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6章 緋色的金魚(十四)
會客室裡傳來了開門的動靜,正在討論的幾人中斷談話回過頭,看到神倉所長終於把裡頭的客人送了出來。
那是一名五十歲左右的女性,穿著件淺灰色的呢子大衣,及肩的半長發一絲不亂地束得很整齊,只是發絲間已經隱約可見斑駁的銀絲。她在待客室門口和神倉所長道別,背對她們的肩胛骨瘦的幾乎要凸出衣料,背脊筆直得近乎固執,氣質文靜而嚴厲讓人下意識聯想起教師之類的職業。
衝神倉所長禮貌地點了點頭之後,她拒絕了他的相送,自顧自拎著包走了。
神倉所長站在原地,嘴唇動了動有點想勸說些什麼,但終究還是把到了嘴邊的話咽了下去,神色復雜地目送她離開。
「那就是那位找了自己的女兒八年的夫人?」
一個清亮的童聲從旁邊傳來,神倉所長嚇了一跳地回過神,這才注意到不遠處的休息區正望向這邊的一行人。
他連忙走過去告罪,「源小姐,抱歉抱歉,剛才有客人實在走不開,麻生他……」
他三兩步快速走到沙發旁邊,定睛往裡一看,這才發現別說被安排來待客的麻生成實了,附近一個所裡的人都沒有。茶幾一側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塊白板,上頭列了一連串的化學公式,而他們寶貴的客人們似乎被就這樣撂在了這裡,就著這些化學公式自己玩自己的。
神倉:「?!」
麻生呢?三澄呢?你們就是這樣對UDI幕後金主的朋友和研究所背後的大腿的?
神倉所長眼前一黑,好像看到了滿頁通紅的預算表。他還沒來得及手忙腳亂地向被慢待了的大腿彎腰道歉,對方已經若有所思地問,「神倉所長,那位女士懷疑她的女兒是這起連環殺人案的受害者嗎?」
「啊,是。」
「但是警方目前沒有將連環殺人案的信息公布給媒體吧,大眾所知道的消息只是增子區的空屋發現了年輕女性的屍體,」柯南接棒問,「她怎麼知道是連環殺人案件的?」
「她說是一個當記者的朋友向她透露的。」神倉所長撓了撓頭,注意力不知不覺被轉移,「而且她對搜查一課的那個特殊犯罪搜查室很關注,前天早上報紙上刊登了發現屍體的新聞的時候,她立即就找去武藏野署了,然後似乎是在警署裡看到了特殊犯罪搜查室的成員,那個部門不是專門針對性質惡劣的連環殺人案的嗎,所以她自己也猜到了這是一起連環謀殺案,懷疑自己的女兒也在受害人中。」
源輝月:「聽起來這位女士認為自己的女兒可能是死於某位連環殺人犯手下?」
「對。」
她眉梢輕輕一挑,「為什麼?」
神倉所長沒跟上節奏,「什、什麼為什麼?」
「正常情況下家人失蹤,被逼無奈認清現實,相信了多年沒沒有消息的親人可能是已經死亡的情況也有。多數人會認為他們發生了意外,少部分會想到謀殺。在普通人的世界裡,殺人案畢竟只是個只會出現在電視劇和小說裡的名詞,很少有人能將它聯系到現實,更不用說連環謀殺案。」源輝月說,「那位女士的職業和刑警或者法醫、律師之類的行業有關?」
神倉所長遲疑搖搖頭,「不是,中野桑,啊,就是剛剛告辭的那位夫人,她是在一所高中教授化學,周圍的親友裡似乎也沒有跟刑事方面打交道的?」
「所以說,連環謀殺案這個選項理論上應該會被她的潛意識排除在外。可是她為什麼會忽然注意到這種可能?」
神倉所長聞言愣住,雖然和那位中野女士認識很多年了,但老實說他還真沒往這個方面想過。
源輝月不過是注意到這個異常後隨口一說,也並不指望能夠立即得到答案。她看著神倉所長迷茫的表情,也沒有繼續為難他,淡定轉移了話題,「美琴和中堂醫生去重新解剖橘小姐的遺體了,他們發現了新線索。」
神倉所長終於回過神,「新線索?」
「在存放遺體的那間空屋裡發現了福爾馬林,她的死亡時間極有可能判斷有誤。」
神倉所長雖然本人不是法醫,但好歹也是一手創立了UDI的人,立即反應了過來,「福爾馬林……所以說死者有可能之前被泡在福爾馬林裡,等等,不對,她的胃容物已經高度腐爛了,她是被人注射了福爾馬林溶液?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她的死亡時間……」
服部拋著手裡的白板筆接口,「極有可能在一個月以上,甚至隔壁那棟大樓起火之前,中堂醫生他們已經去驗證這個猜想了。」
他看著神倉所長在原地消化了片刻,忽然恍然,「所以我們之前推算的死亡果然有誤啊。」
「果然?」
「昨天晚上特搜室的那兩位警官就給我打電話詢問過死亡時間有沒有錯誤的可能。」神倉所長解釋,「說是有一定可行性的猜想也行,讓我一有消息就立即告訴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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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屋中介的全名叫做高瀨文人,登記的家庭住址正好就在武藏野區。
那是個前後都帶小院的一戶建,因為是白天,院子的門開著,毛利警官一行人直接走到了房子門口按門鈴,半晌沒人應答。
毛利的搭檔疑惑地放下斷線的手機,「他的電話沒有人接,難道是去見客戶了?」
兩位青年警官對視了一眼,伸手握住了門把手,輕輕往下一壓。「哢噠」一聲,門開了。
毛利愣住,剛要奇怪高瀨出門怎麼沒鎖門,就看到前面兩人的神色肉眼可見地變得凝重。連愛說笑的若鹿警官都頃刻間換了個人一般,保持著面沉如水的神情,緩緩從腰間摸出了配槍。
毛利:「??」
他眼睜睜看著特搜室兩位警官熟練地打開手槍保險,迷茫但盲從地把自己的的配槍也拿了出來。
「發生什麼了?」他壓低了聲音幾乎用氣聲問。
「我和羽二重走前頭,待會兒進去的時候小心點。」若鹿微微偏頭,觀察著側面的玻璃窗,窗子後面的窗簾緊緊拉著,看不到屋子裡的動靜,「可能有人比我們先到了。」
他話語間分明透著一股來者不善的味道,毛利警官一驚,但沒給他更多時間做心理准備,羽二重已經拉開門,率先走了進去。
屋子裡非常安靜,空氣中隱約透著一點清潔劑和消毒水的味道。高瀨文人所在的公司叫做高瀨不動產,實際上就是他本人經營的,因此經濟方面十分寬裕,從這棟占地面積不算小的屋子和室內的裝修也能看出來。
他沒有結婚,早年父母相繼去世,之後一直是一個人生活,但作為一個獨居的單身男人,他的家裡卻打掃得非常干淨,室內陳設齊整得幾乎能夠看出屋主在某些方面的強迫症和潔癖。
客廳裡正對院子的方向是整面牆的落地窗,但大白天地被窗簾遮得嚴嚴實實,從附近地板的狀態來看,他似乎也很少將窗簾打開,讓陽光照進來。
可能是先入為主地懷疑屋主人有可能是一位連環殺人犯的原因,毛利警官一進門,無端感覺這棟采光和朝向都很好的房子裡徘徊著一股森森的陰氣。
