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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寄秋 - (出租王子3)王子寵上天

寄秋 - (出租王子3)王子寵上天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gigi0169393 您是第1236個瀏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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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秋 - (出租王子3)王子寵上天


  國王的責任是看家,王后的義務是持家,
  王子全蹺家了他也要逃,高唱世界大同,
  散播熱情散播愛,流浪到寶島妹妹照泡,
  只是台灣女人真是有眼不識王子本尊,
  她這個子小小,火氣卻不小的正義女神,
  居然一腳踩爛他王子尊嚴地喊捉賊,
  他才是受害者耶﹗傷身破財又失了面子,
  他賴定她了,三萬一個月薪水隨便她算,
  上山任她使喚當「牛郎」,
  放下高爾夫球桿拿起鐵叉餵牛吃草,
  脫下意大利皮鞋換上膠鞋幫牛清便便,
  咬牙拚了就是要她收回「王子無用論」,
  他要證明,王子和山裡的野猴公主,
  也能幸福快樂過一生……
當你愛著一個人時,連折磨也是一種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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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你們在開什麼玩笑,為什麼是我,再怎麼排也輪不到我好不好,你們別太過份了。」

  清雋威儀的長者扶著一位雍容典雅的美麗貴婦,兩人像是不為所動的看著直跳腳的清朗男子,含笑嘴角始終上揚四十五度角。

  他們不是故意要提出無理要求,而是年紀大了真該去享幾天清福,老夫老妻不趁著身體還硬朗時出去走走看看,再過幾年就算是興致不減怕也走不動了。

  聽說大溪地、夏威夷的民風十分開放、熱情,去看看上空美女,喝喝椰子水,好常保心胸開朗、怏樂。

  泡泡溫泉對老人家的健康有益,再順道上日本吃碗拉麵,看藝妓濃妝艷抹跳傳統舞,人生得歡且盡興。

  還有美國的大峽谷、加拿大的楓葉、中國的萬里長城,到南極看企鵝和破冰盛況、赤道極地去踩踩撒哈拉沙漠的熱沙,感受滾滾黃沙的壯麗。

  當然有可能的話,環遊世界一周是最理想的選擇,不致錯過各國綺麗的風光。

  如果說他們小兒子肯暫代一下「請假」的大哥,分擔點國王父親的工作,那麼這個「小小」的心願便不難達成。

  「你們也稍微節制一點顧及自己的身份,不要一天到晚只想著玩,做好本份才是你們應盡的責任與義務。」

  本份和義務扯不上關係吧!

  但是以兩人的身份而言,做好本身的工作的確是他們目前的義務,  而且沒有說不的權利,因為他們是地處歐洲大陸一個小國的國王與皇后。

  此際兩人正一臉苦惱的望著小兒子諾亞.米雷特斯,好像他是他們的唯一希望,巴不得他趕緊點頭,兩夫妻才好去收拾行李逍遙游世界。

  但是他怎麼肯留下來當那個受苦受難的人,一家老少全跑出去風騷,沒理由他一肩挑起全部的責任吧﹗

  所以他也要抗爭,死都不願順他們意,該負起責任的是凱恩斯,不然也是老二雷亞爾,輪不到他來當替死鬼。

  「咱們好可憐呀﹗不過想出國放鬆幾天都不成,兒子一個個溜得比誰都快。」皇后伊蓮娜.米雷特斯故做哀怨的拭拭淚。

  其實她眼底連滴淚珠也沒有,倒是盈盈笑意瞞不了人。

  「是呀﹗為人父母可真辛苦,現在的年輕人都不知感念父母親恩,咱們真是白生他了。」

  國王理查.米雷特斯用感傷的口吻道,不過「忘恩負義」的三王子依然故我不妥協,誰叫他們的表演不夠逼真,破綻連連。

  若是一般的王室家庭絕對是嚴守皇室禮儀,一板一眼、中規中矩,絲毫不能有行為偏差的狀況產生,恪遵刻板的皇室教條,謹守儀規教養。

  但是天生多情浪漫的國王夫婦可不理會那一套,行為舉止反傳統而行,不愛拉拉雜雜的一大堆規矩,所以這小國的第一家庭就顯得極與眾不同。

  好聽一點的說法是崇尚由、不拘小節自,輕易和群眾打成一片有親和力,實際上是天真有餘、不倫不類、上樑不正下樑歪。

  不過後者的形容都沒人承認就是,他們自認為是開放的民主王國。

  「理查,你的腰疼又犯了吧﹗」皇后用力一擰,國王馬上形象一失的哇哇大叫。

  「疼……  好疼呀﹗我的腰八成不行了,下半輩子大概得坐輪椅。」好狠的婆娘,下手這麼重。

  「如果能出國去泡泡溫泉肯定能紓緩疼痛,你的腰就有救了。」她一臉期盼地泛著宛如少女神采。

  他隨即附和,「醫生也是囑咐我多泡泡溫泉,可惜國內沒啥好溫泉。」

  「咱們也不過去待個兩天,怎麼就沒人肯分憂解勞,難道想活活累死咱們呀!」說得口好幹,來杯檸檬花茶吧!

  皇后邊說邊優雅的啜飲花茶,神情舒閒而悠哉,看不出累個半死的憔悴樣。

  「人老了處處受人嫌棄,想他們小時候多可愛,多聽話呀!沒想到……唉﹗」無限歉欷吁呀﹗

  這一聲歎息重得連聾子都聽得見,讓人想跟著歎息。

  「唉﹗父王,你想讓一干皇家醫師汗顏嗎?居然連小小的腰疼都治不了,他們不如早早辭職。」瞧﹗他也歎息了。

  國王面上微赧的清清喉嚨,「小毛病而已,幹麼要勞動皇家醫師。」

  「既然是小毛病就不要呼天喚地,兒子我很忙沒空聽你唱歌劇。」說著也作勢要離去。

  早該知道父王沒病沒災光會呻吟,紅光滿面像是有病在身的人嗎?

  腰疼還想出國,作夢。

  「你……你真是太不孝了,為父王分擔一下工作有什麼關係,這份重責大任早晚傳到你們手中。」退位的事他一直擱在心裡,改明兒將他們全召回來向全國人民宣佈。

  「父王你說錯了,『你』是單數而不是複數,即將坐大位的是凱恩斯,如果他反悔也還有雷亞爾。」又不是家裡沒大人小兒當家。

  國王有些氣餒的一瞅,「你也知道他們不在國內嘛!兄弟間有什麼好計較,共體國難……」

  「國難?」他挑起眉,諷刺一睨。

  「咳咳……我是說共體治國之艱難,大家要更加努力謀求國家繁榮和……呃,立足全世界。」最後一句是他的心聲。

  意思是遊遍世界每一個角落,留下他理查國王偉大的足跡供人讚揚。

  「嗯,立足全世界是件好事,兒臣會替你實踐。」一說完他手兒擺擺,瀟灑的走出國王夫婦視線。

  他的志願的確是走遍全世界,以收集各國美女以為己任,不負己身出眾的翩翩丰采,去安慰每一個芳心寂寞的浪婦蕩女,免得她們體熟果豐無人採擷。

  但他絕非是過盡千帆的花花公子,而是基於溫柔的天性捨不得美女受苦,故而犧性小我。

  如此偉瀚的胸襟該立傳表揚,他不介意提供三點全露的寫真照片,成為女人眼中的性幻想對象,因為像他這塺英挺俊偉的美男子世間沒幾人,理應造福人群。

  自負,便是他個性中最叫人受不了的。

  「理查,又溜掉了一個,我們的溫泉鄉之行還去不去?」美好的假期呀﹗藍天碧海棉花糖。

  好久沒吃了。

  他一臉笑容的安撫她「沒關係、沒關係,還有機會,咱們明年再去。」

  「理查……」皇后眼露夢幻式的神采,像極了熱戀中羞怯的少女。

  「喔﹗我心愛的伊蓮娜……」他回以熱切的深情,深深的注視她。

  多美麗的畫面呀﹗詩情畫意宛似夕陽西下的一對熱戀情侶。

  但是——

  「理查,人家好想吃棉花糖,你快派專機去買一根回來。」那入口即化的味道叫人忘不了。

  「嘎?」他征了一下。「是很久沒嘗到棉花糖,甜甜膩膩的。」

  「那你還不快派人去買。」端莊典雅的貴婦手扠在腰上直吆喝。

  「好好好,可是為了買一根棉花糖派專機是不是太囂張了?說不定百姓會說皇室奢靡鋪張。」他有些為難。

  皇后當場淚含眼眶。「不行嗎?人家真的很想吃。」

  「嗯﹗我決定了,要嘛就買兩根才理直氣壯,妳一根我一根甜甜蜜蜜。」就像他們熱戀時漫步在兩排皇家騎衛兵前一樣。

  那不叫羅曼蒂克,而是雄壯威武,戀愛中的男女都是傻子,對保護的隨扈向來視而不見。

  「喔,說得也對。」她太自私了。

  皇后的理所當然讓服侍的人暗自好笑,見慣不怪這段令人捧腹的對白,有人會專程為了兩根棉花糖派專機去買回嗎?

  除了他們的國王和皇后。

  他們不是奢靡成性,也非過度浪費國帑不知珍惜,而是皇室的尊榮寵壞了他們,於是乎無中生有,小事變大,雞毛蒜皮的日常事與國家大事同等重要。

  沒辦法,因為太無聊了。

  國泰民安讓他們變得無所事事,日子過得太平靜。

  「  「  「

  「莫奇,最快速度幫我弄張機票,不論去哪裡都可以。」他一定要趕在父王母后又來洗腦之前離開。

  風流瀟灑的諾亞一臉冷肅地吩咐侍衛,行色匆匆地進寢宮收拾簡單的對象,像是護照、信用卡和各國貨幣。

  衣物之類的累贅物品一律不帶,有錢還怕買不到現成的東西嗎?何況他還不曉得將去的城市氣候狀況,備而不用豈不是顯得可笑。

  一向最怕麻煩的他才不會自找麻煩,國王皇后的責任和義務就是「看家」,沒道理老大、老二不在就要老三出頭,此時不溜更待何時。

  反正不負責任的人又不只他一人,人民要算帳他排第三,上頭還有兩片天擋著,他只要涼涼地散播熱情散播愛,世界大同。

  「王子殿下,您的意思是到哪個國家都可以嗎?」莫可為了確認命令無誤,又重複了一遍。

  「是的,不管哪兒都成,只要不在國內就好。」世界之美叫人無限嚮往。

  他這裡的美指的是人。

  「不限城市嗎?」

  「沒錯,就讓上帝來決定。」美女,我來了。

  諾亞的腦海中浮起一片白淨的沙灘,身著比基尼的金髮美女成排在他面前來回走動,胸前遮不住的波濤洶湧讓人無法一手掌握。

  噢﹗美麗的女孩們呀﹗英俊多情的王子要來找妳們了,要記得化上美美的妝來歡迎,可別驚嚇到他脆弱的心。

  他的幻想只在瞬間,耳邊傳來莫奇粗啞的嗓音,他倏地回過神裝出一副王子的肅穆表情,形象一定得顧及,他可是貨真價實的王子吶﹗

  「殿下,您的機票。」

  看也不看的收下,諾亞直驅最近的機場,笑容滿面地和機場和櫃檯小姐打招呼,帥氣灑脫的過了海關。

  他終於自由了,天寬地大任其逍遙。

  小國的一景一物在雲層下逐漸變小,直至消失不見,萬里晴空中只見一架機尾有梅花的七四七班機航向太陽的方向。

  神秘的東方近在眼前。

  神的指引。

  「  「  「

  「該死的老不修,老娘的豆腐你也敢吃,你活得不耐煩了是不是﹗」

  窄裙下的修長玉腿狠狠一踢,一位頭髮半禿的中年男子飛身而去衝破落地窗,玻璃破碎的聲音引起一群人旁觀,大理石地磚有只人龜趴成山形。

  有人訕笑有人幸災樂禍,有人涼涼地看熱鬧,有人不安好心的等著看某人挨訓,也有人脖子一縮的同情爬不起來的客戶。

  經此一踢這筆生意大概談不成了,沒幾個男人有雅量能忍受讓一個「小」女人如此羞辱,他們公司成為拒絕往來戶是可預期的事。

  說起踢人的小女人個頭真不高﹐一百五十六公分而已,全身上下加起來也不過那雙腿值得驕傲,又長又直勻稱有致。

  因為踢人踢多了嘛﹗養份自然供應到腿上,筋常拉所以比其它肢體活躍,理所當然地筆直修長,叫人稱羨。

  但是她那副脾氣呀﹗可真是應驗了一句話,辣椒愈小愈辣,嗆得人眼淚鼻涕直流。可是愛吃辣的人卻是辣得有味,所以這公司她一待就是五年,成為元老級的員工。

  嗄﹗不懂?

  就是公司到了今年剛好堂堂邁入第六年,她是第一批招考進來的職員,在找不到人的情況下,她的存在是必要的。

  好不容易熬了五年要升任經理了﹐上個月……喔﹗是上上個月賞了老董一巴掌﹐結果她現在桌上的名牌寫著業務主任,而且是勞苦功低、跑來跑去不得休息的那一種。

  而她竟也忍下了,誰叫現在時機不好頭路難找﹐勉勉強強窩在二十人不到的「大」公司混口飯吃。

  應市場需要,公司是佔地很大,足足有兩千多坪,有一半空間闢為倉庫,堆放的貨品來自世界各地,有些價值不一菲只有總統級的人物才用得起。

  當然王永慶和蔡萬霖要來買也成,都是有錢人嘛﹗民生用品少不了﹐每天都得見它好幾回。

  「任依依,妳給我滾進來。」

  一陣獸吼聲傳來,所有圍觀的人狀若無事地做著原先的工作,老虎發怒了就得小心點,否則遭餘威波及可就有得受了。

  只有踢人的女人還慢條斯理地將窄裙拉好,輕輕拍平一小處折痕,根本不把老虎放在眼裡。

  有誰聽說獅子怕老虎的,獅虎相鬥王對王,勝負還不得而知。

  開門,用門,一氣呵成。

  「你要罵趕快罵,罵完了我再踢那老不修一腳,最好讓他永垂不朽。」

  這是做人下屬的態度嗎?辦公桌後的男子頭痛萬分。「這次又是為了什麼事?」

  「除了那件事還有哪件事,誰叫本姑娘天生麗質難自棄。」她說得含糊,聽的人卻十分明白。

  「妳就不能忍一忍嗎?」還姑娘呢?她當自己是行俠仗義的女俠。

  「忍字頭上一把刀,你要他揮刀自宮嗎?」她肯定出手相助。

  敏捷的反應是他欣賞她的原因,但是此刻他真的希望她遲頓一點。「他是客戶……」

  「客戶就可以毛手毛腳隨便吃人豆腐呀,我沒踢爆他的子孫袋就該偷笑了。」都是這裙子害的。

  討厭的公司幹啥規定要穿統一制服,男的一律西裝領帶,女職員全部白襯衫黑窄裙,表示專業,給人信賴的第一印象。

  可她偏偏唱反調的毛衣牛仔褲照穿不誤,要不是答應老總今天「試穿」一天制服看看,她哪有可能踢不准,那老不修早叫救護車抬走了。

  「女孩子說話文雅些,客戶出現不當的舉止可以用口頭訓誡,用不著使用暴力吧﹗」她早晚會被告,而他絕不為她請律師。

  咎由自取。

  她高傲地斜睨頂頭上司。「老總,你怎不貢獻屁股讓他摸,我就不信你會比我文雅。」

  「任依依……」谷若揚瞪大雙眼低吼。

  「再瞪也沒我大,你一雙瞇瞇眼有睜大跟沒有還不是差不多。」她不怕死的當面取笑他。

  「那叫鳳眼妳懂不懂,我當初真不該任用妳這匹野馬。」一失足成千古恨。

  她皮皮地一揮手拿起他的茶杯喝茶。「少來了啦!沒有我的凶悍哪壓得住你家老頭﹐我親愛的前任男友兼學長。」

  哭笑不得的谷若揚真的拿她的劣性子沒轍,自恨當初愛錯人。

  想當年他是大三的學生會幹部,一瞧見新生中有名性格豪爽的小女孩,忍不住父性氾濫的主動照顧她,並擔任起她的護花使者。

  誰知她強悍得根本不需要人家保護,報到第十天就挑了柔道社的招牌,揍得十幾個社員鼻青臉腫,整整一個禮拜見不得人。

  接下來的那一年她過得更精彩,舉凡稍暴力的社團……呃﹗這麼說有點對不起連連得冠的社團,應該說是舉凡劍道、跆拳道、合氣道、東洋武術等等,她無一不去散步過。

  根據她的說法是觀摩,但是一見對手太弱就會很生氣,一個沒控制好就出手了。

  而且她還是游泳健將,兩千公尺自由式她打破全亞洲紀錄,爬起玉山臉不紅氣不喘,是個登山好手,反正只要和運動扯上關係,她無一不通。

  一個充滿青春活力的美麗女孩有誰不想把,他就是犯了每個男人都會犯的毛病,不小心偷偷愛上她,用了兩年時間單戀。

  直到他當兵前才問她要不要和他交往,她考慮了老半天才說「也好」。

  他被「也好」這兩個字害死了,她根本是閒著沒事想嘗嘗戀愛的感覺如何,所以在眾追求者中挑中了要去當兵的他,因為這樣就不用常常見到他。

  當了兩年兵,他退伍她剛好畢業,兩人不像戀人地又交往了半年,他是滿心愛戀的想娶她為妻,可她竟然瀟灑地說到此為止。

  他錯愕萬分,她照常過日子,他這才瞭解到她是可憐他當兵沒人要,施捨一點同情讓他好過些而已。

  「妳能不能稍微尊重我一些,我好歹是妳的上司。」當初他真是瞎了眼才錄用她。

  「出了這道門是上司,關起門來是自己人,你何必斤斤計較。」她當是自己家的廚房,開啟他的小冰箱取出一塊蛋糕。

  「我斤斤計較……」谷若揚忍不住發起火來,因為她吃他最愛的藍莓蛋糕。「妳要是不計較幹麼把客戶踢出去,摸一下又不會死。」

  「姓谷的,給我客氣些,老娘不爽給人摸怎樣,你開除我呀﹗」她一邊吃著蛋糕一邊吵架。

  他學她一拍桌子。「別以為我不敢,遲早有一天我要妳滾回家吃自己。」

  「是呀、是呀﹗我好怕哦﹗怕你真的沒膽。」她一口將蛋糕塞進嘴巴裡,態度囂張。

  就是不給你吃,氣死吧﹗

  「妳……任依依,我扣妳薪水。」打不贏,罵不贏,他只好公報私仇。

  任依依沾了奶油的手往他三宅一生的西裝上一抹。「你敢扣我薪水!我放火燒了你家的馬桶。」

  沒錯,他們這間「大」公司賣的正是各式各樣進口馬桶,有坐的、有蹲的、有自動噴水型,還有微電腦控制壓板型,甚至是恆溫坐墊……奇奇怪怪的花樣叫人歎為觀止。

  他們主要的銷路是賣給建商和中下游小盤衛浴公司,尤其是蓋豪華別墅社區的那種最好賺,只要新潮美觀又趕得上流行,通常價格由他們自己開。

  別以為賣馬桶沒出路,公司的年終獎金是一年比一年高,可見利潤之豐連老闆都大方了起來。

  「妳真是任性,我這件西裝才買沒多久。」一個禮拜吧﹗他本來想穿出來好襯出她的淑女氣質,結果……

  穿了裙子還是野猴一隻,氣質早被踢掉了。

  「嘿嘿嘿﹗新的才有意思,你不會要我拿條抹布來擦手吧!」她沒那麼笨。

  他瞭解她話意的沉下臉。「妳是故意的。」

  「是又怎樣,你咬我呀﹗」她惡質的在牛眼前揮紅巾。

  「我一定要開除妳,我一定要開除妳,妳等著領遣散費。」他氣得很想開除她。

  真的很想。

  但是,她卻是唯一制得住他父親的武器,使得他可以自行創業而不必回去繼承祖業——賣靈骨塔。

  不過賣馬桶和賣靈骨塔差不多,一個是給活人拉的,一個是給死人住的,兩種都不太乾淨。

  「用不著等你開除我,哪天我發了換我開除你,到時候你可別哭。」她絕對會走得無情無義。

  他倒不擔心她會發了,一個連一塊錢掉在地上都會先被人撿走的衰鬼是注定沒有偏財運。「憑妳?﹗」

  「谷若揚,你未免太瞧不起人,我發了之後一定不分你一杯羹喝。」任依依火氣十足的指著他鼻頭。

  「不是瞧不起妳而是藐視妳,妳的羹湯大概也只能從我這裡端出去……」谷若揚的話才告一段落,一杯冰塊已從頭淋下。

  她是不高,真的,但是對付一個坐著的男人綽綽有餘,手抬高剛好在他頭頂上方十公分。

  誰叫他要放了個小冰箱在辦公室呢?活該。

  「老總,小心著涼呀﹗最近天氣不太好。」她得意揚揚拉開門準備走出去。

  勝利的滋味使人虛榮。

  門剛一拉開,她的助理小芬怯生生的遞來一份文件,並說外頭有位律師要找她。

  「律師?」她把文件往後一扔,準確無誤的丟在總經理辦公桌上。

  「嘩﹗好厲害。」小芬佩服地發出驚歎聲,結果換來總經理的怒視。

  谷若揚瞄了眼文件上的簽名,無可奈何地把她給喚回來。

  「明明已經簽好合約,妳幹麼還把人踢出去?」該說她精明好呢,還是狡猾?

  「笑話,摸都被他摸了怎麼可以不討個公道回來,不讓他人財兩失我不甘心。」人要踢,錢照賺。

  她什麼都吃就是不吃虧。

  這丫頭實在是……可愛得令人恨。「人財兩失的成語不是這麼用吧!」

  「你管我,本姑娘高興就好。」替他賺錢該偷笑了,管她是不是用錯成語。

  是人、財兩失沒錯呀﹗這筆買賣那個老不修絕對討不到半點便宜。

  「妳本來就歸我管,我是妳的上司。」他好笑地提醒她。

  任依依不屑的一噓,「誰理你,本姑娘就快發了,你等著被我開除吧﹗」

  「我能怎麼說呢?祝妳幸運踩到黃金。」一說完,他開心的哈哈大笑。

  「你……你儘管笑呀﹗總有一天你會笑不出來。」她發狠地一拳捶下,銅漆的門凹了一角。

  律師找她幹什麼呢?難道她家有誰掛了?

  她還是一臉糊塗。
當你愛著一個人時,連折磨也是一種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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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語成讖。

  隨便說說的話竟然成真,她是走狗屎運還是霉神來光顧,這種怪誕的事怎會發生在她頭上,她額頭上有寫:我想成為有錢人嗎?

  沒有吧!她一向安貧樂道……呃,其實她也不算窮啦!十二歲那年父母離異留了一筆信託基金給她,她誰也不跟地讓阿旺叔公扶養七年,直到她考上北部的大學為止。

  阿旺叔公本名任財旺,是她爺爺的孿生弟弟,兩位阿公都很疼她,因為她是這一代唯一的女孩子。

  可惜爺爺命不好,在她出世的第四年因救一個落水的小朋友而慘遭滅頂,至今在花蓮老家還有人為他立了個人像碑,以表揚其仁善義風。

  雖然她覺得爺爺的行為很笨,可是她還是愛他。

  但是阿旺叔公也未免太誇張了吧!生前立的遺囑在他死後半年才送到她手上,想想當初她哭得死去活來就覺不值,他簡直像在整人。

  還有這什麼爛但書,人都死了還管活人過得好不好,他是不是想害她再哭上個三天三夜才肯安心入土,她根本不需要人家照顧嘛!

  眼眶濕潤的任依依將律師交給她的遺囑折好放入口袋,輕輕地拍了拍像是想起老人家對她的好。

  一個在都市出生、長大的孩子怎麼能適應鄉下的生活?叔公怕她無聊常常放學後就帶著她上山去溪邊抓魚,要不就用腳踏車載她去看蝴蝶。

  有時去港口看大船入港,聽魚市小販的競價聲,還去海邊撿拾貝殼,堆沙堡。

  那幾年她過得很快樂,無憂無慮像只野猴子,皮膚曬得和黑炭沒兩樣,很快的融入當地的生活,沒幾人知道她原來是都市小孩。

  父母不在身邊,阿旺叔公和他的家人便是她的親人,她一直以為大家都會永遠快樂的在一起,沒想到一場看似感冒的病竟輕而易舉地奪走叔公的命,她心裡的那座山也跟著垮了。

  可是他死前還掛念著她,擔心個性最像他的她沒人可依靠,所以將最心愛的「東西」留給她。

  唉!她能要嗎?根本是為難她嘛!光是那條但書她就辦不到,更何況是主宰那麼多頭生命。

  「搶劫呀!有人搶劫,快攔住她。」

  疾呼聲顯得氣急敗壞,不太像是因為被搶而慌亂不堪,而是氣憤不已被騙的感覺,非把騙人的人逮回痛毆一頓才能甘心。

  一陣風似的身影掠過任依依身旁,差點被撞倒的她本想破口大罵,但是一瞧見是個小女生背影而作罷。

  中文的他和她音是一樣的,在人們刻板的想法中,會幹下搶劫惡行的一定是男人,所以她也不例外地當是如此未攔下那個小女孩。

  接著迎面而來的高大身影她可就不客氣了,用來踢人的長腳也適合絆人,只需要馬步一蹲橫掃而出,來人「砰」的落地聲宛如九二一大地震東西自高處落下。

  然後手一扳,膝蓋一壓,現行犯手到擒來,看他以後還敢不作奸犯科,當眾搶人財物。

  一句非常不雅的髒話由底下傳來,她知道那個字的開頭字母是S,她非常不高興的用力一跪,表示她不喜歡被人S。

  接著是一大串流利的英語夾雜著法文,雖然她外文爛得連自己都覺得可恥,可是人是一種奇怪的生物,罵人的話一向學得最快,所以她僅聽幾句也曉得他在罵人。

  「死阿督仔,你搶劫搶到我們台灣來呀!你以為我們台灣人好欺負嗎?」現在台灣的錢已經淹不到膝蓋了。

  經濟不好,大家都窮。

  「……不是……我……」該死的女人,她看不出誰是受害者嗎?

