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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魔心狂魅 作者:東月

魔心狂魅 作者:東月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nebula 您是第1832個瀏覽者
她長得太美,不像人,倒像是來自天上的仙女:
她行蹤成謎,只有在月圓前後他們才能一解相思:
她身份神秘,竟與人人懼怕的二皇子面無異:
她究竟是誰?為何除了他之外,居然沒有一個人知道她的存在?!
夜夜相擁中的溫澗軀體,玲瓏曲線:
她那急促的嬌喘、滿足的呻吟,都是他的春夢作祟?
不!不管真相,既然他愛慘了她,
不論她是邪、是魔、是狂、是魅,
更不管她是男身、抑或是女身,
她的靈魂、皮相、意念、身軀,
一切的一切,他……都要定了!
即使讓他從此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他也絕不後悔呵……
Life sucks, then you 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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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夢境


  蘭思咎在很早很早以前便已見過那名叫誼咎的銀甲武將。

  他總是站在一處很遠很遠的陰暗角落,靜靜地看著她,一句話也不說。直到那一夜,她在夢裡被一群惡鬼追殺,他才忽地躍入鬼群中,一邊將她摟在懷裡,一邊手持銀軟長劍,軌妖驅魔。

  那時夜色沉幽,夜月陰柔,她無法看清他的臉,只知道他有一雙溫煦的大掌和一副令人心安的低緩嗓音。

  他抱著她,像在哄她,並用一種吟詩似的聲調,在她耳邊說些她聽不懂的奇怪語言,而後她陷入沉睡……沉睡,沉得只在合上雙眼的那一瞬間,聽見他一抹軟軟的歎息……

  「以宗教學的觀點來解釋,那或許是你的前世。」在文學院教哲學的二哥曾經對她這麼說。

  蘭家的哥哥們全都知道那名叫做誼咎的男子。

  打從妹妹思咎開始懂得什麼叫做記憶以後,他便經常不意地造訪她的夢境。

  起先他們全都以為那只是個夢,直到母親談起妹妹命名的離奇經過——「那一大疊紙片隨意地散落在地上,為了引起思咎的注意,我們還將早先預定好的名字塗上亮麗的顏色,可是她卻看也不看一眼,逕自從那一疊山也似的紙片中翻出「思」跟「咎」兩個字,那意思好像她非得叫這個名字不可!」

  這確實是挺離奇的,就連學醫的蘭家大哥也無法解釋,但慢慢地,當那名男子的身影完全佔據思咎的所有夢境,並使思咎的心神陷入愈來愈長的恍惚之後,蘭家的哥哥們,便不得不開始認真地正視這個夢境所要傳達的訊息。

  他們開始積極地追查妹妹口中的那座古老宮殿,開始搜尋每一段歷史紀錄中的武將姓名,當從事考古工作的蘭家老三,意外地在中國內陸近西藏自治區與青海省邊界上,發現一塊老舊的石板後,他們才終於得以依據妹妹的夢境與石板紀錄,完整地理出了一條軸線——那名名換誼咎的男子,是背叛母族的隋國武將,而蘭思咎則是他誓死守護的迦蘭二皇子轉世。

  儘管蘭家人並沒有料到調查到最後的結果,竟是這般教人不可思議,但蘭家的哥哥們卻不打算相信「輪迴」的說法,他們擔心的只是妹妹的狀況,因為自從那名武將的臉在妹妹夢裡清楚地呈現以後,事情便漸漸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我想,思咎只是需要一點時間想想自己究竟要怎麼做。」

  蘭家的老二對哥哥與弟弟說出了自己的看法,他們所能做的,似乎只有冷靜的旁觀著一切。

  思咎的書房與臥室,坐落在蘭家大宅最北角的閣樓上。

  這間小小的書房裡,堆著一疊疊有關迦蘭遺址的資料,有照片、有自文獻解讀出來的報告,還有很多很多相關的文物飾品。

  思咎坐在書房一處陰暗的角落裡,像是睡著似的陷入沉默。

  她看著手上的一份報告書,表情顯得很憔悴,一直以來,困擾著她的那名銀甲男子,在前天夜裡,終於讓她看清楚他的容貌了。

  他有一張讓人印象深刻的溫雅面容,端正的輪廓與五官,透露著北方男子的堅毅與固執。最特別的是他的那雙眼,漆黑深邃,像冬夜裡的星星,精炯而明亮,溫暖而教人安心。

  那一夜,他一如從前地看著她,那視線彷彿從來沒有斷過,像穿過了千百年的洪流來到這裡,守護她捱過那每一夜都會上演的可怕噩夢。

  不只一次,他在夢裡對她堅定地許諾——他會守護她,守護她到最後一分、一秒為止,哪怕是用盡他的生命,他也會貫徹到底。

  是的,用盡他的生命……

  想著想著,思咎忍不住掉下了眼淚。她摀住臉,低沉地發出一陣抽噎。

  從他們初識,一直到他們死別,為了她,他嘗遍了所有能夠讓他徹底絕望的痛苦。如果不是遇見她,他也不會捲入這場烈火中,可是,直到臨死之前,他卻從沒恨過她,為了她,他甘心咒天恨地,卻猶不忍多怪她一下……

  為什麼要對她這麼好?為什麼他能這麼包容她?

  她甚至希望那時的他能多負她一些,多捨她一分。如果不是那時他將所有的心力全都傾注在她身上,或許後來的那個「他」,就可以稍稍地記住她,記住還有這樣一個她存在……

  思咎目光迷茫地看著手上的調查書,那是有關律師方貝令的調查報告結果——一名前世可能就是他的男子。

  約莫一個多月前,哥哥依據她對他的模糊印象,請在警界工作的朋友為他描繪畫像,並且代為找尋,安排一場看似巧遇的會面。

  就在報告書與會面時間先後到達的前一夜,她在夢裡意外地看清了他的容貌!看著他與報告書上的那個「他」,她幾乎可以斷定「他」就是他,可是當他們兩人終於會面後,事情發生了——

  那名可能就是他的方貝令,對她根本沒有半點印象與記憶!

  當天歸來,她哭濕了哥哥的整片胸膛。

  前世,他們的糾葛那麼深,可是,今世,「他」卻忘了她——徹徹底底,一點都不記得了。

  她想了一夜,不知道到底該怎麼辦。她不是不曾想過,或許「他」根本不願意再遇見她,前一世的痛苦那樣深,於是讓「他」情願忘了她,情願放棄曾經說過的每一句話……

  可是,她無法放下「他」啊!

  那一世,他為自己賠上一條命,臨死之前什麼也不求,只願能夠與她來世再相逢……他多傻!傻得教她不知該如何回報他!

  而這一世,終於輪到她可以為他做些什麼時,他怎能不記得她……不!無論如何,她一定要報答他!她絕不能放下「他」!

  「我要賭一賭!」思咎抹丟淚,露出一抹笑,並且試著回想那時年少太子的思考模式與想法。

  前世的太子,從不曾懷疑過自己的決定與判斷,因此,才會那樣狠心地讓他受盡折磨與痛苦,明知他絕對捨不得拋下她,卻還是將他拉入火中一起犧牲……原因只為她知道他永遠都會站在她的身旁!

  是的,他會永遠站在她的身旁!!

  「這是最後一次,最後一次我不顧及你的想法,任性地作決定——」

  思咎拂去眼淚,翻出調查報告書上,方貝令的辦公室電話。

  她決定賭一賭,不只是為了「他」,也是為了自己!

  如果他仍有一絲記憶,當他再次看見迦蘭的那片土地時,過去必會立刻湧上他的腦海,就像當時她在夢裡再次遇見他一樣熟悉,而且再也不會忘記。

  但如果當他故地重遊之後,仍舊無法憶起她,那便表示他已決心放棄她。那時,她會死心地接受這一切,接受讓他們的過去,化為煙灰與塵埃……

  在她撥了電話後,對方立刻有了回應。「您好,這裡是貝令聯合律師事務所。」
Life sucks, then you 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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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敝姓蘭,蘭思咎,謹代表蘭氏史跡文物研究中心,委託貴事務所處理有關迦蘭遺址權利歸屬一案,詳細資料將在二十分鐘以後傳真到貴事務所,煩請貴事務所在一星期內給予敝中心答覆,謝謝。再見——」

  掛上電話,思咎滑坐在地上,淚水終於還是忍不住撲簌簌地落下。

  「別忘了我,千萬不要忘了我——」

  飛機很快地便到達了上海。

  蘭氏史跡文物研究中心的委託律師方貝令,與副辯護Angus,助理Daisy、Joseph先坐船到成都,換了蘭家準備的私人飛機,然後再駕著早已承租好的吉普車,一路開往位處於高原上的迦蘭皇城。

  歷經三個多小時的車程,一行人抵達了皇城的出土處。他們在蘭氏研究中心研究員的引領下,進入皇城內做資料採集。

  依據研判,皇城的落成時間約莫距離現在三千七百多年,在有限的文獻記載中,它是坐落於古迦蘭高地上,皇城的東邊是仇摩置山,北邊是慕吐塔格山。由於年代久遠,從皇城側面看去,幾乎有近一半以上的面積是懸空在高崖邊上,地勢顯得相當險峻。

  為了趕在蘭家小姐到達前,做出最有效的評估資料,方貝令在說明完所有注意事項之後,便指示所有的人在大殿處分頭進行調查。

  他頗在意蘭家委託的這件案子,因為,自從事務所回應接受以後,他便開始斷斷續續夢到一座樣式別緻、建築典雅宏偉的古老宮殿。

  他的歷史科目一向不太好,對於建築物的認識,也只比剛上幼稚園的小侄子多上那麼一點點,老實說,他壓根不知道那是屬於古中國邊疆地區特有的傳統建築,若不是因為恰巧看見蘭家附過來的照片,他差點以為它是希臘雅典山頂上的天神神宮了!

  不過,無論如何,能夠確定夢中的古城曾經存在是很好,只是,讓他更感興趣的卻是那個老是靜佇在宮殿之外的青藍色身影,與那位年輕的委託者——蘭思咎……

  想著想著,方貝令的腦中不由自主地浮起那個曾經見過一面的美麗女孩。

  初次看見他,蘭思咎竟對著他掉下了一串眼淚,她哭得很傷心、很激動,彷彿是久別數年以後的再次相逢。

  當時,他只覺得一陣困惑,但那困惑裡,卻又帶了一種莫名熟悉的痛覺,痛得像是發自身體的最深處。

  他覺得自己彷彿認識她,可是不知怎地,就是想不太起來,而且,有一種十分強烈的感覺似乎在告訴他,那位蘭思咎小姐,好像就是他夢裡的那抹責藍色影子……

  繞過一條長長的老舊迴廊,不一會兒,方貝令獨自來到一條滿地荒蕪的小徑上。也不知怎地,他突然覺得這地方很熟悉,像是曾經踏過這條小徑;他不由自主地側著身再往前走去,很快地,便看到了一座斑駁的宏偉石樓。

  「學士閣……」

  方貝令勉強地看出石牌上的字,一種莫名的熟悉感突地湧上心頭。

  忽然間,一個東西從方貝令的身後閃過,方貝令猛地回過頭,依稀看見一抹青藍色的影子從他眼前晃過。

  「啊!那是——」

  他想起夢中那個模糊的身影,陡地,心房一陣緊縮,雙腳竟不聽使喚地大步邁出,追上前去。

  再繞過一條小徑,方貝令終於清楚地看見了身影的主人就在前方。他想也不想的疾步追上,不料,卻踩了個空,驚悸之餘,他發現自己竟在往下掉?

  那速度令他害怕,他用盡氣力大聲呼喚,可呼喊聲卻在風中散成了一片片細小破碎的聲音。

  等他想再發出第二次呼救時,他的後腦卻像突然撞上了什麼東西;方貝令抬起手,彷彿還想再說什麼,卻怎麼也說不出話來。

  他明白自己就快昏過去了,疼痛侵襲他的身體與雙眼,恍惚間,方貝令突然清楚地看見一幕熟悉的景象——一名身著銀白甲冑的男子,與一名身著藍衣的女子。

  他張大雙眼,還想再看清楚些。然後,他終於如願地看見那名男子與女子——那男子是他自己,而那名青藍衣衫的臉龐則是……

  啊——是她!!

  方貝令驚呼出聲,下一瞬間,他便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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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白鷲


  恢宏典雅的御書房中,局足不安的隋帝背著手,時而坐下站起,時而踱步不停。

  他在等待,十七年來,這等待不停地煎熬著他的身心,他不禁引頸瞧望,這一生中,從未有哪一次的締結盟約會令他如此心焦的期盼、等待!

