酒。

  楚留香感嘆:「這飲子叫可樂?味道倒是奇妙。」

  秦蔻說:「碳酸飲料,我們這裡最常見的一種飲料了。」

  楚留香問:「此物可是釀造而成?怎地沒喝見酒味?」

  古人知道碳酸飲料麼?那是萬萬不知道的,但古人是不是沒有喝過帶著氣泡的飲料呢?卻也未必。

  酵母發酵產生氣泡,這是老古人就觀察到的現像,早在西晉時期,便有記載何曾「性豪奢」,「蒸餅上不坼作十字不食」——就是說吃饅頭都得吃開花饅頭,別的不吃!

  而酒類作為發酵飲料的一種,自然也是如此,蘇州於每年冬至時售賣冬釀酒,釀出即賣,不窖藏,剛釀好的酒液因黃梔子染色而顯現出通透的金色,無數細小的氣泡就隱藏在其中,喝上一口,便能體會那種氣泡在口中迸裂開來、釋放出其中淡淡的酒香、甜香、與桂花香的滋味。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又何嘗不是碳酸飲料呢?

  楚留香這樣愛好享受的人,自然是接觸過這種不窖藏的酒的,故而便以為這可樂也是用酒曲發酵而來的。

  這倒是讓秦蔻很是驚奇——她還以為古人喝到碳酸飲料會大呼神奇呢。

  她歪歪頭,說:「這種碳酸飲料的氣不是發酵得來的,就是直接打進去的。」

  秦蔻家不是開飲料廠的,她爸爸是開裝修公司的,不過她有個叔叔正好就是開汽水廠的,小時候她還去人家的廠子裡玩過呢,見過汽水生產的流水線。

  不過這東西比較難以形容。

  楚留香摸著下巴說:「原是如此,這飲子裡的氣泡倒是比酒中的要厲害上許多。」

  一點紅道:「我曾喝過一種松針葉浸過的水,也會如此。」

  那還是他初出茅廬的那幾年,為什麼會喝到這種東西一點紅也已忘了,只記得喝第一口,就覺得連舌頭都已麻了,當時還以為是這江湖上新出了什麼他不認得的下毒之法,後來喝見了淡淡的葉香,才知道這是松針葉浸出來的水。

  這下輪到秦蔻吃驚了:「啊?居然還能這樣麼?就松針葉泡水麼?」

  一點紅似乎在很認真的回想著那次的經歷,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撫上了自己的薄唇,停了片刻,才皺眉道:「不曾注意過其中奧妙。」

  不過秦蔻一想,也能明白。

  其實還是發酵,樹葉浸沒在水中,如果還能進行呼吸作用、光合作用的話,產生的氣體溶於水中,那可不就是氣泡飲料嘛!

  誒?那這樣說的話,穿越回古代豈不是也有氣泡水喝?那種古言種田文什麼的,豈不是又多了一條致富道路?!


第13章

  古穿種田文什麼的,中二時期的秦蔻看得還真不少,什麼砂糖黃泥脫色技術、煮鹽法曬鹽法、高爐大煉鋼鐵什麼的……少女時期的幻想真的不少。

  不過這種事嘛,當小說看個樂呵就好了,作為一個真的有條件實現穿越的人士,秦蔻堅決不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就說自己面前這兩個人……他們其實自過來的那一刻起,就開始隱藏自己了。

  楚留香與不會武功的普通人接觸得應當不少,他本來就是個溫和的人,但棱角足夠分明,偶爾不笑時,便顯出了幾分堅毅和冷酷來,然後下一秒,那雙如春風般的眼睛就又足夠令所有的積雪都融化了。

  他身上穿著深色的絲綢襯衫,垂感很足,頗有些放蕩不羈的浪子藝術家風範,袖口挽起,又露出了緊實的小臂,小臂延伸往前,手指修長、指骨凸出。

  不過就是……

  因為穿著純色襯衫,秦蔻害怕滴上油直接把衣服毀了,給他套上了海X撈的那種胸前掛著的餐牌,他當時看到這東西的表情相當一言難盡。

  ——不過他十分樂於接受新事物,對很多事情也是無可無不可,瞧見這裡許多人都帶這玩意,他也就沒拒絕。

  一點紅身上的異常感就更明顯了。

  一般的殺手或許還需要隱藏自己,融入環境之中如同水入大海,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殺死目標,但他顯然是不一樣的,當一個殺手的名字儼然成為中原第一時,他即便是殺人,都是光明正大、孤傲異常的。

  所以即便他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個全然不一樣的世界,即便他在第一時間就試圖先隱藏鋒芒,先觀察這個世界,他做得也並不是完全得好。

  多數時候,他瞧起來是冷漠且安靜的,沒什麼表情、看不出他在想什麼,但偶爾他警惕起來時瞥出的眼神,其中就藏著如刀片般的鋒芒,一閃而過,冷硬至極。

  秦蔻看見他偶爾露出的眼神,就只覺得那種從書中感受不到的,來自中武世界的腥風血雨撲面而來。

  所以,即使《楚留香傳奇》是一本相當古樸而浪漫的小說,要秦蔻自己說的話,那肯定還是現代好,穿越回去種田什麼的,真的是吃飽了撐得慌。

  因為覺得兩個江湖人士飯量應該不小,她點菜的時候一點兒沒收著,還點了炒飯啊面條啊之類的主食給他們加餐,等到結賬的時候看了下價格,三個人吃了將近八百塊。

  就……以這個飯量來說,秦蔻確信他們昨天晚上根本沒吃飽,就是強撐著呢。

  終於吃飽了飯的一點紅還有心情主動問秦蔻:「方才見你結賬,只用手中那……方塊便好?」

  他其實早就注意到了,除卻在褻衣店裡那一回,她塞了此世的錢幣給他,叫他自己結賬之外,其他時候,都是用手中的這會發亮的小方塊。再瞧這店中的其他人,也是人人手中都有此物。

  但這發亮小方塊他卻是無論怎麼樣都看不明白。

  秦蔻就皺著眉想了一會兒,說:「這個呀,這個叫手機,就是一種……嗯,這個我回去給你一個再說吧,實在很難解釋,然後呢,我用手機支付,就是一種電子支付方式。」

  一點紅嗯了一聲,微微點了下頭,表示不著急,他也就是隨口一問。

  秦蔻問他:「你們那裡是用銀票麼?」

  一點紅道:「平日多用金銀錁子,大宗交易才用銀票。」

  其實他們那裡的百姓多是用銅錢的,不過江湖人嘛,走南闖北,身上帶著幾吊錢幾吊錢的,忒不方便,也只有那作風清奇的金錢幫,一天天的身上不知道帶多少銅錢——也不是拿來花,就是放在別人頭上恐嚇人家。

  他們一般都用金銀錁子,去什麼店中消費,店家最常備的工具就是戥子,戥子就是小秤,多用來秤金、銀、藥品等貴重的小物,另外能用來把金銀絞開的剪子也是必要的。

  而此世之錢幣,便是一張銀票似的紙,江湖上當然有錢莊票號,手持票號所出的銀票憑證,便能在各大分號兌取現銀,因此但凡此種憑證,必然是要在防偽上下大功夫的,以江南花家所開的大通錢莊為例,但凡千兩以上的銀票,須得蓋上存錢人的私印,非但如此,還需有自己的親筆花押。

  一點紅在大通票號中也有存款,不過多數時候他也不愛一擲千金、平日裡吃穿用度又隨便得很,只用金銀錁子,也夠使了,只有別人請他來干活兒時,那才叫「大宗交易」,銀票得出場。

  他摸到此世的錢幣,本以為也是銀票,一瞧卻看出,這上頭的花紋極其復雜,想要仿制怕是極其不易,不作為票證使用、直接拿來當錢花,也不是不可能。

  他那時心中還感嘆——千年之後,確實是日新月異,什麼都更便利了,金銀之物,畢竟沉甸甸的不方便。

  然而看見那叫手機之物,才知他對方便的想像也實在是很貧瘠。

  只聽秦蔻解釋:「用銀票就好解釋啦,你瞧,銀票其實不等於錢,是一種取錢的憑證,人把錢存在錢莊裡,再拿著銀票去取錢,是不是?」

  又是那種很耐心的,像是教小孩子認字一樣的語氣。

  不過他並不討厭這種語氣,他點點頭。

  秦蔻:「那麼你們在鋪子裡消費之後,應該能把對應面值的銀票給店家,叫店家自己去票號中取錢?」

  一點紅道:「自然。」

  倘若並非如此,那麼銀票這種東西豈不是連一點流通的價值都沒有麼?又如何起的到便利的作用?

  秦蔻晃了晃手中的手機:「用它是一樣的道理,我們這裡的票號叫做『銀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賬號,賬號就叫『銀行卡』,至於你們說的銀票,我們這裡就叫『付款碼』,你看見剛剛那個閃紅光的東西沒,那個東西掃過我的『付款碼』,就是支付完成了。」

  一點紅垂眸,似乎在思考消化,手指不自覺地撫上唇角,說:「銀票藏在『手機』中,那紅光一掃過手機,就相當於把銀票給了店家?店家再用憑證去『銀行』中取錢。」

  「沒有這麼麻煩。」秦蔻說,「銀票給了店家,店家還要去錢莊裡兌換成現銀,才能自己繼續使用,但在我們這裡,掃描這個動作一過,其實是等於直接完成了去票號兌換成現銀、再存入店家戶頭的步驟,店家不必再做額外的事情,這錢已經在他手裡了,而且我們這裡現在花錢也不興用現金了,就是這樣在各自的銀行戶頭上把錢劃過來劃過去的。」

  一點紅挑了一下眉,問:「就這麼……一瞬之間?」

  他的語氣倒一如既往地平而冷,但光從他能再追問一句,就可知道他還是被震驚到了。

  秦蔻笑:「對,就這麼一瞬之間,現代社會,最重要的特征之一就是快,是效率高,而效率又是建立在精細分工之上的,就比如說家裡能用上自來水,是因為有自來水公司的員工,專職就管這個事。」

  楚留香對這個話題顯然也很感興趣,問:「如此說來,不事農事之人應當是相當多了?秦小姐早上說長安如今有千萬人口之多,卻不知多少農人能養活得起這樣多的百姓呢?」

  這……這秦蔻還真不知道,她不是學農的。

  但這並不妨礙她回答這個問題。

  她說:「所以農業的發展也很重要啊,我們這裡有雜交水稻,畝產一千八什麼的根本就不是問題。」

  「畝產一千八」,是那個網絡上著名的鬼畜廣告金坷垃農藥的台詞,所以她說這話時,用的就是一種特別輕松、特別自在的語氣。

  楚留香沉默地看著她,半晌,摸了摸鼻子,笑道:「……你現在告訴我,這個世界人都能上天,去廣寒宮,我也會相信的。」

  秦蔻幽幽地看著他,幽幽地說:「……啊,這個麼?確實可以啊。」


第14章

  楚留香:「……」

  ——說好不會驚訝的楚留香還是驚訝到了。

  他用一種復雜而一言難盡的眼神看著秦蔻,半晌,他忽然笑了一下,又悄悄湊近了秦蔻,用一種低沉的、富有煽動力的、極其私密的語氣問她:「秦小姐……月宮上真的有嫦娥麼?」

  秦蔻:「……」

  你就想問這個啊!!!

  她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楚留香摸摸鼻子,有些無奈地笑著看著她。

  過了好一會兒,秦蔻才止住笑,說:「沒有哦。」

  然後她就說,不僅沒有嫦娥,也沒有廣寒宮、玉兔、以及砍桂樹的吳剛。月亮上沒有空氣,沒有生命,土壤貧瘠異常,只有月球車一類的設施在上面活動。

  楚留香微微一怔,下意識地想要抬頭看。

  但他身在商場之中,抬頭只能看見明亮雪白的天花板,如晶宮一般。

  是啊,是啊,既然沒有雷公電母,那自然也沒有什麼廣寒仙子了。

  千年後的人並不那樣敬畏雷公電母,所以才能將雷電拿來,做成如此神奇的電能,改善生活。

  月亮也是一樣的,或許,正是因為千年後的人並不那樣篤信月宮上的神仙,才能以肉身之軀上九天攬月,真真切切地站在月壤之上吧。

  他頗為感慨地嘆息著。

  秦蔻說:「然後去逛超市吧,你們哪裡應該沒有超市?」

  楚留香問:「那是何物?」

  秦蔻說:「買賣東西的地方,吃喝玩樂、從蔬菜到衣服、從米面油到衛生紙,什麼都能買到。」

  楚留香驚訝:「這鋪子得有多大!」

  秦蔻:「超級大。」

  楚留香與一點紅對視一眼,不明所以。

  秦蔻一般不太愛逛超市,這都二十一世紀了,自己逛超市還得自己拎回去,又重又累,實在很麻煩,一般她來這邊玩兒,最多也就逛逛河馬,買的東西也不多,就買點烘焙產品,輕便好拿。

  但凡要屯飲料什麼的,她都是直接叫外送,送到家門口來。

  今天就不一樣了,她有意帶兩個古代人去逛一下超市,來都來了,多看看多逛逛總不會錯的嘛。

  這個商城裡就有超市,不過規模不大,差點意思,但是不遠處正好有本市最大的超市麥X龍。

  麥X龍屬於倉儲式超市,也就是把倉儲和零售結合在一起,進去跟進了個大倉庫一樣,天花板挑高很高,貨架都是從地面一直延伸到兩三米高的,下層放的都是單個包裝,讓客戶好拿,上層就是一個一個的大紙箱子了。

  這種店一般都很大,而且習慣來這裡購物的人多半是來「進貨」的,一次性買個兩三周要吃用的東西,都是開車來的,所以店外還附帶一個很大的停車場。

  整個X市最大的超市,果然讓兩位古代男士又震撼了一把。

  無盡地、延綿的貨架,空曠而巨大的室內——商場當然是比這裡要大的,但是商場的貨品陳列都是一格一格,一個品牌一個品牌,視覺上是分割的,但這裡的視覺卻是無限延伸的,這裡的屋頂挑高也沒有商場那樣高,但極高的貨架、堆滿的商品和走在其中回蕩著的回聲,卻會給人帶來一種撲面而來的壓迫感。

  怎麼說呢……

  楚留香曾感受過很多壓迫感,有的來自於史前巨獸般的高聳石峰、有的來自於高手身上散發出的那種原始、古樸而凶暴的殺氣,但唯有這一次,這壓迫感來自於……琳琅滿目的商品。

  昔日杜草堂所寫「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倉廩俱豐實」,恐怕也不及此世之分毫吧!

  一點紅盯著面前的貨架出神,忽然冷不丁地想:倘若他生在此世,或許即使是個孤兒,也不至於會淪落到被訓練成殺手,靠殺人為生吧?

  不過這樣的倘若,想多了也是徒增煩惱、徒增激怨而已,他隨之把這念頭拋在了腦後,瞧見秦蔻要去推一輛制式奇異、起碼能裝下十來歲小孩的推車。

  這推車,不看這「超市」中來來往往的人,只看這多到極具壓迫感的商品陳列,也知道是拿來裝東西的。

  他順手就幫秦蔻把購物車推上往裡走了。

  這時,秦蔻問:「你們那裡,有可能開起這樣的地方麼?」

  ——穿回古代開超市,好像也是穿越文主角經常會做的事情呢!

  一點紅道:「難。」

  他言簡意賅地指出問題的關鍵:「燈。」

  且不說這些琳琅滿目的商品究竟從哪裡來,就說這樣大的地方能這般明亮,都是靠這電能驅動的一盞盞明燈的——地方太大了、只有窗戶怕是都不夠。

  在他們那個時代,即便是用明瓦,也達不到這種亮度,大部分的室內,就算是白天,也是暗壓壓的一團昏,江南那些織戶女,到年紀大些時,十個有八個眼睛都是壞的,正是因為年輕的時候在昏暗的環境之下弄那些精細的活計。

  臨街的商鋪小一些,還可靠外頭的天光,若是這般大,恐怕裡頭都得是黑洞洞的一片了。

  秦蔻若有所思地唔了一聲,帶著他們進了超市。

  逛超市,就是看天南海北各式各樣的商品了,最近正好是大櫻桃上市的季節,秦蔻看著感興趣,買了一盒五斤裝的。

  楚留香看了一下產地,問:「這連市在何處?」

  秦蔻說:「在東三省……嗯,就是遼東那一帶,這地方可是很有名的大櫻桃基地。」

  遼東!

  說到遼東,其實楚留香心裡最先想起來的,是隋末天下大亂時流傳的那首《無向遼東浪死歌》,再來的印像就是滴水成冰、苦寒之地了,第三有的印像,便是長安距離遼東山高路遠的距離……

  再看那大櫻桃,放在紙箱子裡頭,上頭覆蓋著一層極薄、極通透的薄膜,個個都飽滿得像是果肉要脹出來一般,顏色深紅,只這樣瞧著,便能想見其果肉的汁水充足、香氣馥郁……

  遼東距離長安十萬八千裡,這樣的果子,如此新鮮,便能出現在長安百姓的餐桌上麼?

  再者,遼東何等苦寒之地,竟也能種得這樣的果子?——不過這果子雖然叫櫻桃,卻與他吃過的櫻桃不大一樣。

  但其實這是秦蔻地理不太好的原因。

  連市說是東三省的一部分,其實氣候環境更接近於膠東半島,和東三省其他的城市氣溫簡直就不像在同一個行政區劃,舉個例子來說,十月份的連市,還可以穿風衣晃蕩,但十月份的沈市,能凍得人懷疑人生。

  楚留香對吃食的研究顯然是不錯的,他對此也很有興趣,雖然剛吃了一頓火鍋,逛起超市來還是對各種沒見過的食物很好奇。

  一點紅就不一樣了,他本

  來就是個對生活條件沒什麼要求的人,又不愛說話,跟個鋸嘴葫蘆似得,推著購物推車,默默地跟在秦蔻後頭,臉上沒什麼表情,若不是眼神偶爾會停在某一種自己感興趣的東西上,秦蔻估計會以為他是真的對這些東西都不感興趣。

  他們此刻轉到了方便食品區。

  方便,就是便利的、省事的意思,當然還有某種引申出來的意思,但在這裡顯然不是。

  方面面,意思就是便利的、省事的面……?

  一點紅不懂。

  吃面,要把麥子脫殼、磨粉、篩粉、和面、下鍋……在這裡直接能買到磨好的精細面粉,已讓一點紅覺得便利非常了,還能怎麼便利?還會怎麼便利呢?

  秦蔻湊上來,他的視線下方就多出了一個晃來晃去的鮮紅蝴蝶結。

  她問:「啊,這個是要買的,你對這個感興趣麼?」

  一點紅問:「方便二字,從何說起?」

  秦蔻答非所問:「你覺得我的廚藝怎麼樣?」

  一點紅微怔,不自覺地想到了昨天晚上那一碗湯清味美的面,他那時餓得狠了,胃都墜得生疼,那面是雞湯味的,好味得超乎想像,上頭飄著一層寶貴的油花,熱氣騰騰。

  他沉默了片刻之後,才啞聲說:「當然很好。」

  他平日裡不愛說話,又極少說別人的好話,以至於這樣真心實意地去誇贊什麼的時候,也顯得相當笨拙。

  好在秦蔻並不在意,她用一種有點促狹地表情瞧著他,壓低了聲音說:「我教你啊,怎麼樣?」


第15章

  其實秦蔻只是想到了一點紅今天早上洗衣服時的嫻熟姿態,總覺得他似乎點了某些不太符合冷面殺手人設的技能點,故而才出言戲弄他一下。

  一點紅正一只手推著推車,購物推車裡此刻已經堆滿了小山似的東西——秦蔻甚至突發奇想地買了台料理機,想著回去給他們瞧瞧現在打豆漿是怎麼樣方便的一件事。

  畢竟古代有句俗語,叫「世上三事苦,撐船打鐵磨豆腐」嘛。

  這種倉儲式超市的推車都比別人家的要更大更深些,雖然設計上肯定是為了讓人更好的省力,但質量大、體積也大的東西慣性本來就大,這麼多東西,叫一般人來推,一只手也很難控制方向速度什麼的,但對一個來自武俠世界、且能在殺手中做到第一的人來說,這顯然不算什麼。

  他一只手插兜,另一只手握著推車把手,也不見他手臂使什麼力,那小山似的推車就穩穩地跟在秦蔻後面,等著她扔東西進來,甚至那只握著把手的手,還有余力用手指一下下慢慢敲著推車把手。

  ——就很游刃有余。

  殺手也會對做飯感興趣麼?她頗為促狹地瞧著一點紅。

  對方棱角分明的面龐上一如既往地並沒有什麼表情,絲毫看不出什麼排斥之意,只微微點了下頭,開口道:「有勞。」

  啊?就這樣麼?

  秦蔻頗為驚訝的看著他。

  一點紅垂眸瞧著她,一雙眼睛漆黑銳利,似乎瞧出了她的疑惑,語氣很淡:「我孑然一人,平日裡……為人賣些苦力,當然自己埋鍋造飯、做些粗食。」

  他是殺手,又不是少爺,身邊又沒有什麼奴婢小廝之類的人天天鞍前馬後地為他服務,平日裡走南闖北、風餐露宿,埋鍋造飯是最基本的生存技能,做出來的東西也不必多麼的好吃,能吃就是了。

  江湖人大都是會打獵、炙烤的,風度翩翩如楚留香當然也會。

  況且,他今日也觀察過秦蔻。

  千年之後的世界當然大變樣了,人人的生活都過的比他們那時候要好得多,但他可不認為,千年之後就沒有了貧富之差。

  今天逛街的時候他就發現了,大部分人進鋪子裡去逛,在開口問伙計之前,會先看一眼那衣裳上吊著的一個牌子,那牌子他也看了,倒是寫著價格二字,後面跟了一串不認識的鬼畫符,但應該同蘇州碼子差不多。

  所以那個小紙牌上,寫的正是一件衣裳值幾分銀子。

  他不動聲色間,早就瞧出,秦蔻買東西是不看那個寫著價錢的牌子的,只要她第一眼看上了,覺得好,就直接要買了。

  這足以證明,秦蔻家中富庶。

  但她所住的那間屋子裡卻顯然是沒有下人的。

  一個富庶人家的小姐,做飯端茶這樣的事情,還都得自己來,那麼說明千年後的世界普通人是不許蓄養僕婢的——其實他們那裡的布衣也不許蓄奴,那些大戶人家裡蓄養的僕婢,名義上都是主家的養子養女。

  但千年後的朝廷貌似管控力相當不錯,秦蔻這樣富有之人,居然也沒法子弄個養女什麼的。

  但總而言之,他誤入千年之後,吃人家的住人家的,難道還要心安理得地使喚別人家的嬌小姐?

  ……他從不愛欠人恩情,但既然已經欠下了,那必然是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哪裡還有如此心安理得地磋磨恩人的道理?

  而秦蔻也一下子反應過來了。

  ……對哦,殺手身邊又不可能有後勤人員跟著,他自己不給自己鼓搗食物,難道是等著餓死?

  而且,古人嘛,說話講究謙虛、中庸,他說著什麼「做些粗食」,搞不好只是因為調味品跟不上……這人大概率做飯比她好多了。

  秦蔻歪歪頭,說:「好,我回去就教你,這個其實就是一種很簡單的,只要會燒水就行。」

  燒水……這毫無疑問是件簡單的事情。

  但簡單也是分等級的,比如說對一點紅來說,燒水的簡單就是撿柴禾、燒火,上頭坐水等幾個步驟,但秦蔻說的簡單,就是指用手摁一下電熱器的燒水開關而已。

  僅僅一天時間,他立刻就意識到了在秦蔻的比喻之中,簡單是哪一種等級。

  他十分不明所以。

  昨天那面,確實是難得的美味,且不說那味美的鮮雞湯,就說那面,很是有嚼勁,又有一種很難形容的油香,乃是一點紅從未吃到過的口感,想來很是有巧思,放在他們那裡,這已經是足以流傳百年的

  秘方了,那怎麼會是「燒水一樣的簡單」呢?

  但既然秦蔻這樣慷慨地說要教他,他自然也不會在這時候多問什麼,只是繼續跟在她後頭,看著她連什麼價格都不看,覺得喜歡就往推車裡扔東西。

  去超市采購完東西之後,時間也不早了。

  逛街也是很能看出一個人的體力的,秦蔻以前是搞樂隊的,在台上一邊彈吉他一邊唱歌,一搞就是一個多小時,聽起來還好,其實全情投入時非常耗費體力,她能干這一行,就說明她本身是個很有活力的人。

  不過即使是這樣,逛了足足七八個小時,她也已經累得夠嗆了,晚上就在家附近吃了烤肉。

  吃飯的時候,秦蔻和他們兩個攀談的勁頭已經完全消失了,有點蔫蔫地坐在座位上,一只手撐著腦袋,頭上狐狸耳朵一樣的蝴蝶結看起來也有點耷拉。

  於是這頓飯就完全沒有中午那種快活的氛圍,懶懶散散的……她甚至都不想自己翻動一下篦子上的肉……

  好在楚留香的確是個夠溫柔體貼的人,瞧見她累得要命,蘸料都是他幫忙去打的,而一點紅常年的野外生活又讓他格外地擅長肉類的炙烤,就連特別容易烤老的牛肉,他也能很精准地在最合適的時候一筷子夾給秦蔻吃。

  秦蔻:<( ̄︶ ̄)>

  平心而論,這家烤肉店她是喜歡的,肉很新鮮,醬汁也好,就是晚上飯點人太多,幫忙烤肉的店員難免會看不過來,像牛五花什麼的,真是特別容易老。

  不過秦蔻太累了,吃飯也沒什麼心情吃,只吃了一點點。

  吃完飯回家,都晚上過九點了。

  秦蔻感覺自己累得明天估計得一覺睡到中午,她非常沉默地進了屋,非常沉默地上樓,掙扎了洗了個澡,吹干了頭發,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十一點過的時候,有相熟樂隊的朋友給她發微信……

  她一個激靈坐了起來。

  不對,不能睡。

  這兩位古代男士……嗯,他們的確都是武人,武人的一大特征就是——消耗大,那麼吃得當然也不會少。

  今天還沒來得及給他們找備用手機,教他們用軟件點外賣,明天早上她鐵定得睡到中午,那麼到中午之前,這兩個人還是自己給自己弄點兒吃的吧。

  起碼教一下他們怎麼煮泡面……正好她晚飯沒怎麼吃,睡了兩個小時之後感覺還有點餓。

  啊,說起來,今天在超市裡的時候,她還說要教一點紅煮泡面呢。

  秦蔻從床上爬起來,穿著家居睡裙,一邊打哈欠一邊開門去樓下。

  正好,一點紅剛剛又「奢侈」地洗了個熱水澡,他似乎有點不耐煩吹頭發,發絲還濕潤著,就把頭發扎起來了,此刻正站在落地窗旁,瞧著外頭的夜色出神。

  聽見秦蔻腳步聲的那一刻,他就已經轉身去看她了。

  秦蔻睡眼惺忪的撓了撓自己的頭,說:「來啊,我教你怎麼煮那種面吃。」

  一點紅不明所以。

  ……現在麼?

  且不說要煨著雞湯,就光說面,要和要揉要壓要切的,今日如此之晚,她怎地現在起了這個心思?

  正要說話,秦蔻已經走到廚房裡去了,一點紅雙手插兜,跟在她後頭,也進了廚房。

  三分鐘之後,他目睹了秦蔻毫不藏私的開袋、倒水、倒調料包的全過程。

  一點紅:「……」

  一點紅:=。=

  ……就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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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秦蔻小姐倒水、開鍋、開袋、扔調料包,一氣呵成,行雲流水。

  然後那一股與昨夜十分相似的、濃香的雞湯味道就從那咕嘟咕嘟冒泡的小電鍋裡冒出來,原來他所吃到的那一種好味,竟是用……如此便利的方式做出來的。

  這……這實在是……

  雖然他知道,千年後的世界待起來實在是舒服得要命,好像有無數人每天絞盡腦汁,都在思考著如何讓人過得更便利……但方便面,這種級別的食品工業,還是給了古人不小的震撼。

  他們那時候有沒有可以便利吃飯的手段呢?當然是有的,尤其是他們這樣總是行在路上的人,對這樣的手段就更清楚了。

  江湖上自然也是有富家子弟行走的,什麼「武林三大世家」,這個山莊那個幫派之類的,這樣的世家子弟在外行走江湖,通常情況下,本事不大、排場不小。一點紅就曾聽過,有個名流子弟,在外住客棧時,不僅點名只要住天字一號房,還要店家將床榻被褥換上全新、用花果香細細熏過才行。

  於吃食上,這樣的公子哥當然也講究得很,只去最豪華的酒樓、只吃最時鮮的美食……但江湖路上,無論是誰,多多少少都避免不了露宿野外、亦或者是去了個特別貧瘠的小城,無甚入眼的東西。

  所以富家大少出行,必會帶路菜。

  所謂路菜,就是行在路上帶的下飯菜,行路總比不得家中,吃食上自然有所不同,這樣的路菜往往放的鹽不少,又多用油封,為的是避免在路上腐壞,多是各種鹵豆干、鴨腳子、雪裡蕻什麼的,也有做毛豆腐、魚干、梅干菜扣肉什麼的。

  當然啦,這樣一壇子一壇子的、油汪汪的菜色,世家公子們怎可能會自己帶在身上呢?所以他們出門闖蕩江湖,身邊也多跟著丫鬟小廝一類的僕人,照料生活起居。

  一點紅當然沒那種福氣,所以他行在路上時,吃的要簡單很多,前頭說過,唯有四個字而已——簞食壺漿。

  這樣的吃食,方便是挺方便的,但也只是方便了,沒有任何口味可言,就純粹是為了補充體力。

  誰能想到,千年後的人,不僅吃得如此方便,竟還如此美味呢?要是秦蔻藏私不肯告訴他,他真要當她是什麼百年名酒樓的女掌門……才能做出這樣美味的東西來!

  這時,面已出鍋了。

  甚至這碗面都沒給他多久震撼的時間,因為它做起來實在是……太快了,就這麼片刻之間,面已軟在湯中,儼然已是一碗熱騰騰的雞湯面了。

  秦蔻端著碗去餐吧吃,順便問他:「你在外頭趕路時,一般都吃點什麼呢?」

  聽見這話,一點紅黑漆漆的眸光忽然閃動了一瞬,隨即他抬眸,瞧了秦蔻一眼,臉上仍沒什麼表情,跟她講了講他們那時代的飲食。

  秦蔻顯然不知道他從這一句話中意識到了什麼,一邊吃東西一邊聽他說。

  一點紅通常不太愛說話,一來,他身世飄零、做的又是殺人的活計,名聲差得嚇死人,根本就沒有朋友,沒人願意聽他說什麼,故而慢慢地就養成了一副冷傲又偏激的個性,也正因為如此,他遇見了楚留香,他拿他當真心朋友,他就願意為了他孤身入大漠,將性命置之度外。

  二來呢,或許是活計的原因,或許是自小浸淫在劍氣中的原因,他說起話來,一股子森冷殺氣,他天生聲音低沉,又總是帶著幾分嘶啞之意,總有人說他講話像毒蛇般可怕。

  這兩日遇到秦蔻,他其實很盡力地收著了,就為避免嚇到她。

  不過秦蔻顯然並不在意這些……她可是個音樂行業從業者,還是地下音樂行業從業者,什麼重金屬、電子核她簡直聽多了……甚至於聽見一點紅說話,她的第一反應是:嗯,聲音條件其實挺特殊的,低音炮什麼的,要是樂感好會唱歌就更好了╰( ̄▽ ̄)╭

  所以兩個人居然還有來有回地攀談起來。

  一點紅瞧了一眼那面,想起剛剛秦蔻只是倒了一包濃稠的醬,這雞湯便如此之香濃,只感嘆道:「只小小一包醬,竟能煮成如此濃香之湯水。」

  秦蔻說:「這就是半成品,其實細想起來,做法上是不困難的,就比如番茄沙司,就是在制作的過程中盡量少放水、多放番茄,這樣制作出的番茄醬當然又香又濃,要喝番茄湯的時候加上一些,用水熬煮開,就是了。」

  ——其實方便面的調料包是不是這麼來的她也不清楚,只是像他解釋一下什麼叫「半成品」。

  一點紅立刻就懂了:「類似渴水。」

  這下輪到秦蔻不懂了:「渴水是什麼?」

  一點紅在手上比劃一下,向她解釋:「是種飲子,取些果子,加水熬煮成一團果子膠,封壇之後吊在深井中存著,要喝時便舀出一些衝水。」

  這樣的東西說來不難,但做起來著實麻煩,非大城不能有,一點紅平日裡常喝的是另一種叫「熟水」的飲子,就是把帶著香氣的竹葉、柑橘葉等翻炒出香氣過之後與水同燜,吊進井中沁至清涼後再行飲用。

  有淡香的葉子不少,翻炒幾下葉子又比做渴水慢慢熬煮省柴禾得多,故而這種飲子夏天倒是到處都有,喝起來一股淡淡清香,也別有一番滋味。

  秦蔻明白了:「就是古代的濃縮果汁啊。」

  所以說,千萬別以為古代什麼都沒有,其實古人的想法挺多的,只是大部分時候都受限於科技水平。

  就比如說儲存這件事吧,像剛剛一點紅所言,在沒有防腐劑的年代,他們那裡的「濃縮果汁」至多也就是吊在深井之中保存了,這樣能保存多久呢?大抵是時間不長的,所以能廢珍貴的柴禾去制作這種果膠的人家是不多的,果汁也自然不是人人都能享用得上的。

  但現代,喝一瓶果汁,真的是件很困難的事情麼?

  而這不正是現代食品工業的偉大之處麼?有無數研究者正在追求如何讓食物更好吃、更穩定、更安全、更低價,能惠及更多的人啊!!


第17章

  吃完夜宵,秦蔻很滿足地站起來,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准備收拾碗筷。

  只不過她的手還沒碰到那只碗,另一只慘白修長的手已經快一步端起了那只碗,一點紅從椅子上站起來,一只手垂在短褲側邊的褲縫處,另一只手端著那只碗,神色自然道:「我來吧。」

  秦蔻一怔,下意識說:「沒事,我自己收拾就好。」

  一點紅淡淡道:「你累了,歇息去吧。」

  秦蔻說:「可是……」

  他只問:「我瞧見灶房裡有種東西叫『洗潔精』,想來便是涮洗碗筷所用?」

  秦蔻說:「是。」

  他嗯了一聲,無意再多言語,轉身端著碗進了廚房,秦蔻跟在他後頭,靠在廚房門口看他洗碗。

  同樣都是武人,楚留香與一點紅給人的感覺卻是完全不同,平心而論,楚留香生得高大,寬肩窄腰,身上的每一寸都充滿力量,卻很難給人以壓迫感,那是因為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實在溫柔,聲音又實在低沉而富有煽動力,衝淡了他身上那種屬於江湖客慣有的、看慣了打打殺殺的肅殺之氣。

  一點紅就完全不一樣了,他整個人就是一柄利劍,只是站在那裡的時候,周身就好像有一股森冷之氣,這或許是因為他的瞳孔太漆黑、眼神太銳利,而皮膚又過於慘白了一些……但他絕不病態,渾身如黑豹一樣的矯捷有力。

  這種氣質,放在他那個時代,誰都能一眼看出——這不是個善茬,最好還是少惹。

  但是現代嘛……

  現代人心中不是善茬的形像是怎麼樣的呢?滿臉橫肉腆著大肚子帶著金鏈子在酒桌上吆五喝六開黃腔的「社會大哥」,或者是那種不上學也不上班、整天游手好閑不做正事、氣質猥瑣的街溜子。

  反而是像一點紅這樣的,叫人看見之後,第一個想法絕對是「這家伙該不會是個模特吧」。

  而且他這種冷峻的氣場的確很少見,所以才能被服裝店女店員們非常熱情地圍觀一把……

  但無論怎麼說,看見這個身高起碼超過一八五、渾身精悍有力的習武男人站在廚房裡低著頭洗著碗,那種違和感還真的……挺奇妙的。

  秦蔻說:「那我去睡了啊,你也早點睡吧。」

  一點紅:「嗯。」

  秦蔻的腳步聲在身後響起,應該是上樓去了。

  一點紅垂眸。

  這名為「洗潔精」之物,洗起碗來自然很便利,他做什麼事情利索得很,這也不麻煩,隨手弄干淨放好,他又洗了個手,就回到自己住的那間屋子裡去了。

  昨天來的時候,他只覺得處處身在夢中,此處絕不似是人間,然而今天在外頭逛了一天,所見之人各各都是普通人、所見之物……雖說都是精巧至極,有些甚至已超出了「機關」的範疇,但秦蔻是個很耐心的人,總會用一種他們也能聽懂的方法來解釋那些神奇的東西。

  他與楚留香一同踏進了這時空亂流之中,一起來到了千年之後。

  楚留香此人,極富膽識,心智強大,心胸又寬廣豁達。

  他們二人是相識於個把月前的,那時他接了天星幫的活兒,與楚留香不打不相識,又心中激郁,自嘲以殺人為樂,瞧見武功高強之人,便想著上前決鬥。楚留香瞧出他的意思,竟是篤信他不會隨意殺人,負著雙手、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等著他將劍刺過來,面不改色。

  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這話說起來容易,可想要做到又何其之難?

  他的劍風甚至激得楚留香的喉結不斷的顫動,但他的身子只好似是鐵鑄成的,面上竟仍帶著淡淡的微笑!

  這樣的人,又如何能不令人欽佩呢?

  但現在,一點紅敢說,於這「跨越千年」之事上,楚留香的心緒,絕不如他這般穩。

  ——因為他有牽掛,而他沒有。

  楚留香進大漠,是因為他的三個義妹不知所蹤,似是被那沙漠之王扎木合的兒子黑珍珠擄走了,而如今他身在千年之後,義妹的下落,他又如何去找尋?

  是故,楚留香看似如此平淡、如此富有興趣地接受著新東西,但心中始終焦急如火,只等著能快快回去,快快找到自己的親人。

  但一點紅……

  他根本就沒有親人可牽掛。

  不僅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愛人,至於師門……他的那師門其實算不上什麼師門,師父培養了十幾個孤兒長大,不過為了讓他們賣命罷了,師兄弟之間,也是點頭之交,多得話是一句沒有。

  所以他比楚留香適應得更快,甚至於……他覺得這個時代……很好。

  「殺人不流血,劍下一點紅」之名,又何嘗不是一種惡毒的桎梏?

  來到此世,誰也不曉得他的過去,誰也不曾真的怕他……這倒是比此世間的各類神奇的造物更讓他覺得不真實。

  秦蔻昨天就說得很清楚,時空亂流不是只有一次,只需慢慢等候,該回去的時候,是能回去的。

  也是,這裡畢竟不是屬於他的時代,能做上這樣一場美夢,本也是許多人畢生難求之事了。

  秦蔻是個好人,對他們的收留之恩實難報答,他只希望能把自己當殺手的經歷滴水不漏地隱藏起來,莫要讓她知曉、莫要讓她害怕。

  但他心中卻覺得有點隱隱約約地不對勁,秦蔻的一些反應,讓他覺得,她對他們的態度,實在不像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但要他細說那種不對勁是怎麼回事,他又……完全想不明白。


第18章

  隔天,秦蔻起床的時間是早上十點。

  她不是坐辦公室的,至於開店創業呢,這也已經是第五年了,過了那種籌備期昏天黑地沒日沒夜的日子,近來演出活動又不算多,她人比較閑,睡到這個時間點起床其實很正常。

  楚留香和一點紅就不一樣了,逛街七八個小時對他們來說,根本算不上什麼事兒,況且楚留香心中有事,躺在床上也睡不著,一點紅又是個極度自律的人,慣常起得比雞還早。

  當然,起得早了其實也沒什麼事情好做。

  從昨天上街就能瞧出,千年之後的長安城到底有多少人。

  昨天秦蔻開車上街之後,本來以為他們二人會對寬闊的馬路表現出驚訝的態度,但實際上卻不是這樣的。

  寬闊的街道,在他們的時代確實不多見,但若說沒有,那卻是萬萬不可能的。

  一個例子——京城。

  京城是有御街的,天家出巡、公主出降,都是自御街上而過的,那街寬達四五十丈,用這個時代的計量單位來說,便是足足一百五十多米。ヾ

  然而這樣的街道,只是為了展現天家威儀,實際上即便是京城之中,也沒有那樣多能把這樣的街道塞滿的馬車。

  但千年之後,是真的有這麼多車!

  本來,在瞧見過街天橋時,一點紅還疑惑,至於給行人單獨在頭頂開一條道麼?還有那紅綠燈、斑馬線之流的東西,只叫他覺得……此地的規矩真是多得要命、細碎地要命。

  秦蔻還說呢,在這個時代,開車可不是想開就能開的,必須學習、考試,把規矩全學會學通了,拿到了政府——也就是朝廷發的駕駛證,才能上路,否則是要被抓起來的。

  但晚上驅車回家時,他就發現……這些規矩,的確是必要的。

  因為人實在太多、車也實在太多了!這樣寬闊的道路,還規定好了行車的方向,竟也能堵得水泄不通——他們那時候街上自然也是有堵車的,只不過堵的是馬車罷了,而原因嘛……一般不是因為馬車太多,而是因為有兩家的馬車在路上迎頭遇上,都不肯相讓。

  但這裡是真的因為人多……

  而且這種鐵皮車的速度,比之畜力,真是快了不少。

  江湖客就沒有不會騎馬的,楚留香前一陣子,還借用了黑珍珠的那匹寶馬,這鐵皮車的駕駛位上頭有個表盤,雖然他看不懂阿拉伯數字,也看不明白那km/h是什麼意思,但不妨礙他能大致地測算行車的速度。

  秦蔻的車行使起來,比之名駒,也絕對不差。

  但秦蔻說:「這個麼,這是在城區裡頭,是限速的,限速六十,上了高速公路就不一樣了,高速公路限最低速,不能低於六十,高於一百二。」

  還能再快!而且是快上一倍!

  在這種速度之下,他們也就理解了,為什麼會有這樣繁瑣細致的規定,以及為什麼只有拿到駕駛證才能上路行使。

  ——這麼多的人,這麼快的速度,一旦出事,後果的確嚴重。

  不過,車子正擠在水泄不通的車流中時,說什麼飆車會引發的嚴重後果,確實很沒必要。

  瞧秦蔻那司空見慣的態度,也能想見,這樣壯觀的大堵車,在這裡根本都不是什麼新鮮事,秦蔻甚至語氣平淡地說:「這個麼?高峰期就這樣,每天能發生個兩回吧。」

  每天……兩回……

  當時的楚留香:「……」

  當時的一點紅:「……」

  這就讓人更直觀的體會出……一千萬人,整整一千萬人是一種什麼樣的概念。

  這座城與以前一樣,就在關中平原之上,地方也就這樣大,要容納得下這麼多的人口,這樣高塔般的建築就很有必要了。想來在這地方,土地已成了很奢侈的資源,想建一座宅邸,怕是難得很。

  一點紅平日早起,都是為了習武練劍的,武之一道,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然而秦蔻的家裡嘛……

  樓上是秦蔻的閨房,他沒去過,樓下又無地方給他練劍——總不能在人家的廳堂裡舞劍吧?