  他的話前面說得含糊,後面講得語焉不詳,任依依當然當他是現行犯。

  「中文說不好還敢到台灣做壞事,你到底有沒有當壞人的職業道德?」她氣他的沒格調,膝蓋頂著他的脊椎又重重一壓。

  「妳……妳在說什麼鬼話,我……噢!關職業道德……什麼事……」天哪!他的背快斷了。

  東方女孩不該是最溫柔,就像他去世的奶奶,但為何他一下機一連碰到的兩個女人都是屬於凶神惡煞型,一個趁他付出租車錢時搶了他皮夾就跑,一個不分青紅皂白拿他當搶匪,他是招誰惹誰了。

  原本他以為自己即將到意大利的威尼斯,要不然就是西班牙的馬德里。

  誰知一走出機場才發現自己好巧不巧來到奶奶的祖國,傳言中美麗的小島。

  「做賊要有做賊的風格,當強盜要有當強盜的品味,所謂入境隨俗……咦!你剛才說的是中文!」任依依拉拉雜雜的念了一堆盜賊經,後知後覺地發現原來兩人是用同樣的語言交談。

  若不是他還被壓在堅硬的地上,他肯定會為她的見解喝采。「小姐,麻煩妳高抬貴腳,我不是搶匪。」

  「你說不是就不是嗎?我明明聽見有人高喊搶劫,然後你就跑到我面前。」嘿嘿!自投羅網。

  「高喊搶劫的人是我,要是沒有妳的『幫助』,我早逮到她了。」早知道他就別嚷嚷,看他給自己招來什麼麻煩。

  先別說這位正義女神仍壓在他背上,一副要他死得很難看的模樣,光是被奪走的皮夾就夠他欲哭無淚了。

  所有的現金、信用卡和證件全在裡面,唯一知曉他去處的人遠在歐洲,沒有錢、沒有身份證明的他該怎麼在這個小島生活下去。

  就他所知他的國家和台灣並無邦交,光這身份證明問題處理起來就麻煩至極,如果他客死異鄉恐怕沒人知曉他是誰,墓碑上刻著無名氏之墳那才淒慘。

  一臉無奈的諾亞掙扎地欲扳倒背上的壓力,可卻徒勞無功的反而被壓得更沉。

  因為看不到對方的臉和身材,憑著她兇惡的口氣,他想像出一個體積龐大、滿臉肥肉的醜女人樣子,不禁打了個冷顫。

  他最受不了醜女人了。

  「呃,是你喊搶劫……」這聲音聽起來很像,但是……「你要不要臉呀!一個大男人被人搶了還有臉喊搶劫,你八成在騙我。」

  「我沒有騙妳……」他寧可自己是騙她的。

  被搶了皮夾還遭嘲笑並不光彩,身為王子的他落難至此實在叫人難堪。

  「小……小姐,我可以證明他沒有說謊啦!」一位出租車司機好心的挺身而出。

  「你怎麼知道他沒有說謊?說不定你們是一夥的。」防人之心不可無。

  司連連忙取出駕照一比,「我開了二十幾年出租車不會騙人,這位先生剛剛就是坐我的車啦!我看到一個女孩搶了他皮夾往這跑來。」

  他可是當了七、八年的義警,一見到有人搶劫二話不說也開著車幫忙追人。

  只可惜追到後來巷子太窄車開不進去,眼睜睜地看人從巷子底消失,他只好回來看受害者有沒有事,沒料到他竟被當成歹徒制伏在地。

  「一個女孩子……」不會是剛才那個小女生吧?﹗

  啊!慘了,他……他若沒說謊不就表示她搞錯了。

  「對呀!清湯掛面頭看起來像十六、七歲高中女生,她跑得好快,我四個輪子都追不上她兩條腿。」

  表情呆滯了一下,旁邊突然冒出好些仗義出聲的路人,紛紛解釋當時的驚險狀況,任依依得理不饒人的態度轉為尷尬。

  逮錯人她還是頭一回,要不要先道歉了事,底下這位先生似乎非常痛苦。

  「呃,先生,你還好吧?﹗小小的繡花腿沒什麼力道傷人。」不好意思的離開受害者的背,她笑得十分不自在。

  諾亞一聽她不像道歉的話眉頭皺得可深了,什麼叫沒什麼力道傷人的繡花腿,難道要等他骨頭斷了才算有事嗎?

  他好面子地不讓一雙小手攙扶,疼痛甚劇地撐直臂起身,待會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找這個力大無窮的醜女人算帳,他眼底的殺氣騰騰。

  但他在周圍人群裡快速的掃了一眼之後,發現裡面竟然沒有他要找的「兇手」。

  可惡,溜得真快,下回別再讓他碰上,否則……

  誰在拉他?

  「我知道是我的一時迷糊才害你追不到人,你大人有大量千萬別和我計較。」她很窮,付不起他的收驚費。

  啊!她不算窮人了,阿旺叔公的遺產夠她升格為小富婆。

  但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誰曉得他會不會獅子大張口敲她一筆。

  是她,他忘不了那道凶悍無比的聲音。「妳敢說妳不是存心……喔!MyGod。」

  誰來告訴他是他看錯了,眼前只及他肩膀高度的小女人不是剛才踩得他動彈不得的粗魯女,不然他身為男人的尊嚴真的會被一腳踩爛了。

  事實卻徹底粉碎他最後一絲奢望,確實是她。

  無法置信、自尊心大受創傷的諾亞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呆呆的望著手臂沒根竹竿粗的神力女超人,懷疑自己是否老了,體力差得連一個「小」女人都不如。

  任依依當然不是存心的,誰叫他比較像搶匪。「先生,你沒傷到腦子吧?」

  看他一下子變笨了,這一摔有這麼嚴重嗎?

  「諾亞。」

  「嗄?﹗你說什麼?」她是不是聽到和諾亞方舟有關的字眼?

  好虔誠的基督徒呀!被搶了還順便宣道。

  「諾亞.米雷特斯,我的名字。」通常他一報出自己的名字,蜂擁而上的女人會多得讓他招架不了。

  但是這回他等了半天也沒聽到一聲尖叫,只有一隻伸來握住他掌心的手。

  「你好,諾亞先生,我叫任依依,請多多指教。」職業反應,人家一報上名她就會立刻熱情的行握手禮。

  多……多多指教?﹗她到底知不知道他是誰呀!

  瞪著掌心中那隻小手,他居然認為它小得不像話,真該有人來好好守護。「妳沒吃飯是不是?」

  「啊﹗你是看相的對不對?難怪我覺得你的名字很熟。你怎麼曉得我興奮過度忘了吃飯。」其實她是想說好……好有趣的名字——他的。

  既然理虧在前,她只好多做表面功夫好平息他的敵意,畢竟人非聖人孰能無過,事過無痕是最好的解決辦法,她有更重要的事待辦。

  表情難看的諾亞當下磨了磨牙,「不必命相師都看得出妳營養不良。」

  「我哪有……」她倏地意會到他的諷刺。「先生,請不要以你們西方人的標準來看待我們東方女子的纖細,四十八公斤配上一五六公分是正常東方女子身材。」

  「太瘦了。」他視線停在她看不出大小的前胸。

  任依依賊笑的在他面前揮揮手,「先生,女人的價值不在於胸大不大,容我提醒你,你已經是身無分文的窮光蛋。」

  她有腦子。

  「如果不是妳的阻攔,我已經追上她了。」他為時已晚的懊惱著未能及時抓到人。

  「不要太沮喪了,也許是你壞事做盡,上天要懲罰你,財去人安樂。」她的安慰十足的幸災樂禍。

  聞言,他狠狠的瞪她一眼,一向自認為對女人斯文有禮的他此刻非常想揍人。

  「做人要看開點,看你要先報警呢,還是找朋友來救救急,總比站在大馬路上讓人指指點點的好。」她可沒時間陪他瞎耗。

  她得下花蓮一趟。

  「在台灣我沒有朋友。」他定定的看著她,一雙藍眸澄淨無雲。

  任依依有不好的預感,他該不會想借錢吧?「我們先去報案好了,警察局我很熟。」把他丟給萬能的警察去頭痛,不關她的事,她只是見義勇為卻幫錯人而已。

  「因為妳常惹是生非,所以進出警察局當自己家裡是不?」他終於可反擊的語出嘲弄。

  想也知道,老是看不清好人壞人的拙眼肯定鬧出不少事,她沒被請進警察局做客才叫老天無眼。

  「哈哈哈!你想像力太豐富了,本小姐我非常不巧的是警政署特聘的武術教練,每個月得抽出兩、三天幫忙訓練警界精英人才。」

  感謝阿旺叔公送她去學武術,看似平靜的花蓮山上臥虎藏龍,她跟著一位七旬老者學了五年功夫,身手好得足以上山打熊。

  只不過一直不讓她行拜師禮的老人家太過神秘,在她武術小有所成的時候突然消失不見,至今她仍不知道他姓啥名啥。

  老一輩的人都喊他「神仔」,連她也都快以為他是神仙來著。

  「妳是武術教練?」他發出不敢置信的聲音,乾澀而鄙視。

  ︽︽︽

  事實證明她的確是武術教練,而且人緣好得沒話說,一進最近的警察局馬上有員警熱絡的上前招呼,熱茶、點心一應俱全擺在面前。

  當年她的第一志願是上警官學校,結果因為身高限制而被刷下來,氣得她好幾年對穿制服的警察沒好感,故意在他們面前做出幾近犯罪邊緣的蠢事。

  會成為各大警局聘雇的武術教練的過程也很玄奇,因為有那麼一天夜裡她上巷子口的豆漿店買熱豆漿,忽見一個滿身是血的糟老頭被一群青少年持刀棍追趕。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嘛!她想起花蓮山上的阿旺叔公,兩人影像一瞬間疊合,她自然順手地丟出手上的熱豆漿。

  不是她愛打架,更不是好出風頭,誰叫她好死不死的救了警政署的某某大官員,在他死求活求的情況下,她才勉強答應挪出幾天教授中國武術。

  起先是無可奈何,到最後她發現這是一件非常爽的事,因她可以名正言順的攻擊警察,即使將他們揍得三天下不了床也沒關係,對方還會感激的對她說聲謝謝。

  想想她是賺到了,既有錢拿又能打警察出一口鳥氣,何樂而不為呢?

  「我說你錢八成是找不回來了,最好到外交部申請證件補發,順便叫人匯錢過來給你。」千萬別找她借就好。

  諾亞以極其複雜的眼神盯著領前走出警局率性的女人。「妳的語氣怎麼聽起來像是我被搶了是件活該的事?」

  「呃,怎麼會呢?我很同情你的際遇。」好厲害的耳力,聽得出她愉快的嘲笑。

  活該嘛!出門在外不曉得錢財不露白的道理嗎?隨便找個三歲小孩都有此認知。

  誰叫他愛炫耀,瞧她剛才聽見他的財物損失時差點沒掉了眼珠子,台幣十三萬、美金七萬、加上數本旅行支票,還有一堆金卡。

  乖乖,剛下飛機就兌了這麼多錢難怪惹人眼紅,人家不搶他要搶誰,換了她是搶匪也要拚,拚贏了就有一筆大錢入帳了。

  所以說呀!不是她要落井下石,是他太明目張膽的愛現,會被搶是理所當然的事,現在的歹徒可是很精的,眼明手快絕不讓同行搶先一步。

  「同情到一腳絆倒我,讓我錯過找回皮夾的機會?」一想到此事他就覺得窩囊。

  好歹他是一個王國的三王子,自幼多少學了一些防身術,居然輕而易舉地被一個小他一號的「弱」女子扳倒,想來叫人不是味道地顏面無光。

  不提他顯赫的身份,光是他這張風靡社交圈的俊容就夠人神魂顛倒了,而她看到他不僅沒露出迷戀樣還當他是搶匪,傳回國內他肯定不用見人了,大傷他一國王子的自尊。

  她怎能對他的長相無動於衷呢?難道他變醜了?﹗天生自負的諾亞透過路邊車子的照後鏡一覷自己的五官,不解他的魅力為何突然失效了。

  噢喔!要算帳了。她趕緊露出人畜無害的笑容一拍他手臂。「三八啦﹗不過是一筆小錢不足掛齒,瞧你像是有錢人,應該不在乎那一點點損失。」

  「一點點……」臉色微微陰鬱,他眼一沉的睨望她那張開心的臉。

  什麼叫一點點損失,沒有那些錢他和乞丐有何兩樣,她還笑得彷彿他只掉了十塊錢。

  「我知道你是有點心疼啦!可是搶都被搶了能怎麼樣,大不了我請你吃一碗牛仔面去去霉運?」她打算以一碗麵抵消愧疚。

  「牛仔面?」他記得是牛肉麵,他的中文退步了嗎?

  「沒錯、沒錯!就是牛仔面,我特製的拿手好面哦!以寬麵條淋上美國西部風味的酸乳酪,再加一點日本醋和法國大廚的蘑菇醬……」風格獨特呀!

  僅此一家,別無分號。

  光聽她形容就想反胃,一盤綜合各國食材的餿雜燴。「不用,我不餓。」

  「不要客氣啦!我難得請人吃,你只要準備好胃藥就好。」哈……絕對毒不死人。

  任依依的男女觀念很薄,在她看來人無性別之分全是哥兒們,連當年談戀愛也當是閒來無事的逍遣,感情下都沒下就分手了。

  因此她沒啥多想地就挽住諾亞的手,像相識甚久的朋友邊走邊聊,渾然不知初初他手臂僵了一下,隨即放棄地任由她挽著。

  兩人沿著步道走著,沒有目的,沒有計劃,宛如是一對漫步陽光下的異國情侶,原本不協調的身高竟也順眼了幾分。

  「妳之前說妳叫什麼名字?」

  「任依依,朋友都叫我依依,也有人叫我小任性,隨便你愛怎麼叫都可以。」反正過了今天就相逢無路,叫得親熱點也無妨。

  「一二三四的一?妳的父母取名還更有創意。」他放下先前的怨懟,重新審視眼前這個姿色不差的小女人。

  撇去之前的壞印象,她給人的感覺像一股強烈的風,不具惡念卻吹得人東倒西歪,而她自己卻無所察的照常嘻嘻哈哈。

  東方女子的溫婉羞怯她全然沒有,可是又不像作風大膽、行事開放的西方女郎,自有一股獨特的氣質介於兩者之間。

  閱遍各國美女他頭一回發現異種,她既不瘋狂迷戀他,也不癡迷的追求他身份所代表的名與利,僅當他是萍水相逢的朋友一般閒聊,令他困惑又有些矛盾,他實在沒辦法相信有女人不在意他的出眾儀表。

  「是聚散兩依依的依,中文不行就別亂翻譯,小心被扁。」她威脅的揮揮拳頭。

  他挑起眉似懷有某種目的。「是妳害我丟了皮夾是吧!」

  「跟我無關,你少栽贓陷害。」她立即寒毛一豎地進入警戒狀態。

  要錢沒有,要命一條。

  不行、不行,命也不能給他,阿旺叔公的遺言她好歹遵守一條。

  那就是好好活著。

  瞧她緊張的神色,諾亞心情好得不得了。「妳知道我在台灣無親無友又沒錢……」

  「別找我借錢,我們交情沒那麼深。」沒等他說完,她防備的先表明態度。

  「不曉得是誰正義凜然,毫不留情的踩上我的背,一副要置我於死地的樣子?」他的字字句句鞭笞著她的良心,害她心口一縮一縮的。

  「這……抓搶匪嘛!難免……難免……」愈講愈小聲的任依依心虛不已。

  做錯事的人總不好理直氣壯說是下重手好捉該死的匪徒。

  人有錯手,馬有失蹄,吃燒餅哪有不掉芝麻的道理。她一定會閉門悔過,三天垢面以示自己的歉意。

  「別看我身體高大就以為我身強體壯,其實我的健康非常差,去年春天還開了一次刀。」他在胸口劃了劃,表示他做的是開心手術。

  不……不會那麼巧吧!「呃,那你現在的感覺怎麼樣,喘得過氣嗎?」

  「不太好,心臟隱隱作疼,肺部也有點不舒服,大概是被壓到的緣故傷了肺葉。」諾亞的表情似在忍受極大的痛苦。

  「喂﹗先生,敲詐窮人是有罪的。」板起教訓的嘴瞼,任依依相信他沒不濟到如此地步。

  她對自己的身手十分瞭解,也許自己有傷到他的皮肉但不致重創內腑,除非他本身就是快死的人。

  「叫我諾亞。」一見她不上當,他的「傷」立即不藥而癒。

  就知道他騙她,可是她也不能拿他怎麼樣,誰叫她欠了他一次。「諾亞先生,你不會想賴上我吧?﹗」

  「諾亞。」他堅持去掉先生兩字。

  「好吧!諾亞,我們最好把事情講清楚,害你沒能及時搶回皮夾是我的錯,但是你也不能把帳算在我頭上。」她沒閒工夫應付他。

  他聳了聳肩朝她放電,「妳不認為相逢即是一種緣份嗎?老天安排妳我相遇在這小島上。」

  「你是看太多不營養的電影,我本來就住在這裡,還有你的眼睛該去看看醫生,抽筋次數過多是中風的前兆。」孽緣不如不要。

  「抽筋?﹗」她這個不解風情的笨女人,大帥哥站在她面前竟敢視若無睹。

  「雖然你看起來還很年輕,但是預防勝於治療,我先借你一千塊去看病好了。」夠意思了吧!

  諾亞的嘴角微微抽動,更像病得不輕。「是妳害得我身上沒半毛錢,妳要負責。」

  「我?﹗」

  「沒錯,就是妳,我今後的吃喝拉撒睡就全靠妳了,我甜美的小人兒。」不賴她賴誰,誰叫她要見義勇為。

  她一臉錯愕的瞪大眼,「你到底是無賴還是土匪,你被搶傻了呀!」

  為什麼她得讓他賴,他賴她,那她要賴誰呀!

  咦,等等,看他也長得一表人才,不如叔公遺囑那條但書就……

  不吃虧守則有云:當利用者則利用,廢物亦可回收,送上門的金龜絕不能不要,所以是他自找的。

  誰比較倒霉還不知呢。
當你愛著一個人時,連折磨也是一種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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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山色明媚的產業道路上飛馳著一部老舊公車,引擎聲轟隆隆作響地的拖著老命爬上山,兩旁的野花野草直往後退,山路顛簸震得裡頭乘客頭暈目眩。

  天空是藍的清澈,雲層潔白如水洗過一般無垢,一望無際的綠意翠得怡人心胸,銀帶般的溪流潺潺而過,空氣裡傳來一股清新的芬多精。

  他們正位於花蓮瑞穗山區,緊鄰紅葉溪支流,平常有不少觀光客會繞此山道上紅葉溫泉或是瑞穗溫泉,或者到富源森林遊樂區遊玩,逛逛蝴蝶谷。

  一到假日山區會進行管制,以免太多的人潮破壞自然生態,因為此處離玊山國家公園也不遠,大概一、兩小時的車程。

  公車到市區來回一天只有兩班,分別是早上七點上山,十二點過後下山,然後是三點一班,晚上七到九點之間再下山,視遊客的興致而有所調整。

  山區居民極富人情味,不像都市人那麼分秒必爭,遊客一見某處風景秀麗欲下車拍照時,純樸憨厚的公車司機都會停下車讓他們拍個過癮,好滿足遊客的遊興。

  不過自從同樣以賞楓聞名的奧萬大開放,上這班公車的觀光客變得寥寥可數,大多是回山上的居民。

  「你……你笑什麼笑,牙齒白呀!」死阿督仔,敢笑得目無王法。

  「笑有犯法嗎?看到這一片好山好水,任誰都會愉悅的會心一笑。」諾亞揚起的嘴角足足保持了一個多小時。

  「你少給我賣弄文學修養,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笑什麼。」真可恨,好想打斷他那一口白牙。

  諾亞的心情真的很好。「看到好笑的畫面自然會笑,妳總不能要求別人都不笑吧!」

  聽到此言,前座的公車司機面露微笑的按下喇叭,表示贊同他的見解。

  「王建成你給我好好開車,再亂按喇叭我一腳踢你下山谷。」連他都跟她作對。

  王建成笑笑的不在意,他身上的制服代表法律,開公車是副業,他的主業是鳳林派出所的警察。

  上山巡邏人家開警車他開公車,一舉兩得兼賺外快。

  「妳認識司機?」似乎這兒每個人她都熟識。

  像是火車站的站長她叫老師,公車售票處的阿婆她開口一喚阿林嬸,還有賣冷飲的小販她都能和人家聊上老半天,一話童年就沒完沒了。

  「倒霉嘛!轉學時跟他念同一所小學,國中又同班,不認識他都不行。」年紀差不多的都是同學。

  山雖大,人口卻少,怎麼繞都是那幾人,要不認識都不可能。

  諾亞瞭解的點點頭,「妳最好喝點水補充水份,我看妳臉色蒼白……」

  「閉嘴,不要提醒我這件事。」沒瞧見她忍得很辛苦嗎?