客廳的燈沒開,接著窗簾外透進來的光掃了一眼空蕩蕩的房間,羽二重保持著警惕地給搭檔使了個眼色,無聲無息地向臥室走去。
看著他們的態度,毛利和他的搭檔繼續憋著氣不敢說話。雖然刑警有配槍權,但作為二線警署的警察,他們真用得上這玩意兒的機會真不太多。世界上哪兒來那麼多凶殘至極還神通廣大能搞來□□和警方對轟的犯罪分子,且警方抓犯人講究戰力疊加,一個手無寸鐵的搶劫犯都能出動五個以上的配槍刑警去抓他,孤身一人深入敵營的英雄好漢們一般只會出現在電影和電視劇裡。
但常在河邊走,總要濕一回鞋,現在毛利警官就感覺自己好像誤入了某個刑偵劇拍攝片場。他跟在若鹿警官身後,大氣都不敢喘,深怕自己和自己搭檔稀疏的身手給二位精英拖了後腿。
就在他們剛走到沙發背後,准備往側臥裡探時,方才羽二重警官進去的主臥室忽然傳來一聲響動。
若鹿警官立即轉身拿著槍奔了過去。
「若鹿,別過來!」
這一聲提醒晚了。
毛利跟在若鹿身後也衝向了臥室,到門口時話音才堪堪落地。然後他一抬眼,一個急剎車,身體僵住了。
臥室裡頭,羽二重背對他們站在一個出現得異常突兀的冰櫃前,一把黑漆漆的槍就抵在他的太陽穴上。那人握槍的手干淨修長,好整以暇地撩起眼皮朝他們看來,似乎觀察了他們幾眼,然後懶洋洋地一抬下巴,「把槍放下吧。」
條件反射地也掏出了槍但並不敢多動一下的毛利警官的搭檔:「你、你說放就放?」
那人略一挑眉,被逗笑了似的,「我說的不是你們。」
門口的人一怔,若鹿忽然意識到了什麼,猛地回頭。幾人這才發現他們背後幽靈似的不知道什麼時候鑽出了一個人,對方黑洞洞的槍口指向他們,上下打量了幾眼,居然真的放下了槍。
毛利警官後背幾乎頃刻起了一層白毛汗,他恍恍惚惚地第一次感覺到自己離死亡這麼近,並且忽然發現電視劇裡那些神乎其神的幽靈殺手,現實中居然是真實存在的。
他驚恐地看看他,又看看裡頭的人,腦子還混亂著,就看到面前的若鹿警官竟然也把槍收了起來。
「公安?」
臥室裡的黑發青年頷首,從胸前掏出了一本證件晃了晃,一邊饒有興致地朝他們看過來,「你們動作挺快啊,也找到這裡了。」
羽二重緩緩轉過身來,禮貌回敬,「目前看來是你們更快,所以高瀨桑已經被你們帶走了?」
隨即在他審視的目光下,黑發公安聳了聳肩,說了句讓人意外的話。
「沒有,他還在這裡。」
羽二重微怔,隨即猛地想到了什麼,回頭看向臥室裡那台過於突兀的冰櫃。他三兩步搶上前,一把將冰櫃的蓋子抬了起來。
冰櫃裡果然躺著一個人,這間屋子的屋主高瀨文人面對著外頭人驚愕的視線,已經僵硬的臉上還掛著一個詭異的微笑。
第547章 緋色的金魚(十五)
研究所裡,牆上時鐘的時針不知不覺指到了十二點。
法醫組對橘芹菜的遺體進行了重新解剖,制作了切片後交給了東海林醫生化驗,然後回到了休息處陪著源輝月幾人一起等結果。
陪坐的神倉所長看著時間,正要招待幾位貴客們先去吃午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忽然從走廊的方向急匆匆闖進來。
幾人抬頭看去,東海林醫生有些氣喘地出現在門口,手裡還拎著一張報告單。
中堂系立即站了起來。
「福爾馬林……」她平復了幾下呼吸,揚起手裡的報告單,「毒理檢測,檢測出了福爾馬林成分。」
那張薄薄的紙頁迅速被中堂醫生搶了過去,其他幾人也湊到了他周圍低頭仔細瀏覽。
「所以橘小姐可能是死於福爾馬林中毒了?」
報告單上過於專業的名詞已經超出了一個正常偵探的知識範圍,服部平次干脆直接相信了法醫的專業判斷,「但是屍檢的時候沒有發現注射傷口嗎?」
「如果是從頭皮進行靜脈注射就很難發現傷口。」三澄美琴百忙之中抽空回答,「凶手應該是將低濃度的福爾馬林溶液通過這種方式注入進死者體內,它是一種毒性極強的劇毒。一旦通過血液循環流經全身,就會引起全身髒器酸化,麻痹休克,最終死亡。」
「那之前說的肉毒杆菌?」
「因為死者不是飲用福爾馬林導致的中毒,她胃內的食物還是在正常地腐壞,就像一個密閉的罐頭,那是肉毒杆菌繁殖的最佳場所,所以那種細菌大概是在她死後才出現在胃裡的。」
「也就是說我們之前關於死亡時間的猜測是對的,這位橘小姐的確有可能是在火災之前就被人殺害了?」服部平次立即反應過來,「那那個房屋中介的確有嫌疑了?」
中堂系驀地抬頭看向他,「什麼房屋中介?」
「根據目前已知的幾樁有極大可能性出自同一凶手之手的案例,我們總結出了一個凶手尋找被害人可能存在的規律……」
柯南盡量簡潔地將他們昨天的推理解釋了一遍,「我把這個猜測告訴了查案的警官之後,他們那邊好像也有類似的推測,並且根據橘桑的社會關系,鎖定了一位嫌疑人,就是跟橘桑有過來往的一位房屋中介,叫做高瀨文人。」
中堂系好像忽然想起了什麼,「高瀨不動產?」
「對,發現橘桑遺體的那件空屋也是高瀨不動產名下,高瀨文人就是高瀨不動產的經營者。但是一個月前,那間空屋隔壁的雜居大樓發生了火宅,高瀨文人是那場火宅的唯一幸存者,直到幾天前才出院,擁有完整的不在場證明。但如果案件的真正發生時間在那棟大樓起火之前的話……」
「那他的不在場證明就不起效了,」東海林醫生恍然點頭,「那趕緊通知警方啊!」
「啊,我這就給昨天那兩位警官先生打電話……我看看我應該存了他們的號碼。」
「不用了。」
一個冷靜的聲音從話題圈外傳來,正慌慌張張地掏手機的神倉所長茫然看過去,就見到他們的貴客源小姐正從手機上抬起頭,手裡的屏幕上依稀是一封郵件。
她平淡且沒什麼情緒地宣布,「高瀨文人已經死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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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瀨文人,男,三十二歲,東京本地人。家中經濟條件寬裕,經營一家叫做高瀨不動產的房屋中介公司,本人是名校畢業的高材生,在父母死亡後接手了家裡的地產中介公司。
如果只看這些單薄而蒼白的標簽,幾乎是個青年才俊的標准模板。就算加上旁人對他的評價——性格和善,樂於助人,偶爾在工作中吃了點小虧也不怨天尤人,除了性格善良到近乎有些懦弱,簡直是個沒有缺點的好人了。
但就是這樣一個「好人」,涉嫌謀殺了至少七名以上的年輕女性。說「至少」是因為受害者人數至今還不能被完全確定,極有可能達到兩位數甚至更多。
人說每一個人都有藏起來不願意讓其他人看到的另一面,高瀨文人的第二張面孔,大概是照著地獄中的惡鬼長的。而惡鬼本人已經去了他該去的地方,但在人間留下的爛賬卻遠沒有結束,高瀨文人的死帶給了警視廳幾個巨大的謎團。
他到底是死於自殺還是他殺?