  風塵僕僕、精力充沛的殺手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閑得渾身發毛……

  於是秦蔻小姐早晨起來之後,就看見一點紅穿著家居服,正盤腿坐在客廳的地板上閉目打坐,他那把劍就放在自己的膝蓋之上,漆黑安靜。

  聽見秦蔻的腳步聲,一點紅緩緩睜眼,淡淡地跟她打聲招呼:「你醒了。」

  秦蔻嗯了一聲,問:「你們吃了麼?」

  一點紅說:「煮了速凍餃子。」

  昨天去超市的時候,秦蔻有意識地買了不少速凍食物,她能在家呆幾天可以,但是也不能個把月的待在家裡,所以昨天晚上才想著趕緊教一下一點紅怎麼使用廚房電器。

  但是沒想到他居然會舉一反三,知道怎麼煮泡面,就知道速凍餃子是怎麼回事了。

  秦蔻這種廚藝不好、又不想請阿姨的獨居青年,通常都是半成品廚房大師,北方人愛吃餃子,她自己又不可能會包,各種口味的速凍餃子都吃過,昨天去超市,特地買了她自己覺得不錯的幾種。

  一點紅開的是香菇豬肉餡的餃子。

  前頭說過,在他們的時代,豬肉算是賤肉,不入流的,牛名義上也是不能隨意宰殺的,當然了,江湖人以武犯禁,朝廷說什麼同他們有什麼關系?該吃就吃,只是即便如此,牛肉還是不太多,畢竟百姓養牛為了耕種,舍得宰殺之人不多。

  更多的,是吃羊肉、魚膾為多,而且香菇這種山珍也是少見,他瞧見包裝袋上寫的口味時,還挺驚訝的。

  不過出於對現代制品和秦蔻口味的信任,他還是把這餃子下鍋了。

  結果這豬肉糜也不知是怎麼做的,竟連一絲腥臊之味都無,肉香與香菇的鮮美混在一起,被薄而有些韌勁兒的面皮包著,一口咬下去,之水充盈。

  他道:「此物著實味美,想來名樓大廚,也是比之不過的。」

  這裡卻是人人都能吃到的「方便食品」。

  一般來說,為了便宜行事而弄出的飲食,多是口味不佳的,就說那些世家公子出門所帶的路菜,比起他們這種簞食壺漿來說,已不知好了多少倍,但同他們平日的飲食比起來,還是不知道差了多少。

  但這速凍餃子,卻真的是美味,只是這種法子在他們那時代是決計沒用的——不會有誰為了讓一口餃子多存一段日子,就拿去冰窖裡藏著的。第一是因為即便富貴人家,冰也是種珍貴的資源,二也是因為沒必要——沒有那麼多需要方便食品的人。

  他似乎更理解這個時代所說的「精細分工」是什麼意思了。

  秦蔻說:「我也去弄點東西吃。」

  一點紅道:「有粥。」

  秦蔻:「?」

  她驚訝地說:「你還自己煮了粥?」

  他言簡意賅:「電飯煲。」

  秦蔻走到廚房,果然看見電飯煲裡煮了白粥,米粒開花、米香濃郁,配點榨菜吃會很舒服。

  一點紅不欲在生活小事上麻煩秦蔻,昨夜又得了秦蔻的許可,可以隨意地動用灶房內的東西,這電飯煲,秦蔻昨天也提了一嘴,但沒細說,他自己瞧著,發現上頭有幾個摁鍵,底下一一寫著文字,什麼「保溫」、「煮飯」、「煮粥」之類的,便舀了半碗米,來試一下。

  這一試之下,又是一番感嘆。

  無論古今,科學技術的演變都是朝著效率更高、操作更簡單去的,就好比說從長轅犁到曲轅犁,從手經指掛到腳踏提綜的斜織機等等,只不過在這個時代,這種演變已經到了一種「連傻瓜都能操作」的地步了。

  一點紅本以為可以一鍵燒水就很了不起了,誰知這個時代的人連時間都不用操心的,東西放進去,摁一下機關,自動計時,到點斷電,實在方便得不像話。

  秦蔻說:「其實還有更方便的。」

  一點紅:「?」

  秦蔻手上比劃比劃:「就是提前定時,比如我今天早上想吃粥,就可以昨晚把米和水放進去,定好時間,今天早上這個電飯煲就會自己開始工作,等我醒來,粥已經好了,直接吃就行。」

  殺手默然片刻,嘆道:「如此小的一個物什,竟也有如此之多的奧妙。」

  秦蔻自己給自己舀了粥,正要往出走,卻忽然想到了什麼,猛地一個轉身,一點紅本來是跟在她後頭的,瞧見她轉身,腳步一停,立在原地,低頭看她。

  秦蔻面色很嚴肅,說:「雖然我們這裡電器用得很多,不過呢……電還是很危險的,你看見那個牆上的白色小方塊沒,不能拆開、也不能試著把手往那個小孔洞裡塞哦!會死人的,注意安全。」

  一點紅微微一怔。

  他剛剛見秦蔻忽然身體僵直,好似想到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一般,原來是為了提醒他……注意安全。

  他又默然了一瞬,張了張嘴,又不曉得該說點什麼,最後還是只沉聲說:「我記住了,多謝。」

  秦蔻把粥碗端出去吃粥。

  吃完之後,她就准備做今天的事情了。

  ——昨天出門逛街,一是為了讓他們兩個補充一些日常生活用品,別搞的連個換洗衣服也沒得穿,二是來都來了,出門直觀感受一下這個時代的風貌比在家裡用嘴巴說要好得多。

  而今天呢……就得開始學習了。

  她也不知道他們會在現代待多久,而在現代,手機、互聯網絕對不只是一種消遣娛樂方式,而早就成了生活的必須品,就比如說電子支付吧,真的,現在好多街邊小店裡連零錢備得都不多,如果不會用手機支付,用現錢人家都不一定找得開呢!

  而要使用手機、互聯網,會認字就是最基本的了。

  關於這一點,秦蔻倒是不太擔心,簡體字與繁體字是一脈相承的,會認其中一種,另外一種就肯定能讀通。

  就說她自己吧,她上初中的時候,網絡小說還不流行,學生們都是去租書店,租台灣小言、或者港台漫畫去看,那裡頭寫的都是繁體字,她照樣看得津津有味,一點閱讀障礙都沒有。

  當然啦,租書店裡的書偶爾也很神奇,秦蔻記得那時候電視上播放《灌籃高手》的動畫片,租書店裡就上了一批漫畫,其中有一本叫《灌籃高手外傳》,堪稱是男同學殺手,看過的男同學無一例外雙眼呆滯、懷疑人生……

  咳,扯遠了。

  通過昨天的觀察,秦蔻確信他們兩個都是認字的。

  但是要上網,光認字可不夠,他們還得會輸入,會打字,所以……拼音是必須要學會的。

  她今天早上起來其實在床上多躺了一會兒,拿著iPad下載了好多那種幼兒學拼音、學阿拉伯數字的視頻,這個就是他們今天的學習任務。

  她帶著自己的iPad很自然地給兩位古代俠客制定學習計劃。

  不過,這時候,楚留香聽說今天要學字兒,倒是問出了一個她意料之中的問題。

  只聽他問:「……還請教秦小姐,不知現世是國號為何?年號又為何?皇帝名諱……需要避諱的字有這麼多麼?」

  ——其實他昨天逛街時就發現了,這裡的文字大體上還是那些字,就是個個都缺筆,看得人頭皮發麻,也不知道如今的皇帝到底名諱是什麼,哪來這麼多字要避諱的!!


第19章

  關於避諱這件事,楚留香其實蠻疑惑的。

  所謂避諱,便是天底下所有的人,所有的事物,均不可衝撞天子的名諱,古有唐太宗李世民,言之只要不是世與民兩字連用,便可不用避諱,是故當時六部中的民部依舊叫民部,大將李世勣也仍叫李世勣,然而高宗登基後,改民部為戶部,李世勣為避先皇名諱,改名李勣。

  天下所有人都不得與天子擁有一樣的名諱,這便是等級森嚴。

  服裝也是一樣的道理,柘黃袍衫乃是天家才能穿的,三品大員著紫、五品以上著緋,小官著綠、青二色,庶人著白、軍戶著黑……也因此,胡亂穿衣,便是一種僭越的罪行了,稱之為「服妖」。

  服制是一回事,服制混亂是另一回事,游俠兒要穿什麼,是誰也管不著的。朝廷式微之時,服妖在民間百姓身上也是一抓一大把,就說那鳳披霞冠,原本乃是誥命夫人的服制,後來漸漸的,民間成婚之時,竟成了新娘子的喜服。

  當然,無論民間穿衣僭越之事多麼常見,起碼百姓是曉得有服制這個東西的。

  但在這裡,楚留香能很清楚的感覺到,這裡的人對於衣服和等級之間的關系,根本就沒有概念,西裝襯衫是只有朝廷官員能穿的嗎?顯然不是的,能不能穿、好不好穿,好像就是完全只取決於喜好、以及財力……

  這種認知差別產生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千年之後的人們,從出生起,就不知道這世上有著森嚴的、無法跨越的等級!

  身處此世雖然只有一天,但他卻也體會到了一種更加寬松、更加寬容的環境。

  但這與字的缺筆卻又恰恰好截然相反,這字兒缺筆多到他們有些字得連蒙帶猜……實在是不便利。

  那麼如此矛盾的兩件事,又是如何能在同一個朝代並存的呢?

  這事兒已讓他好奇了一整天,因此才有此一問。

  秦蔻的臉上就露出了一種迷之微笑。

  她伸出了一根手指,說:「我們這裡早一百年都沒有皇帝啦。」

  有那麼一個瞬間,她感覺到了面前的兩位古代男士幾乎具像化的疑惑。

  能在江湖這個大修羅場之中混得如魚得水的

  人,都絕不會是尋常人,這兩位江湖俠客,本身就都是人中之龍鳳,接受現實、接受新鮮事物的能力都不是一般的高。

  秦蔻看見他們露出最震驚的神色,也就是他們剛剛穿越來時,看見了電視機,以為這裡是什麼妖境……或者仙宮的時候了。

  除此之外,他們震驚歸震驚,但都沒有像現在這樣……完全凝固住了的感覺。

  過了好一會兒,楚留香才問:「……怎麼會沒有皇帝?」

  這也不是說他多麼多麼的喜歡頭上有個「真龍天子」的感覺,只不過是因為……自堯舜時代起,一直都是這樣的!一直都是一個王朝建立、一個姓氏成為主宰王朝的主人,然後另一個姓氏推翻這個王朝成為新朝的主人……周而復始、從來如此。

  所以,礙於時代的桎梏,他當真是想不到還有別的可能性。

  倘若沒有皇帝,那還有朝廷麼?若有朝廷,這朝廷又是誰在做主呢?

  迄今為止,這件事簡直是最顛覆他認知的事情了。

  秦蔻咳咳了兩聲,知道今天是必須要解釋這件事了。

  她大學學得可不是音樂,秦蔻是正兒八經的法律系學生,講起法制史來還是很流暢地,她從《自由大憲章》講到君主立憲制,又從1912清朝滅亡之前一直講到華國建立,其中各種制度輪番上陣——其實人類的歷史這樣的久,擺脫封建制度的時間卻很短。

  當然,秦蔻不是網上寫基建文的大大,對於社會矛盾、生產力進步這些話題是沒法子深入解釋的,只說:「我也不是研究這個的,了解的很淺,等你們會上網之後,可以自己查查資料自己研究研究啊。」

  不過,即便是她所講的這非常淺顯的一點點,都足以讓古人感慨萬千了。

  楚留香只道:「慣來只聽說過成王敗寇的,前朝天子竟能被新朝善待,還能自己做工、出書,這實在是古今千百年來的第一奇事。」

  又道:「卻沒想到,那英吉利王室如今只是個『吉祥物』,全然沒有一丁點處理朝政的權力。」

  秦蔻說:「還是有不少民眾對王室不滿的,經常抗議。」

  楚留香摸摸鼻子,笑道:「若我回去跟其他友人說起這事兒,他們准認為是天方夜譚,簡直是我在發瘋。」

  秦蔻說:「所以呢,我們這個時代的字之所以缺筆這麼多,是因為這是簡化字,就為了讓百姓更好學,更容易學,拼音也是一樣的,比起你們那時候的反切法,可要好入門多了。」

  楚留香問:「卻不知此間百姓有多少識字,多少不識的呢?」

  昨天他就注意到了,這裡幾乎到處都是字兒。

  服裝店的吊牌上用密密麻麻的字兒寫著此件衣物的價格、料子以及洗護的要點、奶茶店點個奶茶,也能瞧見客人們都是抬頭對著菜單看上一陣,再說出個名字,至於火鍋……火鍋店的菜單不太一樣,是個同電視機有著相似屏幕的東西,上頭的每一道菜倒是都有圖(那圖十分逼真,絕不是畫上去的),但是圖底下都是字兒。

  如此說來,最起碼在長安城裡頭,是默認這吃喝玩樂、衣食住行,樣樣都得會識字的。

  在他們那裡不一樣,識字的人……很少。

  其一是沒有時間,百姓的生活負擔是很重的,僅僅是想做到有干淨的衣裳穿、有足夠的糧食吃、有遮風擋雨的地方住……就已經得從早忙到晚了,讀書?哪裡來的時間?

  其二是沒有錢,其三也是因為,讀書對於民間的百姓來說,好處並不算是那樣明顯。

  江湖上也有許多大字不識一個的大老粗,這都實在太常見了。

  那麼這裡,有多少人能認得字呢?

  簡體字、簡體字,確實瞧起來都要好學許多,那阿拉伯數字看起來也十分簡潔,一種知識愈是簡單、愈是容易學,那麼理所當然地就能傳播得更遠、更廣——這道理是不言自明的。

  所以他真的很好奇,這裡到底有多少人是識字的呢?

  秦蔻說:「你猜?」

  楚留香微笑道:「想來,得有一半的人。」

  他認為這已經是一個相當誇張的數字了。

  但秦蔻說:「錯啦,我們這裡,基本上都見不到不認字的人啦,年輕人九九成以上都識字,因為我們這裡是要接受九年的義務教育的,不過當然……這是近四十多年來才施行的,也要考慮到以前這個執行的程度,所以一些中老年人……還有一些貧困農村的人是不認字的。」


第20章

  義務教育,這就又是一個全新的詞彙了。

  教育二字好懂,義務二字就是他們完全沒聽過的新詞兒了。

  秦蔻就和他們解釋,現代漢語當然是繼承了古代漢語中的大部分詞彙,不過許多詞的詞義已發生了變化,就好比說,先生一詞,詞面本意是出生在先的人,引申之意就是學問很高的人,是個尊稱,但現在已變化發展為了對男性的一種禮貌性稱呼,類似於「郎君」、「X郎」、「老丈」等等,再用古義來解釋,就很不合時宜了。

  ——這楚留香當然懂,他們那時代也有訓詁學,也就是譯解古籍中的詞義、語義,多是大儒才會研習的東西。詞義本就是會隨著時間的變化而慢慢發生變化的。

  除此之外,現代漢語之中還有許多來自外國的舶來詞彙,義務就是其中之一,古代人聽不懂,也很正常。

  秦蔻想了個最簡單粗暴的解釋:「就和征發徭役的意思差不多。」

  楚留香:「……」

  他艱難地理解著,說:「也就是說,小孩子上學堂,就如同朝廷征發徭役一般,必須得去,不去不行?」

  秦蔻:「差不多就是這麼個意思吧。」

  至於什麼:接受教育既是權利、也是義務,這樣的話就比較的難以理解了。

  古代雖然沒有義務這個詞語,但是卻永遠在要求老百姓干著干那的,然而權利嘛……古代哪裡有什麼「生而為人所應當享有的權利」,有的更多是「生而為人,我很抱歉」吧。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有些默然。

  他的過去其實是個迷,他自己幾乎不談起,而諸多友人之中,也唯有胡鐵花與他相識得很早,他還記得自己曾經有一次和胡鐵花一起去偷別人家的酒喝,卻差點被人家發現,於是就躲進了個空的大酒缸裡,也不知道是因為冷、還是因為害怕,他的身子就不停的發著抖。

  那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往事了,那個時候他還只有七歲。

  一個七歲的孩子,若是有一個很好的家庭、有一個嚴厲的父親和慈祥的母親,那他當然是不會養成喝酒的臭毛病、還去偷別人家的酒喝的。

  所以他的過去當然不會很優渥,其實恰

  恰應該說,正是因為童年時期他見多了窮苦的百姓、見多了什麼叫「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才會變成一個愛好是劫富濟貧的大盜賊了。

  他當然是認字的,也讀過許多書,說實話,這江湖上大多數人的學問,也怕是不及他的,但童年偷入學堂時,那種窘迫的、害怕被發現的心情,他也全然分毫不差地記著。

  沒想到千年之後……原來讀書也變成了件徭役似的事情,你不想讀、不願意讀,那還萬萬不行!

  這實在是……

  他忽然微笑道:「昨日見長安的種種盛況,便只覺得此間一定是太平盛世,但今日才知,什麼叫真正的太平盛世。」

  題外話說完了,該學的也就得開始學了。

  秦蔻拿出了平板給他們,裡頭已經下載好了一些給幼兒教習拼音的視頻,裡面一個顏色飽和度超級高的卡通毛毛蟲,在那裡大聲的念著「啊窩餓」,上來就親切地喊「小朋友們∼」。

  第一次被叫小朋友的一點紅:「……」

  第一次被叫小朋友的楚留香:「……」

  秦蔻解釋:「拼音在我們這裡,都是小孩子三四歲就得學的,所以我搜出來都是這種幼稚粗糙的視頻,但是這個真的很重要,湊活著學一學吧。」

  她把她的手機拿出來、調出輸入法界面給他們看,說:「這叫手機,是我們現代人生活的必須品,非常方便。」

  然後演示了一下如何用二十六個字母來輸入中文。

  這東西昨天逛街的時候他們就見過了,一點紅瞧了一眼,說:「可以掃付款碼。」

  昨天秦蔻全程都是用這東西付賬的,按她所說,這東西的確奇妙,能一瞬之間,就完成三方之間的交易,全然不需要別的,老實說,這裡的其他東西——譬如說自來水、冰箱、電飯煲等物,機關精巧,但還處在他能理解的範疇之內,但這名為手機之物到底是如何實現這付款功能的……當真已近乎於道了。

  他昨天著實好奇,就順帶著問了一下,結果秦蔻說,她也不明白。

  她說:「大部分都不懂的,只有從事手機行業的技術人才才能說清楚,不過這也不影響我們使用就是了。」

  說得也是。

  楚留香道:「昨日瞧見有行人對著這手機說話,卻不知又是為何?」

  他早就注意到了,這東西幾乎是人手一個的。

  秦蔻:「因為手機原本的作用就是通訊呀。」

  她說:「這東西,比你們想像的,還要方便百倍……你們等一下。」

  她去樓上拿自己淘汰下來的舊手機。

  手機這玩意更新換代挺快的,今年剛買了新的,明年的最新款又發布了,秦蔻不缺錢,換電子產品的速度也快,五年換三個手機實在不算什麼。

  至於舊手機,就都留著了,拿去回收很不值當——關鍵就在於她害怕自己信息刪不干淨,賣出去泄露了信息,多接幾個房地產推銷電話事小,如果碰上什麼拿到私人信息來騷擾人的神經病就很麻煩了。

  前天晚上,他們兩個穿越過來的時候,秦蔻就把自己的舊手機翻出來,充上電,把裡頭的東西該刪的都刪了。

  ——聯絡是必須的,她又不搞什麼字面意義上的「金屋藏嬌」,不可能限制他們的活動,而她自己也不可能整體待在家裡,有個什麼事情,打電話肯定是最方便的。

  本來打算讓他們先學拼音,學會了之後再拿手機的,不過既然已經提起了,那就直接給他們吧。

  就是沒有手機卡……這個倒是沒關系,她的手機是雙卡的,其中有一張卡基本上沒怎麼用過,然後以前買套餐還送過副卡,激活了拿來用就好了。

  弄好了之後,她帶著手機下樓,走到樓梯口,瞧見一點紅坐在沙發上的身影,忽然腦子一抽,把手機拋了出去,喊:「接住!」

  ……就,把手機這種貴價東西拋著玩的行為真的很……二。

  不過她就是有點想看看武功高手的行動是如何如何敏捷、如何如何行雲流水的嘛。

  一點紅坐在地板上,背靠著牆。

  他似乎不太習慣坐在沙發上——畢竟沙發很軟,本來就是給人坐著放松的,而秦蔻的懶人沙發真的更過分,坐上去之後會感覺整個身體被吸住了,莫名其妙地就想懶洋洋的歪著睡覺,完全不想起來……這種太舒服的感覺,令一點紅莫名警醒。

  他就坐在地板上,雙手抱劍,正與楚留香說著話,聽見秦蔻這一聲喊之後,連頭都沒回,動作比思考更快。

  秦蔻是從樓梯上把手機丟下來的,離他其實有一段距離,只見他單手握著劍柄,手臂發力,伸手一探,漆黑的劍鞘簡直就像他手臂的延伸一樣,挑住了手機,那個小小的、會發亮的小方塊,在劍鞘末端轉了幾個花,一點紅抬手,用劍鞘一挑,手機被高高挑起,下一秒就就被他捏在手裡。

  秦蔻:WOW

  ——比現在電視上那些又笨重又滑稽還慢動作超級多的武打動作好看一百倍。

  一點紅有點困惑地看秦蔻。

  這東西瞧起來像是貴重東西,昨天在路上看見的行人,無論貧富,這玩意兒都是好好收著的,怎麼秦蔻就這麼拋著玩……麼?

  秦蔻就在這時候撥通了他手上這只手機的號碼,手機立刻震動了起來。

  一點紅一驚。

  秦蔻教他:「摁那個綠色的小圓圈。」

  他嗯了一聲,依言行事。

  秦蔻又教他:「然後把手機拿到耳朵邊上。」

  她自己示範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手機,又看了一眼秦蔻,又嗯了一聲,學著她的樣子,把手機亮著的那一面放在了耳邊。

  然後秦蔻忽然轉身跑了。

  一點紅:「……」

  一點紅:???

  片刻之後,貼在耳邊的那個叫手機的東西裡,忽然傳來了她的聲音。

  她說:「聽得到麼?」

  她的人明明不在這裡,但聲音卻是那樣的清晰——清晰得就連說話時口齒之間那種淺而輕快的呼吸聲都清清楚楚地傳到了他的耳中。

  一點紅心下一驚,五指驟然發力,緊緊地攥住了手中的手機。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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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他緊緊地閉著嘴,一句話沒說,電話那頭的秦蔻正疑惑呢,連著「喂?」了好幾聲,說:「你聽到了麼?」

  一點紅下意識地把這個叫「手機」的小方塊拿的離他的耳朵遠了一點……這倒不是說他害怕還是怎麼的,只是這種耳語似的感覺,對這個古代俠客來說還是著實太超過了一點。

  楚留香正好走了過來,一點紅倏地轉身,伸手一抬,把手機丟給了他,薄唇動了一下,無聲的做了個「你來」的口型,自己轉過頭去雙手抱劍,靠在牆邊上。

  楚留香疑惑眨眼,接過手機,道:「是我。」

  他的耳力當然是不錯的,剛剛一點紅拿著手機,他在一旁,自然也聽見了手機中傳出的聲音。

  秦蔻說:「啊?好,總之這東西就是這樣用的。」

  聲音清晰極了、又細微極了,連呼吸聲——都能透過這個小小的方塊傳到耳邊,頭一次聽來,楚留香真是覺得又震撼、又驚奇。

  她掛了電話,從自己的屋子裡走出來,教他們:「每一個手機都對應著一個唯一的號碼,是十一位的數字,可以認為這串數字就是手機的『地址』,輸入對了就可以這個樣子通話了,我已經把我的號碼存進去了。」

  楚留香低頭,去看自己手上的小小手機。

  他只道:「此物……此物這『通話』功能,是隔多遠都能用麼?」

  秦蔻說:「當然。」

  楚留香道:「……千裡傳音?」

  秦蔻說:「可以這麼理解吧。」

  他就忍不住多看了幾眼手機,嘆道:「……沒想到千年之後的人,都可以如此便利的聯絡了。」

  秦蔻問:「你們呢?你們那時代是怎麼樣聯絡的?飛鴿傳書?」

  她其實還挺好奇的,畢竟一說到武俠小說,就得是飛鴿傳書嘛。

  楚留香道:「秦小姐還曉得飛鴿傳書?」

  秦蔻咳咳了兩聲,說:「我們這裡有種傳奇小說……也就是話本子,經常會寫飛鴿傳書。」

  她描述了一下,楚留香忍不住失笑,道:「飛鴿傳書,沒有那樣簡單的。」

  秦蔻:「嗯?」

  楚留香就和她解釋:「飛鴿傳書所用的信鴿,只能來回走一條路線,還要考慮到鴿子的損耗……」

  所謂的飛鴿傳書,當然是存在的,但並沒有那樣的玄乎。遇到了什麼需要聯絡的事情時,總是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就掏出一只信鴿來,在腳上放上信筒就放飛出去,甚至這一次飛達的目的地和下一次飛達的目的地都不一樣。

  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實上,鴿子只能走一條固定的路線,出發地和到達地都得是定死了的,且同一個消息,要同時放出十幾只鴿子——放出去的鴿子,有可能被猛禽吃了、有可能被人打下來,這些損耗都是要考慮到的。

  所以,如果不是江湖上的大幫派,是完全沒有必要去訓練信鴿的,就好比說只在濟南城活動的朱砂幫吧,出了什麼事情,派個人快馬加鞭豈不比信鴿要方便上許多、花費也要小上許多?

  再者,如果把飛鴿傳書作為一個重要的通信渠道,那就意味著在一個大的範圍之內,這個江湖勢力一定是穩定的、沒有敵手的,因為信鴿飛上一遭後,需要運回出發地等待下次備用,倘若這批信鴿在路上遭了別的勢力毒手……這就不是單純的殺幾只鴿子的問題了,而是通信渠道被人掐斷的問題。

  如今江湖之中風頭最盛、勢力最大的金錢幫倒是常用信鴿,而弟子最多的丐幫……因為弟子實在太多,不用信鴿,傳遞信息的速度也遠超其他幫派。

  當然,楚留香和秦蔻解釋的時候,把後面這一段對江湖勢力的分析給掐了。

  他自己對自己的身份倒是覺得沒什麼可遮掩的,但一來秦蔻根本就沒問過他們的生計,二來,他也能瞧出自己的朋友一點紅在收斂自己身上的氣息,顯然是不想在這裡暴露身份的。

  這冷傲、孤獨的青年,向來我行我素,何曾在意過旁人的想法?可他既然如今在意了,身為朋友,楚留香又如何忍心拆他的台?

  他們這樣的心思,自然掩蓋的很好,秦蔻沒注意到,托著腮繼續問:「那尋常百姓呢?假如家裡有人在遠方、又或者說想和在別的地方的親戚通信,又怎麼辦呢?」

  這問題一點紅是肯定回答不上來的,因為他就沒人可以聯絡……而楚留香呢,他的生活其實和大多數人並不一樣。

  他的名氣是大得離譜的、他的朋友是多得嚇人的,他經常一個人離開他的小船,四處行走,多管閑事,等到他累了,就回到自己的那艘小船上,喝他最喜歡的,吊在海水裡冰冰涼的西域葡萄酒。

  而若是要傳什麼消息給蘇蓉蓉她們,那也容易,因為死心塌地地認他做真心朋友的人實在不少,很多時候,他傳消息都靠的是丐幫弟子的消息網。

  這樣的生活當然是極端浪漫、又極端不現實的。

  楚留香沒提他自己,只說:「商隊。」

  他和秦蔻解釋:「普通百姓用不了飛鴿傳書、也用不了各地官道的驛站,只能托走南闖北的商隊、或者走鏢的朋友幫著帶信件,只不過這商隊、押鏢,少則幾個月、多則一年半載的,實在慢得很。」

  而且這信件也不是一定就能帶到的,一切都充滿了不確定,因此才有了「家書抵萬金」的感嘆。

  秦蔻覺得難以想像:「那想要知道親友的近況,一來一回,居然需要一兩年?」

  她當然是驚訝的,因為她對古代人生活的了解至多也就是小時候看的一些古裝劇、以及偶爾去博物館裡走馬觀花的看上一圈兒,要麼就是一些網上的科普。

  其實現代人對古代生活就是有一種奇奇怪怪的濾鏡的,就只看那些穿越小說,為什麼女主角一穿越,要麼是公主、要麼是公門小姐呢?第一是身份高了比較蘇,其二也是因為,史料的記載當然多是集中在上層人士身上的,大量的平民生活細節,都只是作為背景存在的,一句「八月,某地大旱」就被帶過去了。

  至於武俠小說……某種意義上來說,和西方的中世紀魔法一樣,屬於幻想題材……

  楚留香嘆道:「可不是?所以百姓家中不願女孩兒遠嫁,就是因為去得遠了,就真的杳無音信、是死是活都不知曉了。」

  他又看了一眼手中那小小的手機。

  這手機很是輕巧,小小一個,不點亮屏幕就這樣瞧著,也實在瞧不出什麼門道,豈知竟會有這樣的大神通!千裡傳音、千裡傳音,這近乎仙術的科技(秦蔻語),所帶來的意義又何止只是平日裡和親人朋友相互通信這樣簡單呢?

  就說這行路吧,其實他們那時候,整日風塵僕僕、東奔西走的大都是江湖人,普通百姓是不挪窩的,其一,是因為路不好走、也無甚必要,許多人去過最遠的距離,就是距離村裡最近的縣城……或者鎮子。

  其二,也是因為危險。

  出一趟門,動輒一年半載,路上夜黑風高,被土匪強盜一刀宰了,就地一埋,誰也不會曉得、誰也不會追究。

  其實昨天出門逛街,開車上路之時,他就注意到,路上的車並不只有秦蔻所開的這樣的車子。

  有一種車,方方大大的,規律地隔一段距離就停一次,路邊站著的行人就一個個上去,秦蔻說,這叫公交車,屬於公共交通,就是為了便宜人們出行的,花兩塊錢就能坐,基本上城市的各個區域都會覆蓋公交線路。

  還有一種綠色的車子,頭頂上頂著個別的車輛都沒有的牌子,寫著「X市出租車」五個字。

  出租、車,都很好理解的,在他們那裡也有雇車夫趕車的,不過車夫對來往的道路更熟,倘若雇主弱勢一些,又露了些財,那麼車夫凶性畢露,在路上把雇主殺死取財的也有不少。

  昨天他便疑惑,縱觀這裡,年輕女孩兒單獨一人上路行走的不計其數,也無人有甚異樣,那麼女子獨自一人做上這出租車也很尋常,可一輛封閉的、行車速度極快的鐵皮車、車夫又完全掌握著行車的路線,這樣的情況之下,殺人取財之事難道不會頻發?

  千年後的人也是人,從秦蔻家大門那厚度與門鎖的復雜程度就能瞧出,什麼大同社會夜不閉戶……即便在這裡也是天方夜譚。

  但今天他卻了解了,上出租車之前,完全可以先和家人聯絡一番,將那每輛車都固有的「車牌號」告訴家中親人,倘若發生了什麼事情,那麼通過這車牌號,就可尋到謀財害命的車夫。

  當然了,這樣說並不是為了真的事後去追究責任,而是為了警告車夫,莫要亂來,如今的世道,亂來是能追本溯源的。

  通信的暢通,必然帶來的結果之一,便是更加安全的環境。

  當然,無論是什麼樣的社會,都少不了那些腦子裡有坑的、極端愚蠢的惡人,然而要是能遏制住絕大多數還會考慮後果的惡人,那這裡生活起來,的確要更安全、更安寧。

  他頗為感嘆地把自己的看法告訴秦蔻,秦蔻說:「你這樣想是對的……但是其實,也不只是手機的原因啦,首先,你們要知道,攝像頭是什麼……」


第22章

  秦蔻發現一個學拼音引申出的問題還真是不少……

  不過社會就是這個樣子的,一環扣一環,想要解釋其中一件事的作用,就必然要引申到另外一件事上去。

  那麼要想解釋社會的治安問題,就必須得解釋解釋什麼叫攝像頭。

  秦蔻把手機翻過來,讓他們看背面的攝像頭,說:「你們看,這個東西。」

  楚留香擺弄著手機,問:「這是何物?裡頭瞧上去有個小孔,倒像是眼睛一般。」

  秦蔻說:「嗯……這麼說也對,它就是手機的眼睛。」

  說著,她就調出了照片界面,想給他們看一看。

  正在找合適的照片,她忽然想到以前看過的歷史軼聞,說是那時候的老百姓沒見過照相機,認為照相機可以攝魂,引起了恐慌。

  楚留香和一點紅……他們當然不是等閑之輩,來到這裡,面對很多新鮮事物都足夠的處變不驚,但是秦蔻總是記得,昨天他們出門的時候坐電梯,一點紅臉上看上去不動聲色,但其實整個人都繃緊了。

  她於是挑了一張自己的照片。

  這張照片是在店裡拍的,那天她去店裡的時候給員工們帶了咖啡和面包,正低著頭分咖啡呢,負責燈光的那個小姑娘叫了她一聲,她順勢抬頭,小姑娘哢嚓一聲,給她拍了張照片。

  而且確實拍得也挺不錯的,秦蔻就高高興興地讓人家把照片發過來了。

  她把手機塞到他們眼前,說:「你們看這個。」

  楚留香瞧了屏幕中那張照片一眼。

  照片裡的女人頭發沒梳起來,松蜷蜷地披散著,豐茂異常,她的鼻梁上架著一副銀絲的「眼鏡」,身上穿的是件剪裁略微有些寬大的白色西裝,倒是有一種與她現在這幅日常又休閑的模樣不一樣的利落氣質。

  經過這幾天的相處,楚留香其實已經有點了解秦蔻了,她對他們說什麼話、做什麼事,全然都是為了解釋這個時代的一些事情的,此刻翻出這張精細異常的畫兒來,一定也是為了解釋手機後頭的那小圓孔。

  但他仍然微笑著說:「秦小姐這般打扮,倒是與這幾日很不相同……當然,也實在好看得很。」

  一點紅雙手抱劍,靠在牆上,一直安靜地聽他們兩個人說話,此刻倒是下意識地垂眸看了她一眼,又默默地沒有說話。

  秦蔻噗嗤一聲笑了:「你是不是看見每一個女孩都這麼誇人家?說得也太順當了!」

  楚留香攤手(這個動作也是他昨天新學會的),笑道:「我要是見到個姑娘就這麼說一次話,頭早被人打破了。」

  秦蔻說:「好啦……我給你們看這個的意思呢,其實就是說手機背面這個攝像頭,就可以直接把人拍下來……你們前天晚上來的時候,電視裡放的那些人啊景物啊,都是這樣被拍攝下來的。」

  楚留香面不改色,點頭道:「原是如此。」

  秦蔻歪頭,觀察著他們的反應,又扭頭跟一點紅說:「不是攝魂哦!」

  一點紅:「……」

  他張了張嘴,眼底居然罕見地閃過了一絲笑意,對她說:「我知道,我沒有怕這東西。」

  秦蔻狐疑地瞧著他。

  他解釋:「昨日上街,瞧見了不少鋪子門口掛著畫兒。」

  那些畫兒都是栩栩如生、精細異常,全然不似是畫,再看四周行人,對這些掛在鋪子門口的畫兒並沒有表現出絲毫的異樣神色,反倒他還聽見好幾撥人說:「誒,是XXX啊,我喜歡XXX。」

  於是他自然就能知道:這上頭的人,都是真實存在的人,且名氣大得很,能叫百姓都認得。

  而更進一步……這種這麼栩栩如生、這麼狀似真人的畫兒,一定也是用一種他所不知道的、獨屬於這個時代的技術所創制的。

  他不著急問,因為他很明白自己不可能在短短幾天之內,就將此處所有的新東西都學了去、看了去,況且……作為一個不知何時要走的外人,想來也不必要事事都了解的。

  只沒想到今天秦蔻就來解釋這東西了,更沒想到,原來這東西並非只有那等名氣很大的人才能享有的,按照她的說法,每個人的手機上,都帶著這「攝像頭」,每個人都能拍照。

  秦蔻說:「那……我們過來一起拍張照片?」

  一點紅頷首,走到她身邊,楚留香也湊過來——他對新鮮事物的好奇程度遠遠超過了殺手,已經開始對著拍照界面問東問西了。

  秦蔻把手機高高舉起,手機屏幕裡就出現了三個人的臉,楚留香對著手機微笑,屏幕裡的他也就衝著屏幕外的他微笑——這東西似乎與鏡子極為相似,但又不同於鏡子,要實在說的話,他總覺得攝像頭裡的他和鏡子裡的他略有一點微妙的不同。

  ……這是怎麼回事呢?

  秦蔻很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搖著頭說:「你不上相啊,楚先生。」

  楚留香:「???」

  不上相是什麼意思。

  秦蔻不理他,指揮道:「蹲下來一點,你們太高了!」

  楚留香忍不住笑了,依言蹲下了點,一點紅瞧著她擺弄手機,這東西似乎舉得越遠、能收入鏡頭的範圍就越大,但她的胳膊伸不了那麼長,況且她這手機著實有點大,單手拿著已經不易,還要在上頭操作……

  他問:「怎麼拍?」

  秦蔻:「摁一下中間那個白色的小圓圈就可以。」

  他張了張嘴:「我來?」

  秦蔻就把手機塞給他。

  他學著秦蔻的樣子,把手機高高舉起,屏幕中出現了自己的臉,那感覺的確很是新奇……

  人的樣子居然可以這樣被記錄下來麼?那豈不是……官府出的通緝令上都可附有如此清楚明白的畫像了?

  ……不能怪他的第一反應是這個,他畢竟是個殺手,干的都是手上沾人命的活計。

  他壓下心中異樣的情緒,按照秦蔻剛剛的說法,輕輕摁了一下手機屏幕中間的那個白色小圓圈,剎那之間,畫面定格,一張照片已然拍好。他把手機還給秦蔻,秦蔻就把那張合影翻出來給他們看。

  礙於手機屏幕的大小……以及一點紅雖然胳膊長到可以拿來當自拍杆用,但完全不懂得任何自拍技巧,平平無奇地把手機平著往前伸,導致比他們兩個矮上不少的秦蔻只露了半張臉出來,看上去像是在暗中觀察什麼。

  除此之外,一點紅頗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側著頭垂著眸,拍照的那一瞬間似乎在想別的事情,楚留香一只手摸著下巴,倒是興趣盎然地盯著鏡頭看——他應該還在琢磨不上相的事情,當然了,他本身就是個五官條件優渥的男人,即便不上相,那也只是是從「頂級英俊」變成了「非常英俊」。

  唯一好的一點,就是這張自拍非常清晰。

  這樣子把手伸出去一直舉著,在鏡頭裡調整姿勢表情,對充當自拍杆的那個人無疑是一種酷刑——平常人的胳膊在空中平舉一會兒,就已經酸得不行了,不過這對古代俠客來說當然不成問題啦,一點紅的胳膊穩得和磐石一樣——方才抬起胳膊的時候,秦蔻都能看見他手臂上流暢緊實的肌肉線條。

  ……這就是人肉雲台麼?

  第一次充當自拍杆……除卻拍照技術,一切都還行。

  秦蔻小姐對待古代俠客們的態度是相當的寬容,只覺得他們沒把拍照當成攝魂心生抵觸,就已經很了不起了。

  不過一點紅盯著那張拍得異常慘烈的照片,倒是眼神閃動了一下,張了張嘴,道:「抱歉,我……」

  秦蔻擺擺手,打斷他:「沒事,以後有的是拍照的機會。」

  她把照片保存下來,又發給了一點紅——剛剛她在舊手機裡登陸了她沒怎麼用過的微信小號,拿來給他用,至於楚留香……她不是批發小號的,只能待會兒教他怎麼樣用手機號注冊一個新的。

  順便給他打了一行字發過去。

  秦蔻:這是你第一次拍照,已經很好啦∼

  貓貓手握玫瑰花.jpg

  一點紅:「……」

  這又是什麼?這也是拍出來的麼?這時代的貓兒也與他們那時不同,居然能做出這樣子的動作?

  而且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這張照片裡似乎存在著某種他不是很理解的趣味……

  秦蔻打字飛快:這個叫微信,我們這邊一般沒什麼急事都不打電話,都是在微信上聯絡的,有事沒事聊聊天,是不是很方便?

  一點紅:「……」

  他觀察著那個界面,只見上頭一個大框,底下一個小框,秦蔻正是在那個底下的小框中調出了另一個框,上頭密密麻麻地排列著她所說的「拼音」,她在上頭飛快的摁著,方塊大小的字就一個個的蹦出來。

  是了,這便是拼音的重要性了,他也明白什麼叫「輸入」了。

  又見底下那小框之中有三個小圓圈,其中兩個他瞧不太明白,最後一個倒是看得明白,是個娃娃笑臉,他試著點了一下,屏幕上就跳出了一堆黃臉圓圈娃娃,喜怒哀樂,個個情緒不同,上書:所有表情。

  他明白了:這便是用簡單的畫兒來表達情緒的吧,千年之後的人倒是有巧思的很。

  他並不是真正的鐵石心腸,對別人的好意視而不見,秦蔻這幾日,真是把他們當做是初生於世上的嬰孩一般對待,耐心又溫柔,一點紅要是這也看不見,他就真的是如江湖人所的一般,是個沒有思想、只會殺人的行屍走肉了。

  況且她連著發了好幾條消息,想來是要回應一下的,只可惜他還沒學拼音,並不知曉如何輸入文字,這表情欄倒是豐富得很,看起來也很直觀,不若就試著回復一個表情吧。

  他這樣思量著,便非常含蓄地點了排在最前面的那個微微一笑的表情。

  一點紅:微笑.jpg

  秦蔻:「。」

  秦蔻:「……」


第23章

  秦蔻表情微妙。

  一點紅不明所以,很是困惑,於是直接開口問道:「這……微笑表情,可有什麼不妥?」

  這困惑又認真的神色,真的還怪老干部的。

  秦蔻笑得好大聲,一邊笑一邊說:「沒事沒事,這個東西就比較微妙,得深入語境才能懂,你別在意。」

  一點紅:「?」

  聽不懂。

  不過他倒是對另一件事挺感興趣的,問:「這『拍照』,便是用攝像頭對准要拍之人,摁一下那圓圈兒即可麼?這東西……也是人人都有的麼?」

  秦蔻說:「對,人人都有的,操作也都是這麼簡單,不過這也就是日常隨便一用,還有很多專業的設備,像你們昨天在街上看見的海報,還有電視裡的人和景物,都是用更專業的設備拍攝出來的,我自己也有相機,可以拿來給你們看看呀。」

  她的相機是拿來拍舞台的,拍出來的樂隊舞台照就掛在店裡的照片牆上展示……不過她拍照技術不怎麼樣,一般都是直接找樂隊經紀人要他們拍的舞台照。

  一點紅默然半晌,忽然道:「我明白了。」

  一開始,他們是在說這手機的普及帶來的社會安寧,但秦蔻卻說,不只如此,還有別的,然後就給他們展示了這攝像頭。

  攝像頭可以這樣清晰、這樣明白的留下人的影像,甚至能將人的所作所為悉數錄下,存在手機之中,往後無論過了多少年,只要想看,便能復現出來。

  而既然人人手中皆有此物,也就是說,人人都能用攝像頭對准別人。

  這手機攝像使用起來如此快捷方便,且全然無聲,饒是最頂尖的武林高手,也沒法子在第一時間發覺此物,隨隨便便就有可能被人拍下身影、拍下所作所為。

  更進一步來想,這般好物,民間都已興盛普及至此,那麼朝廷難道不用麼?朝廷用的只會比民間興盛之物更好,絕不可能更差的。

  倘若,朝廷在那「出租車」裡,強制性的裝上這樣的攝像頭,隨時隨地注視著,行人出行還擔心什麼殺人求財拋屍?再倘若,像昨日出行的那些街道、商場裡頭,若也在各處裝上攝像頭,那豈非就是一只只的眼睛,隨時隨

  地地注視著這裡所發生的一切?

  秦蔻問:「想什麼呢?這樣出神。」

  一點紅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秦蔻說:「對的,所以你看昨天我們在路上開車的時候,路上的車都很遵守交通規則,就是因為路上到處都是攝像頭,如果超速了或者闖紅燈,那都是要扣分的,分扣得多了,駕照被吊銷了,連車都開不上了。」

  這便解釋了兩位古代俠客聽說了諸多復雜細碎的交通規則之後的了另一個疑問——如何保證執行?

  眾所周知,沒辦法落實的規矩,那就不是規矩,而是活生生的笑話。

  而倘若在衣食住行方面都能很好的執行規矩……

  一點紅慢慢地說:「想來……千年之後,這世上當是不存在□□之事了?」

  謀殺,怕不是這世上最古老的罪惡之一。

  然而殺人,這卻並不是人人都有勇氣、人人都有能力做來的。

  所以殺手和伎女一樣,都是這世上最古老、最卑賤的職業,放在以前,一點紅全然想不到殺手這職業有一天竟然也會消失。

  但秦蔻卻說:「也不是。」

  一點紅的眸光閃動了一下,皺了皺眉,一雙黑漆漆的眼睛就這樣瞧著她。

  居然不是?現如今竟仍有□□之事?究竟是何等人,才能在這鋪天蓋地的攝像頭之下全身而退?

  秦蔻說:「啊,我之前看過這樣一個案子,就是兩廣那邊,有個商人想殺死他的競爭對手,就找到個人,出兩百萬買他的命……」

  楚留香:「既然已辦成了鐵案,想來這雇凶殺人者和殺手都已伏法?只可惜了那人的性命……」

  秦蔻:「咳咳,我還沒說完呢。」

  楚留香:「?」

  秦蔻快速說:「然後殺手不敢動手,轉包一百萬找了下家……就這麼層層外包了四五次,到最後一人手上只剩十萬了,人家覺得為了十萬塊殺人太不值當了,轉頭告訴苦主了,苦主一報警,把這些人一連串揪出來端了。」

  楚留香:「……」

  一點紅:「……」

  ……行吧。

  秦蔻道:「所以其實,現代也不是什麼大同社會啦,就像剛剛說的出租車司機殺人的隱患……其實還有的,但是很少很少了……天哪我們都扯了一個小時了,快點、快點學拼音,待會兒吃飯。」

  說著,她就把自己的iPad塞給了楚留香,又去拿了一些便於他們練習的紙筆,教他們怎麼樣去握筆,說:「這個叫圓珠筆。」

  圓珠筆的筆尖十分順滑,且不用研墨就可直接書寫,楚留香又忍不住動手把筆給拆了再裝上,嘆道:「的確是方方面面都便利了許多。」

  秦蔻又怕他們覺得自己看著會窘迫,於是就上樓去了,只留他們兩個在客廳自學。

  而且他們學得也很快,他們是本來就認字的人,現在需要的只不過是學會用二十六個英文字母組合起來的拼音,且這拼音與聲韻學又有諸多相似之處,卻又比佶屈聱牙的聲韻學要容易許多許多,與淺顯的白話結合起來,想來給三四歲的孩童學,也無甚困難之處。

  本來開始學的時候,就已經十一點多了,十二點的時候,秦蔻打開外賣軟件,准備叫外賣。

  她一個人住的時候,還偶爾自己下下廚,搞點能下口的東西,現在家裡有三個人,其中兩個飯量還挺大……她就完全不准備自己動手了。

  直接點了家附近的中餐,挑挑撿撿選了五個菜,有辣的也有不辣的——她自己是無辣不歡的,但是一點紅不能吃辣。

  外賣送得很快,菜上桌的時候,他們兩個拼音也都學的差不多了,甚至楚留香已經無師自通地學會了用二十六鍵給她發消息……而且該說真不愧是武學奇才麼?僅僅一個多小時,他不僅把拼音掌握得差不多了,甚至已經熟悉了手機上的26個字母排序,打字飛快!

  這真的是……

  要知道沒多少年前,電腦打字員還是一份「高技術」的職業呢!而他們是來自千年之前的古人!