  「逃避也不是辦法,人要勇於面對現實。」揶揄聲夾雜著悶笑聲,他順手遞給她一個塑料袋。

  臉色泛青的任依依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不說話舌頭會爛掉嗎?我……嘔……」

  第五次。

  這是她第五次因暈車而嘔吐不休,誰會相信健壯如牛的她只要一遇上山路便會暈車,吃再多暈車藥都沒用,照樣一路暈上山。

  平常她回來時有叔公會下山載她,不然也是堂哥堂弟騎機車來載,她很久沒坐顛簸的公車,所以才會暈得沒天沒地。

  「喝飲料,妳再吐下去連膽汁都快吐出來了。」諾亞半帶命令地將一瓶盒裝舒跑拿到她嘴邊方便她吸飲。

  不知為什麼,他就是捨不得她受苦,一見到她難過心口便驀然的揪疼,恨不得代她難受。

  「……少說風涼話,看我受苦受難你一定高興得要命。」按著胃,她遷怒的發起脾氣。

  諾亞本想反駁,但看她苦著一張臉的樣子不免話到嘴邊又收回來。「別逞強了,把頭靠過來。」

  「我不……」她還沒說出不要,寬厚的胸膛已主動接近。

  「依依,妳乖,不舒服就要好好休息,有我讓妳依靠。」半是認真半是威脅,他狀似深情地將她的身子壓靠枕在自個胸前。

  在外人眼中看來多甜蜜呀!只有他們自己知道是怎麼回事。

  「你不要給我得寸進尺,我不需要依靠。」他冰涼的手為她揉按著太陽穴,她的確舒服了許多。

  從小到大每回暈車她都是一個人這麼吐過來,有什麼好擔心的。但是不可否認,她喜歡他手指輕揉的力道,讓人有種昏昏欲睡的感覺,少了暈眩感。

  「噓!安靜,暈車的人不要說太多話,瞧妳臉白得令人心疼。」他體貼地順順她的發。

  人在身體微恙的時候總是容易感動的。「你好溫柔哦,諾亞。」

  「對妳溫柔是應該的,這是我應盡的責任。」他的意思是對女孩子溫柔是他的天職,也是身為男人的義務。

  可是話到了任依依耳中卻自行轉換另一種想法。

  「也對,我們有過協議。」她虛弱的一笑,更加理所當然的佔據他溫暖胸膛。

  在她的任氏理論中就是什麼都吃,唯獨不吃虧。

  既然他耍無賴的要賴給她養,不撿起來善加利用怎麼成,阿旺叔公的遺囑裡有一條但書,她非辦到不可,否則便無法繼承他留下的東西。

  其實繼不繼承倒在其次,而是她捨不得居住了十多年的土地被賣掉,一塊她認為是家的遼闊天地,她實在沒法見它從此成為別人的所有物。

  但書裡要求她必須在半年內找到心愛的另一半,然後帶著他到這塊土地住上三個月,兩人若無爭吵方可擁有它的所有權狀。

  不過律師在日前才知曉阿旺叔公的死訊,因此她必須立刻帶人前往住滿三個月遺囑方可生效,否則視同棄權論不得抗議。

  一得知這消息時她腦子亂紛紛的,本來打算先回來看看情況,了不起向谷若揚求援便是,幸好有他出現了。

  她不敢保證谷若揚會丟下工作不管,陪她上山住三個月,但諾亞可以,他沒錢沒友沒住所,私人證件要辦齊尚得等待一段時間,剛好可以來充當她短期男朋友。

  所謂互惠嘛!各取所需互不虧欠,她不吃虧他也佔不了便宜,大家將就著過也不過三個月,不會造成任何損失,至少她是這麼想。

  諾亞語氣一低的俯在她耳邊吹氣,「我對妳的好是出自心甘情願,絕不是什麼鬼協議。」

  她未免太瞧不起人,憑他的身份還怕找不到人送錢嗎?根本不需要出租自己好換取她的「供養」。

  「喔!你人真好,被你愛上的女人一定很幸福。」閉上眼睛假寐的任依依看不到他咬牙切齒的表情,舒適的嚶嚀一聲。

  「愛上我的女人就不幸福嗎?」瞧她說的好像他常辜負女人似的。

  她微微掀開眼縫覷他,「我不是很清楚你的為人,但是一個男人若對太多女人溫柔的話,那是一件非常殘酷的事。」

  「男人本該溫柔的對待女人,我這麼做有什麼錯?」這個該死的女人居然說他殘酷。

  「溫柔本身沒錯,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一件事,當有一天你愛上一個女人時,你會希望看她對另一個男人溫柔嗎?或者說你忍心在你心愛的女人面前對其他女人獻慇勤?」

  「溫柔真的沒有錯,只是用錯了地方一定傷人,要是我的男人敢對其他女人溫柔,我絕對會閹了他。」她最後一句意在警告他。

  意思是他們合作的這三個月他最好安份些別拈花惹草,否則她饒不了他。

  他先是深切的反省自己過往的溫柔,一種新的感觸讓他心口沉重,他似乎從沒考慮過愛上他的女人的心情,認定她們的付出是理所當然,沒想到她們是否會傷心他的多情。

  深吐了口氣才想說他不會再輕易對女人溫柔,冷不防的肅殺威脅從她口中說出,濃濃的感性剎那間不見,只留下錯愕。

  「幹麼一副見鬼的模樣,反正你不會是我的男人,用不著如此驚心動魄的瞪著我。」她小聲的道。

  「妳那麼肯定我當不了妳的男人?﹗」男人是禁不起激的,愈是得不到的愈想得到。

  她眼神古怪的一睨,「別太入戲了,你忘了我們根本不是情侶。」

  「這點很好解決,我們可以假戲真做。」他不在乎在台灣多一段風流韻事。

  度假順便談個小戀愛有何不可,沒人禁止他不得抱東方美女吧!雖然是凶悍得令人卻步。

  「做你的頭啦!你當我是十六、七歲思春的少女呀!」她早過了迷戀偶像的年齡。

  用力推開他,她沒注意車上幾隻耳朵正豎直著,一談到「做」這個字眼,大家的精神都特別振奮,不自覺的染上曖昧色彩。

  「喂!妳不覺得我很帥嗎?簡直帥得一塌糊塗。」和她相處久了,諾亞的遣詞用字也跟著口語化少了優雅。

  「是呀!你是很帥沒錯,可是關我什麼事?」她實在聽不出他話的重點在哪裡。

  他很想把她抓起來搖一搖,看能不能把她搖正常些。「為什麼不關妳的事?我是妳的男朋友。」

  一氣起來他都忘了一切是假,口氣不由自主的多了責備,好像她忽視他的魅力是一件非常要不得的大事,非大聲的吼她她才會注意他的優點。

  反觀他的激動,在任依依眼中有些不可思議,他不去演戲太可惜了,金馬獎影帝肯定非他莫屬,他演得太生動了,連她都差點信以為真他是她的男朋友。

  「呃,諾亞,你冷靜一點,不要大衝動,先深吸一口氣。」她還示範性的深吸口氣。

  他沒好氣地暗罵她遲頓。「我寧可妳用吻來安撫我。」

  「嘎?﹗她突地睜大雙眼。」

  車上另數雙眼睛也跟著瞠大,興奮莫名地等著接下來接吻的畫面。

  「妳嘎什麼,要我吻妳是吧!」他倒是笑得像要給她好看。

  她的雙頰倏地飛紅,兩手擋在他胸前乾笑。「不用太熱情,台灣人是很含蓄的。」

  話一出,車上不到六個人的乘客為之絕倒,翻白眼的翻白眼,嗆到的嗆到,連警察司機的手都滑了一下,公車差一點滑出產業道路。

  認識她的人都知道她是出了名的男人婆,平時大剌剌地沒什麼禁忌,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根本不管對不對,先做了再談。

  這樣的個性說成含蓄打死也沒人相信,她敢說別人可不敢聽,只差沒發出噓聲嘲笑她的「謙虛」而已。

  「我是外國人。」也就是說可以為所欲為。

  「諾亞,我……唔……」

  他真親了!

  全車一陣嘩然地瞪大眼睛,張口結舌地望著熱烈擁吻的情侶,臉也跟著臊紅起來地感到口乾舌燥,怕人笑話又想看的以手摀住嘴以免發出聲音。

  兩人幾乎足足熱吻了十分鐘之久,交纏的唇舌才逐漸分開。

  「耶!好呀!」

  不知是誰先拍手叫好,其它人接著熱烈的鼓掌大喊安可,羞得任依依是直往諾亞懷中鑽,臉紅得不敢抬頭見人,她的一世英名盡毀於他之手。

  而另一名當事人可是高舉起左手向大家致謝,意思是感謝大家的捧揚,他會再接再厲創造幸福的高峰。

  因此喝采聲不斷。

  「你稍微收斂一點成不成,將來要住在這裡的人是我耶!」他怎麼不為她想想流言的可怕。

  今天的一切肯定會傳進每個人耳裡,屆時三個月一到他拍拍屁股走人,她該如何來圓這個謊,說意見不合嗎?還是濃情轉為薄。

  他絕對是一個調情高手,吻得她頭暈腦脹,腦筋也跟著不清楚,居然認為他吻得好深情,多來幾回她鐵定愛上他。

  「甜心,妳老是忘記我的存在,看來是我的吻不夠熱情。」他不喜歡她老將他排除她生活以外。

  澄如晴空的藍眸一逼近,任依依羞惱地往他胸口一捶。「你玩夠了沒?」

  「是妳記住了我的味道沒,我樂意與妳分享口中蜜液。」他笑鬧地在眾人的起哄下又欲吻上她的唇。

  「啊……你別傳染細菌給我,我又要吐了啦!」她的暈車症再度發作。

  就在此時,公車突然吱地發出煞車聲,兩個沒坐穩的人像子彈一樣滑行到駕駛座旁,被諾亞緊緊護在懷中的人兒哇地一聲嘔出穢物,不偏不倚的全吐在司機新發的警靴上。

  「任依依,我和妳有什麼仇,妳非要我難看是不是?」唔,好臭,她到底吃了什麼鬼東西?

  「我……」一口酸液還含著嘴裡,她沒來得及破口大罵。

  「以前妳割破我的籃球,嘲笑我的情書寫得拙我都能不介意,為什麼妳一回來就要找我的碴……」王建成的苦還沒訴完,包著口水的面紙已飛上他的臉。

  老虎不發威他當是病貓。

  「你這個死人頭到底會不會開車!你要撞壞了我可是賠不起,我現在是青春泉牧場的繼承人,你給我小心一點。」她一指往他腦門戳去。

  一提起「青春泉牧場」五個字,車上幾名原住民突然靜默下來,不知該怎麼向她說才好。

  尚未察覺到不對勁的任依依仍舊發著火,直到她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被幾個男人圍住,馬上不顧一切地由窗戶攀出,根本等不及慢吞吞的車門開啟。

  「你們幾個好狗膽呀!敢欺負我任依依的堂弟,你們活得不耐煩了呀!」

  「  「  「

  山路彎彎曲曲,就讀於花蓮師範學院的任正義和往常一樣騎著機車回家,期末考過後便是一段長假,接下來他等著領畢業證書就好。

  今年二十二歲的他和一般大學生一樣喜歡上網聊天,可是前些日子他在網上讀到一段不利於牧場的流言,說牧場的牛打了過量的雌激素會致癌,發起拒買牛奶的運動,讓他憂心忡忡的擔心牧場上的牛乳會銷不出去。

  自從爺爺去世後,家裡的氣氛一天比一天怪,尤其是大嫂老吵著要分家,媽的身體又因為操勞過度而愈來愈差,本來話少的爸爸也更沉默了。

  他常想要是堂姊在家就好了,她雖然很凶卻深受家人的信賴,有她在的地方總是很熱鬧,不謹吼聲連連,同時笑聲亦並存。

  不曉得大哥是怎麼處理這件事,這麼多天來大家都被沉悶的壓力壓得喘不過氣,害他連家都不太敢回,窩在學生宿舍直到考完試。

  唉!才一年不到什麼都變了,若大哥沒娶凡事小心眼的大嫂,也許他們煩心的事會少一些。

  至少堂姊不會因為和她虛不好而鮮少回家,連見最疼她的爺爺最後一面都來不及,才哭倒在墳前好幾天不吃不喝,後來就再也沒聯絡了。

  他知道她不是放棄這個家,而是不想和大嫂開戰為難兩面難做的大哥,所以乾脆長住台北,免得大嫂老是嘲笑她寄人籬下不知羞恥。

  任正義的腦海中被家裡的事纏得注意力不夠集中,沒發現有部私人房車緊隨其後,似在挑選機會好一逞惡行。

  機車一彎過坡道,他仍恍神的憂心牧場未來的走向,身任教職的大哥無心經營牧場,而他又快去富兵了,爸媽老了……

  突地,一道閃光由照後鏡反射到他眼理,他一時刺眼的瞇了一下。

  沒有任何預警地感覺車尾被頂了一下,然後他像空中飛人似的跌落路旁,機車滾了幾圈撞上山壁,毀了。

  他心痛極了,可是腳更痛,膝蓋和小腿磨破了好大一塊皮,手肘大概扭到了。

  幾道人影向他聚攏。

  「你……你們想幹什麼?」

  穿紅色夏威夷襯衫的男子朝他腳邊吐了一口檳榔,看來是帶頭的人。

  「任家的小弟弟哦!你們家很不受教,今年的端午節怕吃不到粽子了。」他威脅的道。

  「吃不吃得到粽子是我家的事,你們隨意撞人是違法的。」忍著害怕的任正義不露出懼意,以免助長他們的氣焰。

  「喲!好氣魄,敢頂嘴耶,一定是咱們撞得太小力的緣故。」一旁的小弟抓了一把泥沙往他傷口灑下。

  他冷抽了口氣假裝不在意,其實心裡怕得要命。「你們不要太神氣,待會王員警的公車一來,你們誰也跑不掉。」他機車速度比那部破老爺公車快,稍早他就領先了公車。

  此話一出,幾個混字輩的男人都笑了。

  「任小弟弟你太天真了,一個小警察敢對我們怎麼樣,我們背後的靠山可是何議員。」下了站得打聽清楚是誰的地盤。

  「那個暴發戶……」他驚訝一呼,肚子上隨即挨了一腳。

  「小孩子不懂事回去告訴你家大人,那個牧場我們要定了,你們最好乖乖拿出地契簽下讓渡書,否則……」紅襯衫的男子亮出一把開山刀。

  這下任正義終於明白了,原來買賣不成就來硬的了,非逼著他們把牧場雙手奉上。他眼眶一紅的氣憤在心,可是卻無法對付他們。

  他想到前陣子父親頭上受了傷,他說是不小心跌倒撞到頭,現在想來八成是他們幹的。

  而他什麼也不能做的任其欺負,法律根本保護不了好人,他們的無法無天為什麼老天沒看見,壞人永遠是勝利的一方。

  正當他這麼想時,一部公車像喝醉酒般的駛近,他以為得救了……

  「不要高興得太早,一個小警察我們還不放在眼裡,鳳林派出所管不到這裡。」紅襯衫的男子一樣瞭解這山頭的一切,他也是在地人。

  「對呀!我看任家小弟聽不懂我們的勸告,咱們要不要拿根手指頭或帶個耳朵回家當紀念。」其中一人踢了踢他受傷的腳。

  儘管煞車聲驚人,五、六名男子毫不在意的欺負爬不起來的男孩,有人揮著刀子在他頭上挑弄頭髮,有人捏拉著他的臉,還有人惡劣的戳他傷口。

  總之他們是吃定沒人敢為他出頭,更加為所欲為的當他是玩具。

  一道非常響亮的吼聲穿透耳膜,他們沒聽清楚在吼什麼,但是「任依依」三個字卻是一字不漏的接收到,眾人臉色倏地發白。

  「你們真的活得不耐煩了,我任家的人也敢動,你們是當我死了不成。」這些欠揍的兔崽子。

  「依依姊……」

  顫抖的聲音未抖完,叫了一聲依依姊的領頭男子迎面就受上一拳,當場噴鼻血的慘叫不已,其它人見狀趕緊要溜。

  任依依以前是附近七個山頭的山大王,打遍整個花蓮地區無敵手,連一些縱貫線的老大都忌憚三分,盡量不去招惹這隻母老虎。

  所以這些小嘍囉是一個也跑不掉,全被她打得像豬頭,等一臉苦笑的正牌警察趕來阻止已經來不及了,她的打架手法向來都是快、準、狠。

  「依依姊……別打了,我……我是何必勝……」完了,他的鼻子一定扁了。

  「何萬勝的弟弟何必勝?」那對狼兄狗弟。

  「是……是啦!」

  她火氣大的往他手背一踩,「你知不知道任正義是我什麼人?」

  「知……知道……」堂弟嘛!

  他若曉得她會回花蓮,他死也不敢動任家的人。

  都是姓劉的那個臭女人騙他,說什麼老財旺一死她就不回來,現在在國外逍遙過著少奶奶的生活,害他信以為真的找任家穢氣。

  早該知道吃裡扒外的內賊信不得,瞧他誤聽女人言的下場多慘。

  「知道還敢找上他,你們是不是認為我任依依這三個字不具威脅性了?」她不過六個月沒回來,這些個小鬼全造反了。

  「不敢……不敢了……」

  一旁的諾亞是看得目瞪口呆,他是曉得她身手不錯,可是曉得和親眼目睹有一段距離,他從走下車到現在不過花了三十七秒的時間,而她已經擺平了一、二、三、四……六個人。

  看到那幾個人的慘況,他不由得暗口水,幸好遇劫的那天她手下留情,不然此刻他八成躺在醫院的加護病房裡動彈不得。

  「呃,你是警察不去制止她的……暴行嗎?」台灣失手害人致死的罪不知會不會叛得很重?

  他好不容易賴上一個讓他失去理智的女人,可不想去牢裡探望她。

  王建成吞吞口水地摸摸警徽,「你覺得我現在去送死好嗎?」

  「維護治安是你的責任,總不好袖手旁觀吧﹗」嚇﹗那個人的手肯定快斷了,瞧她踩得多用力。

  「她是你女朋友,你更有責任……呃,保護她。」瞧他說得多冠冕堂皇,多……口是心非。

  掛名的,他還沒追上她。「我去拉開她,你負責把那些肉塊帶走。」

  說是肉塊一點也不為過,現在沒人認得出他們原來面貌,全像破布娃娃任人宰割,半點氣力都使不上,她練就的武術是屬於失傳的那一種,所以特別陰毒。

  兩個男人皆一臉愁容的走上前,一個由後環抱住怒氣沖沖的女人,一個走向鬆了一口氣的肉塊們,相信他們沒有比此刻更歡迎警察的到來。

  「諾亞,放開我,我還沒打斷他們的肋骨。」至少一人得奉獻一、兩根。

  一聽見她還沒打過癮,何必勝為首的數人連滾帶爬的上了公車,那部私人房車反而涼涼的晾在一旁。

  「夠了,妳不先看看妳堂弟的傷勢嗎?」正事不辦卻急著揍人,真有她的。

  心不甘情不願的任依依這才走向受傷的男孩,「還好吧?」

  「我……」一見到她,任正義的眼淚終於忍不住奪眶掉下來。

  他畢竟是個沒受過社會洗禮的鄉下孩子,身上的傷再加上這一連串所受的驚嚇,見著親人時的放心讓他自然而然地流露真性,不再強抑滿心的害怕。

  「該死的,他們打了你幾下,我再揍他們一頓。」堂弟的眼淚又令任依依火燒眉毛,怒不可抑。

  諾亞緊抱住她的手始終不敢放鬆。「依依,先送他去醫院,有什麼帳稍得再算。」

  哼!算他們好狗運。」她拍拍他的手要他放開。

  「不衝動了?」他還是不安心,摟著也比較溫暖。

  個子小小,火氣卻不小。

  「等我五分鐘。」她不停的呼氣、吐氣、呼氣、吐氣……

  五分鐘一到,她似乎己能心平氣和的緩下怒氣,不過——

  「回去告訴何萬勝,他敢槓上我任家的人,我要他何萬勝什麼都不剩。」

  這是宣戰。
當你愛著一個人時,連折磨也是一種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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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嘎瑪、烏沙,我回來了,你們快出來幫我搬行李。」

  一個穿著傳統服飾的阿美族少女由屋後大叫的奔出來,像是見到久別重逢的親人抱著任依依又哭又笑,嘰哩呱啦地說了一堆旁人聽不懂的族語。

  然後牛捨那邊同樣快步奔出一個未穿上衣的黝黑青年,靦腆的臉上帶著羞怯笑容,想抱她又不好意思的猛抓頭皮。

  任依依主動的挪出一手環上他的背,三個人宛如電視上的大團圓抱成一團,看
  得備受冷落的諾亞心口微澀,很不是味道地想去破壞他們的團聚。

  而他也真的身體力行,以一家之主的姿態插入人家的團圓中,一手摟著任依依的肩,一手不露痕跡地隔開長相憨直的泰雅族青年。

  「親愛的,妳怎麼沒為我們介紹?」他大大方方的迎向兩張生起戒備的臉。

  看得出來他們很依賴依依,而且防著陌生人——他。

  這男人簡直是喧賓奪主。「嘎瑪、烏沙,他叫諾亞.米雷特斯,以後三個月你們叫他諾亞就可以了。」

  「三個月?」美麗的嘎瑪防備的退了幾步,一臉害怕地捉住烏沙的手。

  「三個月?」又是一個期限,難道她不煩嗎?挑眉微露不悅的諾亞輕按著她肩膀。

  幹麼大家都這麼敏感?「烏沙,你到車上把那件活的行李搬下來。」

  「活的?﹗」什麼意思?

  視線一偏,一部寶藍色的私人房車就停在牧場的草坪上,這是某人光顧逃命而留下的交通工具,她當然不會客氣地拿來使用。

  至於活的行李便是包得像木乃伊的任正義,行動不便的他自然要人搬下來,不然鐵定用滾的。

  「哎呀!輕點,我全身都痛呀!」木乃伊一開口,所有人都笑了。

  「痛你的鬼啦!人家欺負你的時候為什麼不叫?」沒有用的傢伙。

  一想到那事心就酸。「他們人多勢眾耶!我只有一個人。」孤掌難鳴。

  「我就不是人呀!該反擊的時候就不能畏縮,教過你幾百次就是聽不懂。」被打死活該。

  「誰甩我呀!我又不是任依依。」他小聲的咕噥怕她聽到又是一番教訓。

  健壯的烏沙抱著任正義走入屋內,諾亞和任依依邊走邊聊天尾隨其後,最後是兩手提著行李的嘎瑪。

  青春泉牧場是任依依已逝的叔公任財旺在二十年前和朋友合夥經營,但後來因經營不善而決定拆伙,由任財旺一力撐起。

  大概任依依是福星吧!自從她被叔公「包養」之後,牧場的營運一天天好了起來,先前的負債逐漸還清有了盈餘,原本的小平房拆掉改建三層樓高的透天厝。

  由於牧場上的牛只增不減,山坡地又十分便宜,於是牧場附近可放牧可栽草的土地全被任財旺買下,到今日任家所擁有的士地超過半座山。

  所謂樹大招風,口袋裡一有錢就叫人眼紅,在他生前沒法分一杯羹,一過往後馬上成為人家覬覦目標。

  近來國人崇尚生活品質,周休二日沒處去就看上花蓮這片秀麗的土地,觀光業發展蓬勃,如雨後春筍一般冒出。

  位處瑞穗山區的青春泉牧場週遭的旅遊景點多不可數,像是溫泉帶、情人谷、石公瀑布、富源蝴蝶谷……還有最驚險刺激的泛舟聖地秀姑巒溪。

  當然迷人的花東海岸更是不能錯過,一路行來正好需要一處環境優美的落腳處。

  腦筋動得快的生意人一眼相中青春泉牧場的地理環境,無所不用其極的想買下,甚至開出上億的天價誘之以利。

  人心之深沉難以預料,即使與世無爭縱情山水,紅塵俗事還是會找上門。

  一切的紛擾就由任財旺入土的那日開始,暗潮洶湧一波波奔向任家殷實老少,幾乎招架不住的全軍潰退,無一倖免,即使他們找不到土地權狀。

  畢竟台灣是仿冒王國,有什麼東西不能造假,只要背景夠厚還怕無法重新申請一份?

  「叔叔嬸嬸呢?」怎麼沒見他們在廚房忙?

  上公車前她撥了通電話回家也沒人接。

  「大概在後山采收牧草吧!我看牛捨那邊的乾草快用完了。」雖然忙著考試許久未返家,日常作息應該沒有太多變動。

  當任正義說出自己的想法時,一旁的嘎瑪和烏沙一反剛才的熱絡,神色異常的低下頭,似心裡有事卻不知該不該說出來。

  兩人古怪的舉止啟人疑竇,連神經特粗的任依依都聞到一絲不對勁的氣味,不曾打結的眉峰微顰起一座山。

  「烏沙你說發生什麼事,為何叔叔嬸嬸不在?」一定有事。

  靦然的臉支支吾吾地,「富貴叔他……他……呃,他在……」

  「在哪裡,你吞吞吐吐地想考驗我耐性呀!」偏偏耐性是她最缺乏的。

  「他、他去……山下看……看病……」烏沙心慌地覷了嘎瑪一眼。

  人吃五穀雜糧難免有病痛,年過半百的老人家去醫院看看病不足為奇,但是烏沙的態度硬是勾起別人的不安。

  任依依看了看手腳包滿紗布的堂弟,再瞧瞧一臉慌亂的嘎嗎,再笨的人也猜得出有何關聯。

  「可惡的何家兄弟,我去宰了他們。」他們真的把她惹火了。

  「堂姊……」

  「依依姊……」

  所有人著急的呼喚不如她身邊人來得留神,她一有動作一雙大手迅速的定住她的腰,不讓她像一頭野牛橫衝直撞地衝動行事。

  待在她左右的確是驚險連連,若要找刺激找她準沒錯,包管嚇破十個膽。

  怏笑不出來的諾亞一把抱起她安置在手編籐椅中,自嘲自個的自找麻煩,環肥燕瘦的各國美女任他挑選,偏偏他挑中了個性最辣的她。

  要是貪一時新鮮還無所謂,可是對她卻有一股說不上來的好感,黏她黏得愈緊愈捨不得離開她,他想他腦子一定是被她壓倒在地時撞傷了,所以瞧她順眼極了,連她的火爆性子都覺得可愛地令人莞爾。

  除了她使用暴力的時候。

  「諾亞,你放手好不好,不要老是礙東礙西地阻止我討公道。」誰敢讓她吃虧她就讓誰好看。

  天下人皆別想在她身上佔便宜。

  他啼笑皆非的在她唇上輕啄,「妳剛把人家打得不成人樣,這股氣還沒消呀!」

  「不一樣,剛才是新仇,這會兒是舊恨,當然要算清楚。」她的臉不小心紅了一下。

  要命,他未免吻上癮了,害她心口怦怦亂跳,萬一他動不動就來個嘴對嘴,她早晚死於缺氧。

  「既然是舊恨就慢慢算,反正跑不掉嘛!瞧妳臉色白得像鬼,八成把胃裡的東西全吐光了。」看得他心好疼。

  「喔!她又暈車了。」一雙充滿好奇的眼來往掃瞄兩人親密的舉止。

  「閉嘴,任正義,你出門別說是我堂弟。」否則她會沒臉見人。

  「人家是關心妳,無敵女金鋼敗在暈車上是很丟臉耶!」她這毛病真是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山頂山谷來回跑十幾趟沒事,要她舒舒服服的坐在公車上反而吐得淅瀝嘩啦!她的體質還真不是普通的怪,匪夷所思。

  「有你丟臉嗎?縫個傷口慘叫得像殺豬,害我不好意思地想挖個地洞埋進去。」她才是真的顏面無光。

  他不服氣的反駁,「沒上麻藥耶,要是妳肯等個五分鐘我也不會痛得哇哇叫。」

  哪有人嫌護士去地下室拿麻醉劑麻煩的,硬要醫生快點縫合傷口,肉不是她的她當然不知痛,受苦受難的人是他。

  「拜託,我的時間很寶貴,你知道五分鐘可以賣出幾個馬桶嗎?」要不是為了送他下山就醫,她何必多吐一次。

  「喔!我才求求妳,別提馬桶。」他好想上廁所,可是……

  包得像木乃伊怎麼上嘛!