  他的「永世之血」、「永世之命」,全都看此一舉,所以,他不得不焦急,不得不恐懼。好一會兒之後,當他終於聽見宦官的求召聲傳入,他的心情幾乎是狂喜得無法遏止。

  「威遠大將軍司徒誼咎覲見!」

  「宣!快宣!」他喜形於色,忙道。

  「下官司徒誼咎,叩見皇上!」

  一抹清澈堅定的男子聲音傳入,隨聲而入的是一名身著銀白軟甲,年約二十六、七歲的武官。

  年輕武官有雙精炯明澈的瞳眸,謙和恭順之中,卻又帶了些許桀驁不馴的氣息。他的相貌煞是好看,端正的輪廓隱含儒者特有的爾雅溫文,但在他那和煦輕暖的笑顏中,則隱藏著幾絲不易察覺的犀利。

  誼咎入了御書房,叩跪隋帝之後,接著便對隋帝呈上一隻蒼藍色繡銀的絹布。

  「下官幸不辱命,已為陛下取得隋迦兩國的盟約之好!」

  隋帝接過絹布,等不及為愛將賜坐,便立即敞開絹布審視。

  「哈哈哈……等了這麼多年,朕終於等到「你」了——」

  隋帝的神色之間充滿了一種陷入瘋狂的喜樂狀態,爾後他才記起身邊的誼咎,然後收起心神,轉向了誼咎。

  「此番之行,多勞愛卿了!」

  「這是下官之責。」誼咎恭敬的回答。

  「對了,這趟迦蘭之旅,愛卿可有遇上什麼奇異之事?」

  「奇異之事……」

  誼咎失神的低吟呢喃著,腦中不禁浮起班師回朝的前一夜,在酒宴之後,遇見一名命相師對自己所說的一段話……

  「愛卿?」隋帝的聲音喚回了誼咎的神智,誼咎趕忙回神應話。

  「是。」

  「愛卿可是遇上了什麼怪異之事?」

  「不……只是……啊!不……沒什麼,下官並未遇見什麼奇怪之事。」

  隋帝望著他,一臉狐疑,最後,終於止住詢問的衝動,另下一道聖諭。

  「愛卿此次迦蘭之行,居功不小,朕本當賜你厚賞,無奈邊境多事,此番又需愛卿效力……」

  「這是下官之責!」未等隋帝說完,誼咎便自行應道。

  「好!不愧是我隋國大將!座前誼咎聽令!朕命你率兵出使迦蘭,並長駐迦蘭,此行務必要獲得迦蘭全國上下的信賴,再取其黃金礦脈!」

  「下官領命!」

  領了聖諭後,誼咎便立即退出宮,返回府邸整裝。

  待誼咎離去之後,隋帝旋即又再召來誼咎靡下的參謀公晴,吩咐道:「好好盯住誼咎的一舉一動,一旦發現誼咎興起了叛國之心,便格、殺、勿、論!」

  是夜,出使迦蘭所需的行裝終於整理完畢。

  誼咎斟了一杯酒獨自品飲,倚著窗口,望著月色,誼咎忽然又想起了命相師的那段卦言——

  你終會遇見她,遇見那名你將捨命守護的天子……是生是死、是福是禍,全看你們的造化與命運了……你得記住!今生若是無法圓滿,必當在來世裡求報還……

  「來世嗎……」誼咎低聲呢喃道,不知怎地,一抹陰鬱突然湧上心口。

  他望著懸空明月,今夜大地一片銀光,他輕皺起眉將酒一飲而盡,無法解釋的惆悵掛滿懷。

  帶兵進駐迦蘭,對於不善兵事的迦蘭來說,雖有利於護衛邊境,但同時亦有引狼入室之險。

  誼咎明白,迦蘭境中所擁有的黃金礦脈,是令隋帝亟欲與之締結盟邦之好的主要原因,但以迦蘭如斯風雅的古國,他認為,戰爭該是得到整座礦源的最短捷徑。可是,隋帝卻情願以這種緩慢方式……或許在迦蘭國中,有某個讓隋帝動心的東西是十分難得的吧!

  在隋迦兩國締結盟約的會議結束之後,滿天的落霞早已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披了黑紗的天幕與明月。

  身穿銀甲的誼咎,一邊撫著頸子返回寢居,一邊漫不經心地想起了一件令他困惑的事情。

  入駐迦蘭近一個多月,他漸漸發現,迦蘭人的風俗民情,幾乎遠遠超過隋國,這個早在中原漢族建立皇朝以前,便已存在的內陸占國,竟以其悠遠豐沛的歷史文化,巍巍地傲視所有的鄰邦。

  令誼咎好奇的是,一個如此斯文脆弱的國家,究竟是以何種方法長存呢?是其所崇信的神佛庇佑?還是在朝政的遞換裡,皆有名君掌政的緣故?

  「唉!現在不是我該分心之時,如何盡心博得迦蘭君臣的信賴,然後探其金礦所在,才是我應該想的事情!」誼咎吐了口氣,甩甩頭,自言自語地呢喃道。

  自從天氣入秋以後,整整兩年,他縱橫沙場,現在,他只想快快解決隋帝交付的任務,待為時一年的任期屆滿,他便要返回隋朝,卸下一身染滿血腥的胄甲。

  正當誼咎這般想著時,突然,從迦蘭大翰林學士閣裡飛出一隻渾身雪白的鷲鳥!那鷲鳥的身形幾乎是一般鷲類的兩倍大,飛沖凌霄的姿態,映照著月光,竟熠熠地閃著一片異常晶亮的光芒。

  恰巧抬起頭的誼咎望見了這只怪異的白鷲,不知怎地,好奇心莫名竄起,想也沒想的便縱起身,疾速地朝鷲鳥飛離的方向奔去。

  「等等——」

  也不顧這樣的疾奔是否會引來他人的側目,誼咎幾乎是使盡全力地追趕著。

  只不過,白鷲很快地便在一片密林裡失去了蹤跡。

  一陣青光激射,失了白鷲蹤影的小林裡,卻突地落下一名穿著華服、身形纖細似少女的白色身影。就在白影出現在密林的同時,一群身著黑衣、頭帶面罩、手執長劍的男人自空中凌躍而出,迅速地對白影展開凌厲攻擊。

  白影身形輕靈地避開了綿密的攻勢,並在側身躲過劍擊的同時,直指向黑衣人的額頭。僅不過是一轉眼間,大部份的黑衣人便全都定住了身形,再也無法動彈。

  「放棄吧!你們會死的!延齡宮的德祐皇子可是鬼啊!」白影低低的吐出了這句話,聲音像幽靈似的輕輕飄出。

  其餘活動自如的黑衣人對白影的話彷若未聞,一波波的攻勢仍是輪番上陣。

  眼見無法輕取白影的性命,為首的黑衣人遂取出頸上的短笛一吹,發出了一陣高嘯。瞬間,林地四周出現了數名異族服飾的女子,那些女子們手持銅鐸,眼畫艷彩,活似番族祭祀的女巫。

  「濕婆多達國的巫子?巫子侍奉的神祇,不正是冥路的陰帝嗎?」

  白影凌躍起身子,週身驀地射出一陣強烈火光,青艷磷火熠熠閃耀,一時間,整個林地便陷入一種似幽冥的鬼氣中。

  磷火繚繞,帶起一片炙悶的灼熱感,疾速蔓延的火蛇,飛快地纏向巫女們,霎時,驚懼的尖叫聲衝向了天際。

  「哇啊——」

  不過一剎那間,就在白影與巫女們眼神交視的一瞬間,她們竟像瘋了似的猛力拍打著自己,並不停地發出驚聲嚎叫。那突如其來的景象,幾乎讓一旁的黑衣人呆住了。

  「你們就帶著被火灼燒的幻覺,一輩子活在噩夢裡吧!」

  「妖孽!延齡宮的二皇子果真是能支使妖術的妖孽!」

  「不是說了嗎?延齡宮中的二皇子可是鬼哪!」

  驚駭支配了黑衣人的心,狂亂的刀劍開始猛烈的砍向白影;白影卻絲毫不見懼色,水袖一揮,艷紅之火再現,那些黑衣人也在瞬間跌入與巫女們相同的幻境中。

  就在月色逐漸被夜雲遮蔽之時,一陣低緩的男音突然闖入了。

  「誰在那裡?!」

  幾乎是震天的一驚,白影來不及射出水袖,一股無形之氣便突然吸走了纏住眾人的火舌,而後反勢衝向白影,將白影的身軀擊飛了數十步。

  血氣逆流讓白影吐出了一大口血,白影舉袖拂去嘴角的血,面露駭色地望向聲音的來源,只見從林外走入一名身著銀甲的男子。

  獲得喘息的眾人見狀,立即乘隙飛身離去。

  「你沒事吧?」

  誼咎一見跌坐在地上的白影,立即一個箭步上前,將白影扶起。他定睛一看,才發覺懷中受了傷的白影竟是一名年輕少女。

  少女頸佩雕工精細的珠玉環煉,耳戴瓔珞路針墜,五官清麗絕塵,宛如梵天壁圖裡的方外仙子一般。

  但此刻,她的臉龐、衣衫皆沾著血,出色秀麗的臉上還顯露著一抹驚駭的神情。

  「姑娘,你還好吧?」

  誼咎撕下衣衫的一角,想要替少女擦去血漬,可是話還沒說完,少女便猛地推開他,驚恐的飛身離去了。

  「姑娘,你——」

  少女幾乎是用盡全力地向前飛奔,彷彿身後有千百個惡鬼在追殺她一般。直到那銀甲男子的聲音沒入風中、聽不見了,她才停下腳步,靠在一棵盤根交錯的老樹邊大口喘息,眼淚在鬆懈神經之後,竟不受控制的簌簌流下。

  好可怕!好可怕!

  少女握緊了發顫的雙手,神色像是臨死的恐懼,隨著剛剛那陣狂奔而落出頸項的是一條刻著「延齡德祐」四字的細緻金鎖。

  從來沒有人能打破她的法界、逃出幻境的噩夢中啊!為什麼那名銀甲男子竟然可以做到,而且傷了她?

  一直以來,為了保住愛子德昕的太子寶座,淑貴妃不斷買通殺手,狙殺宮裡最有可能爭奪太子之位的皇子,例如意外淹死的三皇子、誤飲鴆毒的七皇子,以及被蛇咬死的前東宮大皇子……每一名原本可能成為太子的皇子們,全部一一死在淑貴妃手中,就連「她」這名遭父皇打入冷宮的二皇子也不能倖免,只因她是當今東宮皇后的繼子!

  害怕嗎?這永遠無法停止的暗殺……不!她從不曾害怕過!

  當母族舒樂的異能力甦醒過來後,她已漸漸學會如何操控這股她就是想甩也甩不掉的奇異幻力!從以前到現在,還沒有一名殺手能夠逃得過,他們只能永遠活在她所製造出的幻境裡,作著一個永遠無法結束的噩夢。

  她雖不夠仁慈,卻也不殘虐,只要人不來犯她,她便不會犯人!她心裡一直只有一個簡單的願望——平平靜靜地在學士閣裡過完這一生。

  她不想當太子,甚至不想當這個「二皇子」!

  可是,噩夢還是緊緊跟隨著她!淑貴妃、儀貴妃……一件又一件,一樁又一樁,乃至今夜遇見的那名破了她法界的銀甲男子。

  好可怕……好可怕……十七年來,從未有過如此讓她懼怕的感覺。她知道,他若不是她的「輔命星」,便是她的「奪命星」!

  「不要緊的……不要緊……」她一邊擦去淚,一邊按住自己不住發抖的雙臂。

  沒有人知道舒樂的「重天」與秘密,沒有人知道!

  「只要……只要殺了他……不論他是「輔命星」,還是可以殺我的「奪命星」,只要殺了他,平靜就會再回復了……」

  再見到那抹絕塵出色的身影時,已是隔日申時以後。

  誼咎並不奢望能再見到那名白衣少女,昨夜當她見到他時,她的眸裡透出了駭然與恐懼,彷彿看見了什麼可怕的妖魔鬼怪。

  誼咎覺得有些不是滋味,雖然他從不在乎自己的相貌,但以眾人對他的評價而言,他自認為自己至少應該算得上是相貌端正,雖不敢自比宋玉,但好歹也有衛青的俊雅吧!

  「那時,你一臉畏懼的表情,我還以為自己的頭上是不是平空多出了幾隻角呢!」

  第二次再見到她時,她的神色顯得自然多了,清麗的臉上掛著一抹微窘的微笑,那模樣幾乎讓誼咎看呆了!

  他並不是沒見過美人,可是卻從沒見過像她這麼出色的,宜靜宜動,像是一株沾了露水的劍蘭,帶著一點驕傲的英氣,一點智慧的深思,還有一點羞怯的嬌柔。

  「謝謝你救了我,昨晚夜色闃暗,我沒料到還會有人出現……」她低著頭對他解釋,說昨夜的蒙面黑衣人是惡人派來的刺客,為了保護主子、擔心主子的安危,她才會來不及道謝,便匆匆離去。

  「可惜我一點也沒派上用場。」誼咎笑著搖搖頭,臉上雖是笑著,但心裡卻仍不由自主地泛起了一些困惑。

  他總覺得似乎有哪兒不太對勁兒……啊!是了!那雙眼!