  秦蔻招呼他們上桌。

  她今天點的是一家口碑不錯的中餐館,開在商場裡,這種連鎖的中餐館畫風都挺一致的,菜單看不出非常明顯的地域性——就說這家吧,葷菜她點了魚香肉絲、梅菜扣肉,素菜點了個白灼菜心、荷塘小炒,順便再來個涼菜,五彩大拉皮!……飯後甜點再搞個冰涼涼的芒果糯米飯。


第24章

  他們來這裡是第三天,第一天就吃了碗泡面,第二天吃了火鍋和烤肉,到現在才吃上一頓正經的米飯炒菜。

  菜量挺大,還有糯米這種特別頂飽特別抗餓的大殺器,不過有他們兩個人在,解決完不浪費也不成問題,況且——況且秦蔻私心裡很喜歡吃飯多兩個飯搭子。

  一個人吃飯菜點多了根本吃不了,剩一堆浪費,點少了又總覺的不過癮,點那種直擊單身獨居人士的小碗菜外賣吧……真的,全是預制菜,千篇一律的口味,沒一家好吃的。

  還是這種現炒的比較對她的胃口,不過就是外賣送過來需要一點時間,炒菜講究的就是一個剛出鍋就吃,口感上肯定還是有區別的。

  她問他們兩個今天這個菜怎麼樣。

  楚留香在吃辣上與秦蔻還是很合得來的,他很喜歡那道辣子雞,說:「這道菜倒是鹹辣酥脆,裡頭的肉……是雞肉麼?怎會如此嫩滑?」

  這問題叫一個現代人聽起來,其實是很摸不著頭腦的,什麼叫雞肉為何如此嫩滑?難道雞肉還能不嫩麼?

  秦蔻又不是專門研究古代食貨志的,網上的基建小說一般也很難涉及到這樣細致的層面,忽然她也很懵,啊了一聲,說:「雞肉難道不都是這個味兒麼?」

  楚留香說:「我們那裡吃雞多是小火慢燉,燉到湯清味美,主取雞湯來食,雞肉倒只是小食幾塊就是了,也不太拿來做炒菜,因為雞肉實在質地緊實,不好嚼。」

  秦蔻明白了,說:「啊,我知道了,老母雞湯,是麼?」

  楚留香頷首。

  雞湯秦蔻肯定是喝過的,那種號稱是農村土雞的老母雞湯,她也喝過,湯味道是挺美的,但是肉是真的干柴柴的,遇到不太好的廚師,牙口再差一點,這種老母雞的肉纖維是真的嚼不爛啊嚼不爛。

  她說:「啊,我們這裡現在的雞和你們那時候都不是一個品種了,出欄很快的,五六十天就可以出欄了,肉質就比較嫩了,再來,現在這麼多人,真和以前一樣慢慢的養、一只雞喂個一兩年,哪裡夠這麼多人吃啊。」

  楚留香道:「原是如此。」

  他十分喜歡這道辣子雞,雞肉是炸過的,帶著些些油香,又令雞肉表皮有種酥脆脆

  的口感,辣椒很多,老實說,這個菜上桌,他還看到自己的友人一點紅瞳孔都縮了一下……想來是看到被調味料淹沒的雞肉小塊整個人都不好了。

  不過這道菜倒是沒有看起來那麼可怕,辣椒很多,但不算很辣,帶著獨屬於辣椒這種作物的香味……說實話,他吃了幾頓這裡的飯菜之後,已經非常明白為什麼這個時代已經不用茱萸、芥菜來調辣味了。

  秦蔻接著解釋:「不過速生的雞嘛……為了追求出欄快和出肉率,在口味上就比那種農村走地雞要差一些了,現在一只土雞的價格還不低呢。」

  還有西紅柿,秦蔻她爸爸總說,現在菜市場裡買到的西紅柿都和他小時候家裡養的那種味道不一樣,沒有西紅柿味……這就是因為品種改良,西紅柿這種蔬菜(水果?)皮很薄,不容易運輸,於是就改良出了現在市面上能買到的那種皮比較厚的西紅柿,作為代價,味道就沒那麼足了。

  楚留香笑道:「物以稀為貴,這世間的道理莫過於此,在哪裡都是一樣的。」

  就好比說這用以盛菜的塑料碗,透明、輕薄,明明如水頭最足的玉石一般清透,然而手感卻又與玉石極為不同,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彈性。若在他的時代,天下忽然出現了這樣一只塑料碗,那必然是天下最珍貴的寶物,想來皇帝是必須要擁有的,再想來,他說不定會闖進皇宮去,冒著極致的危險和刺激去瞧一瞧這塑料究竟是何種寶貝。

  但這想法若告訴秦蔻,告訴此世之人,想來會很令人發笑吧。

  秦蔻又問:「說起來,你們那時候有炒菜麼?」

  ——炒這種烹飪方式,可不是自人類歷史一開始就出現的,秦蔻記得自己以前看一本穿越南北朝的小說,裡面那個主角剛穿越過來,就有好心的一家人在家裡給他炒了菠菜吃。

  那時候看文的秦蔻還沒意識到什麼不對勁,直到翻評論區看到讀者吐槽「南北朝哪裡來的炒菜」。

  炒菜炒菜,首先要有一口鐵鍋,其實鍋鏟也是必須的,在鐵器緊俏的年代,一家子有一把菜刀都是了不得的財產,鐵制的耕器更是命根子一樣的緊要,就不說隋唐,光說秦蔻爸爸吧,中老年男性就是有喜歡在飯桌上憶苦思甜的毛病,秦蔻已經不記得他說了多少回,小時候他那個村子,家裡有一

  口鐵鍋的人家簡直就是鳳毛麟角,說媳婦的時候都會專門把這個事拿出來說。

  不過這個在楚留香的時代成立麼?……想來是不太成立,武俠小說嘛,誰還不是手裡有刀有劍的,感覺上鐵的產量很高,而且朝廷對鐵器的控制能力非常弱。

  再一個是要油、炒菜講究的是一個猛火快炒,油多用植物油料,隋唐以前,人們獲取油脂多是動物油脂,溫度一降低,動物油脂很容易凝固,所以炒菜的流行還得等到植物油料的使用推廣之後。

  結果楚留香說:「當然是有的,像是這荷塘小炒,每年到了時令,在下必去蘇州的館子裡嘗上一嘗的。」

  所謂的時令,便是夏秋交際之時,茭白、雞頭米成熟的時令,雞頭米與紅菱、蝦仁、藕帶同炒,用荷葉托著呈上,實在好味。

  另有一道油燜茭白也是名吃,茭白切塊,小火慢慢煎,至微微發黃,再配上春天裡留下的河蝦蝦籽,那一口,實在是鮮靈到不行。

  秦蔻說:「誒,有茭白啊,那你們那裡吃菰米麼?」

  楚留香摸摸鼻子,道:「杜草堂有詩雲『波飄菰米沉雲黑』,只是可惜得很,在下也算是對享受二字頗有研究,於食之一道,也算老饕,然而這菰米,卻只聽其名,從未見過實物。」

  秦蔻說:「啊,其實那也正常,茭白就是從菰這種植物中來的,菰被一種黑粉菌侵入之後,就沒辦法正常的開花結籽,反而會膨大產生菌癭,這種菌癭其實就是茭白,因為實在很好吃,所以唐之後的人就從種菰米轉為種茭白了,也許是因為這個,你們那時候雕胡米才消失了,哦對了,我還聽說菰米這種東西產量其實很不穩定的,也是原因之一吧。」ヾ

  楚留香怔了一怔,道:「竟是如此。」

  他又贊嘆道:「秦小姐實在學識淵博,食貨的學問,竟懂得如此之多。」

  秦蔻擺擺手,說:「不是啦,現在人的信息獲取渠道太豐富了,想知道什麼事情都比你們那時候容易太多了,你們那時候大儒才能研究的事情,我們這裡,樓下保安大叔,只要想知道,也能找到渠道去學習的。」

  她說:「這就是互聯網的偉大之處了,我們現在想要知道什麼事情,學到什麼知識,遇到的問題其實不是沒東西可看,而是可以看的東西實在太多,怎麼樣在海量的信息裡檢索到合適的、真實的東西,才是現代人要學習的。」


第25章

  互聯網——秦蔻是第一次提起這個東西,這是一個古籍古書中完全不存在的詞語,這也就意味著,這種叫「互聯網」的東西,同塑料一樣,是「近現代」(秦蔻語)的科技爆炸之後才出現的新事物。

  但楚留香的臉上卻並沒有出現過於驚訝的神色,他只是坐在那裡,唇角露出了一絲淡淡的微笑,道:「互聯網……互聯網,這便是秦小姐之前所說的『網上』麼?」

  沒錯,他是知道的。

  在江湖上討生活,最重要的往往不是絕高的武功,而是獨一份兒的眼力與見識。

  在這個全然陌生的新世界,楚留香那曾經引以為豪的見識已完全派不上用場,在此地,他的知識甚至比不上一個四五歲的孩童——孩童都已能夠熟練地去掌握拼音與拼寫了。

  但他就像是一塊海綿,在來到這個陌生世界的第一秒,他就已經開始不動聲色地觀察、吸收與模仿了——他換上秦蔻准備的新衣服的時候就發現,這裡的褲子在褲縫處均有兩個口袋,裡頭恰恰好可以放下一只手,於是他就立刻調整了自己站著時候的姿勢,莫要負著雙手了。

  昨天上街時,他也觀察到了——的確,這裡的年輕人隨意站著時,要麼是雙手把玩著那種叫手機的神奇造物,要麼是一只手插兜、一只手把玩手機,唯有老年人在街上慢慢散步時,才見負著雙手這樣的姿勢。

  而網上這詞,他也聽見過好幾次了。

  一開始是昨天在商場中逛街之時,他聽見一個女孩兒與自己的女伴談天,道:「你們看了麼,網上說XXXXX。」

  網上?什麼叫網上?漁網麼?那「說」又是怎麼一回事?什麼樣的網竟還會開口說話……?

  後來又見幾個人談天,那人一邊說著網上怎麼怎麼樣,一邊又把自己的手機往友人眼前塞。

  昨天楚留香還不是很理解手機這種造物,剛剛秦蔻給他之後,他才理解——原來手機就是一種能千裡傳音,還能隨時傳信的好物!再結合昨天那幾個人的語境,這「網」顯然指的不是漁網,而是一種可以傳遞消息的東西。

  這就好理解得多了,甚麼「關系網」、甚麼「消息網」,楚留香那時代也是有的。

  就好比說丐幫吧,丐幫弟子遍布天下,又如何不是一張鋪在這中原大地上的一張密網?無論是什麼樣的秘辛,只要有丐幫弟子在的地方,便會通過一個個的弟子、一個個的分舵飛速地傳播著,因此丐幫才被人稱作是中原第一大幫,即便少幫主南宮靈的武功在江湖上只能勉強稱一流,但也已足夠叫人尊敬了。

  手機既然能通訊,能如此快捷地傳遞消息,那麼利用手機,自然而然地便可建立一張這樣的網……這能量,光是想一想,便叫人心中吃驚,他又敏銳地意識到,一個王朝……啊不,一個政府,又豈能不在意這樣巨大的信息網?

  總之就是……感覺理解了,又感覺好像有哪裡不對勁。

  畢竟他聽到的大部分關於「網上」的內容,都是誰誰誰和誰誰誰戀愛了、誰誰誰和誰誰誰分手了……還有秦蔻今天拿來那些非常幼稚的拼音視頻時提過一嘴,這些視頻都是從網上來的。

  這話給腦補了好大一串的楚留香聽,就好似是那月黑風高殺人夜,有著特殊渠道、滿嘴黑話的信息販子,在他耳邊十分神秘說著什麼「給你看個大寶貝」,結果等你到了地方,對方掏出一包瓜子給你磕。

  楚留香:摸不著頭腦.jpg

  關鍵又在於,他敏銳地覺得這問題其實不太好問出口,就好比那丐幫的信息網,在他發現南宮靈真面目、與他翻臉之前,他們二人的關系不可謂不好,但他也從不問這其中細節。

  秦蔻……秦蔻當然是個古道熱腸的好人。

  按照她自己所言,時空亂流之所以會發生,其實正是因為她本人的緣故,是而她須得負責起他們二人在這千年之後的生活,然而他自己卻很明白,倘若沒有這時空亂流,他們二人……他們二人怕不是早就已經葬身大漠,化為白骨了。

  是而,即便他來到了千年之後,與千年之前的親人、友人隔著如此亙古不變的時光,他這幾日躺在榻上,一閉眼,便忍不住想起蘇蓉蓉、李紅袖、宋甜兒三人,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跳回去找到她們……但他面上卻是依然什麼都不顯露出來。

  楚留香這個人,慣常是妥帖周到的。

  許多男人總覺得有錢、有權,便可換得三妻四妾,只說得好似全天下的女人都只在意他那兩個臭錢,但楚留香卻很明白,其實一個人是否真誠、是否溫柔妥帖,才是更重要的,男人想追求女人,與男人想同另一個男人當朋友,是全然一樣的事情,真正的朋友既然只能用真誠與待人去換,那麼真正的愛人當然也一樣。

  這也就是楚留香為何如此受到江湖上女孩子們歡迎的原因。

  所以,這樣妥帖周到的他,即便自己心中再是焦急,也全然不會在秦蔻面前展露半分,叫也不舒服的。

  而且,像「信息網」這樣稍顯敏感的話題,他自然也不會主動提起。

  直到此刻,他聽見秦蔻說起所謂的「互聯網」,才一下子與自己之前的猜想聯系了起來。

  這「互聯網」一詞,雖說他從未聽說過,不過望文生義,卻是好理解,互聯互聯,便是互相聯絡、互相聯系之意了,那麼這互聯網,便是人與人互相聯系所組成的一張巨網,與他猜測的倒是八九不離十?

  於是他就問出了剛剛的那句話。

  秦蔻說:「啊……對的,所謂的網上,指的就是互聯網,而互聯網,就是……」

  她似乎認為這是一個很難向他們解釋、又必須向他們解釋的問題,為了思考一個好的說法,面前的姑娘陷入了思考之中。

  楚留香忍不住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秦蔻很是詫異地看了楚留香一眼。

  楚留香挑了挑眉,摸了摸鼻子,道:「這猜測十分離譜?」

  秦蔻說:「不是……你已經猜得八九不離十啊。」

  在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僅僅憑借觀察到的一二小碎片,就可以把事情理解到這個程度……他的觀察力和推理能力……真的不是蓋的!

  這就是可以用XXX傳奇命名的主角的智力麼……秦蔻頗為復雜地看了一眼楚留香。

  而這一眼,又恰恰好落在了一點紅的眸子中。

  心中那種古怪的、仿佛他們與秦蔻之間曾經認識的感覺再次湧上心頭,殺手不動聲色地瞧了秦蔻一眼,又沒什麼表情地把目光重新放在了自己的手上,輕輕地、放松地、一下下地用手指扣著桌面。

  可觀察力同樣驚人的楚留香卻好似什麼也沒瞧出來一樣,並不轉移話題,只是等著秦蔻來說明什麼叫「互聯網」。

  秦蔻想了一會兒,說:「你猜測的確實不錯,但還是有那麼一點不對,因為我只告訴你了你手機的兩個功能,第一是打電話、第二是一對一的發消息,其實,手機、還有這個ipad,以及……你們等一下。」

  說著,她回到自己的房間,把自己的筆記本電腦拿了下來,給他們展示一些自己電腦裡存的資料。

  她說:「這個是電腦,顧名思義,就是用電作為能源的腦子,你們看,人通過學習,腦子裡就會累積各種各樣的知識吧?而在合適的時候,這些儲存在腦子裡的知識就可以教給別人……也就是,傳遞給別人。」

  這是很好理解的。

  中國古代向來崇尚老人,一來呢,是因為人活七十古來稀,實在少見;二來也是因為,農耕社會是高度依賴經驗的,老年人活的時間久、見過的狀況多,很多經驗都儲存在年老之人的腦袋裡,因而才有「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的說法。

  這說法放在現代很顯然是不成立的,因為時代發展的太快了,二十年前的社會與現在的社會截然不同,經驗不可共用。再者現在的教育越來越好了,秦蔻偶爾看到什麼「少兒編程課」的招生信息,再想想自己小時候上微機課,都坐在那裡玩兒金山打字通,就會忍不住感嘆現在的小孩太厲害了。

  但講給兩位古代俠客聽,卻是合適的,因為武功這種東西,玄之又玄,回想小時候看的各種武俠劇,裡面最長提到的就是一些神秘的世外高人,他們通常白胡子飄飄、還掌握了失傳的絕世武功。

  楚留香果然秒懂,說:「所以這電腦,也像人腦一般,存著許多知識、經驗,通過微信或者電話的方式,便可以傳給別人?」

  秦蔻說:「不,其實電腦、iPad、手機這樣的東西,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功能,我沒有告訴過你們。」

  她想了想,說:「你們可以認為這個功能是……藏書閣,每個人都能通過這幾樣東西,把屬於自己的知識、視頻、音頻、文字、圖片等等東西,放在這個藏書閣中,而同時大家也可以隨時地通過手機電腦去取用別人放在這裡面的東西,這個藏書閣就是由大家手中一個個的電腦和手機連接起來組成的,把手機、電腦當成是結點,是不是就很像一張網呢?一張……無形的、籠罩在所有人頭頂上的……信息網絡。」

  楚留香忽然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久久沒有說話,似乎被秦蔻的形容震撼到了。

  貫穿經緯、天地,平等地籠罩在所有人頭頂上的……網絡麼?如天幕、如星辰大海一般廣闊又任人取用的知識麼?

  半晌,他忽然問:「如此偉大的造物……不知當今的人,都是如何運用這『互聯網』的?」

  秦蔻卡殼了。

  她說:「看熊貓睡覺。」

  楚留香:「???」

  楚留香:「啊?」

  秦蔻比劃比劃:「就攝像頭嘛,你們知道的,有的攝像頭是可以直接通到網上直播的,一天能有幾十萬人就看熊貓吃飯睡覺打滾呢,哦對了,熊貓就是一種特別可愛的動物,你們那裡也有的,就是名字不一樣。」

  楚留香:「。」

  ……認真的麼?!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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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楚留香——這款溫柔倜儻型酷哥的臉上就很少見地露出了一種十分一言難盡的表情,好像在表達「……就這?」

  秦蔻比劃著:「是真的!還有那種修驢蹄子、磨刀、磨貝殼之類的視頻,觀看量真的能達到幾十萬呢。」

  楚留香:( ̄. ̄)

  秦蔻說:「互聯網……是一種信息的集合體吧,想拿來干什麼都可以,不過……」

  她聳聳肩,接著說:「不過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互聯網也是一樣,不可能只有好的沒有壞的,事實上,有的時候人在網上說話,比在現實裡說話要難聽多了。」

  楚留香微微一頷首,道:「我明白。」

  只要想一想互聯網的使用方式,這再沒什麼不好理解的了。

  互聯網,便是通過這一個個的手機、電腦等物,將人和人暢通的連接到了一起,任何人只要動動手指,就能輕松將自己要說的話發布於大庭廣眾之下,且絕不會有人曉得發布消息的這個人究竟姓甚名誰、家住何處、家中幾口人。

  江湖上常常出現這樣一種人,他們武功平平、見識也並不多,但是嘴巴裡吐出的話卻難聽得很。

  這種人在講這種話的時候,是萬萬不會當著正主的面的,江湖上的高手往往驕傲得很,下手又絕不留情,倘若正主聽見了,那麼因為嘴巴不干不淨送了命也不是沒有可能——就好比一點紅,他這輩子絕不允許任何一個活著的人叫他懦夫,一旦有,不好意思,什麼叫劍下一點紅,你便能親自感受感受了。

  而在全然匿名的網上,說話有什麼需要注意的呢?全然沒有的。

  秦蔻這樣一說,他便立刻反應過來,這「互聯網」不僅是個巨大的知識寶庫,卻也是一個巨大的森冷江湖。

  秦蔻卻不想繼續這個角度,說:「歸根結底,互聯網是一種工具,有好處、也有壞處,既然來到了現代,就不可能不體驗這種工具的。」

  而拼音與數字,就是使用這種工具的方式,秦蔻是個現代人,她太熟悉現代的生活了,其實是沒辦法站在古人的角度看問題的,所以她必然不可能面面俱到。

  他們兩個足夠聰明、觀察力也強,只要讓他們學會如何使用工具,那他們遇到不懂的問題,就知道如何自己去找答案了。

  手寫輸入當然也沒問題,但是他們兩個的學習能力與學習欲望都很好,學個拼音輕輕松松的,既然有更方便的選擇,何必去手寫呢?

  這一頓飯的功夫,又聊了許多,幾個菜都吃得差不多了,秦蔻飯量不大,吃碗米飯後就吃不下了,飯後甜點嘛……她現在一看到那個芒果糯米飯就頂得慌。

  於是只好推到他們跟前,說:「你們嘗嘗呀。」

  芒果椰漿糯米飯,這種甜品無論從氣質到用料,都有一種濃濃的東南亞風情,而且也確實在泰式餐廳裡比較常見,秦蔻每次去都會點,結果每次都吃不完。

  糯米和椰漿混在一起蒸熟放涼,上頭整整齊齊地碼著金黃芒果塊,頂上再澆下涼涼的椰漿,椰漿流過這種為人們所喜愛的熱帶水果,滲入沁涼軟糯的糯米中——蒸糯米的時候還需要放一點斑斕葉和鹽,這樣子斑斕葉的香氣會滲進糯米之中,鹽又讓這一道甜品吃起來更清爽。

  當然,不能忘了油炸綠豆仁,頂上撒上一點,酥酥脆脆的,口感非常好。

  一點紅吃了一口,品了品,覺得有點怪。

  這吃食上的果子、這澆在上頭的汁水、以及滲透在糯米中的淡淡葉香……

  他又吃了一口,道:「這幾樣東西,倒是從未見過。」

  秦蔻說:「啊,椰子啊,椰子是在海南的,就是瓊州……你們那裡應該有瓊州吧?還有芒果,芒果……嗯,瓊州也是有的,然後你們那時候有愛州麼?反正就在那一塊兒,天氣很炎熱的地方。」

  愛州,就是越南。

  南方——江南沿岸是魚米之鄉,但是極南之地,兩廣、閩地、瓊州、百越,這都被稱作是毒瘴之地呢。

  其實只要夏天去這些地方走上一遭,就知道為什麼古人認為這些地方是流放政敵之地了,真的是……太熱、太熱了,沒空調真的是遭不住。

  也因此,饒是楚留香和一點紅這樣慣常流浪的人,也沒去過瓊州。

  一點紅道:「沒想到那等窮鄉僻壤苦熱之地,竟也物產如此豐富。」

  秦蔻說:「下次請你喝椰汁,雖然有點甜吧……但是凍得冰冰涼喝一喝,真的蠻舒服的。」

  就是那個外包裝吧,實在一言難盡。

  一點紅瞧了她一眼,張了張嘴,道:「好。」

  她又說:「下午我要出門去,你們自己看看干嘛吧,鑰匙我放在玄關,想出門你們就帶上,不過……現在到處都是攝像頭,可別帶著劍亂跑哦。」

  楚留香說:「好……不過在下還有一事不明。」

  秦蔻說:「嗯?什麼事。」

  楚留香雙手插兜,伸出一只手摸了摸鼻子,面上帶著春風般的微笑,雙眼之中卻好似篤定了什麼一樣,瞧著秦蔻,慢慢地說:「秦小姐是不是……認識我們?或者說,在什麼地方聽過我二人的名字?」


第27章

  秦蔻怔了怔,看向面前的男人。

  這是個非常溫和的男人,如果撇除他的個人氣質而言,他的五官棱角十分冷硬,似乎在彰顯著這個人超乎尋常的堅韌與薄情,與這個時代格格不入。

  但他又是個足夠能適應環境的人,僅僅三天,他的行走坐臥雖然依舊有一種說不出的文雅之意,卻多了幾分現代人才有的隨意。甚至有一天,秦蔻下樓看到窩在懶人沙發上的楚留香時,總覺得是只與背景完美融合的優雅大貓……

  總而言之,這畢竟是個能以自己的名字命名一本小說的人物,而他這個角色,自被創作出來之後,就一直是武俠中的代表人物。

  秦蔻她爸爸是蠻愛看邵氏武俠電影的,秦蔻小時候對楚留香的印像,就是一個皮膚古銅色,穿著糖果色古裝的開朗大帥哥,聰明得要命、又很愛開玩笑。

  其實他們發現自己是本小說裡的人物,不過是早晚問題而已。

  秦蔻給了他們手機,只要他們點進應用商店裡,進游戲分區,很容易就能看見推薦模塊裡的——《一X江湖—原楚留香手游全面升級!》

  下面還有一行小字:告別肝氪,輕松變強!

  ……其實她真的很想看看楚留香猝不及防發現這個游戲是什麼表情,想想就覺得真的很滿足惡趣味啊!!

  秦蔻:╮(>。<)╭

  不過……誰能想到,他居然……這麼敏銳,她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提,他到底是怎麼樣發現不對勁的啊?

  秦蔻又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靠在牆邊的一點紅,他吃飽喝足、原本是閉目養神狀態,聽見楚留香這話後,緩緩地睜開了雙眼,正好對上了秦蔻的目光。

  他的神色還是一點變化都沒有,只是與她對視時眼神略微閃爍了一下,隨即別開了目光——感情他也早就猜到不對勁了?

  一流江湖客的觀察力真不是蓋的。

  秦蔻定了定神,說:「嗯……是的,這件事有點不好解釋,我一直不知道怎麼樣和你們說,不過,你能不能先告訴我,你到底是怎麼發現的麼?」

  就……好奇,真的很好奇。

  楚留香微笑著說:「朝代。」

  秦蔻:「?」

  什麼?

  楚留香解釋道:「自我們來到這裡之後,秦小姐從來沒試圖問過我們,來自何朝何代。」

  楚留香不僅在細致入微地觀察著這個陌生的新世界,同時還在觀察著收留了他們的秦蔻秦小姐。

  這位秦小姐,她熱情大方,出手闊綽,又很富有責任感……同時也對他們那個時代充滿了好奇。

  這並不意外,一個千年前的人對千年之後的世界會充滿暢想,而對於千年之後的人來說,千年之前的時代早已湮滅在漫長的歲月之中,唯有只言片語留了下來,被大儒、學者們研究、拼湊出過去的歲月。

  秦蔻對這些顯然是感興趣的,她曾經不只一次地提起她看到過的那些「科普視頻」,對於他所講起的種種細節,也是饒有趣味。

  但她一次都沒問過他們來自什麼朝代。

  這倒是奇了怪了,她明明對他們所生活的時代充滿了興趣,聽他說他們那時候日常的細節聽得津津有味,卻唯獨並不在意他來自什麼朝代,這說得過去嗎?

  易地而處,倘若他在他的時代撿到個來自過去的古人,那第一次攀談的時候,就一定會問這問題。

  秦蔻沒有,就好像……她篤定了他們是來自哪裡的人。

  可是歷朝歷代,哪裡會在正史中記載江湖人物?難道記載他偷盜走了九龍杯麼……?況且,秦小姐一看便知是生活在安寧社會之中的人,倘若她知道面前站的一個是大盜、一個是殺手,又豈能不變顏色?

  所以感覺這猜測不太對。

  但他又實在想不到合適的答案,於是他選擇直接問出來。

  秦蔻說:「……原來如此。」

  這樣細微的不對勁,就被他牢牢地抓住了啊。

  她說:「其實原本我是打算等你們熟悉現代的生活之後再慢慢談的,而且老實說,這件事……我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怕你們難以接受。」

  楚留香聞言,像是想到了什麼,淡淡道:「連跨越千年之事都能接受……在下怕是沒什麼事情是接受不了的,秦小姐但說無妨。」

  似乎是怕秦蔻為難,他忽然又衝著她春風一笑,拍了拍自己的好友一點紅的肩膀,眨了眨眼,對她道:「你放一百個心吧,倘若我真的接受不了厥過去,便請紅兄來掐掐人中,保證能把我痛得跳起來。」

  一點紅:「……」

  秦蔻:「噗嗤。」

  她說:「咳咳。……其實,你們是一本小說,也就是話本子裡的人物。」

  話音落地,她感覺自己面前的兩個人身形凝滯了。

  室內陡然安靜了下來,於是中央空調的聲音聽起來就格外的明顯。

  楚留香和一點紅都是武人,呼吸一般都能夠控制得很好。許多時候,一點紅都像是幽靈一樣,忽然一下子就出現了,把秦蔻能嚇一跳,因此從昨天開始,他就學會了故意弄出一點聲響來。

  而現在,無需故意,在呼呼作響的空調聲之下,秦蔻都能聽見他、他們不穩定的呼吸聲。

  這的確是一件非常難以接受的事情。

  秦蔻空閑的時間偶爾會看一看網絡小說,現在有個非常流行的類型叫做穿書,就是主角穿越成了一本書裡的人物,這些主角通常震驚的時間都不會超過第一章的前三行。

  秦蔻其實能想明白這樣的寫法是為了什麼——穿書這個設定已經足夠多了,僅憑這個是激不起讀者的興趣的,要是再長篇大論地描寫主角穿越之後震驚、無法接受的心情,那也太拖沓了。

  但看楚留香和一點紅如今的反應……她就知道,再出色的人,在驟然聽聞這樣的消息之後,都會覺得荒謬到難以理解、難以接受。

  她並沒有急著說話,只是站起身來,去飲水機那裡接了杯水,一邊慢慢地喝著,一邊等待他們平復心情。

  楚留香的臉上再度出現了種茫然的神色。

  穿越三天,除卻剛剛穿越之時,他一直都盡量保持著平靜、壓抑心中那種不自然的荒謬感與虛幻感,三日下來,他總算覺得自己有那麼一點腳踏實地的真實感了,然後……秦蔻小姐的一句話,再次把他拋進了一種極其懷疑人生的荒謬之中。

  他摸了摸鼻子、又摸了摸鼻子,張了張嘴、又張了張嘴,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沙啞地道:「秦小姐莫非是在開玩笑……?」

  秦蔻凝目注視著他,忍不住說:「這句話你好像同我說過。」

  楚留香怔了一瞬,忽然無奈地笑了一下,道:「是……三天前我二人剛剛來到這裡時,我也是這樣對你說的。」

  他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嘆道:「這簡直比……穿越千年之事還要匪夷所思。」

  秦蔻坐在椅子上,單手托腮,含糊地應著:「……誰說不是呢。」

  楚留香又開始摸鼻子了。

  他似乎在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時候格外的喜歡摸鼻子。

  秦蔻想了想,不多言語,拿出手機打開搜索引擎,輸入了「楚留香傳奇」五個字,把某度百科的詞條翻出來,遞給了楚留香。

  楚留香低頭一看。

  小小的手機屏幕裡,塞著許多字兒,第一行便非常言簡意賅地道:《楚留香傳奇》系台灣著名小說家古龍先生所著,講述了「盜帥」楚留香在江湖中冒險的故事,共八部,前三部合稱《鐵血傳奇》或《楚留香傳奇》,後五部統稱為《楚留香新傳》。

  楚留香:「……」

  他死死地盯著這行字兒,好似這行字兒從手機屏幕裡跳出來,打了他一巴掌似得。

  半晌,他才堪堪回神,忍不住問:「以秦小姐對這『時空亂流』的所知,這話本子之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他方才看到網上的那行字兒之後,都恨不得立刻反手掐自己一把,看看自己是不是個有血有肉的真人了。

  秦蔻說:「我都沒法解釋時空亂流發生的原理是什麼,怎麼會知道小說裡的人成真是怎麼回事?」

  楚留香苦笑道:「說的也是。」

  他又長長地吐息,定了定神,似是已恢復了鎮定,對秦蔻道:「這件事……我已明白了。」

  他似乎已完全接受了這件事。

  但是要想讓一個活生生的人接受他是一堆文字符號所描述出來的形像,又不給他一個合理的解釋……這感覺,應該和酷刑差不多吧。

  秦蔻想了想,說:「三千世界。」

  楚留香:「?」

  什麼?

  秦蔻說:「我們這裡,有一種物理學上的假說,叫做平行時空理論,意思就是說,我們所生存的世界,並非是唯一的,三千世界同時存在,囊括了這宇宙之中所有的可能性,可能在這個時空中,我爸爸和我媽媽結婚生下來我,而在另一個時空中,我媽媽和別人結婚了,那麼自然,我也就不存在了……這樣可以理解麼?」

  楚留香道:「理解。」

  「所以呢,我……」她指指自己,「來自三千世界中的這個世界,你們……」她又指了指楚留香,「是來自另一個小世界的人物,那麼……既然你們可以來,是否別人也可以來……並且最終留下來呢?」

  楚留香立刻了然,道:「你是說,這位古龍古大師,或許就是從我們那裡來到這裡,又將我們這幾個江湖人物寫成話本子,流傳至今的?」

  秦蔻攤手:「這不失為一種合理的解釋呀。」

  楚留香失笑,又柔聲道:「秦蔻,多謝。」

  秦蔻擺手,說:「沒事,啊,說起來,這個楚留香傳奇系列……」

  楚留香說:「在網上可以看到,對吧?」

  秦蔻說:「嗯呢,是這樣的,你們等一下。」

  說著,她就拿過了他們二人的手機,在手機上快速地劃來劃去,又還給了他們,給他們示範:「這是個讀書的app,想看什麼書都可以在上面找,我已經把楚留香傳奇全集都加入書架裡了,你們想看哪一本,就翻到這個頁面去找……」

  她頓了頓,又說:「我要出門,這個小說你們自己看吧,我就不打擾你們了。」

  本來……她其實還挺期待看他們閱讀原著的表情的,想開肯定會有一種看reaction類視頻的趣味……更別說看的人還是正主本人。

  但是又想一想,一來她自己其實沒怎麼看過原著,二來……設身處地想一想,圍觀這種事,感覺挺讓人尷尬的……況且楚留香剛剛那種迷茫、荒謬又悵然若失的神色,也的確……

  ……反正,她覺得自己在這裡不合適。

  正好好幾天沒去店裡了,明天又排了外地樂隊的演出,現在樂隊已經落地了,一會兒就要去現場調試燈光音響,她得過去溝通著,再來,近來外地來的樂隊不多,活動大部分都是店裡自己策劃的,要策劃當然得有宣傳、文案、海報、活動預案等等,她歇了兩天,今天要去團隊那邊審核一下東西。

  這些事情每一件都不是很難,只不過多而雜,費時間,所以回不回來吃晚飯她說不准,兩位古代男士的話,冰箱裡有昨天買的一些半成品,或者他們直接點外賣吃吧。

  秦蔻就又臨時教了他們怎麼點外賣,又順手轉了點錢在他們的微信零錢裡,囑咐他們有事就打電話,跨上包包出門去了。

  只留下兩位古代男士,盯著手機上那《楚留香傳奇》五個字看。

  無論是誰,盯著印有自己名字的話本子時,總會有種奇妙的感覺的,楚留香上次有這感覺,還是自李紅袖的藏書之中發現了一本《楚留香秘史》的時候……

  就……一般叫秘史的書,都不是什麼正經書,身為江湖中第一等的風流浪子,他能拿出來大書特書的艷史也不少,但那本書的主角是他和胡鐵花……

  當時的楚留香:……&……¥%&……%¥!!

  就很離譜!

  他瘋狂地摸著鼻子,簡直要把鼻子摸下一層皮來,內心復雜至極,一時間沒辦法直視自己這位讀書萬卷、學識淵博的義妹,最後默默地把書放回了原處,躺在甲板上懷疑人生去了。

  但那本……最起碼他明白是怎麼回事兒,不過就是聽了江湖傳聞之人,用筆頭子寫了些他自己的想像而已。

  可這本《楚留香傳奇》……

  楚留香心情復雜極了。

  前三本和後五本是分開的,這一套書的篇幅一定不小……他細細地去看目錄頁,幾乎是在第一時間,他就看見了其中一部的名字。

  《楚留香傳奇之大沙漠》!

  這本《大沙漠》的梗概上便寫了:本書講述了楚留香為尋找自己的三位失蹤義妹,來到大沙漠之中,卻卷入了女魔頭石觀音與龜茲國的爭鬥之中。

  就是這本!

  他立刻點進了這個標題之下,快速地看了起來。

  與很多人想得不同,其實古代人看見白話文小說並不會很驚訝、也不會覺得這太過粗淺、有辱斯文之類的,因為文言文其實是一種官方的、書面的用語,其實人們平常說話,都是白話,一個現代人穿越過去之後最可能遇到的問題是聽不懂古音,而不是聽不懂文言文。

  所以楚留香看《楚留香傳奇》,並無分毫閱讀障礙,反倒是極快地進入了劇情。

  不得不說,這個叫古龍的男人,他的文字的確有一種說不出的魅力。

  他的文字是短促而浪漫的,偶爾帶出一些用冷淡之語表現出來的幽默,寥寥數語,便能叫人完全地沉浸在這故事裡,一頁一頁,停不下來。

  更不要說,這裡頭還正是描繪了楚留香近些日子以來在大漠中遇到的事,樁樁件件、分毫不差。

  楚留香心道:不錯,這些事情說的都大差不差,想來這本書的末尾,我便能知曉蓉蓉她們的去處了。老天保佑!她們可千萬莫要出什麼事情。

  他雖然說是心急如焚,但畢竟還心中掛念著姬冰雁和胡鐵花,不敢草草翻到結局,而是從自己沒經歷過的事情開始,一頁一頁、細細地看了起來。

  這一看,就是一個多鐘頭。

  這半個鐘頭,簡直就是楚留香度過的最漫長的時間,書裡的楚留香毫無疑問就是他本人,而這個跌宕起伏、詭譎危險的故事,也正是他穿越來這裡之前,正在經歷的故事。

  唯一不同的是,書裡的他們上了石觀音的輕舟之後,船並未側翻,他們也沒有跳下輕舟在沙漠中迷路,而是遇到了一個名叫吳菊軒的醜人。

  這醜人,一點紅之前見過,嫌棄得要命。

  用他的話來說,此人醜得驚天動地,令人作嘔,任誰見了,都絕不會想多瞧上一眼,虐待自己的眼睛的。

  誰知這人居然是無花!

  無花居然沒死!他居然是石觀音的兒子!

  一點紅居然斷了一條胳膊,這胳膊還是被胡鐵花削掉的!……好在如今他們已來到了另一個時空中,一點紅的胳膊此刻還好端端地安在肩膀上。

  蓉蓉她們居然不是被黑珍珠擄走的……那她們究竟在何處?

  石觀音竟自戀到了這個地步,僅僅是看到鏡子裡的自己被擊碎,都心緒震蕩至此……

  無花居然被人殺了,畫眉鳥……畫眉鳥又是何人?她為何要救姬冰雁與胡鐵花?與蓉蓉她們又有無關系?

  楚留香快速地翻閱著,書中所描述的楚留香,毫無疑問就是他本人,那些還未曾發生過的事情,簡直就好似就在此刻在他身上開始上演一般,令他的心緒也忍不住同書中跌宕的劇情一起起伏。

  楚留香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不由地回想到了他還在沙漠時的日子。

  他進沙漠,是為了尋找蓉蓉她們,然而大沙漠的危險,卻是他沒有預料到的,殘酷的天氣、大漠中的敵人、缺衣少食的現狀……這其中的每一項,都要求他必須集中精力去對付眼下的困境,是而……在大漠之中,他其實沒分多少心出來擔心三位義妹。

  而穿越了之後就不一樣了,這裡太安逸了。

  安逸沒什麼不好,只是這樣的安逸就讓他格外的……容易想起自己下落不明的三位義妹。

  他的目光落在了本頁的最後一行,書中的楚留香與他也有一樣的疑問:這畫眉鳥究竟是什麼身份?又為何要這樣做呢?

  楚留香心道:是了,石觀音已經解決了,畫眉鳥的身份也該出來了罷?想來蓉蓉的下落也該水落石出,否則這一本小說寫來,最初的目的全然沒能實現,豈不令讀者難受得慌?

  他的手指點了一下手機屏幕,這讀書app有翻頁特效,點上一下,屏幕上就好似是翻書一般翻過一頁,只見屏幕上出現了新的字樣,不多,堪堪半頁而已。

  這半頁說內容也算不上內容,只是他和小胡還有姬冰雁談論畫眉鳥的身份,最後,「楚留香」負著雙手,悠悠地說著:「畫眉鳥一定會來找我們的。」

  再往下,只有三個字——全文完。

  楚留香:「……」

  楚留香:「……」

  楚留香:「……」

  就……結束了?下面呢?下面為什麼沒有了呢?

  他一時間目瞪口呆,完全沒想到這位古龍古大師,竟然會寫這樣的結局,這、這……這實在是豈有此理!天底下怎會有這樣寫書的人?這主角一開始要做的事情,全然沒有頭緒,下面居然就沒有了!

  假如讓一個古龍小說迷聽見楚留香此刻內心的吐槽,一定會犀利地說:你還是慶幸一下自己是楚留香,不是趙無忌吧!

  趙無忌,小說《白玉老虎》的主人公,大風堂少主,身負血海深仇,他臥底蜀中唐門,只為報仇,以及將一尊白玉老虎交給他的殺父仇人,而這尊白玉老虎之中,竟藏著他父親被殺的秘密。

  最後,他在當著仇人的面,捏碎了這尊白玉老虎,知曉了這個秘密,然後……然後……就沒有然後了!此本奇書就在這裡戛然而止,只讓每一個看過這本書的人都不懷好意地將它傳給下一個沒看過的倒霉蛋,決不能讓自己一個人受傷!

  幸好、幸好,楚留香不是趙無忌,《楚留香傳奇》也不是《白玉老虎》,楚留香傳奇共八部,這才是第二部 而已……楚留香切換回書架頁,果然瞧見下一本的名字就是《畫眉鳥》。

  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方才去看《大沙漠》時,他心緒激蕩、沉浸其中,簡直已不知天地日月,如今回過神來,才覺得自己口干舌燥,再看一眼時間——一個小時居然都過去了。

  楚留香定了定神,起身去冰箱裡拿了兩罐冰可樂出來。

  這種叫可樂的飲子味道奇異,卻著實有魅力,昨日吃火鍋時嘗過後,他就已有些愛不釋手了。

  拿完可樂,他又轉身回去,把其中一罐放在了好友一點紅面前的茶幾上。

  一點紅仍在低頭看書。

  楚留香是極喜歡懶人沙發的,這種看起來其貌不揚的墩子,坐上去卻實在銷魂,每每坐在上面,他都覺得得用上十二分的意志力,才能把自己從懶人沙發上拔出來。

  但一點紅不太喜歡這個……不,也不是不喜歡,應該說是警惕吧,他第一次坐在懶人沙發上時,面上便浮現出了一種古怪的神色,而後就對這種奇異小墩子敬而遠之,即便是放置在客廳正中的布藝沙發,他坐下時,也不肯用背舒舒服服地靠在後頭。

  此刻,他就挺直了腰背,端正地坐在沙發上,一只手捏著手機,也不知道看到了什麼,罕見地發起了怔,就連楚留香站在了他跟前,他也沒有撩起眼皮看一眼。

  楚留香的目力很好,一眼就看到了最上方的一行小字,上書:《楚留香新傳之午夜蘭花》。

  楚留香是主角,心中又有記掛之事,選擇從《大沙漠》開始看,再正常不過。一點紅呢,他自認是個孤魂野鬼,又認為楚留香的朋友遍布天下,自己與他區區幾個月的交情,即便在文中有出現過,想來也是寥寥數語,不值得一提。

  況且,自己的生活什麼樣,他自己最是清楚,本沒必要去瞧旁人是怎麼寫他的,無非也就是一種獵奇的、陰森的語氣罷了。

  於是看這書呢,就是無可無不可的事情了,他看著楚留香如飢似渴地閱讀起來,自己又無事可干,於是隨便挑選了一本,隨便看了起來。

  他挑選的這一本叫做《午夜蘭花》。

  然後……沒看懂,完全沒看懂。

  此書便是講了一個叫蘭花先生的神秘人,要引出楚留香、殺死楚留香的故事,這故事所涉及的人物之多,時間之混亂,對於一點紅來說……著實很超綱。

  他平日裡連話本子都沒看過,更不知道什麼叫做POV(視點人物寫作手法),只覺得自己每翻幾頁,便立刻換了個不知道什麼人的角度去繼續講這故事,看到半拉,他也不知道這飛蛾計劃與蘭花先生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實在不耐煩,直接翻到結局,確認楚留香沒事,才開始隨意翻閱了起來。

  唯一很意外的是,他竟在文中也有筆墨,還有一個章節是以他的江湖諢名來命名的。

  這個章節是用一種評價視角去描述他這個人的,而評價他的那些話,他早已經不知道聽過了多少次了。

  只是在秦蔻的家中,像個單純的讀者一樣去看這些話的時候,他的內心還是產生了一種極其奇特的感覺。

  書中說,曾有一個人問他,是不是只要有人願意出高價,他就會去殺人,即便那人是他的朋友。

  書中說,中原一點紅回答「是」,卻又緊接著說:「只可惜我殺不了朋友,因為我根本就沒有朋友可殺。」

  他忍不住勾起了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

  對了,這正是他與楚留香初識之時,與他有過的一番對話,只是可惜得很,他有了朋友之後,卻發覺自己根本做不到自己所說的話——倘若有人出高價讓他殺楚留香,那他就會先一劍抹了那人的脖子。

  他又瞧見書中說,他是個獨臂人。

  獨臂……原來自己的右臂,不知什麼時候被人削去了麼?

  他下意識地去看自己的右臂。

  他此刻穿著的,不是交領右衽的勁裝,而是秦蔻買下的、那件格外柔軟、格外貼身的短袖,袖口只到大臂中段,再往下,便是他的胳膊和手。

  一個劍客持劍的手,自然是比他的性命還要珍貴的東西。

  自小,師父就告訴他們,殺手就是劍、劍就是殺手,倘若想活著,就只能以身為利劍,什麼時候劍折斷了,他們也就沒有活著的價值了。

  他出手一向是以狠辣迅捷出名的,但這「一點紅」之名,指的卻是他殺人,對手只會流出一滴血。

  所謂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這話給不懂武功的人來聽,許氏聽不出什麼厲害之處的,但叫一個習武之人來看,就立刻能明白這意味著什麼了。

  ——這意味著他的手腕,能夠隨心所欲,極為精准地控制力道,想刺進別人咽喉三分,就絕不會刺三分半,這種對自身肌肉恐怖的控制能力,當然要追溯到他年少時艱苦的鍛煉。

  他還記得,少時自己為了練習腕力,日日天不亮就起,持劍而立,在劍尖上放置一枚石鎖,直至手腕分毫不動為至。

  原來這只手臂,竟被人削去了麼?