  「懶得理你。」她朝十六歲的嘎瑪勾勾食指。「妳說近來牧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嘎瑪看了看她身邊高大的外國男子,謹慎的靠了過去。「有人要買牧場蓋度假飯店……」

  她由六個月前任依依在葬禮過後不久就下山那時說起,原來隔天就有土地掮客到牧場洽談買土地事宜。

  因為老人家生前曾經說過,寧可把土地捐給國家公園也不賣地破壞生態資源,所以雙方一直談不攏的各持己見,最後不歡而散。

  前三、四個月仍有不少地方有力人士來遊說,說什麼為了地方繁榮要適度開發,反正就算他不賣地也有別人會賣,何必和自己過不去把錢往外推。

  「……兩個月前那女人私下和建設公司達成協議說要賣地,收了一千萬訂金不肯還,氣得富貴伯血壓上升,差點就……」去了。

  她口中的那個女人是任依依的堂嫂劉月理,兩人一向不合,她從來沒叫過其名。

  「所以我堂叔是上醫院拿藥咯?」風騷月還真是不知安份呀!

  「呃……他……他受了一點小傷……」

  「小傷?﹗」

  嘎瑪一副快哭的模樣,「富貴伯說他沒注意,被柵欄的鐵絲勾傷,可是我怎麼看都像給刀子割了一刀,傷口好深吶!」

  任依依又要火冒三丈了,救火員諾亞連忙壓住她雙肩不讓她起身。

  「你們全都是死人呀!發生這麼大的事怎麼沒通知我,是不是要等我回來奔喪才告訴我!」她找死人問嗎?

  「堂姊……」她講話好毒哦!

  「富貴伯說妳在台北過得很好,要我們別為了一點小事就去吵妳……」其實她沒說出口的,是那個女人把抄有任依依通訊地址及電話的紙給撕了,就算他們要找人也無處可找。

  「受傷叫小事,是不是全家死光光才叫大事,你們到底有沒有腦子呀!」任依依氣得口不擇言地亂咒。

  「依依,冷靜點,她快被妳嚇哭了。」她一發起脾氣來簡直驚天動地。

  諾亞的出聲換來嘎瑪的友誼,她朝他投以感激的一瞥,臉上的防備稍減了幾分。

  「我很冷靜,你沒瞧我動也沒動的坐著嗎?」她從來沒這麼冷靜過。

  「那是因為我壓著妳,妳才無法跑出去殺人放火。」他不懷疑有此可能性。

  光看她揍人的狠勁和不顧一切的態度,就曉得她不把法律看在眼裡,視法律為無物,只相信自己。

  他不知道是什麼樣的環境造就出這樣的她,只覺得她的堅強和蠻橫令人感到心疼,彷彿她心靈深處蜷伏著一個孤獨無助的孩子,為了生存不得不使自己變強。

  「哼!那幾個銅毛鬼還不配弄髒我的手。」燙壞了頭髮就不要出來嚇人,一根根怒髮衝天像什麼樣。

  「是、是,妳最高貴,其它人只適合挑糞。」夠低下了吧!

  任依依瞋怪的睨了睨他,「我在揍人時你為什麼不出手?個大長得好看呀!」

  他好笑的揉捏她僵硬的脖子。「有妳在哪輪得到我出場,妳要不要休息一下?妳方才吐得很厲害。」

  「這件事不許你再提,我躺一躺就沒事了。」暈車是她一生中的奇恥大辱,偏偏所有人都知情,連認識不到幾天的他也曉得她的毛病,真是好的不揚,壞事傳千里。

  「妳確定?」頗為憂心的諾亞輕撫她的眉,紓開她的不平。

  「安啦!我和牧場上的牛一樣壯,吐一吐就沒事。」她豪氣十足的揚揚手表示二十分鐘後又是一條活龍。

  「她說得一點都沒錯,光看她的牛脾氣就知道有多牛了。」固執得要命,而且死也不聽勸。

  「要不要幫你連嘴巴也包起來?」一隻半滿的保特瓶順手扔了過去。

  保特瓶正中沒辦法閃的任正義腦門,他哀叫一聲閉眼裝死,久違的笑聲重回青春泉牧場,大家的心情變開朗了,一掃數月來的陰霾。

  只是,問題依然存在,真正的苦難還在後頭。

  「  「  「

  二十分鐘一過,胃裡食物吐得差不多的任依依精神漸好,已看不出曾經病懨懨的模樣,生龍活虎的朝山坡上前進。

  肚子有點餓了,她偷摘牧場外石榴園青澀的果子啃著當點心,神采奕奕地像開在野地的蒲公英,只要有泥土她就能綻放一季燦爛。

  而遠遠落於她身後,氣喘如牛的男子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目光緊緊追隨那抹輕盈的身影,不太相信體力竟然遜於方才吐得死去活來的女人,她到底是不是人呀?

  迷人的陽光照射下,一抹倩影若走若飄地上了坡地,三三兩兩的牛兒散佈在四周吃草,妣紫嫣紅的小花迎風搖曳在綠草間,令人不禁禮讚起造物者的神奇,不小心將仙境遺落人間。

  諾亞的腳步慢慢的緩了下來,四周宜人的風景讓他有如回到大地母親的懷抱,走著走著心竟然清了。

  他看見前方那個倔強女人的身影正印在他心版上,清晰明白的成為他心的主人,他不由得笑了,嘲笑自己的作繭自縛,他這一跤跌得毫無回頭的機會。

  絕對不會有人相信他這三王子會出租自己,而且價格更是便宜的讓人難以置信,大概不夠他住一晚總統套房。

  遇到一個絕不吃虧的女人的確討不到好處,但是到頭來吃虧的是誰仍是個未知數。

  咚!咚!咚!

  忙碌的小影兒已經開始工作了,諾亞拉開步伐收起悠閒心境,距離縮短中。

  「妳能不能不要逞強?男人的工作妳別搶。」一把奪下七、八斤重的大木槌,他對準木樁的中心點敲下。

  咚!一下。

  手同樣震麻了一下。

  「你成不成呀?歪了、歪了啦!」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他當然不能在她面前示弱。「是妳沒扶好才歪的,男人做事女人滾遠些,礙手礙腳。」

  哈!說她礙手礙腳,她根本沒碰到木樁。「努力呀!阿督仔,別怪我把你『放生』呀!」

  「放生?﹗」他停了一下把袖子捲到手肘,不解的瞟了瞟她。

  金色光芒打在她臉上,那一瞬間他覺得她美得宛如守護山林的精靈,易怒而且過於人性化,情感豐富而不偏私,她讓生命變得鮮艷。

  「放你自生自滅呀!笨阿督仔。」她大笑地扛起工具箱,打算修補遭惡意破壞的圍柵。

  「不許再叫我阿督仔,我有名有姓。」他忍不住朝她一吼。

  不對美麗的女子惡言相向是他的原則,可是她屢屢打破他的原則,讓他的紳士風度蕩然無存。

  她不理會他的做了個鬼臉,「順口嘛﹗男人太小氣是會被嫌棄的哦!」

  「妳在指自己吧!」出租費一個月三萬,伙食費還要由其中扣除。

  她才是真正的小氣鬼,算得比誰都精。

  「放心,就算你去當乞丐我也不會嫌棄,因為我會當沒看到。」視若無睹的走開。

  輕快的笑聲讓沒好氣的諾亞也感染她的活力,嘴角輕揚的笑弧不曾垂下,他好像愈來愈習慣寵她,對她的無禮居然能不在意。

  看來他的自負被她磨得差不多成粉了,風一吹什麼也沒留下。

  兩人各據一頭的修築圍欄,諾亞滿頭大汗的將半傾的木樁打入地裡使其不動搖,翻起的泥土濺了他褲管一片污漬。

  而個性像男人一般不羈的任依依則把新的鐵絲網換上,再用的鐵絲纏繞、扭緊,不致風一吹便倒。

  牧場之大一望無際,雖然遭破壞的圍欄不到三公尺,但是足以令牛群走失,損失不可說不大。

  在她叔公沒死以前,每逢寒暑假她都會回來幫忙,後來她出社會工作後就漸漸減少了,而她和堂嫂撕破臉後,這還是第一次回來。

  這片土地等於她的生命,當初遺囑上的但書她是可以不加以理會,但是律師言明她若不照著做,登記在她名下的產業將全數公開拍賣。

  而他會認真的執行遺囑,不時地透過管道查證她是否確實做到。

  為了不讓叔公失望,她只好勉為其難的和某人合作,囂張得要命朝上司臉上丟封辭職信,然後帶著狂妄笑聲離去,無視他咆哮的鐵青臉色。

  「諾亞,你是不是沒做過粗活?」瞧她臉不紅氣不喘地做好手邊的工作,而九根木樁他只釘好了兩根。

  他抹抹汗回頭一視,「我命好,可以嗎?」

  「喂!你到底是做什麼的?我一直沒問過。」隨身攜帶一大筆錢的人,命怎麼會不好,而且錢被扒了也沒見他心疼過,可見他非常有錢。

  「王子。」

  「嘎?﹗」眨了眨眼,她嘴巴張得足以塞下五塊豆腐。

  「嘎什麼嗄,我目前的職業是王子,以後就難講了。」如無意外,大概是親王。

  她當他在開玩笑,故做驚訝的一呼,「哎呀!不得了,我租了一個王子當男朋友耶!」

  「是呀!神氣吧!王子替妳做粗活,妳作夢都該偷笑。」他自覺好笑的扶好第三根木樁一捶。

  曾幾何時他肯低聲下氣的聽女人的使喚,是她才有了例外。

  「是很神氣呀!不過白日夢別作太多,你要真是王子就不會淪落異鄉當『灰姑娘』了。」她取笑他是鍍金的王子。

  虛有其表。

  真王子被當成假王子的諾亞不刻意爭取她的信任,反而一笑地露出臂肌。「灰姑娘有我的強壯嗎?」

  反正再解釋下去她也不會相信,說不定笑得更大聲要借他一千塊看心理醫生。

  「哈……你好逗哦!人家灰姑娘後來真當了王妃,而你……」她佯裝非常不屑的一嗤,「掃煙囪的老頭吧!」

  「喂,妳很瞧不起我哦!」他放下大木槌走向她,大有不甘受侮辱的樣子。

  任依依裝出害怕的表情地坐了下來,「風度呀﹗男人,別禁不起挑逗。」

  「挑逗?﹗」他揚起眉露出令人心口一悸的邪笑。「男人都是很脆弱的,妳不該放肆妳的美麗,讓人想一口吞了妳。」

  挑逗可是他的人生閱歷中最粗淺的一門學問,他修得最好的課程是調情,尤其是挑起女人身體深處最熱烈的情火。

  他像一頭慢行荒野的豹接近獵物,蔚藍的眼眸深如大海的顏色正緊盯著她,不放過她臉上一絲一毫的表情。

  空氣中凝著異樣情愫,以為他鬧著玩的任依依呼吸一窒,感受到來自他身上的壓力,那種男人和女人的正負電波。

  滋!滋!滋!

  「呃,你千萬別太認真,我們還是保持距離比較好。」她忽然覺得自已坐姿錯誤,像在迎合他。

  「我沒認真呀!我只是……想摸妳而已。」他先將視線停在她微聳的胸前,然後出其不意的伸出手指輕羞她臉頰。

  還不到時候,他是如此告訴自己克制慾望。

  她有種被捉弄的感覺。「你最好別玩我,否則我讓你死得很慘。」

  「假戲真做不好嗎?」他看似輕佻的眼瞳中有某種信念。

  「好你的頭啦!快把工作做好少偷懶,你別想吃白食。」她逃避的推開俯在上方的他,大聲的斥喝掩飾一時的心動。

  膽小鬼。他在心裡對她背影說著。「我手酸了,要休息。」

  「你是豬呀!一點點小事都做不好。」她扠起腰來大罵。

  「對呀﹗妳怎麼知道我上輩子是豬,除了吃喝拉撒睡什麼也不會。」換他躺在草坪上動也不動地享受藍天綠地的洗禮。  
  「你……」她是想罵人,但是心念一轉決定不與他計較,畢竟他是個享福慣了的外人。「算了,靠人不如靠自己,我早就認命了。」

  拿起木槌的任依依語氣輕怏,彷彿樂天知命的順應天定命運,她不靠天、不靠地、不靠人,只靠一雙手打出自己的世界。

  聽來是雲淡風輕,十分愜意,宛如世界只剩下她一人照樣能活下去。

  但是心口一緊的諾亞卻聽出她的自嘲和苦澀,太多的失望讓她灰心地不願倚賴別人,她的世界一直只有一個人,即使她的身邊圍繞著許多人。

  她的心,是空的。
  一躍而起,他默默地走到她身後抱著她,用著瘖啞的低嗓音喃喃道:「靠著我吧!別再硬撐了,寂寞的毒瘤會侵襲妳的心。把心給我,讓我填滿它。」

  水霧迅速的蒙了任依依的明亮雙眸,她忍著輕咽不讓淚滑落,有個人知道她的心就足夠了,她從不貪求。

  因為她永遠也留不住她愛的人,他們總是在她最需要愛的時候離開她,所以她不要了。

  只要不愛就不會有傷心,她是這麼告訴自己的。

  從前,現在,到未來都是。

  不去在意自然不痛,一個連父母都不愛的人還能愛誰呢?她很懷疑。
當你愛著一個人時,連折磨也是一種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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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什麼,她回來了?﹗」

  震驚,或是說是氣憤吧!

  一位打扮得宜,看來端莊秀氣的女子揚高音量,無法接受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顯得十分不悅。

  她用冷得凍人的眼光掃視窩在廚房裡準備豐盛晚餐的一行人——包括她的公公、婆婆、丈夫和受傷的小叔,以及兩隻米蟲——嘎瑪和烏沙。

  身為紅葉國中英文老師的劉月理向來自以為高人一等,她從國小一直到大學畢業的成績很少落於前三名以外,所以她應是全縣最出鋒頭的人。

  但是不。

  自從她小學四年級時班上來了一個轉學生後,所有屬於她的風光在一夕間轉移,她成為牆角獨自發光的石頭,沒人在意。

  老師的信賴、同學的擁戴,鄉里間口耳相傳的榮耀,即使那人十九歲那年上台北求學,大家也沒有忘了有這麼個風雲人物。

  她,任依依,一個運動天才,一個不需要付出努力就能得到注意、輕易擁有寵愛卻從不愛人的女孩,一個說不在乎成績可是年年拿第一的資優生。

  她對她的恨可以說累積了十幾年,無時無刻視擊敗她為最後的勝利,她是多麼的恨她呀!

  處心積慮的嫁入任家,她的目標在於要排擠她、孤立她,讓她得不到溫暖的自行求去,遠離不屬於她的純樸花蓮。

  老頭子沒死之前她是怎麼煞費苦心都沒用,回回落敗,次次受諷刺地將恨意埋得更深,誓言有朝一日她要悉數討回來。

  總算老天不算太虧待她,終於讓她逮到機會扳回一城,成功的將礙眼的光芒除去,這個遲來的幸運幾乎令她手舞足蹈地想跑到山頭歡呼。

  可是在事隔半年之後為何她又回來了,她不知道這個家已經容不下她了嗎?

  一個家庭只能有一個強勢的女人,她好不容易控制了家裡所有的成員,利用他們的軟弱和老實,將他們壓到沒有反抗的聲音,就在她等著坐享成果的時候,她為什麼還要回來打亂她精心佈置妥當的一切。

  她沒理由供回現成的果實,這個家已被她佔了,誰也不能闖入,誰都不能。

  尤其是她任依依。

  「她回來幹什麼?想分一杯羹吧!」一定是為了分財產而來,就不信她有多清高。

  當初誓言旦旦日說不在乎,現在不露出馬腳了,還說不做錢奴才呢!

  她呸!

  「不是每一個人都像妳一樣自私自利。」在這個家中,也只有嘎瑪敢回她一、兩句。

  任家人都太老實,凡事息事寧人不願家裡起勃溪,希望以和為貴不吵吵鬧鬧,因此才助長了劉月理的氣焰,吃定他們一家人。

  「妳這番仔少插嘴,我們任家的事輪不到吃閒飯的妳來管。」她早想把這野丫頭趕出去,省得她勾搭家裡的男人。

  「妳……」

  氣紅了眼的嘎瑪被烏沙拉向後院,他們的確是外人,管不了人家的家務事,不過有資格管的人回來了,他們不用再受委屈地看人白眼。

  嘎瑪有個酗酒的母親,打小對她不是打便是罵,從沒一天好好疼惜過她,她身上的傷永遠好不了,甚至在她七歲那年差些要將她賣了好換酒渴。

  是看不過去的任依依從人口販子手中搶了她,帶回牧場一住便是九年,她也早認定牧場才是她的家,不管後來的入侵者怎麼冷嘲熱諷她都不走,一心一意要為牧場做什麼。

  而今年二十四歲的烏沙更慘,孤兒的他常受同族人欺負,他不知道父母是誰,也不曉得他們為何生下他,一個人獨自生活在兩塊鐵皮搭成的小屋子,不曾有人關心。

  因為連活下去都成問題,所以大字不識幾個的他靠著撿垃圾堆的餿食維生。

  有一回他窩在山溝裡吃著臭掉的便當,意外的撞見毒品買賣,想當然對方不會放過他,執意要他的命地幾乎將他打個半死。

  那時候,剛補習回來的任依依發現一群人毆打一個快死的小孩,當下正義感大發地抄起路旁的樹枝衝過去救人,不怕死地把十幾個帶槍的大人打得七葷八素。

  從那時起,任依依便聲名大噪地令各方人士生畏,她當時才十七歲。

  不用說以她氾濫的正義感一定把人帶回家,她怎能忍受比她小三歲的男孩沒得吃、沒得睡還到處受人欺負,她無法坐視不理。

  大家都說她個性像阿旺叔公,自然地老人家也無異議的收容兩個無家可歸的孩子,當是自家孫子一般疼愛,幾個孫子該有的他們一樣也不少,和樂融融地直到任正剛在三年前娶進劉月理為止。

  「怎麼她一回來你們一家老少就成奴才地四處張羅,她沒手沒腳要你們伺候呀﹗」劉月理的口氣酸得足以擠出汁。

  平常的飲食沒人要打理,個個像老佛爺等著她洗手做羹湯,就沒見他們願意幫忙洗個碗什麼的。

  一見任依依回來倒是全家總動員,忙裡忙外唯獨不當她是一回事,好像她這個媳婦是外人,只有任依依才是他們的心肝寶貝,真是氣死人。

  「月理,少說一句,別又把人趕走了。」牧場需要依依。

  「你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我像惡婆娘隨便趕你家的人嗎?」她毫不給丈夫面子地指著他鼻子大罵。

  「妳……我……唉!算了。」任正剛實在不想和她吵,當年溫柔婉約的她如今怎麼會變得如此盛氣凌人?

  「你可以算了我可不依,當初是她自己要走關我什麼事,她那麼潑辣誰敢趕她。」她不過用激將法把人激走。

  妳也差不多。他的眼睛說出這話,可是嘴巴仍是閉著的。

  「你們一家都看我不順眼,打從我嫁進你們家有哪天過過好日子,你們自己捫心自問虧欠我多少!」要不是為了讓任依依好看,她可以嫁更好的男人。

  想當年追她的男人可不少,可偏偏她嫁的是最窩囊的一個,沒志氣沒上進心,甘心待在山間小學不接受更好的陞遷,說什麼山裡的老師不好找,他一走學生肯定失學。

  真是的,他未免也管得太多了,山裡面找不找得到老師是教育部的事,現在的學生哪個懂得尊師重道,對他們好是得不到回報。

  像她那班學生她當放牛吃草,上課時隨便教教就好,真要認真他們也聽不進去,反而嫌老師太過囉唆妨礙他們的睡眠。

  「月理,妳想太多了,我們都是一家人。」任正剛用抱歉的眼光替妻子向父母道歉。

  洗米洗菜的吳阿萊和一旁殺鴨拔毛的任富貴輕歎了口氣表示沒關係,反正都娶進門了還能怎樣,大家忍忍就過去了。

  也就是這種心態縱容得劉月理更加猖狂,毫不把公婆看在眼裡。

  「你們有當我是一家人嗎?不過打通間房間就三推四阻的,我在自己家裡不能多弄間起居室呀!」想想就嘔。

  看起來老老實實的一家人倒是夠團結,怎麼也不許人動到那間房間,害她裝潢師傅都請到家還叫人家回去,真是沒面子。

  「那是依依的房間,誰都不准動。」難得動氣的任正剛語氣重了些。

  「依依、依依,你們心目中就只有依依,我算什麼呀!」她不依的埋怨著。

  然而事實上並非大家不當她是一家人,而是她口口聲聲的「你們」已經將自己孤立,不願融入反怪別人的疏遠,說到底是她自找的。

  可是她從不反省自己是懷有目的地嫁入這個家,一味的怨西怨東認為自己不受家人的重視,其實她只要心胸寬大些,幸福就在眼前。

  「依依不過是個親戚而已,她待在我們家夠久了,早該搬出去自立,難道我們還得養她一輩子不成?」她又不是孤兒。

  想到這一點她更加生氣,不管任依依心裡是怎麼想,她的父母離異後,一個嫁給日本實業家,一個娶了法國名媛,兩人為爭她爭得面紅耳赤,可她誰也不跟地堅持留在台灣。

  她也不想想跟了誰都是千金小姐的命,偏偏發神經地選擇當山裡的野猴子,同時也改變了她劉月理的一生。

  任依依是風,她是月,風月難並存,只有一人能當主角。

  「依依是任家的人,永遠都是。」聽不下去的任富貴菜刀一剁,鴨頸立即與鴨身份開。

  嚇了一跳的劉月理氣焰稍滅地拉住丈夫的手。「我是說她早晚要嫁人嘛!」

  「就算要嫁也要由我們牧場出嫁,該給的嫁妝我一樣不少。」依依就像他的女兒,他絕不允許有人不當她是家人。

  這點他很堅持。

  「爸,你可不能由我們那份抽出來給她,要給就給小叔的那一份。」早說要把家產分清楚,她可不要把財產平白送人。

  任富貴看了她一眼,「我沒死就不許兄弟分家。」

  「爸,你怎麼……」這麼自私。她話還沒說出口,丈夫用力扯拉她手一下。

  「夠了,月理,別煩爸。」錢夠用就好,他沒打算多拿一分,那是爺爺留下來的血汗錢。

  唯一能得的是依依,她一向和爺爺最親,一老一少黏得像連體嬰。

  「你最沒用了,該是我們的一份怎麼不拿,有人嫌錢多的嗎?」誰不指望過好日子。

  任正剛語重心長的道:「妳拿得還不夠多嗎?我都不曉得要如何還人家那一千萬。」

  「我……呃……」劉月理心虛地不敢看向丈夫沉重的表情,那一千萬她全投入股市了。

  不過隨即她又理直氣壯起來,有錢幹麼不賺,這一家子死腦筋,守著個破牧場能賺什麼錢,幾百頭牛臭氣熏天,根本沒幾個人能忍受。

  有人要買就趕快賣,她也好趁著年輕享享福,不用看學生臉色賺微薄薪資,不貧不富地想出國玩幾天都得衡量經濟狀況允不允許。

  「叔叔、嬸嬸,我回來了,我好想你們哦!」

  任依依人未到聲先到,也讓兩位老人家樂呵呵地迎向前。

  又一個大團聚畫面,一家人摟摟抱抱的只差沒哭成一團,吃味的諾亞這回倒是沒上前和人家抱成一團,反而主動朝任正剛伸出右手。

  他也是有私心的,這樣對方就不能抱他的小依依了。

  瞧!他城府多深。

  「你好,我是諾亞.米雷特斯,我是依依的男朋友。」先正名,後奪心。

  一開口,他馬上成為所有人目光的焦點。

  「男朋友?﹗」

  「耐是阿督仔?﹗」

  諾亞十分風趣的自我調侃,「看得出來我是外國人,可是我的名字不叫阿督仔,你們可以喊我一聲諾亞。」

  不好意思的阿萊嬸油膩的雙手猛搓圍裙,頭一低走進廚房打算多準備幾道好菜。

  她疼如親女的小侄女帶男朋友回來了,她不好好招待人家怎麼可以,說不定不久以後家裡又要熱鬧了,小倆口歡歡喜喜結婚去。

  一想到這裡她更是開心得不得了,忙著把好料下鍋,完全沒發現被忽略的媳婦陰沉著臉,一雙眼若有所思地不知在想些什麼……

  「  「  「

  「嬸嬸,多吃肉,有營養身體才會健康沒煩惱,多福多壽多兒孫。」

  好聽的話人人愛聽卻不一定會說,任依依之所以得人疼就是因為嘴巴甜,任何肉麻的話經由她甜口一出都成了動心的蜜語,沒有人拒絕得了。

  「嗯!好、好,多吃一點,妳看妳也瘦了,準是吃多了那些沒營養的東西。」阿萊嬸挑了肉最肥的雞腿給侄女,羨煞了其它人。

  「嬸,人家哪有很瘦,妳看我臉都變胖了,圓嘟嘟像月餅。」她故意嘟起雙頰逗笑大家。

  「胖才好,好生養孩子。」這是老一輩人的想法。

  才不要呢!生孩子很痛。「叔叔吃魚,吃魚對眼睛好,預防高血壓哦!不會老被不孝兒孫氣得血壓高。」

  她意有所指的暗罵某人不孝,惹公公婆婆生氣,挾魚挾肉都搶先一步夾走人家想要的那一部份,氣得對方快把她給瞪穿。

  「妳這孩子光會說話,這魚肚子是妳打小最愛的,快趁熱吃哦!別燙到了。」

  我也愛吃呀!為什麼沒人夾給我?劉月理很不甘心,這一家人像卯起來和她作對似地老夾走她欲下箸的食物。

  「唔,謝謝叔叔。」她又夾了一塊炸排骨給親愛的堂哥。「正剛哥,多吃幾塊排骨,我看你瘦得和排骨差不多。」

  面對她的消遣任正剛只是文雅的笑笑,「不用費心了,我自己來。」

  這會你來我往地互相夾菜,連嘎瑪和烏沙的碗裡都堆滿了一堆蝦呀蛤肉的,手腳不方便的任正義反而沒人關心,他可真是不平極了。

  「堂姊呀!我也要吃肉吃魚,順便來塊花枝卷吧!」因為他挾不到。

  「你誰呀!我幹麼得伺候你,想吃自己動手。」她當他的面挾起一塊花枝捲往自個嘴巴一送。

  「妳……」好惡劣哦!他要告狀。「諾亞,你女朋友好過份,你要好好教導她,最好照三餐打得她不能下床。」

  同樣沒受到重視的諾亞曖昧的眨眨眼,「要讓一個女人不能下床的辦法有很多,我個人比較偏愛男上女下。」

  「喔——好色情哦!」教壞他這個台灣最後一個高齡處男。

  他的同學大都有「那種」經驗,而他卻只能看看A片聊勝於無。

  誰叫家裡有兩位老師,所以他只好偷偷的看,以免他們害羞的搬出人之初,性本善那一套。

  「色你的大頭鬼啦!小孩子思想齷齪。」任依依用力地瞪了造口業者一眼。

  諾亞不痛不癢的和其它人一樣寵她,平常自己吃都要別人處理好的他主動替她剝好七、八尾蝦子,雖然剝得慘不忍睹、蝦身不全,卻叫人窩心。

  至少任依依的叔叔嬸嬸是愈看愈滿意,眼神交會地互道這個阿督仔不錯,配得上他們家依依。

  「是啦、是啦!想的人齷齪,做的人不齷齪……啊!妳用雞骨頭攻擊我。」卑鄙,偷襲沒有防禦能力的人。

  「喔!原來我丟錯位置了,本來我瞄準的方向是你的喉嚨。」可惜失了準頭。

  任正義只敢嗚嗚的裝孬種,「妳欺負受傷的人不光彩,我提出抗議。」

  「哼,要是我沒出手你會傷得更嚴重,直接往救護車一躺更光彩。」還好她回來了。

  任依依的話讓原本歡樂的氣氛一下子僵凝下來,眾人好不容易放晴的笑臉又轉為陰天,一副心事重重的表情令人看了難過。

  身為外人的諾亞感受到這個家庭的向心力,可是有些事是他無法插上手的,雖然心疼任依依肩上的重擔又加重了幾分,他所能做的也只是從旁協助,必要時再動用他私人力量來幫助她渡過難關而已。

