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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都市] 《美男子的養成方法》作者:暗夜流光 (完結)

  51、拜訪

  那個晚上,他們說了很多很多,在彼此熟悉的嗓音中安然入睡,第二天醒來時,竟以分外火熱的姿勢抱在一起,還雙雙有了尷尬的狀況。

  盧啟達有心來個晨運再出門上班,可惜時間實在來不及,只得匆匆親了對方一口,按捺住滿腔綺思起身梳洗,換好衣服後儼然又是偉岸嚴肅的好青年,只不過低頭留下的那句話不怎麼健康,「今天晚上我要吃大餐,你好好準備一下。」

  「……」東方英才被親到頭暈目眩,哪裡有空開口回答,待對方風一樣消失在門口,才搖搖晃晃地半坐起來。準備?憑什麼要他準備?今天連起床就能吃早餐的福利都取消了,那個該死的阿達還妄想晚上吃大餐,果然是先告白的人比較不值錢……

  他懷著一股哀怨之氣默默起床,瞟眼看到沒關嚴的床頭櫃,隨手一拉開,裡面躺著的大堆特殊用品讓他面紅耳赤。這麼多……全都堆在抽屜裡,萬一被別人看到怎麼辦?尤其是他那愛查崗的老爸。

  打了個寒戰,他趕緊把那堆東西全部拿出來,找了個帶鎖的櫃子塞進去鎖好,把鑰匙用力抽下。可接著他想了想,又打開櫃子拿出一瓶潤滑劑和一打小雨衣,小心地塞到了枕頭下面。再想想還是不妥,他又把它們換到床單底下,再疊好被子壓住。嗯,這下差不多了,一般程度的查勤不會發現什麼。

  忙完了這一茬,他掌中的鑰匙又變成燙手山芋,放得太隱密了自己記不住,放得太顯眼又怕鐘點工會順手牽羊。雖然老爸不至於打開鎖住的櫃子,但那個櫃子裡還有位數不少的現金和文件,他剛才看到的時候都有點擔心。

  想來想去,只有一個地方是最安全的,他乾脆把那串鑰匙跟自己其他的鑰匙串在一起,方便隨身攜帶。

  阿達不在的時候是寂寞的,他必須給自己多找點事來混,離回去上班還有最後一周,他又已經完全好了,做點家事也不成問題。餓到發慌的他去翻廚房,意外的發現了一些快要過期的方便食品,原來善於下廚的阿達也曾經不那麼講究……在他沒有跟阿達一起住的時候,在對方每天都在醫院照顧他的時候,阿達都跟天下所有的單身漢一樣,隨便折磨著自己的胃?

  他打開一包自己最愛的牌子,拿開水泡好了舉筷就吃,才吃下一口就覺得難以下嚥。以前也不是沒吃過快要過期的,卻從來沒有覺得這麼難吃過,明明還沒有壞掉,應該跟以前一樣啊……他想不通地皺著眉頭勉強吃完了它,噁心了老半天才猛然意識到原因。

  是阿達慣壞了他的口味吧,連著這麼長時間每天享受對方的手藝,自己當然會變得挑剔。這還真是頭疼,再這樣下去就完全離不開對方了,萬一有天阿達跟他吵架趕他回去……他豈不是會被生生餓死?可怕的想像讓他全身發冷,像是自我懲罰般再找出一袋零食吃了起來,但不知是不是因為之前敗了胃口,幾口之後就死活都吃不下去。

  一股想要嘔吐的感覺從胃裡直往上衝,他不敢繼續吃了,只得沮喪地擰起零食的袋子想要丟掉。猶豫了一下,他還是把它放進冰箱,浪費食物從來不是他家的傳統。過一會再吃好了,他不能得意忘形地把自己慣壞,不然新的優點還來不及找到,少得可憐的好習慣也要跑光。

  胃和肚子裡都怪怪地,他為了轉移注意力開始抹桌子掃地,掃完再拖,拖完再整個檢查一遍,總算磨磨蹭蹭地捱到中午。可正在他數著種點等阿達開門的時候,對方的電話打回來了,說是有重要的公事必須在外面吃飯,中午不能回來陪他了。

  他無力地放下電話,在穿衣鏡中看到自己可笑的形象——睡袍外面繫著圍腰,手裡還拿著個大拖把。

  正在一番震驚和感慨之中,樓底下的門鈴響了,他雀躍地跑到大門口拿起聽筒,同時按下開門的鍵,「阿達,你還跟我玩這套?呵呵,沒帶鑰匙吧?報應!」

  「呃,您好,我是盧先生的私人助理,您是東方先生吧?我上來了。」

  「啊?」他站在門口發愣,阿達不回來,派個助理回來幹嘛?