  明明看到了這樣的消息,他的神色卻沒有分毫的變化,好似在看的根本就不是自己的事一樣,只是略微有些失神,又曲了曲手指,片刻之後,他忍不住無聲地苦笑了一下。

  罷了,這只手殺人太多,的確應該還一還債了。

  倒是另一句話,讓他更加失神、更加震驚。

  那句話是從一個素不相識的少女的視角來看待他的,說他……無論在事業、友情還是生活上,每個方面都極為成功。

  ——他是成功而愉快的。

  他猝不及防地瞧見這行字,然後就怔住了。

  成功而……愉快……?

  他這樣的人,在十年之後,竟是成功而……愉快的嗎?竟是……幸福的麼?!


第28章

  《午夜蘭花》是一個雲裡霧裡的故事。

  這個故事裡的人,也如霧中花、水中月一般,透露出種種神秘而不可接近的氣息——就連這個故事中的局中人自己也看不明白。

  一點紅只覺得那文中成功又愉快的一點紅,仿佛只是另一個人,與他自己倒是毫無關系,半晌,他定了定神,手指連一絲猶豫也無,直接關掉了這本《午夜蘭花》。

  楚留香道:「你瞧見了什麼?」

  一點紅撩起眼皮,淡淡地說:「沒什麼。」

  他倒也不是那種會向人訴苦的人,無論是他覺得自己未來不可能幸福、還是手臂被削去之事,都並沒有必要告訴楚留香。

  楚留香的目光就落在了他的右臂之上。

  一點紅立刻明白了,眼神閃動了一下,啞聲道:「看來你已經知道了?」

  楚留香嘆息了一聲,又道:「但是這件事既然已經提前知曉了,我們就可以避免它發生。」

  一點紅淡淡笑了一下,道:「無妨,殺人者恆被殺之,只掉一只手臂,想來還算是我的氣運。」

  楚留香道:「在這第二卷 《大沙漠》之中,有寫到這件事,你可以看一看。」

  一點紅道:「嗯。」

  他便翻開了《大沙漠》。

  這一本的敘述倒是十分清晰,易讀許多,一點紅一目十行的閱讀著,閱讀到他與姬冰雁決鬥,又被楚留香折中調和時,他原本冷淡的目光之中,也不由地浮現出了點點暖意。

  那時他被石觀音手下的人所欺騙,孤身來到大漠之中,為殺龜茲王,正好與從龜茲國綠洲出來的姬冰雁狹路相逢,誤會之下,他們就鬥了起來,一直從朝陽鬥到正午。

  大漠的太陽又烈又毒,照耀在他的脊背之上,只令他賁張的肌肉都已開始收縮,大漠的風像刀子一樣的刮在他的咽喉上,只令他的喉結也禁不住的顫動著,但他不在乎、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有那一場酣暢淋漓的決鬥。

  那時,姬冰雁身上爬了只毒蠍子卻不自知,他心中滿腹傲氣,瞧見那只蠍子,想也沒想,變招去挑,身上便重重捱了姬冰雁兩下,這一戰還沒過去幾日呢,他身上還留著姬冰雁用判官筆戳出來的幾點青紫。

  ——那日來到秦蔻家中,秦蔻找了那又緊、又小的背心給他穿,他心中甚是抗拒,也是因為不想叫自己這些滿身的傷疤露出來,叫好心收留他的姑娘瞧見害怕。

  結果秦蔻好像還挺高興?甚至多看了幾眼?眼神高深莫測,甚是難懂。

  當時的一點紅:「……」

  ……想不明白怎麼回事。

  他回過神,接著往下翻,再然後的事情,就是沒有發生過的了。

  譬如在書中,他們是將計就計,前往了沙漠土匪半天風的旅店,上了石觀音的輕舟。然而在現實中,卻是他們在半路上就遇見了這艘輕舟,於是他們上了輕舟,想要探查一番,結果輕舟忽然側翻,他與楚留香一道失落在了大漠中,奄奄一息,直到遇到了所謂的「時空亂流」。

  因此書中所言的其他事情,他瞧見之後,也並無多大的感觸,譬如他對一個叫曲無容的姑娘一見鐘情。

  自書中文字,他能看出這位曲姑娘過人的風骨,只是一見鐘情這種事極為微妙,講求的就是一個天時地利人和。此時他並未身在大漠之中,即便是穿越之前,事情也早就起了微妙的變化,冥冥之中,事情早已改變,一點紅心境不同,瞧見這一段,也無什麼異樣之感,手指慢慢地點著手機屏幕,慢慢地往下看,即便看到自己斷臂,眼睛也沒多眨一下、呼吸也沒多亂一分。

  半晌,他放下手機,伸手去拿可樂,用拇指單手去開。

  楚留香此刻也看完了《畫眉鳥》,得知蓉蓉她們無事,便松了一口氣,也有心情干別的了。

  他瞧見一點紅,登時笑道:「大沙漠中,你我已是老相識,想來你我在正是在那開山之作《血海飄香》中相識的。」

  一點紅眼中浮起了一絲笑意,道:「應該是的。」

  楚留香坐在懶人沙發上,大大地伸了個懶腰,這時候,秦蔻養的那只肥墩墩的大橘一路小跑著過來了,喵喵咪咪地叫著,甚至還學著他的模樣,也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然後快樂地往他肚子上跳。

  這……

  楚留香的眼力極佳,況且不用判斷,只要瞧一眼這貓的身形,就知道他的體重肯定驚人,這樣泰山壓頂下來,沒准他都得吐出半塊肝來。

  他眼疾手快,伸手就揪住了貓咪命運的後脖頸,把它拎起來放在跟前大眼瞪小眼。

  大橘:(>^w^<)喵∼

  楚留香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了肚子上,又對一點紅笑道:「老實說,我現在最好奇的,就是這位古龍大師,到底是如何來寫我二人初遇的。」

  楚留香是個十分敏銳的人,能非常快速地察覺到身邊人的情緒變化,他早就瞧出一點紅自看了那本《午夜蘭花》之後,神情總是有幾分異樣之色。

  一點紅這人內心雖然凄楚、性格卻又孤傲,即便是面對楚留香時,也絕口不提自己的事情,是而楚留香也分毫不過問他的事情,剛剛說的這幾句話,正是為了叫他放松下來。

  一點紅果然不覺笑了笑,道:「好。」

  他便打開了《血海飄香》一部,慢慢地看了起來。

  這一本書裡講的便都是發生過的事情了,瞧起來實在熟悉得很,書裡的他自己也的確是個陰森桀驁之人,只因瞧上了楚留香的武功,便決心要與他酣暢決戰,楚留香本不願與他爭鬥,他為逼他出手,竟不惜反手一劍,向自己的咽喉刺去。

  他平時說什麼話、做什麼事,我行我素,根本懶得管別人的看法,如今自己站在第三方的旁觀視角再去細細看,果然只覺得自他出場的那一刻起,書頁之間,便好似有一股冰冷劍氣帶著血腥,直透紙背而來,陰森與肅殺之氣繚繞,久久不散。

  這書在互聯網上就能找得到,而秦蔻一直就知曉他們是書中人物。

  也就是說……這樣陰森肅殺的一點紅,其實她早就知曉了。

  他又瞧了一眼自己手機上的文字,這一段兒便是他殺人時的描述了。

  他殺的是天星幫的人。

  那一次他以五萬兩白銀的價格,接下了天星幫一當家的委托,要殺的是他們的死對頭——朱砂幫門下之人。

  但天星幫的人竟侮辱他是懦夫,於是他抬手便殺了那人,一條性命就這樣輕飄飄地結束,他卻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他甚至對楚留香陰森森地道:「你從不殺人,又怎知殺人的快樂?」

  所以……原來他說過的話、做過的事,早就被秦蔻知曉了麼?

  他的面上連一絲表情也無,

  整個人就好似是石頭所雕刻成的一樣動也不動,半晌,他才發覺自己整個人都繃緊了,手臂上迸出了條條青筋。

  他又忍不住回想起了秦蔻的態度。

  這幾天來,她說了很多遍「別害怕」。

  不要害怕電視,不要害怕電梯,不要害怕攝像頭……那種像是對待初生孩童一般的態度,一度迷惑了他,令他以為她一定對他一無所知,才會待他如此之好。

  可是她竟然……都知道麼?

  既然都已見過了他的本色,她本該自己害怕的,又為何總是讓他不要害怕?如此大膽,如此……無私。

  ……饒是看見自己的手臂被胡鐵花削了下來,他的心情也並未有此時動蕩。

  半晌,他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濁氣,放下了手機。

  大橘已經從楚留香的肚皮上爬起來了,快樂地朝他奔過來,跳上沙發蹭蹭他的胳膊,好似在催促著這個人類奴隸快點來撓它下巴,一點紅瞧了它一眼,沒什麼表情,抬起手敷衍似的摸了摸它的肚子,有些出神,不知道在想什麼。

  這一切,楚留香當然都看在了眼裡,也很容易想明白這是為了什麼。

  他輕松笑了笑,朝一點紅晃晃手中的手機,道:「說來,秦蔻臨走時教了我們怎麼點外賣,此物著實方便,不若我們來瞧瞧,這附近都有些什麼鋪子?」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懶漢,「外賣」,也可算得上是一種十分古老的行業了。

  他們那時去酒樓,酒樓周圍便會有很多徘徊的閑漢,見到有客人來了,便上前伺候,比之店小一都殷勤,若是客人想吃別家的東西、或者想要歌舞助興,便會掏出金銀來,叫這些閑漢們幫忙去請——這便是外賣了。

  再有,就是走街串巷的貨郎,有婦人懶起梳妝,聽見樓下貨郎叫賣聲,便推開窗子,把笆鬥吊下去,叫貨郎在笆鬥裡裝上胡餅……也算是外賣的一種吧。

  不過怎麼說都不如這外賣app方便的,足不出戶,便能看盡方圓五公裡內的鋪子,想吃什麼,手指動上一動,便可以了。

  況且這也是一種了解千年之後的人們都吃什麼的渠道了。

  他把手機湊到一點紅跟前,兩個人挨著坐,慢慢地翻著、慢慢地看著。

  漏魚?這名字聽起來倒是有趣兒,點進去看看,楚留香失笑道:「這不是蝌蚪粉嘛!」

  蝌蚪粉,就是用面與水和成糊糊,從底部有鏤空的甑中漏出,下進鍋中去煮,煮出的東西自然像個蝌蚪一般,圓圓腦袋,拖著一條小尾巴,想不到這東西竟在千年之後也有。

  一點紅不覺笑了笑,道:「這湯面,想來就是湯餅,此地的餅,似乎只是指蒸烤出來的干餅。」

  楚留香道:「好似是這樣的。」

  他的手指放在屏幕上,輕車熟路的下滑著,一家店一家店的慢慢看,冷不丁的,一家名為「楚榴香榴蓮披薩」的鋪子,便映入了眼簾。

  楚留香饒有興趣。

  饒是他名聲最大時,也沒在江湖上見過以他的名字命名的飯鋪。

  他點進去細細看著,發覺這名叫「披薩」的食物,不過就是一種在爐子裡烤出來的餅,只是與他們平日裡吃的餅不同——他們平日裡吃的餅多是餡餅,就好比梅干菜餅吧,把餡兒包在餅中,烤的酥酥脆脆,一口咬下,餅皮掉渣、滿口都是胡麻被烘烤過的香氣與梅干菜之鹹香。

  而這種披薩餅,料都是在碼在上頭的,這些料也多是陌生的新事物,芝士……芝士是何物?榴蓮……榴蓮又是何物呢?

  而且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耶!

  楚留香道:「不如我們就點這個?」

  一點紅無可無不可:「好。」

  楚留香信心滿滿的下單,還特地選了加雙份榴蓮,非常期待地等著外賣上門來。


第29章

  外賣很快就到。

  這裡送外賣的小廝並不被稱作是「閑漢」,也不必去點頭哈腰地討好雇主,反倒是形色匆匆,敲了敲門,把東西往楚留香手裡一放,轉身就走了,顯然很是忙碌。

  楚留香拎著袋子進屋。

  楚榴香榴蓮披薩、榴蓮,真不知是何味道。

  這店家想來很是心細,披薩餅被紙盒托著,又被塑料薄膜嚴嚴實實地纏了好幾層,愣是連一絲味道都未曾傳出。

  楚留香把這盒子放在桌上,一點紅正好放下手機過來了,楚留香道:「這便是那榴蓮披薩。」

  一點紅嗯了一聲,去洗手間洗手。

  楚留香慢慢地撕著包裝。

  隨著外頭的幾層塑料薄膜被剝下,披薩餅的味道也傳了出來,楚留香……作為一個陳年老鼻炎患者,楚留香渾然不覺,仍然快樂地拆著外包裝,打開紙盒。

  哦!原來這就是榴蓮。

  那披薩的全稱是「榴蓮芝士水果披薩」,想來,榴蓮便是一種水果,用水果做干餅,對楚留香來說,卻不算什麼難以接受的黑暗料理,畢竟他們那時候也有蟹釀橙,況且他對新鮮事物的接受程度還真的挺高的。

  想來,榴蓮就是上頭這些淡黃色的,綿軟的東西吧?

  這時,原本窩在懶人沙發上舒舒服服地舔爪子的大橘忽然爆發出一陣凄厲的尖叫,瞪著楚留香嗷嗚喵嗚哇嗚了半天,聽起來像是在罵人……然後一溜煙逃跑了。

  楚留香:「?」

  哈?干什麼罵我?

  這時一點紅也已從洗手間裡出來了。

  他的表情看起來有那麼一點怪異,很是警惕地盯著桌子上的披薩餅。

  楚留香:「?」

  楚留香:「怎麼了?」

  一點紅動了動嘴,說:「這便是……榴蓮披薩?」

  楚留香渾然不覺地不對勁,說:「是啊,快來嘗嘗!」

  一點紅:「……」

  一點紅警惕地後退了一步,滿腹狐疑道:「你竟喜歡這味道?」

  他這輩子簡直從沒聞到過這樣難以言喻的臭氣……原來這榴蓮披薩,便是與那臭鱖魚、臭豆腐之流的東西有異曲同工之妙,然而其間又多了幾分無法忽視的軟爛甜香,倒是令這股子味道更有……攻擊性了。

  一點紅的口味清淡,平日裡又極愛干淨,哪裡肯吃這樣的東西?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不明所以:「這東西有什麼不對勁?」

  他看過那家店啊,月銷量看起來挺高的。

  一點紅木然地說:「對我來說太超前了。」

  超前二字,也是現代用語,昨天上街時聽到的,結合語境也很好理解,一點紅本以為自己一輩子都用不上這個詞,沒想到用在此時此刻……還挺合適。

  由於楚留香的鼻子有非常嚴重的毛病這件事,一直到《大沙漠》的結尾處才揭曉,一點紅根本就沒看到那裡,故而對此事分毫不知。

  楚留香十分之不明所以,於是他決定自己嘗嘗看。

  這榴蓮披薩之上還覆蓋了一層厚厚的、可以拉絲的東西,也是他從前沒見過的,他拿起一片,送入口中,然後……然後他的表情就僵住了。

  一點紅:「?」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忽然長長地嘆了口氣,說:「我現在很慶幸……站在這裡的不是小胡。」

  小胡,也就是胡鐵花,是楚留香自小就認識,一起從小玩到大的好朋友。

  一點紅挑了挑眉,情商非常不錯地接茬道:「為何?」

  楚留香道:「……因為他肯定會笑破肚皮的。」

  他肯定會說:對啦,這店用你的名字,豈不是實在對味得很?老臭蟲啊老臭蟲∼

  一點紅無可無不可地哼了一聲,說:「我去煮東西。」

  楚留香看了一眼那印在包裝袋上的,非常大的「楚榴香」二個字,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披薩餅,忍不住苦笑了起來。

  這次失敗的點餐經歷,讓楚留香在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看到什麼「楚留香飯店」、「楚留香手游」的時候都是堅決拒絕的,不過,這都是後話了。

  倒是秦蔻晚上回家之後聽到這件事之後捂著肚子笑得超大聲。

  她說:「榴蓮也是東南亞來的水果,就百越那邊,在我們這裡也是兩極分化特別嚴重,喜歡的人特別喜歡,討厭的人特別討厭。」

  楚留香嘆道:「原是如此。」

  他復而笑道:「沒想到我在此地的名聲居然還挺大,竟有用我的名字開鋪子的。」

  秦蔻說:「不止、不止,還有好多演你的故事的電視劇呢……唔,可以說,我們這一代人,小時候就是聽著你名字長大的。」

  楚留香挑了挑眉,笑道:「看來我在此地出門,若是旁人問起我的名字……我只能說自己叫阿楚啦。」

  秦蔻噗嗤一聲笑了,發出暴論:「阿楚不也很好聽?但是一點紅就慘啦,他總不能叫一一或者點點,是不是只能對外人說他叫紅紅?」

  一點紅不在客廳,他回臥室洗澡去了。

  他本身是個很好養活的人,什麼都可以講究,但卻的確很愛干淨,自從來的那天知道秦蔻家的熱水是二十四小時隨開隨用、又被秦蔻大力安利了搓澡巾這種神物後,他就很愛每晚都洗個澡……當然,他也很清楚這熱水肯定是要錢的,故而他的動作總是很麻利。

  但今天不是,今天是因為下午那榴蓮披薩,他就總覺得自己身上一股揮之不去的榴蓮味……其實早就已經洗干淨了。

  說起來,他被安利了搓澡巾後,還曾盯著那亮黃色的小東西看了許久,半晌沒說話,像極了那種南方同學第一次來北方然後想批發搓澡巾回去的樣子……

  總之,紅紅暴論沒被本人聽見,於是楚留香差點笑得打跌。

  紅紅……怎麼說呢,聽起來像花魁——而且他也的確做過一些自比伎女的奇妙發言。

  他道:「不知道此世有沒有用紅兄命名之物?在下實在好奇好奇,想知道得要命!」

  秦蔻幽幽道:「有啊。」

  楚留香非常有興趣地眨了眨眼:「什麼?」

  秦蔻翻出某度百科,棒讀:「一點紅,著名番薯品種,又名冰激凌番薯,粉糯甜香、富含營養、百吃不厭。」

  楚留香:「……」

  剛從浴室裡走出來的一點紅:「……」

  楚留香:「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點紅:「……」

  ……什麼東西。

  他剛洗完澡,出來的時候本來是想弄點動靜出來的,但冷不丁地聽見了自己的名字,便沒有做聲,誰知道……

  呃……這都是些什麼啊!

  他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殺手的職業生涯讓他幾乎從未遇到這麼難以處理的情況,他立在原地,石化半晌,默默退了回去。

  楚留香簡直笑得打跌,半晌才停下來。而完全沒意識到這話被正主聽到的秦蔻嘴角掛著神秘的微笑,心中想著:這才哪到哪,二創的力量是偉大的!哪天給他們看武俠骨灰粉的戲謔大作《武林外傳》!那個非常諧的平谷一點紅……哈哈哈……

  好端端的冷酷帥哥,怎麼就變成了那樣!

  說起來,要是《七俠五義》中的展昭、白玉堂要是也穿越了,看到白展堂這個明顯很CP粉的名字,不知道作何感想……

  她正神游天外,忽然聽楚留香道:「古龍絕非我世之人。」

  秦蔻下意識抬頭:「嗯?」

  楚留香正瞧著她,微笑道:「你上午曾說,或許古龍正是我所在世界之人,機緣巧合下才來到此世,又將我們的故事寫出來……我想,這是不可能的。」

  秦蔻不說話,只是看著他。

  這男人擁有一雙非常溫柔多情的眼睛,瞧誰一眼,便是冷酷也能化作春風,他瞧著秦蔻,唇邊帶著淡淡地微笑,繼續說:「楚留香傳奇……這書中所寫,全然是我所經歷過的樁樁件件,這裡頭角色的想法,也全然就是我的想法,有些想法我從未向別人說起過,就連小胡都不曉得,這位古大師若真是我世之人,他又是如何知曉的?」

  ……果然敏銳。

  秦蔻不知道該說什麼。

  動了動嘴,她說:「熊。」

  楚留香:「?」

  秦蔻說:「熊耀華,古龍只是筆名,所以是熊大師。」

  楚留香:「噗……好,熊大師、熊大師。」

  秦蔻忽然說:「或許我不應該這麼早告訴你們這件事。」

  因為這根本就是一件無法解釋的事情,把這件事情細想下去,其實是一個關於自由意志的事情。

  倘若我真的只是書中人物,那我的所想所為,真的是我的所想和所為麼?倘若我的所作所為均是他人意志,那麼……我又真的存在麼?

  楚留香卻笑了:「不,不是這樣的,看了書之後,我很慶幸。」

  秦蔻不懂。

  楚留香說:「我沒告訴過你……來到這裡之前,我正在沙漠之中,尋找我生死不明的二個妹妹。」

  他沒說,秦蔻也沒怎麼看過原著,所以她根本就不知道穿越之前的楚留香在做什麼事情。

  此刻一聽,她驚訝地望著他,卻只見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說:「你告訴我此事時,我固然震驚,心中卻落了一口氣,想來既然我楚留香的命運能在書中窺見,想來我那二個義妹的也行,瞧見她們平安無事,我就放心了。」

  他忽然春風一笑,只道:「既如此,便已經夠了,即便在此世我是書中人又如何?況且,能博你一笑、博此世中人一笑,想來也是妙事一件。」


第30章

  要說不震驚、不失落,那一定是假的。

  但楚留香不愧為楚留香,他只用極短的時間就接受了這件事,甚至還能翻過頭來勸說秦蔻放寬心。

  夜晚十一點,這個在古代來說已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時間,現代的大樓中仍是燈火通明——甚至大城市的工業園區,從十一點到十二點,都是下班打車的高峰期。

  透明的落地窗外,隔壁大樓像是一棵會發光的巨樹,而他自己,也正身處於一棵發光巨樹的內部,享受著一種簡直比神仙還要舒服、還要安逸的生活。

  他朝秦蔻微微一笑,只道:「文字總有盡時,冒險卻永無止境,我楚留香的一生,想來八本短短的書是寫不完的,再者說……如今我身在此處,豈非也是熊大師從來沒想過、從來沒寫過的?」

  秦蔻忍不住笑了,說:「你這樣豁達,我是真沒辦法再說什麼安慰的話了,想來想去,也只有五個字能告訴你。」

  楚留香挑眉:「哦?哪五個字?」

  秦蔻搖頭晃腦道:「當浮一大白。」

  楚留香大笑,撫掌道:「好!」

  不過,秦蔻的家中是沒有白酒的,她家只有啤酒。

  Livehouse當然也做酒的生意,僅憑樂隊包場演出或者分成的收入,絕大多數的演出場地都是虧本的,當然,秦蔻比較特殊,因為她的店……房東是她爸,而且她們家還是開裝修公司的,裝修的費用也省了一大筆。

  所以沒有房租和裝修的秦蔻開店開得毫無壓力……一年前她去首都開個同行組織的行業論壇時,大家提到的普遍困境就是現在的收入已經無法維持持續走高的房租了……當時的秦蔻安靜如雞,一句話不敢說。

  所以大部分的livehouse都想著要走酒水生意。秦蔻自己也覺得,演出總需要中場休息的,有個賣水的地方,買點東西喝一喝,休息休息,其實很好。

  所以她經常會買各種各樣的新奇精釀會來試,為了選品嘛。

  她心情不錯,腳步輕快,拐進廚房裡頭打開冰箱,一陣宜人的冷氣鋪面而來,然後她挑挑撿撿,從碼得整整齊齊地精釀啤酒中選了幾瓶粉藍包裝的。

  又順便去敲一點紅的門,一邊敲一邊喊:「出來喝酒哇,你怎麼還沒洗完?」

  房間內依然在尷尬的一點紅:「……」

  在背後說人小話的秦蔻理直氣壯、完全沒有半點不舒服地繼續敲門。

  他站起了身,隔著門板同秦蔻說:「好,就來。」

  然後像征性地用吹風機吹了吹他濕淋淋的頭發,只吹個半干,就隨手扎起,推開門走出去。

  楚留香正端著啤酒和玻璃杯要上樓去,瞧見他出來,便說:「秦蔻說樓上便是頂樓,有露台,今日上露台喝酒去。」

  一點紅張了張嘴,問:「她人呢?」

  楚留香說:「說是要去樓下買點吃的。」

  一點紅皺眉:「現在?」

  夜間十一點,也就是子時。

  這個時間,在他們那裡,早沒有普通人家在外活動,在路上碰上的,不是殺人越貨的強盜,就是像他這樣的,以殺人為職業的殺手。

  而現代……這個時間,雖說大樓裡還有許多人家的燈是亮著的,然而只需往樓下看,便能瞧見在路燈照亮的範圍之外,仍有許多地方是完全黑暗的。

  他是殺手,一眼就能看出什麼地方安全、什麼地方不安全。

  楚留香自然能瞧出他此刻在想什麼,寬慰他道:「放心,小區外頭開了許多飯鋪,現下人不少的。」

  一點紅道:「我去找她。」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微笑著看著他,並沒有說什麼。

  一點紅帶上手機,就出門了。

  而另一頭的秦蔻,其實也才剛剛出門,此刻正一邊用手指轉著鑰匙圈一邊等電梯上來。

  她是住在頂樓的,這個戶型的露台相當之大,秦蔻當年之所以選擇住在這套房子裡,就是因為想像著以後可以和樂隊的朋友們在露台上吃著火鍋唱著歌,來個即興演出什麼的。

  後來,樂隊解散,大家各奔東西,露台這種地方嘛,沒人的時候自己也懶得去,好在每周都請阿姨來打掃家裡,干淨也很干淨,想用隨時可以用。

  今天興致起來了,想喝點小酒,又感覺不來點烤串花生毛豆什麼的實在差點意思,叫外賣跑腿吧……也不合適,過來都不知道多久了,反正就在樓下,還不如自己去買。

  叮的一聲,電梯到達本樓層,那扇厚重的門慢慢地打開,秦蔻走進去,摁了個1層。

  電梯門合上一半,忽然又打開了,秦蔻抬頭一看,一點紅穿著T恤和短褲,高高扎著馬尾,雙手插兜,面無表情地走了進來。

  秦蔻「嗯?」了一聲,問他:「你怎麼出來了?」

  一點紅漆黑的眸子垂眸看她一眼,淡淡地說:「太晚了。」

  秦蔻笑了:「你擔心我?」

  黑衣的殺手意義不明地哼了一聲,沒說話,走進電梯站好,等著電梯下到一樓。

  電梯啟動,那種奇異的失重感再次籠罩住了這個小小的空間。

  秦蔻小姐顯然是個很擅長社交的人,她興致勃勃,即便對著一點紅這樣一個悶葫蘆,也沒有絲毫的異樣,問他:「雞爪吃麼?我家樓下有家店,買的脫骨檸檬雞爪很好吃呢,不過有一點點辣哦,我再買一點五香的給你吃。」

  冷泡的雞爪,冰冰涼涼,爽口彈脆,簡直就是用來下酒的最好的搭配!

  一點紅張了張嘴,只道:「不必管我,我都行。」

  有那麼一種人,是相當討厭的,被問到吃什麼喝什麼要什麼的時候,他們往往會含糊地回答「都可以」,但人家真的隨便買了之後,這類人卻又立刻會跳出來,這裡也不滿意、那裡也不滿意。

  這也就導致了「都行」,幾乎成了社交活動中最令人不喜的語句之一。

  不過,一點紅這話倒不是說說而已,他畢竟是個吃喝都經常隨意對付的人,對很多事情一點要求都沒有,好養活得要命。

  他說隨便,那就真的是隨便什麼都好。

  秦蔻乜了他一眼,說:「那怎麼行,你這個人怎麼一點脾氣都沒有。」

  一點紅:「……」

  一點紅古怪地道:「……你認為我一點脾氣都沒有?」

  秦蔻斜著眼睛看他,雙手抱胸,說:「嗯哼?不是麼?」

  他說不出話來。

  這時候,電梯發出「叮」的一聲,原來是一層已經到了。

  電梯門一開,獨獨屬於夏日的熱氣就卷了進來,即便是夜間十一點,X市也並不涼快,蟬鳴自樹影間落在地上,揚起來,再被往來行人的拖鞋踩下去,悶悶地鋪在地上。

  秦蔻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走出了電梯,黑衣的殺手自那句話後就很沉默,慢慢地跟在她的背後走,像是一條漆黑的影子。

  他現在非常感同身受,為什麼秦蔻要說:全球變暖,現代人的衣服如果還和你們那時候一樣,真是得活活熱死。

  她穿著家居服,一件寬松柔軟的棉T,一條只到大腿中的短褲,露著一雙白且修長的腿,腳上踩著人字拖,每走一步,就會在地上發出一聲「嗒啪」,像是要在這滿樹的蟬鳴中也找一找自己的位置似的。

  他目不斜視,控制著自己的目光絕不移到她的肩膀以下。

  秦蔻又轉過頭來看他一眼,站在原地等他跟上來。

  於是二人就變成了並排走著,殺手的眼睛一斜,就只瞧見她的鼻尖上沁出了一滴亮晶晶的汗,脖頸處的碎發也有些黏在了皮膚上。

  他……他倒是還好,習武之人,對寒暑的忍耐力自然比常人要大上很多。

  秦蔻抱怨:「每年夏天都這樣,大半夜的熱氣都消停不下來。」

  一點紅道:「走過這一遭就好了。」

  秦蔻:「啊?」

  一點紅淡淡道:「我記了路,下次這種事,我來就是。」

  秦蔻:「行,那就謝你咯,紅兄。」

  一點紅不覺笑了笑,低聲道:「好……走吧。」

  二人一同往小區外頭走。

  X市其實沒有太大的夜生活氛圍,不像兩廣那邊,半夜一兩點出門,街上還燈火通明人聲鼎沸。這個時間點,真要上街去,人其實沒有那麼多,而大雁塔那邊的不夜城……其實就是條燈具很足的商業街,這個時間點也沒多少人了。

  也唯有小區外頭彙聚了眾多宵夜的街道,現在還熱鬧些,秦蔻所在的小區外不是那種擺攤位的小吃街,就是一條飯店很多的街,夏天到了,很多在外頭擺桌椅賣烤串的、賣豆皮涮牛肚的、還有賣涼皮的。

  ——當然,涼皮這種東西,到了晚上就不太新鮮了,老X市人晚上都不怎麼會選擇吃涼皮。

  在這裡能聽到的最多的聲音,就是推杯換盞聲,外加上喝了酒的男人吆五喝六的吹牛聲,一點紅一眼瞧過去,就看見了幾個滿臉橫肉的胖子,穿個背心也不好好穿,把下擺撩起來,露出好似懷胎二月的肚子。

  一點紅:「……」

  他皺了皺眉,下意識地去擋了一下秦蔻,好不叫她看見這場面。

  倒不是說傷不傷風化的問題——千年之後的風化問題他還沒摸清楚,不是很好評價,這個主要是醜,看起來惡心。

  秦蔻說:「嗯?怎麼了?」

  一點紅:「……沒事,走吧。」

  他們拐進了家鹵味店,酸辣檸檬脫骨雞爪來一點,鹽水花生毛豆什麼的也來一點,既然來都來了……干脆把各種鹵貨都買一些回去,順便還買了幾斤小龍蝦——香辣的和十二香的對半開。

  小龍蝦這種食物,秦蔻是比較無感的,倒不是說不好吃,主要是麻煩——她對所有要剝半天殼、把手弄得油膩兮兮的東西都沒什麼感覺,螃蟹啊、皮皮蝦啊都是這樣。

  不過,說不定他們會喜歡呢?

  她拿著手機在櫃台前結賬,一點紅走過來,十分自然地拎起了東西。二人順著那條路回去,一直到上了電梯,他才忽然開口:「我的脾性並不好。」

  秦蔻:「嗯?」

  他的目光掃過秦蔻,又迅速收了回去,聲音有點冷:「你看過了《楚留香傳奇》,應該知道我是個什麼樣的人。」

  既然如此,她就不該對他毫不設防。

  早在那天經過那地下車庫時,一點紅就已經看出來了,秦蔻是一個對危險幾乎毫無察覺的人,無論是電梯、地下車庫,還是夜半走過一群喝著酒的中年男人,她都是心不在焉、毫無自覺的。

  對他也是這樣。

  黑衣殺手立在原地,說這話的時候甚至都沒去看秦蔻一眼,目光只是平視著前方,臉上沒什麼表情。

  他四肢頎長、猿臂蜂腰、五官冷硬,帶著一股殘酷的野性與迫人感,生得不算是頂頂英俊,卻有一種別樣地、充滿危險的魅力。

  秦蔻站在他的身邊,只覺得鼻尖裡都是那股……香辣小龍蝦的味道。

  秦蔻:「……」

  秦蔻:ORZ

  對不起,知道你心情很復雜,但是小龍蝦真的……比你迫人多了啊!

  她又不由覺得好笑,覺得這個人

  一定很不擅長人際交往。

  只有不擅長人際交往的人,才會主動的把自己的傷口袒露出來,用一種傷敵一百、自損一千的方式去……試探別人,還總覺得自己的話術特別高明、別人一定看不出意圖……其實很笨拙。

  秦蔻要是看不出來他什麼意思,那就枉為社交達人了。

  她乜了他一眼,毫無意外地看見了殺手緊緊抿住的薄唇,故意道:「你是哪種人啊?我沒看過,真的一頁也沒看過。」

  一點紅皺眉:「你……」

  秦蔻說:「你覺得你自己有很多毛病?」

  一點紅沉默了片刻,淡淡道:「一個以殺人為業、以殺人為樂之人,他身上的毛病難道還不算多?」

  秦蔻說:「我看你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喜歡妄自菲薄、看輕自己。」

  在原著中也是,時常都會說一些貶低自己的話語,比方說那個奇怪的殺手肖伎女的比喻……作為一個偶爾搞搞同人的同人女,秦蔻有種直覺,他這種性格、這種說話方式,在某O3這樣的網站上,一定會有不少泥塑粉。

  而對於秦蔻來說,書中用以描述他們的句子,與活生生的他們看起來,總是有那麼點差距的。

  楚留香還好,因為他是主角,出場次數多,描寫細,還有很多生活習慣、內心思量都被展示出來,於是活生生的他看起來也就有許多熟悉的地方了。

  但一點紅……他出場確實少,每次出場,對他的描述也是冷厲又短促的,同時又連一點生活細節都沒有。

  可穿越過來之後,秦蔻看見的都是諸如他穿短袖一開始很不自然、喜歡洗澡、吃到辣的耳朵會紅……這樣的細節,這讓她怎麼和書中那個陰冷銳利的殺手對應起來嘛!

  而且身為作者古龍蓋棺定論的正面人物……這、這還有什麼好說的麼?

  總之就是沒什麼可憂慮的吧。

  身為社交達人的秦蔻對這樣的場面輕車熟路,從善如流地說:「你瞧你,相貌也很英武,做事又利落,性格也不錯,昨天上街的時候,不是還有不少女孩子在偷偷看你、議論你麼?何必把自己說得一文不值?」

  對了,面對這種別扭又笨拙的人,直接用直球去攻擊就是最好的!

  果然,一點紅忍不住垂眸看她,漆黑的眸光閃動了一下,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又啞口無言,不知到底是該否認她、還是該感謝她……他幾乎從沒被人如此直白的誇贊過,這忽然一下子,簡直比被人辱罵了還難以忍受。

  「叮」的一聲,電梯停到了二十七層。

  秦蔻伸手,啪得一聲打在了他的背上,豪氣萬千:「走啦!回去喝酒!」

  一點紅沒做聲,慢慢地跟在她後頭回去了。

  樓道的隔音是一種很玄學的東西,電梯間有聲響,本來就會被房間裡的人聽到,更不要說房間裡的人還是楚留香。

  他只聽腳步聲,就能判斷是誰回來了,於是早就打開了門,雙手抱胸,倚在門口含笑望著他們。

  他只笑道:「紅兄的臉色怎麼這樣的古怪?難道我們秦姑娘欺負你了?」

  一點紅:「……」

  一點紅瞥了他一眼,冷哼了一聲,沒接話。

  楚留香摸著鼻子笑。

  二個人進了屋子,秦蔻早就熱得不行,說什麼也不去露台上吃東西了,於是楚留香又上露台把啤酒和玻璃杯端了回來,三個人就坐在下層的落地窗,把東西放在小茶幾上,盤腿坐在地上喝酒聊天。

  今天的這款酒很特別,是草莓口味的精釀啤酒。

  古人喝果酒麼?那當然是喝的。唐朝蘇敬在其著作《新修本草》中便有講到:「蒲桃、蜜等酒獨不用曲」,意思便是說,這種果子酒是不需要用到酒曲。人類最早的酒,恐怕就是這種自然發酵的果子了。

  秦蔻輕車熟路地拿起酒瓶和起子。

  瓶蓋起開時,便發出了清晰而悅耳的氣泡逃逸聲,金粉色的酒液被倒入玻璃杯中,幾乎立刻便在杯壁外側沁出了一層喜人的冷霧,令杯中的液體帶上了幾分朦朧的顏色。熱帶水果的香氣與麥芽、啤酒花的味道融合在一起,嘗上一口,先是屬於啤酒花的微苦,隨即才是藏在泡沫裡、會在舌尖上炸開的草莓漿水的味道。

  草莓並不是獨屬於美洲的作物,野生草莓分布很廣,不過最開始是像番茄一樣,被拿來當觀賞作物的,培育來實用,都是十七、十八世紀的事情了。

  而啤酒花這種植物的分布也很廣泛,據說在古埃及時期,人們去應征修建金字塔,就是為了獲得淡啤酒這種報酬。

  但是古代中原人就沒有釀啤酒、喝啤酒的習慣了,而是用麥芽、糧食等發酵做壓榨酒,這樣做出來的酒酒液並不澄清,反倒是混雜著酒糟,喝前須得過「篩酒」這一步驟,將酒糟去除,因而也叫「濁酒」。

  這樣子的發酵酒,酒精濃度倒是不會太高——酵母菌在酒精到達一定濃度時就停止發酵。

  至於蒸餾酒嘛,那是元朝才搞出來的玩意,當時被稱作「阿剌吉」,漢人都喝不習慣的。有不少記載都說這阿剌吉「大熱,有大毒」,甚至還有說「飲之則令人透液而死」的,不知道的還以為這種叫阿剌吉的東西堪比南方人的有毒唾沫呢。

  也不知道某些現代男人,把五十多度的酒精大飲特飲是為了什麼,還美其名曰——傳統文化。

  喝點小酒,本來是為了愉悅嘛。

  國內外的精釀啤酒,秦蔻喝過不少,這一種草莓精釀,產地就在國內,好買且好喝,她店裡這一款賣的也很好,冰上一冰,就是夏天最解暑的微醺小甜水了。

  在加上花生毛豆、小龍蝦和鹵味,那滋味——

  楚留香長長地嘆息著,手上帶著一次性的塑料手套,眯著眼睛感嘆道:「此地之人……當真是會享受。」

  那可不?

  光說這小龍蝦……按照秦蔻的說法,她不過是在一家街邊不大的鋪子裡買到的,但這滋味之豐富,實在令他們這樣的古代人難以想像。

  麻、辣、鮮、香、甜、嫩、酥——浸泡在湯汁裡的小龍蝦極其入味,就連這要被棄之不用的殼,也讓人忍不住想要嗦一嗦。

  出於對一點紅吃辣能力的考量,秦蔻買的時候買了兩種口味,十二香自然不能少,然後在麻辣和香辣之間,她就選了香辣,比起牛油紅湯火鍋來,這辣度還能再減一減。

  而一點紅也似乎體會到了一點吃辣的快樂,連著吃了好幾個香辣的,銳評道:「此湯留著,明日還能下個面吃。」

  秦蔻:「……」

  ……原來大家的第一想法都差不多啊。

  前頭說了,她不喜歡吃小龍蝦並不是因為味道不好,是因為要動手,她懶得很,覺得剝殼很麻煩——而且最重要的是,這玩意剛煮出來的時候很燙的,為什麼有人能忍著燙面不改色地上手去剝皮呢?

  她手上都是彈吉他彈出來的老繭也覺得燙啊!

  但這種東西冷了也不好吃。

  楚留香和一點紅顯然不覺得很燙,面不改色地剝著小龍蝦——甚至還是單手,也不知道是怎麼操作的,單手一搓,殼肉就很好的分離了,許是看到秦蔻連手套都懶得帶,只拿著筷子去夾浸泡在湯裡的年糕吃,他們兩就自然而然、非常體貼地把自己手中剝好地放在她面前的盤子裡了。

  秦蔻:(* ̄︶ ̄)

  她覺得自己開始有點喜歡上小龍蝦了。

  今天這一頓夜宵,兩瓶酒顯然不夠下的,秦蔻加了好幾趟,把自己珍藏的各種口味的小甜酒都拿出來給他們兩個人嘗。等結束之後,桌上、地下,都放著各種各樣的玻璃酒瓶。

  啤酒,一般來說現代人都認為勁兒不是很大,不過在古人看來,卻並不是這個樣子的,因為他們平時喝的濁酒度數不大。

  這也因此就看出楚留香和一點紅的酒量了,楚留香的酒量自然不是蓋的,一點紅呢,他平時不愛沾酒,但少時學藝時,酒量也是練過的,幾瓶啤酒下肚,眼神看起來卻愈發清明。

  反倒是秦蔻這個現代人,一時高興,多喝了兩瓶,臉和耳朵就都有點紅。

  她歪了歪頭,有點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准備收東西。

  一點紅眼疾手快地摁住了她的手腕,只說:「我來。」

  吃人家的、住人家的,倘若這家中雜務,還要叫人家來做,這豈非是天底下最禽獸不如的事情?

  楚留香也是這樣想來,他用自己干淨的那只手推著秦蔻走,笑道:「好啦,秦大小姐還是趕緊洗洗睡去吧,這裡交給我們沒問題的。」

  秦蔻唔了一聲,也沒堅持,上樓去了。

  回到了自己的臥室,秦蔻先是躺了一會兒,緩一緩酒勁兒,然後又起來衝了個澡,把滿身的小龍蝦味兒給衝干淨。

  看一眼時間,半夜一點。

  這還真夠晚的,幸好樓下沒人入住,不然估計剛才人家都得上來敲她的門了。

  其實工作與文藝行業沾點邊兒的人,半夜半夜不睡覺是很正常的,就以演出為例,絕大多數的樂隊演出都是在晚八點之後開場的,如果反響好,例行的返場還會多唱幾首,結束的時間也多在十一二點左右了。

  結束之後,大家一起聚一聚、喝酒吃飯,弄到一兩點,實在很正常。

  秦蔻以前也是這樣的,不過後來就沒機會了。

  ……今天真是久違的熱鬧啊。

  到了這個點兒,反而有點睡不著覺了,她在床上躺了一會兒,決定下樓削個蘋果吃。

  樓下客廳的燈還亮著,一點紅正立在客廳裡,不知道在想什麼,聽見秦蔻的腳步聲之後,也沒回頭,只淡淡問:「怎麼下來了?」

  秦蔻說:「下來削個蘋果吃……你怎麼還不睡呢?」

  一點紅微微皺眉,說:「這氣味……」

  指的是麻辣小龍蝦的氣味。

  古代很少有氣味如此濃烈霸道的食物,因此對除味沒多大的要求,有錢人家甚至也不愛用熏香,而是放置佛手、枸櫞、木瓜之類的水果在室內增香。

  下午的榴蓮還好,因為楚留香只吃了一口就趕緊封死了口袋,但他們幾個吃了兩個小時的小龍蝦,這氣味實在濃烈,到了明天怕是都消除不了。

  秦蔻就教他怎麼去開新風系統。

  這又是一種他連想都沒想到過的新機關。

  他來這裡之前,所能想到的最舒適的屋子,也不過是冬暖夏涼,開闊明亮……所以這東西吹冷風的功能他倒是能想到,但什麼室內外空氣循環……就完全沒概念了。

  他只道:「我知道了。」

  說到這裡,秦蔻又想起了什麼,要過了一點紅的手機,在某音裡搜索了個用戶,點進去給他看。

  這個用戶叫「打工仔小張」,發的視頻標題都清晰得很,都是什麼「第一次坐公交車怎麼坐」、「第一次去醫院掛號怎麼掛」、「第一次坐地鐵怎麼坐」,播放量還很高。

  秦蔻說:「我在這裡呆久了,很多細節的東西都意識不到的,所以你以後有什麼不太會的,可以先在網上找一下的。」

  一點紅不禁疑惑:「千年之後的人,竟也有這樣的小事不會?」

  比方說這個「第一次坐公交車」,他能理解無論何時,人都有貧富之差,所以這樣的屋子不是誰都住得起的,秦蔻的車也不是人人都能開得的,但是公交車不是朝廷專程給百姓便宜用的麼?想來應當是人人都能消費得起的。

  再進一步想,即便有人真的連公交車是什麼都不曉得,那種這樣的人竟也能消費得起手機麼?這手機中的這等視頻,又是給誰看的呢?