  她太好強了,絕對不會主動開口要求別人的幫助,除非他能進入她的心,成為她牢靠的支柱,否則他只能默默的當她背後的那個男人。

  瞧她又要一肩扛起所有人的憂愁,看在他心裡實在又惱又氣,為什麼她不多愛自己一點,老要為別人煩心。

  「你們不要繃著一張臉害我吃不下飯嘛!反正我不走了,天大的事由我負責。」她豪氣干雲的拍拍胸口。

  「不走了?﹗」

  這是驚喜的聲音。

  「什麼?妳不走了?﹗」

  這是憤怒的咆哮聲,七雙神色各異的眼望向一臉盛怒的劉月理,心底大概有數了。

  「這是我家我當然不走了,有誰有家不回愛在外面浪蕩的。」她又不走江湖路。

  「誰說這是妳家來著……」

  「嗯!月理?」

  任正剛示警的一聲,讓她收起囂張跋扈的爪子換另一種說法。「我是指家裡沒有多餘的房間,這位諾亞先生恐怕沒地方睡。」她故意賣弄英文好讓其它人聽不懂。

  任依依才要說房間多得很,她記得書房裡也有張床可以讓他躺到腰酸背痛,可是嘴巴張開不到零點零一公分,曖昧的笑聲又來了。

  他存心讓她無處可逃,造成事實。

  「我和依依甜心睡一間就好,我不摟著她睡會睡不著。」他也看出劉月理有心刁難,一口流利的法文讓對方當場一怔。

  既然她不懂,那麼在場的人更加聽不懂他的話,但是有一個人氣呼呼地往他手背一掐,看樣子是知道他在說什麼。

  果然,幼兒園程度的蹩腳法文由任依依口中說出,「你休想,別作夢。」他幾時摟過她睡,喝太多咖啡因神經錯亂了他。

  「喲!女暴君害羞了,妳臉紅的樣子真可愛,好像法國農莊成熟的紅蘋果,叫人看了垂涎三尺好想摘下來嘗一口。」而他當真當眾人的面吻了她。

  任依依是聽得懂法文,以前她唸書時的室友便是來自法國,但是她僅僅會聽卻說不標準,因此氣在心中無法發洩,畢竟他們現在扮演的是情侶。

  這一吻讓眾人低落的情緒頓時拉高,沒見識過法式長吻的任家人看得目瞪口呆,半晌說不出話的木然著,連筷子上夾的食物掉了都不自知。

  從未真正愛過人的劉月理看得是又妒又恨,她的丈夫和人家的男朋友比起來簡直有雲泥之別,為什麼她就遇不上這麼熱情又英挺的男人而屈就乏味的教書匠?

  她從沒想過自已也是個教書匠,老師配老師剛剛好,老是不切實際地希望過得更好,毫不珍惜唾手可得的福份。

  「咳!咳!諾亞先生,可否重複你剛才的話,我沒聽清楚。」她怨恨他們的恩愛。

  不得不結束的諾亞仍十分溫柔,他回眸一笑的問:「妳要聽中文版的還是法文版的?」

  「  「  「

  「什麼,任依依回來了?﹗」

  興奮的鴨子男音中混雜著一絲懊惱,好像既是期待她返鄉又認為她回來的時機不對,如果能晚個一、兩個月就更恰當。

  早不回來晚不回來,偏偏在最關鍵的時刻插上一腳,使得水到渠成的計劃突生變化。

  都怪自己太過自信不會有阻礙,一座小小的牧場怎能阻礙大建設的進行,那塊地的取得他是誓在必行。

  否則事先搶購的周邊土地形同浪費,少了中間最大的一塊腹地什麼也蓋不成,要來何用。

  煙味縈繞在紅檜裝潢的辦公室裡,裡頭豪華氣派讓人一入內便感覺到一股黑金勢力,光是紅檜原木的地板就造價不菲,再加上樣樣講究的手工各類辦公傢俱,沒個上千萬是打造不出的。

  所謂羊毛出在羊身上,他花了大錢買票當然也要取之於民,包攬工程、收受賄賂、私下利益輸送、關說、包庇黑道……能賺的黑心錢他無一放過。

  何萬勝,三十歲,花蓮縣最年輕的現任議員,擁有兩間建設公司,三間砂石場,一間建築材料公司,和一間掛羊頭賣狗肉的勞什子企業,從沒人知道在賣什麼,專為洗錢而設。

  他的一生可以用一帆風順來形容,凡是他想要的很少得不到,名利、權勢得來輕鬆不費力,甚至連女人都多不可數,猶如過江之鯽。

  唯一他最想得到卻始終弄不上手的,就是打兒時便叫他愛入心坎又恨她無情的任依依。

  「大哥,這件骯髒事你叫別人去辦吧!我真的不敢槓上她。」一身是傷的何必勝拄著枴杖可憐兮兮的道。

  「孬種,連個娘兒們都應付不了,你怎麼在道上混?﹗」籌備已久的計劃他定是不放棄,誰都不能阻止他。

  他本來就混得不好,還不是靠著議員大哥的身份罩著。「我承認自己很孬好過沒命留,依依姊的凶你自個也領教過。」

  當年的一紙情書當眾朗誦,什麼春天的棉花糖,夏天的荷花糕,秋天的桂花酥,冬天的奶油棒,妳的熱惰讓我一口含化了。

  就為了最後一句隱含性的暗示,讓何萬勝被打得像一團泥,足足被笑話了三年之久,那番情話還被刊在地方小報當頭版笑話,全縣人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慘遭滑鐵盧。

  「別助長他人氣焰滅自己威風,只要她成為我的女人不就什麼事都成了﹗」他最鍾愛的始終是她。

  何必勝同情大哥的不死心,都過了十幾年還不能忘情於她。「她有男朋友了。」

  「男朋友?﹗」像是不信的挑高濃眉,他要的女人怎麼可以讓別人捷足先登。

  「是一個藍眼睛的外國人,長得非常有型非常帥,依依姊看來很聽他的話。」因為她很少打到一半會停手,誰來阻止都沒用。

  「查出他的來歷,我要他消失在台灣。」何萬勝的眼神瞬間陰沉,一口濃煙混著殺氣吐出口。

  「哥,適可而止,你知道依依姊瘋起來很狠,根本不在乎死活。」只求贏。

  有一回她當真放火燒了他們快收成的兩甲稻田,即使明知是她所為卻苦無證據,要上門理論都顯氣弱。

  他眷戀的輕輕一笑,「我就愛她狠起來的模樣,一種天下無敵、唯我獨尊的豪氣。」

  配他正好。

  「可是你要買她家的牧場,她是不會妥協的。」前途堪慮。

  他冷笑的抽了一口煙,「怕什麼,難纏的老頭還不是照樣解決了,光她一人承擔不起牧場的運作。」

  「別忘了她有一對原住民幫手,還有她男朋友也打算住下的樣子……」嚇!大哥的眼神變得好可怕。

  「他住在牧場?﹗」

  「看來應該是,沒見他下山。」

  他「泊」地將燒紅的煙蒂捏在手心。「他們住同一間房?」

  「可能吧……人家是男女朋友。」而且感情好得可以滴出蜜,至少在他看來是如此。

  何萬勝的臉色十分難看,扭曲猙獰,「也許我們該給他們施點壓力。」

  「大哥,你想怎麼做?」何必勝隱隱感到一股不安,惹到任依依的人似乎都沒什麼好下場。

  雖然那是很久以前的事,而他們都長大了不再是青澀少年。

  「通知酪乳站和肉牛集中場,停止收購青春泉牧場的牛乳和肉牛,我看他們怎ど和我斗——」
當你愛著一個人時,連折磨也是一種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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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早安,睡美人。」

  諾亞驀然放大的男性臉孔近在眼前,再一次受到驚嚇的任依依先是冷抽了一口氣,繼而抱頭呻吟恨不得不曾醒來,她心臟早晚會因為無法承受負荷而停擺。

  想來他倆「同居」已屆滿一禮拜,她每天一大早就爬起來擠牛奶、喂草料、清除牛大便,還得日日忍受他的驚嚇實在划不來。

  不管她多早起床,第一眼睜開時絕對會看到一張精神飽滿的笑臉,好像他不需要睡眠似的處於機動狀況,鬧鐘末響他先醒……

  喔!對喔!怎麼連著兩、三天沒聽見鬧鐘響,難怪她睡得特別沉幾乎忘了身處何地。

  都市生活改變了日常作息,以往在台北工作時她是用不著打卡,不必分秒必爭的趕搭公車上下班,跑業務的一向有特權,反正能搶到訂單,誰管她睡到日上三竿,她有老總罩著。

  一回到牧場時還調不過來,必須依賴鬧鐘才能在凌晨五點起床,呵欠猛打的十足城市小孩的模樣。

  以前過慣了牧場生活的她尚且需要時間調整生理時鐘,為什麼他能毫無倦怠的數日如一日,難道他偷練不外傳的養生秘法,一天睡四個小時就足夠?

  「小懶蟲,妳清醒了沒,再不醒來我要吻妳了。」王子的吻令睡美人由沉睡中清醒。

  「不不不……我要起來了……」急著要翻身,冷不防一雙手按向她雙肩將她壓回枕頭。

  「嘖!妳真是太讓我傷心,王子的親吻竟然嚇得睡美人花容失色,我是不是該好好檢討自己?」他做了個被自己口臭熏倒的表情。

  失笑的任依依順口一揶,「沒辦法,出租王子畢竟不是真王子,難免有百分之一的瑕疵。」

  「妳真挑剔呀!如果我是真王子不就是百分之百的完美情人?」他半真半假的表明身份。

  「哈!你若是真王子我一定甩了你,省得你來勾走我的心。」她回以玩笑式的取笑。

  聞言為之一僵的諾亞語氣遲疑,一抹複雜流光由藍眸沁出。「為什麼,真王子不好嗎?」

  世上有哪一個女孩子不幻想王子騎白馬來,在灑滿花瓣雨沙灘上獻上一顆象徵永恆的鑽石,將兩顆不變的心串成永恆星辰在天上發光。

  可她竟然只要假王子不要真王子,這對他的衝擊不可說不大,名副其實鑲金嵌鑽的王子居然比不上平民百姓,讓他的心受了點傷。

  原本欲吐實的決心在此打了回票,儘管他已聯絡上侍衛莫奇,除了證件問題尚未解決外,他隨時可以向銀行提領大筆現金,他賴著不走,全是因為捨不得這個小女人。

  「你瞧過哪個王子不花心的,一個個左擁右抱還嫌不夠地包養女人,要是你是王子肯定是花心排行榜的榜首,我不先甩了你難不成要等你甩了我呀﹗」以他的長相要不花心都很難。

  如同命相師所言,生就一張桃花相,不管好桃花、爛桃花,一樣纏身。

  他怎麼敢說她料得分毫不差,他的確以疼惜女人出名。「我不甩女人。」

  一向是愛過就好,不求天長地久。

  「是呀!你只是讓女人傷心,當做船過水無痕,連再見都不說一聲。」標準的浪子行徑。

  面上一訕的諾亞笑不出來。「我絕不會讓妳傷心。」

  「當然不會,因為我又不愛你。」她才不會笨得上了他的當,雖然他在她心上已佔了不少份量。

  愛比刀劍更傷人。

  「真的不愛?」不可否認他心口抽痛了一下,實話往往利如箭矢。

  任依依神情超然,「你認為愛上你是正確的事嗎?」

  「再正確不過,錯過我妳會一生後悔。」他自負地以鼻尖摩挲她細頰。

  這世上有幾人能美夢成真成為王子的摯愛,她是少數中的少數,如藍色珍珠一般罕見。

  「不一定,搞不好我會後悔遇上你。」她在心裡催眠自己:別愛上他、別愛上他、別愛上他……

  她不想流淚。

  「甜心,妳很讓人心痛吶!」輕輕撫上她的臉,他眼底的藍火逐漸黯淡。

  她笑得有點寒瑟,令人鼻頭發酸。「真王子也好,假王子也罷,你不會為我停留在這座小島上,愛了又有何用,最後被留下的人還是我。」

  像她的父母。

  雖然她很清楚他們是真心愛她的,但是兩人離婚前的吵鬧卻一字不漏地刻在她小小心版上。

  一個指責丈夫讓她太早受孕,害她不得不為了撫育孩子而放棄正常社交生活,一個怪罪妻子不僅避孕逼得他為生計忙碌,提早擔起他所不熟悉的父親角色。

  愛她的人往往是最傷她的人,她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的到來竟令父母如此痛苦。

  那麼就由她來捨棄吧!她誰也不跟地留在台灣,不管父母如何聲淚俱下、苦苦哀求,其實她的心比他們更痛。

  疼她的叔公早看透了人生的無常,每回總帶著她上山看雲,然後指著一朵朵白雲說,雲雖美麗卻留不住,妳要試著別放太多感情在人身上,因為妳太重感情了,有一天我走了妳一定會受不了。

  他的話果然應驗了,她真無法忍受他的死亡,別人以為她是被逼走的,實際上是她太懦弱了,不願成為被留下的那個人。

  離開是唯一的選擇。

  「妳可以跟我走,住在我為妳打造的黃金宮殿……」嗤笑聲打斷他編織的「童話」。

  至少在任依依看來便是如此。

  「你夠了沒,真當自己是王子,講得天花亂墜沒人為你鼓掌。」真是天方夜譚。

  「假使我真是王子呢?」他真希望她有一點正常女人的反應。

  但是,不切實際向來是場歡喜宴,擺在夢裡好欺己。

  「王子又怎樣,我看起來像公主嗎?別把名蘭和雜草混為一談。」她從不相信麻雀會變種成鳳凰。

  人要安份點,腳踏實地一畝田一畝田的墾植,泥土裡才會長出黃金。

  「甜心,妳很固執吶!偶爾作作夢有什麼關係。」人生無夢還有什麼意義。

  夢?別是惡夢才好。「讓開啦!我該去伺候那些牛大爺,要作夢等我有空再說。」

  笑聲虛弱的諾亞真被她打敗,將床頭的鬧鐘拿到她面前一晃。「九點五十四分。」

  「啊——」她睡遲了,「你怎麼不及時喚醒我,害我睡過頭了。」

  整整晚了三個多小時,她急也沒用,睜大眼瞪他,但心裡是有些興味,原來他也會賴床,不與拿破侖媲美——一天只睡四小時。

  不過反常得很,今天的牛兒們倒沒有一大早哞哞叫吵她好眠。

  「妳好像不怎麼緊張,我還以為妳會急驚風似的跳起來。」除了那」聲驚叫,她的溫吞可真是出人意料。

  她一副早看透你的表情。「想佔我便宜門都沒有,我一跳肯定親到你。」

  「唉!又被嫌棄了,我的吻有這麼差勁嗎?」他已經傷到體無完膚了。

  「少作怪了,八成是正義那小子良心發現了,打算讓我清閒一天。」他的傷好得差不多了,再偷懶連天都不饒他。

  她是這麼想的,牧場上人手也不過就那幾個,劉月理就不用指望了,打從她嫁進牧場不曾餵過一頭牛、叉過一捆草,要她入牛捨等於要牛爬樹——不可能。

  而大堂哥一早要趕到國小教書,家裡就剩下叔叔嬸嬸和嘎瑪、烏沙,若沒多個幫忙的人肯定是牛嘶人翻忙不過來。

  算來算去也只有那個好命兒終於肯勞動四肢,不然她哪能忙裡偷閒睡到快十點。

  他眼神古怪的一瞟,「我看來像不事生產的紈挎子弟嗎?」

  「你?」她用懷疑且輕視的目光一瞥,「你跑給牛追我都不稀奇,一捆一捆的乾草你叉得動嗎?」

  諾亞不平的緊壓她雙肩。「小姐,妳沒瞧我臂肌變得更結實了呀!」

  「是比較會欺負人吧!得寸進尺的佔了我的房間又佔我的床。」她愈想愈覺得自己是吃了大虧。

  幹麼順理成章的讓他住進房裡來,然後半夜又睡死的被人摸上床猶不自知,直到清晨才發現身邊多了個人。

  偏偏她不能大聲斥喝罵他不要臉,擔心兩人假情侶的身份若被拆穿,牧場會遭到拍賣的下場,到時真稱了姓何那對兄弟的意,她鐵定會嘔死。

  他分明是吃定她不敢宣揚嘛!學人家用蠶食的方法一步步攻進她的地盤,不時地在她家人面前強迫她和他一道演出熱吻畫面,根本是欺人太甚。

  她是吃了黃連的啞巴,光長一張嘴無處申冤。

  一抹狡笑滑上他嘴角,「我們還分彼此嗎?妳的身體抱起來挺暖和的。」

  「你……無賴。」她臉不由自主的發熱,想起夜裡兩人毫無空隙的擁抱。

  「我要是不無賴怎會賴妳呢!妳早該有先見之明。」他似挑逗地以唇刷撫她的唇瓣。

  呼吸略顯急促的任依依刻意裝做不受影響。「諾亞,你的職業到底是什麼?」

  人多少會有些好奇心,窮人是沒有游手好閒的時間,而富人則少了放長假的機會;他是哪一種?

  「我說過了,我是王子。」取笑聲中含著一絲無奈。

  「去你的,還不老實。」看得出來他家世不凡,但王子……太扯了。

  「我很老實呀,所以我先知會妳一聲,我要吻妳。」夠紳仕風度了吧!

  一說完他沒給她反應的空間,一公分寬的唇距很快的相會,對女人不陌生的舌順滑而入,勾勒出更多黏稠口液相互交換。

  要論調情聖手沒幾人能及得上他,他懂得如何撩起女人最深層的火熱,唇舌間的勾引像一條被點燃的引線,轟地燃起十丈高紅焰。

  對一個忍耐力不算好的男人而言,夜夜擁抱著散發處子馨香的女人不可不謂折磨,他能睡得安穩才怪,不早早起床他會把自己搞得很狼狽。

  像今天凌晨兩、三點,睡相差的她也不知道怎麼轉身的,一腳跨在他大腿上、一手環著他的背,女性最柔軟的位置正好抵住他令女人歡愉的剛硬,可想而知他最想做的是什麼事。

  但是忙了一天的她需要睡眠,他總不能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慾而令她更加筋疲力竭,超人也需要休息。

  所以他唯一能做的事是像瘋子一樣耗盡精力,天沒亮學牧場上的人扛起一捆又一捆的乾草混著新鮮牧草屑餵牛,還費了好大勁清洗儲存鮮乳的桶子,叫慢他一小時抵達牛捨的烏沙以為有賊,掄起大鐵叉就要往他腦門一敲。

  養尊處優的他幾時做過這等出賣勞力的事,他拿過最重的工具是高爾夫球桿,腳下永遠是最昂貴的意大利皮鞋而非膠鞋。

  而且還弄得一身牛屎味,讓身上傷快好的任家小弟笑他愈來愈有牛郎的味道,勸他改行來養牛。

  「我想要妳……」

  要?﹗

  多麼客氣的用詞,當他身上的衣服加起來沒在地板上的多時,其它言語顯得多餘。

  他身下的人兒因不安而蠕動著,再過人的理智也會立刻化為一攤水,渴望在下一秒鐘融入她身體裡面,共享肢體交纏的極度歡樂。

  男人和女人構造是何其簡單,一陰一陽合成乾坤,萬物的生生息息皆來自於原始的結合,但是……

  巫山雲雨需具備四樣東西,天時、地利、人和,以及一張牌子——

  請勿打擾。

  「堂姊,不好了,發生大事了,妳趕快起……床……」

  啊!他一定會長針眼。

  忘了非禮勿視的任正義雙眼睜得像牛眼,眨也不眨地看著床上幾近赤裸的兩人忙著拉被找衣好遮蔽春光,一時間竟想不起自己來幹什麼。

  然後,他又找死的多了一句話。

  「哇!堂姊,看不出妳身材挺好的。」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因此,接下來受到雙重夾殺也不意外了,來自任依依丟過來的鬧鐘和諾亞殺人似的瞪視。

  不用說,他又受傷了。

  精神和肉體。

  「  「  「

  「呃,堂姊,不要衝動,千萬不要衝動,有話好好說,大家都是多年朋友……」

  就是相識多年的同業才不能饒恕,他們憑什麼拒收青春泉牧場的牛乳,嚴禁任家的肉牛進市場出售,那天殺的畜牧業公會到底憑什麼不允許?﹗

  什麼青春泉牧場的乳牛為了刺激乳汁分泌而過量使用荷爾蒙,導致有致癌的可能性,因此他們暫時無法收購有問題的牛乳。

  還有她家的牛又有什麼問題,隨便按個罪名就想她低頭,誰家牧場的乾草不由國外進口,不同品種的牛只有不同的草須性,未加檢驗就說乾草受到某種傳播容易的生菌感染,經牛胃一消化會產生輕微毒素影響人體。

  請問那某種生菌是什麼?好歹說出個確切名稱讓她心服口服,少在一旁語焉不詳的猛搖頭,只會說不不不……

  她沒翻桌子摔電話算是客氣了,還要她有話好好說?﹗

  「任小姐,請妳不要為難我們這些小職員,我們也是照上頭的指示辦事,沒法做主呀。」

  苦著臉的小職員斜瞄緊閉著門的主任辦公室,暗自叫苦不敢說出刁難的言語。

  「不能通融嗎?」任依依兩手往桌上一拍,驚得他們猛地往後跳。

  「這件事妳得找我們主管談,我們權限不夠大。」恐怕主任也擔不起吧!