  在昨夜昏暗月色裡,他明明看見那雙明眸之中的冷靜與睿智,那種毫不猶疑、畏懼的冷峻眼神,正是令他難以忘記的最大原因,也正因為如此,他曾在邁步上前時,發現自己的出現根本就是多此一舉。

  她並不是那種養在深閨裡的千金小姐,至少他沒見過一個姑娘會有如此澄澈犀利的眼神,再想到那時幾乎是拚了命逃離現場的那群男人與女人……無論如何,「弱質纖纖」這種字眼絕不可能用在昨夜的她身上。

  可是,今夜出現在他眼前的她,卻幾乎是完全換了一個樣子,一點柔順與愛嬌、一點羞怯與溫雅……難道明月對於女人的影響真有這麼強烈嗎?

  「你是宮裡的女宮?」望著低垂著頭的她,誼咎笑問。
Life sucks, then you 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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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嗯!我在……延齡宮。」

  「延齡宮?延齡宮裡住的好像是二皇子……說到二皇子,傳聞二皇子學識淵博,我倒是沒想到連二皇子身邊的女官也都這麼出色哩!」

  「我——」

  「我叫誼咎,司徒誼咎。」他指向臨近延齡宮的豐陽宮,對著她道:「我就住在那裡,瞧,和延齡宮很近吧!我們可算是近鄰呢!」

  「我知道,你是自隋國來的使將。我……從其他女官那裡聽說了你的事。」

  「我的事?不會是不好的傳聞吧?」

  「是好事,每座宮裡的公主和奴婢都在談論你,說你是個風雅斯文的武將。」她一邊搖頭笑著回答他,一邊像在觀察他的反應。

  「那麼,你的主子呢?」扶著下巴,誼咎和她一起蹲在映著月影的荷塘邊,被她觀察的同時,也順便審視她。

  「你的主子也像其他公主一樣討論我嗎?」

  「咦?主子……哦!對,主子!」她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

  輕支著手,誼咎一雙黑眼裡的笑意更深更濃了。

  看她這副慌亂的模樣,真是有趣!想必她從來不曾說過謊、做過這種事吧!再算算她的年紀,大概只有十六、七吧!一個學識豐富的皇子和一名武藝絕倫的女官……唉!瞧他遇上了多麼有趣的事。

  「但他是皇子,皇子沒有理由談論你。」

  「為什麼?難道我不受皇子的歡迎嗎?」誼咎故作疑惑地望著她問。

  其實,受不受皇子們的歡迎根本不用問她,像三天兩頭沒事便跑來找他一同出遊的四、五皇子就很愛找他!

  「受歡迎。」她認真的點了點頭。

  「那你呢?你也像其他宮裡的女宮一樣談論我嗎?」他帶笑的眼眸像新月,隱含著一點點的壞心,期望她能有自己想像中的那種反應。

  「為……為什麼我要談論你?」她急了起來,雙頰當場泛紅一片。

  一見她的雙頰佈滿飛霞,誼咎竟控制不住自己的衝動,猛地捧起她的臉,溫軟的薄唇倏地在她的臉頰上輕啄了一下。

  唐突佳人並不是他會做的事,但面對她,不知怎麼搞的,他似乎無法貫徹以往的本性。帶著無奈與憐惜,他緊摟住她,更深的探索著她那迷人的馨香與膚觸。

  唉……他的謙恭有禮、他的謹守禮教……這會兒,可全都毀在她的手上了!

  「你真可愛,我實在喜歡你喜歡得緊!」他感歎一聲,將她摟得更緊。

  「你……你……」

  不理她氣急的模樣,誼咎一把將她抱起來,「咻地!」一聲,躍上了石亭的頂上。

  她先是嚇了一跳,後來才記起要掙扎,不料誼咎卻在她的耳垂上咬了一下,輕佻且邪氣地笑著對她威脅道:「你再動一下,我就要再吻你囉!我這次可就不曾像剛剛那樣只是蜻蜓點水般的保守喔!」

  這麼一說,果然制止住了她的抗拒。

  躍至石亭的頂上後,他才放下她。一離開他的懷抱,她立即跳離他數步遠,活像他是一個大色魔。

  「你這無禮的傢伙!」

  誼咎也沒說什麼,只是輕輕的抿著一抹笑,指向天際的圓月對她說:「你瞧,這月亮很美吧!這是我初至迦蘭時發現的。站在這亭頂上,總覺得那月彷彿伸手便可以撈到似的!真美……」

  誼咎陷入喃喃自語中,堅毅的黑眸在此時顯得份外迷濛,那沉醉的模樣彷彿是一名風雅儒士,一點也看不出他竟是縱橫沙場的威遠將軍。

  也不曉得是不是被他那份悠然自得的心情感染,她竟也沉靜了下來,跟著他望向皎白的明月。

  不知過了多久,當冷風漸漸吹起時,她才驚醒過來,忽然想起自己來此的目的。

  「看呆了吧?」

  一回神,竟發現誼咎帶著笑,不知已經這般支著手望著自己多久了。

  她頓了一下,才道:「我……我討厭滿月,打有記憶開始,從沒喜歡過。」

  一時之間,她竟然想起母親死去的那一夜……那一夜,月也一如今夜這般圓,母親帶著她,在她頸間綁上了白綾。

  「娘是為你好……」

  母親的表情有些失神,佇立在月光下,像尊冰冷的石像。她看著母親手中的白綾和木椅,突然明白它們所代表的意義。

  「你得死啊……你若不死,會害了千萬人……」

  她還記得當時自己是如何哭喊著求母親的,可是母親還是放了手,推開腳下的木椅,看著她漸漸地在她眼前死去。

  「母后……母……後……救……救我……」

  她扶著頸子,無法忘記那時冷眼旁觀的母親,記憶中窒息的感覺、無法呼吸的痛苦、昏眩、頸項間的灼熱,還有知道自己正一步一步逐漸踏入死亡的恐懼感,全都一古腦兒的湧上來……

  「你怎麼了?」

  誼咎拉住她的手,被她臉上的表情嚇著了。

  就在提到滿月的前一刻,她的表情還是正常的,可是下一秒,一種像是冰冷僵直的畏懼神情便立即浮了上來。

  這是第二次了!

  昨夜她遇見他時,也是露出這種恐懼的表情。一個這麼年輕的孩子,可能遭遇到什麼可怕的事嗎?為什麼她的神情是那麼的駭然和掙扎?

  「真可怕……死過一次的人,為什麼還要活過來……」

  死過一次的人?她指的……是誰呢?

  是她的主子,延齡宮的二皇子?還是她自己?

  「人絕對不可能死而復生的,就算是皇帝也不能。」誼咎心疼的摟緊了她。

  她對著他搖頭,不知指的是什麼,是否認他的說法有誤嗎?

  「別怕,我會在這裡陪你的。」誼咎拍哄著她,心裡突然浮起一絲熟悉的滋味,感覺有種莫名的東西漸漸在心中發酵。

  許久,許久……她將他推開,抽離身子的動作說明了將要離去的意圖。

  誼咎忙一手抓住她的手,另一隻手則取下結繫在腰間的玉珮,交到她的掌中。

  「我們還會再見面吧?」誼咎問,黑眸中帶著不容拒絕的堅持。「下回見面,你再將它還我!你要記得和我的約定。」

  她沉默的低下頭,雙眼緊盯著那隻玉佩,半晌後,有些疲憊的點了點頭。

  「每個月的這個時候,亦即滿月的前後,我們可以再見,但你必須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不要試圖去找我。」她淡淡的說。

  「為什麼?」他不解的蹙起眉心。

  「你是將軍,我是婢。」她不帶絲毫情感的回答。

  「我不——」

  「你不在乎,我在乎!」她抬起手及時打斷了誼咎想說的話,雙眸深深的凝視著他。「請你答應我!」

  一時之間,誼咎無言了。

  「明夜再見了。」

  他聽見了她的道別聲,這才回過神來,急忙拉住她的手問:「你的名字是——」

  她頓了一下,然後回答他,「白衣,我的名字叫白衣。」而後,她輕靈地縱身一躍,跳下石亭,像只彩蝶般,在他還來不及多問她一句時,便已匆匆離去了。

  「白衣——」

  誼咎抬眼望向她所消失的延齡宮的方向,忽地,夜雲輕移,露出月兒的俏臉,撒下一地晶瑩的月光。他轉頭望向夜空中的皎潔明月,只覺今夜的月色美得好似她靈燦的眼睛。

  「姑且不論你是誰,但至少你的身份絕不是女官!」誼咎輕撫著下巴,思考的表情浮現。「入駐迦蘭一個月整,可從來沒有一個女官會對隋國的誼咎將軍稱呼「你」……別想逃離我,神秘的白衣仙子!」

  至少誼咎以為自己的猜測是對的。

  那一身絲綢衣裳,與那份高雅的氣質,以一個女官的身份來說,是太過奢華,也太過雍容了點。

  據僕婢所形容,迦蘭的十七個公主中,就有兩名是失寵的貴妃所生下的。倘若「白衣」是失寵妃子所生的公主的話,便可以合理地解釋她那份從容典雅的氣質,與夜半出遊、不合禮數的行為了。

  「你在想什麼?」她察覺到誼咎的出神,立刻扯緊疆繩停下了馬。

  誼咎望著她,並沒開口回答,倒是因為馬速變緩之後,更可以藉此機會從容地細看她。

  趁著月色清明,他與她相約在月下,並偷偷地牽了馬,奔出迦蘭皇宮,朝西力的森林快馬奔馳而去。

  加上這回的見面,已經是三個月來的第十四次了。可是,她一如往常的神秘,而且總是在滿月前後才會出現在他眼前。

  他曾試探過她,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從兵事到朝局,除了令他讚歎的滿腹經綸與詩書外,她還是個極出色的射御能手。他沒見過一個女官能有這般的智識、才氣與能耐,就連那些皇子,公主也不見得有如此出色……

  雖然心中的疑問多得不得了,但誼咎仍然遵守著彼此的約定——既不追查,也不探問。他想,她會告訴他的,因為他不認為她能長時間若無其事地隱瞞下去,尤其當他對她的感覺已經漸漸改變、漸漸趨向明顯的時候……

  「我的臉上有什麼嗎?從剛剛出宮以後,你便一直這樣盯著我看。」

  說她遲鈍,沒想到她卻仍發覺了自己的視線總是會不由自主的望向她。誼咎露出一個意味深遠的笑看著她。

  「我只是覺得奇怪……」他故意吊人胃口似的停頓了一下。

  「奇怪?奇怪什麼?」

  「奇怪這世上怎麼會有一個女子像你這般出色、這般娟麗、這般令人著迷呢?」他笑吟吟地望著她,更加確定地認為她是失寵妃子所生的公主。

  才不過只是一些讚美,她便像是受了什麼不可思議的驚嚇般,一張小臉總要紅上好半晌才會消褪。他曾見過的公主,大多是受盡了嬌寵,對於他人的讚美,總是視為理所當然。

  所以,她若非失寵妃子所生的公主,便是天生就有如此獨特的性情!而他明白,那性情,已緊緊的牽住自己的了。

  「只是這樣看著你,就讓我忍不住想要一口……吞下你!」

  誼咎笑了出來,在她頰邊偷得了一個吻。

  他承認這是輕薄與調戲,不過,他並不在乎,反正在她面前,他的謙恭有禮早就已經不知丟到哪條河裡去了。

  「走吧!時間不多了,再不快走,我們會見不到日出的。」

  不待她抗議,他便拍了一下她的馬,一同策馬往森林那方的丘陵地奔去。

  一路上,她沒有再說話,像是惦著什麼事似的,臉色漸漸變得黯沉。跑在前方的誼咎卻沒發覺到她的異樣,依舊笑容清朗的駕馬而行。

  她的心不斷地交戰著,從來沒有人這樣待她過!那樣珍視、那樣喜愛,將她當作天地裡的唯一……

  白衣抬起頭,望向前方的誼咎,那寬闊偉岸的背影,像個屏障似的護衛著她,而他直視、毫不避諱的目光也深深的困擾著她。

  笑時,他會輕輕撫著她、牽著她的手……從來沒有過!就連她的母親、父親也都不曾這樣對待她啊!他們只當她是蛇蠍、是猛獸,避之唯恐不及地將她送到宮內最偏遠的延齡宮,像幽禁般地當她再也不存在。

  只有他曾這樣看著她,彷彿世上除了她,再也沒有其他人。可是,也因此,她的心才會愈來愈害怕,因為在他定定的凝視她時,她竟發覺自己的視線也同樣緊盯著他不放!