  這就屬於是一點紅對於現代社會的認知錯位了,按他的想法來說,公交車——也就是車子,雖然是燒油的,也算是在他的認知範圍之內的東西。

  而手機則是完全認知外的東西,他來這裡之前,即便是最離譜的想像中,也不曾出現過這樣可以千裡傳音、可以拍照發消息的東西。所以他自然而然就會認為,比起公交車來,手機是更昂貴、更稀罕的東西。

  但其實不是這樣的,現如今,手機的價格區間其實很大,而通訊基建,也基本上覆蓋了全國,某音、某手上,大把大把都是直播鄉村生活的。但公共交通說起來是一種為了便利出行、政府補貼的東西……如果地方本來就很小,人也不多,那根本就沒必要開設公交路線,再者這玩意……很多地方的公交公司都是虧本的。

  秦蔻就慢慢地解釋給一點紅聽。

  一點紅了然,道:「原是如此。」

  他又低頭看了看手機。

  手機之中,視頻正在播放,這是個剪著短頭發的姑娘,聲音很平和、也很有耐心,一步一步,一個細節一個細節地教著,如何打開微信,如何去搜索每一個城市的乘車碼,怎麼樣去刷……而那評論欄中,也不斷的有人在說:謝謝你,我真的很需要這個。

  ——原來有這樣多的人,也和他一樣,對這個新世界的新事物一無所知。

  ——但原來也有這麼多人,像這個視頻裡的女子,像秦蔻一樣,在努力的領著他這樣的人的手,帶他們去融入這個新世界。

  他終於意識到這個世界與他所在的世界的區別在哪裡了。

  就……很溫柔。

  因為有她,有她們這樣的人存在,這個世界更溫柔了一些。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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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凌晨一點半,秦蔻和一點紅坐在客廳裡嘀嘀咕咕——主要還是秦蔻在嘀嘀咕咕、窸窸窣窣。

  反正一碰到古代男士,叮囑的話就莫名其妙變多了叭!

  幫他在某音上又關注了幾個實用的博主,秦蔻站起身來,去廚房拿了兩個蘋果,沒洗,直接帶著水果刀一起出來了——她吃蘋果不喜歡吃皮。

  X市所在的S省,本身就是一個著名的蘋果品種的產區,所以從小到大,她家裡最常見的水果就是蘋果,她媽媽安寧老師總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來,吃點水果。

  她重新坐回一點紅身邊,對方還在研究某音。

  某音……怎麼說呢,想找有用的東西是OK的,想找有趣的東西也是OK的……不過對於一個跨越千年、連坐得姿勢都如此板正的古代人來說,這些趣味點還是過於莫名其妙了一些。

  況且某音它……真的很吵。

  他只刷了三秒就迅速地把聲音關掉了。

  調節手機音量大小,這也是秦蔻所沒有教過的,但古代人並不是戳一下動一下的傻子。

  一個殺手,原本就有習慣要把自己身邊的東西摸得清清楚楚,這手機攏共就這麼大一點兒,後頭的攝像頭是用來拍照的,側邊的槽是用來插電話卡的,那麼剩余的按鈕,當然也必定不是擺設。

  況且一個能出聲音的東西,衍生出了能調解音量的功能實在太正常,沒有這功能才奇怪。

  一點紅甚至根據手機底下的孔,與前日在大街上瞧見的、耳朵裡塞著連線的物事的人聯想起來,猜到了這個孔是用來做什麼的。

  秦蔻說:「這個你慢慢研究吧……網上的東西是真的不少,夠你研究一陣子了。」

  一點紅抬眸,就瞧見了她左手的蘋果和右手的水果刀。

  他自然而然地向秦蔻伸出了手,道:「我來吧。」

  秦蔻眨眨眼,把蘋果和水果刀遞給了他,他接過之後,低頭削蘋果。

  手指修長,骨節分明,力道穩定,握刀的那一瞬間,即便什麼也不說,也能叫人一眼就能看出曾經千百次握劍出劍的熟稔。

  這兩天他基本已經不帶劍出現了,秦蔻知道,那柄劍就放在他的臥室裡,不拿出來是因為這個世界……真的沒必要讓他帶劍。

  秦蔻實在忍不住了,咳咳一聲。

  一點紅抬眸:「嗯?」

  秦蔻:「……你會轉刀花麼?」

  就……好不容易身邊能有武林高手嘛!想看點酷炫的也很正常是不是!

  一點紅:「……」

  他停下削蘋果的動作,水果刀在手中轉了個花樣,水果刀水果刀,其實並不銳利,再加上綠色的塑料刀柄,看上去其實很廉價,一點都不酷炫,但是這只持刀的手……

  這只持刀的手,就是網上女孩子們最喜歡的那種、最極具男性荷爾蒙的那一款!

  其實女性對於性感的認知,和男性對於性感的認知,是完全不一樣的。

  就好比說女性導演拍男人,就會更多的聚集在滾動的喉結、爆出青筋的手背與小臂等地方……但男性就會覺得這到底有什麼好看的,拍他的肌肉啊!拍他的XX啊!

  這只手修長、慘白,小指上有一道淺淺的疤,有點像是那種帶在小指上,代表自己不婚的小指戒。刀在他指尖連續翻轉,帶出道道冰冷的精光。

  他手一晃,蒼白的手指穩穩捏住刀柄,抬眸看她,問:「這樣?」

  秦蔻:「……」

  秦蔻:(*/w\*)

  一點紅:「……?不行?」

  秦蔻:「簡直太行了!」

  一點紅:「……」

  他有點摸不著頭腦。

  他們當殺手的,講究的便是一個穩、准、狠、快,習武最忌花裡胡哨,他能在一句話之間,連出三十六劍,也正是因為他已摒棄了所有多余的招式,一點一劍,只為要人性命。就連那位古龍大師,也在描寫他與南宮靈那一戰的時候也說:他出招的樣子竟不似是人,而像是野獸一樣,只為了撕咬。

  況且他一直認為……安穩生活的人是很討厭江湖人的,江湖人意味著無窮無盡的麻煩。

  所以他其實很收斂自己,這幾日甚至都沒練劍。

  結果……結果秦蔻的興奮點好像和他想的不太一樣……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甚至還翻出了自己的手機,搜出自己關注的一個博主,把他的炫技轉刀視頻拿給他看,問:「那這個可以麼?」

  一點紅:「……」

  啊這……

  他有點無奈,又不忍心掃她的興致,隨意瞥了那視頻一眼,學著那花樣轉了轉,問:「這樣可以麼?」

  秦蔻:「那這個呢!這個呢!」

  一點紅再次:「……」

  他說:「這簡單得很,你要想看,我拿劍來。」

  況且這水果刀真的很醜、還一點都不鋒利。

  他對自己的兵器還是蠻執著的。

  秦蔻清醒過來,趕緊阻止他:「太晚啦,明天有時間再說吧。」

  一點紅:「嗯。」

  他順手把蘋果削成了一塊塊的,放在小食盒裡遞給了秦蔻,自己去洗了個手,回來的時候,就瞧見秦蔻窩在沙發裡捧著食盒用小叉子吃蘋果,瞧見他回來了,還給了他另一個小叉子,邀請他一起分享。

  畢竟是著名蘋果品種產區,切成小塊的蘋果酸酸甜甜、充滿汁水,像一塊甜脆的果汁糖。

  秦蔻還問他:「你們那時候有蘋果吃麼?」

  一點紅想了想,道:「倒是有一種與這果相似的小果,但不太一樣,那果子很小,沙而綿軟,口味不及這果。」

  秦蔻知道了:「哦……沙果。」

  古稱林檎果、赤柰子,是中國的本土水果,現代吃的蘋果是十九世紀自歐洲引進的。這種沙果與蘋果的長相非常相似,就是比較小,果質很綿軟沙爛——產地也在北方,秦蔻有時候會在街上看到賣這種果的,大家都直接俗稱叫「小蘋果」了。

  口感問題就比較見仁見智了,秦蔻自己反正是不太喜歡沙果的。

  一點紅忽然叫她:「秦姑娘。」

  秦蔻:「不用這樣啦,直接叫我名字就行。」

  他微微一頷首,道:「秦……秦蔻。」

  秦蔻:「怎麼了?」

  一點紅問:「以你對此世之了解,不知此地有何活計是我能干的?」

  秦蔻驚訝:「你想工作了麼?」

  一點紅淡淡道:「承蒙你收留,但我總不好就這般叫你養著。」

  關鍵在於……銀票是廢的。

  進沙漠之前,他已預想到了沙漠之中,買個消息一定都很貴,金銀錁子帶多了還費勁,於是便去錢莊兌了幾張大額銀票來,輕省些。

  ……這銀票倒是還在身上,可這裡又不能兌換,五千兩一張的銀票,在此地真是連廢紙一張也不如。

  被迫吃白食的一點紅感覺很難受。

  秦蔻說:「啊……關於這個……其實……」

  其實楚留香穿越來第二天,就曾私下裡將自己身上的一只翡翠扳指給她了,說是不好白吃白喝。

  秦蔻其實不太懂玉石古玩之類的東西,但她爸喜歡啊,從小看到大,東西好不好還是一眼能看出來的,那枚扳指用的玉料的確很好,她就收下了。

  楚留香深知一點紅的個性,最不愛欠人人情,因此這件事就沒告訴他,也叫秦蔻別告訴他。

  一點紅皺眉沉默了片刻,果然道:「這是我自己的事情。」

  秦蔻說:「那你自己有什麼想法麼?」

  不過也確實,主要是不知道他們會呆多久,這樣整體被關在屋子裡沒事可做的日子……恐怕也沒那麼舒服。

  一點紅略一思量,道:「做些苦力倒也可以,昨日下午,那送吃食的『外賣員』,想來我也能行。」

  那外賣員行事匆匆,想來手中要送的吃食並不會少,而這吃食嘛,最忌拖沓,他別的長處不敢說,但身手還算敏捷,前日上街,他也發現,其實這裡並不是只有這樣二十多層近三十層的高樓,那種外牆瞧起來陳舊的、五六層的樓房也很多,三四層的高度,都不用進樓梯間,一躍而起,方便得很。

  秦蔻:「……」

  且不提他沒有身份證這事兒,也不提會不會被人拍下來放網上,就說他這個……

  秦蔻說:「不行,這絕對不行,你想這樣攀岩走壁,平台都不敢要你,怕出事。」

  一點紅挑眉:「怕出事?」

  秦蔻解釋:「你這樣的舉動……我知道對你來說很輕松,可是我們這裡的人又不會輕功,誰看見都會覺得危險、後怕的,平台不會敢用你的,怕擔責任。」

  但一點紅在困惑的卻不是這一點,而是……

  「雇僕出事死了,主家還需負責?」

  他是不理解這個。

  秦蔻一時卡殼。

  ……對了,他是殺手,是隸屬於一個組織,一個主人的。

  像他這樣的死士,顯然是不可能入朝廷的戶籍的,但他的身份其實也很好界定,一定是類似是類似於部曲,具有強烈的人身依附性質。

  古代社會……是等級分明的社會。

  現代人其實是沒辦法很全面的理解「等級分明」四個字的殘酷的。

  舉個例子來說。《唐律疏議》之中有規定,奴婢賤人律比畜產,當時還有專門買賣奴婢的人市,人就像畜生一樣拉來叫賣,張開嘴讓買家看牙口。

  經常有那種古代宅鬥文啊什麼的,有描寫到某奴婢是「家生子」。家生子,用一個現代民法的法律術語來說,就是「孳息」,也就是:由自己原有的財產所產生的收益,比方說你的房子出租出去獲得的房租,再比如說你把你家的豬啊牛啊之類的畜產配種,生下的小豬小牛,也是屬於你的天然孳息。

  家生子,就是把奴婢配了之後生下的、依然只能依附於主家,身為主家私人財產的天然孳息。

  ……夠恐怖吧?

  至於主家毆打奴婢……說真的,這根本就不叫什麼事兒……司馬光所著《書儀》,卷四《居家雜儀》裡就明明白白地寫著:杖責為持家馭奴之道!ヾ

  在這種情況下,即便把奴婢、部曲虐待致死,那也是無心之舉,不必負責。

  當然,如果是故意殺害,在律法中也是要負一定的責任的——這個責任各朝各代都有不同,但大致都是杖個幾十下,再附一個徒刑一年或者一年半。而這只是在律法上的明文規定……很多時候規定和執行都是兩碼事。

  古龍在寫《楚留香傳奇》的時候,會考慮這些問題麼?秦蔻覺得不會,只看行文就知道,這位作家重點在人、在氛圍、在感情,他的行文背景是非常虛幻的,細節是非常模糊的。

  但他們自出現的那一刻起,秦蔻就明白,三千世界中,真的有這樣一個世界、有這樣一個社會在以一種邏輯自洽的方式運轉著,這些邏輯不需要在明面上寫出來,但總有那麼一個瞬間,會暴露出來。

  就好比說一點紅吧,他肯定不是任人宰割的牛羊,誰想檢查他的牙口……那還是先掂量掂量自己想不想要脖子上這顆腦袋比較好。但他就是生活在這樣的世界中的,所以在類比現代的很多事情時,他就自然而然地會代入自己的經驗,認為主家對雇工人的性命是不必負責的!

  她的眼神忍不住落在了他身上。

  他就這麼隨隨便便地坐在沙發上時,脊背也是筆直的,許是秦蔻的眼神太過復雜,一點紅抿著唇,避開了她的目光。

  秦蔻一手握拳,抵在唇邊咳嗽了一聲,才說:「這裡……是不一樣的。」

  一點紅道:「嗯。」

  秦蔻就開始簡單地開始跟他講,什麼叫工傷認定,出了問題勞動者和雇主之間的責任是如何如何劃分的……當然,她也講了,其實落在紙面上的規定與實際執行肯定是有差距的,但最起碼,在這裡,人人都知道的一個公理是——安全第一,出了問題是要追責的。

  當然,這個社會也不乏有一些非常沒有人性的人,比如說秦蔻以前看的一個電影,裡頭就說有礦場的老板,地下礦出了事故時,其實希望工人死了,因為死了只需要賠一次錢,但是假如終生殘疾了,要一輩子吃藥就醫,那這就是個無底洞。

  但總的來說,無論是什麼身份、什麼地位的人,都享有最基本的生命權。

  所以一點紅想利用輕功送外賣什麼的,只要暴露了,必然是做不下去的。

  一點紅若有所思,道:「原是如此。」

  秦蔻說:「這個不必著急嘛,慢慢來,況且這個時空亂流還會發生的,你要是好不容易找到了工作就……走了,那雇主找不到你,說不定還會打電話報警呢。」

  一點紅沒什麼表情,只垂著頭盯著自己的手看,淡淡道:「我明白了。」

  況且還有身份問題。

  秦蔻還想說什麼,一點紅卻忽然沉聲說:「時間不早了,你……你身上不好,還是早些歇著吧。」

  秦蔻::「啊?」

  這忽然說這樣一句……她身體不好?她哪裡身體不好啊?難道這些江湖高手還有什麼隔空聽脈搏的本事?

  秦蔻:「……我為什麼身體不好呢?」

  一點紅張了張嘴,道:「這幾日看你早晨起來,慣從冰箱裡取藥出來喝……」

  取……藥……?

  她神情呆滯三秒之後反應過來了。

  感情說的是咖啡啊!!他把冰美式認成中藥了!

  ……不過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美式和中藥的區別……可能……也許,沒有那麼大?

  秦蔻小姐囧囧有神。

  一點紅先生有點困惑,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舒舒服服地躺在臥室裡的楚香帥面帶微笑,嘴中哼著小曲兒,手上摸著大貓,看破不說破,心情非常愉悅。

  秦蔻說:「那個……是飲料。」

  一點紅:「……」

  ……真的麼?

  那種味道的飲料……?

  但他隨即又想到了下午那個叫「榴蓮披薩」的食物,隨即釋然,道:「……抱歉,是我誤會了。」

  秦蔻擺擺手表示無所謂。

  她站起來,伸了個大大的懶腰,說:「好吧,差不多也該睡了。」

  一點紅:「嗯。」

  他也站起來,不過不是去臥室,而是去洗衣機處。

  吃過小龍蝦的衣服肯定是沾滿味道的,故而方才他就把三個人換下來的衣裳都扔進洗衣機了。

  洗衣機剛剛甩干完成,接下來要做的就是收一收,掛一掛,等著晾干就是了。

  即便已用過了這機器好幾回,他還是忍不住要贊一句便利。

  將將把衣裳晾好,一點紅卻忽覺不對,猛地轉身,只見空曠之處,一陣劈裡啪啦的白光突然憑空出現,下一秒,這裡就又多了兩個吐息,一點紅想都沒想,一躍而起,便擋在了秦蔻身前。

  楚留香聽見這動靜,也立刻出來。

  白光很快消失。

  而白光消失處,卻已多了兩個人,其中一個有著兩撇修得整整齊齊的小胡子,另一個長身玉立,好似是個溫潤如玉的翩翩佳公子。


第32章

  這兩個人的身份細說起來,也是鼎鼎大名,他們一個叫陸小鳳、一個叫花滿樓,乃是一對自小就認識、關系極好的朋友。

  陸小鳳——江湖人稱四條眉毛的陸小鳳。

  一件大紅披風、兩條精心修剪、比眉毛還要整齊漂亮的小胡子,千杯不倒、愛管閑事、嬉笑怒罵、麻煩自找……總之,這就是陸小鳳,陸小鳳正是由這些東西組成的。

  而他最好的朋友花滿樓……他們兩個可以說是一點兒也不一樣。

  陸小鳳的身世、過去無人可知,但花滿樓卻是全天下地產最多的江南花家的七公子;陸小鳳嬉笑怒罵、活潑好動,花滿樓溫潤如玉、翩翩君子……好吧,無論外表看起來是個多麼溫潤如玉的翩翩貴公子,能和陸小鳳這樣的人當好朋友、當最好的朋友,那他的血液裡也一定流著一些活潑的、戲謔的血液。

  今天,他們兩個正聚在一起摸魚。

  ——字面意義上的摸魚。

  今天說起來,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艷陽天。

  花滿樓有一個不錯的睡眠,有個不錯的胃口、亦有個不錯的心情,早上起床之後,他便為自己泡上一壺茗茶,坐在閣中曬曬太陽、養護養護自己心愛的花花草草,順便一邊彈琴一邊等陸小鳳起床。

  ——他那四海為家、經常找不到人的好朋友陸小鳳昨晚來百花樓造訪了,還興致很高的說,今天要帶他看個大寶貝。

  當時的花滿樓:「……」

  他唇角帶著笑,相當無奈地用手中的折扇打了一下摯友的肩膀,道:「陸小鳳,你想欺負我看不見?又想使什麼壞呢?」

  陸小鳳一邊飲酒,一邊搖頭晃腦道:「總之,你是不會失望的。」

  所以今天他就被陸小鳳帶到郊外的一處水潭來了。

  原來是此處人煙稀少,水潭清幽,水中竟生著數尾肥美鱸魚,據司空摘星說,拿來做成魚羹,實在鮮美得要命!所以陸小鳳就打算帶著花滿樓來吃吃看了。

  所以他們兩個正在摸魚……

  不,也不能說都在摸魚,陸小鳳脫衣服下水之前,還按著花滿樓的肩膀,讓他就舒舒服服地坐在椅子上等著就好。況且花滿樓雖然和陸小鳳混久了,但也實在做不出光天化日之下脫衣服下水這種事,因而就心安理得地搖著折扇,坐在譚邊等著陸小鳳了。

  變故就是那時候發生的。

  花滿樓看不見,但聽覺極其靈敏,他只忽聽見一點細小而吊詭的風聲憑空而起,不見從哪裡吹來,竟好似是光天化日之下憑空多了個風眼。

  他不動聲色、微微側頭,正要細細去聽,卻忽然驚覺陸小鳳的呼吸不見了……花滿樓登時一驚,想都不想,縱身一躍便躍下了水潭,去尋陸小鳳的身影。

  而那水潭之中竟憑空起了漩渦……!花滿樓甫一落水,便被卷了進去!

  而那漩渦……卻也不是漩渦!

  跳進那漩渦之後,花滿樓只覺得耳邊一片虛空,甚至連一絲聲音都無,他身上濕淋淋的……可他明明躍入了潭水中,此刻卻並不身處潭水之中!

  他只覺得自己被卷入了一片虛空的亂流之中,伸手胡亂撈了幾下,居然撈到了陸小鳳的披風,也不知這披風是何時被卷進來的……再然後,陸小鳳抓住了他,一人一同落在了地上。

  他聽見了另外三個呼吸聲。

  其中一個,氣息渾厚悠長,顯然是內功深不可測之輩;另一個人呼吸聲非常小,像是影子一般無聲無息,但也並非是等閑之輩,至於最後一人……花滿樓剛剛聽見了一個女子的聲音,想來就是她了,這女子不會武功,是個普通人。

  花滿樓……花滿樓條件反射地把手中抓著的、濕淋淋的紅披風給陸小鳳披身上了。

  ……陸小鳳這般浪蕩不羈,無論怎麼說,嚇到人家姑娘家可就不好了。

  不過他納悶的是——等等,陸小鳳,你干嘛發出那種好像被驚嚇到的聲音啊?

  而陸小鳳這一頭……陸小鳳確實被驚嚇到了。

  他水性很好,那水潭又很平靜,憑空出現個漩渦……漩渦裡又是一片說不出什麼感覺的混沌白光,他還未曾反應過來,便出現在了這裡。

  ……這……這到底是什麼地方?!

  亮若千萬盞燭火一齊散發光輝的明燈,把他的影子打在地上,如此清晰,雪白的牆壁,大塊大塊的、價值千金的琉璃,極其陌生的擺設與家具……

  ——這些無不彰顯著,此處並非尋常之處。

  但其實驚到陸小鳳的倒不是這個,而是他第一眼看到的一對男女……

  那男人是個武人,精壯彪悍、目如冷電;那女人生的十分美貌……他們一人均穿著褻衣,說實話,夫妻在床笫之間,也不過是如此穿著了,所以這二人的關系、這二人此刻正打算做什麼,都是極好想像的。

  陸小鳳:「……」

  ……他,陸小鳳,一個手上抓著條還在撲騰的鱸魚的、赤著上身的男人,莫名其妙地出現在了這種場合之下……

  ……說真的他雖然平時經常不干人事,但也沒不干人事到這種地步。

  而後,只聽吱呀一聲,另一個屋子、另一扇門瞬間開了,裡面閃出了個同樣只著褻衣的英俊男子。而剛剛那對男女的神色……卻無絲毫不自然,好似早就習以為常,司空見慣了。

  陸小鳳:「……」

  啊這……

  啊這啊這啊這……

  萬花叢中過的浪子小鳳凰瘋狂運轉著大腦,試圖釐清現狀。

  一旁的花滿樓歪頭:「?」

  一時之間,這裡的氛圍居然相當古怪。

  陸小鳳一只手抓著鱸魚,另一只手居然試圖伸手摸魚,他張了張嘴,非常不確定、非常狐疑地說:「……我們二人……不是來破壞你們的……」

  秦蔻嘴一快:「……是來加入我們的?」

  ……這不能怪她,因為這句台詞實在是太出名,太容易讓人想順下去了。

  陸小鳳:(☉o☉)!!

  陸小鳳:「???」

  這……這不好吧……

  花滿樓側了側頭,終於忍不住道:「陸小鳳,這到底是……」

  什麼情況?

  他們明明在水潭之中,又為何忽然進了個屋子?這屋子裡極為清涼,他所站的地方……他能感覺的到,頭頂便有一陣涼風不斷送來,卻又無半絲水汽,與那等在冰鑒之後放置銅風扇所送出的涼風全然不同,讓人想不到任何東西可以類比。

  而這屋子中除了人的呼吸聲,還有別的聲音、細小的,奇怪的、一直不停下的、幾乎與此地融為一體的一種聲音。

  花滿樓……花滿樓自幼便雙目失明,

  為了能做到像常人一般衣食起居正常,他幼時練功極為刻苦,而長大以後,又同陸小鳳一起去了很多地方旅行,他有一種獨特的、過耳不忘的天賦,但也卻從沒聽到過這樣的聲響。

  這裡……這裡究竟是何處?陸小鳳又是瞧見了什麼,才如此這般、這般如此的驚嚇?看他這樣子,倒也不是這二個陌生男女要對他們不利的樣子?

  陸小鳳……陸小鳳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聞到自己手上一股魚腥味。

  他苦笑著說:「這……花滿樓,我敢保證,這乃是我所見過的、最奇妙、最奇怪、最摸不著頭腦的地方,說實話,我現在也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秦蔻……秦蔻其實已經困了。

  現在已經接近兩點鐘了,她本來都開始不停打哈欠了,但時空亂流這種被動技能是不講道理的,想什麼時候來、就什麼時候來。

  ——來都來了,總不能放著不管。

  況且他們這狼狽的樣子,看起來又不知道是從哪個犄角旮旯穿越來的,不如還是先把自己收拾下,弄干淨再說吧。

  她蔫蔫地打了個哈欠,強撐著精神,對他們說:「這件事說起來很復雜……你們要不先……嗯?」

  一點紅忽然伸手拍了一下她的肩。

  秦蔻側頭看他。

  他並沒有看秦蔻,一雙黑漆漆的眼睛正刀鋒般的刺著陸小鳳,他語氣冷淡、言簡意賅,一點都不委婉地丟出重磅炸彈:「這裡是千年之後,你們兩個穿越了。」

  秦蔻:「……」

  楚留香:「……」

  花滿樓:「emmm……嗯?」

  陸小鳳:「……啊?哈?啊??」


第33章

  陸小鳳……陸小鳳摸了摸自己的胡子。

  一點紅雙手抱胸,冷冷地瞧著他。

  陸小鳳:「……」

  陸小鳳苦笑著道:「老兄你……看起來不像是個會開玩笑的人吶。」

  一點紅很給面子地冷笑了一聲,根本不接茬。

  陸小鳳揚天長嘆一聲,道:「這也實在是沒有辦法……」

  然後,他就伸出左手,重重地在自己的右胳膊上擰了一下,這一下顯然是用了勁兒了,痛得他倒吸了一口冷氣,才嘆氣道:「嗚呼哀哉,原來我沒有在做夢。」

  花滿樓無奈扶額。

  楚留香:「噗……」

  怎麼感覺這老兄,還怪可愛的,像個可愛的小混蛋。

  而且怎麼說呢……自己遇到這事兒時,身在局中,如今瞧見別人這樣驚詫的神色,他居然覺得……還挺有意思的。

  秦蔻從一點紅背後探出一顆頭來,說:「事情就是這樣,不過放心,回去是能回去的,就是時間上不確定。」

  陸小鳳:「……你就算忽然跟我說這裡是千年之後,我也……」

  他撇了撇嘴,臉頰上便出現了兩個深深的酒窩……秦蔻覺得這個人的氣質很是奇異,他明明留著兩撇小胡子,還修得齊齊整整的——這種樣式的胡子怎麼說呢,就,嗯……《地下交通站》賈隊長……

  但這個人留起這樣的胡子,居然一點違和感都沒有。他的臉其實和楚留香、一點紅這樣極富男性荷爾蒙的長相不太一樣,上唇唇形倒是鋒利,有一股格外薄情寡義之感,但下唇卻又略微豐厚,帶著肉感,這就使得他又多出一些格外天然、格外可愛的感覺來。

  秦蔻開始在腦內瘋狂地搜索自己的武俠劇武俠小說儲備。

  小胡子、瀟灑自如、有一個溫潤如玉的好朋友……

  果然,這個有著兩撇小胡子的男人幾乎是在片刻之間,就已調整好了自己的情緒,朝著他們三人一拱手,道:「在下陸小鳳。」

  他身邊的那人道:「在下花滿樓。」

  果然啊。

  這兩個人,不僅是在他們的世界中大名鼎鼎,在秦蔻的世界中也是大名鼎鼎。

  ——畢竟,古龍最為人稱道的代表作,除了《楚留香傳奇》系列、除了《風雲第一刀》系列,那就得是《陸小鳳傳奇》系列了。

  不過要說起來,楚留香與李尋歡給秦蔻留下的第一印像都很英俊——秦蔻她爸爸是邵氏武俠電影迷,她小時候對楚留香與李尋歡的印像就是狄龍,大帥哥。

  但是陸小鳳這個名字給秦蔻留下的第一印像……emmm,是周星馳的《大內密探零零發》。

  就……那個……他真的……很震撼。

  這個史詩級二創是真的可以創死人的程度。

  陸小鳳:「?」

  ……他怎麼莫名其妙地覺得那位姑娘向他和花滿樓投來了非常同情的目光?

  秦蔻輕咳了一聲,說:「我是秦蔻,這兩位是楚留香、一點紅。」

  她原本認為不同的書應該對應不同的平行世界,那麼正如同楚留香和一點紅在聽到陸小鳳的名字沒什麼反應一樣,陸小鳳和花滿樓當然也不會對楚留香的名字有什麼反應。

  但卻只聽陸小鳳失聲道:「楚留香?!盜帥楚留香?」

  楚留香忍不住笑了,摸摸鼻子,道:「正是在下。」

  他穿的當然不像個名滿江湖的風流浪子——他身著褻衣,頭發也怪,居然梳著婦人頭(其實是丸子頭),渾身上下無一處不奇異,然而他坦坦蕩蕩,也就那麼隨隨便便地往那裡一站,就有一種說不出的靈秀、說不出的飄逸之感。

  甚至於,他的聲音……他的聲音是低沉而溫和的,富有一種奇異的煽動力,無論他從嘴裡說出什麼樣的鬼話來,恐怕也會讓人無條件的相信的。

  陸小鳳怔了半晌,忽然道:「我實在是沒想到,方才紅兄告訴我,此地是千年之後,如今你又告訴我,我見到了傳說中的盜帥楚留香!」

  一點紅:「……」

  他這人怎麼這麼自來熟。

  不過……這種自來熟的作風,倒是和楚留香十分相似。

  如此想著,一點紅便掃了一眼楚留香。

  楚留香正笑道:「我實在沒有想到,在這千年之後,竟還有人認識我。」

  不是那種把他的名字當做「紙片人」(秦蔻語)一樣的認識,而是認為這世界上真的有過「楚留香」這個人的認識。

  他莫名覺得自己和這位陸小鳳陸公子的性格很合得來。

  這人未免也太可愛、太自如了一些……況且楚留香的眼力又豈能是蓋的?自然能瞧出,面前這兩人的武功都不錯、且是很不錯,在江湖上能排第一流的不錯。

  他忍不住笑道:「我真的是奇怪。」

  陸小鳳道:「你奇怪什麼?」

  楚留香眨眨眼,嘆道:「我只奇怪……你這樣的人,為什麼我從前竟然一點兒都不知道?」

  陸小鳳就笑了。

  他也衝著楚留香眨眨眼,道:「你很想知道為什麼?」

  楚留香道:「簡直想知道得要命!」

  陸小鳳悠然道:「因為我乃是百年後的人。」

  楚留香一怔,似乎也是全然沒想到這個可能性。

  所以說,陸小鳳與他,原來並非是同一個時代之人?陸小鳳正年輕時,原來他早就已經成了一抔黃土?

  然而□□雖然會毀滅,但他的名字和他的冒險卻變成傳說,流傳了下去。

  在他自己的世界中,陸小鳳聽過他的傳說,記住了他的名字。

  在秦蔻的世界中,他的冒險被寫成了那樣古樸而浪漫的文字,變成了電視劇、電影、游戲……還有榴蓮披薩店。

  他忽然噗嗤一聲笑出來了,道:「……原是如此,真奇妙啊。」

  陸小鳳也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嘆道:「說實話……方才我還認為自己是在做夢,現在卻知道不是了。」

  楚留香含笑問他:「為什麼?」

  陸小鳳指指自己的腦袋,揚唇一笑,道:「我的這個腦袋,是絕對想不出,在千年之後的世界,瞧見百年之前的前輩這種夢的。」

  楚留香大笑起來,道:「如果你再早來一兩個小時,就能和我們三個一起浮一大白了。」

  現在嘛,現在太晚了。

  要是在他自己的家裡,遇到這樣奇異的跨越時空之事、遇到像陸小鳳這樣可愛的人,把酒言歡直至天亮算得了什麼?非得要聚個三天三夜才是!

  但他是在被收留在秦蔻的家中的。

  他能看出,秦蔻累了,需要好好休息。

  他不是那種混賬玩意兒,明明受著人家的好,卻拿捏著那種「大男人」的優越,只覺得與友人喝酒劃拳,便是天底下最具有俠氣、最具有豪情的事情,無論是什麼女人,都得順著他們的「豪情」來,否則就是不識抬舉、小家子氣。

  ……楚留香最煩同這種混賬玩意兒接觸,甚至覺得他們不如一頭豬。

  他不是混賬,所以他知道分寸。

  陸小鳳也不是混賬,他還很聰明,剛剛得知此人是楚留香時,便立刻想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兒。

  ——楚留香和一點紅,同他們二人一樣,也是遭遇了那一陣奇異的白光,來到了此處的。

  所以是秦蔻秦姑娘給了他們千年之後的落腳處,而現在……這位秦蔻秦姑娘,也一樣無私、大方地要留下他們暫住,直等到他們回去的那一日。

  這自然是天大的恩情。

  於是,陸小鳳便同這位秦蔻秦姑娘道謝,而這位秦姑娘呢,是個十分具有俠氣的颯爽姑娘,她擺了擺手,似乎並不太在意,只是問他們:「你們這樣濕噠噠的,也不難受?」

  她這麼一說……還真確實。

  方才的字字句句,均是重磅炸彈,每一下都炸得陸小鳳頭暈眼花,根本顧不上自己,此刻聽秦蔻一講,才覺得渾身濕淋淋的,實在難受得很。

  且托他的福,花滿樓也是一副狼狽異常的模樣。

  秦蔻替他們決定:「那麼,去洗個澡,換一身干淨的衣裳吧?」

  花滿樓溫聲道:「有勞秦姑娘。」

  他是個看不見的人。

  對於陸小鳳來說,第一眼的衝擊是非常直觀的,因而他的反應很是激烈,但對花滿樓來說,他所感受到的異常是非常細微與抽像的,就比如說一直到現在都在持續不停的那種細微的聲響,亦好比自己背後頭頂的那種奇異的涼風。

  所以他的反應注定沒有陸小鳳那樣大,他只覺得不真實。

  千年之後……?

  這實在是……令人難以置信。

  但他相信陸小鳳的判斷。

  無論如何,既來之,則安之。

  然後他們就跟著這位秦蔻姑娘一同往浴室走……一走起來,在聽這位秦姑娘的介紹,他便開始感覺到,這地方的格局擺設,的確與他平日裡的見聞大為不同。

  中原人的住所,坐北朝南的是正房,正房左右接出耳房,東西兩側置有廂房,以抄手游廊在外側將這些屋子連接起來,中間是院子,在往外走,便是用於遮擋院內景色的影壁。

  江南花家乃是行商起家,細數歷朝歷代,士農工商,商人都被朝廷視作一大威脅,必須賤之——有錢,但不能穿絲綢;有錢,但不能坐轎子;有錢,但足履須得一只著黑、一只著白,必須顯出怪異下賤來。

  但花滿樓與陸小鳳所在的時代,乃是江湖英雄輩出的時代,而江湖客活躍的時代,也就意味著朝廷勢力一定程度上的衰弱——就說近來江湖中最大的一件事吧,萬梅山莊西門吹雪,與白雲城葉孤城,相約決戰紫禁之巔。

  ……在皇城上約架這種事都能發生,也無人去遵守什麼服制了,更進一步來說,花滿樓他們家的府邸,都逾制逾得非常誇張——正房五間九架,比之朝廷的三品大員,也不差什麼了。

  但這種逾制,乃是想像範圍之內的逾制……秦姑娘這屋子,可難以用什麼「三間正房、五間正房」之類的來形容,這屋子完全是亂長的!

  這廳堂不小,進深五架也是有的,只是格局甚是奇怪,正廳與吃飯的地兒中間不曾有任何隔斷,又延伸出條短短的室內廊,廊側有門,推門一進,裡頭就是臥房……與官房。

  臥房與官房竟能放置在一起?而這臥房之內氣味清新,毫無一絲異味,實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再來,這沐浴的場所,竟是也在官房之內……?

  可這般亂來的格局,竟也是完全舒適的,花滿樓靜靜地聽著,只聽她介紹什麼是抽水馬桶、什麼是恆溫花灑、什麼是換氣抽濕……原來這一間小小的官房之內,也不知有多少巧思、多少機關,竟能做到令污穢全無、令熱水自來。

  秦蔻說:「隔壁的浴室也可以用,只不過……」

  她有些猶疑的望了一眼花滿樓。

  花滿樓的眼睛畢竟是看不見的。

  但也不知怎麼的,她只是猶豫了一下,這位眼睛看不見的翩翩佳公子卻立刻就反應了過來,側頭微微一笑,只道:「秦姑娘不必擔心我。」

  陸小鳳也笑道:「秦姑娘不必擔心花滿樓的本事可大著呢,你家的機關這般方便,就是放個傻子來,也能自己做好事情,更何況是他?」

  是了,其實陸小鳳經常會忘記花滿樓是個瞎子。

  就說前一段時間吧,金九齡賊喊捉賊,邀他去查那繡花大盜的案子。

  那日他們在苦瓜大師的全素宴上說到這個事情,說到繡花大盜用繡花針弄瞎了幾十個人的眼睛,瞎子長、瞎子短的討論了半天,誰也沒想起,身邊還有個真瞎子呢!

  因為花滿樓的本事實在大得很,陸小鳳有時候走在街上吊兒郎當,腦袋裡也不知道在想什麼,腿就經常走錯路,每次都是花滿樓無奈地攔住他,把他帶到正確的路上的。

  這點小事,哪裡難得住花滿樓呢?

  秦蔻一想也是。

  畢竟是知名武俠小說裡的知名高手,沒有被這點小事難住的道理。

  她點了點頭,就退了出去,楚留香心細得很,知道他們肯定沒有換洗衣物,也不必等秦蔻說起,就把前幾日自己買的那幾件還沒穿過的衣裳當做換洗衣服給他們送來了。

  他們占著浴室,臥房裡自然不好有人在的,於是楚留香、一點紅、秦蔻三個人就坐在客廳等他們出來。

  秦蔻這時候也不困了,拉著他們兩個,教他們兩個在手機上下鬥地主玩。

  一種新的賭戲。

  楚留香對這種游戲一向很感興趣,根本都不用學,只看著秦蔻和網友打了一把,就摸索出來玩法了。

  一點紅呢,他職業特殊,剛出道時,為了尋消息,也須得進賭場這等魚龍混雜之地,賭戲他也熟悉,學起來也快,瞧了幾眼,就點頭道:「我明白了。」

  於是開個房間開打!

  然後……秦蔻就發現,這兩個混蛋,不,等等,半點兩點多鬥地主還需要算牌麼?這不是應該完全就是娛樂局麼?算牌難道也是娛樂的一種……?

  而且一點紅的人設不應該是人狠話不多的金牌殺手麼?金牌殺手……憑什麼概率學這麼好的樣子啊?

  完全不會算牌的秦蔻:垮起個貓貓批臉.jpg

  楚留香:「……」

  一點紅:「……」

  二人默契地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開始送牌、放水。

  這忽然下降的游戲難度秦蔻要是發現不了她這腦子就是白長的好麼!

  不過……玩嘛,輸贏幾個歡樂豆的事情而已,這樣被放水的感覺其實還……嗯,挺爽的。

  她超級心安理得地玩著。

  過了沒一會兒,陸小鳳和花滿樓就出來了。

  他們身上也換上了剛剛被陸小鳳誤會為小衣的短袖和短褲,陸小鳳倒是還好,花滿樓看上去就不是很自然的樣子,不過又一想,畢竟……一千年都過去了嘛。

  但秦蔻在意的點卻不是這個,而是……

  花滿樓這個翩翩佳公子……身材居然比陸小鳳要更強壯一些麼……?這、這也太不符合第一印像了吧!!


第34章

  花滿樓面如冠玉、樣貌英俊,此刻正穿著件為楚留香買的白色T恤。

  雖然大家同為武林高手,但高手與高手之間,身形、步法自然也有差異,楚留香是這其中最為高大強壯的一人,為他買的衣服——還是休閑款的白T,穿在花滿樓的身上,自然也是寬寬松松的。

  但即便是這樣,也依舊能看出他寬肩窄腰,手臂的線條堅實有力。

  陸小鳳和他差不多高,卻更加修長,蜜色的肌肉薄薄一層,極為均勻的覆蓋在他的身上,線條流暢。

  這個身材對比,和他們兩個給她的第一印像比起來,真的是有點顛覆了。

  而花滿樓的新發型也很值得說道說道。

  花滿樓做事妥當,也是個相當會照顧自己的人。洗過澡之後,他就按照秦蔻教的法子去用那一種叫做「吹風機」的物什。

  花滿樓:( ̄▽ ̄)

  這東西確實舒服,比之用棉布去把頭發絞干,不知方便了多少。

  他和陸小鳳相識的時間很早,也可以說,他們二人,就如同那名滿天下的「盜帥」楚留香與「花蝴蝶」胡鐵花一般,是自小一起玩到大的竹馬兄弟。

  十幾歲的時候,陸小鳳還經常在花家小住,他明明是個再聰明不過的小子,卻不知為何總是學不會怎麼用棉布包一包剛洗過的濕頭發……也有可能是覺得太醜,不好看所以每次都只是草草的絞一絞,就帶著濕頭發到處亂跑,最後還得勞煩花滿樓幫他絞。

  他忍不住想:有了這吹風機,倒是可以叫陸小鳳省去了以後會中頭風的危險。

  結果事實證明……人懶就是人懶,東西再方便也沒用。

  陸小鳳帶著一頭半濕不干的頭發過這邊的臥房來找他了。

  花滿樓:「……」

  陸小鳳還滿不在乎地說:「沒事!沒事!」

  花滿樓無奈搖頭。

  他洗好了澡,換好了衣裳,吹好了頭發,卻有一些猶疑。

  衣裳與發髻自然是不能分開的,他剛剛一摸這衣裳,就知道此地風尚定然與他們那處大為不同,上衣下裳倒是齊全,只是上衣竟是全然無扣無領,袖子極短,下裝就更是簡單了,

  這樣只到膝蓋的褲子……也怪不得陸小鳳剛來時會受到驚嚇了,他顯然是誤會了秦蔻姑娘與一點紅、楚香帥之間的關系。

  花滿樓穿上這衣裳,雖然不甚自然,但再轉念一想,想到那南方毒瘴之地、想到極南的百越之地,那裡的人更是衣不蔽體,不過就是風俗不同罷了。

  入鄉隨俗嘛。

  唯一的問題是……他不曉得這地方的人的發髻都是如何去綰的,且總覺得按照平時的法子綰發髻,帶玉冠的話,似乎顯得有那麼點……頭重腳輕。

  他微微蹙著眉頭。

  陸小鳳就笑著說:「我就知道你不知道怎麼綰頭發,我瞧見了,我來,是那種極為簡單的婦人頭!楚香帥便是那樣綰的。」

  他說的是楚留香隨手扎的丸子頭……

  花滿樓:「……」

  花滿樓迷惑:「啊……?」

  陸小鳳道:「不要緊,我們來改上一改……」

  他直接上手,幫花滿樓扎了個半丸子頭,覺得很是不錯。

  所以秦蔻看見的就是個扎著半丸子頭,穿著寬松休閑白T的溫和帥哥了。

  現代男人是很少會留長發的,第一是不方便,不好打理,第二個是太過特立獨行。

  尤其是像X市這樣的地方,經濟狀況和北上廣深沒法比,家長們心中普遍的好工作標准就是體制內、醫生、教師之類的,想像一下,一個男醫生留著一頭長發……

  有「正經」工作的人,太過特立獨行一定會給自己惹來麻煩的。

  所以長發帶來的時尚與神秘感,對於普通人來說完全足夠吸睛。

  但秦蔻工作性質特殊,以前又自己親身搞樂隊,她接觸的人大部分都是做音樂的,什麼稀奇古怪的造型都見過,僅僅只是長發、半丸子頭的帥哥,完全滿足不了她的審美意味。

  身為耳釘控的她再一次想到:如果多個耳釘就好了呢,想一想啊……耳釘、墨鏡、長發,T恤,就很有樂隊範兒……啊對了,原著中的花滿樓是不是還會撫琴來著?現在國內的樂隊風格多樣,早都不局限於吉他貝斯鼓這老三大件了,嘗試著和中國古典樂器結合起來的也不少……

  哪天帶他們去感受一下地下音樂現場先!