  他懷著好奇和疑問拉開大門,站在門口的中年男人也愣了一下,看看門牌才不確定地問,「東方先生?」

  「是我。阿……盧先生是有什麼文件忘了拿嗎?」他友好地側過身請對方進門。

  那位衣冠楚楚的中年男人瞬間就神色如常,微笑著踏進門內,換好鞋對東方英才做了個「請」的手勢,「敝姓唐,是奉盧先生之命特地前來拜訪您的,東方先生。盧先生有一些話想要向您轉達。」

  「轉達?」他越發摸不清頭腦,關上門也坐到沙發上,看到自己的圍腰時才不好意思起來,但對方一本正經的神色讓他打消了回房去換衣服的念頭。

  「是的,盧先生……哦,老盧先生,您可能誤會了,我是老盧先生的私人助理。他老人家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自己身體不太方便,自從提前退休就很少再出門了。」

  「啊?阿達的爸爸?退休?」東方英才徹底懵了,阿達從來沒有對他說過,「什麼時候的事?」

  「差不多三個月前吧,老盧先生中風當天,小盧先生就去公司開會,第二天就正式代職了,呃,因為老盧先生病情不是很嚴重,公司沒有對外發佈這個消息,只是說老盧先生提前退休。老盧先生恢復得也很好,現在已經能正常行走了,只是出門還有點力不從心。」

  「……」怪不得那個時候,阿達家門口有那麼多的車,阿達也辦了休學。在阿達最焦頭爛額的時候,自己還給阿達惹了個天大的麻煩,阿達竟然一個字都沒有怪他,也沒有跟他訴苦。

  「呃,東方先生,老盧先生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讓我來問候一下您,小盧先生跟您是非常好的朋友,老盧先生對您印象也非常的深,他讓我轉告您,交一個能夠幫助自己的朋友,這是無可厚非的,但年輕人的感情世界最好不要太複雜,您既然進了這個圈子,日後飛黃騰達是肯定的,不必要這麼心急。」

  這一段話讓東方英才整個神經都繃緊了,一顆心跳得快要從胸腔蹦出來。阿達的爸爸知道了……全都知道了,這麼快,就來趕他走了……

  他眼睜睜地看著這位助理拿出一張紙,攤平了放在他面前,紙上面寫著一個龐大的數字。來了……老媽熱愛的電視劇橋段,支票買斷感情的狗血戲,他卻抖得像個電動玩具,想笑給對方看反而快哭出來。

  「這個數字不多,是老盧先生私下給您的一點心意……」

  「……」他顫著手拿起那張支票,好多錢,如果拿別的來換,怎麼都值了,但是阿達……他死也不能放棄的那個人,莫大的憤怒讓他一巴掌拍在茶几上,「少開玩笑了!我命都可以不要,何況是……阿達就只值這麼點錢?」

  「呃……老盧先生就是考慮到,您差點沒命了,才私下給您這筆補償,希望您看開一些,自動退出……」

  「不用說了!我不答應!難怪阿達跟爸媽關係不好,原來他老爸會賣兒子的!拿金山銀山我也不換!阿達是我的!」他咆哮著站了起來,揮舞著雙手想把對方趕出去,看到對方臉上莫名驚詫的表情時更加憤怒,「你走吧,帶著你們的臭錢!」

  被他推出好幾步遠的助理先生鍥而不捨,「您這是幹什麼啊?老盧先生是一番好意,只不過想勸您退出蘇小姐和盧先生之間……」

  「啊?」東方英才漲紅的臉沒處可放,自己好像搞錯了什麼,「蘇小姐?呃,對不起對不起,快請坐!您慢慢再說一次。」

  助理先生整整衣服坐了回來,清了下嗓子繼續談判,「東方先生,小盧先生非常重視與您的友誼,這一點老盧先生是很清楚的,所以,他也希望您同樣重視這份友誼,不要太心急。其實您跟在小盧先生旁邊,對他沒有什麼好處,但也沒有什麼壞處,以後一定能在這個圈子裡找到合心稱意的妻子,到時候說不定還能幫到小盧先生。呵呵,這張支票還是請您收下吧,這個社會做什麼事業都是需要資本的,老盧先生說,就當是他借給您的創業貸款,不需要讓小盧先生知道。」

  他安靜地聽到這裡,微笑著回了一句,「那麼,我還需要做些什麼呢?除了放棄蘇小姐之外?」

  助理先生大喜,這個有著攀龍附鳳野心的年輕人果然還是知道守則的,「什麼也不要做,特別是對媒體和那些別有用心的勢力,您只要能靜下心等待好機會,到合適幫您的時候,我們自然會推您一把。」

  「我明白了……」他的手放在那張支票上,做出往回推的動作,可助理先生皺起來的眉毛又讓他改變主意,把那張支票拿了起來,「那就請您代我感謝老盧先生,我改天一定登門探望。」

  「好,好……」助理先生總算圓滿地完成了任務,抹一把汗就站起身來,「那就不打擾了,再見。」

  送走不速之客,手裡捏著那張薄薄的支票,東方英才迷戀地盯著那一連串的「0」,良久才痛惜地深深歎了一口氣。

  等到晚上盧啟達回來的時候,東方英才苦著一張臉遞給他一樣東西。眼熟的筆跡讓盧啟達沉下了臉,咬牙切齒地拿出電話,東方英才卻伸出手臂擋住了他。

  「別氣了,你老爸還沒知道呢,不然可能已經把我喀擦了。」

  「那他給你錢是什麼目的?你答應他什麼了?」盧啟達冷靜地坐下,剛才一瞬間的衝動已經壓了下去。

  52、

  東方英才一點也沒有隱瞞,原原本本把那位唐助理的話重新複述一遍,盧啟達起初神色凝重地聽著,到後半段卻忍不住莞爾。

  「你還真是……這麼大一筆,你就沒有動心?」

  阿達的眼神帶著點戲謔,這讓他非常地不舒服,忍了一下才認真地回答,「當然動心,但那是你家的錢,我如果私下吞了,還怎麼有臉跟你在一起?」

  似乎察覺到他隱忍的怒意,阿達也露出吃驚的表情,「你在生氣?我只是開個玩笑。」

  「阿達,我知道你看不起我,為了掙錢,我可以干很多你看不起的事情!但你放心好了,我不會要你家的錢,因為我怕你知道了會趕我走,我要放長線釣大魚,不會傻到只貪這麼點!」

