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武──福威──」、「我武──福威──」一陣陣鏢局趟於呼喊趟子的低沉宏亮的哈喝聲劃破了萬籟俱寂的黑夜,一行約十餘人的鏢師,浩浩蕩蕩的押著幾車的貨連夜的趕著路,光看這陣仗就知道這次的鏢是大有來頭。
「豹哥,你想那個『玉笛子』會不會來劫這趟鏢?」一個看來年紀不大,滿臉青澀的男子問看他身邊一個有著落腮鬍的男人。
由這個年輕男子一路上不停的東張西望的樣子看起來,這大概是他第一次跑鏢,相較之下,他身旁這個被他稱做豹哥的男人似乎就顯得沉穩許多。
「如果照他的行事,他應該會來,畢竟這一趟鏢是尚衣奉御的鏢,如果他不出現,可會有很多人失望的。」男人挑起了他那有常人兩倍粗的眉,整張臉看起來倒有些嚇人。
「可是這次押鏢的是我們,如果有了什麼閃失,那我們不是會賠慘了?」
「那個尚衣奉御根本就不是個好東西,整天只會仗勢欺人,我本來就不想替這種人做事,只是我們在人家手底下做事的,上面接了的縹我們也推不得。」看來這個叫豹哥的男人似乎對這次的鏢怨言頗多。
「豹哥,這種話給人聽到了是會砍頭的。」畢竟是年輕人,一聽到男人如此放膽的話,連忙出聲阻止。
但這也怪不得他,在這種權勢當道的時代,百姓的命輕得不如一隻螻蟻,即使是事實,隨口的幾句抱怨都有可能惹來殺身之禍。
「一樣人,不同命,那些奸商貪官成天為非作歹,享盡榮華富貴,我們這些老百姓替他們做牛做馬,卻換不到三餐溫飽,而且多說一句話就有可能人頭落地,我倒巴不得天下多些『王笛子』這類的俠盜。」
「玉笛子」是近兩年出現在江湖的一個怪盜,他總是在一陣悠揚的笛聲中,伴著「快馬不須鞭,拗折楊柳枝,下馬吹橫笛,愁殺路旁兒」的古詩出現,然後憑著地高強的武藝和身手半途攔劫,再留下半截玉笛而去。
只是他和一般大盜不同的是,他攔劫的都是些貪官污吏、奸商妄願的財產,而且怪的是,這些被劫的財物都會在隔夜被分送到貧民的家中,是以官府雖然對這個來去無蹤的大盜傷透腦筋,但是百姓卻個個對他非常推崇,甚個暗暗送他個伙盜之名。
「不過,我想他是不會來了吧!總鏢頭這次兵分兩路,而且日夜趕鏢的方式似乎奏效,玉笛子大概沒有想到我們會捨宮道而繞遠路,趕明兒一大早,出了清華谷,轉上郢道就可以交貨了。」
為了避免遇上玉笛子,他們這次將押鏢的人分成兩路,來個「明修棧道,暗渡陳倉」,表面上他們放出的風聲說幫尚衣奉御押的鏢走一般的官道,可是真正的貨卻是由他們押著,快速的由小路進入清華谷,再轉上交貨地點的郢道。
這一路行來果真是風平浪靜,連一點兒風吹草動也沒有,看來這一次的聲東擊西之策成功的引開了玉笛子的注意力,只待明天交了貨,他們的任務也就大功告成了。
不過,常言道;「人算不如天算。」這天下的事可是沒個准的。
他們兩人的交談尚未告一個段落,一陣悠遠的笛聲劃破了寂靜的夜,如泣如訴的揚著「四面楚歌」的曲子,在夜深人靜的此時此刻,更顯得淒清哀絕,也霎時讓這一行十餘人的鏢師們陣腳大亂。
「是玉笛子!小心貨物,絕不能讓他把東西帶走。」走在最前頭的總鏢頭連忙大聲嚷著。
所有的人屏息凝神的四處張望,現在四週一片漆黑,能見的範圍也就只有火把照得到的地方,誰也不能預料這個傳說中最神秘的大盜,到底會從什麼地方出現,又會用什麼樣的方法出現。
「快馬不須鞭,拗折楊柳枝,下馬吹橫笛,愁殺路旁兒。」
一個辨不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的聲音隨著夜風送了過來,可怕的是這個聲音忽東忽西,這麼多人聽了大半天也聽不出這個聲音到底是從什麼方向而來。