  她從沒想過自己的心思會被一個剛認識不久的男子輕易地佔據,有一夜,她醒來,便再也睡不著,只得起身走向窗邊望,卻不知怎地,他的身影和笑容,便突然跳進她的腦海裡……那時,她嚇得怔住了,不敢相信他竟能影響她如此之深。

  不!這不是她所要的,所以,為了永絕後患,她得殺了他!

  還記得初見的那一夜,他毫不費力便闖入她設下的法界中,輕易地瓦解了她的法力,如果那時他有意要殺她,她是絕逃不過一死的!天生萬物,一物克一物,而他正是能夠克住她的人!

  當年,在那條白綾絞上她的頸項時,她便告訴自己,今生今世,只要平靜地走完這一生,她就再也不欠誰。不欠母親、不欠「舒樂」,也不欠那流在體內的「重天」血咒!她不想再有所牽扯,不想再害怕什麼,然而,他的出現卻威脅到她想求平靜的願望!

  所以,她得殺了他……

  可是,她要如何接近武功高強的他呢?

  除非,她以自己的身體來引誘,然後再趁他不備、慾火焚身時……殺了他……
Life sucks, then you 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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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欲拒還迎


  馬蹄停下後,兩人來到一處丘陵地的黃石上,等待銀月沉去、曙光初現。

  這一夜,白衣顯得異常沉靜,彷彿正在思索攸關生死的大事,一雙黛眉蹙得緊緊的,全然沒半點平日的悠然和恬適。

  「你在想什麼?」

  誼咎伸出手,撫向她的額,感覺掌下的人兒有些抗拒。不管是不是他多心,今夜的她的確有些不一樣。

  她沒答覆他,只是靜靜地低著頭,接著,她像是下了什麼決心般,突然抬起手環住他的頸項,一臉迷醉地開口問:「你……喜歡我?」

  他沉默著,略略皺起眉頭。

  她如果有些不對勁,以往只消他略帶戲弄地邪笑著逗弄她,她便會慌亂的半天說不出一句話,可是瞧她今夜的神采與目光,卻像要引誘他似的大膽。

  「喜歡得不得了。可你為什麼突然問起這個?」

  她沒再直勾勾的看他,身子卻慢慢地貼緊他,纖纖小手忽然向下滑去,在他的胸前游移,並開始輕輕地畫著圈圈。

  剎那間,他明白了她動作裡的意義,有些疑慮、有些納悶,他猛地抓住了她正在使壞的小手。

  「白衣,別玩火!」誼咎低低地出聲警告,孤男寡女深夜共處的氣氛本已曖昧,若再加上兩心相屬,慾望的火勢一旦燃起,他可不認為自己能夠把持得住,緊守男女間親密的界線。

  「白衣——」

  話還未完全出口,熟悉的幽香就已經竄進他的鼻間,害他險些失了心魂。

  白衣抬起頭貼近他的面容,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在他還不及反應時,便結結實實地吻上了他。

  「白——」

  潛藏在體內的慾望很快地燒了起來,並且不斷的蔓延、擴大。在她主動的挑逗下,誼咎不由自主的熱烈回吻她,水舌順勢侵入了她甜蜜的檀口。

  他的回應激勵了她的動作,獲得鼓勵的白衣,大膽地壓下他,笨拙地扯開了他的腰巾與外褂。

  她還太年輕、太生澀,不懂得該如何接續激情的節奏,只曉得以溫軟的菱唇親吻他,卻沒想到,他竟在她的舌頭探入他口中,纏向他時,輕輕咬住她!那突來的驚愕,頓時讓她的身體竄過一陣戰慄。

  「這種事情應該要由我來主導的……」他霸道的說,反守為攻地拉住她的手,阻止她的小手繼續笨拙地往下探。帶著些許無奈的輕歎和寵溺的溫柔與愛戀,他寬厚的大掌撫上了她的肩頭。「傻丫頭,咱們還沒拜堂呢!就這麼大方地要讓我佔便宜呵……」

  白衣沒說話,任雙頰靠向他的胸,渾身酥軟的摩挲著他的胸膛,像個慵懶的小貓般惹得人心癢難耐;她將耳朵親匿地貼在他的胸口,傾聽他漸漸變得急促的心跳。

  「若是再繼續下去……你就沒機會後悔了喔!你這愛玩火的丫頭……」

  他輕聲地對她威脅,卻不等她回答,便摟住她的腰,猛地翻過身,將她的身軀輕壓在他的身下。

  落下深深的一吻,頑皮的手指輕輕溜向她的腰際,雅俊的臉龐貼近她的耳畔,低嘲道:「慢慢來,我會教會你,一點一點的……這件極美妙的事……你會知道……舌頭的功用除了嘗味道,還有許多讓人意想不到的功能……」

  話聲才落,靈動的水舌便在她的耳邊輕輕地啃吮起來。

  她不知不覺的閉上眼睛,聽著他的嗓聲低低柔柔地迴盪在身邊,彷彿春風拂過全身的感官,一抹顫悸竄過全身,她不由自主地繃緊了起來!她……她怎能失去控制的受他迷惑?她在心裡大聲的提醒著自己的目的,可是,他的聲音好輕,動作好柔,竟讓她的心一寸寸的陷落……

  他伸出手,十分有技巧的褪去她的衣衫,並輕輕撫摩著她僵直的背脊,想令她放鬆下來。

  「你得放輕鬆……相信我……你會嘗到更多樂趣的……」他邊哄,邊細吻著她。

  「唔——」

  酥麻感竄上她的背,竄過腦門,到達她的四肢百骸,令她忍不住發出一陣輕吟。誼咎的唇邊浮起一抹滿足的笑容,一種更深的渴望從他的喉嚨裡發出,伴隨著一簇自小腹揚起的火焰。

  他濃情蜜意的吻著她,手指解開了她雪白兜衣的絲帶,露出一片賽雪的肌膚。

  「啊……」一陣風吹來,令她燥熱的身子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白衣……你好美,甚至你的輕吟呢喃都讓我陶醉……」

  不知不覺中,白衣在他的愛撫之下,陷入了迷醉,微嗔的嚶嚀一聲接著一聲滑入他的心裡,讓慾望的火焰更加放肆的焚燒起來;他稍稍退離身子,動手快速的撤去兩人間所有的障礙物。

  他愛憐的看著她星眸半瞇,臉泛暈紅,貝齒像按捺著什麼似的輕咬著下唇,喉間發出斷斷續續的低吟輕歎,潮紅的雙頰似蘋果般令人忍不住想輕嘗一口,臉上那混合著享受與痛苦的神情,早已不見平日的矜持與嬌怯。

  火熱的慾望如浪潮般襲來,催促著他的唇、他的手,沿著她的臉、頸項,往下滑向飽滿的酥胸,敏銳的戰慄感立即傳遍了她的身體。

  她陡顫了一下,不安地弓起身子,不料,卻更因此貼近他的懷抱。

  當他毫無預警地含住她的粉色蓓蕾時,那舌尖與肌膚的觸感立即穿透了她的所有思緒。她已無法思考,只能癱軟著身體,任他的大手為所欲為的滑過她每一寸白皙的柔嫩肌膚。

  「唔——」她似無法承受這令人愉悅的撩撥,張口呻吟出聲。

  「別壓抑,讓我聽聽你快樂的呻吟……」

  他吻著她,時輕時重,唇齒磨擦輕咬的動作極盡挑逗之能事,漸漸的,當她開始由低吟慢慢轉變為嬌喘時,誼咎體內的炙焰亦燒去他殘餘的自制力。他的下腹充血,因克制發洩的慾望而汗涔涔,渾身肌肉燥熱難耐,火蛇逐漸燒上他的黑眸,濃烈的慾望佔據了他所有的思維。

  他的碎吻持續向下滑落,在她胸腹前的春光上流連不去;粗糙的大掌順著嬌柔的曲線向下游移,徘徊在幽深的叢林中,輕揉慢燃著女性的花心,惹得她不住地喘息。

  在所有的理智、思緒遠離她的那一刻,突然,他探指進入她緊窄的幽穴,令她吶喊出聲,不自覺的夾緊雙腿,弓起身,全身繃緊得像弦絲,只感受到他在她身體裡的律動。

  「嗚——」她哽咽出聲。

  「別害怕——」誼咎吻著她,在她的唇眼之間落下深深的吻,並寵溺地輕輕撥去滑落在她額邊的幾縷青絲,那深情的安撫舉動雖然溫柔,卻仍無法遏止恐懼侵襲她,她伸出手,想要推開他,兩人過度的親密似乎嚇壞了她。

  「嗚——」她閉上眼,猛搖著頭,想要抗拒那自下腹襲來的一波波震撼。

  「乖……別抗拒,你只要放鬆自己去習慣它……瞧!是不是覺得舒服多了呢……」她的潮濕溫潤讓他興奮,他知道她其實也想要它的。

  他暫緩了手指的動作,靜靜地停留在她體內,等她不再抗拒、排斥他親密的接觸,他才試探性地緩緩將手指向裡伸。隨著他修長手指的探入,她的嬌喘立即急促、頻繁起來。

  「不再緊張了吧?白衣……我接著要做的事……或許會有一點兒疼,你怕嗎?」

  她緩緩的點了點頭,怕自己無法再承受他所帶來的快感。

  「別害怕,聽著我的聲音,放鬆自己……試著接納我的存在……只是疼一下下,之後你會曉得這是一件多美妙的事……」他的聲音低低的輕哄她。

  「嗯……」她只是輕輕地發出了一陣咕噥聲,而後便像催促似的弓起雙腿,邀請著他。

  靈巧的手指勾動了她的慾火,也燃起了他急欲與她結合的渴望,他迫不及待的將壯碩的身子移至她敞開的雙腿間,唇舌取代另一隻大手向下游移。

  當他溫熱的舌頭滑向她的小腹,來到她濕潤的花心時,她終於驚醒過來,睜大了眼睛看著他。

  在那一瞬間,她竟在他的黑瞳中看見自己迷醉、愉悅的模樣。

  她無法置信地瞪著那雙黑瞳中的自己,原先以為自己可以利用引誘他的機會殺了他,卻沒料到跌入欲潮之中的人竟會是她自己!

  事情……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她忽然滑下淚滴,恐懼爬滿胸臆。

  突如其來的淚水震醒了誼咎,他摟住她的肩,少見的慌亂染上臉龐。

  「別哭!我無意唐突,但——」

  她頻頻眨著淚眼,無法發出聲音,急速的抽氣讓她只能抓住他的臂膀,不住地掉下淚。

  「我、要、殺、了、你……定、要、殺、了、你——」

  她呢喃著,纖指更加深陷地抓緊他的臂,震愕、驚恐、懼怕、難以置信的表情混雜在她那張秀麗的臉上,一種比恨怒更加複雜的情緒流竄在她的靈眸中。

  而後,她退開一步,將距離拉開,並以輕靈的步法一下子躍離了他的身邊。

  一手裹上之前被褪下的衣衫,一手執起從地上抄起的短劍。她瞪著他,接著,急速奔向他,凌亂的腳步洩漏了心中的驚恐與不安。

  一劍刺來,驚醒了誼咎,他回過神,看清她手中那把薄若蟬翼的短劍。

  「白衣!你——」

  利劍再次毫不留情地刺向他,誼咎不得已,只得跟著拿起劍。

  為了止住她的步伐,誼咎持劍向前,劍身疾上,原以為她會因此停下腳步,卻不料她硬是衝向前,就見長劍因來不及收勢而沒入了她的左肩。

  「白衣!!」驚慌佈滿了誼咎的臉,抓住她的肩,他立即拔出劍。

  疼痛刺穿了她的身體,可是她卻還是舉起短刀乘機劃破了誼咎的胸膛,而後咬緊牙、躍上馬,頭也不回地奔離他。

  「白衣——」

  誼咎的呼喚聲傳來,又急又遽,她卻恍若未聞,沒命似的策馬馳離他的視界。冷汗不停地自她的手心、額角冒出,受傷的肩膀亦是血流不止。

  她害怕得不得了……因為,就在她自情慾中驚醒的那一瞬間,她的心思、意志,竟清晰響亮地對她說——

  愛、上、他、了……

  愛、上、他、了……

  狂動的心跳漲滿她的身軀,她抓緊韁繩,不敢多做停歇,彷彿一停歇,那股撕心裂肺的痛苦便又會再次侵襲上來。

  怎會如此……事情怎會變得如此……這所有的一切,為何竟會演便到這般無法收拾的可怕的境地……

  前一夜兩人分離前的混亂,讓誼咎再也無法顧及與她的約定,他立即召來侍役詢問;然而,侍役的回答非但沒有替他解決疑惑,反而更讓他陷入了五里迷霧當中。

  「住在延齡宮的公主?這是不可能的事啊!」侍役想了想,最後還是搖了搖頭。「奴才入宮這麼久,從未聽說過延齡宮裡還住了一名公主!再說,延齡宮是御令的禁地,就連後宮東殿的皇后與長公主要到延齡宮,也必須先稟明陛下才行哩!」