如果是他殺,是誰動作這麼快搶在特搜室和公安面前動了手?
如果是自殺,他又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已經基本可以被斷定為這起連環殺人案的凶手,那麼在他死亡之前,他到底殺了多少人?有多少雙至今未能瞑目的眼睛,還在血淋淋地望著人間?
「在高瀨文人家中找到了橘芹菜、糀谷夕希子、勝俁實裡、武內麻耶……等『漁夫案』的幾位受害者在失蹤前攜帶的隨身物品,那些東西之前被推斷為是凶手殺人後拿走作為了戰利品,因此已經基本可以斷定,高瀨文人就是『漁夫』本人。」
百貴船太郎拿著報告書在管理官辦公室做著彙報,「那些證物被找到時被凶手集中放置在了雜物間的紙箱裡,除了這幾位的隨身物品之外,箱子中還有大量女性的鞋包、眼鏡、項鏈之類的物品還未查明出處。」
村治管理官凝聲問,「也就是說,受害者數量可能比我們想像的要多得多?」
百貴微微垂下頭,語氣干澀,「是。」
「呵……」村治管理官輕輕閉上了眼睛,「日本只有百分之十二的遺體會被解剖,大多數被發現的屍體都被以自殺或者意外事故的名義敷衍過去了。就是抓住了這個漏洞所以才這麼多年沒有被人發現,不愧是名校畢業的高材生,這個『漁夫』遠比我們認知的要狡猾。」
百貴默然不語,然後聽到管理官忽然說,「准備召開新聞發布會吧。」
他下意識抬起頭來。
「將那些找到的可能屬於受害者的物品也通過新聞發布出去,征詢受害者的家人來認領。」
「可是公安那邊……」
「有什麼問題我一力承擔。」村治管理官的語氣斬釘截鐵。
百貴船太郎微微一怔,然後沉默地點了點頭,應了聲「是」。他將案情進展彙報完就合上了手裡的文件夾准備離開,剛走到門口,背後的管理官忽然開口喊了一聲他的名字。
「百貴。」
百貴船太郎腳步一頓。
「要記住,我們才是刑警。」
他下意識回頭,就見到管理官深深地注視著他,「這個案子,你們一定要搶在公安前面查清楚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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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瀨文人家,屋主的屍體已經被法醫拍照取證後完整地移了出來搬走了。
冰櫃裡面的溫度沒有其他人以為的那麼低,高瀨文人躺在裡頭並沒有被凍成無處下手的冰塊,給法醫省去了解凍流程,UDI裡已經直接開始解剖了。
三澄美琴拿著解剖刀正在給高瀨開腸破肚的時候,源輝月帶著兩個名偵探剛剛到達案發現場。
這起案件雖然發生在武藏野市,但因為引起了警視廳的高度重視,現場的勘測人員基本都是面熟的老朋友。大家看著這三位在門口換了鞋套,然後長驅直入走進第一現場高瀨家的臥室,皆眼皮也不抬地繼續忙著自己手裡的活,熟練地當做了沒看到。
室內的勘測已經做完了,地上、床上還有側對著床的書架上零零散散地擺著物證標示牌,放屍體的那個冰櫃大概是因為體積過大不好挪動,還放在原處。源輝月一眼掃過,沒先看這個大號的冰凍棺材,反而先注意到了臥室內的床單,極為干淨的純白色,平鋪在床上幾乎沒有一絲褶皺。
「看起來他昨天回家之後沒有休息就直接躺進這個冰櫃裡了。」松田陣平從臥室外的陽台走進來。
「松田哥哥,」跟她一起過來的柯南乖乖抬頭問好,「你剛剛在檢查陽台?」
松田陣平低頭叼了根煙,淡淡點頭,「我來的時候他家裡的大門是從裡面鎖上的,鑰匙就放在玄關的櫃子上,以他跟其他人的關系應該也沒有存放備用鑰匙的人,所以我原本想去陽台上找找有沒有從外面翻進來的痕跡,結果什麼都沒找到。」
大概是想起了在案發現場,他叼了煙卻沒有繼續點,只用淡定的語氣解釋完自己溜門撬鎖的經過之後,踱到了源輝月身邊。
高瀨文人的臥室是和外頭的客廳如出一致的整潔,干淨得像那張沒有褶皺的床一樣。臥室的面積只有客廳的一半,於是顯得那座擺放在床邊上的偌大冰櫃格外擠占空間。冰櫃的年頭看起來有些老了,即便裡頭的高瀨文人已經被搬走,人站在旁邊依舊能聞到一股從裡頭散發的腐臭氣息,像是冰櫃本身早已被什麼東西腌入了味。
跟松田陣平打過招呼之後,服部一手捂著鼻子,好奇地圍著那個冰櫃轉了一圈,甕聲甕氣地問,「他之前用這個冰櫃裝過什麼東西?」
「誰知道呢,等外頭的現場勘測完就能把這個冰櫃拖出去詳細檢查了。」
由於臥室裡的情況過於清晰明了,沒什麼多余可供研究的線索,名偵探們很快轉移了陣地,開始騷擾外頭的現勘。
源輝月也沒在臥室多呆,腳步一轉去了次臥。
次臥裡的裝修比主臥簡單很多,規規矩矩地擺著一張床,一張書桌,靠門口的牆面還貼著一扇衣櫃,臥室的窗簾也依舊遮得嚴嚴實實。擔心破壞現場,現勘人員沒敢動它,整座房子的窗簾也幾乎都是這個德性,就好像屋子的主人見不得光一樣。
松田陣平慢悠悠跟在源輝月身後,「新的解剖報告我已經看過了,有沒有人說你非常神?」
「什麼?」
「福爾馬林,」他說,「這個證據解釋了為什麼橘小姐的遺體能夠完好保存一個多月,但在它出現之前,高瀨文人的不在場證明可以說堅如磐石,你是怎麼認定他就是凶手的?」
正對床的方向貼著一張彩色的字母表,上頭每個字母上都被人用紅筆畫了一個個圓圈,吸引了源輝月的注意,她抬步走過去停在它面前,隨口回答,「直覺?」
「你看我信嗎?」
松田陣平不鹹不淡地扯了扯嘴角,倒也沒有繼續追問,只是順著她看的那張字母表說明,「這上面的筆跡已經已經請文檢專家檢查過了,畫圈的筆也在書房的筆筒裡找到,大概率是高瀨文人本人畫的。」