  他的臉因為激動而冒汗,目光也亮得攝人,盧啟達伸手拉他,他想要避開卻被強行握住。

  「對不起……我真的是無心之失。你看你……真像個小刺蝟。」

  對方溫柔的眼神把他突來的憤怒一點點撫平,很快就意識到自己好像說了過份的話,趕緊軟下去連聲道歉,「阿達對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發什麼瘋……你、你就當什麼都沒聽到,行不行?」

  盧啟達盯著他躲躲閃閃的眼睛,湊近他四目交投地低聲說:「不行。你有權生我的氣,我也有權知道你的想法,你也放心好了,我絕不會因為你對我生氣就跟你分手。」

  「……」像吃了一顆定心丸,但又覺得剛才軟弱的自己實在丟人,他勉強挺起腰桿打個哈哈,「我知道……那個,我也是開玩笑。」

  盧啟達把他攬進懷裡,安撫般玩弄他的耳朵,嘴也湊在他耳旁清晰地說:「其實我真的無所謂,你拿了也沒什麼,但是告訴我當然更好……你愛錢,但是為了我可以不要錢,我很感動。」

  耳朵癢得受不了,他猛地打了個噴嚏就要逃開,再這麼膩下去就要有特殊狀況了,「放開……癢死了,阿達,別鬧了!」

  「呵呵,你又在害羞,想避而不談?」盧啟達開心得把他撲倒在沙發上,動作誇張地上下其手,「不想談請,就做別的吧,來來來,繳槍不殺!」

  「嗷……」氣喘如牛的東方英才躲得好辛苦,不時發出淒慘的叫聲,絞盡腦汁才想出中止這種不健康接觸的借口,「不行……呼呼……我餓了!我要吃……」

  盧啟達抓住他撲騰個不停的雙手,毫不客氣地往自己身上放,嘴裡理直氣壯地低吼:「我也餓了!」

  「你……我要先吃飯!吃飽了才有力氣!」東方英才面紅如血,身體都快癱軟成泥了,他以前真沒想到過,阿達會是這麼荒 淫好 色的傢伙。

  盧啟達瞇著眼睛考慮了幾秒,總算發善心暫且從他身上爬起來,「好吧,先吃飯。今天晚上不准再賴帳,餓了好幾天,小小盧先生要生氣了。」

  東方英才狗腿地順著「嗯」了一聲,待到對方走出好幾步才反應過來,立刻震驚地張大了嘴,欲哭無淚地盯著對方挺拔的背影。

  那張掛著好幾位「0」的支票被他們徹底忽略,孤零零地躺在冰涼的茶几上。

  直到吃完晚飯,盧啟達才又想起什麼似的,對著正在擦嘴的東方英才做出指示,「英才,那筆錢你明天就去兌掉,換個帳號存好。」

  「啊?」東方英才不悅地抗爭,扔掉了手上的紙巾拍一下桌子,「我不是說了不要的嗎!阿達,你不用考驗我了,我寧死不屈!還有,我真的生氣了!」

  「別炸毛了,我就是讓你兌出來,不然我爸那邊還要來找你。」

  「哦……」他半信半疑地看著對方,想想還是搖了搖頭,「要不你陪我去,那麼多,我怕自己把持不住……」

  盧啟達歪過頭瞥他一眼,彎起嘴角邪魅一笑,「我相信你。」

  差點被對方電得渾身抽搐,東方英才眼淚都飆出來了,「阿達……」

  「怎麼樣,感動了吧?快去洗澡,記得用新買的那種浴液,我喜歡那個味道。洗完了香噴噴地躺到床上等我。」

  「……」東方英才再一次見識到阿達的禽獸程度,竟能在他感動流涕的時候做出非分要求,他只得落荒而逃,逃到半路又覺得自己太弱,回轉身義正詞嚴地拒絕對方,「我不喜歡那個新買的!」

  「哦,那你就用老的吧,還剩一點,明天再去買一瓶。」盧啟達頭也不抬,繼續動作優雅地收拾碗盤。

  感到自己終於扳回一城,東方英才昂首闊步進了浴室。

  是日夜裡,兩人乾柴烈火大戰一場,用完整整一瓶KY外加好幾隻杜蕾絲,彼此都對這兩種人間好物印象深刻。原來還可以這麼輕鬆又這麼快樂,只要用對了牌子,從此珍愛身體、遠離痛苦。

  兩個人緊擁在一起享受性福餘韻的時候,慵懶得像一隻大貓的盧啟達又想要聊天,「英才,說點什麼吧。」

  東方英才一動也不想再動,眼前還在閃著白光,「說……什麼呢?」

  「怪了,你怎麼比我還累啊?明明是我體力消耗比較大。」盧啟達用力拍一下他的光pp。

  「唉呦……」叫得不是很響,反而有一點痛中帶爽的意味,東方英才哀怨地瞄了對方一眼,「痛啊……我是病人,當然比你累……」

  「你還病人?剛才那麼精神……」看到東方英才紅暈未散的臉又想往枕頭下面鑽,盧啟達帶著笑意轉移了話題,「你想睡了?」

  那倒也還不想,興奮過度的後果是一時半刻也睡不著,「呃,聊一會吧……啊,對了,阿達,你爸中風這麼大的事,你怎麼都沒跟我說過?」

  「……來不及說,你就跳樓了。」盧啟達表情有點鬱悶。

  「啊?」他汗顏,總覺得自己很對不起老盧先生,「那時候你很忙吧?我還給你添那麼大的麻煩,你後來老是陪著我,你爸那邊……」

  「他那邊看望的人多,不缺我一個。我媽,他的情人,他的私生女兒,還不知道有沒有私生的兒子,一大堆人輪流照顧。」

  阿達的臉色變得不太好看了,但還是沒有像以前那樣顧左右而言它。阿達向來都不喜歡說起家裡的事,他也是試探著問起,雖然知道這會讓阿達不高興,可現在的他沒辦法做到不聞不問。阿達不高興也還是願意跟他說了,這已經是一大奇跡,不過阿達失落的表情又讓他胸口發疼。