  「派部車上山收牛乳是酪乳站每天必做的事,你告訴我職權不夠大是想訛我不成?」大概她鬧得還不夠大,所以主管懶得出面說明。

  職員們面面相覷,吶吶地道:「有問題的牛乳我們不能收,這是為了保護其它酪農權益。」

  「究竟是誰說我們牧場的牛乳有問題,你的防癌醫生嗎?」難道她的權益就可被犧牲?

  「呃,是……是上頭的命令,我們……只能聽從。」他們一個月不過領兩、三萬元薪水,何必推他們當炮灰。

  又是上頭,到底頭有多大,「這個上頭是誰,農林廳還是畜牧局,總要讓我有地方可抗爭吧!」

  抗爭?﹗

  說得好含蓄。

  互視一眼的任正義和諾亞交換著心語,他們不致輕信她話中的輕鬆,其嚴重性由她握緊的拳頭看出,她絕對不只是抗爭而已。

  說實話,她對酪乳站職員的「客氣」才出人意外,剛才在肉牛集中場可就叫人心驚膽戰,幾位滿臉橫向的大哥口氣一凶,她毫不留情地使出幾招拳法伺候得他們不敢再凶,那場面真是驚險。

  大概酪乳站的職員較斯文,而且多少也怕了她,態度少了惡劣才逃過一劫。

  「呃!這個……這個……我們……呃……上頭是……」能說嗎?

  任依依耐心一失的揪起看來膽小怕事的女職員一吼,「說,別讓我拳頭沾上妳的血。」

  對方嚇得臉發白,連思考的時間都不存地衝口而出,「是何議員。」

  「何萬勝?﹗」

  「嗯,是他。」她會不會被開除?何議員是酪乳站的理事長吶!

  「  何萬勝,他好樣的。」她恨恨的咬咬牙。

  任依依下一站當然直奔縣議會,火車頭似的她沖得比誰都快,根本沒人拉得住她,連累身後的男人與男孩拔腿直追,大歎她的體力真好。

  「諾亞哥,你追我堂姊一定追得很辛苦,她是我們山裡有名的飛毛腿。」好累呀﹗休息一下不行嗎?

  他喘了口氣很想喝口冰茶,「你堂姊很倔,要追上她得有愚公移山的精神。」

  鍥而不捨。

  「哇!你不錯耶!還知道什麼是愚公移山,以一個外國人來說我很欣賞你。」不只敢追他堂姊,而且還被他追上了,真是勇氣可嘉。

  但他所不知道的是諾亞的一番努力盡廢於他手,本來就快要有進展的感情,因他的貿然闖入而退回原地。

  「好說、好說,如果你以後進門前先記得敲門,我會很感激你。」否則他保證自己會成為暴力份子。

  「呃,是你們門沒關好怎能怪我,我也是受害者好嗎?」看到大養眼的畫面害他受到污染——心靈上。

  「受害者?﹗」他忍不住要揮出一拳。

  可任正義的一呼阻止了他的不理性想法。

  「哎呀!她跑進縣議會了,還推了警衛一把。」

  說推是輕微了,她根本像頭牛一樣的把人撞倒,當他們向警衛道歉並扶起他時,纖細嬌小的身影已不知去向,他們又得一層樓、一層樓的找人。

  苦呀﹗

  「  「  「

  「何議員,你提出的土地招標案是否可行?」

  議長大老不放心地問著,這問題關係縣裡觀光法案的實行成效。

  自信滿滿的何萬勝端出政客的專業笑容。「陳老,你大可放心,有我出馬還怕不成嗎?」

  「可是我聽說其中一塊地的地主不願出售,我們推廣的觀光事業可能會受到阻礙。」人口外流的花蓮縣也只有靠觀光客振興了。

  「喔!那件事快要協調好了,議會不必太擔心計劃會因此擱置,我向各位擔保,一、兩個月內會獲得解決。」他不信拿不下那塊地。

  肉牛銷不出去,牛乳囤積過久會變酸,光是牛只一天的飼料就得花費不少成本,就算資金充裕也撐不了兩個月,他有十成的把握能將那塊地以最低的價格買進。

  一旦土地到手之後,他便能進行大規模的開發,營業執照一發,湧進的資金將是數百億,夠他在任內抽飽油水、收取回扣。

  若日後工程的包攬,加上其中一部份土地是在他名下,他鐵定有利可圖的削翻了,到時他的勢力會擴充一倍不止,甚至還能為他的政治之路鋪路,直接走進國會殿堂。

  他愈想愈得意,眼底的野心愈發猖獗,他的目標是成為地方首長。

  「你辦事我們有什麼好操心的,為了促進地方繁榮還勞你多費心了。」地方繁榮人口才會回流。

  「不敢、不敢,這是萬勝份內的事,理應勤快些。」他在合計能有多少進帳。

  「你倒謙虛了,待會到哪兒聚一聚,好久沒喝一杯了。」議長的「好久」不過是上個禮拜的事。

  開完會聚餐是常有的事,反正可以報公帳嘛!何樂而不為。

  「隨你老方便,我們……」

  何萬勝話還沒完,會議室的大門砰地被推開,一位他意想不到的人走了進來。

  他還不知是該驚喜還是錯愕,來者第一波的怒火已熊熊燃起,如火燎平原般的襲來,讓他當場難做人地掛上生硬的笑容。

  「卑鄙無恥的何萬勝,你為了取得我家牧場還真是不擇手段,官商勾結到底想賺多少?」

  以議長為首的議員們都投以震驚的視線,是誰敢直這不諱官商勾結,他們自認處事公正未有貪贓枉法之舉,為何有此之說?

  自然地,震驚的目光轉向遭唾罵的同仁,表情也轉為深思。

  為了維護議會的安寧,議長客氣地開口詢問,所謂惹熊惹虎不要惹到恰查某,這個道理他還懂。

  「小姐,妳有什麼事,可否等我們散會後再說,議事中請不要喧嘩。」

  別人客氣她也不好太沖地不給人家面子。「私人恩怨,不希望遭波及的人先走。」

  她管他什麼議會殿堂肯讓條路給無辜的人通行是她恩怨分明,絕不亂找人開刀。

  「私人恩怨也要等出了議會再處理,我不願外人說民選議員是打鬧議員。」因為怕記者寫上報。

  任依依看了何萬勝一眼,「你要就地解決還是大家扯破臉來比狠。」

  她絕對有辦法讓他難看到走不出議會大門。

  忌憚她幾分的何萬勝當然選擇前者。「陳老以及各位同位,我和這位選民有些誤會要調解,請原諒我必須先退席。」

  「誤會得解釋清楚,別讓百姓說我們官商勾結。」這帽子扣得可重了。

  「是、是,我會妥善處置,絕不會讓選民有一絲一毫的誤解。」他的嘴臉十足的偽善。

  「嗯,反正會也開得差不多了,我在此宣佈散會,你好好和選民談一談。」這一杯酒要等到下次再喝,免得被冠上貪瀆罪名。

  原本就打算離開議員們在議長宣佈散會後,略帶揣測的心思收拾好公文,魚貫的走出會議室,未再深究她話裡的含意。

  他們當是無知百姓的無理取鬧,稍加安撫安撫就好了,心想該不至於釀成大災禍。

  但是他們都想錯了,任依依是一座載滿核子武器幽靈二OOO,一爆炸可讓地球五十年內寸草不生,絕不亞於丟下廣島的原子彈。

  當面帶微笑意欲迎向癡戀多年的俏佳人時,何萬勝很快的明瞭一件事。

  她的拳頭比十年前硬,而且狠。

  絕不留情。
當你愛著一個人時,連折磨也是一種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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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依依,好久不見了,我很想念妳……」

  「妳」字才剛一說完,何萬勝就像玩偶般朝後一飛,弧度優美的落於一張質詢桌上,當場壓裂了桌面和三張椅子,桌上的麥克風也隨之掉落。

  何萬勝從高中時就喜歡這個小他幾屆的學妹,老是以回母校打籃球的借口偷偷的注視她,並利用自己學長的身份威脅小學弟不准泡她。

  打小就長得可愛的任依依一向深受同學喜愛,外向的個性更擁有不少打鬧的哥兒們,因此她很難不在學校出鋒頭。

  上了國中她的女性第二特徵來得比同齡女生發育早,十三、四歲已出落得俏麗可人,削薄的頭髮更突顯她的明麗五官,自然吸引大男生的注意。

  在她十五歲那年,十八歲的何萬勝當著眾人的面宣佈她是他的女朋友,他這招叫先下手為強,以為這樣便能獲得她的好感。

  誰知他的得意揚揚換來他生平挨揍的第一拳,人家根本不甩他的賞了他肚子一下,隨即吆喝一群同學打球去,無視他的男兒心和肚子一樣痛。

  此後他不斷的學人寫情書,送亂七八糟的花,做出很多那年紀為討女孩子歡心的蠢事。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這八個字大概是為他而寫吧!

  總之不管他用什麼方法都無法打動她,但愈挫愈勇的他卻更加死心塌地的非她不要,鬧得兩家家長也跟著不開心。

  一方是怪她不知好歹,一方是惱他恬不知恥,兩家人走在路上是互不打招呼,你看到我問,我看到你避,一條直線硬是可以走出十數道岔路。

  為了擺脫他的糾纏不休,任依依舍下東部的朋友上了北部念大學,而且除非是寒暑假沒法子,不然她都盡量挑他不在的時候回家。

  像他當兵被調到外島的那段期間是她最快樂的日子,那兩年她幾乎一有假就回牧場,不怕半路遇到欠扁的瘋子攔路。

  而待他退伍後,他做的第一件事居然是用載卡多載了一車聘禮聘金來提親,氣得阿旺叔公在她未出手已先抓起掃把趕人。

  提親未果是兩家真正鬧僵的原因,從此何萬勝的父母不許他再和任家的野丫頭扯上任何關係,任財旺更是每見何萬勝一回就哼一次,根本和他侄孫女沒兩樣,都是硬脾氣的人。

  「想念我的拳頭是不是,好久沒扁你都不曉得豬頭長什麼樣!」她實在不甘心的又踢翻一張折疊椅。

  甩甩十隻小鳥在頂上飛的頭,不以為意的何萬勝照樣一笑,「是很懷念呀!自從妳上了大學後,我就沒機會再見識妳的拳頭。」

  他還刻意去學了跆拳道和空手道,但結果還是避不開。

  「少跟我攀絲攀籐的,你到底想要怎麼樣,我的牧場你也敢動?﹗」為了不讓它被拍賣,她已經費了不少勁,他少來窮攪和。

  叔公的遺囑最莫名其妙了,訂那什麼爛條件,留給叔叔嬸嬸養老不是很好嗎?她一個人很好養活的。

  他的眼神深沉一黯,「我記得牧場是登記在妳叔公名下,他死後應該留給富貴叔才是。」

  「我說是我的就是我的,你廢話一堆幹什麼。我要你停止散播謠言,讓青春泉牧場的牛乳和肉牛進入市場。」背後搞鬼的人最無恥。

  「妳在求我嗎?」他的語氣中帶點高高在上的驕傲,他這種人是永遠學不會教訓。

  任依依輕蔑的睥視,「你認為我在求你嗎?」

  搞政治的人通常流於自大,目空一切地只願相信自己所相信的一切—不輕易承認錯誤,她的輕蔑在他看來不過是拉不下身段求人的表現。

  他愛她,所以接受她忸怩的個性。

  「其實那塊地對妳一點用處也沒有,何不把它出售給我,看在妳的面子上我會盡量給高額賣價。」錢對他來說是小事一件。

  「那些錢你拿著買墓地吧!只要我活著一天,你就休想染指我的牧場。」誰說對她沒用,那塊土地上埋葬著她的心。

  何萬勝攏起的眉心像在說她很不馴。」妳幹麼這麼固執,當個有錢人不好嗎?」

  「如果要有錢必須像你一樣黑心肝的亂造謠,我寧可當一輩子的窮人。」至少她窮得有骨氣。

  誰都想發財,但是不義之財取來心就寒,沒人曉得這是踩著多少人的屍體而來,混著多少滴辛酸淚。

  「現在是法治社會,凡事講求證據,隨意污蔑他人是屬於犯罪行為。」撫撫差點變形的下顎,他一口嚥下腥甜的紅液。

  「別告訴我不是你向酪乳站施壓,要他們不收我牧場的牛乳,還有阻撓我們肉牛的銷售,你想逼得我走投無路是吧!」再笨的人也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她不賣地,他逼著她賣,她頑強抵抗,他便使出低劣的手段讓她不得不賣。他比以前陰險多了。

  何萬勝抽出一根香煙叼在嘴上點燃,「其實妳何必那麼辛苦呢?女人最終的幸福是嫁個有錢的男人。」

  他不否認也不承認她的指控,會議室裡只有他們兩個人,大家心知肚明用不著假正經,認識太久的利與弊就是不用開口對方也曉得你在想什麼。

  政治路走久了,他懂得不正面回復以免落人口實,骯髒事自有人出面頂罪,他不會蠢得對號入座。

  「這個有錢人是指你吧!」她語氣中流露出不屑。

  「嫁給我有什麼不好,早幾年前妳就該同意我的提親。」他一直認為她最後一定會嫁給他。

  雖然她長得甜美秀麗,給人一種飄飄然的清靈感,但是她的火爆性子絕非普通人承受得起,男人只要和她相處五分鐘便會被她嚇走。

  也許她人緣好得沒話說,不過婚姻是一輩子的事,沒有幾個男人敢拿一生幸福下賭汪,除了他。

  他太迷戀她了,喜歡她孩子氣的笑容和自然散發的嬌媚,看著她由少女長成美麗的女人,他相信等待是值得的,她非他莫屬。

  畢竟山裡頭像樣的男人不多,而且多金、有勢又特別心儀於她更是只有他一個。

  「很抱歉讓你失望了,她要嫁的有錢人是我。」半帶戲謔半是冷靜的諾亞,以王者姿態走了進來。

  沒人瞧見他背都濕了,硬將未平的喘息壓入胸口表現出得體的氣度。

  經過東台灣陽光的曝曬,他一身古銅色肌膚散發性感魅力,再加上因急奔而顯得紅潤的雙頰,他給人的第一印象宛如由中古世紀壁畫中走出來的王子,全身上下籠罩著一股貴族氣息,明顯地高人一等。

  「諾亞,你走得更慢,一雙長腿是長著好看的呀!」一見到他,任依依抱怨的走向他,身體自有意識的靠著。

  不知不覺中她習慣了依靠他,縱使他沒什麼大作為只陪著她身邊,但那份安心就是能讓她放鬆,像是一座天然的安全港護得她不受傷害。

  即使她知道他總有一天會離去,可短暫的溫柔已給了她補充能源的力量,使她毫無後顧之憂的全力衝刺。

  她常想若是這個男人屬於她該有多好,可是她不作夢,現實終歸是現實,偶爾的依賴是她一時的軟弱,她一直是一個人的,將來也是一個人,沒有他她會更堅強。

  因為這是必須的,自己的生活由自己負責,好與壞也是自己承擔,沒有誰該被依賴。

  「走得慢才能欣賞到好風景,誰像妳橫衝直撞地沒個女人樣。」他寵溺的捏捏她小鼻子。

  「你敢嫌棄我——」她橫眉豎眼的一瞪,無形中流露出小女人的嬌氣。

  「嫌棄我就不來了,不然又被妳壓得喘不過氣來。」他指的是初見面的那件烏龍鬧劇。

  但是不知情的人只當他們在打情罵俏,看得眼睛都紅了。

  「哼!算你有自知之明,沒來自找穢氣。」她撒嬌似地往他肩膀輕捶一拳。

  含情的藍眸微微一笑,「瞧妳一眨眼跑得不見人影,害我以為女朋友跑了。」

  「跑了你不會追呀!我又不是太陽讓你死也追不上。」誇父追日是追到死。

  「誰說不是,妳就是我心裡的小太陽,腿若不長還真是難追呢!」旁人不曉得他追得有多辛苦,當他輕輕鬆鬆便能擄獲如風的她。

  「少給我說肉麻話,你不覺得難為情呀!」儘管不認為他心口如一,但任依依的心裡還是挺高興的。

  暖流一道輕輕的流過。

  「是呀、是呀﹗好肉麻哦!我都起雞皮疙瘩了。」蹲著地上半喘氣的任正義假裝撿掉了一地的小豆子。

  她握掌一叩。「小孩子沒事一邊站,大人說話少插嘴。」

  「我倒是建議妳將他打包郵寄外層空間,省得光會吃飯不做事。」人家談情他喊熱。

  「好像是不錯的提議。」她似是考慮的道,惹得任正義哇哇大叫。

  「你們夫妻倆聯合起來欺負我一個弱勢男孩,你們太羞恥。」他被打壓了。

  在他看來兩人親密得宛如是一對新婚夫妻,尤其又被抓奸在床,因此沒什麼心眼的他早已認定諾亞是他的准姊夫,胡鬧起來當然毫無顧忌。

  可是此番情景落入何萬勝眼中是不可饒恕,宛如戴了綠帽的老公當場抓到妻子紅杏出牆,恨不得一刀將姘夫刺死。

  但他是政治人物不能輕舉妄動,即使眼泛血紅、咬牙切齒也只能悶在心裡,目前的他尚無資格約束她。

  不過等待不會太久,只要牧場一到手,不怕得不到她,在他耐心告罄前他會使出一切手段讓她屈服,她的最後選擇只能是他。

  「咳、咳!你們是不是忘了我的存在,回憶兒時的辦起家家酒。」臉上帶著政客無害般笑容,眼底的冷誚卻直射向另一個男人。

  意思是他們只能玩小孩子的遊戲。

  被敵意包圍的諾亞一派輕鬆當著何萬勝的面親吻任依依。「不好意思,讓你看笑話了,我們家依依就是太衝動,老是瞻前不顧後。」

  我們家依依……原本要掃個橫目過去的任依依心口一陣溫暖,輕啟的唇擠不出一絲聲音,那種被人呵護的窩心讓她眼神柔和的像戀愛中的小女人,有一種親人相依相偎的感動。

  「你們家依依?﹗憑你也配!」再好的耐性也會被他的親暱語氣挑走。

  「配不配好像是我們自己的事,你大概也管不著,喝喜酒的時候記得別缺席,我會提醒依依寄張帖子給你。」諾亞笑笑的摟著他的女主角。

  那份愜意自在彷彿一切已成定局,平和的笑臉更是散發成熟男子的魅力和尊貴,叫人信以為真。

  包括他身邊一直抗拒愛上他的任依依,她的心沉淪了。

  「你……你敢娶她——」何萬勝的口氣是帶著凶狠的威脅,還有一絲陰沉。

  無視他怒容的諾亞驚訝的眨眨眼裝可愛,「原來你也知道她凶狠無比呀!可是我就愛她那股蠻性。」

  愈野的馬愈難馴,可絕對是一匹具靈性的好馬。

  伯樂巧遇千里馬,王子心落寶島姑娘,他都認了還能怎樣,是好是壞他都樂於接受,誰叫他從前多情地讓女人傷心,上天自然會罰他。

  「我不准你愛她,她是我的女人。」何萬勝像個自私自利的前夫,不許妻子有新的人生。

  聞此言的任依依眉頭橫豎了起來,大有風雨欲來的趨勢。

  笑意轉冷的藍眸望向懷中的女人,「早叫妳別太招搖了,瞧妳給我惹了什麼麻煩。」

  「哼!路邊的野狗野貓愛發春關我屁事,一棍子打死不就一了百了。」她含恨的瞪向一臉寒色的何萬勝。

  「喔!這可不行,妳得送他去流浪動物之家,不然國際保護動物協會會告妳虐殺動物。」他說得煞有其事。

  「患了狂犬病的瘋狗應該立即撲殺吧!我們不能放任他危害社會。」她不介意親手執行。

  「親愛的甜心,我有沒有說過我最愛妳充滿正義感的俠女風範?」他是趁機告白,將心裡的愛意放在銀盤上端給她。

  她接不接受則代表他努力的程度夠不夠,他有雅量容忍她說不,反正他是一定要追上她。

  臉一紅的任依依嗔怪的輕推他,「你別耍寶了,害人家不好意思。」

  人家?﹗一旁的任正義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惰,幾時他家的男人婆堂姊也有這麼女性化的一面,會不會是他看錯了?戀愛的女人真是令人驚訝呀﹗

  害他也好想談個小戀愛。

  「妳臉紅的樣子好可愛,讓我想一口吞了妳。」諾亞露出色色的眼神偷襲她的唇。

  「諾亞﹗你……」她真的有種羞澀的幸福感,似喜似歡的情緒在心日泛開。

  但是壞事的人還在一旁虎視眈眈,突地發出大喝聲打斷兩人的含情脈脈。

  「任依依,妳不要青春泉牧場了嗎?」膽敢目中無人地在他面前偷人。

  她火氣一大的回頭一吼,「你以為我會受你要脅嗎?你太小看我任依依了。」

  他同樣懷著怒意的一橫睇,「別忘了我掌控妳牧場的生殺大權,妳不能不低頭。」人與牧場他全要。

  「你低估了路是人走出來的,我不相信青春泉牧場的鮮乳和肉牛會銷不出去,你等著看我怎麼讓你灰頭土臉。」

  路,不只是一條,它有無限的延伸性。

  酪乳站不收牛乳,肉牛市場拒絕牧場牛只,那麼她就自力救濟開出一條路,人生因為有阻礙才會更精彩。

  既然她連馬桶都賣得出去,區區的一瓶鮮乳豈能難得倒她,她可是業務推銷的第一把好手呀!

  哼!想考倒她?

  門都沒有。

  ︽︽︽

  任家老老少少都用不解的目光看著埋首在烹飪書堆裡的小女人,一句問號衍生無數句小問號,一個個不是托著腮便是呆滯的杵著,就是沒人上前問一句。

  同樣不太理解她行為的諾亞在一旁幫著翻書,凡是能以鮮乳和牛肉製成的點心及食物一一標下來,然後用小刀片一頁頁裁下來。

  起先他是懷疑她打算以自家牧場生產的食材開一間餐廳,但是她的回答是沒那閒工夫。

  然後又看她撥了十數通電話出去,「命令」別人借她一堆奇奇怪怪的東西,諸如鍋碗瓢盆到炭烤工具,甚至是載運大型商品的貨櫃車都有。

  到了最後他似乎有些明白她的用意,不斷提供不少屬於皇家口味的特殊烹調,甚至以私人名義將自己國內的皇室御廚叫來台灣。

  當然他對外的說法是台北法國餐廳的名廚,由他情商前來助陣,共襄盛舉。

  至於王子的身份則暫時保密,免得老婆還沒娶到手他就先被退貨,她那番王子無用論的宣言仍深雋地刻在他腦中,不耍點心機真會被牛角頂下山去。

  與何萬勝叫陣後的第四天,仗終於正式開打了。

  十部貼著青春泉牧場字樣的貨櫃車一字排開,流動式的小攤子排成半圓形,炭火、烤架由一群原住民負責,身穿白袍戴白帽的各國大廚面無表情地站在簡陋攤子前,準備一展身手。

  誇張的是鳳林派出所越區派了兩部警車壓陣,荷槍實彈的警員負責維持秩序,其中一名赫然是苦著臉的公車警察王建成。

  大伙全都樂於幫助豪氣熱情的任依依,他們曾受過她及老叔公不少的幫助。

  序幕由阿美族人的歌聲拉起,嘹亮而清脆的迎賓歌立即吸引過往群眾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好奇停駐。

  接著是——

  「各位來自花蓮各界的好鄉親們,我是青春泉牧場的任依依,某位縣議員說我們牧場的鮮乳和肉牛有問題不讓我進站,所以我請了大家都熟悉的藥品檢驗師王牧師來做見證,由他來檢驗我們牧場的牛是否有問題。」