但除了那些鮮紅的圓圈之外,字母表上什麼都沒寫,看不出有什麼特別含義。字母表本身也明顯有些年頭了,雖然看得出來被人細心保存,但紙頁的邊緣已經開始泛黃,延邊的透明膠帶一層層貼了好幾道,似乎就是它因為年代久遠反復脫落所致的。
源輝月凝視著那些圈望了一會兒,忽然問,「能夠檢測出這些圈被畫上去的時間嗎?」
松田陣平略微詫異,但還是點點頭拿出手機,「我讓他們試試,有什麼想法?」
「想法談不上,但是,在雜物間那個箱子裡找到的被害人的物品,數量有多少件,你們數過嗎?」
松田翻電話簿的手指驀地一頓,下意識抬頭朝她看去。憑著對源輝月的了解,他幾乎條件反射地聽出了這句話的言下之意,然後驀地扭頭看向那張字母表。
「不會吧……」
「如果他是從八年前甚至更早就開始殺人了,每年三到四個,」源輝月輕飄飄地說,「數量差不多。」
第548章 緋色的金魚(十六)
「什麼差不多?」
剛被領導的弟弟揪著問了一堆問題的西野正滿頭大汗地跑進次臥裡避難,迎頭就聽到這一段沒頭沒尾的對話,有些摸不著頭腦地插嘴。
松田陣平飛快從電話簿裡找到了要找的那個號碼,一鍵撥了過去,頭也不抬地回答,「受害者人數。」
「啊?」
「牆上這張字母表是高瀨文人在計數,計算的是他親手殺害的受害者的人數。」
西野反應了兩秒,驀地睜大了眼睛,駭然扭頭望向牆上那張表,開口都結巴了一下,「所以說,這家伙這些年裡一共謀殺了二十六個人?」
就算是常年和恐怖分子打交道的公安警察,也少有遇到這種等級的殺人魔,上一個手下有殺了兩位數以上的受害者的還是煙火師。而這個叫做高瀨文人的家伙殺了這麼多人,警方之前居然對此一無所知,這才是最駭人聽聞的。
他正震驚著,忽然聽到自家上司否認,「不,是二十五。」
源輝月緊盯著那面牆壁,微微蹙了一下眉,「『A』上面沒有畫圈。」
西野愣了愣,視線上移,這才注意到這張字母表的開頭,A周圍的確是干干淨淨的空缺狀態。
「為什麼?」他迷茫地猜測,「他原計劃要殺二十六個人,但只剩最後一個的時候自己被其他人殺了,所以A才空了出來?可如果是這樣的話,正常情況下被空出來的不應該是『Z』嗎?還是說他是從後往前計數的?」
源輝月望著那張表沒說話,像是在思考什麼。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現勘人員忽然在門口探頭探腦,「源小姐,那個……」
迎著屋內幾人回頭看來的目光,這位被獻祭出來給大魔王做彙報的倒霉警官不小心結巴了一下,「那、那個,書房死者的電腦裡發現了一點東西,柯南君他們讓我請您去看看。」
書房裡的確有了新發現,不但源輝月這裡,還在現場的兩位特搜室的警官也收到了消息。幾人到場的時候,就見到柯南坐在椅子上跟服部一左一右夾著某個技術人員,三人專注盯著電腦。房間裡響著活潑的音效,他們走過去一眼就看到伴隨著音效,電腦裡有個像素小人正奮力跳過一個有他幾人寬的巨坑。
——這幾人全神貫注在電腦前聚在一起,居然是在打游戲。
松田陣平挑眉,「這又是在玩什麼?」
他猝不及防忽然出聲,正專心致志操作角色飛躍大峽谷的技術人員手一抖,像素小人一不小心栽下了懸崖,一命嗚呼。屏幕上跳出來一個小窗口,玩家操控的角色的小人躺在一灘水裡,一根刺啦冒著電火花的電線落下來接在水面,小人頓時原地跳了一通霹靂舞,被電成一塊焦炭,怏怏吐出一口煙氣後倒了下去。
GAME OVER的宣告這才從屏幕上浮出來。
電腦前的幾人齊齊惋惜嘆了口氣,「……這是走得最遠的一次了。」
然後他們默默扭頭看來,其他人也就算了,但柯南小弟弟的視線莫名讓人感到一絲心虛,有種一個沒注意欺負了小朋友的錯覺。
松田警官摸了摸鼻子,「什麼情況?」
「啊,是這樣,剛才我檢查電腦的時候,柯南君在桌面上發現了這個游戲。」終於從像素世界回到現實的技術人員連忙起身彙報。
源輝月看向弟弟,小偵探一臉無辜地眨了眨眼睛,「因為這個游戲的圖標是一只茶色的小鳥嘛。」
《茶色的小鳥》,受害人之一糀谷夕希子曾經出過的唯一一本繪本,也是某個神秘出現在圖書館的游戲工程師重點提及過的東西。
幾個知道內情的人同時一頓,松田陣平眼眸微微眯了一下,神色嚴肅了幾分,「然後呢,這個游戲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這個啊。」技術人員不知為何露出微妙的夾著一絲頭皮發麻的表情,回頭操作,「您看——」
電腦屏幕上的游戲畫面已經回到了標題頁面,依舊是樸素的像素風。技術人員重新開始了游戲,畫面先是一閃變成一塊黑漆漆的黑幕,隨即濃墨的顏色漸漸淡去,畫面中出現了一個干淨整潔的房間。
靠著窗台的床,擺在房間中央的冰櫃,原木色的床頭櫃和蘑菇形狀的台燈,甚至和房門相對明顯是通向陽台的側門,第一次看到這個游戲中房間的人同時一怔。
技術人員:「我們剛剛對比過了,這個游戲裡房間的陳設和高瀨文人的這棟房子的主臥室一模一樣。」
「……所以,主角呢?」西野默默問,「床上好像沒人?」
方才技術人員操縱的游戲畫面乍一看就是個普普通通的橫版過關游戲,而這個開頭的頁面則更像傳統RPG。眾所周知,RPG冒險游戲的主角一般都是在床上醒來,然後說出他們統一培訓後的第一局台詞,「熟悉的天花板」。
西野警官大概是沒少玩這種RPG冒險游戲,然而這一次的游戲制作者沒有按照套路走。技術人員安靜看了他一眼,然後回頭繼續操作鼠標,畫面上的光標緩緩移過房間中的那張床,落在了正中央的冰櫃上,然後輕輕往下點了一下。
冰櫃的櫃子自動打開,一個人影從裡頭坐了起來,正是方才玩家操縱的那個像素小人。
這個開棺起屍的動靜登時將沒見識的西野警官驚艷了,他倒吸了一口涼氣。
而制作者生怕還不夠刺激似的,小人頭上緩緩浮出了一行小字,標注出了他的名字——高瀨文人。