  「阿達……不想說的話,就算了……但我還是覺得,說出來會好一點。」他艱難地措辭著,想要離對方更近一些,近到彼此都能摸到心裡最深的地方。

  「……嗯,你願意聽,我就說吧。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阿達猶豫著握住他的手,似乎想要得到鼓勵,他也用力地反握回去,阿達緊繃的面部才慢慢放鬆下來。

  「他這次中風很輕微,但爆出了好幾個情人的事。她們都怕他死,爭先恐後去醫院探望,還把小孩子也帶過去了,我們花了很大力氣才封住媒體的口。他之前沒有刻意隱瞞,我也沒有刻意去查,這個城裡稍稍有點錢的家庭,都經不起一查。我媽肯定是知道的,不然她就不會長期打麻將做美容,我小時候還怨她,後來就都明白了。他們這種夫妻,結婚的時候就是各取所需,結婚後也各玩各的,對外一起作秀粉飾太平。」

  阿達不時穿插在敘述裡的冷笑聲聽起來有點可怕,東方英才打了個寒戰,忍不住緊緊抱住對方,笨拙地說出勸慰的話,「阿達,別生氣了……他們再怎麼說也是你的父母,對兒子總是好的,你爸爸對你就很緊張,還派人來找我……」

  「我不在乎他們對我怎麼樣,我跟他們也是各取所需。不去妄想什麼東西,就沒有可以失去的,我從小就在他們身上學到了。」對方冷靜到沒有一絲波瀾的聲音也讓東方英才胸口發悶,這樣的親子關係……難怪阿達連朋友都不願意拿真心去交。

  「阿達,你是他們的兒子,他們是你的父母,怎麼可能……」出生在小市民家庭的他無法想像阿達的心態。對於東方英才來說,自家父母對他的溺愛和護短二十多年如一日,其後果簡直是毀滅性的。他之所以曾經那麼胖,是因為父母拚命營養超標的餵養他,從小到大不管家裡窮成什麼樣,都把最好的給他吃。而肥胖讓他被人欺負,他在外面就不得不自卑,可一回到家,父母又把他捧成小皇帝,讓他習慣極端的自大和自私。他不傻,能夠想通這其中的道理,但他從來沒有怨恨過自己的父母,頂多有點無奈而已,再說,他也已經在想辦法改了。

  「英才,我小時候曾經羨慕過你……送你回家的時候,你爸爸老是等在門口,把你抱進屋裡去。你那麼胖,他也不嫌重……我坐在車裡,看得又哭又笑。我從來不肯去你家,就是不想看到他們寵你的樣子。」

  「……」他有點懵了,自家老爸還經常怪阿達看不起人,總不肯到他家來玩,現在都還帶著這個偏見呢,「阿達,我爸一直錯怪你看不起我,看不起我家,這個,要不要我替你解釋一下?」

  「要啊。」阿達不經思索地表示同意,「我總是要討好你爸媽的,遲不如早。」

  他冷不丁地又紅了臉,心裡頭甜得發膩,口中卻咳嗽幾聲把話題繞回去,「嗯……我是不是也要去看一下你爸,他再怎麼說也是病人,我裝作不知道也太過了。」

  「別去了……免得打草驚蛇。」阿達眼中閃著寒光,看向他的時候才柔和下來,「對於我爸和我媽,要以敵人的立場去跟他們打仗,你別自作主張,所有的事情都要跟我商量再做決定,知道嗎?」

  「……嗯。」被嚇到的東方英才下意識的點頭。

  53、不速之客

  接下來的好幾天,盧啟達分外忙碌,白天幾乎沒有時間回來,連晚上歸家都推後了一兩個小時。可能因為獨家專訪上報的原因,他的曝光率日益增高,各路媒體們對於盧家隱私的探尋被他成功地引導到別的方面,反而有效地利用了正面宣傳,穩住了自他進入盧氏以來動盪不安的股價,也吸引來了一些新的合作對象。

  越來越忙的盧啟達在商界初露崢嶸,每天窩在家裡的東方英才卻越來越寂寞了。還好,這一周終於只剩三天,他的病假總算就要到頭,回到公司要怎麼面對同事們,怎麼調節心情盡快進入工作狀態,那比起閒悶在家都不算難題。

  週五的晚上,他苦苦等待著提前打過電話回來的阿達,因為沒有處理完的公事和塞車,都快八點了還沒到家。兩個人都餓著肚子等待跟對方一起吃飯,他在接到第一個電話時就很自覺的出去買菜了,回來後還順便把食材都洗好切好,把飯也煮上,只等著阿達回來做菜了。其他的都可以代勞,炒菜他實在一竅不通,他幽怨地撫摸著手指上被菜刀刮到的傷口,雖然已經止血上藥了,還是有點痛。