看來,這個玉笛子不是內功修為極好,不然就是非妖即怪,否則不可能發出這樣的聲音。
「快出來!裝神弄鬼的算什麼英雄好漢。」總鏢頭強壓下心頭的驚懼,大聲的說。
他心中冷汗暗暗的流個不停,因為不管這個玉笛子是武學極高的高手或是妖怪,都不好應付。
「把東西留下來,我的目的只是那些貨物。」
不知何時,一個身著玄色勁裝的身影已立在他們一行人的前面,由於玄色的衣服容易融入黑夜之中,所以這玉笛子的身影若隱若現的教人看不真切,唯一看得清楚的是,月光映在王苗子手中那支近乎透明的笛子,微微的反射著令人心寒的光芒。
「你不知道這是尚衣奉御公孫昕大人托的鏢嗎?公孫大人可是王皇后的妹夫哪!」總鏢頭仍不死心的說。希望籍著公孫昕強大的後台讓玉笛子知難而退。
「我就是知道這是公孫賊人的鏢才來攔的,平常人的鏢我還沒興趣呢!」
玉笛子在一陣大笑後說道。
要是在乎什麼朝廷命官不命官的,他就不會專門擋劫這些空有勢極,卻只會作威作福的貪官奸商的錢財了。
「看來閣下是非要這鏢不可了?」
「沒錯!」玉笛子答得倒也乾脆。
「有本事你就來取。」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再怎麼說,他既然接了這趟鏢,就得盡力護鏢才是。
「那就試試看了。」
話聲才方落,剛才未完的「四面楚歌」又再次響起,可是和剛剛不同的是,方纔的曲子讓人聽了有說不盡的心酸和悲切,讓人聞之便知此人有極高的音律修養,而這會兒的曲子雖然沒變,卻像是有魔力一般的教人頭痛欲裂,一曲仍未歇,所有的人便接二連三的癱在地上,抱著頭不住的呻吟。
「這貨物就當你們聽到這人間少有的笛音的代價了。」
玉笛子拿出了他要的東西,玉笛在手上轉了半圈後,一個用力便將手中的玉笛分成兩截,留下半截玉笛後,便像來時一般迅速的消失在天仍未明的夜中。
一陣風吹過,那半截玉笛隱約的作響……
[[長安 大明宮 含元殿]]「公孫卿家何事急於請奏?不能等明日早朝再說?」
李隆基用手微撐住頭的斜靠在含元殿的紫檀龍椅上,微皺著眉頭的看著底下手捧奏折的公孫昕。
這會兒他本來和難得回宮中一次的結義小弟白守謙把酒敘舊,結果卻有人傳話公孫昕在殿外求見,打斷他正濃的酒興,也惹得他甚是不悅,要不是看在他是王皇后的妹夫,和他也有那麼點關係的份上,他才沒這份耐心理他哩!
「如今我大唐國泰民安、風調雨順,百姓個個豐衣足食,全因皇上之英明所賜,天下得皇上之明君若此,我大唐定能國祚永享,此乃黎民百姓之褐𩇫」公孫昕不愧是講慣官場話的老油條,這一口的甜言蜜語雖教李隆基仍有些不悅,但臉上至少沒有了最初的怒意。
「公孫卿家今兒來不會就是要對朕說這些吧!」
「皇上英明,公孫昕愧為尚衣奉御,接連兩次由江南綾繚工坊為宮中訂製的珠聯對馬、孔雀錦紋等的上好絲綢都在半途遭一名為玉笛子的宵小之徒劫走。」
「玉笛子?」
「沒錯,此人已犯下多起案子,早為官府所通緝,雖然此人總在得手後留下半截玉路而去,但至今仍無人識得其面。」
「有這等事?那朕倒想看看這玉笛子是生成何等三頭六臂。」聽得公孫昕的描述,這活靈活現的話題倒勾起了李隆基的些許興趣。「不過,這等事你該找的人是刑部尚書吧!」
「臣知道,只是這其中有些玄妙,連刑部尚書裴大人也不能做主,是以臣只好斗膽越級上奏。」
「有何玄妙你倒說來聽聽。」這會兒李隆基倒真的聽出個興趣來了,有什麼玄機讓堂堂大唐官從一品的刑部尚書也不能做主?