技術人員操縱這個詐屍的「高瀨文人」出了冰櫃,繼續往外走。穿過房間大門載入新的地圖,果不其然,外頭的大廳布置也和真正的高瀨文人家一模一樣,甚至此時客廳裡還有不少人在忙活,部分穿著鑒識科的制服,部分穿著西裝,地上牆上零零散散撒著物證標示牌,簡單來說就和現在客廳裡的場景一模一樣。
「……」眾人終於明白為什麼剛才技術人員的會露出頭皮發麻的表情了,換他們也麻。
「這些警官們都是可以對話的。」盡管重復見了好幾次了,技術小哥看著這個詭異的客廳還是有些僵硬,「我之前挨個試過,過去詢問的話,他們會說這棟房子裡發現了一具屍體,他們是來調查的。」
若鹿:「……他們沒發現和他們對話的就是屍體本人嗎?」
羽二重:「閉嘴吧,若鹿。」
若鹿警官閉了兩秒鐘嘴,沒忍住,「警方辦案是不允許閑雜人等進出的吧,這麼大個人在跟前晃悠,他們怎麼不趕人出去?」
「你跟游戲講邏輯?」
「可這游戲不是寫實風的嗎?」
在二位特搜室的警官邊認真觀察邊習慣性鬥嘴時,技術人員已經操縱著角色小人在這間屋子裡轉了一圈,沒什麼意外地,整間屋子的陳設布置都和現實一模一樣。甚至他回到起始那個房間時,會發現已經有警察入內檢查了,且這一次他被擋在了外頭沒讓進去。
小人不辭辛勞將每個警察都對話了一遍,正要走向大門離開,源輝月忽然開口,「剛才我們這個房間裡有電腦嗎?」
技術人員愣了愣,下意識操縱小人又往回走。游戲的書房裡也有幾個警察在忙忙碌碌,小人從他們中間路過,找到了靠窗台放置的電腦桌。電腦桌的椅子是往外拉開的,技術人員下意識將它一點,小人頓時走過去坐了上去……就和他現在的姿勢一模一樣。
技術小哥的腦子當即炸了一下,甚至恍恍惚惚地想要回頭往周圍看。就好像在某個和現場重疊的看不見的維度中,已經死亡的高瀨文人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操縱著,此時也正好來到了這間書房,坐在了這張椅子上,跟他重疊在了一起。
他立時被自己腦內豐富的聯想嚇出了一手臂的雞皮疙瘩,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感覺自己周圍的溫度都低了不少。
「繼續,」這時候一個清冷的聲音響起,「看看電腦。」
他回過神,連忙點頭,控制著鼠標將光標移向小人面前的電腦。那個小小的箭頭點下去的剎那,像是有一個彩蛋被激活,屏幕上頓時炸開了滿屏的煙花。
技術小哥被嚇了一跳,手一抖差點把鼠標嚇扔了出去。緩了兩秒,他才重新拽回戰戰兢兢的三魂七魄——不是他膽子小,實在是這個游戲詭異得沒邊了,簡直比十個殺人狂的犯案現場加起來還嚇人,幾乎已經到了精神攻擊的範疇。
而這個時候,煙花也恰好謝幕,屏幕中散落的光點終於往中央集中,組成了一行英文。
Now you see me.
See什麼?他要見鬼了?
他正恍惚且被動搖世界觀著,身後終於響起了幾位偵探和警官的討論。
「『Now You See Me』我記得是某部電影的名字?魔術什麼的,這不該是怪盜基德說的話嗎?」
「制作者放這個彩蛋在這裡是什麼意思?要我們看什麼?」
「或者剛剛看到的東西裡面有什麼我們漏掉的線索?」
在一片認真嚴謹的討論中,有人百無聊賴,「嘖,我還以為能在這裡看到我呢。」
「……」眾人齊齊回頭,就見到提出這個新鮮論調的果然是某位知名不具大小姐,「居然沒有做幾個頂著我們名字的NPC圍在電腦桌這裡,這不是沒有跟現實完全同步嗎,差評。」
眾人:「……」
他們默默思考了一下如果真的在游戲中看到了自己的場景,齊刷刷頭皮一麻。技術小哥懵逼了兩秒,忽然感覺前頭感受到的壓迫力都煙消雲散了。
松田陣平:「……說明這個游戲的制作者在『不做人』這一點上遠遠比不上你?」
源大小姐懶洋洋地,大概是懶得跟他反駁,只用「繼續,還有什麼新鮮玩意兒」的神情抬了抬下巴。技術小哥收到指示,連忙講解,「屋子裡面已經全都檢查過,沒有其他線索了,接下來就只能出門了。」
他邊說話邊操縱人物行動,小人出了門,載入的新地圖果然是那個眼熟的橫版過關畫面,並且出了那間房子後,小人的頭頂上就沒有名字了。技術小哥苦著臉,「這個游戲的難度特別高,你們來之前我已經死了三次了,加上剛才那次是第四次。」
「有復活次數限制嗎?」
「這個倒沒有提示。」
感興趣地活動了一下手指,松田陣平走上前,「我來試試。」
第549章 緋色的金魚(十七)
由於找到了新的線索,特搜室的警官之一拿著手機出門給上級做彙報了。技術人員之前已經檢查過,這個游戲在高瀨文人的電腦中創建的時間是昨天夜裡十二點十三分。雖然也不排除這可能是高瀨故意留給警方的挑釁,但辦案的指針依舊開始朝著謀殺案的方向傾斜。
外頭的痕檢們都被告知過暫時不要進書房打擾,一行人靜靜屏息圍在松田陣平周圍看他打游戲,房間中安靜得厲害,只有和案發現場分外不搭調的游戲音效彈珠似的在牆壁上彈來彈去。
趁著其他人沒注意,柯南輕輕拉了拉他姐的裙擺。源輝月低頭看看他,配合地跟他走到一旁,蹲下身。
小偵探壓低了聲音,「剛才我在外頭問了西野警官,聽他說特搜室的人幾乎和公安是前後腳找到這裡的?」
「嗯?」
「他們那邊的消息不是你提供的嗎?」
但如果公安和特搜室的消息來源一致,明顯沒必要來同一個地點撞車浪費人力。源輝月大概是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失笑問,「當然不是,你為什麼會這麼想?」
「因為那位百貴室長在長野的時候不是跟你共事過嗎?」
「那他也不一定會聽我的話?」
看著他姐一臉無辜的表情,柯南眨了眨眼睛。
嗯,不會嗎?