  門口響起鑰匙轉動的聲音,他立刻化幽怨為喜悅,把傷到的手指往背後藏。盧啟達一臉倦意地進門,看到聽到他的臉才露出笑容,「回來了,對不起,今天真的太晚了。週末事情特別多,你應該先吃的。」

  「沒事,我知道,你先休息一下吧,我給你倒杯水。」

  他喜孜孜地站起來,一轉身就被對方叫住了,「你的手怎麼回事?」

  「呃,我閒著沒事,就把買的菜洗好切出來……」他尷尬地低下頭,繼續把手指往後面藏,「結果什麼也不會,還把手也傷了,你待會別怪我切得亂七八糟。」

  「你呀,等我回來再弄嘛,不會就不要逞能。」盧啟達拉住他傷到的那隻手,湊近了仔細查看,「就自己隨便弄了下,不去醫院?」

  「這點事哪用去醫院,也太丟人了。」

  東方英才臉有點紅,抽回手就往飲水機那邊走,盧啟達趕緊把他拉回來摁在沙發上,「你坐著吧,我自己倒。半小時後吃飯,你要不要先吃點別的東西?」

  「呵呵,不用,你也累了吧?要不我們出去吃?」東方英才雖然已經有點習慣了受寵,但還是忍不住回報式地學著更加體貼對方。

  「這幾天在外面都吃膩了,我想在家吃。」盧啟達輕輕皺眉,給自己倒杯水端在手裡走向廚房,「很快的,你都幫了那麼多忙了,我簡單一點做,不累。」

  預計是半個小時,結果二十分鐘菜就上桌了,兩個人開開心心地吃著等待已久的晚餐,儘管木飯煮得過硬,菜的塊頭也都很大,肉絲更是粗成了肉條,但他們竟然都覺得這一頓特別好吃。

  正溫馨又安靜的對望,底下的門鈴卻被人按響,兩人幾乎是同時愣了一下,又幾乎同時看時間,已經是接近晚上九點,哪個不識相的朋友電話都沒打就來突擊?

  盧啟達走到門口不悅地提起聽筒,「哪位?」

  「啟達,是我,還有嘉嘉。之前打你電話一直進不來,嘉嘉也打了電話過來的,說是沒有人接。」

  「哦?上來再說。」

  打開大門後,盧啟達跟東方英才都在沙發上恭候兩位小姐的大駕,沒吃完的晚餐又被丟下。

  久違的兩個美女跨進門來,蘇晴徑直走向沙發前對兩位主人打招呼,莊嘉嘉還往外面看了好幾眼才順手關門。

  「我們早就想來了,可最近老有記者蹲守,你們也知道報紙上亂寫,所以我們只好這麼晚過來,那些記者應該下班了吧?」

  東方英才用眼角的餘光瞥了下莊嘉嘉,看到對方正在瞪他,本能地縮了縮身體,嘴巴卻很不客氣,「才沒有呢!他們下班很晚的,你們搞不好已經被拍到了!」

  「拍就拍,我怕他們啊!我還可以主動爆料,盧氏公子與同性密友不得不說的故事……」

  「嘉嘉!」

  「英才!」

  在一邊小聲寒暄的盧啟達和蘇晴同時喝止,都受不了孩子般吵架的兩個傢伙了。莊嘉嘉和東方英才只得住了口,但彼此還意猶未盡地相互瞪視,蘇晴歎著氣拉了下莊嘉嘉,「別鬧了,談正經事。」

  盧啟達已經猜到她們的來意,聽蘇晴說了一會就輕輕點頭,「嗯,我也早就想跟你商量一下了,但最近一直不方便見面。連累到你被亂寫,對不起,不過這件事我要跟英才一起決定。」

  一邊說著話,盧啟達一邊轉頭看向身邊,東方英才沒想到對方這樣說,面對蘇晴讓他窘迫又尷尬,趕緊在她期待的目光下點了點頭,「我沒意見,你們拿主意吧,我保證配合。」

  盧啟達先是忍不住笑了一下,隨後微微皺眉,「英才,這是大事,我們必須溝通過再做決定,你不要答應得這麼快。阿晴,莊小姐,對於你們提出的計劃,我們考慮幾天再給出答覆,好嗎?」

  蘇晴帶著憂鬱的表情點頭,莊嘉嘉卻有點高興的樣子,拉著蘇晴的手小聲勸慰,「我就說嘛,不要指望男人幫你,他們都是靠不住的,我們趁早另想辦法吧!」

  東方英才被她氣得想要吐血,明明是她心底惡毒又最會騙人,還當面詆毀他們。

  「你胡說八道,男人怎麼靠不住了?你才是滿嘴謊話!還說電話不通,我整天都在家,就沒接到過你的電話!你是根本就不想為蘇晴解決問題吧?」

  「輪不到你來說,害她的人就是你!還搞得報紙也亂寫!」

  「我搞成那樣也是因為你!不然我跟阿達怎麼會上報紙又上電視!」

  越想越氣,當初決定原諒對方的時候,他哪裡知道會有這麼嚴重的後遺症,連累到阿達被一直八卦,這就算了,反倒被對方倒打一耙……他拍一下茶几就要站起來,盧啟達把他拉住再坐下,「英才,稍安勿躁。阿晴,我送你們下去吧,週日我們再出去見面詳談。」

