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約定來生
無邊細雨，霧靄霏微，天地一色。
懸崖之上，兩個人影相對而立，儘管天色陰暗，但是他們手中的三尺青鋒折射出的微弱光芒仍寒人心魄，水珠順著劍刃緩緩滑落。
“今天，讓所有的——都結束吧。”白衣青年面無表情的說道，他深藍色的眸子黯淡無神，雖然是望向前方，可是似乎沒有在看任何東西。
他對面的男人淡淡的應道：“是該結束了。”
洛研握緊長劍，縱身飛撲上前，地上水花飛濺，驚起的鳥兒慌張的飛入天際。
陡峭懸崖上，茫茫白霧中，身影交錯，白虹縱橫。寧靜的群山間，惟有不斷的利刃撞擊聲，如絲細雨被狠厲的劍光斬斷，嫩綠的青草被踐踏成泥。
洛研的眼中終於有了一些光彩，他略微詫異的盯著離清晗和他手中的劍。
離清晗的武功高低他再清楚不過，只及他一半，從前能接他十招已屬不易，可現在，在短短一個多月後卻能接他幾十招！
一個失神，離清晗抓得空隙，一劍揮來，洛研連忙向一邊偏身，可還是遲了一步，手臂上出現了一道血痕，妖異的紅花綻放在白衣上。
洛研掠過草尖，足尖輕輕點地，落在離清晗三四丈開外的地方。看了一眼細小的傷口，他抿緊嘴唇，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眉頭緊蹙，似在強忍著某種不適。
離清晗盯著洛研白衣上的鮮血，一愣，繼而想起一件事，唇角蕩開一絲捉摸不透的笑意。
洛研微微調整了氣息，再次向離清晗發起進攻，他將數年來的一切仇恨的力量全部彙集在三尺長劍上，拼盡了全身的力氣刺向對方的心臟，到了近前的那一刹那，離清晗並沒有防衛，反而丟掉手中的劍。
“哐當”一聲，寶劍落地，濺起的水花濕了他們的衣擺。
雨聲越來越大，霧氣愈加濃重，四野寥落空寂。落下的雨滴，漸漸變成紅色，在地上蜿蜒流淌，泥土與野草被染成刺目的紅色。
洛研抬頭注視著近在眼前的人，那人的面容依然顯得沉穩冷靜，仿佛死亡根本沒有降臨。
“快要結束了，清晗。”他聲音細弱，好似九天之上徐徐的風。
離清晗低下頭，洛研的劍洞穿了他的身體。
鮮血不斷從離清晗的嘴裏流出，他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看向洛研，抬起滿是鮮血的手伸向洛研的臉，在那張蒼白的幾乎透明的臉上留下一道清晰的手印。
就在那只手快要垂落下的時候，洛研一把抓住，緊接著握劍的手狠狠的往自己的方向一抽。
血液噴湧而出，染紅了衣襟。
離清晗的嘴唇一張一合，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然後身體猶如失去支撐的布偶一般，委頓在地，身體不斷地抽搐，血越流越急。
洛研握著離清晗的手，被連同著跌坐在地上。天地間的一切仿佛都不存在了，他一言不發，眼裏只有那個生命即將走到終點的人。
眸子裏的光芒逐漸暗淡消失，好像燃燒殆盡的蠟燭，離清晗一點一點的閉上眼睛，似乎對這個世間還有許多留戀，剛閉上的眼睛又睜開一些，定定的看著握住自己手的青年。
可是他終究抵抗不住濃濃的倦意，又一次閉上眼睛的，再也沒有張開。
雨水沖刷盡了他臉上的血跡，安詳的如只是進入了夢鄉一般。
感覺到那人的脈息停止了跳動，洛研嗚咽一聲，淚水奪眶而出，晶瑩的淚珠混合著雨水落在死去的人臉上。
他顫抖地伸出手撫摸過離清晗的臉龐，一點點細細的撫過。
“清晗，今生的一切愛恨都結束了。願來世，我們可以相遇，然後……”
洛研忽然捂住嘴唇，暗紅色的液體從他的指縫間滲出，與地上的血跡融在一起。他痛苦的攥緊離清晗的手，掙扎著將未講完的話繼續說下去——
“……我們，我們可以再次相愛……希望來世，我們能夠一直一直相愛下去……”
眼前的景象越來越遙遠，洛研感到累極了，他緩慢地躺在離清晗身邊，閉上雙眼。
十指相扣，約定來世。
細雨紛紛，微風陣陣，吹不散萬里愁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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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筆的手猛得一顫，筆下的一豎頓時歪了，濃黑的墨蹟在宣紙上暈染開。
書案後的黑衣男子緊皺起眉頭，臉色蒼白的有些可怕，左手按在胸口上，感覺到心臟的跳動漸漸恢復正常。