大概是看出了他眼中的懷疑,源輝月輕輕笑了笑,「特搜室上頭的管理官,我記得好像是叫村治。那位老頑固一向跟公安不睦,隨便指揮他的人沒那麼容易。」
「和公安不睦?」
「是啊,你知道的吧,刑警和公安的關系一貫都不怎麼樣。」
警視廳內部也不是什麼和平的淨土,刑事警察和公安警察之間的矛盾來由已久並且互相看不上眼。職權範圍重疊是一方面,彼此的行事風格完全不同也是一個重要原因。
特搜室的村治管理官平時看起來和藹可親,實際上卻是個五十多歲的老古板。他本人是腳踏實地的刑事出身,早年還去FBI進行過交流學習,但行事作風上倒是半點沒染上美國人特有的自由散漫,反而筆直衝著反方向發展得越老越固執。
就算在普遍不喜歡公安的刑事警察中,他恐怕也是對公安的行事最沒有好感那一撥。
但他沒有好感也沒用,就像他說過的,他們的確沒有拒絕的權利。
而讓村治管理官失去拒絕權利的源大小姐絲毫不在乎自己有沒有被討厭,「就能力上來說,其實他還算厲害,看警視廳出了John Walker這樣的事都沒有把他換下去就知道了。所以你跟服部發現的高瀨文人,他未必發現不了,特搜室只比公安慢了一步很正常。」
柯南沉默片刻,忽然感慨,並且感慨的重點離題八百裡,「我終於明白為什麼源伯伯在政壇上樹敵那麼多了。」
「嗯?」跟親爹一樣旁若無人的會氣人的源大小姐莫名其妙,滿臉「為什麼忽然提到源宗政」的疑惑。
柯南若無其事轉移話題,「難怪特搜室這一次行動這麼快,他們是在有意識地跟公安競爭了?」
「別人我不知道,但那位村治管理官……John Walker在他眼皮子底下呆了這麼久沒發現,最後還是被公安揪出來的,他心裡肯定憋了一口氣。」源輝月淡定地說,「也挺好的,老人家多活動活動頭腦和筋骨有益身心健康。」
柯南:「……」
有其父必有其女,源宗政在政壇活躍這麼多年還沒被人打死,肯定是因為源家勢力太大。
就在這個時候,電腦桌前終於傳來了動靜。規律的游戲音效忽地一停,帶著遺憾意味的退場音樂中夾了一聲不太爽的「嘖」,開小差的姐弟倆回頭看去,率先聽到了關西名偵探大驚小怪的嚷嚷。
「啊,就差一點了。」
電腦屏幕上再次跳出了游戲人物死亡的過場動畫,這一次像素小人被綁在了一個樹樁上,一群嗡嗡的黃蜂從畫面外飛進來,將他叮得滿頭是包,小人再次仰面躺倒,幽幽吐出一口魂魄。
乍一看這個動畫效果做得還挺可愛,源輝月一眼看過去,卻忽的皺了一下眉,「每一次死亡的過場動畫都不一樣?」
「啊,的確是。」被搶了位置的技術小哥卑微地縮在牆角解釋說明,「好像是隨機的,至少目前沒找到什麼規律。」
「重復過嗎?」
「這個……」他開始努力回憶,只是不等他回憶完,現場兩位記憶力堪比攝影機的名偵探已經代替他回答了這個問題。
「全都沒有重復過。老實說這一點我也感覺有點奇怪,這個游戲絕是專業人員的手筆,無論游戲細節還是難度都做得非常精良,但是在這方面花這麼多心思好像已經有點超出制作精良這個範圍了,源姐姐你覺得呢?」
源輝月依舊在盯著電腦屏幕看,過場動畫走完之後,畫面再次回到了開頭。松田陣平沒有繼續開始,而是回頭看過來,似乎在等著她的命令。
「你覺得那個過場動畫有問題?」
好一會兒源輝月才輕聲開口,她看向游戲畫面的目光有些奇怪,像是被屋內的陰影染了色,「我在想,他的下一個死法,會不會是被注入尼古丁中毒致死。」
室內猛地一靜。
服部第一個反應過來,「等等,尼古丁中毒不是糀谷桑的死法?源姐姐你的意思是這些過場動畫反應的是高瀨殺死的那些受害者的死亡過程?」
特搜室的兩位警官反應也不慢,「糀谷桑的死亡時間是八年前的冬天,而高瀨文人開始殺人極有可能是從十年前開始,算一算時間她的確有可能是第六名受害者,也就是下一個。」
「為什麼是十年前?」技術小哥弱弱地問。
「因為高瀨的母親就是十年前死的,那是高瀨開始犯案的刺激源。」若鹿飛快回答,然後轉向桌子前的松田,「重新開始出門死一個試試?」
然而黑發公安緩緩皺起了眉,出人意料道,「不行。」
「誒?」
「如果過場動畫對應的是每一個受害者的死亡過程,那麼這個游戲的可重復次數,可能就不是無限的。」
若鹿微怔,對上他沉郁的眼神,驀地反應了過來,渾身發冷。
室內忽的一靜,「……不會吧?」
「什麼什麼?」普通的技術小哥依舊普通地沒跟上節奏,甚至不明白為什麼室氣氛忽然低沉下來。
書房外的人察覺到了裡頭的動靜,有痕檢好奇地探頭探腦往裡看,屋子裡的空氣卻忽然之間安靜得詭異。技術小哥滿臉迷茫,好一會兒才有人回答他的問題,聲音干澀而凝滯。
「意思就是說,游戲裡這個角色,能夠重新開始的次數對應著被害人的人數。我們一開始以為那個看不清面孔的像素人是從冰櫃裡醒來的高瀨文人,但現在看來,她應該不是高瀨,而是案件的受害者。」
「??」技術小哥反應了兩秒,驀地睜大了眼睛,渾身冰涼。
「難怪出了門之後頭頂就沒有名字了,開什麼玩笑!」他恍惚中聽到有人低聲罵了一句,「讓我們用受害者的命玩游戲嗎?」
「……」
房間中的空氣再次一陣窒息,等在門口的其他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有個痕檢拿著報告正要往裡走,剛進門兩步忽然微妙地察覺到氣氛不對,有點不知所措地停住了腳步。
就在氣氛已經接近降到零點的時候,松田陣平忽然平靜開口,「那我繼續了?」
源輝月淡淡點頭,「繼續吧。」
兩人旁若無人,她點頭應允之後,黑發公安就直接點了游戲開始。那個詭異的臥室再次出現在電腦畫面裡,「高瀨文人」又一次從冰櫃中爬出來,穿過滿屋子的警察從大門口離開。