  送走了兩位不速之客,盧啟達再回來安撫怒氣沖沖的東方英才,「飯都沒吃飽,別氣了,我去熱熱飯菜。」

  他這才好過了一些,自覺地跟著對方去廚房幫忙,想到剛才蘇晴所說的話題,心裡不由得七上八下的,當時裝瀟灑一口答應只是因為對蘇晴有著內疚。他偏過頭偷瞄阿達的臉,如果對方真的去跟別人公開交往,就算明知是做戲,自己也難免會感到委屈難受吧,而且說不定以後還會跟這個別人結婚呢……他突然有點理解莊嘉嘉為什麼暗中使壞了。

  「看什麼?心裡不舒服了?剛才答應得那麼快……客觀來講,阿晴的這個辦法挺不錯的,起碼短期內可以減少很多麻煩。」

  東方英才勉強笑著附和,「嗯……是這樣。你們兩個門當戶對,如果交往的話,雙方家裡都會同意,也不會懷疑……」

  「她最開始頻繁地來找我,就是這個意思。」盧啟達緊抿著嘴角看他一眼,目光中蘊藏著幾許無奈,「可你那麼一鬧,事情就複雜了。不過,我本來也沒有答應她走到最後那步。她的最終目的是一個虛假的婚姻,英才,你不能接受的吧?」

  太直接的質問讓他難看的笑容無所遁形,只好以端菜為借口往廚房外面逃,「我……我接受啊,我相信你。你如果跟她結婚,就不會有人來追著你八卦了,對你的公眾形象也很有利。」

  「我要聽的不是這些,英才。」盧啟達放下盤子拉回他面對自己,「你不要因為對她有所歉疚,就勉強答應你不喜歡的事。雖然我也想你相信我,但就算你能百分百的信我,也還是會受很多委屈。何況……我也不放心那個莊嘉嘉。」

  很難得地敏感一次,東方英才察覺到阿達的最後那句話才是重點,「莊嘉嘉?你不放心?阿達,你也太小看我了!我肯定不會對她再動心了!她那麼凶,又愛騙人,跟她假扮情侶,我真是看在蘇小姐的面子上才肯答應的!」

  盧啟達異常嚴肅地看著他的眼睛,半晌才用認真而溫柔地語調對他說:「我相信你,我是擔心她會藉機整你。就算她不故意整你,你對她也有心理陰影了吧?你如果為了我和阿晴忍耐,就只會自己難過,我不想讓你去忍受那些。」

  「可是……蘇小姐對我也有心理陰影吧?可她看在你的份上,必須要忍受我。想想這個,我也應該幫她。」

  「你能這麼想,我真的很高興,不過莊嘉嘉是個定時炸彈,我不能把她放在你身邊……」盧啟達拉著他走向餐桌,「快吃飯吧,又快涼了。我們吃完再說。」

  「嗯……」他的思維還在「婚姻」那兩個字上打轉,這是阿達和他沒有辦法給予對方的吧?想到這個真讓人傷感,即使阿達恐怕也無能為力。

  54、上山

  這個週六,盧啟達忙中抽空真正休息一天,還主動提出陪東方英才到城郊的風景區去玩,以免他真的悶出病來,順便慶祝他週一就要回到職場上班。

  東方英才自然是高興的,但也隱約明白對方還為了別的事在對他作出補償。感動之餘,他又有點胸口發悶,他和阿達之間好像不該是這樣的。

  頭一天晚上,他也沒有睡好,心裡頭亂亂的,翻來覆去很久都理不順。阿達一樣睡得不安穩,在夢中還壓著他半條腿不放,弄得他更加睡不著而倍感煩躁。

  所以,一起出門去玩是個不錯的提議,但從動機上揣摩,他又要庸人自擾了。這樣的自己也讓他覺得討厭起來,婆婆媽媽太不男人,他猛然搖晃一下腦袋,對取了車開過來的阿達露出笑容,動作積極地拉開車門坐上去。

  盧啟達開車比較專注,他一時也不想開口說話,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他就打起瞌睡。等到被阿達叫醒的時候,他擦擦眼睛往窗外看——他們已經到了山腳的售票處,起伏的山峰和大片的樹林彷彿伸手就能碰到,金色的樹葉在晨風裡搖曳,景色開闊又非常漂亮。

  他頓時變得興奮起來,下車仰望山頂籠罩的白霧,因為比較濃,看起來跟雲層接成了一片,那種優美而朦朧的神秘之美比半山處的風景更有吸引力。

  盧啟達買完票回來,他正在大門口使勁往裡面探頭,孩子氣的模樣逗得盧啟達莞爾失笑,「好了,進去吧!」

  「嗯!」他先對方一步跨進門裡,迅速地沿著林間小道往上跑,盧啟達哭笑不得地快步跟上。

  「你慢點,出來玩就是看風景的,你那麼急幹嘛?」

  他轉過身又往回跑了幾步,笑著去拉盧啟達,「我想快點到山頂,在下面看不清楚嘛,我好奇!」

  「你這樣體力會很快就耗完,到了山頂只覺得累,哪還有心情享受?」盧啟達反過來拖住他慢慢走,「多看看沿途的風景,爬山的過程是享受也是鍛煉,身體習慣了,到山頂時也不會太累,還有力氣欣賞美景,也還有體力下山。」

  東方英才知道對方說得有道理,但還是玩笑般地鼓起面頰,「爬個山你也要管我,本來就說好是你陪我,結果還是什麼都聽你的。」

  盧啟達一點也不生氣,只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臉,「我才不霸道,誰對就聽誰的,你也可以來說服我。」