  「連皇后與長公主也是嗎?」誼咎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忽然覺得自己似乎走入了一個沒有出口的迷宮。他想了想,又再問:「那有沒有可能是方入宮不久的女官,不懂宮中的規矩,所以才……我記得她的年紀約十六、七……」

  「十六、七歲新入宮的女官?這更不可能了!宮中文官的選擢都是以十至十二歲的少女為主,此外,新入宮的女官全都派在皇都外的落棲殿裡,落棲殿距離延齡宮有近十五里的路程,不可能會有機會不慎闖入的。更何況,皇都四周皆有高牆圍護,若說不慎闖入,也除非她有飛天的本領才行……」侍役為誼咎添了茶,而後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喃喃自語了起來,「不過,如果是那個人的話,或許就有可能了……」

  「那個人?誰?」

  「陛下的寵妃,儀貴妃。」

  「儀貴妃?」誼咎皺起眉,不知怎地,一陣不舒服的感覺翻湧上喉頭。

  是嗎?寵妃……誼咎愣了一下,陷入了沉默中。

  他倒是沒想過這個可能性!因為她身上散發出的那股如清蓮般的幽淡芳香與氣質,一點也不像是已曉人事的女子會有的,就在前一夜,她還用極其笨拙的技巧想要脫下一個男人的衣衫……

  「嗯!貴妃娘娘是四年前才入宮的才女,入宮時十六歲多,後來受到陛下的寵幸,一下子便由才女升為貴妃了。」

  「但你剛剛說延齡宮是御令禁地——」

  「所以才說她是陛下的寵妃呀!連皇后都不能自由進出的延齡宮,竟破例讓儀貴妃自由來去,也難怪久陽宮的長公主與貴妃娘娘會這麼不和呢!」

  「是嗎……」

  略顯失落地垂下視線,誼咎止住了口不再繼續探問,不知怎地,心裡不禁感到一陣黯然。

  她恨怒離去的模樣深深地刻在他的腦中,他不明白為什麼好好的,他們兩人最後竟會以這種方式分離……過度的冒然唐突是他的錯,他原是打算找個機會,好好談一談的,而如今卻……

  「唉——」歎了口氣,誼咎支著額沉思。

  到底該不該再繼續找下去呢?如果她真是儀貴妃的話,後宮深閣,除非她肯主動找他,否則,他們就不可能再有機會碰面了!可是,即使真有機會再碰面,那又如何?她早已是嘩帝的寵妃了,不是嗎?

  梳理完華貴織錦的禮服與帽冠後,侍役又端了一盤糕點上桌。

  「誼咎將軍,今夜陛下將舉行酒宴,慶祝我朝與貴朝隋帝共結同盟,陛下囑咐您可一定要到喔!奴才為您準備的禮服就擱在寢房裡,過了卯時,奴才會再來為您更衣的。」

  「我曉得了。」

  遣退了侍役,誼咎一個人獨自靜坐在豐陽宮中。

  直到天色漸暗,華燈初上,他才收起心思,走入寢房更衣。

  卯時一過,天色也跟著暗下。

  誼咎在整裝完畢後,立即與參謀公晴連袂出席曄帝的酒宴。

  才剛行至朝陽殿外,喧騰之聲便傳了過來。誼咎與公晴入殿坐定位,豐盛的菜餚與笙歌華舞立即隨之獻上。

  陸陸續續的,迦蘭的各宮皇子、公主亦前來慶賀。

  眾皇子們莫不對這名武功遠播的隋國名將讚不絕口,而羅扇輕掩的公主們,則是紛紛對著這名既英武又俊逸的盟國武將投以欣賞的眼光。一時間,殿上的氣氛好不熱鬧。

  直到長公主嘉月鶯聲一喚,四周喧囂的聲音才頓時沉靜了下來。

  「德祐二皇兄呢?怎麼沒有見到德祐二皇兄?」

  一張臉都快笑僵了的誼咎,略帶驚愕地看著這突然的一幕,只見曄帝寒下臉來,而皇后熙妾則是靜默著沒開口說話。

  也對,他入駐迦蘭已數月之久,上至太子,下至十八位皇子,甚至連二皇子的「女官」白衣他都已經會過面,可是卻獨獨不見那位寢宮與自己比鄰而居的二皇子德祐!誼咎望著曄帝寒霜似的臉龐,再望著眾朝臣似懼似厭的詭異神色,好奇之心不禁湧現。

  「二皇子大概是不想來吧!酒宴都已經開始,連陛下與太子都已入座,而二皇子卻仍不見蹤影,怕是壓根就沒打算來吧!」側坐在一旁的淑貴妃終於打破沉默,但說出口的話卻是帶著極度的挑釁諷刺。

  正座上的皇后沒說什麼,也沒露出不快的表情,只是抬頭在曄帝耳邊說了幾句,然後便對著嘉月公主柔聲地道:「嘉月,去請你二皇兄過來。今日之宴是為慶賀隋國與我朝訂定盟約,並歡迎誼咎將軍將居留我朝一年,可不能如此失禮!」

  「是,母后!」

  嘉月歡天喜地的接了令,便帶著女侍走向殿門口,途經淑貴妃時,還偷偷對著淑貴妃扮了個鬼臉,這失禮卻率直的一幕,恰巧被誼咎看見,不禁惹得誼咎一笑。

  嘉月像是發現了,但也沒說什麼,只是微微紅了臉,匆匆地走出殿外。

  儀貴妃風情萬種,嗓音低緩輕柔地對著誼咎笑問:「誼咎將軍一臉笑意,可是遇上了什麼高興的事?」

  誼咎圓融得體的回答:「得見迦蘭與我隋朝共締盟約,下官自然開懷。」

  「臣妾聽聞隋朝男女皆通曉音律,不知臣妾是否有榮幸聽誼咎將軍彈奏一曲?」

  誼咎微皺起眉,在心底琢磨著。

  皇后熙妾都尚未開口,而眼前這名險些讓他誤以為是白衣的儀貴妃,卻先說話定主意了……想必嘩帝真是寵眷她的;但他若就這樣輕率應允,是不是太不顧及皇后的顏面了?

  「貴妃娘娘,您可考倒下官了,敝朝男女確實略通些許音律,只可惜下官粗鄙,對音律可以說是一竅不通呀!」

  「誼咎將軍未免太過謙虛了,在座群臣誰不知隋國的誼咎將軍,除了擅長領兵征戰外,更精通吟詩寫詞、音律歌賦……」

  「傳聞信不得的,貴妃娘娘。」誼咎仍是一派笑意地推諉著,硬是不肯答應。

  見誼答那明顯的拒絕,儀貴妃雖是不滿,但因曄帝只作壁上觀,絲毫無半點幫她之意,也只好無奈的櫻唇一咬,止住了聲。

  可是,偏偏誼咎的拒絕,卻招來了淑貴妃的一陣冷嘲熱諷。

  「陛下尚未開口,有人倒是不知禮數地先說話了,只可惜沒人搭理喲!」

  「淑貴妃,你是什麼意思?」儀貴妃一聽,粉顏霎變,怒氣騰騰地瞪著淑貴妃。

  「咦?臣妾剛剛可是說了什麼不得體的話,得罪了儀貴妃嗎?怪了,臣妾明明記得自己說的是個不知禮數的人哪!儀貴妃怎會如此氣憤呢?」淑貴妃故作無辜的回道。

  「你……」

  儀貴妃才正準備反擊回去,殿外便傳來門侍的通報。

  「德祐二皇子晉見。」

  「宣!」

  自始至終不曾開口的曄帝終於說話了,可是誼咎卻注意到,除了皇后的臉色依舊平靜之外,其他包含曄帝,以及各文武百官在內,皆一臉像是看見了什麼鬼魅似的神情,就連方纔還怒火對峙的淑貴妃與儀貴妃也都沒了聲息。

  這位德祐二皇子到底是何方神聖?竟會讓所有的人一聽見他的名字,便表現得如此驚慌、恐懼?

  誼咎輕支著下巴往殿口望去,心想,在這場無聊的酒宴上,終於碰上一點特別的事了。

  「德祐二皇子進殿。」

  隨著侍官的傳喚聲,自殿外緩緩地步入了一個青藍色的纖瘦身影,身影的主人低垂著頭,步伐輕緩無聲。

  誼咎注視著那身影,心中不禁輕輕一緊。

  那纖瘦的身形……似乎在哪兒見過……

  「兒臣德祐拜見陛下、皇后。」

  多生疏的叫法,活像臣下晉見主上似的。

  誼咎的心裡更好奇了。他緊緊的盯著依舊垂著頭的二皇子,完全沒注意到緊隨在後的嘉月,正一臉不善的瞪著自己。

  「平身。」

  「謝陛下。」

  那張低垂的臉龐終於抬起來了,可是,他這一抬頭,卻讓誼咎大吃一驚,不小心碰倒了桌面上的酒碟。

  那張臉……那張有著一雙冬夜星眸、荷池蓮瓣的絕世麗容……是她!是他遍尋不著的白衣啊!

  這怎麼可能?

  誼咎呆住了,緊盯著德祐的臉龐,一臉不敢置信。

  他真是迦蘭的二皇子德祐嗎?可是,為什麼他會長得與白衣如此神似?!

  「誼咎將軍?誼咎將軍?你還好吧?」曄帝看他神色不對,於是連聲喚著。

  驚覺自己的失態,誼咎連忙回神坐正。

  「啊!下官真是失禮了!」

  「無妨,誼咎將軍休要自責!」

  曄帝非但不以為意,反而像是很高興自己的話遭人打斷似的,而且也沒賜座給德祐,就任德祐在一旁靜靜地佇立著。

  這是怎麼回事?難道沒有人發覺德祐沒被賜坐嗎?

  誼咎有些吃驚地抬眼望向上座的曄帝、后妃與文武百官,除了皇后正皺著眉望著德祐以外,幾乎所有的人都像是沒看見他一般,自顧自的談笑閒聊起來。

  而此時,任誼咎再不知內情,也明白地看出了一件事——德祐二皇子似乎非常不得曄帝的喜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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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有意為難他似的,儀貴妃又開口了。「真是掃興,一開宴便遇上了這景況,陛下,遲到的人是不是該罰?」

  曄帝並沒有說話,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

  「既然如此,那就罰二皇子彈奏一曲,為百官助興吧!」

  「好!就照儀貴妃所說的吧!」

  誼咎聽了真是不曉得該說什麼了,堂堂一國第二皇位繼承者,竟然要在酒宴上為百官彈琴助興?曄帝究竟是怎麼回事?居然讓後宮妃嬪如此踰矩無禮?

  而正當誼咎心中莫名地興起一股忿然時,嘉月不知何時竟已湊近他的身邊,用著滿是責怪的語氣對他低聲道:「都怪你!讓父皇有了機會不給二皇兄賜坐!

  你最好快點想想辦法幫二皇兄,不然就有你好看的了!」

  「不必公主提醒,下官自然明白。」

  有了機會不給二皇兄賜坐?這可真是奇哉怪哉了!全迦蘭,該不會只剩下皇后與嘉月公主還記得這個二皇子的存在吧?

  誼咎邊在心裡呢喃,邊再回頭望向德祐,只見他像是陷入遲疑,狀似有意拒絕。

  老實說,遲不遲到對誼咎而言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差別,而彈不彈奏琴曲助興,對他則更是可有可無,但既然是自己讓德祐如此下不了台,他當然得負起一點責任,尤其這位二皇子有張如此令他「意外」的容貌,以及一種神秘的複雜立場。

  「陛下,皇后娘娘、儀貴妃……」

  還在想時,誼咎便已聽見了德祐的聲音。

  「兒臣近日染了風寒,恐怕……」

  「染了風寒?這是什麼理由?若真是染了風寒的話,又怎會一整天不見人影呢?」儀貴妃很快地出聲打斷了德祐的話。

  「兒臣……」德祐的聲音顯得很困擾。

  誼咎一聽,再仔細地瞧了德祐好一陣子,果然發現那張清麗的面容上正泛起一層慘灰。

  如果真是說謊,那未免也表演得太真實了!更何況,聰明人都應該曉得,在這種時候最好是別開口推拒得罪人才好。誼咎在心中如此想道,嘴巴同時也吐了出話語。

  「陛下,如果二皇子著實玉體欠安,卻又為了替下官的酒宴演奏而累壞了身子,那下官可真要過意不去了!不如這樣好了,就請陛下准許下官與二皇子同奏一曲,為陛下與眾位大人助興,不知您意下如何?」

  連身為客人的誼咎都這樣開口了,曄帝又有什麼理由說不好呢?