  不過一定不是今天,因為今天時間已經太晚了。

  現在呢,事情差不多都處理完了——陸小鳳和花滿樓已經干干淨淨的出來了;那條跨越千年,和她很有緣分的鱸魚,也被非常妥當得安排在了廚房的水池裡等著明天被宰;備用的枕頭和被子,也已經翻找出來。

  唯一的問題就是,單人間,從今天開始不存在了。

  她家只有兩間客房。

  一點紅沒說什麼,就讓出了自己的臥室,帶著自己的枕頭和被子去找楚留香,陸小鳳和花滿樓這一對好朋友,就住在了他讓出來的那間客房中。

  她家的客房床都是一米八的,睡兩個人游刃有余,問題不大。

  就是她怎麼覺得最近兩次時空亂流發生的間隔實在很近呢……?要是再來一波,那新來的朋友就只能在客廳打地鋪了。

  但這問題現在是不必去煩惱的。

  秦蔻和眾人道了聲晚安,終於在半夜三點鐘,上樓去睡覺了。

  陸小鳳和花滿樓進了臥室。

  這臥房的格局也與別處大不相同,這張床榻……倒是蠻有意思的,軟歸軟,卻又有一種說不出的支撐力與彈性,陸小鳳坐了坐,感覺自己從沒見過這樣的材料,不由地站了起來,然後……撲了上去,滾到一邊,咂摸了一下,又意猶未盡地滾到了另一邊。

  花滿樓:「……」

  花滿樓笑了,揶揄道:「我可求求你,給我留個位置出來。」

  陸小鳳笑道:「你可要小心,說不准我半夜會一腳踹你下去。」

  花滿樓無奈搖頭。

  而另一頭的楚留香和一點紅,就顯得沉穩多了。

  楚留香是個極為溫和的人……他倒是偶爾也會玩心大起,不過這種玩心一般只針對胡鐵花。一點紅性格沉穩內斂,很是正經,說真的,就算是要逗一點紅,他都有點無從下手,不知如何逗起。

  倒是秦蔻,好像格外喜歡逗逗紅兄,而紅兄呢,對她的態度,簡直可以稱得上是「乖順」兩個字了。這要是讓江湖上的人看到這樣的一點紅……想來不用他去動手,嚇也要把人嚇死了,兵不血刃。

  楚留香:「噗……」

  一點紅摘了皮筋,極為精准地捕捉到了自己這位友人愉悅的笑意登時回頭,挑了下眉,問:「怎麼了?」

  楚留香摸摸鼻子,語氣高深莫測、甚是難懂:「我想起高興的事情。」

  一點紅:「……?」

  不懂。

  一點紅淡然地說:「嗯,睡吧。」

  楚留香:「說的是說的是。」

  兩個人關了燈,准備睡覺。

  過了一會兒,原本關好的門突然開了一條縫,一點紅驟然睜眼,目光如冷電一般,自門□□去。

  那小小的一條門縫裡,就鑽出了好大一團比水還要柔軟易變之物,黑漆漆的,睜著兩個黃澄澄的圓眼睛,悄無聲息、極其優雅地潛進了屋內,正好踩上了一塊比較滑的地磚,忽然身形一歪,四肢不穩地打起滑來。

  大橘:「喵嗚!!!」

  慘叫.jpg

  一點紅:「……」

  楚留香道:「你都瞧見了,就不打算去撈它一撈?」

  一點紅冷淡地道:「哼。」

  楚留香笑:「大橘好似特別喜歡我,每晚都要跑來我這裡睡。」

  他也不知何時起了身,何時到了大橘的身邊,一把拎起了這只可憐兮兮的大貓,抱著它躺了回去,大橘安安心心地窩在楚留香胸膛上,像是一坨橘色的沉重小山。

  一點紅:「……你這樣還能呼吸上來?」

  楚留香悠然道:「其實我倒是有一門獨家的呼吸秘法。」

  一點紅:「……」

  獨家的呼吸秘法是這麼用的麼?

  行吧。

  他不再探究,緩緩閉上雙眼,准備睡了。

  說累,倒也不累,當殺手的一般都是晚上活動,他也算半個夜貓子,幾天幾夜不睡也不成問題,不過他倒是也有一門獨門秘籍,就是倒頭就睡,絕不在榻上輾轉反側……

  四點鐘左右,一點紅驚醒,原因是有人打呼。

  一點紅閉著雙眼,雙手交叉,放在腰腹部上,手指輕輕動著,一下下扣著,只心道:對了,前幾日自己一個人睡的時候,也曾聽見楚兄的屋子裡隱隱約約有動靜,他的鼻子是廢的,連榴蓮那等味道都聞不見……聽說鼻子患有這種病的人睡覺的時候,就很容易……

  他閉目養神,情緒穩定。

  過了一會兒,只聽楚留香打呼:「呼……呼……喵呼……」

  一點紅:「???」

  沒聽說過鼻子患病會學貓叫的!

  他猛地睜眼,就只見那大橘依偎著楚留香,睡得極其沉酣、表情極其甜美,而那一張小小的三角喵嘴之中,正打著震天響的呼嚕……

  大橘:(>^△^<)喵

  楚留香:安詳.jpg

  一點紅:「……」

  一點紅:「……」

  一點紅:「……」

  老兄,你的脾氣是不是也太好了點……?!


第35章

  第二天一早,兩間客房裡的人均是早早地就起來了。

  一點紅是因為大橘那震天響的呼嚕聲,楚留香……楚留香不知道,他這幾天可能已經習慣了這種甜蜜的負擔,只是照常起來而已。

  陸小鳳呢,他還尤處於一種新奇之感中。

  跨越千年……跨越千年……這樣的事情,倘若告訴了司空摘星,司空摘星恐怕會用一種看傻子的眼神去盯著他看,說不定還會看在是好朋友的份上,替他請個大夫看一看腦子。

  但倘若他告訴司空摘星自己見到了楚留香呢?

  「公子伴花失美,盜帥踏月留香」。

  百年後的江湖,仍英雄輩出、風起雲湧。然而再沒有人像楚留香這個男人一樣,跨越百年,仍能留下一種浪漫而富有詩意的魅力。

  就說那「白玉美人失竊案」,當年公子金伴花所擁有的白玉美人像,已永遠的消失了,然而那張由楚留香親自留下的短箋,卻一直被金家的後人所保留下來。

  ……甚至前一陣子還賣出了大價格。

  或許一開始,公子金伴花沒把這信箋撕碎的原因只是想著要留下罪證,等有機會就秋後算賬……不過楚留香是什麼人呢?這秋後算賬的時機一等就是一百年,當年的京城名家金家都已沒落下去,要靠變賣家當才能勉強維持了。

  楚留香留下的這張信箋居然賣出了最高價……這、這實在是很讓人很難評價。

  而買下這張信箋的人,就是陸小鳳的損友——司空摘星是也。

  司空摘星,號稱「偷王之王」,與其他的小偷做派不同,他不是靠偷東西賣錢為生的,而是靠「接受別人的委托去偷東西」為生的。

  前者是偷什麼都好,後者卻無疑都是危險。

  為了買下盜帥楚留香的親筆,司空摘星還連著干了好幾個活兒,累得他在陸小鳳這裡直罵那些委托人不做人……

  總而言之,要是讓司空摘星知道他見到了楚留香,想來是要嫉妒得變形的。

  在這種極度的不真實感與新奇感之下,誰還睡得著呢?在床上輾轉反側,等著天亮,甚至還搞了一出「花滿樓亦未寢」的戲碼。

  花滿樓:「……」

  花滿樓長嘆一口氣,拿他簡直沒有任何法子。

  直到後半夜,這只興奮過頭的小鳳凰才慢慢睡了過去,空調房、蠶絲被、乳膠床墊……這些東西陸小鳳雖然叫不上名字,但人的感覺卻是共通的,舒服得實在不成樣子,睡在這樣的寢具之上,與神仙何異呢?

  迷迷糊糊時,陸小鳳還不忘對花滿樓說:「呼……花滿樓啊花滿樓,你家要是也能這麼舒服……我、我平時一定多來找你玩……」

  花滿樓:「……」

  花滿樓:「快睡吧你。」

  結果第二天早晨還不到七點,聽到門外有動靜的陸小鳳就立刻醒了。

  醒了之後,還盤腿坐在床上,迷糊了好一陣子,眯著眼看了一圈兒,看到站在窗前的花滿樓穿著寬松的白T,低著頭,自己給自己扎半丸子頭的時候,他才說:「果然不是做夢。」

  花滿樓忍不住笑了,說:「你啊你啊。」

  陸小鳳道:「聽這動靜,楚兄和紅老兄已都起來了。」

  他伸了個大大地懶腰,從寢具上起來,去官房……啊不,是衛生間洗漱。

  牙刷、牙膏——這兩樣東西他倒是熟悉得很,他們那裡也是有的,喚作「牙刷子」,富貴人家用豬鬢毛做齒梳,牙膏種類就多了,用竹鹽的也有、用楊柳木、桑木、姜、丁香熬膏的也有。當然,窮苦人家用不起這等東西,也有將楊柳枝砍成一小節一小節,泡在水中,晨起放在口中咀嚼的,所謂「晨嚼齒木」,說的便是這件事了。

  陸小鳳也曾見過用青鹽塊來擦拭牙齒的。

  不過,這牙刷雖然與他的時代所用之物甚是相似,刷毛卻比豬鬃毛要柔軟太多了……陸小鳳以前經常刷牙刷到出血,有一次正好趕上個仇家過來報仇,一衝進門就看見他口吐鮮血,還以為他要死了,登時就揚天長笑,大聲地道:「你陸小鳳也有今天!」

  陸小鳳:「……」

  陸小鳳面無表情地漱完口,然後把那人胖揍了一頓。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陸小鳳就很想順一個這個柔軟牙刷子回去。

  還有那叫「洗面奶」的物什,裝在個小小軟管之中,擠出一點兒小膏來,蘸了水在手心揉一揉、搓一搓,便會湧出細細的泡沫來,味道也十分宜人,乃是一股玉潤冰清的茉莉花香。

  他喜歡極了這種味道,只覺得聞到這一股淡香,連心情都愉悅了幾分。

  他一邊吟著「翠葉光如耀,冰葩淡不妝」ヾ,一邊出了洗手間,松松地把頭發扎成個馬尾,就推門出去了。

  清晨的陽光自澄透的落地窗外灑進來,令這屋子之中各式各樣奇異的物什與擺設都渡上了一層淡淡金光,楚留香正坐在窗前,氣定神閑,手中拿著個小小的方塊,正在擺弄。

  瞧見陸小鳳與花滿樓,他微微一笑,又端起身邊的一只小小茶杯,對著他們二人遙遙一敬。

  陸小鳳勾唇一笑,走了過去。

  本是打算與楚留香一道兒喝杯茶,聊聊天的,豈料剛剛過去,一眼瞧見了窗外的景像,饒是陸小鳳這樣的人,也忍不住呆了片刻。

  昨夜他們來的時候,時間實在是太晚,這裡是用簾子遮起來的,他們又實在折騰了很久,況且晚上的夜景——對於古代來說,就是黑黢黢的一片,陸小鳳承蒙她人收留,也不想第一天就做出夜探她人家院子的事情,故而沒多摸索。

  今日將這簾子拉開,才知道什麼叫做如夢似幻、恍恍惚惚……原來他竟不在平地之上,而是在……幾十丈的高空之中!

  而再看楚留香手中的那個小小方塊……

  可不得了!那小小方塊,瞧上去平平無奇,像個小鐵片兒,但只要用手指上去輕輕一點,居然登時就能亮起來,上頭的花樣圖案,還能隨著楚留香的操作不斷變化著……甚至這小方塊裡,還能出現人……活生生的人!

  陸小鳳嚇了一跳,又立刻反應過來,這裡頭當然不可能是真的活人,想來是用什麼法子,把人的樣貌動作做出來,再放進這小方塊中……或許像是皮影戲一般?

  什麼皮影戲能做到這種程度啊……

  高塔般的建築,雖然震撼,但不震驚,因為他雖然沒親眼見過昔日則天女皇所修建的巨大明堂,卻也去過山西佛宮寺,見過那二十多丈高的釋迦塔。

  但這能發光的小方塊……真的不是妖法?

  楚留香瞧見了他的目光……同為古人,他當然一下子就猜到了陸小鳳這眼神是為了什麼,他微微一笑,朝陸小鳳晃了晃手中的手機,道:「這叫手機,乃是一種極為方便、極為包羅萬像之物。」

  陸小鳳湊過來,盯著手機看。

  他對什麼東西感興趣時,就一定要弄個清楚明白才行。

  楚留香也很有耐心,反正這些事情,秦蔻也是要再說一遍的,不如現在就教教他也好。

  於是他就演示起了手機的用法,具體來說就是給貓在廚房裡的一點紅打電話。

  在幾聲「嘟——嘟——」後,這個小小方塊中響起了個冷淡沙啞的聲音:「楚留香?」

  楚留香笑道:「紅兄,是我,你現在在做什麼呢?」

  一點紅:「……」

  他古怪地說:「你專程打電話來,只是為了問我在做什麼?」

  況且,他其實一直都沒能適應那種近乎耳語的……距離,接起電話來,語氣中都多了幾分僵硬和冷淡。

  楚留香笑道:「我在教陸小鳳怎麼用手機。」

  一點紅:「……」

  他冷淡地哼了一聲,沒做什麼表示,直接掛斷了電話。

  楚留香轉頭對陸小鳳微笑:「是不是很方便?」

  陸小鳳目瞪口呆!

  半晌,他才道:「……這真不是妖法?秦姑娘真不是什麼神仙妖精?」

  楚留香:「噗嗤……」

  他哭笑不得,道:「真不是,這便是一種叫做『芯片』的技藝所帶來的,這裡人人都用得,只是這『芯片』到底是用何種東西所造、又到底為何能做到千裡傳音,我倒不甚清楚,不過……」

  楚留香朝陸小鳳眨了眨眼,繼續道:「不過這就好比十八般兵器,什麼千年隕鐵、什麼西域寒鐵,那百煉鋼如何退火淬火,又有多少江湖人真的能搞明白呢?只要知道如何去使,便也足夠了。」

  陸小鳳怔了一怔,失笑道:「確實是這個道理。」

  楚留香又笑道:「不過我看你這個人,倒是有一點和我很像。」

  陸小鳳道:「什麼?」

  楚留香悠然道:「就是對什麼事情都好奇得很,瞧見只豬,都總想拆開豬圈去看看裡面什麼樣子。」

  陸小鳳大笑起來。

  一面笑,一面還不忘說:「原來碰見一個這麼像自己的人,竟然是一種這樣的感覺。」

  一種愉快得要命的感覺。

  楚留香道:「所以呢,我早早就找秦蔻去要了些有趣兒的玩意,陸兄要是感興趣,大可以一起來看看。」

  這些有趣的玩意兒,指的就是一些科普視頻了。

  只要知道互聯網是一種什麼樣性質的東西,那就很難不想去用起來。

  楚留香初來乍到,對這裡完全是一種知其然、卻不知其所以然的狀況。他也能瞧出,其實很多一直生活在現代的人,對這個世界的認知也是懵懵懂懂,全然從自己的經驗出發,不知其所以然的。

  但楚留香又怎麼會止步於此呢?

  有了互聯網這樣一個超級大的學習寶庫,又有這樣多的、浩瀚星辰、恆河沙數的新鮮知識在等著他去采擷,他怎麼可能忍得住不去探索呢?

  當然,探索也是得有章法的,畢竟秦蔻一開始就說過,互聯網上的消息魚龍混雜,許多消息人雲亦雲、真真假假,十分難辨……

  在他的時代,楚留香倒是可以憑借著自己的見識與渠道,在諸多消息中分辯真假,但在這個時代,他不懂的東西還太多,楚留香雖然是個自信的人,卻並不盲目自信。

  所以,他昨天就去請教了秦蔻,還順便談了談他自己的看法。

  「要分辯知識的真假,無非是兩個法子,第一個法子,去看是誰說的這話,德高年卲的前輩,想來學問更深,有出處的東西,想來比個沒頭沒腦冒出來的消息更可信;而第二個法子嘛,也無非便是多聽多看,從多個途徑都驗證過的話,自然比一個人的信口開河要可信得多。」

  當時的秦蔻還很驚訝於楚留香的見地。

  秦蔻大學讀的是法律專業,大學畢業之後,也做過一段時間的實習律師。

  法律這個行業的從業者,必須具備的能力之一就是在海量的信息中准確、全面的找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以及——還要學會如何辨別真假。

  因此她大學時專門去選修過法律檢索這門課。

  信息檢索,最重要的三個原則:漏鬥原則、權威原則、交叉驗證原則。

  楚留香雖然不曉得這三個原則,但只略一思考,就已說出了其中的兩個。

  互聯網雖然是一個興起不到二十年的新興世界,但古龍大師曾經說過,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魚龍混雜、真假難辨又弱肉強食的互聯網,與那個真實的、刀光劍影的江湖,又是何其的相似呢?

  而論起江湖,誰又能比楚留香要更熟悉呢?

  秦蔻就明白了,他之所以要來問她,只是因為他缺乏一些最基本的常識。

  譬如:到底什麼是權威專家?大學是什麼?科學院是什麼?博物雜志是什麼?

  再譬如:搜索引擎有哪些?平台有哪些?網上圖書館需要用的賬號和密碼要怎麼樣才能得到?

  諸如此類。

  所以,真不要想當然的去小看古人,認為古代什麼都沒有,認為古人都是沒見過世面的土老帽,隨隨便便就能騙得團團轉。

  她就先找了幾個認真做科普的賬號給楚留香,還在那個教她他們拼音的ipad裡下了好幾個公開課視頻app,告訴他這裡面課程很多,包羅萬像,可信度也很高。

  所以剛剛,楚留香玩手機,就是為了隨便找幾個科普視頻來看,滿足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陸小鳳當然也很感興趣。

  他饒有趣味的湊過來,瞧著楚留香用自己修長的手指在手機屏幕上慢慢地點著,一個個的標題便自屏幕上滑過。

  楚留香點開的是一個專攻精細化工方向的科普up,陸小鳳一行行地看去,只心道:千年後的人說話如此直白不文,但所研究的學問倒是包羅萬像,什麼「雪花膏是如何做成的」、「口紅中的紅色染料真的是取自蟲子麼?」「你的洗面奶中的茉莉花香來自何處?」之類的。

  嗯?茉莉花香?洗面奶?

  這不就是他早上洗臉時用的那物麼?說起來,那股子花香的確淡雅宜人,他們那時代也有茉莉花兒,有姑娘也用茉莉香粉,但他總覺得,還是洗面奶中的花香味道更好聞些。

  值得拿出來單獨一說,難道這其中還有些不為人所知的妙處麼?

  陸小鳳就點開了那個視頻。

  視頻不長,也無甚鋪墊,畫中人所用的語言淺顯易懂,上來就道:「3—甲基吲哚,天然廣泛存在於糞便之中,因有一股強烈臭味,被俗稱為『糞臭素』,然而在其稀釋千倍以上時,卻會散發出一種宜人的茉莉花香氣,可做香精使用,被廣泛應用於食品工業、日化工業。」

  陸小鳳:「……」

  楚留香:「……」

  剛從廚房裡出來,猝不及防聽到這句話的一點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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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橋,是今日的陸小鳳……還有一點紅。

  那一支洗面奶,在昨天之前,都是一點紅在用的。

  這小小的手機中傳來的信息量實在太大,一點紅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是聽懂了沒有,表情變化莫測、甚是難懂。

  好在這不是個靠驚掉人眼球來吸引流量的營銷號,而後又解釋了合成一種香味需要十幾種乃至幾十種不同的化合物,3—甲基吲哚只是其中的一種原料,而且人的鼻子的確會認為特別濃郁的香氣是惡臭……但是沒錯,這種原料就是廣泛應用的,你們用的那個什麼什麼裡面的確就是有……嗯嗯,沒錯!

  陸小鳳:「……」

  一點紅:「……」

  陸小鳳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幽幽地道:「看來有時候,人知道得越多,的確會越痛苦……」

  楚留香:「……」

  局外人楚留香狂摸鼻子,勉強對一點紅笑著轉移話題道:「你貓在廚房裡,是准備片了那條魚麼?」

  一點紅猶在發怔,若是仔細看,還能瞧見他漆黑的瞳孔都似乎已經收縮,顯然是依舊沉浸在這個與他有著切身關系的科普視頻中,久久都回不過神來。

  半晌,他才點了下頭,道:「嗯。」

  其實那條鱸魚已經處理好了。

  魚,也是野外很常見的加餐,處理起來也方便,就是掏內髒刮魚鱗那一套,比獵什麼兔子還要剝皮方便多了,一點紅野外的生存經驗非常之豐富,早上起來沒事干,想到昨晚陸小鳳帶來的鱸魚,就進廚房一刀把魚宰了。

  宰也宰了,處理也處理了,況且瞧著這些人——尤其是秦蔻,完全是一副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模樣,會做飯才有鬼了。

  弄條魚而已,想來也不復雜。

  埋鍋造飯,乃是殺手最基本的生存技能,他平日裡做飯雖然不算太多,但也絕不生疏,只做條魚罷了。

  唯一的問題是,他做飯的場合多是野外,而野外最方便最容易的烹飪方式,是炙烤。

  但秦蔻的廚房……

  這裡是沒有柴禾的,只有電磁爐與天然氣,於是炙烤這種最簡單

  的烹飪方式,在這個「現代廚房」裡,反倒成了個難題,不過想來也是,這樣的屋子、這般雪白潔淨的牆壁,若是被煙火熏髒了,那才難辦。

  問題不大,有互聯網。

  他用自己昨天剛學會的搜索方法,在搜索引擎之中輸了「鱸魚做法」四個字,片刻之後,屏幕上便出現了數個視頻,瞧著衣著打扮、說話神態,也不似是酒樓的掌勺大廚,而只是一些普通的人,在分享著自己的家常做法。

  這倒是又讓一點紅心中浮起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奇異感覺。

  從前,江湖是少數人的江湖。

  各大客棧、賭場、酒樓中被討論著的,一定是那赫赫有名之人所說的話、所做的事,這些舉重若輕的話,一般都意味著這江湖上又有什麼大事要發生了。

  當然,圍繞著這些大人物,也會有些艷聞軼事,真真假假,傳得不亦樂乎。

  至於某家的某個農婦,是如何能用一根柴禾將豬頭燉得酥爛;某家的某個巧手媳婦,是如何能將米湯熬得粒粒開花……這,誰關心呢?若是這人想要自己站出來,教教眾人這些訣竅,定是要被看做是發瘋病了,從頭到腳嘲笑個遍了。

  ——因為這世界是不屬於他們的,他們無論有了什麼樣的經驗,也絕不能不知天高地厚地在外頭大講特講的。

  但這裡是不一樣的。

  似乎每個人都能發出自己的聲音,即便是蒸鱸魚這樣的事情,也有很多人在樂此不疲地分享自己的經驗。

  一點紅想:怪不得……昨晚看的那個轉刀人,不過是個令人發笑的假把式,還能叫秦蔻惦記著他的視頻,專程拿出來給他看,問問他能不能模仿。

  他翻過幾個視頻,無師自通的學會了怎麼看播放量,選了個播放量最高的「清蒸鱸魚」看了下,發覺這東西做起來實在容易得很……

  最難的部分可能就是處理活魚了,但這對一點紅來根本算不了什麼。

  剩下的,什麼調料汁,上鍋蒸五到八分鐘……屬於給傻子拿去,傻子也會做的程度。

  說起來,估算時間,還算得上是一門手藝。

  他們那時代,計時便是用日晷、沙漏鐘、水鐘了,但這些東西又大又沉,並非隨處可見,尋常幫派總舵都不一定會有,況且又不能帶在身上趕路,對一點紅這種殺手來說並沒有什麼參考的價值。

  他們尋常判斷時間,一是線香,也就是經常說的「一炷香的時間」、「兩炷香的時間」,一是夜半更夫打更,這些東西多不大准確,真要到了那需要極為精確的控制時間之時,一點紅多數是數自己的心跳。

  這就要求決不能一驚一乍,倘若碰上個什麼事情心跳就亂,他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來到此地之後,他才知道……什麼是精准的時間,就連蒸一條魚,也可以用手機上的「計時器」功能,做到一分一秒都不差。

  不說手機裡的其他功能,單說這個計時,若是帶回了他們的時代,恐怕也要被奉為至寶,說不定,還會引起什麼腥風血雨的爭奪戰。

  這便是現代的奢侈之處了。

  扯遠了。

  總之,這魚弄起來方便得很,就是現在時間還早,秦蔻又還在睡,先放著,等中午一點兒再上鍋蒸就是了。

  昨晚被那貓弄的一晚沒睡,現下又沒事,於是他便打算回臥房裡小憩一會兒,等秦蔻差不多醒了,他再起來把那條魚蒸了。

  花滿樓在擼貓。

  楚留香帶著陸小鳳繼續研究手機的一些功能。

  許是因為剛剛看了視頻,已經知道人是可以通過一定的法子把自己的影像留在手機中的,陸小鳳瞧見拍照的功能時,倒是也並沒有一驚一乍。

  甚至還無師自通地學會了怎麼翻轉攝像頭,怎麼自拍。

  他只笑道:「來來來,楚兄,我們必須拍一張。」

  說著舉高手機。

  楚留香何等溫和之人,當然不會拒絕。他湊近了鏡頭,瞧見陸小鳳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忍不住輕笑出聲,只聽「哢嚓」一聲,二人便被定格在手機屏幕中。

  陸小鳳道:「想來這『照片』一物,應該能拓印在紙上?」

  這……

  這倒是問到了楚留香的盲區。

  不過他轉而一想,想到了前日上街時,有些鋪子門口便貼著大幅的人物畫像,秦蔻說過,那物叫做「海報」。

  他點頭道:「許是可以的,等秦蔻醒了,你問問她便是……你要把這張照片拓印下來?難道是想要帶回去?」

  陸小鳳的臉上就露出了神秘的微笑。

  是啊,他要帶回去給司空摘星看,非得讓他嫉妒得變形,直接從司空摘星改名為司空扎心,哈哈哈哈哈哈!

  順帶一提,「扎心」這個新詞兒,便是剛剛那個科普茉莉花香的視頻下頭的評論裡出現的,這詞極為形像,無需解釋,意思明了得很。

  陸小鳳神秘地笑了好一會兒,這才對楚留香嘆道::「老實說……我現在還只覺得腦子裡恍惚得很,這千年後的世界,真是處處新奇,瞧得我眼都要直了。」

  楚留香道:「實不相瞞,我剛來之時,也是如此。」

  陸小鳳從善如流道:「不知楚兄來此地多久了?」

  楚留香失笑。

  這就是要打探消息了。

  昨夜太晚,秦蔻很是勞累,這位陸少俠自然不會多問,今日秦蔻又沒起,想知道和時空亂流有關的事情,可不就得問問他這位楚老兄麼?

  不過這位陸小鳳陸少俠嘛,他似乎具有一種極其奇妙的天賦,接話的速度之快、語氣之真誠、笑容之親和……即便你十分清楚,他就是要從你這裡套話的,也實在不忍心拒絕。

  況且楚留香一開始也沒打算拒絕他。

  他道:「三天。」

  陸小鳳驚了一跳,不可置信道:「三天?!」

  楚留香微笑:「是了,不過就是三天而已。」

  陸小鳳又瞥了一眼放在小桌兒上的手機,忍不住嘆道:「楚兄不愧是楚兄……只三天,就能對這千年之後的世界如此了解。」

  楚留香失笑。

  像是想起了什麼一般,楚留香的眼神動了一下,那雙如春風般的眼睛裡,就忽然湧動出了一種春水漣漪般的暖意。

  他微微一笑,只道:「非也、非也,這並非我的本事,而是秦蔻的本事。」

  是了,這的確是秦蔻的本事。

  這三日來,愈了解、他對這千年之後的世界就愈心驚。

  這個世界……與他們的世界的區別絕不僅僅只是高樓、鐵皮車和電燈。

  假如他們來到這裡時,沒有遇到秦蔻,那麼他們當然也能活下來,最後也能適應這裡的生活,但在這之前,他們一定會遇到很多麻煩,碰很多壁。

  就只是攝像頭這樣一個小小的東西,都極有可能使他們的行蹤暴露於人前。

  但幸運的是,他遇見了秦蔻,他們遇見了秦蔻。

  ——秦蔻所做的事情,是在這個全新的世界裡保護他們。

  陸小鳳問:「這位秦蔻秦姑娘,是個怎麼樣的人?」

  楚留香笑了,道:「她呀……她是個很有俠氣的女孩子。」

  ——不錯,俠氣。

  俠氣這個詞,在江湖上倒是一個使用的高頻詞,不過通常來說,好似用來形容男人多一些,而且多是那等對刀光劍影、極度驚險的場面還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男人,亦是那種心懷正氣、能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男人。

  楚留香當然就是這兩種男人,因而也時常被人贊嘆一句俠義。

  但俠氣本身,是沒有性別可言的,也是無需吝嗇使用的。

  男人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是俠氣,女人撿回對新世界全然懵懂無知的人,一步步帶他們熟悉新世界、走入新世界,也叫俠氣,而不是什麼「賢惠」、「溫婉」、「好女人」、「你是不是春心萌動看上他了」。

  用這樣的話來形容這樣的女人,只是在否認她們身上屬於人類共有的、黃金般崇高的人性與精神,只是一種企圖把她們固定在灶房中,固定在廳堂、愛情與家長裡短之中的卑劣行徑而已!

  於是,楚留香便再次說道:「秦蔻是個很有俠氣的女孩子,我很感謝她。」


第37章

  昨天折騰到半夜三點多才睡下,秦蔻一直睡到中午才起來。

  睜眼時,她聽到了空調睡眠模式之下發出的吹風聲,整個人緊緊地裹著蠶絲被,聽到手機在震動。

  她迷迷糊糊地在床上蠕動了一下,伸手去摸手機,連打來電話的是誰都沒看,就直接摁了通話鍵,沙啞地說:「……喂?」

  ——剛睡醒的人,說話語氣總是有一種濃郁的倦怠。

  對面的人不知道為什麼沉默了一下,秦蔻不明所以,又「喂」了一聲。

  對方說:「醒了麼?打算蒸魚。」

  這個聲音是很有辨識度的,又低沉又沙啞,說話言簡意賅,極為短促,好像多說一個字出來就能要了他的命一樣。

  是一點紅。

  秦蔻坐在床上睡眼惺忪,呆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在此期間,對方既沒有掛電話也沒有說話,手機聽筒裡只傳來他又淺又穩定的呼吸聲。

  哦……他是問她醒了沒有,如果醒了,他就准備把那條魚給蒸了。

  秦蔻滿腹狐疑:「……你可以麼?清蒸鱸魚感覺很難的樣子。」

  一點紅:「……」

  他說什麼來著,四體不勤五谷不分,她會做飯就有鬼了。

  他淡淡地說:「不難,很簡單,我在網上找了個視頻學。」

  秦蔻:「啊……那調料呢?你都認識?」

  一點紅:「……瓶子上都有名字。」

  不過他倒是蠻欲言又止的,在他們來之前,秦蔻明明就是一個人住的,自己又不會做飯,家中的鍋碗瓢盆、柴米油鹽倒是齊全得很,就連刀具也一應俱全,講究得很,甚至還有一把烏茲鋼鍛造的刀。

  如果他去當面問一問秦蔻,可能會得到一個理直氣壯的回答——差生文具多嘛!怎麼啦怎麼啦!

  其實是因為……那會兒大學剛畢業,終於可以自己一個人住了,她就對未來的生活充滿了不切實際的幻想,總覺得自己可以過上每天朝九晚五、平時喝喝茶做做飯運動運動,非常健康自律的生活,然後就買了一堆東西……

  結果就是四五年都放著落灰。

  一應俱全地調料台不太一樣,她畢竟不是真的一點廚房都不進,蒸個米飯、弄個番茄炒蛋或者煮個面什麼的還是可以的,所以調料不管用不用吧,該有的都得有!

  她這樣一個生活技能剛剛及格的人,還對一點紅各種不放心呢,想了一會兒,又想起個很重要的問題,問他:「那蔥姜呢?我家裡沒有誒。」

  清蒸鱸魚,應該要有蔥姜一類的東西提味的……吧?

  一點紅:「……」

  他無奈地解釋:「我下樓了。」

  秦蔻驚訝:「你去菜市場了麼?怎麼自己一個人去。」

  他又不認路,迷路了怎麼辦?

  一點紅道:「……不是。」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下樓找人打聽菜市場在哪,碰上個在樓下種菜之人,拔了幾顆蔥非要送我。」

  ……還熱情得要命。

  這就很怪……一點紅哪裡碰上過問個路人家非要送兩根蔥的,況且他又不愛欠人人情,結果對方熱情似火,推推搡搡地往他手上塞,若放在以前,哪裡會有人敢這樣的近他的身?

  結果這裡的人,簡直是個個都沒感知危險的那根筋,他這樣的冷臉往那裡一立,那大姐居然還能一邊給他塞蔥一邊熱情地與他攀談:「小伙子怪帥的,有沒有對像啊?」

  一點紅:「……」

  他這樣想著,就在電話中順便也把這件事告訴了秦蔻,順便問她:「『對像』是什麼意思?」

  秦蔻笑得窩在床上起不來,像個蝦米一樣拱來拱去。

  她抹抹自己笑出來的眼淚,跟他說:「對像就是女朋友的意思,女朋友……嗯,在你們那時代應該沒有吧,你們那裡應該講究什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了就直接結婚?那對像應該就是……姘頭的意思?」

  一點紅:「……」

  一點紅:「……」

  一點紅:「……」

  所以那熱情大姐居然是問他有沒有姘頭?這……這該怎麼說呢。

  他的沉默簡直震耳欲聾。

  秦蔻安慰他:「沒事啦,我們這裡的人大部分都不這樣的,就是有些年紀比較大的叔叔阿姨吧,就愛打聽這些,其實他們倒是沒有惡意,就是總喜歡給年輕姑娘小伙子做媒,隨便敷衍一下就行了。」

  這也是城市與城市之間氣質的差異,像是上海深圳這樣的地方,一定不會有半個人來問這種問題,X市這樣的現像其實也不太多,如果在秦蔻她爸爸的老家……呵!那地方才叫誇張呢,每天她幾點出門都有門口的大爺大媽順嘴就告訴她爸!小區裡住了個二十幾歲沒結婚的姐姐都被人瘋狂說閑話。

  這就是「熟人社會」。

  但其實,古代的「熟人社會」現像是更加明顯的,絕大多數的人,一輩子也就和不超過五十人在打交道,這樣的環境之中就是沒有秘密的,誰家老漢昨天晚上睡覺說了什麼夢話都有可能傳遍。

  所以在這種熟人社會之中,出現一個外地來的陌生人真的非常顯眼,因此史料之中才會出現什麼某某人潛逃到某某處,結果被當地百姓報給了官府這種事。

  這是生活在城市裡的現代人所無法想像的社會形態。

  而一點紅之所以對這樣的事情並不熟悉,想來也是因為他自己本身就是游離在民間百姓生活之外的人。

  冷面殺手哼了一聲。

  雖然秦蔻所說的「敷衍」二字,他也覺得和自己本身知道的意思有不小的差距,但這話本是還是很好理解的,他沒多說什麼,只淡淡道:「嗯。」

  然後就主動掛斷了電話。

  打了一通電話,秦蔻的困勁兒也完全過去了,在床上伸了個懶腰,准備起床洗漱,下樓和楚留香一點紅一起吃飯。

  洗過了臉,清醒了一把,她才忽然反應過來……哦,不對,家裡又有別人了,是陸小鳳和花滿樓。

  這時空亂流這兩次的間隔是不是太近了一點?

  秦蔻撓撓頭,打開微信,找到了她的媽媽安寧安老師。

  秦蔻:媽媽在干嘛!

  二秒後——

  [麻麻發來視頻通話請求]

  果然!

  秦蔻總覺得,像她爸爸媽媽這個年紀的人,用微信格外得喜歡打視頻電話,很少純發消息聊天。

  ……說不定幾位古代男士在熟悉了微信之後,也會格外喜歡視頻電話?

  她摁下了接聽鍵。

  視頻對面就出現了安寧安老師的臉。

  她問:「最近店裡生意怎麼樣啊?啊呀,才醒麼?說了多少回了晚上不要熬夜……」

  秦蔻的媽媽,安寧安老師,是X市師範大學的老師,只有秦蔻這一個獨生女兒,寶貝的跟什麼似得。

  安寧老師或許是那種在傳統的敘事之下最成功、走得最順利的人,所以她對自己的女兒秦蔻最開始的期待,也是完全從自己的經驗出發——大學讀法律專業,出來考公檢法單位或者讀研究生繼續深造,以後能當高校老師也非常好……

  不過秦蔻自上大學之後就非常放飛了。

  ——安寧安老師的偉大之處就在於這裡了,她其實很清楚兒女長大了就是會自己飛掉的,不可能一輩子跟著父母的期待走。

  所以無論是搞樂隊,還是秦蔻畢業後去做律師,後來又辭掉工作自己開店,她在思考過後,最終都支持了她,偶爾還會跟秦蔻爸爸一起去她店裡感受一下地下音樂現場。

  不過再開明的媽媽一見了女兒還是會忍不住多嘮叨幾句。

  秦蔻從善如流地撒著嬌,又說自己要下樓吃飯去了,有魚吃。

  安老師:「……」

  安老師:「……你請了個阿姨?沒聽你說呀。」

  秦蔻說:「沒有啦,就時空亂流嘛,這一次可來了不得了的人。」

  安老師追問:「是什麼人呢?問清楚來歷沒?大橘要好好帶在身邊,要不把那幾個人帶回家來見一見吧,爸爸媽媽不放心。」

  當然這份不放心其實也有限,畢竟安老師家裡其實出過不少會引來時空亂流的人,屬實是司空見慣了,在加上還有祖傳大橘。

  秦蔻神秘一笑:「好哦,不過再等幾天吧,先教一教他們言行舉止什麼的,還有,叫爸爸還有外婆不要太激動。」

  她外婆也是個武俠迷來著!

  安老師狐疑。

  秦蔻終於問到正題,說起了這兩次時空亂流間隔的事,安老師想了一想,說這事兒得問問外婆,等外婆回來再說吧。

  ——在秦蔻之前,遇上時空亂流次數最多的,是她的曾外祖母,也就是她外婆的媽媽,聽說她的曾外祖母居然能夠控制亂流,令亂流穩定的出現和消失,甚至還和幾個異時空的旅人保持著長期的串門子關系。

  聽起來就很奇幻,有沒有!

  不過曾外祖母早就去世了,而她外婆這兩天和老姐妹們出門旅游去了,這件事一時半會電話裡肯定說不清的,所以得等她旅游回來。

  母女兩又說了幾句,安老師要去給研究生上課,就掛斷了電話。

  秦蔻想了想,又給自己的二表哥打了個電話,借了樣東西,一件這兩天就很可能用到的東西。

  她下樓時,餐桌上已經擺上了午飯——一條清蒸鱸魚,香辣小龍蝦拌面(一點紅果然用昨天剩下的小龍蝦湯下面),一盤西紅柿炒蛋、另還有一盆蝦仁紫菜雞蛋湯底的小餛飩。

  菜色不豐,而且這頓飯看起來有一種非常凌亂的混搭氣質……但沒辦法,秦蔻家裡連蔥姜都沒有,能有兩個西紅柿、幾個雞蛋來炒盤菜已經很不容易了。

  至於蝦仁紫菜雞蛋湯……這很明顯是半成品,那天去麥X龍的時候秦蔻順手扔到購物車裡的。

  雖然如此,但陸小鳳不知道啊。

  湯色淡青,上頭浮著一層淡淡的油花,蝦皮與紫菜均是提供鮮味的吃食,帶著股淡淡的海味微鹹,蛋花衝得很散,也無半點腥氣,裡頭下了餛飩,竟然是香菇餡兒的!一口下去,只覺得鮮上加鮮,叫人只覺得連舌頭都想吞下肚子去呢!

  陸小鳳忍不住贊道:「沒想到紅兄的手藝竟如此之好?這般手藝,說是京城名樓的大師傅,也沒什麼不對的。」

  他心中忍不住驚訝。

  一點紅這名字,自然也是流傳到百年之後的。

  相傳他極有性情,乃是當時的天下第一殺手,殺人無數、冷酷殘忍,與盜帥楚留香不打不相識,又成就了一段友誼佳話……

  殺手做飯的手藝為什麼會這麼好呢?他難道還曾潛伏在什麼大酒樓之中,所以才順道學了這麼好的手藝?可這「順道」能順成這樣,也……也太有天賦了吧!

  就說這餛飩,與尋常餛飩就有不同,皮薄如紗,下鍋便化皮為凍,牢牢裹著肉餡,在淡青的湯中浮沉,肉餡若隱若現……湯的鮮美還尤可說是這紫菜與蝦子的鮮味,但這一手擀皮包餛飩的手法,就真的是硬功夫了。

  隔行如隔山,殺人的手藝與做菜的手藝,那可完全是兩碼事,能將完全

  不同的兩件事都學到極致……這紅兄的本事當真是大得很,若再會個琴棋書畫,豈非就可與當日的千面公子王憐花相提並論?

  陸小鳳心悅誠服,毫不吝嗇,大贊特贊。

  一點紅:「……」

  不,他只是把凍在冰箱裡的半成品直接倒鍋裡煮了而已。

  他心情微妙,看著陸小鳳的表情,又瞥了一眼秦蔻,發覺她果然是一副嘴角止不住往上揚,一副忍笑不止的表情。

  ……所以他當時為那方便面心悅誠服,誤認為秦蔻是什麼酒樓名廚的時候,也是這幅蠢相麼?

  他面無表情不說話。

  但陸小鳳是誰呢,陸小鳳可是天下第一會活絡氣氛之人,他早知道一點紅的個性,見他不搭茬,也不生氣,轉而奇道:「這長安八百秦嶺之中,竟還產香菇這一味山珍麼?」

  ——他早上和楚留香聊了不少,自然知道這處就是昔日的長安城。

  香菇——這在現代人眼裡根本不算是什麼,但是在古人眼中呢?

  古有「敲木驚蕈」之說,便是講一味名叫吳二公的養菇人,對著三四年不出菇的菇木十分懊惱,於是便一邊嘆氣、一邊用斧頭敲擊菇木,結果二四日後,香菇大出,後來這位吳二公便摸索出了一套「敲木驚蕈」的秘法。

  這樣的說法無疑是有一種十分濃厚的神話色彩的,但也體現出了古代香菇養殖技術的難,會者寥寥,更多的是山民們在山中挖野生香菇去賣,能賣出大價錢呢!

  所以說山珍海味、山珍海味,這四個字在現代人眼中是被消解了的,只作為一種昂貴美食的統稱代稱,但在古代人眼中,山珍的確是山珍,海味也確實是海中奇味,離開了產地,再想吃一口好的,可不是什麼容易事。

  還有蝦皮與紫菜,這也合該是關中不出產的東西才對。

  秦蔻想了想,解釋道:「主要原因應該有兩個,第一,是香菇人工養殖現在已經非常成熟了,產量很大;第二,因為交通運輸的快速和便利。」

  陸小鳳奇道:「交通?便利?不知是如何個便利法?」

  ——對,他還沒見過車子呢。

  話頭說到這裡,這頓飯其實也吃得差不多了,秦蔻就直接站起身來,去拿ipad,翻出幾個科普現代交通工具發展史的視頻給他們看(聽)。

  從馬車、牛車到汽車、蒸汽火車、再到現在時速高達到300km/h的高鐵、動車,然後是飛機,這或許才是最符合古人心目中的、近乎神話般的「筋鬥雲」、「御風而行」吧!

  隔著屏幕,或許這種衝擊力是不夠的。

  但是陸小鳳還是怔住了。

  小小的屏幕裡,是一只人造的鐵鳥,有翅膀、有身子。

  這屏幕並不大,所以這只鐵鳥看上去也不大。但鐵鳥身邊,有著來來回回的人,似乎在檢查著什麼,那些人站在鐵鳥身邊,就好似是螞蟻站在大像身邊一般,渺小極了。

  所以這只鐵鳥到底有多大,只要稍微對比參照一下就能明白了。

  這樣巨大!這樣沉重!

  即便沒有親眼見到,仍覺得不可思議——人類居然能造出這樣令人震撼的造物麼?

  而這樣的巨鳥,居然能……飛上天空……麼?!


第38章

  這樣巨大的鐵鳥真的能飛起來麼?

  ——能,不僅能,也在如今成了常見的公共交通方式之一,一個春節黃金周,國內航班可達五千架次,旅客吞吐量能達到五十萬人次。

  可……飛機為什麼能飛起來呢?

  陸小鳳想問,他就立刻問了出來。

  秦蔻眨眨眼,說:「我不知道呀。」

  陸小鳳微怔,盯著她,半晌沒說出話來。

  秦蔻就解釋:「現代社會,那可是一個分工非常精細的社會,除了我自己在做的事情之外,別的我都是一知半解,飛機為什麼能飛起來這種事可不是我們現代人的常識,我還怕我說錯了,耽誤了你呢。」

  陸小鳳忍不住笑了笑,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道:「是我唐突了。」

  將心比心,若是秦蔻到了他所在的世界,瞧見了什麼唐門的獨門暗器,問他是怎麼做出來的,那他……那他也回答不出來呀!

  不過秦蔻轉而就說:「網上應該會找到一些科普視頻,我看看啊……」

  她拿過iPad,在上面劃來劃去,點來點去,翻出一個做少兒科普的博主發的視頻給他們看。

  物理學、流體動力學、高壓區、低壓區……

  一個個全新的名詞被呈現、被解釋出來,原來騎馬時能感受到的那一股子風壓叫做空氣阻力,原來他們生活的世界之中的空氣,居然還能產生「大氣壓」,更原來……氣壓是一種如此之大的力,能將這樣大的巨鳥送上天空!

  這樣一個無處不在的力,他們生存其中,難道從未感受過麼?

  陸小鳳自這個視頻之中,感受到了一種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奇妙感覺。氣壓、氣壓……他咂摸著這個詞,似乎在回想自己過去的生活,想要找到這名為「氣壓」的巨力所存在的瞬間。

  片刻之後,他忽然道:「火罐?」

  秦蔻歪頭看他。

  陸小鳳道:「我們那裡有一種叫火罐的拔毒療法,便是用的小陶瓷罐,也有用竹筒的,在裡頭用火撩過,罐子就可牢牢附於膚上,莫非正是這『大氣壓』之力?因這罐子內外有『氣壓差』?」

  秦蔻挑了下眉,望著他。

  陸小鳳摸摸胡子,思索道:「可是我說的不對?」

  秦蔻說:「不……很對的,可是你是怎麼知道罐子內外是有氣壓差的呢?」

  陸小鳳笑道:「有些人家,會修地窖儲菜,再者,江湖之中,多得是密道地宮之類的地方,這樣的地方通常都要備著蠟燭、火折子一類的東西,若是火起不來,人也去不得,會憋死。」

  所以火須得耗費空氣才能燃,在罐子中轉上一轉,想來便是讓罐中的空氣減少,內外自然就產生了壓力差,這「大氣壓」自然就可以將罐子牢牢的壓在人的皮膚上了。

  其實解釋的有問題,但火罐內外確實有氣壓差。

  秦蔻忍不住笑了,說:「果然,在你們江湖上能混出名堂的人,果然沒一個是笨蛋。」

  經過了楚留香這樣的神級聰明人,她現在瞧見穿越來一十四小時之內就能思考大氣壓問題的古代人已經不會再很驚訝了。

  陸小鳳也忍不住笑了,搖頭晃腦道:「那我就收下秦姑娘的贊譽咯。」

  想了想,他又忍不住感嘆:「昨日原想著,這千年之後的世界當真是處處新奇、如仙境妖宮一般,到處都透著不真實,卻不想……今日我就……」

  這話似乎不是很好說,陸小鳳靠在椅子上,一只手托著腮,令一只手輕輕地在桌面上一下下叩著,似乎是在思考什麼,半晌,他才道:「今日,我倒是有了些實實在在的感覺。」

  秦蔻問:「這話從何說起呢?」

  陸小鳳微笑道:「或許是因為……知曉了這些看似神跡、完全不可能的東西,也是有章可循的吧。」

  就好比飛機。

  方才初見,只覺得此物太過震撼,再看那些飛機飛上天的視頻,又只覺得完全不可能——這種不可置信的感覺與看到手機屏幕會發光卻又是不一樣的,古書、話本子裡常有寫到什麼可照出人影像的寶鏡、水面,所以瞧見手機,他的第一反應就是——仙法。

  但飛機……飛機的人造意味太強了,這樣笨重、巨大的東西,不符合他們對神仙的想像,假如剛剛看見的真的是個騰雲駕霧的人在天上飛的話,陸小鳳可能還會更淡定點。

  而正是因為飛機是完全人造的產物,所以才會給他一種非常強烈的「對,沒錯,是的,凡人可以上天,可以通過制造這樣的鋼鐵巨鳥來上天」的感覺。

  而後的科普視頻也是,視頻中的人語氣平靜,無甚妙語連珠、華麗辭藻,就只是在和你解釋,這東西為什麼是這樣的,為什麼就可以做到這樣子。

  很……務實?