「微臣懷疑此事和裴駙馬有所牽連。」
「你是說冷竹島的裴駙馬?」李隆基的整個眉頭都皺起來了,「荒謬,裴駙馬的家業何止千萬,他會把你這小小的綢緞放在眼中?」
裴冷簫這個人雖然不得他的心,但是那也是基於對不能將這個各方面都高人一等的男人收於己用,且連續幾次都敗在他手中的積怨而成,私心上,他對這個冷得可以的男人看實還有幾分英雄相惜之意。
這個裴冷簫對任何一件有關朝廷的事是能避則避,還訂下什麼不在朝為官的狗屈家規。偏偏他冷竹島的裴家好似專出有才能之人,害他這個皇上連想將那些人收為己用的機會都沒有。
只是,依他對裴冷蕭的瞭解,這公孫昕的話也委實荒謬的可以,這世上有誰不知道冷竹島富可敵國,根本不可能半路攔劫這區區的幾疋絲緞。
「話是如此,可是玉笛子盜遍全國卻獨獨不曾盜過冷竹島的一分一毫,此事不免讓人感覺躁蹺。」公孫昕提出他的看法。
「那依你之見呢?」李隆基對公孫昕的說法沒有發表任何的意見,只是問著他的看法。
「請皇上下旨,清冷竹島就此事做一交代,如此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也好對天下有一交代,否則在此太平盛世出現此等匪類,對皇上的聲譽也定有所傷。」公孫昕真是個說話高手,這麼三兩下就將一切推得乾乾淨淨。
「我會考慮的。」李隆基做了一個手勢,示意公孫昕可以離開了。
公孫昕才一離開含元殿,這時一個年約三十出頭,長相俊朗而溫文,看來有三分俊逸、七分瀟灑的清秀男子從屏風後走了出來。
「守謙賢弟,你的意下如何?」李隆基似乎一點也不驚訝,反而含笑的問看。
原來這個有著和他斯文相貌不相符合的銳利眸子的男人正是李隆基的拜把小弟,人稱「智公子」的白守謙。
「好一個『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沒有被搶就說是和盜匪一窩,那天下之人大概有九成和玉笛子有關了。」白守謙雖然不常在宮中,但是他這個「智公子」的名號可也不是白叫的,對公孫昕這個人,他也略知一二。
「那依賢弟之見?」
「小弟覺得公孫昕似乎有所目的,他的每一句話似乎都想把冷竹島拉進這渾水之中,如果小弟沒猜錯的話,他定是托鏢不成,對冷竹島心薦怨恨,且想借冷竹島的勢力幫他揪出玉笛子,而出此惜刀殺人之策。」白守謙的反應可不是一般人可比擬,雖然是突來的問題,當下一思量就能對答如流。
「這樣一來,冷竹島交不出玉笛子就難脫其責,相反的,若是捉住了玉笛子,也算替他除了個眼中釘,看來這公孫昕的心眼還真不小。」李隆基被白守謙這一點明也恍然大悟。
「正是如此。」
「那賢弟的意思是不准奏了?」
「非也!」白守謙搖了搖頭。「大哥該遂其所願才是。」
「明知道這是公孫昕的私心,賢弟這話從何說起?」李隆基不解的挑起了一邊眉頭,等待看白守謙的回答。
「這個公孫昕雖然說有私心,但他最後的話倒也不假,任玉笛子如此目無法紀的攔劫,對大哥的威信也確實有損,現在各方通組仍無進展,不如我們就將計就計,借冷竹島的勢力來擒住這個玉笛子,也可省下不少的麻煩,大哥意下如何?」
李隆基的眉頭隨著白守謙的話愈來愈開,到最後甚至擊掌大笑了起來,「妙哉!妙哉!真不愧是我的好賢弟,就這麼辦!」
「如果大哥覺得小弟尚可勝任,就將此事交於小弟。」白守謙似是胸有大計的說。
「看來你已經有計劃了?說來聽聽。」李隆基不覺的雙手磨拳擦掌,一想到能和那個冷得不像人的裴冷策再次過過招,他覺得精神一下子都上來了。
自從上次計劃讓裴冷簫的妹子嫁三弟後,就好久沒有這麼好玩的事了。
太平盛世嘛;人總是要找點樂於來玩玩呀!