  頭一點,他立即下令命女官取來玉笛與揚箏。

  誼咎大方地走向立在殿中的德祐,近身一看,益發覺得德祐的身高、體形,都像極了白衣;而最令誼咎驚訝的是,德祐身上依稀散放的清怡香氣,竟與白衣如出一轍。

  會是她嗎?誼咎滿腦子的疑問,但有可能嗎?他的白衣,明明就是女子呀……可是,如果白衣真是德祐二皇子的話,那麼,能夠自由進出延齡宮,並擁有超乎常人的聰睿智識與從容氣度的幾點疑惑,就可以解釋過去了。但一名女子卻被稱喚為皇子,就連隋國也不曾有過這樣的事情,這到底是……

  「二皇子,誼咎將軍。」

  女官遞上玉笛與揚箏,打斷了誼咎的思緒,誼咎伸手接過,然後便拉著德祐席地而坐。

  「僭越了,二皇子。」

  德祐並沒有開口說什麼,接過琴,就定位以後,便抬指輕撫琴弦。

  霎時,如行雲流水般的清脆琴聲迴盪在四周,誼咎也跟著揚起玉笛吹出了美妙動聽的旋律。

  一曲奏畢,引來全場的掌聲。

  誼咎索性牽著德祐的手,大大方方地一一對著眾人行禮。然而,誼咎這精湛的表演雖是化解了德祐的窘境,卻也讓儀貴妃氣白了小臉。

  「誼咎將軍可真客氣,是不?硬說自己不通音律,卻還能吹出如此優雅的笛聲……」

  「是貴妃娘娘不嫌棄。」誼咎笑著回答,刻意忽略過她話中的利刺,接著轉向曄帝,道:「下官著實想不到二皇子的琴藝如此卓絕,令人佩服!下官可否請陛下允准下官與二皇子同坐一席,相互砌磋音律……」

  一番話說得圓滑又得體,既顧及曄帝的顏面,也化解了德祐未被賜坐的窘境;曄帝很識態地答應了,一旁的嘉月聞言,才終於對誼咎露出了一個真正的笑容。

  誼咎自然是接收到了。

  而後,華艷歌舞翩然登場,殿內的氣氛又回復熱絡,一片熱鬧喧騰。

  文武百官競相前來向誼咎敬酒,數巡迴禮之後,誼咎才突然發現原本還在身邊的德祐,早在自己的不覺中,悄悄地離開了席位,而席位上,則遺留了一塊如酒碟般大小的血跡。

  誼咎見狀,不由得一驚。他急忙抬起頭,四處搜尋德祐的身影,但見殿內早已無德祐的行蹤。

  果真是她!

  殘留在席座上的血跡是左手置放的位置……「他」果然是白衣!可是,如果「他」真是白衣的話,又為什麼會以德祐皇子的身份出現在酒宴中呢?

  「公晴,我突然有事,先走一步,倘若陛下問起,就說我不勝酒力,到殿外透風去了。」

  「咦?什麼——喂!誼咎!你不能就這樣跑了呀!今天的酒宴可是為你而舉行的!」

  「拜託你了!」

  交代完公晴以後,誼咎立即傾低身子,偷偷地溜出了宮殿。

  避開侍衛,穿越迴廊外的小徑,誼咎很快便看見了往延齡宮方向的地面上,留著一條稀稀落落的血痕。

  誼咎見狀,不覺心中一緊。

  如果德祐真是白衣的話,那麼,這些血必定是奏琴時牽動傷口所造成的。

  「我真是太粗心了!」誼咎歎了口氣,拍擊著掌心,立即快步沿著血痕尋去。

  血痕意外地沒有到達延齡宮,反而朝向迦蘭大翰林的學士閣。但細看之後,誼咎也同時發現,在往延齡宮的小徑尚有另一道已乾涸的血痕,那血痕向前延伸,直直沒入了延齡宮中。

  至此,誼咎幾乎可以確定白衣就是德祐沒錯了!懷抱著欣喜卻又驚訝的心情,誼咎快步地沿著新血痕來到了學士閣外。

  他探視了閣外的守衛情況以後,便緩下步伐,以輕功縱身躍入閣內。

  學士閣內藏書萬卷,入夜以後便陷入一片漆黑。

  誼咎靠著過人的聽力與夜視能力,很快地便在西邊的書閣中,找到一點微光與那個青藍色的纖瘦身影。

  身影的主人似乎正專心於文章中,絲毫沒察覺誼咎的造訪,直到誼咎走近,身影的主人才一臉震愕地回過頭,露出又怒又驚的表情來。

  「我終於找到你了!」

  依憑著左肩上可能有的傷痕,與那張令人難以忘懷的絕秀容姿,誼咎早已完全認定德祐二皇子便是讓自己牽掛不已的白衣。可是,雖然容貌有九成相仿,但那冰冷的神色與目光,卻是尖銳地教人難以接近。

  「終於找到我了?誰是你要找的人?」德祐的臉上露出了冷淡陌生的笑容。

  「我……我必須承認,昨夜發生的那些事,全是我的錯,但我是真心的想要向你解釋這一切,為什麼你要走呢?昨晚一整夜,我一直掛記著你的傷,深怕你會出了什麼事——」

  「傷?怕是你搞錯了吧?誼咎大人。今夜在朝陽殿上,我們是初次碰面,而且,從昨夜到剛剛為止,我一直都待在學士閣裡,未踏出一步。不論你所遇見的人是誰,那人絕不可能是我。」德祐撐著手,一臉冷薄的笑意。

  「雖然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女扮男裝,也不明白為什麼陛下與百官們會以皇子的身份來稱呼你,但那些事情與我無關,我也不會向他人說起,我所在乎的只有你啊!我不想在那種有誤會的情況之下和你分離!」誼咎頓了一下,神色顯得有些懊惱。「如果你不是她,為何我會在你的席位上看見血漬?」

  德祐驀然陷入沉默中,一語不發,只是支著一隻白皙纖細的手臂,靜靜地凝視著窗外。

  良久,德祐終於回過神,伸手解下青藍色的衣襟,露出雪白的單衣。

  一時之間,誼咎呆住了,雖然知道他應該立即將視線移向他處,甚至應當馬上離開此地,可是,他的雙腳卻突然像是生了根似的,根本無法動彈。

  「我說過了,從昨夜至剛剛為止,我一直都待在學士閣裡,未出門半步。」

  德祐敞開的衣襟下,露出了一具單薄纖瘦得不像男子的身體,月白的單衣再打開,誼咎更是震驚的看著他那光潔白皙的軀體,哪是受了傷的白衣所該有的?

  眼前所見著實是男子才有的平坦胸膛啊!

  惱怒染上德祐的蒼白兩頰,一雙如星子般的美麗眼睛閃動著兩簇熊熊烈焰。不知為何,此時的誼咎竟還辨視得出那抹殷紅,是屬於極度憤怒與不甘受辱的高傲表情。

  「侮辱一國皇子,是身為盟邦將領的你不該有的行為,在我想起你是如何指稱我是女子的羞辱之前,別再讓我見到你!隋隨國的誼咎大人。」

  「我……」誼咎怔愣地不知該說什麼話才好。

  「你已經得到你所想要的答案了,現在,請你立刻消失在我的眼前!」

  德祐逐客之令一下,便立即穿回衣衫,背轉過身去,不再回頭看他。

  誼咎望著德祐削瘦的背影,又再望向自己不慎持劍刺傷白衣的那隻手,只覺一股錯綜複雜、酸溜難辦的滋味襲上心頭。

  這種心情,究竟是什麼呢?又失望、又心急、又擔心、又氣惱……明明就是同個臉孔與身形,為什麼竟會變成這樣的情況呢?老天究竟和他開了個什麼樣的玩笑?

  「下官多有無禮冒犯之處,尚請二皇子見諒。」誼咎歎了口氣,不知到底是為了德祐皇子不是白衣的事實而感到遺憾,還是因為德祐皇子的冰冷態度所帶來的刺痛。「下官……告退!」

  話一說完,誼咎立即縱身躍出了學士閣。

  瞬間,學士閣內再度恢復了原有的平靜。

  就在靜證籠罩下來之時,德祐的身旁忽然出現一隻隻面容醜惡的小鬼,他們拉扯著壁上的畫軸,笑聲放肆而尖銳,那模樣彷彿是在討好德祐一般。

  德祐一看到小鬼們欣喜若狂的模樣,立即抄起桌面上的石硯,毫不留情地砸向畫軸上的小鬼們。

  「滾開!沒人讓你們進來!」

  擲硯的動作牽動了左手臂,原本一片光潔平滑的左肩肌膚竟在陣陣光華之中,變成了一塊血漬斑斑的傷口。

  「唔——」德祐痛徹入骨地捂著肩膀,玫瑰色的唇片頓時被咬出了一道血印。

  按著血流不止的傷口,德祐胡亂找了布條纏上,接著又在書架上找了幾顆傷藥吞下。疼痛依舊持續灼燒著她,一陣昏眩襲上腦門,而後,她便不省人事了。

  在暈過去之前,德祐的腦中只迴盪著一件事——

  她竟錯估了自己對他的在乎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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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憂心


  公晴不得不承認,隋帝挑選誼咎駐任迦蘭,是個絕妙的好主意。

  這個武勳出眾,並且待人謙恭有禮的年輕武將,不僅受隋國的同袍將領讚賞,就連迦蘭的皇室、百官,也都無法抗拒他這個有張溫暖笑容、儀態翩翩的外族男子。

  隋軍入駐迦蘭原本令他擔心不已,深怕目的還未達成,便先得罪了迦蘭國中統御軍隊的大將軍,而引起不必要的緊張局面。

  可是很顯然的,誼咎天生具有收服人心的獨特氣質。

  住在豐陽宮不過三個多月,迦蘭的一票皇子們,便已成為豐陽宮中的常客,吟詩賞月、射御野獵……所有皇室成員的活動中,幾乎都可以見到誼咎的身影。

  誼咎在不知不覺中,獲得了迦蘭的友誼,也在同時取得了迦蘭對隋國的信任,包括曄帝、後宮殯妃、皇子們,盡皆稱讚這個武藝卓絕的隋國武將,只除了久陽宮的長公主嘉月,以及那名深居簡出、不喜露面的延齡宮主人——二皇子德祐。

  傳聞中,那名年方十七的年輕皇子天資過人、聰敏睿智,學識的淵博幾乎超越所有迦蘭大翰林眾博士,再加上隋帝曾一再交代有關要活擒迦蘭二皇子的密令……關於這名心思深不可測的德祐皇子,或許他真該用心好好的想想了。

  正當公晴如此思索時,在圍場中,被眾皇子圍繞在射架邊射箭的誼咎,也同時在心中升起了一團疑思。

  晨光方露不久,十幾名皇子便已跑到豐陽宮來,拉他前往圍場一同射獵。

  這個每月定期的皇族射獵活動,他已連續參加了兩次,每回參加,每回見到那位身形纖瘦的德祐,但每回卻都只見他獨自一人抱著書卷,靜靜地坐在離獵場數十尺外的一座石亭中看書。

  入迦蘭以來已近四個月,借居在延齡宮右側豐陽宮的他,與德祐見面的次數是最頻繁,卻也是最短暫的。像是多麼不高興見到他似的,每回兩人只要在廊徑上碰面,德祐總是匆匆打了聲招呼,便急忙擦身離去,有時甚至連聲招呼都不打。

  誼咎原以為德祐仍在為自己那一夜的無禮生氣,可是顯然情況並非如此。誼咎並不希望他與德祐之間的關係面臨如此膠著的局面,而除了事關隋迦兩國盟定之事以外,一見到德祐,誼咎便會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白衣。

  他已尋她整整一個多月,卻仍舊沒有一絲消息與音訊,他不想陷入病急亂投醫的情況中,但他卻直覺的認為德祐皇子正是找到白衣的關鍵人物。

  誼咎暗自思忖著,拉起弓射出一箭,而後他停下手,望向了正在石亭裡看書的德祐。

  他不相信世上真有相貌如此相仿的兩個人!除非是兄妹,否則,怎會相像到像是從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一樣?可是德祐卻又沒有同胞出生的姊妹……

  誼咎皺起眉,卻被一旁的四皇子德輝看見。

  「別理他,他就是那德行,怪裡怪氣的,誰也不理。嘿!說真的,你的箭術還真是高明,連本宮的御射師也無法和你相比哩!」

  「是四皇子您太客氣了。」聽見他的話,誼咎立刻回過神來。

  「本宮沒跟你客氣!剛剛看你射箭,連發三節,箭箭紅心。誼咎,哪天你騰個空,教教本宮吧!」

  「四皇子若不嫌棄的話……」誼咎一邊答著,視線仍是一邊望向德祐那邊。

  德輝大約是發現了,臉色不覺有些難看。

  「你別宜盯著他看嘛!告訴你,隋迦兩國當時議定締結盟約時,最反對,也最不贊成的人就是他!」

  「咦?」誼咎愣了一下。

  「父皇召開商議之會,就他一人獨持反對意見,說什麼隋帝不安好心,表面上是兩國共盟,駐軍援助我朝,私底下是打算以兵壓制,意圖掌控我朝的國局與礦脈!」德輝邊說,邊冷冷地哼道:「哼!他那個像女人似的傢伙,懂什麼朝政?說得一副好似自己多麼聰明一般!」

  「這……二皇子的猜測也是人之常情,那當時為何陛下還是答應結盟,而沒有採納二皇子的意見呢?」

  照理說,姑且不論隋帝的意圖為何,二皇子的諫言卻是極中肯而值得考慮的,反觀倘若隋帝真有如此的野心,那麼,在盟約已定、隋軍入駐迦蘭的現在,德祐還能如此氣定神閒,光是這份鎮靜穩重的性格,就足以說明他的的確確是個不簡單的人物!