  一說完,十部貨櫃車一起打開,每部車上大約有五到七隻的乳牛及肉牛,身著檢驗醫師袍的王牧師一臉專業的上前一一抽血檢驗,並將成果當眾公佈。

  王牧師是花蓮地區頗受敬重的開業醫師,同時也是當地門諾醫院的兼職義工,是一位充滿仁德善風的泱泱長者。

  因此由他口中說出的話就等於事實,他以自己的信譽為擔保,表示青春泉牧場的牛沒受到污染,而且品質優於一般牛種。

  霎時,耳語滿天飛,人人猜測任依依口中的某議員是指誰,其人用意何在,為何卑劣地做出此等污蔑行為,讓人家的牛沒出路。

  「今天我任依依不是來興師問罪,而是不藏私地將我們牧場的美好介紹給大家知道。」她揚了揚手,另一部小貨車駛近。

  「不賣鮮乳不賣牛肉,純粹教大家做出最美味的食物,吃得舒服不生厭才是青春泉牧場標榜的品質,各位吃過後不嫌棄的話請向我訂購,電話是……今天的料理完全免費。」

  她一說完,小貨車內推出剛宰好的全牛,幾名師傅刀法俐落的切割,一塊塊、一片片的交給等著料理的大廚們,蔥爆香味四溢。

  八寶牛肉、醬醋牛肉、花生牛肉、冬筍清炒牛肉、燜牛肉……乃至於烤牛排、烤牛腿等等,一頭牛至少做出百來種料理,引人食指大動。

  而任依依也沒閒著,以手工擠出一桶又一桶的新鮮牛奶,現場煮過後分食給圍觀的民眾試喝。

  同樣幫助分送食物的諾亞一直保持溫雅的笑容,不時以親切的態度問候對他投以驚異目光的民眾,得體的禮儀與風趣的幽默態度更擄獲不少婦女的芳心。

  他給人感覺宛如一位由畫裡走出來的王子,氣質優雅出眾,舉手投足間充滿貴族氣息,彷彿可由他身後看到一大片粉紅花海,夢幻得不像是真人。

  有了他們兩人當起活廣告,路邊的群眾紛紛打電話告知親朋好友,百人的圍聚到千人、萬人……鑽動的人頭簡直超乎想像。

  甚至地方電台和媒體也不落人後地前往報導,「青春泉」三個字立刻引起大眾的汪意,看到電視及聽到廣播的人都忙著打聽牧場位於何處,怎麼聯絡。

  人群十分踴躍,任依依也很賣力的挽起袖子示範乳酪的做法,她一手攪拌著桶裡的鮮乳,做起牛奶乳酪蛋糕,還能分神煎牛奶餡餅。

  法式乳酪魚片、牛奶沙拉、炸牛奶薯丸、烤牛奶水果派、牛奶蛋卷、牛奶薄餅、乳酪果凍……最後推出特製的牛乳冰淇淋及雪糕,甜點師傅忙得不可開交。

  短短的三、四個小時內,青春泉牧場的口碑已經傳開,人人讚不絕口,吃過的還想再吃。

  由於限制每人一份以免供不應求,吃不過癮的民眾只好預購他們的鮮乳和牛肉,牧場還打出送貨到家的口號,不加收服務費,更受眾人歡迎的連忙搶購。

  眼下的訂單大概可以排到下個月,而電話訂購尚未統計,有意者是打到山上的牧場,應接不暇的任富貴夫婦接到手都酸了,可是心情是愉快的。

  任依依的大膽可由挑選宣傳地點看出,她直接向縣議會對面的空地地主借用,明目張膽向某人抗爭,表示她絕不被任何人擊倒。

  光這一仗她就不用看人臉色,人家不收她家的牛乳及肉牛沒關係,她自己出來賣,成果比仰人鼻息還要豐盛。

  天無絕人之路,只要努力就一定有收穫。

  「諾亞,謝謝你,我不知該怎麼感激你。」

  任依依的道謝讓諾亞受寵若驚,他彎下腰免她辛苦地踮高腳尖為他拭汗。「以身相許如何?」

  她開心地在他臉上一吻,「我考慮升你當正式男友。」

  「只有男友嗎?沒有更高一點的職位,像是老公之類。」他半開玩笑地決定她就是他的王子妃。

  「喂!做人要懂得適可而止,當男朋友已經很了不起好不好,太貪心的人會落得什麼都沒有。」而且她還在考慮當中。

  「至少給點實質獎賞吧!」他點點自己的唇。

  看了看眼前萬頭鑽動的人群,她臉微赧的撒著嬌,「不要啦!人好多很丟臉耶!」

  「不會呀!就一個吻。」他看見有攝影機鏡頭往兩人的位置一擺。

  「人家才不……唔……」

  她的「不」被他吞了的鏡頭很快的成為最美麗的畫面,風靡了電視機前每一位觀眾的心,欣羨不已。

  證據確鑿,她想賴也賴不掉,群眾的力量是不可小覷的,她沒那麼輕易地可以甩開他,否則造成負面的宣傳會對牧場不利。

  他也是挺卑鄙的。

  突地,一根麥克風遞了過來,打擾了兩人濃情蜜意。

  「任小姐,妳有什麼話要對大眾說,關於貴牧場生產的牛乳和肉牛……」

  任依依像土匪一樣的搶過麥克風,右手伸直的一比鏡頭,架式十足的擺出大姊大作風,「何萬勝,你看到了沒,我任依依是打不倒的,你儘管放馬過來吧!青春泉牧場你永遠也得不到。」

  這番話證實了大家先前的臆測,新的流言竄起,內容是當地最年輕的新銳議員是如何如何的欺壓百姓牧場……

  ︽︽︽

  同一時間,驀然拉近的電視畫面出現一張挑戰意味十足的臉,指名道姓地未加掩飾,電視機前的何萬勝手中的咖啡杯當場碎在他掌心。

  他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那張得意笑臉,粉碎的自信如同一片片薄絮般輕揚無蹤,他無法相信眼前的事實,她居然能轉危為安的反將他一軍。

  太大意了,低估了對手,他早該料到凡事不認輸的依依會出奇招,她一向不與命運妥協。

  陰冷的笑聲低低響起,畫面中另一位高大的身影令人反感,他感覺不到痛的舔舔手上的血。

  「金特助,去警告一下劉月理,要她在限期內把牧場的地契拿來,否則……」他陰惻惻的沉下眼,「叫她找一條最近的溪跳了,省得我動手。」

  「是的,何議員。」

  如火如荼的戰爭才剛要展開,鹿死誰手尚是未知數。

  大家走著瞧。
當你愛著一個人時,連折磨也是一種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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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諾亞哥,你好厲害哦!一口氣調來那麼多一流大廚,我本來還以為你是吃軟飯的小白臉……噢!堂姊,妳不要欺負可愛的堂弟我。」

  「哼!全家唯一吃軟飯的人是你,你好意思說人家像小白臉。」誰像他光有一張嘴沒什麼長進。

  任正義趕緊為自己辯解,「我也有出力啦!我負責抄下每一個訂購者的電話和地址,不然老爸哪來得及抄。」

  他大言不慚的為一點小事邀功,青春泉牧場的出奇致勝的確讓每一個牧場成員都開心不已,不用再擔心牧場上的牛乳、牛肉無人肯收,反而煩惱起訂單太多要怎麼辦。

  鳳林派出所的幾位警察鼎力相助的結果,一紙公文下來冠上莫須有的罪名——滋眾擾民,氣得王建成和幾位同事不甘被記上兩個大過憤而辭職,如今是青春泉牧場的送貨員。

  因為電視的播出打響了任依依的名聲,因此她腦筋動得快的在鮮奶盒子上打著「依依鮮乳」的字樣,設計商標並申請專利,不許人盜用。

  短短的一個月,依依鮮乳行銷全國,連帶著青春泉牧場的肉牛也水漲船高的打入國際市場,所需的人手當然以倍數論。

  現在牧場上的工作人員以原住民居多,少部份是應聘而來的畜牧專家,照顧好牛只使牛乳的產量增加,以及讓肉牛的肉質更鮮美、入口即化。

  為了增添新設備,任依依將閒置不用的信託基金全數投入,她並未告知任何人這件事,默默地為守護牧場而努力。

  一個月後資金慢慢有回收一點,不過因為進口了昂貴的乾草又幾乎打平,從現在起賺進的每一分錢才是真賺的,她特別仔細的盤算過。

  一天的收入扣除員工的薪水還有十一萬多,一個月便有三百多萬的收入,一年是三千多萬,然後牧草的成本大概是一千萬左右……

  不出五年她就能更換舊機具,蓋現代化牛捨,擴大放牧區,買下一整座山頭,再也沒有人能逼她讓出牧場奪走她的根。

  她應該是高興的,為什麼心口有點沉,像是空虛地少了什麼似的?

  是三月之期將滿,而他……

  也該離開了吧!

  「真正的大功臣是依依,瞧她沒日沒夜地都忙瘦了,叫人看了好心疼。」諾亞滿心不捨的摟摟她日益削薄的肩。

  「是呀!該為她補一補,待會我把屋後的大母雞給殺了,燉鍋雞湯讓她補補身。」這孩子老是不會照顧自己。

  「媽,我也瘦了耶!我要吃雞腿。」好慘耶!他瘦了半公斤。

  阿萊嬸看看兒子肉肉的雙頰取笑,「你再瘦五公斤還差不多,依依的養份全讓你一人吸收了。」

  「哪有,是妳把我生得一臉嬰兒肥,其實我瘦如皮包骨。」為了吃頓好料,任正義自比難民都成。

  「你喲!就一張嘴滑不溜丟,也不曉得幫依依的忙。」光她一個女孩子哪忙得過來。

  低頭審視收支平衡表的任依依頭也不抬的踢了任正義一下,意思是他的懶讓人很生氣,讓她不踢一踢洩憤很不甘心。

  他是敢怒不敢言地小瞄了一眼。「過幾天我得到學校拿畢業證書,然後高唱從軍樂,哪有時間幫堂姊的忙。」

  「說的也是,就剩依依一個人了。」他們夫妻老了,能幫的忙不多。

  「媽,妳忘了還有諾亞哥呀!這次他也出了不少力。」因為有諾亞哥在他才放心,他老覺得堂姊一個人孤軍奮戰太可憐了。

  他話一說出,氣氛突然變得沉悶許多。

  任家的人都當依依是骨肉至親,對她的依賴是因她夠強悍敢爭敢言,不像他們老老實實不善於與人打交道。

  現在牧場由誰來掌管都無所謂,反正都是一家人。富貴叔閒來無事正在修釣竿,打算過些日子上紅葉溪釣蝦,他的願望是兒孫都能有個好歸宿,有沒有錢不打緊,日子過得下去就好。

  阿萊嬸剝著豆莢,近來牧場上請來不少工人,所以身子不好的她也就不再到牛捨幫忙,安心的打理這個家。

  大堂哥則照常去教書不受影響,早出晚歸的鮮少插手牧場的事,他認為有能力者擔之,依依管理牧場的實力是有目共睹,反正他當老師的薪水夠養活一家,不必和自個的妹妹爭什麼家產,全給她也沒關係。

  但是劉月理不一樣,三天兩頭的挑起話題,一下子說女孩子終歸要嫁人,背著一個牧場怎嫁得掉;一下子諷刺女人不能太能幹,否則到頭來什麼都沒有。

  像這會她神情倉皇,似乎十分緊張的等著插嘴的機會,好像再不開口就永遠開不了口的模樣。

  「怎麼了,我說錯了什麼話,諾亞哥和堂姊的神色變得好古怪。」任正義一臉糊塗地抓抓結疤的傷口。

  任依依狠瞪了他一眼,準備縫了他的口。

  「你沒說錯話,是依依不肯答應嫁給我,她說我是游手好閒的浪蕩子。」諾亞故意把自己說得很委屈。

  「諾亞.米雷特斯,你陷害我。」他幾時正式求過婚,分明睜眼說瞎話。

  他裝得氣弱萬分。「瞧﹗她就是不承認喜歡我,老是給我臉色看。」

  「我哪有……」這個小人。「你們別聽他胡說八道,他最愛作戲了。」可惡的傢伙,想害她下不了台。

  「嬸,妳瞧她又凶我了。」諾亞跟著任依依一同喊叔喚嬸的,連任正剛他也自貶身份地叫他一聲大哥。

  「我……」

  「依依呀!我看他這人挺好的,妳就別為難他了,咱們也很久沒辦喜事了。」她要嫁女兒咯﹗

  「好耶!我負責當招待,不過最好趕在我當兵前把婚禮辦妥當。」男人婆穿禮服一定很好笑。

  他等不及要借部V8全程錄像,日後好取笑她。

  好你個頭,光會瞎起哄。「嬸,諾亞的簽證快過期了,他沒辦法長留台灣。」

  阿萊嬸「啊」的一聲,「對喔!我都忘了他是阿督仔。」

  相處一久,髮色、眸色的差異自然消弭,加上諾亞一口流利的標準國語,誰會當他是外國人來看,畢竟現在崇洋的小孩子不也染了一頭金髮、戴起有色隱形鏡片,看來看去他反而更像內地人。

  山裡人純樸、憨直,不會主動去探人隱私,即使大家共同居住了快三個月,若他不提起,他們也不會問他是做什麼的、家住哪裡、家裡有些什麼人,或是為什麼無所事事的在山上一待就是兩、三個月。

  好奇,但不詢問,他們相信依依的決定,她從來沒有作過錯誤的判斷,看人的眼光很少出錯。

  相信她,因此也相信他,毫無附帶條件的接納他,這是任家人可愛的地方,從不懷疑人性。

  「所以嘍!不管他說什麼都不算數,妳可別被他騙了。」都要走了還耍人一道。

  「是這樣呀!我以為可以熱熱鬧鬧的為妳辦喜事。」阿萊嬸有些失望的道。

  她安慰的一笑,「以後會有機會的,不急嘛﹗」

  「都二十七歲的老小姐嘍!再等下去就變成明日黃花了。」有人要就趕快打包,還挑呢!

  「正義你想變三義的話儘管開口,使三分力就夠把你折成三段。」任依依暴力的折得指關節嘎嘎作響。

  脖子一縮,他當縮頭烏龜去了,好男不與惡女鬥。

  「依依甜心,妳是在逃避真愛嗎?」

  諾亞輕柔的嗓音讓她背上寒毛一栗,不知為什麼此刻她竟有些怕他,他的聲音好像帶有某種威嚴。

  「世上有真愛嗎?請原諒我沒看過。」很久很久以前,她就不看王子和公主從此幸福快樂的生活在一起的故事。

  因為她很清楚自己不是公主,而是山裡的野猴子,有的吃就好,絕不作夢。

  他搖搖頭在她唇上一吻,「嬸,她又嫌棄我,妳要為我做主。」

  「我?﹗」阿萊嬸失笑的一瞧讓她搞不清誰對誰錯的小倆口。

  「別瘋了,你不用回國呀!」她警告著他三個月期限將滿,別自作主張亂說話。

  「帶著妳一起回國呀!我家很大,不差妳一人。」而且僕傭如雲,包準把她伺候得服服帖帖。

  她沒好氣的一睇,「少作白日夢了,我的家在這裡,我不會為了誰而離開。」

  「即使是妳愛的我?」他問得深情款款,藍天般的雙眸說著:我愛妳。

  口一澀,她差點脫口而出的上了他的當。「我才不……小人,設陷阱。」

  「不是不愛我,而是愛在心裡口難開。」他指著她心臟位置一說。

  「我……」任依依眼神複雜,不說愛,也不說不愛,她心裡的害怕沒人能懂。

  她真的不想再成為被留下的那個人。

  「諾亞哥,你的職業到底是什麼?」管他簽不簽證,大不了當非法入境的幽靈人口嘛!

  反正山裡人不管那些瑣事,不會有人去檢舉,除非他們想被棄屍山溝。

  諾亞看了一眼心愛的人兒,幽幽的道:「王子。」

  「嘎?﹗」

  不只任正義怔愕住了,所有人都呆呆的望著他,像是他說了多可笑的事,世上哪還有王子,那是騙小孩子的童話。

  片刻的錯愕之後,大家都笑了。

  諾亞也笑了,不過是苦笑,怎麼就沒人相信他是王子,他長得不像王子嗎?

  就在大家和和樂樂之際,劉月理站了起來。

  「咳!我想該聊聊牧場分紅的事。」

  歡樂的氣氛立刻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靜肅穆。

  「以一個不曾出過半分力的人而言,妳憑什麼要求分紅?」她敢說還沒人敢聽。

  「憑這個牧場是爺爺留下來的,正剛是長孫,理應有我們的一份。」她從不認為有什麼不對。

  「好吧!算妳」份。」只是妳拿得走嗎?

  任依依的點頭令所有人驚訝,包括打算要求要分家的劉月理。

  「先把妳從何萬勝那裡拿的一千萬分一分,我覺得滿意了再來說。」真當瞞得了她不成。

  大家鬆了口氣,暗忖這才是她的作風,她什麼都吃就是不吃虧,誰也別想在她身上討到一點便宜。

  還好,她沒生病。

  「我……我哪有拿……拿什麼一千萬,妳才是存心吞了我們那一份。」劉月理因心虛而先聲奪人,眼神閃爍地不敢看任何人,尤其是詳知此事的丈夫。

  「你們哪一份?堂哥不開口哪輪得妳來要,妳算老幾。」任依依口氣嫌惡的一嗤。

  劉月理是鐵了心要和她鬧。「分明妳就是外人還來攬權,妳是吃定了這一家老少老實是不是!」

  「月理!」任正剛警告的壓沉聲音。

  「我說錯了嗎?枉費你這麼一個大男人如此窩囊,凡事都不爭地隨人家擺佈,連財產被外人奪了也無所謂,你到底算不算一個男人呀!」她愈想愈氣地吼著向來沒脾氣的丈夫。

  不管她說什麼、要做什麼,他從不曾支持過她一次,每一回都偏袒任依依,這樣的夫妻還有什麼情義可言,她有丈夫等於沒有一樣。

  夫妻不同心她跟寡婦有何兩樣,為何他從不設身處地為她著想,她也需要被呵護。

  「依依不是外人。」任正剛臉色微僵,忍受著妻子的惡意指責。

  「她不是外人難道我是外人嗎?我處處為你打算不就為了將來,不希望到最後你什麼也沒有,人家倒是樂得倒貼小白臉,你知不知道我的用心呀!」

  遭隱諷的小白臉只是笑笑的聳聳肩,不當一回事的用手指梳理愛人半長不短的頭髮,他早說過他的職業是王子,可惜沒人相信。

  「那就把一千萬拿出來吧!我想牧場正需要用錢。」他不傻,牧場新購的設備貴得嚇人,而他不認為爺爺的遺產足以支付,光是扣稅就扣了一大筆了。

  她囁嚅的一頓,用不諒解的眼神瞪向丈夫。「你盡會幫著外人,一點也不想想養個孩子要花費多少,我到底是嫁了個丈夫還是廢物?」

  由於她話說得太重,以致無人聽出她話中所透露的某種訊息。任正剛頭一抬靜靜地看了妻子一會,然後歎了口氣像是失望。

  「妳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別顧忌我的立場。」他的話是對著任依依說的。

  一說完,他掉頭走出屋外,不願成為妻子瓦解任家的主凶,他還不夠愛她嗎?
  他自問。

  風月無語。

  「嘖!親愛的堂嫂,妳真是好本事,居然把好脾氣的堂哥氣得灰心不已,妳到底還要不要這個婚姻呀!」要拆散一對怨偶是非常簡單的事。

  眼眶微紅的劉月理不相信丈夫竟會拋下她,但是該爭取的她絕不讓步。「這是我和正剛的事不用妳管,妳把該我的那份給我就好。」

  「哪一份,我手裡有什麼東西是妳的?」執迷不悟,真正的幸福在手上還不知珍惜。

  「妳少給我裝蒜,爺爺生前留下來的牧場應該是正剛的,身為外人的妳要還給我們。」她更貪心了,全都要。

  「還給妳?」任依依輕笑地向叔叔嬸嬸投了個抱歉眼光。「我很不想告訴妳,叔公生前曾立了一份遺囑。」

  「遺囑?﹗」不只劉月理驚訝,在場的任家人都露出難以置信的眼光。

  任財旺是個豪爽的粗人,大字沒認幾個,怎會想到預立遺囑而子孫全然不知?﹗

  她避重就輕的道:「叔公指定了我是牧場繼承人,如果我心狠一點,妳連住的地方都沒有。」三個月的期限她沒說出去,怕功虧一簣。

  「我不信,妳說謊,老人家怎會偏袒外人……」她忽然說不下去,爺爺的確有可能將牧場留給最疼愛的侄孫女。

  眼神失焦的劉月理跌坐在籐椅上,一臉慌亂恐懼的低喃,「該怎麼辦,該怎麼……」

  看得難受的阿萊嬸忍不住輕拍她手背一問,「發生了什麼事?」

  她驀然抬起頭來?眼淚都慌得掉出眼眶,「何萬勝要我把土地所有權狀交給他,不然……不然他叫我找一條溪跳了,省得他動手。」

  「這個人渣。」任依依呸了一口。「誰叫妳要貪他一千萬。」

  「我……我……」她害怕的放聲大哭。

  「夠了、夠了,我設法籌一千萬還他,妳少在一邊給我哭衰。」她可不是為了劉月理,而是不忍心堂哥失望。

  ︽︽︽

  是夜,風勢特別強勁。

  幾條鬼祟的人影潛入青春泉牧場,手裡似乎提著某種沉重的液體,快速而安靜的走向牛捨,東倒一點,西倒一點的。

  天空滿佈雲層,零星的星辰忽明忽暗,看來是一個適合做壞事的夜晚。

  打火機的光亮在堆滿乾草的倉庫燃起,火光未減的擲向乾草堆,迅速燃起的光亮足以照耀整片天空,牛群開始騷動了。

  房內的任依依眉頭微微皺起,「嗯,是什麼聲音?天亮了嗎?」看一看螢光鬧鐘,短針剛過一,長針指著五。

  「怎麼了,寶貝,妳還不夠累呀﹗要再來一次嗎?」曖昧的取笑聲由她胸口傳出。

  情生意動,怎會不起欲呢?﹗

  他們的肉體是結合了,但心的距離遠如半個地球,你看我在寒帶,我看你在熱帶,全是因為某人對愛的卻步。

  不說出口不代表不愛了,明明抓住了那顆心卻擁有不了,任由她鴕鳥似的逃避,自欺欺人。

  他是太寵她了,簡直是籠上了天,所以他幫著她欺騙自己不愛他。

  「滿腦子黃色廢料,你沒聽見牛在叫嗎?」好像很慌亂似的。她連忙下床著衣。

  「哪天牛不叫嘛﹗我……咦!有煙味?」而且愈來愈濃。

  「什麼,煙味?﹗」她忙不迭的推開窗戶一看,當場三魂沒了兩魂地往外跑。

  「發生什麼事,是不是失火了?」要命,他根五不敢懷疑他猜測的事是假的。

  因為煙味已順著風勢飄入窗內。

  「諾亞,你去叫醒工寮的工人救火,我去叫醒叔叔嬸嬸他們逃生。」還有他們賴以維生的牛呀!

  諾亞估計火勢尚不致延燒到房子,因此放心她去叫醒家人,而他則抓了兩條毛巾浸濕,一條給她摀住口鼻,一條他捂著半張臉,衝向起火點喚醒工人。

  兩人分道而行地各自叫人,任依依先把叔叔嬸嬸叫出屋外,隨後發現堂哥堂嫂似乎尚在屋內,於是她又折返。

  任正義剛好返校取畢業證書未歸,自然不用擔心他的安危。

  可她上上下下每一層樓都找遍了,連廁所也不放過,最後確定屋內都沒人了才由後門出去,往牛捨奔去,她擔心牛只的狀況。

  她腳未著鞋奔過草地,熊熊火光像是燒灼她的心,耳中傳來的儘是牛兒們嘶啤的吼聲,驚惶失措猶如預知死亡般地悲哞。

  突然,一陣非常虛弱的求救聲由倉庫內傳來,她猶豫了一下,決定以人為重。

  當她衝進已開始著火的倉庫大門之後,眼前只看到一片濃煙,幾乎看不見前方的路,她只能依呼救聲緩慢前進。

  「救……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孩子……他不能死呀!救救我的……孩子……」

  被崩落的大量乾草壓住的劉月理無法脫身,只見她大腿以下壓了山一般高的乾草,手則覆住小腹怕傷到肚裡的胎兒。

  火勢洶洶幾乎快燒到她身上的乾草,她拚命的呼救只希望有人聽見,她不甘心就此死去。

  「正剛……你在哪裡,快來……救救我和孩子……你快……快來呀……」

  她還沒告訴他他們有了個孩子,快兩個月了,她不想什麼都沒了,她還有丈夫和孩子呀!

  「妳懷孕了?﹗」

  頭頂上傳來她最痛恨的人的聲音,但也是此時此刻唯一能救她脫險的人。

  「為什麼會是妳?」老天真是愛捉弄人,偏偏是她。

  「妳少給我說廢話多留點體力好逃生,妳幹麼沒事把自己弄得這麼狼狽?」任依依開始搬著最上層的乾草。

  乾草數量一多也是驚人的重量,她拉不動她。

  「我以為正剛在裡面……」劉月理咳得說不出話來。

  夫妻倆自那日鬧翻後就不曾交談,她這才知道丈夫不是沒脾氣,而是一直容忍她的任性,縱容她為所欲為地把一個家搞得烏煙瘴氣。

  她幾回想和他說話又拉不下面子,看他冷著臉地從身邊走過她心裡就難過,連懷孕的事也遲遲沒法告訴他。

  半夜她作了惡夢驚醒,翻個身打算尋求丈夫的安慰,誰知他竟然不在床上。

  她慌亂尋找,才在窗邊看到樓下丈夫孤寂的身影倚靠著倉庫外的榕樹,她心口一酸地想找他談開,畢竟夫妻是一輩子的事。

  何況他們又有孩子了。

  下了樓往倉庫走來,她聽見倉庫有人交談的聲音,一時沒聽真切當丈夫與睡不著的工人聊天,直覺地推開門喚他的名字。

  不料一把火炬突然朝她擲來,為了閃避她只好趕緊往後退,不小心的推倒一堆搖搖欲墜的乾草,她根本嚇傻了,來不及逃避的就這樣被壓在底下,接著火就燒起來了,讓她逃無可逃。

  「哼!妳還惦著他呀!堂哥對妳多好妳知道嗎?讓我嫉妒妳嫉妒得要死。」任依依將濕毛巾交給她捂著,自個奮力的挪開乾草。

  「妳,嫉妒我?﹗」劉月理張大眼,不敢相信耳中所聽到的話,是她嫉妒她才是吧!