  身邊響起幾聲帶著奶氣的笑,夾雜在大堆遊客的嘈雜私語中也很明顯,東方英才偏頭一看,原來是個被爸爸抱在懷裡的小女孩,大概才兩三歲,圓溜溜的眼睛正盯著他。

  他不禁有點臉紅,故意沉下臉瞪過去,她立刻就癟嘴要哭,「叔叔……凶……」

  他沒想到小女孩膽子也這麼小,頓時手忙腳亂,擠出一臉笑容去哄對方,還誇張地伸舌頭外加擠眉弄眼,小女孩卻嗤之以鼻地「哼」了一聲別過臉去。

  他窘得要死,求助般看向身邊,盧啟達憋著笑對小女孩伸出手,勾住對方細細的指頭之後,用溫柔到膩人的語氣哄她,「乖,你真可愛,叫什麼名字啊?」

  連三歲女孩也無法抵擋盧啟達的魅力,小女娃忽閃著大眼睛注視他,甜笑著露出一排雪白的小牙,「哥哥,我叫果果!」

  「哥哥?」東方英才不可置信地瞪了眼身邊的阿達,憑什麼這個比自己還大一點的傢伙成了「哥哥」,而自己就是「叔叔」?難道他真有這麼早衰?

  「小果果真乖……」盧啟達摸了摸小女孩的頭,對那個正回過頭的年輕父親微笑,對方也回以善意的笑。

  東方英才實在忍無可忍,強拉著盧啟達大步往前走去,直到跟那對父女拉開很大距離,他才鬆開對方的手稍稍減速,「哼,現在的小孩子真不得了,這麼小就會笑話大人了,還脾氣那麼臭!狡猾!」

  「呵呵,我覺得她挺可愛的,小孩子嘛。你小時候比她脾氣大吧,想想你那會兒被人欺負,倒騙著別人學狗叫……」

  「你還記得啊……」東方英才偷瞄對方的表情,「你那時候到底為什麼救我呢?我一直沒想通。」

  盧啟達回憶著當初的情景繼續微笑,「我也記不得了,可能就因為你又狡猾、又怕痛愛哭,脾氣還挺大……我看著你的樣子就想笑。」

  東方英才沮喪又鬱悶,還是跟自己想的一樣,阿達當初看上他來做朋友,完全就是需要一個逗樂的小丑。儘管現在他們算是日久生情了,但也完全背離了正常的軌道,始終向著詭異而危險的未來行進。

  他動了動嘴唇欲言又止,哀怨地看著對方卻不知想說什麼,盧啟達握緊他的手走到路邊的一棵樹下,拉他在石凳上坐下來,「累了?歇一會吧,這裡空氣好風景也好,我們聊聊。」

  鼻間吸進的空氣確實清新舒適,但這樣也沒有能讓他腦細胞更活躍……東方英才深呼吸幾口空氣後還是蔫下來,燃不起的鬥志被某些沉重的心緒壓熄了。

  「好吧,英才……我會拒絕阿晴,你不要再為這件事煩惱了。」盧啟達看著他的眼睛,良久才緩慢而平穩地說出這句話。

  「啊?我不是……」他掙扎了幾下,只能耷拉著腦袋點了頭,「對不起,阿達。從道理上講,我應該覺得沒什麼,可我不知道為什麼,跟自己就是講不通。我應該相信你,相信蘇小姐,我是個男人,又曾經很對不起她,如果不幫她實在說不過去……可是……」

  「人都是自私的,我也會。你這樣想,也是因為你在乎我,我接受。阿晴那邊,我另外想辦法幫她,你不用擔心。」盧啟達的表情明顯變得輕鬆了,湊近東方英才輕輕親了一口,甚至並沒有查看身邊有沒有別人。

  東方英才嚇得猛然一縮,眼睛四處亂瞟,還好沒有什麼人注意到這邊,這才趕緊站起來拉著對方繼續走回上山的大道。

  揭破那個沉重的問題,兩個人的話也多了起來,上山途中一直親密地交談。快到山頂時,東方英才喘著氣又要休息一陣了,才坐下兩分鐘,那個帶著女兒的年輕爸爸就經過他們身邊,小女孩竟然是自己在蹦蹦跳跳地往前跑。他看得眼珠都快蹦出來,憑著一股好勝心咬牙站起來,「走吧,我總不能連她都比不上!」

  「呵呵!」盧啟達低笑著扶住他,「不用逞強,我也累了,慢點吧。」

  他看著阿達的眼睛,似乎一直在追逐那個可愛的小女孩,在嘴裡悶了許久的話終於衝出口,「阿達,你是不是很喜歡小孩?」

  「算是吧……我小時候沒有享受到什麼親情,看到別的孩子就會想到自己,還會想將來對自己的孩子一定要好,算是給自己補償。」盧啟達說到這裡,警覺地瞥了他一眼,眉頭微微皺起,「你又亂想了?我只是喜歡那麼幻想一下,跟你以前看電影會幻想自己是男主角一樣。現實跟幻想是有差距的,有得必有失,必須學會有效的妥協。得到最重要的,就不能對別的太貪心。」

  「……」他沉默了下來,總算意識到,這麼想著的阿達是在縱容他吧。又走了好幾步,他緊捏住對方的手,在清涼的山風中向對方微笑,「阿達,我想好了,我們一起幫蘇小姐吧,這次我是真的想通了。對別人我可以再自私一點也沒關係,但我總要跟你分擔,不能讓你一個人去妥協。你可以,我就可以。你的立場已經讓我很高興了,其實我在意的也就是這個。」