  「採納他的意見?哼!讓他參與議政,不過是因為他也掛了個「皇子」的名號,父皇向來最厭惡他了,巴不得他能滾得愈遠愈好,又怎麼可能採納他的意見呢!」

  「厭惡?為什麼?」誼咎不解地問。

  隋帝一直引以為憾的便是自己膝下的皇子,個個才能平庸,無法繼承自己的雄心大志;而曄帝何其有幸,能擁有德祐這樣一名思路清晰、條理分明的皇子,他卻反倒嫌惡他?如今仔細想想,德祐之所以沒被立為太子,確實是件很奇怪的事!

  「說起來,那傢伙與你隋朝,也有那麼點關係呢!」

  「咦?此話怎講?」

  「那傢伙的母親佝姬和皇后熙妾,是同出北周之後的公主,只可惜北周後來被隋給滅了,她們兩人便成了階下囚的諸侯之女!那時隋朝方興,與邊疆諸國,包括我朝在內,是一點交情也沒有,為了能安心治內,與帝便將佝姬和熙妾送給父皇。只是沒想到佝姬不識好歹,在生下那傢伙以後的第三年,竟帶著他一起上吊自盡了!」

  「上吊自盡?!」

  「可不是嘛!結果那傢伙八字硬、命挺!死沒死成,在棺木入土下葬時,竟突然活了過來,這一活,驚動了父皇,父皇還為此大病一場,險些喪命呢!後來父皇就非常厭惡他了。」德輝冷著臉道,彷彿德祐是個與自己毫無關係的陌生人一樣。

  「本宮聽許多曾經服侍過他的女官們說,每到月圓前後,那傢伙就會變得很怪異,有好幾回,幾名宮人未經通報就擅入他的書房中,竟看見他雙目閃著青光、飄浮在窗上,一見到闖入的宮人,便滿臉怒容、尖聲大喝,活像夜叉一般嚇人呢!哼!搞不好呀!他正是夜叉投胎,否則怎會死了數日之久的人竟還能活過來?依本宮看,他肯定是非妖即魔!」

  誼咎邊聽著,又再拉弓射了幾箭以後,便突然放下了弓與箭,走向石亭。

  「喂!誼咎!你不再射啦?」德輝不解的喊住他。

  「不了,下官突然想起一些事,想向二皇子討教討教。」

  「他?!」德輝怔愣了一下,也扔下弓,追上前去,當場氣白了一張臉。搞什麼嘛!跟他說了這麼多,他還是不怕死的想找那傢伙!

  場上的其他皇子們也怔住了,不知該怎麼做,是要攔住他,別讓他去找那個古怪、難以親近的德祐嗎?可是,如果莫名其妙的阻止他,不是也很怪嗎?

  「多謝諸位皇子今日的招待,下官就此告退了。」

  辭別了眾位皇子,誼咎便轉身走向石亭中的德祐。

  德祐沏了茶,正在閱讀,神態悠然,彷彿沉浸於書本中的世界。

  「二皇子,下官叨擾了。」誼咎走進亭內,逕自找了張石椅坐下。

  德祐沒理他,只是看著自己的書,品著自己的茶。

  單只是這般側著臉看著德祐,誼咎便忍不住看得有些癡迷了。這麼纖麗沉靜的容顏,真是像極了月華之下靜默不語的白衣啊……

  「你看什麼?」

  冷不防的,德祐的聲音突然響起,打斷了誼咎的冥思。

  「啊!」誼咎乍然回神,有些不好意思的說:「下官失禮了。」

  「是很失禮。」德祐一點也不給他台階下。

  誼咎頓了一下,但不以為意,心裡雖然明白接下來要問的話只會讓自己更沒有台階下,誼咎仍是開了口。

  對於這個二皇子,他有極度的好奇,包括為何整個迦蘭宮中,皇帝、嬪妃、皇子,甚至女官、僕役的態度都像是沒他這人存在一樣,以及他與白衣之間似有若無的相仿等問題。

  「下官聽說隋迦兩國議定盟約之時,二皇子曾極力反對?」

  德祐沒說什麼,只是端起杯子,輕啜了口茶。

  「下官愚昧,不明白二皇子為何反對,請二皇子賜教——」

  「不明白?」德祐冷笑了一聲,放下茶杯,視線卻不看他。「在你出使迦蘭前,隋帝什麼也沒對你交代嗎?」

  「這……」

  「隋帝有什麼樣的想法、什麼樣的心思,你我心知肚明。至於隋迦兩國之間會變成什麼樣的局面,我根本沒興趣,也不想知道,但這局面若因此毀了我的寧靜,我也不會默不作聲、善罷甘休的!」德祐合起書本,起身走向石亭外。「近期之內,西南邊界將傳戰事,如果隋帝是真心想要維持隋迦兩國之間的盟交,那就好好打贏這場仗吧!」

  說畢,德祐隨即舉步離去,只留下誼咎一人怔怔地靜立亭中,注視著德祐漸離的清瘦身影。

  德祐話說完不到七日,迦蘭邊陲便真的有亂事發生。

  誼咎領命率軍迎戰敵軍女國,隨軍出戰的尚有四皇子德輝、五皇子德寄,人皇子德秀。

  隋軍軍紀嚴明、訓練有素,此戰原是勝券在握,不料德輝好大喜功,違抗軍令、擅自出陣,致使誼咎為此身中了一箭。

  女國見狀乘勢大舉進攻,卻被誼咎惱怒地一劍斬下女國前鋒將領的首級。

  前鋒一死,女國士氣大落,公晴便領兵乘勝追擊,雖未能奪下主帥的性命,倒也算是打了一場極漂亮的勝仗。

  誼咎的這一箭,幾乎可以說是射到了迦蘭皇室的心坎裡去了。德輝不但為此落淚請罪,還親自在一旁為誼咎替換傷藥;總之,女國這場莫名的突襲不但未能成功,反而使得誼咎在迦蘭皇室中的地位,又再次大大的提升。

  為了報答誼咎這「一箭之恩」,德輝真可說是費盡心力,而被德輝纏到無計可施的誼咎,最後終於提出請他幫忙尋找白衣的要求,以求了事。

  消息火速一傳,很快地便傳遍了迦蘭宮。整個迦蘭宮中的男男女女,幾乎皆傾盡所有心思,想要找到這名令誼咎將軍魂牽夢縈的神秘少女。

  猜疑之聲此起彼落,最後因誼咎將軍一句「約見延齡宮外」,這猜測竟出乎誼咎意料之外地落在那個眾皇子、公主中,唯一會進出延齡宮的嘉月公主身上。

  很快地,當流言傳入嘉月的耳中之後,她立即如誼咎所預料的那般,一反常態地踏入了豐陽宮裡。

  「叫那個隋國來的混帳傢伙給本公主滾出來!」

  坐在書房裡看書的誼咎,聽見了嘉月的聲音,不禁感到頭皮一陣發麻。

  嚴格說來,對於這個性格悍烈,對他又敵意極其明顯的公主,誼咎並不會討厭,相反的,他甚至可以說是十分欣賞這名率性的公主。

  理由其實只有一個,那便是嘉月公主向來對於德祐是全心捍衛與支持的。

  儘管德祐一再讓他吃了好幾回閉門羹,但不知怎地,他就是無法因此而厭惡這名神秘的皇子,或許其中的成份,多少地含帶了一點對尋找不著的白衣的思念,於是,他愈來愈欣賞極具傲骨的德祐二皇子,並也同時欣賞起那個勇於維護手足之情的嘉月公主。

  只是欣賞歸欣賞,在某些事情上,對於嘉月公主,誼咎常只有一句「頭痛」可以形容之。

  想著想著,他忍不住歎了一口氣,今日之事,想要善了,怕是不可能了!

  放下書本,誼咎無奈地步出了書房,走入大廳,果然看見了一臉怒氣沖沖的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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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官拜見公主——」

  「省省你的假惺惺吧!」嘉月氣呼呼,不客氣地罵道:「你這個卑鄙、無恥、下流、齷齪的混帳傢伙!如果你以為用這種方法就可以引起本公主對你的注意的話,哼!門、都、沒、有!」

  「下官著實……」誼咎意欲辯解。

  「你以為收買了四皇兄他們那群蠢蛋以後,就可以如法炮製地收買本公主嗎?想得美呀你!作你的春秋大夢去吧!」

  「公主,下官其實並不……」

  「難道你們隋國的師塾裡沒教過你們什麼叫做「人貴自知」嗎……」

  嘉月的指控猶如長江之水,滔滔不絕,誼咎差點就要曲膝跪在她面前,求她給自己一點辯解的時間與片刻安寧了。

  怪不得整個迦蘭宮裡,沒人敢惹這位幾近任性的長公主,原來大家都早有認知,無論如何,也絕對不要惹上這位可怕的長公主!

  「公主,請聽下官說一句話。」

  終於,誼咎再也忍不住了,他暗自運起內氣大吼一聲,那聲勢驚人,震得整座豐陽宮響起了一片低鳴。嘉月何曾遇過這樣的事情,當場俏臉一怔,呆愣在那裡了。

  「下官失禮,還望公主見諒。關於白衣的事,確實是下官失言所致,不敢要求公主原諒,只求公主能給下官一點時間,以婉謝四皇子與眾人的美意……」

  誼咎一邊說,一邊恢復了原有的謙和笑容。不料,嘉月卻是愈聽臉色愈寒,到了最後,一張小臉幾乎可以說是慘白一片了。

  「她叫……白衣?」

  「是的!公主……你還好吧?怎麼了……」誼咎望著嘉月,一臉不解,但心念一轉,腦中馬上閃過了一道靈光。「莫非公主知道下官所說的白衣是誰?難不成她真是二皇子宮中的女官?」

  「荒唐!」嘉月的臉色顯見迴避。「一名女官怎敢擅自私會男子?!堂堂迦蘭二皇子的宮中何來如此不知禮數的女官!」

  「若是如此,為何你的臉色會一片慘白?」

  「本公主是不是臉色慘白,輪不到你這隋國的外人管!」她氣呼呼的反駁。

  「下官明白公主厭惡下官,但白衣之事,對下官而言,非比尋常,倘若公主知情,但請公主不吝告知,下官將感激不盡!」

  「什麼白衣不白衣的?本公主什麼也不知道!」

  「那麼……若是下官說……白衣正是二皇子德祐呢?當然,下官並非無故做出如此的推論,但白衣的容貌確實與二皇子德祐如出一轍啊!公主,你若知道白衣的下落,必當明白下官所言絕非信口雌黃。」誼咎看見嘉月的表情,便深知嘉月勢必知道一些自己不明白的內情,於是,便大膽地對著嘉月做出如此的假設。

  「你……你胡說些什麼?!」

  「下官之言,句句肺腑,對於白衣,下官只有「牽掛」二字可以形容,還請公主成全!」

  內斂的誼咎幾乎是挖心掏肺地說出心裡所有的話了,可是嘉月卻是在慘白了臉色之後,便發出了一陣冷笑聲。

  「哼!即便是他們兩人容貌相仿又如何?也不可能就因此斷定那名少女便是二皇兄!更何況,你這算是什麼可笑的推論?堂堂一國二皇子,皇位的第二繼承人,又怎麼可能是名女子呢?本公主告訴你好了!二皇兄生平最厭惡的,便是只知武事,不曉詩書的匹夫莽將!因此,他絕對不可能為了吸引你,而假扮女子與你約見在延齡宮外的。」

  「公主你……」

  「哼!今日我可真是見識到,泱泱大邦隋國名將誼咎將軍的特別之處了!起駕回宮!」語畢,嘉月立即返身回宮。

  被人莫名的擾亂了思緒的誼咎,雖想追上前去,但無奈此時曄帝的召令下達。

  「誼咎將軍,陛下請將軍至昭陽殿內一見!」

  「我知道了,我馬上就去。」

  歎了一口氣,誼咎只好無奈的離開豐陽宮。

  入了朝陽殿,立即看見包括太子德折、皇叔九郡王,以及數名迦蘭武官在內的一干人等。

  誼咎步上前去,曄帝立刻對誼咎說明了召見之意。

  「我朝與西突厥向來井水不犯河水,但此番西突厥國王竟遣使送來一份要求朝貢的章折,迦蘭一向不善兵戰,此番之事,恐怕要有勞誼咎將軍了。」

  「西突厥?」

  誼咎一聽,劍眉不禁一蹙。西突厥明明早已臣服隋國,此時又怎會對與曄國締結盟約的迦蘭發動戰爭呢?