  「對,好嫉妒哦!妳都不曉得向來木訥的堂哥有多喜歡妳,打從我國中和妳同班以後,他天天追問我妳那天做了什麼事,從不關心我打架有沒有輸。」她嘔死了。

  「什麼?﹗」他從國中就開始喜歡我?

  「他常說這輩子能娶妳為妻的男人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結果他自個倒成了不幸的人。」傻得令人心疼。

  眼眶淌著淚,原來丈夫竟是如此愛她,為什麼他從來都不說。

  「要不是因為堂哥太愛妳的緣故,妳說以我的個性能容許妳囂張幾天,早讓妳哭著跑回娘家了。」她是家人至上。

  「他為何不跟我說……」害她以為自個嫁了個不愛她的丈夫,所以才處處挑剔,興風作浪。

  她覺得自己不幸福、不被寵愛,因此她也要別人和她一樣的不快樂、一樣的痛苦。

  可,她錯了。

  她從來就不體諒丈夫的用心,一味的要求他出人頭地,怨他從不肯幫她說話,到底錯的人是她。

  她好無知呀!

  「拜託!堂哥的個性那麼悶騷,由妳主動還比較可能……哇!最後一捆了,妳還站得起來嗎?」她用力地將草拋開,扶起被壓在底下的人。

  「妳為什麼要救我,我一直很不可理喻。」換了是她絕對不會犧牲自己救人。

  任依依自嘲的道:「因為我笨嘛!誰叫妳是自家人。」

  「妳當我是一家人?﹗」看來,她錯的不只一件事。

  「妳讓煙熏壞了腦袋呀!妳都嫁給堂哥為妻了,不是一家人難道是外星人呀!我要當姑姑了。」想想就興奮。

  「姑姑……」她淚流得更凶了。

  任依依扶著劉月理準備自火場中逃生,四處傳來乾草早燃燒的劈泊聲,她憑著直覺在濃煙中摸索,希望能盡快把孕婦送出去,煙吸久了將來生下來的孩子會變成白癡。

  她可不願當個小白癡的姑姑,火再大、煙再多她也要賣命一搏,絕對要把礙事的燙手山芋踢出去……呃,不能踢,要小心地護好,孕婦最大。

  好不容易憑著倉庫外奔走的人聲找到出口,她正高興可以鬆口氣時,倉庫上方的樑柱竟掉落下來,她耳尖地只來得及推開手扶著的人兒。

  「啊——」好痛!

  重心一失的劉月理跌坐在地,她由那聲慘叫推斷依依受傷了。

  「任……依依,妳怎麼了?」

  任依依苦笑著想告訴她沒事,但是……「換我被壓住了,妳先走。」

  「我怎能放下妳一人,妳剛才救了我。」她做不到見死不救呀﹗

  「我是為了堂哥救妳而不是因為妳,何況我一直是一個人,就算死了也不會有人傷心太久,很快地別人就會將我遺忘。」

  任依依說得輕鬆,劉月理卻聽得淚流不止,原來受盡眾人寵愛的她其實內心是這麼沒安全感且寂寞。「依依……」

  「走!快走,去找人來救我,死一個總比死三個好,別忘了妳是有身孕的人,身為母親妳得堅強。」而她,八成沒救了。

  「我馬上去找人救妳,妳要撐住,妳一定要撐住,妳是青春泉牧場的任依依呀!」眼淚一抹,她趴在地上爬行以避開濃煙。

  四周霎時安靜下來,回憶過往的任依依聽見劉月理走出倉庫呼救的聲音,她想有一人沒事就好,至少未來牧場上會多出嬰兒的啼哭聲,那多熱鬧呀!

  可惜她聽不到了,老天將奪去她的生命,她不再是那個被留下的人,不再是了,她要先走一步。

  吸入過多濃煙的她眼前出現幻覺,她看見已逝的叔公含笑的在火光中朝她揮手,一張一闔的嘴巴似在說些什麼,可是她聽不見。

  「叔公,依依好想你,你來接我了嗎?」她感覺靈魂逐漸抽離肉體。

  陡地,腦海中閃過諾亞深情的藍眸,一向強調不吃虧的她竟覺得她虧欠了他一句話,那就是——

  我、愛、你。

  眼皮慢慢的闔上,煙霧瀰漫中,她似乎看到一雙死神的腳,腳上還穿著意大利皮鞋。

  她笑了。
當你愛著一個人時,連折磨也是一種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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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急診室外一群苦候許久的人,他們臉上滿佈著焦慮和著急,惶恐不安的走來走去,沒一刻靜止的緊盯著開刀房上「手術中」三個字。

  壓抑的低泣聲,憂鬱的歎息聲,自我責備的懊悔聲,還有頻頻拭淚的安撫聲,氣氛凝滯而沉悶。

  守在此的不只是任家人,來自各地聽聞此惡耗的朋友都紛紛前來,表情哀戚的不置一語,全有默契的為裡面的人兒祈福。

  甚至是不認識的群眾也捎來關心,如一串串紙鶴是要為她祈福,因為她是青春泉牧場的任依依,一個敢以一己之力對抗政治土匪的現代女俠。

  沒有交談,任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大家愈等愈心慌,吊著的心害怕那扇門之後未知的命運,生與死似乎只有一線之隔。

  怕她推出來的時候是覆著白布,相信在場的人沒一個承受得了,尤其是滿手燒傷、臉色灰白的諾亞,他的心痛更甚於其它人。

  是他由樑柱下抱起了她,那幾乎沒了鼻息的身軀是那麼冰冷,毫無活力的躺在他雙臂中宛如沉睡精靈,與週遭的火焰成了極端諷刺。

  他的心彷彿也在那一刻停止跳動,他從來沒有如此恐懼過,渾身打著冷顫地擔心懷中的人兒會突然惡作劇的停止呼吸。

  不敢放開她,他想一直一直擁著她,他知道她最怕寂寞了,即使身邊圍繞了一群人仍覺不安,以為別人一轉身就會把她留下來。

  她的神經敏感而纖細,對一個感情過於豐富的人而言並不是件好事,因為太容易受傷了。

  害怕愛人,害怕被留下來,害怕成為孤獨的那個人,所以她拒絕了被愛,寧可一個人安安靜靜地抱著膝守護自己,也不願接受送到眼前的幸福。

  多麼令人心疼的她呀!他怎能不寵她,他是如此的深愛著她。

  依依,我愛妳,妳聽見了沒有,快從沉睡中醒來吧!別讓我成為被妳留下的人,我真的會心痛。

  十指交錯扣緊,不斷在心中吶喊的諾亞心中晦澀黯淡,他懇求著摯愛的人兒在此生死關頭能勇敢一戰,打敗死神好獲得留存人世間的機會。

  當他在紛亂的人群中找不到她時,那份恐慌直接擄去他的神智,不敢想像她可能是衝進火海搶救那幾乎無法可挽救的生命。

  事實證明她的衝動行事不因大火而受阻止,當他聽到她陷於即將崩塌的倉庫中,心一緊奮不顧身的衝了進來,腦海中只存在著一個聲音——

  他不能失去她。

  可笑的是,人必須在危急之際才知受下得有多深,憤怒的狂火讓他看見自己的濃情。

  只要她活著,他什麼都願意妥協,即使一輩子不回國陪她養牛,王子的頭銜抵不上她放肆的一笑,甚至是暴力的拳頭。

  「殿下,我查到了。」

  日前飛來台灣的侍衛莫奇的聲音傳入他耳中,諾亞的眼神倏地轉為陰騺,兇猛而狠厲。

  「是誰幹的?」他絕饒不了他們。

  「是台灣一位議員,姓何。」由他們國家的情治人員不眠不休追查到的。

  「何萬勝。」他用深惡痛絕的語調迸出這個名字。

  「他命人放火燒乾草意在警告,但是沒料到派出的人自做主張,連牛捨也不放過,再加上東北季風的影響,因此一發不可收拾。」

  「告訴派克總長,查出他一切違法事件,我要他身敗名裂,永無東山再起的機會。」趕盡殺絕。

  「是的,殿下。」

  像來時般悄悄地,竟然沒人注意山一樣偉岸的男人的離去,手術中的燈號擰緊每一個人的心,全都殷殷切切等待上天的慈悲。

  任依依不過才進去十個小時,他們竟覺好似過了十年之久,一夕間所有人都老了,滄桑、憔悴,還有眼底掩不去的疲憊。

  更多的憂心聚集在兩眉之間,誰也不敢預料究竟會如何,只有不斷的等待再等待,盼望他們心疼的人兒能再度成為鬥士,戰勝無邊的黑暗。

  「你們這麼守著也不是辦法,先去休息一下吧!有事醫院會通知你們的。」王牧師不忍心眾人過於勞累。

  只是沒人回答他。

  任富貴夫婦生性話就少,一遇到這種事只能紅著眼暗自流淚,希望侄女平安無事。

  任正剛則在病房內照顧妻子,劉月理因吸入不少濃煙而產生不適狀況,還有輕微出血的現象,可能有流產之虞,因此必須時時有人在一旁看護著。

  他自責沒保護到妻子,也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未能及時救出堂妹,讓他所愛的兩位親人身陷火海之中。

  他不能原諒自已在最應該保護她們的時候竟然不在,為了些小小的不順心獨自到後山觀星,以為寧靜能掃去他的煩躁。

  結果,他差點失去他最愛的妻子,也聽不到他渴望已久的那三個字,她說她愛他呀!

  「你們青春泉牧場的人就是這麼固執,老是講不聽,醫師一定會盡全力救人,擔心再多也沒用。」苦口婆心的王牧師忍不住動怒。

  他可不願救活了一個人後,所有人卻一起倒下,白白浪費醫療資源,他們知不知道有多少人等著救命。

  「王牧師,你也用不著光顧著罵人,你來的時間不比我們遲,坐下來休息吧!」身上穿著昨晚救火時的髒衣服,王建成的笑比哭還難看。

  「唉!到底是誰這麼沒有良心,燒了牧場有什麼用。」他感慨的揉揉太陽穴,一臉疲倦。

  心知肚明,王建成卻無證據。「還能有誰,你想不出誰會使這種卑劣的手段嗎?」

  王牧師怔了怔,又是歎氣又是搖頭。「那孩子怎麼變得那麼壞,小時候他挺乖的,常常上教堂做禮拜。」

  「金錢會改變人心,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阿旺爺爺他老人家在世的時候,他就汲汲營營於要把那塊地弄上手。」他說得十分憤慨。

  「名利害人、名利害人呀!」王牧師連連歎息,在胸前劃了個十字,求主顯神跡。

  此時,一個慌慌張張的大男孩背著背包跑進醫院,問了櫃柏後趕緊與家人會合。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為什麼沒人通知我,裡面躺的人是我堂姊耶!要不是我同學看到新聞通知我,我都不知道家裡出了事。」

  急哭了的任正義以手臂抹去眼角的淚,剛出爐的畢業證書還躺在背包裡,原本他打算領到證書後和同學去東海岸縱走,沒想到家裡會出了這麼大的事。

  「冷靜點,正義,你沒瞧見大家都難過得說不出話來嗎?」這種事沒一個人樂意見到。

  眼眶紅腫,他看了看一張張熟悉的臉孔,腳步一邁走向其中一人。「諾亞哥,堂姊她沒事吧?」

  抬起無神的眼,諾亞盯著那扇生死之門。「醫生還在急救中,你堂姊她……她會沒事的。」他語氣哽咽了。

  「事情到底是怎麼發生的?新聞報導說有人縱火,是不是姓何的叫人放的火?」他氣極的握緊拳頭想找人拚命。

  「這件事我會處理,我不會輕饒傷害依依的人。」澄淨藍眸冷硬得嚇人,和平常他給人的爽朗印象截然不同。

  心中微微一懾的任正義似乎察覺到他的轉變,即使沒什麼社會歷練也看得出他自然散發的尊貴氣息,那股皇家血統睥視群雄的氣勢,令人不容忽略。

  一時間,他腦海中竟浮現「王子」兩字,所謂的王子就該像諾亞哥這樣的吧!

  一抹敬仰油然而生,心也安定了許多,他想他還有諾亞哥可以依靠,任家的人不會輕易被擊倒的,牧場還是有希望。

  突地,手術中的燈號熄滅了。

  像是裝了彈簧似,萎靡不振的一行人立即站了起來,迎向推門而出的醫護人員,七嘴八舌的提出相同的問話,逼得醫師揚起手、聲音略提高了些,要他們安靜。

  「病人暫時沒有生命危險,她的生命力強韌得令人驚訝!好幾度呼吸都停止了……」

  「啊!」

  「什麼?﹗」

  一陣抽氣和驚訝擔憂聲包圍著還能開玩笑的醫師,只差沒勒住他脖子叫他說重點。

  「不過不用擔心,我想那麼凶的女生閻王不敢收。」他抬起被那打了麻醉藥的人抓得滿是傷的手臂。「在加護病房觀察個兩、三天就可以轉往普通病房,她會壯得像條牛。」

  大夥一口氣終於能鬆了,笑容回到臉上開始打趣著,體力不支的也陸續倒下。

  只聽見王牧師咕咕噥噥著什麼病床不夠,浪費醫療的資源,固執的養牛人……

  「醫師,我們能進去瞧瞧她的情況嗎?」沒親眼瞧見就是不放心。

  「有什麼好看的,還不是一個人躺在那裡全身插著管子……」自以為幽默的醫師原本要說說笑化解他們的憂心,結果反倒是引起家屬們的怒視。

  一個人?諾亞的心猛然抽痛,他必須去陪著她,絕不留她一人孤單。

  「呃,你們別這樣瞪我嘛!她現在的情況不容許太多人打擾,而且她至少會睡個幾天才會清醒……」他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

  「我要進去。」

  諾亞的堅持讓醫師愣了一下,他的皇家氣質令人不得不折服。

  「一次只能進去一個人,最多待個半小時不能過久,不然對病人的復元……」他的話又被打斷了。

  「我要陪著她,直到她出院為止。」他的語氣是命令而不是詢問。

  醫師有些惱意的道:「醫院的規定不能擅自更改,你要遵從醫院的指示……」

  驀然他的聲音中斷了,表情是無奈,他好想說他不過是個醫師,可是脖子被人掐住了。

  「可、以、嗎?」凶狠的眼神揚著冷意,諾亞一字一字的問著。

  可……可以。醫師無聲的蠕動唇瓣,頸上的壓力才消失.

  現在的年輕人真是太沒禮貌了,光是威脅不懂得感激醫師的勞心勞力。

  「記得先在無菌室消毒,穿好無菌衣再進加護病房,我可不想好不容易救回的病人被你害死了。」

  他的窮嚷嚷根本阻止不了那道急迫的身影,話才說一半他人已衝進加護病房去守護心愛的女人。

  倒是他一回頭反而撞上數雙怒氣騰騰的眼光,怪他口無遮攔的胡亂詛咒人。

  「呃,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大家平安、平安。」他訕笑的走離眾人的視線,省得遭圍毆。

  這年頭的醫師不好幹,他要及早辦理退休,不然遇上失去理智的家屬多倒霉。

  他可不想脖子再被勒一次。

  「  「  「

  病房裡鬧烘烘的一片,不像休養的場所倒像是菜市場,眾人你一言我一句地討論不休,完全不把剛從鬼門關回來的病人放在眼裡。

  大概是因為太高興了,所以大伙有點興奮過頭,活靈活現的形容火災現場,無視有人正沉著一張臉頗為忍耐的表情。

  最後那些個三姑六婆是被瞪走的,哪有人在病房內研究哪家的棺材鋪的質材比較耐用,哪家的五子哭墓絕對值回票價,還有墓碑是要用中式還是西式,要不要刻上墓誌銘。

  例如:勇者之墓,烈女之碑。

  經過大火洗禮過後,青春泉牧場上的每一位工人更團結了,他們日以繼夜的修繕毀損的牛捨草倉,不管能不能領到薪資都無所謂,他們相信勇者是打不倒的。

  任正剛夫婦辭去教職決心回牧場幫忙,以往他們太被動了,都忘了關懷生育他們的土地,於是把一切放下從頭學起。

  當然夫妻倆前嫌盡釋,感情濃稠得叫人羨慕,所謂愛不輕易出口有幾人能猜透,因此他們也決定補修愛情學分,由幼兒園班開始學習說愛。

  「你們一個個未免也笑得太開心了吧!我沒死好像應驗了禍害遺千年哦!」

  有人帶水果來探病是削給自己吃的嗎?他們是來野餐還是開同樂會,好歹分她吃一口。

  「千年可能不夠,妳應該會比黑山姥姥長壽。」一日為妖,萬年是妖。

  「不只喔!與天齊壽還差不多,大魔頭通常都不容易死……啊嗚!誰打我的頭?」最近壞人特別多。

  抱頭鼠竄的任正義不意迎上一雙藍色深瞳,當場鼻子一摸的裝孬,當初他所以為的小白臉好像超級有錢,得罪金主會一輩子窮。

  「你說誰是大魔頭來著?」斜眼一睨,抱著一束花的俊雅男子冷笑著。

  「我……我啦!我是罪惡滿貫的大魔頭,人人得而誅之。」他犧牲小我以娛大眾。

  諾亞將山百合放入瓶子裡,低頭一吻噘著嘴的任依依。「怎麼了?」

  「他們欺負我。」她要告狀。

  「你們欺負我的小甜心?」眉一挑,他倒不認為他們有膽。

  幾顆腦袋趕緊搖頭,誰敢點頭呀!又不是找死。

  一個山大王就夠人吃不消了,再來個寵字輩的護花使者,一條小命禁不起人家一根指頭捏,三、兩下就握成人肉餡包,還帶血的。

  「還說沒有,你們手上拿的是什麼?」她「指證歷歷」,誰也賴不掉。

  「蘋果。」

  「水梨。」

  「哈蜜瓜。」

  幾個人傻傻的回答。

  「請問是給誰吃的?」到底誰才是病人?

  「呃,這個……」面面相覷地露出訕笑,不過他們照吃不誤。

  反正她的人緣太好了,訪客不斷,鮮花水果多到病房幾乎快擺不下,他們可是來當清潔大隊,負責消滅快熟透的水果,珍惜地球資源。

  「別怪他們了,這些天山上的事忙壞了他們,我才叫他們下山來透透氣。」剪了個平頭的任正剛隨諾亞身後跟進,他靦腆一笑,摸摸自個看起來像由綠島出來的大哥頭。

  「牧場還好吧?諾亞什麼也不告訴我只叫我安心養傷。」她躺得骨頭都快生蟲了。

  他頓了一下顯得侷促,「呃,還好,還好!大家都沒事。」

  「牛呢?」她心裡大概有底了,表情沉重了幾分。

  「牛……呃,牛……」不善說謊的他看向諾亞,他不想堂妹憂心。

  他怎能告訴她她的心血全部泡湯,新買的設備不但毀於一旦,客戶的訂單也無法及時履行,整個牧場僅能以滿目瘡痍來形容。

  屋子半毀,牛捨草倉正在趕建,若非諾亞拿出一筆錢來支付修繕所需,以他一個小教員的積蓄著實沒法應付,一家老小得露宿殘圯。

  那場火實在燒得太猛了,人雖然安然無恙,牛群們可就沒那麼幸運了,望著小牛焦黑的屍體他不覺流下沉痛的淚,而遭煙熏死的乳牛及肉牛更是不計其數,他都不曉得該怎麼處理善後。

  「死了多少?」她的語氣冷靜的令人鼻酸,任正義等人受不了的走出病房。

  「我沒數。」根本沒辦法數,他只看到滿坑滿谷的牛屍體。

  「依依,別去在意數目,人平安就好。」他會給她一番新局面的。

  她眨眨泛紅的眼眶阻止眼淚滑落。「我還有多少頭牛?」

  由兩人的表情中,她讀出了惋惜。

  任正剛吐了一口氣道:「就剩十頭乳牛、七頭肉牛,妳前些日子接生的那一批小牛全死了。」

  忍不住還是讓淚滑下雙頰,一滴滴都像是說不出的難過,她親手接生的小牛多令人疼惜呀!她才想為牠們蓋間美美的五星級牛捨呢!

  她的牛兒們都是她費盡苦心找來最好的草料飼養,一頭頭低頭搶草吃的情景宛如就在眼前,要她怎能無動於衷地看待牠們死於非命的事實。

  「依依,別難過了,剩下的牛妳打算怎麼做?」心疼不已的諾亞摟著她雙肩,深情地吻去她斷不了的淚珠。

  她出人意料的露出一抹燦爛的笑,「誰說剩下來的,我擁有十頭乳牛,七頭肉牛耶!只要牠們努力一點,增產報效牧場,明年我就擁有二十頭乳牛、十四頭肉牛。

  「然後不出十年我會成為花蓮的酪農大戶,全台灣的人,甚至是全世界的人都喝我牧場上的鮮奶,搶著購買上等牛肉,我任依依是擊不倒的。」

  「可是設備全毀了。」任正剛沒她的樂觀,凡事起頭難。

  「怕什麼,人定勝夭,大不了雙手萬能,以前的人能,為什麼我們不能。」大家都被現代設備給寵懶了。

  頂多用雙手擠牛奶,天無絕人之路,只要肯腳踏實地就不怕焦黑的泥土種不出黃金,火燒過的野草生得更旺。

  失笑的諾亞佩服她永不認輸的精神。「妳喔!是我看過最倔強的傻子。」

  「諾亞.米雷特斯,你是什麼意思?」她哪裡傻了,為信念奮戰不懈叫執著。

  「意思是,我愛妳。」她的韌性和堅強叫人無法不把她往心裡擱。

  眼神一柔的任依依摟上他的頸項,用著幾近蚊鳴的耳語道:「我也愛你。」

  「真的?﹗」他有些狐疑的望著她。

  「喂!你給我差不多一點,本小姐可是很難得向人說愛,你少一副像天打雷劈也輪不到你頭上的樣子。」好像她說的是神話似。

  他露出得逞的狡笑,「大哥,你是見證人,日後她反悔你得為我站台。」

  嘴角一揚的任正剛好笑的搖搖頭,走出病房順手關上門,將空間留給他們。

  「幹麼,你想選總統啊還要人站台,小心我帶一群牛去拆你的檯子。」早說他是小人,專會使陰招。

  「等我卸下身上的職務再說,說不定我也能搞搞選舉。」民主國家的選舉看來挺有趣的。

  他們國家是君主世襲制,一出生就注定了各人命運誰也無法更改,想來也滿無奈的。

  她不屑的一嗤,「還在作你的王子夢呀!要是你搞政治搞成何萬勝那樣,我第一個為民除害。」

  這筆帳她一定要討回來。

  眼神沉寒的諾亞露出」絲殘忍。「放心,我不會放過傷害妳的人。」

  「諾亞……」他好像變了另一個人似。

  「相信我,妳不再是一個人,我保證不管妳在哪裡一定有我,我會一直一直的守候著妳,直到妳懶得呼吸。」想起她受困火中的事,他的手指仍會發顫。

  聞言為之動容的任依依有股想哭的衝動,當她看到那雙意大利皮鞋時還真的以為死神怎麼那麼有品味,居然穿著昂貴的名牌貨來接她,害她臨死前還發笑。

  在幽幽暗暗的空間沉沉浮浮,耳邊不斷傳來男人低喃的聲音,聽不真切的她拚命想聽仔細,心裡埋怨著這人為什麼不大聲一點。

  不知飄浮了多久,她看見叔公板著臉教訓她,說她太不受教了,從不讓人佔便宜的她怎能最後一刻吃虧呢!她一死剛好便宜何萬勝那小子。

  猛然驚悟的她可沒時間和叔公道別,她「死」也要爬回來討公道,怎能讓一世英名毀於一旦,平白把牧場送給害死她的人。

  所以她回來了,不甘心死得毫無價值。

  不過這件事她不敢告訴任何人,免得被笑。

  「那你不回國了嗎?」問清楚點比較好,男人的誓言是有期限的。

  「要。」他毫不遲疑的回答。

  任依依一拳往他肩頭捶去。「你耍我呀!」

  「不是耍妳,是帶妳回去見我父王和母后。」順便告訴他們他打算定居台灣,成為她口中的酷農大戶。

  「你又來了。」她翻翻白眼不相信他的鬼話。

  他低笑的吻她,「愛妳就是將妳寵上天,我是妳一個人的王子。」

  「是出租王子,我付錢了耶!」帳要算得一清二楚才不會吃虧。

  換他翻白眼。「小姐,妳只付第一個月,往後兩個月我可沒拿到一毛錢。」

  「呃,這個……我忘了嘛!誰叫你沒跟我要。」現在火一燒她更窮了,先欠著好了。

  「賴皮鬼,讓妳欠一輩子吧!」他似聽見她心聲,戲謔一說。

  「一輩子很長耶!我會不會很吃虧呀!」萬一他利息算得重她豈不是還不完。

  看了她一眼,他好笑的道:「我比較吃虧。」

  王子不當跑來養牛,他能不吃虧嗎?

  但是值得,因為她在這裡。

  一朵永不被逆境擊垮的生命之花。

  而且,屬於他。
當你愛著一個人時,連折磨也是一種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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