冷竹島冷竹山莊聽雅院。
月光輕柔的在黑夜織起白色的紗幕,雖然已是深秋還冬之時,在這處於南方的谷島,似乎仍沒半點寒意,園子裡的楊子花開得正美,濃郁而醉人的香氣在院子間飄散。
優雅的簫聲和著築音和笙響柔柔的彈奏著「十夜月吟曲」,悠揚的樂聲讓所有難過聽雅院的人都放輕了步履,絲毫不敢弄出一些聲響,一來是怕打斷如此動人的樂聲,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每個人都知道,這奏樂的人正是冷竹島的三個當家,就算不懂得欣賞的人也沒有膽敢擾了他們的雅興。
不過,此一限制似乎對兩個人無效,一個是年約十來歲,有著金髮藍眼的小男童,另一個是懷中抱著個週歲嬰孩的美麗少婦。只見在所有人安安靜靜的聆聽看這難得的演奏時,他們卻交頭接耳的說起話來了。
「小奇,這是什麼曲子,還挺不錯的。」那個抱著嬰孩的少婦轉頭問看她身旁的男童。
「杏兒媽媽,你沒聽過這曲子啊!這曲子就連三歲小孩也知道。」那話中有說不出的得意,彷彿在笑她的孤陋寡聞。
「聽過我還要問你啊!」杏兒沒好氣的瞪了她丈夫的義子──算來也該是他的義子──一眼,這個小子真是愈來愈沒大沒小了,再怎麼說,他還得叫她一聲媽,竟然敢用這種取笑的口氣對她說話!
他也不想想,她可是由一千多年以後來的人,這種早八百年前就失傳的小曲,她怎麼可能認得幾首,問她鄧麗君的歌說不定她還懂得比較多。
「相傳這是東晉桓伊所作,原為笛曲,而後改編成琴曲,其中有相當濃的清商樂樂曲尾句重複的特點,我說的對不對啊?」小奇初時是對著杏兒說的,可是結尾卻是問看才結束曲子的三個人,話中有藏不住的得意之色。
「說得好,小奇,你真是愈來愈聰明了。」會說出這樣毫不修飾言詞的人,除了裴家最小的裴冷笙之外,不會有別人了。
「這哪能怪我,對桓伊這個人,我只知道他有作『梅花三弄』這曲子,至於你們彈的這個什麼『十夜月吟曲』我聽都沒有聽過,搞不好這曲子在我那年代早就失傳了。」杏兒不平的蹶起了嘴巴。
「杏兒你……」裴冷簫聽了杏兒的話微微的皺起了眉頭,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我說過討厭你皺眉頭的。」杏兒把懷中的嬰孩往裴冷簫懷中一塞,霸道的伸手撫平他皺起的眉頭。「孩子都有了,你還不相信我?這輩子我是賴定你了。」她低柔的對著裴冷簫的耳邊說。
這個男人呵!她怎麼會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對於讓她由未來來到這年代的神秘力量,他一直有著無限的敬畏,卻也有著無盡的恐懼,他似乎害怕她會離開他。所以,只要她一握未來的事他就會皺起眉頭,甚至好幾次在半夜醒來,她都會發現他緊緊的擁著她,像是深怕一個鬆手她就會消失了一般。
「我是愛慘了你了啊!」裴冷簫一手抱看他倆的愛情結晶,一手輕輕的執起杏兒的手輕吻,如果不是她的出現,他相信自己的心一定仍冰封在不見天日的黑暗中。是她!這個繫住他的心的女人救了他,他已經不能想像沒有她的日子。
即使只是想,這樣的念頭都會讓他心痛的難以自持,除了他是真的愛慘了她之外,他還能說些什麼呢?
「又來了!」裴冷簫非常不怕死的做出一臉受不了的表情,「你們要卿卿我我的可以,但是總要顧及到這兒是大庭廣眾,而且還有小孩子,如此做法實在有些傷風敗俗。」
要是以前,打死裴冷簫他都不敢對那個冷得比長白山萬年不化的寒冰還冷的大哥開這種玩笑,可是自從大哥娶了杏兒後,這口沒遮攔的裴冷簫也就愈來愈大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