  「下官明白了,身為迦蘭盟邦,此事想必吾朝君王自是不會袖手旁觀的。」

  「如此甚好!那就有勞誼咎將軍與諸位愛將共謀戰略吧!除此之外,眾愛卿還有什麼事情要稟奏嗎?」

  九郡王身軀一躬,將奏折呈上。

  「臣有一事稟奏。」

  「愛卿但說無妨。」

  「臣以為此番西突厥來犯,實為太子學習調兵遣將的一大機會。以誼咎將軍之能,必可教導太子更加熟悉兵事的運用,身為一國儲君,太子不能不多學習些經驗呀!」九郡王提諫道。

  誼咎一聽,心裡真是反對到了極點。戰爭並非兒戲,萬一出了什麼狀況,可不是一句「下官該死」便可以了事的!

  「昕兒,你自己覺得如何呢?」

  「兒臣願受誼咎將軍的教導。」

  太子德昕一腳跪下,跪得誼咎連半點反駁之聲也發不出來了。

  「是嗎?既然昕兒也願意,那麼就有勞誼咎將軍多照顧了!為了昕兒的安危,還望誼咎將軍多費心。」

  「下官接旨!」曄帝一聲令下,誼咎只得接旨。

  他望著一臉欣然的太子德昕,心中不禁感到一陣擔憂,而一旁的九郡王,卻是陰側測地露出一臉佞笑。

  那笑容笑得誼咎的心裡一陣寒涼,他只覺得在這場戰爭裡,似乎會有什麼不好的事即將發生。
Life sucks, then you 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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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愁腸


  回到寢房後,誼咎立即開始準備所有應戰所需攜帶的物品,長劍、短刀,以及一些備用的速療傷藥。他滿懷憂心,不明白九郡王為何會執意諫言太子德昕一同出兵征戰,沙場無情,生死聽憑天命,溫秀如太子德折,根本不適合隨軍應戰。

  其次再說到戰策運用,連一盤紙上操兵的棋陣也無法好好運用的文弱儒生,又如何手持軍令,調兵遣將呢?搞不好一場仗打下來,他還得分心照看太子的性命安全……何況,太子是迦蘭的儲君,如果出了什麼意外,難保隋迦兩國之間的盟約不會受到動搖,但問題是,這場仗又非打不可。

  真是傷腦筋啊!難道隋迦兩國締結盟約之事,駐派西突厥的官吏全然不曾向西突厥國王提及嗎?而今降服於隋朝的西突厥竟對迦蘭出兵攻擊,怎麼辦呢?這個麻煩的問題……唉!如果隋軍赴戰的人是聰慧靈敏的二皇子的話,那他可就輕鬆多了。

  「真是一場輸贏皆堪憂的硬仗呀……」

  誼咎不禁覺得一陣頭疼,才正歎氣想著二皇子時,侍役便在寢房外傳報著,「將軍,延齡宮德祐二皇子有請!」

  二皇子?在這個時候找他有什麼事?雖是這般想著,誼咎仍擱下了手邊的事,匆匆趕往延齡宮。

  入了延齡宮,不見半點燈火,原本應該隨侍在一旁的僕婢也都不見蹤影。誼咎有些納悶地步入德祐的寢殿,卻看見德祐緊閉著雙眼坐在床前,冷汗直從頰上流下,蒼白的臉上布著一抹死灰。

  「二皇子!」

  誼咎靠近身去,伸手想要搖醒德祐,可是當他一觸碰到身軀冰冷的德祐時,他竟感覺到自己的魂魄像是被德祐吸入一般,脫離了自己的軀殼,並隨著一道強大的氣流騰空而上。

  「啊——」

  誼咎滿心的驚恐,叫聲正要出口時,如煙霧般飄渺的魂魄已然騰掛在幽暗高空,並以凌空之姿俯視著整個迦蘭皇宮。

  霎時,誼咎看見兩條全身散發眩目光芒的金龍與銀龍,盤旋在皇宮的上空,腳踏宮頂,身覆白雲,氣勢威武而浩壯。

  「看見了嗎?」

  有人在他的耳邊說話,令誼咎嚇了一大跳,猛地回過頭來,赫然望見一身青藍衣袍的德祐正環抱著雙手,佇立在空中。

  「德祐?!」

  「跟我來,還有別的東西要讓你看。」

  德祐的話才說完,便逕自往西北方向直飛而去,誼咎立即緊跟上去。

  兩人飛馳了許久,德祐才在一處燈火通明的城都上空停住。

  「看——」

  德祐指著城都上方,另一條紫光晶燦的長龍盤踞其上,冷紫幽幽,佈滿殺氣。

  「那是西突厥強將日羅加的本命星,亦即嗜戰的紫色天龍。」

  「嗜戰的紫色天龍?」誼咎蹙起眉,「那迦蘭皇宮之上的金龍與銀龍……」

  「銀龍是你,」德祐打斷了他的話。「可惜金龍不是太子德昕。」

  德祐再拉著誼咎向下飛,更靠近了紫龍,誼咎赫然見到紫龍的前爪上抓著一隻像是白鶴似的鳥禽。

  「那才是太子德昕。」德祐淡淡地說道:「這場仗,多虧掌管平和之象的銀龍的你幫忙,西突厥將會敗退。可是,西突厥雖然贏不了,卻也未必是輸。你瞧見那紫爪上的白鶴了嗎?」

  誼咎點點頭。

  「白鶴的氣勢壓不過嗜戰的紫龍,因此,太子勢必會命喪此次戰役之中。」

  誼咎聞言不由得大驚。「這——」

  「但也並非無法可救。倘若你能緊跟在太子的身邊,你的氣勢便會保他不死,逃過此劫。」

  「你如何能——」誼咎不禁愕然的問。

  「我如何能知道嗎?」德祐的臉上浮起一抹笑,笑中卻無半點真誠的笑意。「這你不需要管,你只要知道,這一戰,如果太子死了,我的性命也就危在旦夕。」

  誼咎聞言又是一驚。

  「若要救我,就一定得保太子不死。」德祐環著雙手,視線低垂地凝注著煞氣騰騰的紫龍。「你願意救我嗎?」

  誼咎點頭。怎能不救?又怎麼忍心不救?

  德祐見狀,陷入了沉默中,隨後才低聲地呢喃道:「原來,你真是我的輔命星……」

  「輔命星?」

  德祐苦笑的搖搖頭,「是我多言了。這東西你收下,倘若遇上猛獸,或許可以派上用場。」

  誼咎一臉疑惑,只見德祐拿出一把翠綠的細針給他,然後,便斷然打住了再談的意願。

  「時候不早,你該回去了。」

  「但是你——」

  話還來不及說完,誼咎便被德祐揮起的袖風吹回了迦蘭。

  在誼咎墜回身軀前,依稀又看見了盤桓在迦蘭皇宮上方的那兩條金銀巨龍。

  銀龍是你,可惜金龍不是太子德昕……

  德祐的低語又再次在他耳邊響起,誼咎不由得惑然。

  他曾聽聞一國天子是天龍降世的星宿,所以原體為龍,受稱真命天子。可是,為什麼如今盤踞迦蘭皇宮之上的兩條巨龍,既不是曄帝,也不是太子德昕,反而是他這個外族的將領呢?

  銀龍是他,那麼那條金龍是誰呢?

  是擁有特異能力的德祐,還是其他的迦蘭皇子們呢?

  兩軍開戰之前,誼咎派人修書數封分送隋國與西突厥國王,但西突厥非但沒有因此停止興戰之意,反而斬殺來使,狀似示威。

  數日內,西突厥軍便已侵入迦蘭東方邊境,在來不及得到隋帝的指示下,誼咎只得對西突厥開兵宣戰。

  戰情一如德祐所料,不擅兵事的太子德昕果然兵敗如山倒,一路被西突厥大將日羅加的精銳大軍逼退至慕吐塔格山。

  只顧逃命的德昕未及深思,便退往慕吐塔格山中,使得糧食盡失,全軍陷入絕糧之虞。

  為了解救德昕的困境,並盡責守在太子身邊,誼咎將軍令交由公晴指揮,自己則趁夜率軍運糧入山,卻不料因為德昕的大意,而讓誼咎也跟著陷入了困境裡。

  坐困愁城數日,眼見糧草盡絕,誼咎遂決定賭它一睹,趁著無月的夜幕掩護,率兵殺出重圍。可是就在軍隊順利地越過山腰時,德昕卻因誤觸敵軍的警備,霎時敵方的警訊笛聲大作,為求保命,德昕摩下的將官紛紛丟下德昕,自顧逃命。

  這一散,也使得誼咎與摩下的將官失散,帶著毫無行軍經驗與武藝的德昕,誼咎只能放慢腳程,並一邊小心注意警笛是否引來敵軍的圍捕。果然,就在德昕誤觸警訊時,誼咎便已被盯上。

  約末五更天後,晨光漸露,視野開始清晰,由主將日羅加斯率領的西突厥精兵,立即在一處密林外,將誼咎與德昕團團包圍住。

  誼咎與日羅加纏鬥數十回合,見自己無法輕取對手性命,立刻拉著德昕,再躲回密林之中,欲尋求掩護。

  兩另一方面,由公晴率領的兵馬,自逃出的兵將口中得知誼咎被困,於是當機立斷,先派兵牽制一半西突厥軍,然後再親領一路人馬,欲入密林支援誼咎。

  兩軍對戰,血流成河,而當交鋒的戰場漸漸移動至密林外數里處時,怪異的奇景突然發生了!

  就在天際微微發白的穹蒼中,竟出現了一條殺氣騰騰的紫色巨龍,以及一條渾身發散祥瑞光氣的銀色長龍,而紫龍的利爪間,隱約可以看見一隻白鶴般的鳥禽。

  所有的兵士至都愣住了,手中的動作陡地停頓下來。沒有人料到會有如此的奇象發生,只能睜大了眼睛瞪著天空看。

  而正當密林外的奇景震住所有的兵士時,扛著巨斧衝進密林的猛將日羅加,也慢慢追上了帶著太子躲避敵軍的誼咎。

  「小子!哪裡逃!」

  「退……退……去哪……」德昕嚇得臉色發白,連抬腳的力氣都沒了。

  「什麼地方都好!」

  無暇再對德昕多說什麼,誼咎只是冷汗直流地緊緊盯著日羅加,不讓日羅加與其他的西突厥軍有機會靠近德昕。可是,就在兩人交鋒之時,一隻弩箭,忽然直直地射入了德昕的身軀,誼咎陡地發覺自己犯下進入密林之前應先測察四周的大失誤!

  「啊——」德昕慘叫一聲。

  「太子——」誼咎驚恐的大喊。

  「啊——救我……誼咎……救我……」

  誼咎大呼一聲,只見鮮血自德昕的脊背噴濺而出,在那一瞬間,誼咎的腦中彷彿浮現了德祐的聲音。

  如果太子死了,我的性命也就危在旦夕了。

  「可惡啊——」

  誼咎一怒,持劍震開日羅加的大斧,想要衝向德昕。

  怎奈日羅加力大無窮,誼咎幾次都無法如願。經過數十回合的交手,誼咎不但腰、肩受傷,一張爾雅俊逸的臉龐也漸漸顯露疲憊,就連持劍的雙手也因為承受了數次劇烈的震盪而變得酸麻、顫抖起來,反觀勇壯魁梧的日羅加,卻依舊殺氣凜然,不改其色。

  這就是漠地男兒的實力嗎?交手數十回合,他竟無法在對方身上留下半點傷痕!

  誼咎瞪著日羅加,雙眼不敢有所疏忽。直到他伸手撫向腰間被日羅加斧風所掃過的刺痛傷口時,他才突然想起出兵的前一晚,德祐交給自己的那把翠綠細針。

  想也不想的,誼咎立即拿起翠針朝日羅加射去。

  針是射中了他,卻不見日羅加有任何反應。

  誼咎苦笑著,橫豎德祐的心意已到,至於派不派得上用場,那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日羅加的攻擊再次逼近,誼咎這時也只能憑藉著靈敏的身手來防禦保命了,可是漸漸的,日羅加的攻擊次數明顯地減少了,力量也好像逐漸變得輕緩了。

  倘若遇上猛獸,或許可以派上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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