他望眼窗外，霪雨霏霏，霧氣繚繞。雨下了整整一天，眼看天快要黑了，仍沒有停的意思，已經五月了，可天氣卻像初春時候一般冷。
無心再去看案上的卷宗，他丟掉手中的筆，起身走到窗前，望向陰霾的天空。
烏雲滾滾，遮天敝日。
剛才沒來由的一陣心痛，猶如丟失了最珍貴的東西，讓他越來越焦躁不安。
“殿下，”一名年輕美貌的女子走進來，向窗邊的男子微笑著行禮，然後將手中的茶杯放在桌子上，“看了一整天的書了，休息一會兒吧。”
黑衣男子淡漠的看她一眼，走過去捧起茶杯，抿了一口。忽然，鑽心般的疼痛再次襲來，手中的茶杯跌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崔雁琳被嚇得不清，連忙扶住離清晗的手臂，關切的問道：“殿下，您怎麼了？”
離清晗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根本沒辦法回答崔雁琳的話，手指死死的揪住衣襟。，額頭上冒出大顆的汗珠，連嘴唇都在霎時間失去了血色。
心口一抽一抽地痛，他慌亂地望眼外面，緩緩搖頭，似是不相信什麼。
崔雁琳急了，“殿下，您到底怎麼了？”她害怕的看著丈夫，快要哭出來。
離清晗甩開崔雁琳的手，快步奔向外面，卻被門檻一絆，狼狽不堪地跌倒在地上。崔雁琳趁機追上來，死命地扯住他的衣服，不讓他離開半步。
離清晗仿佛瘋了一般，顫慄而倉皇的念念有詞：“我要去見小研一面，我現在一定要見到他。”
如被閃電劈中了一般，崔雁琳全身顫了一下，不由自主地鬆開離清晗的衣服，瞪大了眼睛，恐慌的看著他。
他要去哪里見洛研？
去哪里，才能見到一個已經死去的人！
崔雁琳的臉色登時蒼白的如同鬼魅，她清楚的記得半個月前，以省親之名離開皇宮。其實她並沒有回老家，而是悄悄的去了別處。
心腹侍衛張迎在帝都城外，雖然表面上與洛研、杜謹元分手，實則一直暗中跟蹤，發現了洛研和離清晗之間那個可怕的決鬥約定。
她怎麼可能眼睜睜的看著丈夫死在江湖人送“研虹公子”之稱的洛研手上？
趁著離清晗臥病在床，大多時候迷糊不清，她一方面調派人手密切監視洛研，一方面從自家的死士中挑選人手，易容成離清晗的模樣。
最後她帶著假扮的死士代替離清晗，約洛研出來決鬥。
她知道洛研武功高強，不指望假“離清晗”能殺掉洛研，於是在劍上塗抹了毒藥，要他無論如何都要砍傷洛研，然後裝做甘願受死，讓洛研放鬆警惕，之後躲藏在遠處樹林裏人馬便能來一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她親眼看著“離清晗”的劍砍傷了洛研的胳膊，看到他們一起倒下，看到洛研靜靜的躺在地上，很久沒有動靜。
實在忍不下去了，她上前查看，發現洛研已經沒了氣息，可是洛研身上的傷口根本不足以致命。
隨同的侍衛在檢查後，告訴她——洛研事先服了毒藥。
她萬萬沒想到洛研會在殺死離清晗後選擇自盡。
看著他們緊緊相扣的十指，怨恨湧上她的心頭，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最終才分開，然後吩咐侍衛將屍體運到很遠的一個亂葬崗埋在極其隱秘的地方，還要踏平了墓地，並且不能立墓碑，不能留下任何痕跡。
算一算，今天差不多是洛研下葬的日子……
崔雁琳痛心的看著狀如瘋癲的丈夫，無力再去阻攔他。
離清晗從地上爬起來，跌跌撞撞地奔入茫茫夜色中……
******
從此，沒有人再見到過離清晗，他仿佛從人間蒸發了一般，了無蹤跡。
第24章 人間雲散
雲海萬頃，無邊無際，天與地仿佛連接在一起，深翠的山峰之顛猶如孤島一般點綴其中，虛幻飄渺不似人間，仿佛是只能在重霄之上才能看到的瑰麗仙境。
白衣的青年站在山的最高處，仰望著白雲萬里的天空，臉上綻開如畫般的笑容。微風吹拂而過，他伸展開手臂，閉上眼睛，細細的體會柔和的風吹過臉頰的感覺，那樣舒服溫暖，好像……
身上響起輕輕的腳步聲，白衣青年睜開眼睛，轉過身，看著拾級而來的人，如寶石的深藍色眸子裏露出驚喜的光。
來人牽起青年伸出的手，並肩站在他身邊，溫柔的輕聲說道： “從此，永不分離。”
兩人相視一笑，一起眺望無垠的雲海。
風徐徐而來，浮雲流散，金烏破雲而出，燦爛的光芒照徹遼闊的大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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