眾人的注意力下意識轉到重新開始的游戲上,並且終於意識到這個他們一開始以為是冒險開始的開場畫面,實際上代表的意義恰恰相反。高瀨文人每一次出門其實是去狩獵,真正在那些地獄一般的地圖裡掙扎的是被他抓住的無辜女孩子們,所以游戲的難度才這麼高,那些一踩就碎的磚石、幾乎跳不過去的溝壑、藏在暗處的機關隱喻的是她們的現實,是她們近乎十死無生的求生之路。
「也對,游戲是游戲,現實是現實,現實中的受害者們早就已經全部死亡了……」自嘲地笑笑,若鹿深吸一口氣,憋了兩秒,忽然說,「但我還是想把游戲類那些眼瞎的同僚揍一頓,為什麼不攔著他?」
羽二重:「若鹿,這是游戲。」
「我知道啊,但是看著凶手大搖大擺走過一群警察中間我還是郁悶嘛。松田警官,要不然你等會試試看能不能控制高瀨襲警?」
「……」松田警官沒搭理他這個令人驚艷的提議,還在專心致志過浮橋。
這天上午,就在查案的眾人還在圍觀松田警官打游戲的時候,警視廳召開了關於增子區發現的女性遺體案件的新聞發布會,並且在發布會上正式承認了這是一起連環殺人案件。
「……特殊犯罪搜查室已經鎖定這起連環謀殺案的重要嫌疑人為武藏野市一家不動產公司的經營者,高瀨文人。警方找到嫌犯家中時發現嫌疑人已死亡,目前並不確定是自殺還是他殺。但在其家中搜查到了大量受害者的物品,推斷其本人應是凶手無疑。」
一個正在低頭擦著桌子的瘦削身影忽地一頓,抬起頭來,目光直勾勾看向客廳裡正在自動播放的新聞。
「……由於受害者人數和身份至今未能確定,警視廳對所有找到的受害者遺物進行了公開,請辨認出遺物所屬的受害者家屬盡快與警方聯系……」
第550章 緋色的金魚(十八)
「Game over」的游戲音樂再次在書房裡響起,游戲畫面中央又一次彈出人物死亡的過場動畫。
一個鼻青臉腫的像素小人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一支針管從屏幕外飛進來,扎在了她手臂的靜脈上。針管裡的無色液體被快速注入到她體內,注射器推到頭的瞬間,小人頭一歪,幽幽吐出了一口魂魄。
沒人再覺得這個動畫可愛了,房間內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無色油狀液體。」松田陣平松開鼠標靠在了椅背上,嗓音低沉,「尼古丁。」
「……」
「這個游戲……」好一會兒才有人開口,「這個游戲的制作者不僅僅是在關注這個案子,而且對高瀨文人的作案情況一清二楚?」
特搜室兩位警官神情凝重如水,「但是可能嗎?連環殺人凶手一般不會有同伴,但如果是團體作案,高瀨和對方之間的主從關系又是怎麼界定的?他和這個游戲的制作者哪一個看起來都不像處於弱勢方的脅從者吧?」
暫時沒人回答他們的問題,松田陣平從電腦桌前站起身,「這個游戲能夠轉移嗎?」
站牆角的技術小哥愣了兩秒才意識到這個問題是在問他,連忙點頭,「可以的,只不過裡面有特殊程序,不能進行復制拷貝,以我的能力暫時也沒辦法破解。」
他邊說邊臉色發苦,松田遞過去一個U盤,語氣並不太意外,「麻煩你了。」
特搜室的二位警官早就知道東西不太可能落在自己手裡似的,對此沒有太多異議,十分自覺地安靜旁觀。
這時候門口的毛利警官和痕檢大概看出裡頭的氣氛已經轉好,乖覺地進來彙報情況了。現場勘查總算回到了正常流程,技術人員忙著轉移游戲文件的工夫,松田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時間,回頭問源輝月,「高瀨文人的屍檢結果還沒出來,目前在現場也找不到太多信息了,先送你去吃午飯?」
他詢問的對像正望著房間內的書架不知道在想什麼,聽到他的話才回過神,然後無所謂地點了點頭。
就像源大小姐之前說的那樣,國家的公務員到底還沒有進化到能夠不用吃飯喝水,只靠呼吸空氣和輸出廢話就能夠為人民服務。也許未來有一天偉大的AI可以做到,但肉體凡胎的人類距離那一步尚算遙遠。
房子外頭已經拉了一圈警戒線,高瀨文人家的地址在鬧市區,這會兒外頭來看熱鬧的圍觀群眾也比其他的人更熱鬧,不但有舉著手機錄像直播的,最裡頭還圍了一群記者在拍照。只不過高瀨文人涉及到的情況嚴重,警視廳不敢馬虎,再加上還有公安在現場,警戒線拉得格外遠,甚至臨時封了小半條街,外頭的人基本也拍不到什麼,但如果出去就要從這群人中間穿過了。
為了防止被等在外面的大大小小的鏡頭拍到,松田陣平直接帶著他們上了警車。守在外頭的警察看到開出來的車輛連忙拉起警戒線,警車從出口緩緩開出去的時候,坐在車裡的源輝月隨意往外頭一瞥,忽然看到不遠處有個小警察正被一個人攔住問話,滿臉為難。
立在他面前的那個背影挺直而瘦削,夾著銀絲的頭發在腦後挽了個髻,看著十分眼熟。
恰好這會兒前頭的圍觀群眾把路擋了,不少人還試圖好奇地朝警車裡頭探頭探腦。維持秩序的小警察滿頭包地上前去趕人,警車只好不尷不尬地停下,恰好擱淺在了這兩人旁邊。
「怎麼這麼多人啊。」到服部在前頭咂舌。
松田陣平:「警視廳上午召開新聞發布會,承認了高瀨文人是一起連環殺人案的重要嫌疑人。連環殺手現實裡可不多見,活著的不敢看,死了的當然要來看看熱鬧。」
「消息傳得也太快了,而且高瀨早就被法醫裝走了,這裡就是個普通房子,這些人到底在看什麼?」
然而人類大概就是一種喜歡大驚小怪的生物,還極其善於產生聯想,否則名人故居的噱頭是怎麼來的?