  但同時,陸小鳳又在這個務實的視頻之中,感受到了一種玄之又玄的奇妙心情,這種心情就好像是從前自己都是遮住了雙眼、閉塞了雙耳,渾渾噩噩、懵懵懂懂的在這時間行走,忽然有一天,他被遮蔽的五感被打開了,他發現原來這個世界上的事情,都是這樣的奇妙,原來那拔火罐、下密道所用到的經驗,也可以用在別的事情上,還是……這樣精彩、這樣不可思議的事情!

  世界好像忽然被連接起來了!

  他口中咂摸了好幾遍「伯努利原理」這詞兒,興致十分濃厚。

  瞧見他這樣,秦蔻也忍不住微笑了起來。

  其實,她給他們看的,是一個少兒向的科普視頻。

  所謂少兒向的科普視頻,就是用一種最簡單易懂、言簡意賅的方式去解釋清楚一個科學問題,但問題在於,科學問題其實從來都不是「簡單易懂」的。

  拿一個不太恰當的比喻來說,中學化學裡其實都會學到熱力學,內容很簡單,公式也就那樣,不屬於很難的內容,但假如一位中學生上了大學選了化學專業,學到了《物理化學》這門課的時候,他就會發現,熱力學第二第二定律的公式變得復雜了,需要會微積分才能解,中學時老師作為結論直接說「熵增」原理,在這裡要從卡諾熱機循環開始學起,只是這個熱機,就已經很復雜了——!

  學習必定是一個從簡單到復雜的過程。

  就像這個解釋飛機為什麼會起飛的視頻,其實用「伯努利原理」去解釋飛機飛上天是有問題的,當然,用牛頓第三定律解釋也有問題……事實上,為什麼飛機能飛上天,直到現在也沒有一個得到公認的假說。

  但直接告訴陸小鳳其實沒人知道飛機為什麼會飛上天……那這、這不是屬於把現代科技直接打回封建迷信領域了麼?

  秦蔻不喜歡這樣。

  說句實在話,如果說她在面對古代人的時候沒有一點點驕傲感、優越感、滿足感……那就實在太假了,拿出去騙鬼鬼都不信!

  但她所享受的,並不是古代人看著現代科技的造物大為震撼、視作神跡,對她頂禮膜拜的快樂,而是那種古代人在看到了科學技術、看到了文明與包容之後,眼睛裡所突然迸射出的光亮和感動。

  ……說真的,她昨晚睡前,還一直在想一點紅的眼神。

  ——他在看到「如何坐地鐵」那個視頻後的眼神。

  那一個瞬間,殺手的眼神動了一下,那雙一直以來,總是銳利如劍鋒、帶著砭人肌骨的森冷劍氣的眼睛之中,好似忽然湧出了一點迷茫,他似乎不明白始終不明白這個世界怎麼會如此有耐心,但即便他不懂、即便他不懂——他的身體還是一點一點地在她面前放松了下來,他眼神中的堅冰還是一點一點地在融化。

  還有陸小鳳剛剛那一瞬間,對科學、對物理所迸發出的強烈興趣。

  秦蔻在享受的正是這樣的瞬間,她的確在從古代男士們身上在獲取滿足感,但她自己覺得,這不算是很低級的趣味。

  所以她願意去思考怎麼樣才能更好的帶他們進入這個新世界之內。

  她托著腮,止不住的微笑著,楚留香唇角含笑,看了她一眼,溫聲問她:「喝不喝可樂?」

  秦蔻立刻:「喝喝喝!」

  楚留香起身去廚房,開冰箱給大家拿可樂喝。

  而陸小鳳興奮了一陣子,又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瞧見秦蔻的神情,他忽然一笑,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說:「不瞞你說,秦姑娘,我方才吃飯之前其實一直在想千年後的世界是什麼樣子的……」

  秦蔻歪頭:「那你覺得是什麼樣子的呢?」

  陸小鳳撓撓頭,說:「比如雞會長三對翅膀六條腿之類的啊……」

  秦蔻:「……」

  秦蔻捶桌:「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莫名戳到笑點.jpg!


第39章

  又是一頓信息量非常足的飯!

  吃飽喝足,秦蔻站起來准備收拾碗筷——家裡的人多了,今天的碗筷自然也多了。

  一點紅瞧了她一眼,伸出一只慘白的手,壓住了她的手腕,淡淡道:「我來。」

  秦蔻:「啊……」

  她歪了歪頭,說:「今天碗筷很多,很麻煩的。」

  一點紅挑了下眉,有點詫異。

  很麻煩,所以她要自己來?

  再看看她的手,十指纖纖,指甲上還塗著蔻丹……不,她們這地方,管這個東西叫「美甲」。

  一點紅雖說沒怎麼和女人接觸過,但並不是沒見過女人,從前他也在許多地方埋伏過、觀察過,知道只有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女人,才會有心思給自己的指甲上蔻丹。

  秦蔻……秦蔻當然就是一個這樣的女人。

  所以她在說什麼傻話呢?

  他的神色沒什麼變化,只慢慢道:「殺手干慣粗活,沒事。」

  秦蔻斜眼看他,好笑道:「我知道嘛,你們殺手手上當然沾過血腥了,所以殺魚什麼的完全不在話下……不過殺手的手上也沾油脂麼?」

  一點紅:「……」

  ……人油行麼?點天燈算麼?

  算了,這種事說出來也太驚悚了,還是莫要嚇到她的好。

  他放棄解釋,自己收碗。

  花滿樓也在收碗。

  他生於富貴大家,平日裡在家,自然不用他動手。但幾年前,他搬到百花樓中一個人生活時,便早就習慣了自己動手,如今又承蒙秦小姐的搭救收留,又怎能心安理得地坐著,全然不動如山呢?

  不過他安靜立著,又側耳一聽,聽見了秦蔻與一點紅的對話,睫毛輕輕一顫,唇角忍不住勾出微笑,手上的動作也停下了,並不上前幫忙。

  這時,陸小鳳正好洗了個手從衛生間出來,瞧見秦蔻與一點紅進了廚房,他摸了摸胡子,笑道:「叫我也進去瞧瞧,我還沒瞧過這千年後的灶台什麼樣呢。」

  他也早看出,秦蔻家中是沒有僕人的,一應衣食住行,均得自己動手。

  他也常去百花樓小住,平日裡就

  算是帶酒樓的外食,也總歸得自己動手收拾殘羹的。

  花滿樓卻伸手攔住了他。

  陸小鳳:「怎麼了?」

  花滿樓勾唇一笑,毫無焦距的雙眼卻衝著陸小鳳眨了眨眼,悄悄說:「別進去。」

  陸小鳳:「?啊?」

  花滿樓神秘微笑。

  陸小鳳:「……」

  陸小鳳:「哈!」

  他撇了撇嘴,轉身走了。

  而另一邊的廚房裡,秦蔻在圍觀一點紅洗碗。

  其實她本來要開洗碗機的。

  當年裝修的時候,她就趕時髦,裝了洗碗機,不過由於她自己開火做飯的次數實在太少,洗碗機也成了擺設,今天好不容易拿出來要用一回吧……居然歇菜了!

  秦蔻:「……」

  秦蔻面色不善地盯著洗碗機。

  一點紅站在一旁,雙手抱胸,瞧了一眼,就知道這機器應該出問題了,於是道:「我來就好。」

  秦蔻說:「這什麼破機器……算了,好幾年前的機器了,那個時候洗碗機還不是很好用來著,我重新買一個。」

  是了,那個時候用洗碗機,還得先把碗裡的剩菜飯、大污漬什麼的預先衝一衝才能放進去洗,屬於是方便了,但沒完全方便。

  現在就不一樣了,據說現在的洗碗機連小龍蝦都能洗。

  能用機器解決的事情何苦要廢人力?

  不過今天是沒戲了。

  這麼多碗筷,她這種基本不動家務的人,看到就頭疼,既然一點紅這樣主動,秦蔻自然笑納,衝他一笑,說:「好呀。」

  秦蔻是個漂亮明艷的姑娘,前天要出門逛街時,他是見過她打扮之後的模樣的,高挑挺拔,極為亮眼。而在家中時,她當然是不施粉黛的,頭發也是松松地在腦後扎一個團子,脖頸處還有碎發毛毛地貼著,整個人看起來就格外的放松、格外的不設防。

  這種不設防的感覺……也異常私密。

  一點紅面無表情,一句話也不說,只意義不明地嗯了一聲,伸手掀開了水池上方的水龍頭。

  水是微涼的。

  黑衣的青年四肢頎長,身量很高,只是站在那裡,就極富壓迫感,令人會忍不住聯想到黑豹……或者蒼鷹一類的野生動物。他一向不是個情感表達很豐富的人,所以表情總是透出一股不近人情的冷傲來。

  但這樣一個人,現在正垂著眼睛,用他那雙慣常握劍的手,握著碗筷,動作很是熟稔。

  秦蔻忽然「啊!」了一聲。

  一點紅手上動作停下,抬眸看她。

  秦蔻說:「好像少了個東西,你等等!」

  她掉頭出了廚房。

  一點紅:「?」

  什麼東西?

  片刻之後,她又回來了,手上捏了一塊紅白格子的布

  一點紅:「……」

  一點紅:「這是什麼?」

  秦蔻抖開那塊布:「是圍裙!」

  然後比劃比劃:「就是洗碗嘛,髒水濺到身上就不好了,拿來擋一下。」

  一點紅了然,前天在海X撈吃火鍋的時候也見過這種類似的東西。

  但這個紅白格子的圖案……他皺了下眉。

  顏色和圖案所帶給人的不同感受,其並非是自然而然、生而有之的,而是一種社會文化所帶來的潛移默化的影響。

  就好比說粉紅色與天藍色——在現有的刻板印像之中,粉紅色是專屬於女孩兒的顏色,藍色則是屬於男孩子的顏色,成年女性買衣服還好,什麼顏色都可以選擇,但假如一個男孩就喜歡穿粉紅衣服,那他一定會被同齡的男性群體嘲笑。

  但是往前追溯,在十八世紀的法國,粉紅色帶有果斷、堅強、穩重的意味,是「更適合」男性的顏色,天藍色嬌嫩,是「更適合」女性的顏色。

  再好比說麻制衣物,古人雲粗布麻衣,便是代指一種清貧的生活狀態,而現在呢,想到麻制的衣物,第一反應就是「純天然」、「清新森系」等詞了。

  所以一點紅看見這件紅白格子的圍裙時,第一反應絕不是「這是女人穿的」,而是這顏色實在過於明艷,他不習慣。

  下一個想法是:這般復雜的染色,就拿來當圍裙?

  ——古代的鮮艷顏色是很難得的嘛,且這等艷色布料,染好後也不能下水再去洗了,會褪色、顏色會不鮮亮,屬實是穿一次少一次的。

  復而才反應過來:不對,這裡是千年之後的世界,各色的衣料早就已不稀罕了,昨日偶然瞧見個名叫《今日X法》的電視節目,裡頭下大獄的囚犯竟也穿著極為鮮亮的橙衣裳,真是奇哉怪哉。

  大概是殺手的職業病,一點紅慣常愛穿黑衣,不喜歡鮮亮的顏色,瞧見這紅白格子的圍裙,他只說:「無妨,水不會濺出來的。」

  他殺人時,只會讓對手流出一滴血來——這便是因為他實在愛干淨得很,不喜歡那種人血濺滿身、血絲呼啦的感覺,因此才練就了一手干淨利落的手法。

  殺人都是如此,洗碗又怎麼可能濺得自己滿身都是呢?

  秦蔻:「emmmm……」

  她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圍裙,又看了看一點紅,然後又看了看手上的圍裙,不肯放下。

  一點紅:「?」

  他遲疑了一下,道:「……好。」

  秦蔻笑了:「好∼」

  最後還是系上了那個紅白格子花紋的圍裙,抖開之後,他才發現,這圍裙邊兒上還有一圈白色的、瞧起來織法很是復雜的花邊,秦蔻說這叫蕾絲花邊。

  一點紅:「……」

  圍裙想來就是為了灶台操持而生之物,隨便扯塊粗布也就罷了,居然做得這麼精細,現代人啊……還真是奢侈的讓人理解不能。

  他抿了下唇,把這些腹誹扔出腦外,又瞥了眼秦蔻,卻見她雙眼亮晶晶的,似乎又突然高興起來,開開心心地問他能不能給他拍幾張照。

  ……怎麼感覺她的興趣點經常奇奇怪怪、令人摸不著頭腦?

  他不明所以,點頭應允。

  得到了許可的秦蔻哢嚓哢嚓拍了好幾張。

  下午秦蔻要去店裡,臨走之前,她建議古代男士們在家看電視。

  其實一般的穿越題材之中,有一個經常被人忽略的問題,就是中古漢語與現代漢語之間的巨大差異,這個差異不是指簡體字和繁體字——楚留香穿越過來之後,字認得可齊全了,一開始他也只當是避諱而已。

  這個差異,指的是古音以及中古漢語的語法結構。

  古音還好,不成問題,他們穿越過來時居然一點口音都不帶,說的是一口普通話——秦蔻問過楚留香,他說這就是他們那裡的北方官話。

  原因也好猜測,畢竟他們來自神秘未知的武俠世界,而不是歷史上真實存在的朝代。

  而中古漢語的語義和語法結構嘛……

  今天上午秦蔻和一點紅說「以後見了打聽你對像的大媽,敷衍一下就好了」,一點紅根本就沒聽明白,是根據前後語境去猜測這個「敷衍」的意思的,因為他們那時候,敷衍二字的意思就是「引而伸之、鋪陳發揮」,根本就沒有現代人所熟知的「表面應付」的含義。

  再比如說所謂的動補式吧,最簡單的例子就是唐太宗對他的好兒子說「爸爸我想死兒子你啦」,說的是「耶耶憶奴欲死」……也就是補語要放在賓語之後。

  除此之外還有很多不一樣的地方,落在觀感上來說,就是說話聽起來很「古代」、很「文縐縐」。

  金古梁溫,這四大武俠宗師之中,金庸作品的流傳度與知名度毫無疑問是最大的,秦蔻小時候沒看過原著《楚留香》,但卻看過原著《天龍八部》,她上中學時有位很喜歡的語文老師說過,金庸的作品語言已經算是非常通俗的了。

  但是這樣極其通俗的文字,讀起來仍然會有一種很「文縐縐」的陌生感,這是寫古代背景的小說作者所刻意為之的。

  這種感覺放在現實生活中……就很奇怪!

  衝著一個現代人說什麼「固所願也不敢辭耳」,什麼「可是在下有何不對?」是會被人當精神病看待的!

  古龍的小說文字比金庸還通俗得多,但是畢竟背景擺在那裡,口癖啊語言習慣啊什麼的,還是很古代,這幾天秦蔻高濃度泡在古代用語之中,昨天去店裡,說話差點都改不過來!

  ……就很像那種去東北上了一學期學回來說什麼都帶著大碴子味的倒霉蛋。

  這倒是小事一樁,關鍵在於,能送他們回去的時空亂流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出現,假如二個月之後再出現,難道他們這二個月都窩在家裡不出門、不體驗麼?

  ……雖然說金屋藏很多嬌這種事聽起來蠻刺激的吧,但是她也藏不住啊。

  所以,看電視劇,就是學習說話習慣和融入現代生活最好的辦法。

  她家是數字電視,加了那種聯網的機頂盒,不過她自己平時也不看,

  手裡拿著遙控器教他們如何換台、如何在片庫裡選自己想看的劇集時,還有點生疏。

  她說:「這個樣子的節目叫新聞,也就是報道社會上發生的一些真實事件,一般要麼是大事、要麼是奇事,這個手裡拿著話筒的人叫記者,他們的工作就是去追逐這樣值得報道的事。」

  此刻秦蔻轉到的是浙台,不是中央台,電視裡在放的新聞節目是有名的1919白銀眼,今天剛好播放到一件關乎消費者權益的糾紛新聞,說的是有個消費者在某家廚具店裡買了貴價抽油煙機,結果幾天就出問題了,去店裡又遇到扯皮不肯退,然後記者就帶著攝影師上店裡去采訪。

  結果……那個店的負責人看見記者上門,直接跑了。

  這記者也是狠人,二話不說拔腿就追,一邊追還一邊問:「您是XX店的負責人麼?您別跑呀!您要去哪裡呀?小心車呀!注意安全啊!」

  最狠的是攝影師,扛著那麼重的設備拔足狂奔,實時跟錄。

  陸小鳳:「……」

  楚留香:「……」

  一點紅:「……」

  花滿樓:OVO

  真·物理追逐「值得報道的事」。

  秦蔻:「……」

  她果斷換台,說:「這個是電視劇,就類似於折子戲吧,幾個演員分飾不同的角色,把話本子裡寫的故事演出來,有現代背景的,也有古代背景的,反正都是戲說,看這個主要是為了讓你們多了解現代的一些東西……哦對了,看現代背景的戲的時候也要注意年代,像這個『父母愛情』、『金婚』這些故事我們叫『年代劇』,發生的背景是二二十年前,社會環境和現在差距很大,不能拿來當學習材料哦。」

  楚留香一直含笑瞧著秦蔻說個不停,接話道:「多看『現代背景』之戲,多學些此地之人說話習慣風格,是不是?」

  秦蔻點頭:「對了!」

  楚留香道:「我明白了。」

  秦蔻叮囑:「我晚上不回來吃飯了啊,你們准備吃什麼呢?點外賣或者開火都行,不過家裡沒菜……要不還是點外賣吧?這次別看到新奇的東西就想點了,不認識的水果蔬菜要慎重點哈!螺螄粉最好不要點。」

  楚留香噗嗤一聲笑了。

  秦蔻還要說些什麼,楚留香順手撈過她放在台面上的包包給她掛肩膀上,溫聲道:「你就放心去做你的事情吧,我都記住了。」

  秦蔻嗯了一聲,換上涼鞋,風風火火地出門去了。

  四個古代男士就一起坐在沙發上(陸小鳳對懶人沙發驚為天人),一起乖乖地按照秦蔻的安排看(聽)起了電視劇。

  楚留香按著秦蔻的建議,挑了個出品年就在去年的現代劇集。

  ……但怎麼感覺這電視劇中呈現出來的生活細節有點怪怪的?

  就說現在出場這女子,說是身家清貧、生活艱難,還是在京城之地,怎得住的屋子看起來比秦蔻家還大?秦蔻可是直言過自己家不窮。

  陸小鳳不明所以,指著那叫「桶裝泡面」的東西問穿越前輩楚留香:「這是何物?此地的窮苦人家都是吃這東西麼……瞧起來倒也蠻有油水的。」

  一點紅:「……不可能。」

  陸小鳳:「嗯?紅兄此話怎講……哦不,你這話幾個意思?」

  一點紅:「……」

  他知道陸小鳳是在學現代的說話習慣,但他怎麼莫名從這話裡聽出了一股挑釁的意味呢……這是錯覺麼?!


第40章

  他壓下自己心中湧起的那種詭異的錯覺,只解釋道:「清貧人家不可能每日吃桶裝泡面。」

  他和楚留香前天是和秦蔻一起去逛超市的。

  那天出門時,他們還沒學會阿拉伯數字,故而看不大懂貨架上的價格,但等第二日學會了的時候,他就把那張麥X龍的購物貨單拿出來瞧了瞧。

  泡面五連包,十六元。

  而且他當時也瞧見桶裝的泡面了,秦蔻還和他解釋:這個一般是買來在旅行中的時候吃的,不用備碗筷,比較方便,當然,價格比起袋裝的來說要貴一點,平時在家吃很沒必要,除非完全不想洗碗。

  另外還有掛面——那天他們還買了好幾袋,因為秦蔻怕他們在家餓著沒東西吃,這種掛面、速凍水餃之類的東西就多儲備了一些,價格一點紅也看了,一公斤裝,九元。

  桶裝泡面的價格比五連包貴,五連包又比那速食掛面要貴許多……倘若一個人真的生活極其艱難、清貧至極,她又怎麼會選桶裝泡面來當日常吃用的東西?

  陸小鳳摸著胡子道:「原是如此。」

  花滿樓笑道:「這倒是令我想起昔日晉惠帝那『何不食肉糜』之語了。」

  是了,窮苦人家是不了解富人的生活的,而富人自然也並不知曉窮苦人家的生活,因此才會有種種「皇帝用金鋤頭種地」、「何不食肉糜」、「何不食奶油蛋糕?」的笑話。

  不過……

  楚留香卻發現了個有趣的地方。

  他只道:「瞧起來,這些拍電視劇之人,似乎都是富貴人家。」

  秦蔻就已經是個富貴人家的嬌小姐了,只瞧她那天去逛街時,看都不看吊牌就買東西就知道了,饒是如此,她也知道,桶面貴、泡面便宜,一般不是旅游都不吃桶面,而且還有更實惠的掛面。

  這些拍電視劇的人卻不知曉,堂而皇之的搞出了這樣的笑話,想來……是比秦蔻還要富貴得多?

  像他們那時候,唱戲之人稱作戲子,都是些被踩在地裡的可憐人,底層苦、上層雖看著光鮮,卻也只能淪入賤籍,被權貴玩弄。如今看來,這裡的「演員」、「導演」日子倒是過的非常不錯,地位看起來也不怎麼低。

  他們就接著往下看。

  這電視劇的劇情……說起來倒是簡單,就是一個商鋪老板與他的侍婢……啊不,秘書之間的愛恨情仇,只是這清貧的女秘書瞧起來與他們那時候的侍婢也無甚差別,饒是受了那商鋪老板的百般折辱,仍是忍著委屈、百般溫柔,若說沒有賣身契在,還真是難以理解。

  陸小鳳可以肯定,換了江湖四大母老虎,恐怕這半句人話都不會講的商鋪老板連一天都活不下來,薛冰不削了他的耳朵才怪!

  一點紅:「……」

  一點紅皺眉看了半晌,直接拿起遙控器換台。

  另一個台在放一部古裝的電視劇。

  說是古裝……其實他們看著也沒什麼熟悉感。第一是頭發,陸小鳳與楚留香都是有許多紅顏知己的人,甚至楚留香還會梳女式的發髻,什麼墮馬髻、望仙髻都不在話下,可這裡頭的女孩子,說是演的古代戲,發式與秦蔻那樣直接披散著、再隨意扎個團子看上去沒什麼區別。

  再一個是衣裳。

  大街上各色服妖其實沒什麼,這個和朝廷式微、管不動民間有關系,但再式微也是皇室,總是講究天家顏面的,怎得這公主衣著如此簡樸?連個妝花緞、織錦緞都沒有?

  更怪的還是輕功,只見那男子一個縱身,竟直挺挺地原地起飛,也不見借力使力,真的就……原地起飛。

  陸小鳳:「???」

  楚留香:「???」

  兩位輕功大家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開始了自己的習慣性動作。

  陸小鳳摸著小胡子道:「……這是……輕功?」

  楚留香摸著鼻子道:「瞧起來倒像是肩背腰上系了繩子,將他直接拉起來的。」

  一點紅冷冷銳評:「醜。」

  他不是個花裡胡哨的人,他的武功之中,也連一點多余的動作都沒有,一招一式,皆為取人性命。所以他一般瞧別人的武功時,也沒興趣從招式的美醜方面去評價。

  但問題是——

  這電視之中的戲子,他這哪裡是武功?下盤不穩、腰腹無力、滿腦肥腸,只怕是連一天的武也沒習過、一天的苦都沒受過,如此,還敢站在這裡班門弄斧、大言不慚,號稱自己乃是天下第一高手?

  饒是戲台子上演將軍的戲子,哪一個不是十年苦練,有模有樣?

  實在是叫人看得厭惡至極。

  陸小鳳:OVO

  花滿樓:OVO

  楚留香:┐(∼)┌

  這時秦蔻正好給楚留香打電話回來,楚留香極為熟稔地拿出手機,摁下接聽鍵,溫聲道:「秦蔻?」

  秦蔻那邊人很多,聽上去有點亂糟糟的,她抬高了聲音,說:「今晚我早點回來哦,我帶麥當勞……啊不,炸雞薯條給你們哦,不過估計得八點過了,要是餓了就先吃吧別等我哈!」

  楚留香忍不住勾起了嘴唇,道:「好,知道,你莫要擔心我們。」

  秦蔻又問:「看電視劇怎麼樣,開心麼?是不是很好玩?」

  楚留香:「……」

  楚留香:「噗嗤!」

  秦蔻:「?」

  秦蔻:「啊……怎麼啦?」

  楚留香瞧了一眼神色冷漠的一點紅,忍不住嘆道:「可別提了,把紅兄看得怒火中燒。」

  秦蔻:「……為什麼啊?」

  楚留香就把他們看的那個古裝劇的名字念了一下。

  秦蔻:「……」

  這不是最近風頭很熱的、豆汁兒網上評分只有三點幾分的「大作」麼?

  ……雖然說近年來的電視劇質量都挺一言難盡的,但能如此精准地踩到這麼大的雷,哪位神仙換的台?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還挺厲害的。

  她立刻就對他們同情了起來,轉而安排起了晚上的活動:「那晚上一起出去看電影吧?帶你們去看巨幕!最近的一個科幻電影真的特別好看!」

  她嘴巴一快,就把這話說出去了。

  但是說出去之後,她忽然意識到了不對勁。

  ……花滿樓。

  花滿樓的眼睛是看不見的。

  ……但她說要帶他們去體驗巨幕電影。

  這個和讓他們看科普視頻還有電視劇不一樣,她讓他們看電視劇的目的是學現代人的說話習慣,但剛剛她說那話的時候,意思就是要帶他們去體驗一把什麼叫視聽震撼的。

  忽然一瞬間,秦蔻的聲音就消失了,她拿著手機站在原地,感覺自己說錯了話。

  ——花滿樓是個怎麼樣的人,只要稍微看過一點點《陸小鳳傳奇》,就能完全了解、心悅誠服。

  書裡說,他的百花樓的大門總是敞開的,因為無論是什麼樣的人來到百花樓,他都同樣的歡迎,他的眼睛雖然瞎了,但他熱愛所有的生命,也熱愛自己的生活,他能聽到雪花落下的聲音,也能感受花蕾綻放時的美妙。

  秦蔻今天又抽空補了下課,看了下《陸小鳳傳奇》的原著,只寥寥數筆,便勾勒出了一個這樣偉大的花滿樓。

  沒錯……偉大,她只能用偉大來形容。

  再回想一下自己藏在家裡的花滿樓——是個溫和的大帥哥、有著不符合第一印像的精壯身體、好像對她家的大橘格外感興趣,今天早上抱著擼了好久,但打了好幾個噴嚏,不知道是感冒了還是貓毛過敏了……

  這一天的相處,她理性上雖然知道,但感性上卻無法把花滿樓看成個盲人,因為他實在是太自如了。第一次到她家,完全沒表現出一點磕磕碰碰。

  但剛剛……她就忽然意識到了這個問題。

  她其實連一個盲人朋友也沒有,所以她根本就不知道怎麼和花滿樓相處……剛剛脫口而出那句話後,她立刻意識到了不對勁,此刻卻有點茫然,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

  楚留香的手機不是公放的,但這個距離之下,對武林高手們來說,公放不公放也沒什麼區別。

  於是所有人都感覺到了秦蔻忽然不說話了,情緒也好似忽然低落了下去。

  陸小鳳忽然揚唇一笑,道:「巨幕、巨幕,只聽這名字,就知道並非尋常之物啊。」

  花滿樓側了側頭。

  他的神色依然沒有什麼不自然,仿佛在此處極為悠然、極為享受一般,他微微抬起頭,朝著那個發出秦蔻聲音的小方塊語氣輕快地笑道:「秦小姐,在下也對這巨幕電影極為好奇,想去見識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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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傍晚過七點,秦蔻抱著M記的紙袋子回來了。

  外頭依然悶熱得要命,這種天氣,秦蔻都懶得化妝——化什麼化,在外頭跑上一趟,臉上黏糊糊的還不敢上手去摸,多難受的。

  即便是素面朝天的出門去,回來的時候看起來也有點憔悴、有點狼狽,連高高扎起來的馬尾都顯得無精打采、蔫巴巴的。

  屋內她藏的許多嬌,那都是武林高手,五感敏銳。

  電梯停在二十七層,門剛一打開,一只古銅色的手就伸了進來,順勢接過了她懷裡的紙袋,有人語氣低沉、柔和地道:「我來。」

  秦蔻抬頭一看,是楚留香。

  他穿著件黑色的絲綢襯衫,袖口挽上去,勒在小臂中央,一只手抱著那個冒熱氣的紙袋子,另一只手無比自然、從善如流地伸出來,幫秦蔻理了理鬢角的碎發,別在耳後,然後又順勢把她的單肩挎包取下來,拎在了自己手上。

  他嘆道:「快回家吧,瞧起來是累了,今天都做什麼了?」

  秦蔻自然而然地接話、抱怨:「別提了,幾個小孩兒找不到排練的地方就給我打電話來哭。」

  Livehouse的本質就是個小型的音樂場地,主要的業務就是把場子租借給各個樂隊。

  理論上來說是這樣沒錯的,但這年頭純靠外地樂隊包場費用可撐不起來,更多的還是自家弄活動,爭取每天店裡都有活動,這就需要更多的舞台表演者。

  所以挖掘本地小樂隊也是她的工作之一,和本地小樂隊簽合同,合同也更有余地。

  況且她以前自己也是搞這個東西的,心裡還是有點情懷在的。

  楚留香有句話沒說錯,秦蔻的確是一個具有俠氣的女孩子,所以碰上能幫的、能扶一把的,她通常二話不說就幫了。這個小樂隊和他們店裡簽過合同,成員還都是大學生,一周後在她店裡做拼盤演出,這幾天正加緊排練呢,結果他們租的那個排練室忽然出了狀況,這周都用不了了。

  小樂隊和她認識也有一兩年了,以前沒地兒排練的時候,秦蔻還讓他們來過自己家——她家裡是有排練室的。

  那打電話的小男生一口一個秦姐,委婉地表明想過她家來,被秦蔻果斷拒絕。

  下午就是出去聯系了另外一個排練室給他們用用。

  楚留香忽然一下子就對秦蔻的職業開始感興趣了。

  之前,他其實什麼也沒問過,秦蔻也沒主動提起過,只是從話裡話外,能聽出她是有自己的鋪子的,以楚留香這幾日的見聞,他就猜測或許是食店啦、衣裳店啦……之類的,但今天她這麼一說,又好像不是。

  ……所以排練是什麼意思?

  他決定上網去查一查。

  至於為什麼不問她……因為她看起來實在累得不輕,一回家就上樓去洗澡了,洗澡之前還不忘囑咐他們:「不必等我直接吃吧,這東西涼了就不好吃了。」

  她說的是那個紙袋子裡的東西。

  紙袋子裡熱氣騰騰的,裝的顯然是食物。

  對了,她下午打電話過來,說是晚上回家帶「炸雞薯條」……想必這個就是了?

  楚留香心下一暖,又忍不住笑了起來,把紙袋子裡的東西一樣一樣往出拿,招呼大家過來吃。

  這紙袋子很大,裡頭滿滿當當裝著數個塞著食物的紙盒、小紙袋,楚留香和一點紅已對這時代的各種奢侈見怪不怪了,倒是陸小鳳,他瞧見這個,忍不住驚訝道:「……此地之人,食物當真是都用紙來包著?」

  其實難怪他這樣咋舌。紙在古代,可不是什麼便宜東西。學子的書籍、以及練字用的紙筆,都是一筆大的支出,以耕養讀、說的可不是平常的農人,得是大戶。

  今天下午看那什麼勞什子古裝電視劇的時候,陸小鳳就覺得裡面演得真的太誇張了——一個清貧的路邊小販,竟然隨手能扯出那麼大一張油紙來包食物?

  油紙得用堅韌的皮紙刷上牛油、水油等,多用來做傘、糊窗戶,誰會用它來包東西……而且還是用過就丟?街邊買個小吃,小販們多是用荷葉來包的。

  現在瞧見這M記……陸小鳳就知道,不錯,這又是一個「何不食肉糜」系列的古今笑話。

  楚留香笑道:「倒也不是,此地有一種名為『塑料』的妙物,薄如蟬翼、透若水玉、又韌若寒鐵,實在奇妙。」

  眾人說著,就齊齊坐在了餐桌上。

  食盒一打開,只見紙盒中盛著四五只小小的雞……這應該是雞翅膀的下半部分,瞧起來和只小雞腿沒什麼區別。這雞翅根金晃晃的,應當是裹了面衣來炸的,蓋子甫一打開,就只聞到一股濃郁油香,帶著罪惡的富足席卷而來,根本容不得任何人沒有胃口。

  陸小鳳拿了一只,放入嘴中,一口咬下——

  好吃!

  酥、脆、鹹、香……這面衣也不知道是怎麼做成的,酥脆到一咬就掉下許多渣,裡頭裹著的雞肉也嫩滑無比,只用牙輕輕一咬,便咬下一大塊肉來,這雞肉一點兒也不干柴,肉汁都能自手指頭上流下點點來了,而且這雞肉也不知道是用什麼作料腌過,反正有一種極為復雜的香味,順帶著還有一點點辣味——不是茱萸,是辣椒。

  陸小鳳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只嘆道:「這世間居然還有如此美味之物?」

  再一看桌上的雞翅、雞腿,忍不住喃喃道:「難道此地的雞當真長著三對翅膀六條腿?」

  想到那場面,他忍不住覺得頭皮發麻,但手卻非常誠實地又拿了一塊,一邊暴風吸入冰可樂,一邊哢嚓哢嚓嚼雞翅。

  雞翅一致得到了大家的喜歡,就連吃飯喜歡吃清淡點的一點紅也忍不住伸了好幾次手,不過他還是干不出陸小鳳那種吃完嘬一下手指的狂放行為的。

  薯條也很受歡迎。

  一般來說美式薯條要細一些,而歐式的薯條切得更大塊,具體來說就是M記和漢堡皇的區別,秦蔻自己是很喜歡剛剛炸出來的漢堡皇薯條的,但是那一種要是外帶的話……真是是種災難。

  所以她還是去的M記。

  薯條也一致得到了古代俠客們的認可。

  這種小小的、炸至金黃的小食,外皮脆脆、裡面的芯兒又是沙沙軟軟,口感很足。沒什麼特別大的味道,只有簡單粗暴的油香與細鹽帶來的淡淡鹹味,都不用沾番茄醬,就足以征服所有人的味蕾!

  油脂和碳水就是最棒的!

  這時候,秦蔻也已經洗過澡、換過衣服出來了。

  聽見樓梯上響起的腳步聲,楚留香抬頭一看,登時眼前一亮。

  晚上出門去玩,穿衣打扮自然也更靚麗些,只見秦蔻頭發高高扎起,她的頭發卷曲而濃密,洗過澡後半濕半干地披散時,就會有點像是某些沿海之地傳說裡的美貌鮫人,如今扎起來,又像是條大而蓬松的狐狸尾巴一樣晃來晃去。

  瞧見楚留香正雙手抱胸、含笑看她,秦蔻居高臨下地抬了抬下巴,問:「怎麼樣?」

  楚留香瞧著她十分有活力、晃來晃去的大辮子,忍不住笑道:「我還本以為你累了,想著不如今日就早點休息。」

  秦蔻說:「出去玩怎麼會累!」

  楚留香噗嗤一聲笑了。

  懂了,是個愛玩愛鬧的性子。

  那就出門吧。

  八點,城市裡正開始熱鬧。

  商場、電影院、劇本殺。

  小吃、夜市、扎啤杯。

  這是陸小鳳和花滿樓第一次走出秦蔻的家,第一次感受到空調屋之外的新世界。

  熱浪滾滾而來,霓虹燈在道路兩旁不斷地延伸、延伸、再延伸,車流也是美的,陸小鳳手裡拿著手機(由楚留香慷慨出借),看到這個也想拍、看到那個也想拍。

  秦蔻湊過來,教他怎麼用特效,怎麼拍出流動燈帶似得車流。

  陸小鳳瞧了一會兒,忽然說:「像銀河。」

  秦蔻「嗯?」了一聲,歪著頭看他。

  陸小鳳輕笑一聲,也學著秦蔻慣常的動作,手上比劃比劃,對她說:「馬路、車流,明燈,就很像……在地上流動的銀河。」

  地上銀河。

  真奇妙,原來夜晚並不一定要黑黢黢的,原來明燈是足以照亮整個城市的,原來夜晚也可以有這樣多不會武功的男人、女人、小孩子在街邊慢悠悠地散著步。

  秦蔻忽然覺得很有意思。

  她對陸小鳳說:「銀河啊……其實我都沒見過銀河,我們這裡,晚上的燈太多了,天上的星星就會看起來很黯淡。只有在很原生態的地方,才有可能看到銀河呢。」

  陸小鳳笑道:「有地上銀河,還不足夠?」

  這般盛景。

  秦蔻噗嗤一聲笑了,說:「什麼呢,我們這裡的人,都追求的是遠離城市喧囂!追求田園牧歌、心靈放逐,還說工業的蔬菜都打了藥,雞鴨魚啊都是轉基因的,根本沒有原生態的好。」

  陸小鳳的唇角勾起了一絲若有若無地微笑,相當感興趣地問她:「那假如有機會,阿秦會去我們所在的時代瞧一瞧麼?」

  秦蔻爽朗大笑:「怎麼可能呢我又不傻!」

  陸小鳳:「……」

  陸小鳳哈哈大笑起來。


第42章

  秦蔻帶他們去的是一家連鎖影院,叫大西洋影院。

  第一次的看電影體驗嘛,那當然得要多震撼有多震撼了,所以她帶他們去的這一家並不是在商場頂樓的那一種,而是坐落在城中老四區之一,雁塔區中夜晚最繁華的地方——大糖不夜城之中。

  不夜城地風格就是浮誇。

  這個影院與S省美術館、大劇院坐落在一起,金瓦紅牆,檐角飛揚,夜晚再打上一層金燈,那真是要多氣派又多氣派、要多威壓有多威壓。

  陸小鳳嚇了一跳:「……這什麼地方?」

  秦蔻輕描淡寫:「電影院啊,看電影的地兒,就這裡,走、走,快進去。」

  陸小鳳:「……」

  他無語凝噎地盯著這棟已經差不多能代表「皇家威嚴」的建築,瞧著來來往往、根本不把這地方當回事兒的行人,忽然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道:「你現在告訴我,皇帝老兒住的皇宮也是收了錢就能進的,我恐怕也會信。」

  秦蔻瞥他一眼:「你這嘴跟開過光似的。」

  陸小鳳震驚:「來真的啊!」

  到點兒,電影進場。

  買票的時候,秦蔻本來是想買那個最近很火的科幻電影,不過時間不合適,況且——對於一群連太陽系、銀河系都沒搞懂的人來說,要他們接受什麼科幻浪漫似乎太超過了一點。

  於是最後換了近期的特效大片——《弟斯拉》。

  她特地選了中文配音版。

  進場的時候,她悄悄抬眸,看了花滿樓一眼。

  花滿樓梳著半丸子頭,穿著件干干淨淨的白T,一只手捏著可樂杯,另一只手拿著電影票,排在隊伍裡進場。

  他的神情很閑適,正側過頭和陸小鳳說起了什麼,又忍不住微笑起來。他吸了口可樂,氣定神閑地進了場,坐在座椅上時,還忍不住靠在椅背上往後壓一壓,好像要試試這個奇異的椅子到底能壓下去多少。

  不過倒是小聲地和陸小鳳道:「聽這回聲,這看電影的地方實在大得很。」

  如果不是這一句,想來沒有任何人能意識到他的眼睛是盲的。

  他悠然地坐著,感受影院裡充足

  的冷氣還有周圍人亂糟糟的呼吸聲,有人在玩手機——手指戳在那屏幕上的聲音太特別了,花滿樓一下子就能聽出來;有人在吸可樂,還是大大的一口,然後這個巨大的廳堂忽然安靜了下來,人們的呼吸忽然變得有些輕了,聊天的聲音也壓得很低,透出了一股小心翼翼的……尊重來。

  這倒是讓花滿樓覺得很新奇。

  他們那時代也聽戲聽曲兒,然而多是在宴席之上,只是個添頭,精彩則精彩,但也總少不得推杯換盞之聲,對樂伎伶人,又哪裡談的上尊重二字呢?

  電影開場,秦蔻拿起爆米花。

  巨幕的視聽效果是絕對震撼的,而她挑的這部著名的怪獸電影,情節夠簡單夠無腦、怪物夠震撼、爆炸、打鬥場面那叫一個量大管飽,絕對叫你腎上腺素飆升!

  她已經看過一遍了,這一遍,比起電影,她更想看古代俠士們的反應。

  巨大的蜥蜴從海中一步步地走出,發出沉重的、令人止不住感受到壓迫的腳步聲,它張開大嘴,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聲,在畫中人們尖叫、逃離的同時,陸小鳳瞪大了雙眼,只覺得一股寒氣自脊柱一直升到頭頂,整個人倒吸了口冷氣,扭頭就問她:「這是話本?這是皮影戲??!等等,這些是假的沒錯吧?沒錯吧?」

  秦蔻笑著說:「是假的,這都是特效,很燒錢的。」

  這要是真的,這世界誰受得了啊?還不如早點跑到武俠世界避難去。

  而坐在她另一邊的一點紅瞳孔地震,整個人驚得一動不動,甚至連眼睛都睜圓了,看上去像一只被嚇呆了的黑貓。

  這樣的反應,也只有在他穿越當天猝不及防看到電視機的時候才有了,屬於限定款,秦蔻托腮,多欣賞了一下下。

  過了好一會兒,一點紅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低低道:「……科技。」

  秦蔻說:「對,是科技。」

  楚留香和她中間隔著一個人,她試圖觀察的時候,不但沒有觀察到,反而被對方注意到了,於是楚留香悄悄地伸了只手出來,端著可樂杯繞過一點紅,碰了碰她的杯子,像喝酒一樣的喝可樂。

  到了影片最高潮、最燒錢的怪物互毆環節時,電影院裡只聽見不停的冷氣倒吸聲,花滿樓身處一片黑暗之中,聽見

  陸小鳳倒吸冷氣的聲音,覺得很是有趣,於是也跟著倒吸了一口氣;陸小鳳身臨其境,口中不住地小聲道:「對了!弟斯拉,就這樣,從下面一個滑鏟上去……」

  只聽這極為震撼的聲音,就知道這些驚天巨獸一定打得很驚人!

  花滿樓也跟著煞有介事地點點頭,小聲道:「一個滑鏟上去……」

  觀察到這一幕的秦蔻:「……」

  直到電影散場,陸小鳳還尤在興奮之中,在椅子上坐著,久久失神,半晌才道:「真乃神仙享受也!」

  巨獸的傳說嘛,古代也有,可說書先生就是說得再栩栩如生,又怎麼能抵得上這樣直接而震撼的衝擊呢?

  千年之後的人……的確是會享受的啊。

  散場人流差不多的時候,他們五個人墜在最後頭,慢慢地往出走。陸小鳳他們幾個要去趟衛生間,就剩花滿樓和秦蔻,在影院門口等著。

  花滿樓一只手捏著自己的可樂杯子,另一只手插在褲兜裡,低著頭與秦蔻閑聊著。

  花滿樓只笑道:「那巨獸弟斯拉,也不知長什麼模樣,不過我幼時雙眼尤能瞧見的時候,曾在廣府的大船上見過麒麟,的確高如巨塔,所方才看電影時,我就只想像著是兩只麒麟在打架呢。」

  他竟然能如此坦然地說起自己的眼睛。

  不過更令秦蔻震驚的是:「啊?你、你見過麒麟??麒麟是什麼?」

  不,等等,你們是從武俠小說裡來的,不是從奇幻仙俠頻道來的吧?

  花滿樓歪了歪頭,眨了眨眼,伸出一只手在空中比劃比劃:「嗯……也是四條腿,兩只眼睛,脖子能有好幾丈那樣高,身上有斑點,我還記得有人說起,這種麒麟會用脖子打架。」

  秦蔻明白了:「長頸鹿啊。」

  對哦,好像是聽說過,鄭和下西洋,把長頸鹿當麒麟帶回來了。

  秦蔻腹誹:所以你們是架空明麼?