高瀨文人一介連環殺人犯,如今也擁有了名人待遇。趕著來看他的人比比皆是,人看不到,也要趕來在房子面前打個卡,再心滿意足將照片上傳網絡。拜這位新晉「網紅」所賜,社交媒體平台上總算不再是基德獨占鰲頭。
「我倒寧願是基德,」關西名偵探翻著網絡上的新聞郁悶,「受害者的身份都還沒有查明,凶手就已經開始受人追捧了,這些人都在想些什麼。」
「想開點,」松田陣平骨節分明的手搭在方向盤上,懶洋洋地等著前頭把路讓開,「再過一段時間說不定還有人給『漁夫』建網站招攬粉絲呢,到時候你不是會更郁悶。」
「所以說我完全搞不懂那些崇拜罪犯的家伙到底在想什麼啊!」
「受害者無人問津,行凶者名傳千古,這不一直都是歷史一貫的發展規律?這句話還是你後面那個人說的。」
服部平次聞言下意識回過頭,這才發現坐在他後座的源輝月正望著窗外頭的某個方向,他跟著扭頭看過去,頓時詫異,「那不是之前來UDI的那位中野桑,認為她女兒可能是受害人的那個,她怎麼來這兒了?」
警車裡開了暖氣,熏得空氣悶得慌。公家的車子風裡來雨裡去,用車的警察也大多數都是臭烘烘的大男人,不太注意講究,車內的空氣混著一股皮革和汽油再加上不知道什麼玩意兒悶出來的怪異味道。松田陣平擔心後座某位大小姐不適應,上車的時候把車窗開了條縫透氣,這會兒外頭吵吵鬧鬧的人聲摻和在新鮮的冷空氣裡一並沿著縫隙往車裡鑽,那兩人站的近,聲音隱隱約約比旁人明顯幾分。
那個擋在警戒線前頭的小警察似乎在阻攔那位中野女士進去。
「……真的不能去,我們有規定。」
「您可能是受害者家屬也不行,您應該去武藏野警署……」
「我們搜查還在進行……不可能漏掉什麼東西……」
一縷黑白交雜的碎發從中年女性的臉側散落下來,她站在午間的陽光裡,像塊石頭頑固不化的礁石,任面前的警察苦口婆心,依舊戳在人群中一動不動。旁邊已經有好事者注意到他們的動靜,開始拿起手機改拍她了。
松田皺了皺眉,拿起前頭的對講機,「多調幾個人過來,把周圍拿手機和攝像的人全部驅散,拍到的東西都刪掉。」
那頭的人連忙答應,然後有些小心道,「有不少人已經把照片上傳到網絡上了……」
「讓網監部門把相關的新聞刪除,把這件事熱度降下來。」一個聲音忽然橫插進來。
松田回頭看向開口的源輝月,微微頷首,對著那頭重復了一遍命令。
那頭的負責人領命下去操作了,直到他把對講機放下,服部這才有點遲疑地開口,「直接刪新聞不會造成更多揣測嗎?」
源輝月:「揣測再多能夠比得上一個殺了二十多個人的連環殺人犯?」
服部:「……」
那確實沒有。尋常連環殺人犯殺個七八個人就頂天了,像高瀨文人這樣殺出了一個字母表的,正常人還真沒那麼豐富的想像力。
「而且今天上午警視廳才召開了新聞發布會,連案件細節和受害者人數都沒有公開,高瀨文人的名字立即就成了全網絡的熱點。」
源輝月收起手機,「以前也不是沒出現過連環殺人犯,你見過反應這麼迅速的陣仗嗎?」
柯南正趴在車窗上往外看,聞言回頭,「姐姐你覺得這個熱度有問題?」
「很顯然,而且這還只是個開始。」
源輝月的視線移向車窗,透過單向的車玻璃在人群外圍看到了一個眼熟的人影。他似乎來得挺早,在花壇上找了個極好的角度,比周圍人高出一截,正好可以將入口處的動靜收入眼底。
其他人這個時候都被正在和警察糾纏的中野女士吸引了注意,他卻不知為何對被堵住路的警車產生了興趣,甚至舉起相機朝著他們的方向拍了張照。外頭的人理所應當看不到車裡的情況,但她卻好像隔著擁擠的人群和對方產生了一個對視,青年記者放下相機,衝她裂開嘴笑了。
源輝月緩緩收回了目光,這時候前頭的道路終於被滿頭是汗的轄區警察們清理了出來,警車再次徐徐啟動,緩慢穿過人潮,沒過多久就開出了路口,無論是還在警戒線旁糾纏的兩個人影,還是還在舉著相機拍照的記者漸漸都被他們甩在了身後。
衝著遠去的警車又拍了一張照片,宍戶理一邊吊兒郎當地嚼著口香糖,一邊終於把相機放了下來,然後打開一張張往前翻看。
「你拍什麼呢?」某個報社的同僚湊過來,發現他的相機裡全是剛才那輛警車,頓時詫異,「你拍車干嘛,又看不到裡頭的人。」
「是啊,」他回頭,「你覺得裡面坐的是誰?」
「誰知道呢?」
報社同僚沒工夫關心這個,他遠遠看到有更多警察走了過來,連忙伸手一拽他,「趕緊走,一會兒有人要來收相機了。」
宍戶理一也沒堅持,聳聳肩跟著他從花壇上跳了下去。兩人熟練地用擁擠的人流擋住自己的身影,順利在警察到來前溜了出去。
直到安全上了車,同僚才總算抱著自己一相機的戰利品松了口氣。他有點後怕地看著遠處已經被警察攔住的其他人,一邊飛快點火開車,一邊到底有些好奇地問,「話說回來,你消息挺靈通啊,你怎麼知道今天警方會在這裡發現屍體?」
宍戶理一:「可能因為我是禿鷲吧。」
「啊?」
「開玩笑的。」穴戶叼著煙說,「走吧,趕緊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