  花滿樓笑道:「原來此地管那種動物叫長頸鹿……也是,若說麒麟神獸是用脖子打架的,總覺得有些怪異。」

  他的腦子裡似乎想到了什麼有趣的東西,忍不住勾唇笑了笑。

  秦蔻看著他。

  花滿樓是個很俊朗的男人,這個世界上英俊的男人有許多,但氣質如花滿樓一般的,卻實在太少。

  他的唇角似乎總是帶著微笑,而這種微笑又不摻雜任何一絲雜質,僅僅只代表著耐心和柔和,連一絲冷硬的姿態都沒有。

  而且他的的確確是很愉快的,這種愉快和放松,是絕對裝不出來的。

  他是真的在享受,享受著許許多多的第一次,第一次扎半丸子頭、第一次喝可樂、第一次穿著這樣的短袖短褲走在夜晚的熱風之中、第一次……看電影。

  秦蔻忽然說:「花公子,其實我今天本來就是想要找你,想找你問一件事。」

  花滿樓說:「嗯?什麼事?秦姑娘但說無妨。」

  秦蔻微微抬眸,正視著這個俊朗的溫柔男人,張了張嘴,遲疑了一下,似乎是不知道該怎麼說出口,又似乎是在組織語言、下定決心。

  花滿樓靜靜地站著,並不催促她。

  過了一小會兒,秦蔻斟酌著語言,慢慢地說:「我想問你……我應該怎麼樣和你相處?」

  花滿樓微微一怔,似乎沒想到她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秦蔻說:「花滿樓,我從來沒有過盲人的朋友。今天下午,我打電話的時候,其實很……很愧疚,我覺得我不應該說要來看電影,不應該用那種很雀躍的語氣去說話。」

  花滿樓微微垂下了眸。

  他看不見,所以與別人說話的時候,他會習慣性地側一側頭,用耳朵去找說話的那個人。

  他嘆道:「我知道。」

  他原本就是一個細心得驚人的人,電話裡那麼一瞬間的停頓,他又怎麼會聽不出來呢?

  秦蔻又說:「所以今天我一直都在想這件事。」

  花滿樓有一瞬間的失神,片刻之後,他柔聲道:「這令你覺得煩惱了麼?」

  秦蔻點點頭,說:「嗯呢。」

  花滿樓張了張嘴,似乎想要安慰她什麼,但秦蔻打斷了他,緊接著剖析自己道:「所以當時我下意識地就想避開『看』這個字,但是你知道的,這樣的一個字,如果日常中我刻意地去避開,那種態度是很奇怪、很小心的,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這樣會不會適得其反,讓你覺得更不自在。」

  秦蔻一口氣說完了這些,定了定神,轉而抬眸,直視著花滿樓,一字一句地說:「我從沒有過你這樣的朋友,我沒有受過關於疼痛與變故的教育,所以我絕不敢說什麼設身處地、換位思考,但……我不想因為我的態度讓你傷心。」

  花滿樓聽到面前這個姑娘忽然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只腳無意識地在地上磨蹭,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才無比真誠、無比認真地對他說:「我仰慕你的為人,想同你做朋友,但這樣把事情藏在心裡不是我的風格,所以我決定直接來問你啦,花滿樓,你能不能教教我?」

  她的語氣很安定,尾音有點上揚,又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花滿樓感到她原本有點緊張的身子忽然放松下來,好像在這一瞬間卸下了什麼擔子一樣。

  他有些微怔。

  這些話……花滿樓是沒有聽過的。

  眼盲是不是一種痛苦?答案是肯定是,是誰也不能夠否認的。

  花滿樓並非天生眼盲,而是在七歲的那一年生病瞎的。

  眼盲之後的世界,與眼盲之前的世界,的確大不相同。但這種不同與他人所以為的卻有點不一樣。

  肉體上的痛苦、某一種感覺的滅失本身是可以習慣的,花滿樓七歲眼盲,如今二十七歲,無論如何,他早已經學會了和他眼前的虛空世界去共生,眼盲本身已不會給他帶來額外的痛苦。而他的聽覺和觸覺都異常靈敏,有時候他會覺得,這個世界上或許除了他之外沒有人知道,原來一朵花綻放的聲音是那樣子的輕柔、卻那樣子的熱烈。

  在他小的時候,痛苦更多地來自於周圍人的態度。

  他的父親曾為他的眼盲傷心欲絕,從七歲到十五歲,江南花家請遍了江湖上有名的神醫,把脈、吃藥、給眼睛敷草藥,這便是自他年少時便有的記憶了。

  花滿樓那個時候發現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那就是在面對他這樣遭遇忽然變故的孩子的時候,很多人都覺得自己應該教教他該怎麼做。

  大夫告訴他,他不應該勞累,要多休息,多敷草藥,保不准會有恢復的希望。

  有人猜測他小小年紀就瞎了眼睛,定是江南花家祖上不積德,害了孩子,花老爺應該去城外的白馬寺多供奉些香火錢。

  而以前他的玩伴們,城中其他家的孩子們開始不再和他來往,距離他遠遠的,好像他是個玻璃人,一碰就會碎。

  那個時候,也唯有陸小鳳會天天來他家摘果子吃,還企圖把他珍藏的綠菊藏起來,就為了誆他一起上街去買街角的桂花糕吃。

  後來的某一天,花滿樓忽然就明白了——其實、或許,那些那樣對待他的人,並不是淡漠、也不是不善良,他們只是不知道怎麼和他相處、不明白怎麼樣面對他這樣的孩子。

  少年花滿樓就大方地原諒了他們,也接受了這一切。

  而如今……

  千年之後,在一個全然陌生的新世界裡,這個語氣總是很飛揚、很颯爽的姑娘,她這樣認真地說:我沒有受過相關的教育,我不知道,我不明白,所以想請你告訴我。

  他們那時代的人,似乎並不習慣於如此直白的去談感受、談相處之道,他們講究的是「高山流水遇知音」,講究一拍即合,用一種外人所不能理解的、玄之又玄的方式悟到友情的真諦。

  人類的真摯感情這般美好、純潔,似乎不應該摻雜任何一丁點的磨合、試探與不愉快。

  「高山流水遇知音」,曾讓花滿樓感動過。

  而此時此刻,這樣真誠溫柔的話語,也讓花滿樓的心忽然被充溢滿了,松一陣緊一陣地搖動著,好像要溢出雨水來一樣的感動。

  可以開誠布公地這樣談,可以這樣直白地表露自己的心情,

  真好啊……

  花滿樓忽然笑了,對秦蔻說:「我想,你只要把我當成,比普通人還厲害那麼一點的人來看就好啦。」

  秦蔻一呆:「啊?」

  這回答,超乎想像的……皮啊?

  花滿樓柔聲道:「秦蔻,你的想法我已經知曉了,我已經眼盲二十余載,早已習慣了這件事,也無需像今天一樣為這件事內疚,況且……今日這電影,我聽得也很暢快。」

  或許巨幕的影響的確是難得一見的盛景,但這似是從廳中四面八方而來,各種陌生的、熟悉的、令人心驚的聲音加在一起,又何嘗不是難得耳聞的盛景呢?

  他說:「今日有幸體驗這『巨幕電影』,我很開心,謝謝你,秦蔻。」

  秦蔻微怔。

  她似乎仍然沉浸在花滿樓剛剛皮

  一下的回答之中,遲疑地問:「那你剛剛所說的,比正常人厲害一點是什麼?」

  花滿樓眨了眨眼,笑道:「這個啊,這個就是說,假如秦蔻遇到了什麼不好解決的事情,花滿樓定會相助。」

  他揚了揚頭,似乎在凝神細聽什麼,似是聽見了什麼不太和諧的聲音,他的眉毛微微皺了皺,湊近了秦蔻,說:「就比如,那邊的那對男女。」

  秦蔻朝他指的方向看去,是個身材嬌小的漂亮姑娘,她面前站著一個男的,那男的是背對著她的,看不起長相,不過駝背粗腿頭油的,反正挺辣眼睛。

  他們兩個在說什麼她聽不到。

  秦蔻問:「怎麼了麼?」

  花滿樓道:「那男子非要問那女子要什麼『微信』,那姑娘不願意給他,他卻糾纏不休,口出輕佻之語。」

  秦蔻的眉毛皺起來。

  花滿樓道:「所以,要這樣。」

  說著,他忽然把自己的可樂蓋子掀開,用手指在裡頭蘸了蘸,然後曲指,輕輕一彈——

  那男的瞬間膝蓋一軟,直接跪在了那個女孩子面前。

  女孩子:「???」

  花滿樓:神秘微笑.jpg

  秦蔻:「……」

  秦蔻:「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得好大聲。


第43章

  這種男的,秦蔻見得多了,剛剛花滿樓一說那個情況,她立刻就明白了。

  ——無非就是看見了漂亮小姑娘,就上去搭訕要微信,人家小姑娘不願意吧,就假裝聽不懂,繼續舔著個臉說什麼「小氣什麼,認識一下嘛美女」。要是姑娘還不樂意,一般他們就惱羞成怒了,說什麼「你以為自己長得很漂亮麼裝什麼裝」這種話。

  甚至還有那種社會新聞,就是這種惱羞成怒的男的,覺得自己的「面子」被下了,動手去打姑娘的。

  平心而論,搭訕要微信根本就不算什麼事。但為什麼姑娘們會這麼不安這麼警惕呢?就是因為這群男的根本玩不起,不講搭訕基本法!

  秦蔻以前是樂隊主唱,平時在酒吧裡演出,她人又漂亮,說沒遇到過這種男的那都是扯淡。

  她爸爸媽媽其實對她搞音樂玩樂隊沒什麼意見,但就是擔心她周圍的這種環境,那時候她爸爸秦建國會把她每周的演出安排記下來,到時間陪她一起去、一起回。

  所以她看見這種男的直接跪在地上就覺得真的很好笑,笑得超級大聲。

  那個被跪的小姑娘直接懵了。

  而那個男的也直接懵掉了,他就只覺得自己莫名其妙地忽然膝蓋一軟,然後就直接跪地上了,周圍來來往往的人不少,齊刷刷地轉頭,莫名其妙地看著他,指指點點。

  還有個女的就笑得特別肆意。

  他的面子一下子就掛不住了。

  而笑得超大聲的秦蔻才不用管這男的此刻什麼心情呢。

  那個小姑娘還懵在原地,秦蔻直接走過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問:「你沒事吧?要不要緊?」

  順便還瞪了一眼那個男的。

  小姑娘驚魂未定地看了看她,迅速看了一眼那個裝作若無其事站起來的男的,不安地拉了拉秦蔻的手,說:「姐姐,我沒事,我們快走吧……」

  那男的:「不是你什麼意思啊?就要個微信至於麼?」

  秦蔻的臉就沉了下去。

  那男的:「你們女的一天天打扮成這樣不就是想讓人搭訕麼,裝什麼裝!」

  他惱羞成怒,上來就要推推搡搡,小姑娘嚇得趕緊拉

  著秦蔻的手:「姐姐咱們快走!」

  花滿樓皺了皺眉。

  然後那男的就又跪下了。

  小姑娘:「???」

  搭訕男:「!!!」

  這男的以為自己見鬼了。

  他也不敢再糾結自己的面子問題了,裝作若無其事地站起來就打算走,結果一回頭,身後站著四個……肌肉男。

  留著長發,怪裡怪氣的,主要是每一個看上去都像健身房練過的,尤其是那個站在中間的、穿著黑襯衫的男的,雖然穿得文文氣氣的,表情也很放松,但總覺得一個能打死十個他……

  搭訕男:「……」

  冷汗。

  楚留香撩起眼皮瞧了這人一眼,又看見秦蔻相當不高興的表情,溫聲問她:「發生什麼事了?」

  秦蔻還有點氣呼呼的。

  她其實不太會罵人,最多也就會一句「傻X」,但是這男的是真惡心,聽他那幾句話真的跟吞了蒼蠅一樣難受,打人吧,這人這麼多,而且他剛才嚷嚷那幾聲,已經讓很多人都往這邊看了,不好惹麻煩,但就這麼放過他吧,又覺得很不爽。

  楚留香的面上還帶著那種慣常的、游刃有余的微笑,瞧了一眼秦蔻,又看了一眼秦蔻身邊的那個身材嬌小、表情還有點驚恐的女孩子,登時就明白發生什麼事情了。

  登徒子嘛。

  他們剛剛來到這世界時,也曾驚異於此地男女的衣著之開放,但這幾日下來,也慢慢的習慣了,原以為女子們如今想穿什麼就穿什麼,再不會有人另眼相看,也不會有人以此來作為自己侮辱她人的脫罪符……

  他們那年代,一男一女要是出了任何糾紛,總有人會一絲細節都不放過,自這個女人的衣著打扮、外貌行事之中去尋找證據,證明這女人「原本就不是個好東西」「遇到這種事就是她自己活該」。

  原以為這時代已不會有這樣的事情了,現在看來,無論是什麼年代,男人都慣來會把錯誤推到女人身上。

  楚留香當然是不屑於去做這樣的事情的,第一,他女人緣極好,也不明白為什麼有些男人就是不懂,只需要把女孩子當做個正常人來交流便足夠了……第二,他的自信心十分穩定,也絕不會因為某個女孩子拒絕了他

  就大受打擊、惱羞成怒、試圖找回面子……

  這樣的男人啊……

  楚留香抿了抿唇,面上沒多大的表情,問秦蔻:「你想怎麼處理,沒事,說吧。」

  秦蔻:「就……其實還有點生氣的。」

  一點紅哼了一聲,問:「教訓一下?」

  他是個把尊嚴瞧得比性命更重要的男人,誰要是當著他的面侮辱他是懦夫,都得把命留下。

  江湖,本來就是個殘酷異常的地方,言語上的衝撞,也本來就是要命的事情。只不過這個時代,對人命看得十分重要,殺個人造成的後果……他不想給秦蔻添麻煩,才改口稱「教訓」。

  那個搭訕男的臉色立刻白了,跳起來色厲內荏:「干什麼?干什麼?文明社會啊!打……唔!」

  楚留香微微一笑,眼睛都沒眨一下,兩指戳了這搭訕男一下,精准地戳在了啞穴上,他立刻就一句話說不出來了。

  秦蔻冷笑。

  哼,現在知道是文明社會了,剛剛上來准備推推搡搡的時候怎麼就不知道,薛定諤的文明是吧?

  一點紅掃了她一眼,語氣很淡:「你給個度。」

  秦蔻撓撓頭:「反正最好別破皮。」

  一點紅聞言,伸手動了那人一下。

  那人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慘白,疼得額頭直流冷汗,但是周圍的人一個都沒注意到,因為他發不出聲音!完全發不出聲音!!

  楚留香伸手一拍他的肩,解開他的啞穴,如沐春風道:「走吧。」

  那人「啊!」了一聲,一臉驚恐,連滾帶爬地跑了。

  秦蔻:「???」

  被搭訕的小姑娘:「???」

  她甚至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

  她有點遲疑地問:「……姐姐,你們是□□麼?」

  秦蔻:「……」

  傻孩子,你就真這麼直白的問麼?

  她打了個哈哈:「沒有,姐姐是模特經紀人,他們都是我手底下的模特,健過身嘛。」

  小姑娘仍然一臉懵逼中,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不過……啊,這幾個人真的身材巨棒啊!不是模特確實說不過去……應該是網紅模特吧,是那種在X音上的身材博主麼?想要賬號,說起來這個經紀人姐姐也像模特,身材比例真的超級好誒!

  她開始腦內狂想了起來,正打算抬頭問一下經紀人姐姐男模團的X音賬號,結果一回神發現,人家已經走了。

  小姑娘有點後悔剛剛沒要合照。

  而這一頭,眾人一起走在街上,秦蔻正在問花滿樓:「你剛剛那個,是暗器麼?」

  花滿樓失笑,跟她解釋:「不是,只是用巧勁擊了他的膝蓋一下……那人腳步虛浮、心跳也亂得很,莫說習武之人,恐怕連個稍微健壯些的普通人都比不上。」

  他又忍不住小小抱怨:「不過那個可樂……喝起來不是很甜,居然放了這麼多糖。」

  這飲子一開始喝下去的時候甚至還有點火辣辣的,像某種帶氣泡的烈酒,後味才顯出甜來,但剛剛他用手指蘸著可樂點出去,只這麼一下,就覺得指尖有點黏糊糊的。

  這感覺,和糖漿沾在手上的感覺也差不離。

  ……現代人為什麼要把放了很多糖的東西做的如此清爽?真奇怪。

  細心的秦蔻立刻就明白了,她看了花滿樓垂下的右手一眼,說:「我有濕紙巾。」

  花滿樓「唔」了一聲,眨了眨眼。

  秦蔻從自己的小挎包裡拿出了濕紙巾。

  她包包裡裝的是那種單獨一片式包裝的濕紙巾,拿出來,本來想直接遞給花滿樓,但是她一抬頭,瞧見花滿樓微微側頭的樣子,手上又是一頓,說:「你稍等一下哦。」

  然後把外包裝撕開,用兩根手指,把濕紙巾輕輕地塞進了他手心。

  能方便一點是一點嘛。

  她的手指上是有繭的,並不很柔軟,花滿樓的手指輕輕地蜷了一下,神情微怔了一下,又復而笑了,輕輕道:「多謝。」

  她真的很溫柔細心。

  秦蔻擺擺手,根本不放在心上,轉而說:「唔……說起來你忽然讓他跪下那一下,我真的沒想到誒,你好壞心眼。」

  陸小鳳噗嗤一聲笑了,一邊壞笑一邊抱胸道:「阿秦小姐,難不成你以為花滿樓是個菩薩?」

  秦蔻歪頭。

  這、這也不失為一種對他的刻板印像嘛……畢竟在她的印像之中,花滿樓就是個聖父一樣的角色,誰知道他其實挺活潑、還挺會使壞的。

  花滿樓微笑著,只道:「對我自己的事情,倒是無甚所謂,不過此事卻有些不同,此人光天化日之下,口出污鄙之語,行事囂張,想來是這般行事慣了,若是不叫他長個記性,以後還不知道有多少女子要被騷擾。」

  花滿樓雖然是個溫柔的人,但他的確不是菩薩,該出手的時候是很果斷的。

  秦蔻說:「我也覺得,這樣子做更好。」

  她笑著說:「如果能因為這件事,讓世界上少了一個搭訕騷擾男,那你們才叫菩薩呢。」

  她對花滿樓揚了揚下巴,語氣非常歡快:「花滿樓,男菩薩!」

  一語雙關!

  花滿樓:歪頭.jpg

  秦蔻又把男菩薩這個榮譽稱號四處亂撒:「阿楚哥,男菩薩!紅哥,男菩薩!」

  楚留香非常天然地大笑起來,作為互聯網初學者的他完全沒get到這個稱號之中所隱含的奇怪意味。

  一點紅別過了頭,頗有些不自然地道:「……我沒有那樣好。」

  秦蔻了然:這是「被誇後渾身難受綜合征」又犯了。

  她又轉而說回剛剛那件事:「說起來剛剛,不是我遲疑,主要是這裡和你們那時候不一樣的,你們那時候打個人殺個人也追究不到,但現在不一樣,滿街都是攝像頭,鬧出點什麼事情來很麻煩的。」

  古代也不允許殺人打人吶,但問題是古代律法的執行力很差,絕大多數時候屬於你規定你的,我干我的,雙線並行不悖。但現代就不一樣了,滿街攝像頭,只有想不想管、沒有能不能管。

  一點紅說:「我知道。」

  秦蔻是和他們科普過攝像頭的,他知道分寸。

  秦蔻又問:「所以你剛剛做了什麼?」

  一點紅輕描淡寫:「卸了他的小指,又給他裝回去了。」

  其實就是分筋錯骨手。

  這門武功問世之初,就是一門用來刑訊的毒辣功夫,不僅卸大關節、也卸小關節,況且這大關節被卸下來,疼痛還尤可忍受,但像手指這樣的地方,小關節一旦被卸,那可真是如萬針齊攢、非常人所能忍受。

  受一回,保准他能記一輩子。

  一點紅身為殺手,刑訊逼供的手段也是得會一點兒的。

  秦蔻倒吸了一口冷氣。

  她開始有些不放心了:「不會出什麼問題吧?」

  楚留香寬慰她:「放心,不過就是脫臼,讓他吃個教訓罷了。」

  秦蔻放下心來。

  一路走著,她一路上都在反芻這件事,越想就覺得越開心、越想唇角的微笑就綻放得越大。

  就……怎麼說呢,楚留香剛剛那句「你想怎麼處理,沒事,說吧」,真的好有俠氣!!!就是那種又瀟灑、又游刃有余的俠氣!!

  這種氣度,在現實生活中真的很難見。

  普通人遇到別人的事情,第一反應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

  這也很正常,人都是趨利避害的,況且遇到今天這男的這種低素質混蛋,真就和碰上蟑螂一樣,對方是不會和你講道理協商的,他就是來找事的。管這種事,不動手吧,能連著氣好幾天,動手吧,首先是能不能打得過的問題,再一個,即使打得過,能掌握好分寸麼?萬一出點什麼事,真是後悔都來不及。

  但是武林高手不一樣啊!武林高手下手真的很有分寸啊,又能讓他吃到教訓,又能一點痕跡不留,還有那個點啞穴,配合的太好了,真的!

  秦蔻的眼神簡直亮晶晶,興奮地要命。

  楚留香含笑瞧著她,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揉了下秦蔻的發頂。

  看完電影,時間也不早了,五個人慢慢悠悠地順著不夜城遛了個彎兒。

  這條街道是X市夜晚大概最繁華的地方之一,秦蔻覺得也大概是整個X市的滯銷燈具集合地,到處都是配色非常迷惑的燈,像酒吧裡面的蹦迪燈一樣不停的閃爍,秦蔻剛剛看到一條路過的狗都被嚇到了。

  古人……古人的接受度也不是很良好。

  陸小鳳仰頭嘆息:「……好像有點理解你說的光污染是什麼意思了。」

  他對這個燈展很嫌棄,秦蔻深以為然。

  可別瞧不起古人的眼見,陸小鳳方才走在街上會驚異,是驚異於這個城市夜夜都是明亮的,驚異於千年之後的人們,終於非常強勢、非常自然的把生活擠進了黑暗之中。

  但是燈展這種東西是

  自古有之的,唐朝實行宵禁制度,但是到了上元節,也有「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的詩句,也有「火樹銀花合,星橋鐵索開」的美景。ヾ

  總之,不久之前還在盛贊「地上銀河」的陸小鳳,迅速地就把不夜城納入到了「銀河界泥石流」「大可不必」的範疇之內。

  不過商業街嘛,買買東西還是可以的。

  秦蔻強烈推薦漢堡皇最近的新款冰激凌——巧克力堅果脆皮新地!

  巧克力脆皮這個東西,屬於是城市小孩從小吃到大的東西了,其實秦蔻以前是不大喜歡的,覺得味道太普通,但是漢堡皇這個真的顛覆了她的認知。

  那個脆皮,怎麼可以那麼薄!那麼香!那個堅果的味道怎麼可以那麼濃郁,搭配上牛奶口味的冰激凌體,這個冰激凌當然不可能像五十塊錢一個球的那麼綿密香濃、奶味十足,不過對於秦蔻來說,已經很足夠了。

  就是比較擔心古代男士們吃不吃得慣。

  陸小鳳學著秦蔻的模樣,把頂部冰激凌小山上的巧克力脆皮敲碎,咬了一勺放入口中,閉上眼睛品了一下,慢慢道:「這巧克力澆頭,嗯……品著雖然怪,但是又的確別有一番風味……」

  秦蔻:「……」

  巧、巧克力澆頭……

  從某種意義上來,這說法倒是一點錯都沒有。

  秦蔻還問他們:「你們那時候有這種東西吃麼?」

  花滿樓說:「有酥山、櫻桃酪等物,只是不大一樣。」

  他形容了一下,秦蔻大概了解了。

  酥山聽上去讓人覺得是軟乎乎、冰涼涼的,以前秦蔻認為應該是綿綿冰那樣的東西,但其實是刨冰加酪漿,吃起來咯吱咯吱的。

  這裡距離秦蔻家不算太遠,眾人蹲在路邊吃完冰激凌,就慢慢悠悠地往回走。

  回到家,十點過,陸小鳳猶在看電影的興奮之中,一直忍不住的念叨著。

  楚留香洗過了澡,帶著半干的頭發半靠在床頭,一點紅進了浴室,浴室裡傳出了淅淅瀝瀝的水聲。

  大橘可憐巴巴地窩在他的胸膛上,抓住他的一縷頭發,楚留香眯著眼睛瞧了它一眼,忍不住笑了起來,安慰道:「好阿橘,我得考慮紅兄……」

  大橘:「喵嗚!!!!」

  叫得很凄厲、叫得充滿埋怨。

  楚留香忍不住嘆了口氣,用一種非常安撫的口氣道:「紅兄雖然不會說什麼,但我總能瞧的出,他心裡不好受,好阿橘,你快去吧,大不了明天,我陪去你去外頭睡?」

  擦著頭發剛從浴室出來的一點紅:「……」

  雖然這話沒什麼問題,但怎麼總覺得怪怪的……

  這時,門外忽然有人叩了叩門,秦蔻說:「阿楚哥,紅哥啊。」

  楚留香:「怎麼了?」

  秦蔻說:「你們困麼?陸小鳳還想看電影呢,我家有影音室的,雖然效果比不上電影院,不過可以看點好東西哦!來麼?」

  好東西,當然就是指鬼片啦!!


第44章

  鬼片!刺激!

  這種東西當然是人多了一起看才爽啊!

  秦蔻家的影音室基本等於沒用過——房子裝修的時候,她就特別興奮、特別喜歡提一些有的沒的的要求,比如說:希望大露台上可以燒烤、可以做成空中花園、要有茶室、影音室、還得有排練室。

  當時她爸還吐槽她呢——裝這些有的沒的不如多裝間客房算了。

  一開始還好,上大學嘛,經常帶樂隊還有宿舍的朋友來住,大家一起看個電影什麼的。後來工作之後,她就很少把人往家裡帶了。

  況且一個人的時候她是真的不敢看鬼片!

  家這麼大,房間這麼多,半夜起夜喝口水都不能細想,一細想能把自己嚇死。

  所以秦蔻很開心。

  她也洗過了澡,卸過了妝,穿著家居的小吊帶和短褲在屋子裡跑來跑去,一會兒拿飲料、一會兒拿薯片、一會兒抱被子和枕頭。

  陸小鳳不明所以地抓住她:「為什麼要搬被子?」

  秦蔻神秘一笑,一副經驗很豐富的樣子:「害怕了可以躲在被子裡。」

  陸小鳳:「……」

  陸小鳳撓頭,摸胡子,思考了好一會兒,然後跑回他和花滿樓住的臥房,也把被子抱出來了。

  影音室不算太大,一間臥室的大小,不過裡面布置得很舒服,有沙發床,平時看著就是普通的沙發,但可以加長,加長之後並排躺四五個人一點問題都沒有。

  秦蔻一開始是想放按摩椅的,又被她那開裝修公司的老爹英明阻止。

  現在看來,還是有遠見啊。要是按摩椅,就不能抱著被子大字型躺著隨便亂翻滾了。

  楚留香一推門進來,就看見了這樣子的秦蔻,忍不住失笑。

  怎麼說呢,一開始的那兩天,她是真的颯爽,說一不一、風風火火的,然後等熟起來之後,就……變成這幅模樣了。

  很像小孩兒。

  一點紅拎著貓進來。

  秦蔻問:「怎麼帶它進來了?」

  一點紅單手拎起一坨大橘,手臂穩若磐石,冷漠的黑色瞳孔與貓咪黃澄澄圓溜溜的大眼睛對視一眼,無

  情地說:「那我丟出去了。」

  秦蔻趕緊阻止他:「算啦,先進來吧,要是它睡著打呼再丟也不遲。」

  順便恐嚇大橘:「你再打呼,我就把你打呼的視頻給整棟樓的貓貓們看,讓你社會性死亡!」

  楚留香:「……」

  溺愛大橘的楚留香表示強烈憤慨。

  大橘被一點紅丟在了沙發床,喵嗚尖叫一聲,直接肉彈衝擊,撞進了楚留香懷裡,還好楚留香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抱在懷裡擼。

  一點紅看了秦蔻一眼,對方懷裡抱了個抱枕,盤腿坐在楚留香身邊,她很放松,一下子靠在了沙發床的背靠之上,眯著眼睛盯著面前的屏幕看。楚留香的身形是高大的,她雖然身形高挑,但這樣窩著的時候,看起來的確是小小一只,又天然至極。

  他立在原地,臉上沒什麼表情,卻也沒動。

  秦蔻抬頭望了他一眼,笑道:「想什麼呢,快過來坐呀。」

  她伸手拍拍自己身邊的位置,一點紅眼神閃爍了一下,沒說話,走過去坐在了她的另一邊,又側過頭去,盡量不去看她。

  楚留香忽然道:「說起來……」

  秦蔻:「嗯?」

  楚留香托腮問她:「傍晚去看那弟斯拉的時候,你怎麼總是瞧我們幾個?」

  啊,被發現了。

  秦蔻歪頭,比劃比劃,試圖解釋:「這就是一種……我自己看過的、我自己覺得很厲害很震撼的東西,就很想去看別人看到這東西是什麼反應嘛……」

  總而言之,是一種現場reaction。

  秦蔻自己就喜歡去網上搜什麼「外國人看到熊貓是什麼反應」、「沒看過賈嬛傳的人第一次看是什麼反應」,諸如此類。

  這種視頻的播放量一般還不低……想來和她有一樣愛好的人應該也不少。

  況且,他們還是古人,是江湖俠客,是書中人。

  江湖大俠看恐怖片是一種怎麼樣的反應?秦蔻就很好奇。

  門嗒哢一聲開了,陸小鳳和花滿樓進來了。

  電影開場,經典港片《鄉鎮老屍》。

  九九年的片子,拍攝的效果肯定沒有現在好,好在氣氛、演技、情節都很在線。

  陸小鳳哢嚓哢嚓地嚼著薯片,相當放松。

  恐怖片嘛,一般都是上來慢慢地疊情緒,這片子也不例外,開場平平淡淡,死了個人,死相甚至還有點好笑。

  然後就是官差去調查死因嘛,這個名偵探陸小鳳很熟悉,又轉而想到,如果是江湖上出了一件死人這樣蹊蹺的事情,那毫無疑問會來找他破案。

  然後就發現這幾個人居然拿屍油做香薰蠟燭,官差斷定之所以會死人,肯定就是因為這個人油!

  真·點過屍油、放過天燈·殺手·一點紅:「……」

  他瞳孔地震。

  倒不是因為害怕,是因為震驚。

  他那時候去點天燈,還只是因為當時那雇主的變態要求。那時他初出茅廬,無甚江湖經驗,作為一個乙方,接了活之後還很認真,既然雇主提了要求,他就順帶著做一做,不過點完之後,他自己也覺得惡心得很,後來再不理會甲方這些奇奇怪怪的附加要求了。

  ……他甚至進化到了一個不爽會殺甲方。

  但是這個電影……哄姑娘用人油啊?

  原本以為自己已經夠變態了的殺手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楚留香和陸小鳳倒是很淡定,畢竟都是名偵探,偵探嘛,追逐危險和新奇的東西。

  不過陸小鳳顯然低估了這部片子的嚇人程度,也高估了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

  看到楚人美的正臉時,他的呼吸都驟停了,手裡捏著的易拉罐差點被他捏爆,還是花滿樓反應快,伸手解救了那個可樂罐,也順帶著解救了陸小鳳身上裹著的被子。

  ……對,沒錯,他已經把自己裹成個球了。

  他勉強笑著,對著花滿樓為自己挽尊:「我的評價是不如女裝金九齡嚇人。」

  女裝、紫色大棉襖、大胡子。

  花滿樓:「……」

  行吧。

  他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伸手准備拍拍陸小鳳的肩膀,結果因為陸小鳳把自己裹得太嚴實而無從下手。

  等到了看到楚人美從馬桶裡探出頭的那一刻,陸小鳳:「……」

  他沉默了很久,虛弱地戳了下花滿樓。

  花滿樓:「嗯?怎麼了?」

  陸小鳳說:「手伸出來。」

  這就是要說悄悄話了。

  這麼一間屋子,坐了五個人,其中四個都是高手,那真是什麼也瞞不過,不過這卻難不住花滿樓與陸小鳳,因為他們兩個有一套絕密的溝通手段。

  花滿樓不是先天盲,而是後天遭遇意外而盲的,剛看不見的那段時間,他也曾經遭遇了「至暗時刻」,躲在榻上不想下去,害怕自己又沒記清楚屋中的各項擺設陳列,磕磕碰碰。

  ——他不是怕磕碰,是害怕母親看到自己身上的青紫。

  那個時候陸小鳳就整天都跑來他家裡找他玩,他一開始在花滿樓手心裡寫字讓花滿樓猜,後來他們覺得這游戲太簡單了、無甚意思,兩個人就貓在一起,發明了一套只有他們兩個人才知道的暗語,比之寫全字,要簡單快速地多。

  現在,陸小鳳正是用這套暗語來和花滿樓交流的。

  他在花滿樓手心寫:花滿樓,你能不能代替我去衛生間……

  花滿樓:「……」

  花滿樓:「……」

  花滿樓:「……」

  他無語凝噎,忍無可忍,伸手在陸小鳳額頭輕輕彈了一下。

  你清醒一點啊你!!


第45章

  陸小鳳——風流倜儻、聰明絕頂,無論是何種危險,都能泰山崩於前而不改其色,敗於恐怖片。

  電影後半段解開了女鬼生前的遭遇,陸小鳳又看的怒火中燒,對這楚人美生前最後的遭遇同情不已,深深嘆息。

  中式恐怖故事的內核,其實只要是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多多少少都是明白的。

  為什麼充滿怨氣的都是女鬼?

  為什麼女人只有變成了鬼才能復仇?

  想到了這些問題,陸小鳳就只嘆道:「還是江湖好啊……」

  最起碼,快意恩仇,無論男女,有怨報怨、有仇報仇。

  而楚留香正枕著自己一條胳膊,舒舒服服地靠在沙發床靠背上,曲著一條腿,氣定神閑。

  秦蔻就坐在楚留香和一點紅中間,看電影的時候,連他們兩個人的呼吸聲都差不多能聽見,那根本就是平平穩穩,悠長穩重,連一點變化都沒有。

  秦蔻側過頭去看一點紅的時候,就看到他一副冷冰冰的模樣,根本不為所動,甚至她偷偷去觀察他的時候,一點紅的注意力還能迅速地從電影畫面切換到她身上,問她:「害怕麼?」

  被抓包的秦蔻:「……」

  明明是我想要嚇你們的!!

  心理素質真的是好得離譜。

  她很不可思議:「你居然連一點都不害怕麼?你看這個陰間化妝技術,第一眼看上去不會很衝擊麼?」

  說罷,伸手戳戳一點紅的小臂。

  一點紅面無表情,動也沒動,乖乖被她戳一下,小臂上留下一個指甲的月牙印。他又伸出自己白慘慘的手指,輕輕撫上了那個月牙印,口中慢慢道:「還好。」

  主要他也不怕死,倒是經常有些時候會去刻意做一些求死之舉,譬如與楚留香的相遇便是。

  況且,與友人在這小小的屋室之中看電影取樂,這件事本身,對他所帶來的震動,遠遠要比電影本身更令他心緒激蕩。

  而楚留香呢,楚留香主要是……奇形怪狀的屍首見多了。

  就好比那前一陣子吧,他好端端地躺在自己家的甲板上曬太陽,忽然就來了二具被泡得發脹的屍首,實在是……

  況且他的注意力總是飄到奇奇怪怪的地方去。

  比方說女鬼從馬桶裡爬出來的時候,陸小鳳開始瞳孔地震,楚留香開始想:所以她是一路從管道裡爬上來的麼……?這、為了嚇個人還真的是很拼命。

  他喝了一口啤酒,無聲嘆道:楚姑娘也不容易啊……

  電影看罷之後,把自己裹在被子裡的陸鵪鶉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居然問:「這恐怖片瞧起來的確別有一番味道,還有沒有?」

  他居然一副意猶未盡的表情。

  秦蔻:「……」

  秦蔻滿腹狐疑:「你不是害怕麼?」

  陸鵪鶉爽朗笑道:「然而阿秦誠不欺我,裹上了被子,心中就沒有那樣害怕了!」

  看來被子結界得到了古代俠客的認可!

  秦蔻面無表情地掀開了自己的被子,說:「可以。」

  然後她就勇敢地選擇了世界級恐怖IP,加椰子!

  之所以說勇敢是因為她自己也怕……但是就是很忍不住想要狠狠地傷害一把陸小鳳,屬於傷敵一千自損一千五。

  然後自己差點被嚇暈。

  楚留香就坐在秦蔻身邊,當然能感受到她的呼吸忽然一下驟停、然後就忽然加快,心跳聲也極其不規律地一下下重重跳著,甚至伸手擋住了自己的眼睛,從手指縫裡眯著眼睛小心翼翼地看。

  他不免失笑,又想起她方才說的那話。

  就是想觀察他們的反應,所以才大半夜地跑過來看這專程為了嚇人的「鬼片」,結果現在倒好,不是她觀察他,倒成了他觀察她了。

  不過說來,這倒也不能怪她膽子小。

  今日去看那巨幕《弟斯拉》時,他便發現了,這電視劇與電影,的確是存在不小的差異,電影屏幕巨大,細節分毫畢顯,人又得專程花時間、坐在那漆黑的電影院中去,注意力自然集中,想來這電影是要比電視劇精細上不少的。

  楚留香不了解電影工業,但他見過戲班子。

  一台戲要唱得好,那台前要有名角兒,要有好的樂班,要有行頭、雜役、磨合。一出好戲,少說也得十幾個人。

  而這電影想來要的人更多。

  如此之多的人,變著法兒、想著辦法要人去害怕,想不害怕,也是難的。

  畫面上,那小鬼滿身慘白,像是塗了一層白顏料,自屏幕上飄過。

  畫面外,剛才還自信微笑·實則人菜癮大的秦蔻小姐臉色慘白,被嚇得不輕。

  楚留香忽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秦蔻的眼睫毛都好似在打顫,抬眸瞧了他一眼,相當不可置信地問:「你……你覺得很好笑?」

  楚留香微笑道:「我想起一件以前瞧見的一個孩子,覺得與這孩子倒是相似……」

  秦蔻:「???」

  什麼孩子能和這個神級小鬼佐伯俊雄相似啊……?

  楚留香眨眨眼:「那時候我路過個村子,在村中富農家中休憩,那家中阿嫂是個爽利好客的,便說晚上要包餃子吃,結果……他們家的小子竟掉進了面粉缸,被阿嫂追打……」

  說著,他便惟妙惟肖地學著那阿嫂的語氣,對著屏幕上的慘白小鬼道:「晚上吃餃子的面粉全讓你給霍霍了!你看你整的,快給我洗了去。」

  秦蔻:「……」

  秦蔻:「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所以說恐怖片最怕什麼啊,恐怖片最怕喜劇化的消解。

  楚留香含笑瞧了她一眼,溫聲道:「好些了沒?」

  看電影雖好,把自己嚇壞了可不好。

  秦蔻笑了,用力點頭。

  不過對於陸鵪鶉來說,事情就沒有這麼友好了。

  他畢竟是一個恐怖片的初級接觸者,還沒有感受到恐怖片制作者慢慢的惡意……

  他雖然很是害怕,但依然把自己牢牢裹在被子裡。不得不說,這法子倒是當真很有用,只要一縮進去,就只好像進了個金剛不壞、百鬼不侵的結界一般,叫人心裡安心。

  直到他看到加椰子從被子裡慢慢爬出來……

  陸小鳳:「……」

  陸小鳳:「啊啊啊啊啊啊啊!!!!」

  什麼東西啊走開走開走開!!!

  被子……被子不安全了。

  花滿樓:「……」

  花滿樓:「噗嗤!」

  陸小鳳瞪圓了眼睛,簡直好像快要跳起來一樣:「你居然笑話我?」

  花滿樓忍笑道:「難道瞧見你這麼吃癟的時候。」

  上一次看到吃癟吃到簡直凄慘的陸小鳳,還是他和司空摘星打賭翻跟頭的時候。

  司空摘星與花滿樓倒不是從小一起玩大的,他是後來陸小鳳出去混江湖認識的新朋友。

  每次陸小鳳出去玩上幾個月,回來就和花滿樓漫談,什麼司空摘星、西門吹雪……他本來是不認得這些人的,陸小鳳說得多了,他竟也對這些人的言行舉止、音容笑貌了若指掌了,也算是與這些人成了半個朋友。

  上一次瞧見陸小鳳吃癟,他翻跟頭沒翻過司空摘星,要為人家連挖六百多條蚯蚓,花滿樓雖然覺得很好玩,不過陸小鳳這廝……他挖完蚯蚓,連個澡都不洗就來找他恨恨地抱怨。

  花滿樓除卻視覺之外,其余感官皆比旁人不知道靈敏了多少,陸小鳳這個樣子來找他,他實在覺得,他是這個賭注中唯一受到傷害的善意第二人……

  所以今天他就覺得格外有意思,甚至還想作一副小雞炸毛圖送給陸大少爺。

  真·損友·花滿樓。

  而另一邊的楚留香和一點紅就淡定很多,這兩位經歷了很多風雨的江湖前輩甚至還能在一起銳評一番。

  楚留香摸著鼻子道:「為什麼這樣子的女鬼總是喜歡從奇奇怪怪的地方出來?」

  一點紅冷漠地道:「比之馬桶,有格調多了。」

  秦蔻虛弱地說:「嚶……!」

  就算提前知道這個畫面、做好了心理准備,人菜癮大的秦蔻小姐還是被嚇到了,甚至躲到了一點紅身後。

  一點紅:「……」

  一點紅木著臉,盡職盡責地做一根不會動的樁子。

  秦蔻還問:「……結束了麼?嚇人的地方結束了麼?」

  一點紅無奈道:「沒事了,已經過去了。」

  秦蔻從他背後鑽出來。

  過了一會兒,陸小鳳虛弱地說:「……想喝水。」

  秦蔻弱弱地回答:「我也想……」

  陸小鳳:「你去。」

  秦蔻推脫:「不不不,你去你去。」

  陸小鳳:「那我們來抽簽!」

  秦蔻耍賴:「我不管!而且你會武功,你怕什麼嘛!」

  一點紅冷冰冰地打斷他們:「我去。」

  然後等他回來的時候,就看到楚留香一臉無奈的笑著,秦蔻躲在他身後,陸小鳳……陸小鳳躲在秦蔻身後。

  他冷冷地盯著陸小鳳瞧,過了片刻,坐在了陸小鳳原來的位置上。

  片子終於有驚無險地放完了。

  兩部片子放完,已經十二點多了,按理來說,是該洗洗睡了的時間,但秦蔻抱著被子,坐在原地,期期艾艾,欲言又止。

  楚留香在沙發床上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然後順手揉了一把秦蔻的頭頂,笑道:「怎麼了?你該不會還意猶未盡吧?」

  秦蔻說:「……那倒不是。」

  她停頓了一下,期期艾艾地說:「就……反正,不敢一個人上樓睡覺……」

  陸小鳳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那可不,他感覺自己可能連著一個月連看見被子都難受了……真想把自己直接打失憶掉!

  ……那看過恐怖片之後不敢一個人睡覺,那不是很正常嘛!

  大橘:「喵嗚!」

  這只異常靈性的大貓非常自信地在楚留香懷裡扭動了幾下,跳出來,跑過來蹭了蹭秦蔻,眼睛圓溜溜,似乎再說:我可以陪你!

  秦蔻:「……」

  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的貓窩是為什麼被挪到樓下的!

  楚留香失笑。

  他雙手抱胸,似乎做出了一副正在思索的樣子,故意道:「那怎麼辦呢?不如……」

  秦蔻:「不如……」

  楚留香眨眨眼:「不如我戳你睡穴一下?」

  秦蔻似乎想到了什麼,登時眼前一亮,但又轉而故意說:「可是我好清醒,我不想睡覺。」

  楚留香失笑,溫聲道:「那怎麼辦呢?打鬥地主好不好?」

  秦蔻就笑了。

  楚留香這個男人,他的溫柔是刻在骨子裡的。

  他的皮膚是自海洋之上的燦爛陽光所打熬出的古銅色,他的肌肉崢嶸、呼吸充沛,瞧上去極有壓迫感——今天那個搭訕下頭男,一轉過身,第一眼看見的就是楚留香,氣勢一下子就弱了下去。

  但秦蔻一開始就沒害怕過他,他的雙

  眼之中似乎總是滿蘊著一股桃花味的春風,又有一些骨子裡透出的風趣與調皮,充滿了令人愉悅的親和力。

  而且他也真的很有親和力。

  其實真正溫柔的人是很難得的,秦蔻見過很多人,許多人的溫柔都是一種……很浮於表面的狀態,像是一層面具一樣悍在臉上,雖然表面上看起來很柔和,但是字字句句其實都是在希望控制你按照他的想法去做。

  她以前有一任男朋友就是這樣子的……嘴上說著支持你支持你,其實一直在勸她不要再玩樂隊了。

  後來二觀不和分了手,聽說這男的還把自己包裝得特別無辜,喝醉了酒還捶胸頓足地說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情就是和她分手雲雲。

  別人轉述給她的時候她真的想吐。

  但楚留香不是這樣的,他雖然是個很有江湖經驗的人,但秦蔻能感覺到,他是真的壓根就沒想過去控制別人、去教別人怎麼做,他做事其實更多的是喜歡「順」著別人去做,只要不涉及他的底線,他對人其實非常包容。

  就很適合一起玩啊!

  秦蔻於是終於不裝了,圖窮匕見:「就是那個,點穴!點穴,真的能讓人說不出話來麼?真的能讓人動不了麼?」

  楚留香挑眉:「嗯?你想試這個?」

  秦蔻眼睛亮晶晶,用力地點了兩下頭,說:「快點快點,在我身上試一試!」

  秦蔻:興奮.jpg

  楚留香:「……」

  楚留香:╮(O▽O)╭

  真……真拿她沒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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