  盧啟達面色如常,注視著他的眼神卻似乎有一小簇火焰在其中跳動,比先前的溫柔更增添幾分燃燒的熱度,「英才,你……變了。」

  他眨了下眼睛,帶著笑意反問,「變壞了還是變好了?」

  「呵呵……」盧啟達開懷大笑,拖著他往前慢跑起來,「快到山頂了,我們都加把勁!」

  十幾分鐘後,他氣喘如牛地跟著阿達站在了山頂,從山上往下看,果然視野更遠,早上的濃霧到了這時也散去不少,但跟他之前想像的還是差一大截。

  「累死我了……原來也就這樣,我還以為會美到爆呢!」他遺憾地乍舌,山頂上有點冷,大風吹得他搖搖欲墜。

  盧啟達沒好氣地回他一句,「我早就說過了,山頂上不會更美,爬山的意義在於過程。」

  「反正算是征服它了,我們下去吧!」東方英才已經興趣缺缺,想要快點下山去找地方吃飯,山上的餐廳看著又貴又差,他才不要浪費錢。

  「這麼快就下山?上山容易下山難,你沒聽過嗎?」盧啟達拉他隨便找塊大石頭坐下,「先喝口水吧,待會累哭了別怨我沒讓你休息。」

  「不是下樓比上樓容易嗎?下山為什麼比上山難……」他很難理解地撓頭。

  「上山是一起去享受好風景,即使困難也能彼此加油克服,下山卻是一起走下坡路,少不了彼此抱怨……當然會更難。」

  55、下山

  喝完一瓶水,聊了半個小時,東方英才實在坐不住,主要是肚子餓得受不住了。盧啟達看他眼睛一直瞄著下山的路,只得輕歎一聲拍拍他,「好吧,我們走。」

  「嗯!」他雀躍地應聲,站起來拉住對方快步往下衝,可是隨著慣性,速度越來越快,沒幾下就腿抖眼晃,還要靠對方反拉著他的力量才能減速。

  「慢點,小心摔了。跟你說了可以坐纜車下去,你又不肯。」阿達用帶點責備的眼神看他,呼吸聲也變粗重了。

  「坐纜車就不好玩了……你好不容易陪我玩一天,我可不想『咻』的一聲就過去了。你不是說爬山的意義在於過程嗎,呵呵。」有對方在身後拉住自己,怎麼也不怕會摔跤,東方英才還挺樂的,但看著對方頭上的汗,又忍不住感到內疚。

  「你呀,下山了多的時間也還是你的,怎麼會咻一聲就過去?」盧啟達對他的邏輯表示蔑視。

  「呃,那倒也是,反正你整天都要陪我……好了,你別瞪我了,要不你走前面,我在後面拉著你?」山道雖然並不算狹窄,但因為角度偏陡,往下走的人們都是前後照應,以免摔跤發生意外。從跨出第一步起,阿達就守在他後面,比他累又要為他擔心,難怪心情變差。

  聽到他良心發現的討好,阿達斜睨著他踏前一步,「並排走吧,要摔兩個人一起摔,我看你還會不會亂來。」

  他苦了臉大聲反對,「這樣兩個人都不舒服啊!路那麼遠……一人半小時行不行?我們換著來!」

  盧啟達優雅的冷笑,「不行。有纜車你不坐,非要跟我一起走,總得付出點代價。我老在你後面守著也扛不住,你守在我後面,我還不放心,所以就這樣吧。」

  他還想掙扎,主動把對方往前面推,「這麼束手束腳的,那我寧可走在你後面,你就相信我吧。」

  盧啟達抓住他的手硬往前拖,嘴唇也湊近他耳邊,「別鬧了,走吧。並排走,我照看你,你也照看我,還要小心照看自己,我覺得這樣很好。」

  他無奈地跟上,不得不放慢腳步,小心翼翼盯住下方的路,「這有什麼好的,兩個人都不自在,又累!」

  盧啟達平穩地邁著步,偏頭對他微笑,「這樣你就不會覺得虧欠我,我也不會埋怨你。要是實在想不通就再按你的方法走,我們可以都試試。」

  「……」阿達今天說話可真怪,似乎總有別的意思。他開始認真地細想,阿達說過的每一句話,試圖從中領悟點什麼人生道理。

  兩個人沉默地下行了好一陣,他因為神遊物外,腳下踩到不平處就是一個踉蹌,險些把身邊的阿達也帶著摔跤。兩個人緊握住對方的手掌雙雙被汗水浸濕,搖晃幾步才穩住身形,動作狼狽地抱在一起,彼此都聽到對方劇烈的心跳聲。

  「嚇死我了……」東方英才驚魂未定,半坐在地上盯著盧啟達的臉,「有沒有傷到哪裡?」

  盧啟達也只顧掀起他的褲管查看他的腿腳,焦急的神情一覽無餘,「你沒事吧?」

  片刻之後,兩個人同時笑了起來,乾脆挪到一旁坐下休息。東方英才帶著狡黠的笑容看了對方半天,附耳過去低聲問道:「你今天到底有什麼陰謀?帶我出來玩,其實是想給我上課吧?別再拐彎抹角的,跟我直說吧。」

  盧啟達想了一想,正著面色回答他,「你星期一就要回去上班了,以後我們相處起來又會複雜一些,不會再跟這幾個月一樣單純,我想先跟你溝通好。」

  「嗯,我知道,那就溝通嘛,直說。」東方英才都有點不耐煩了,他在阿達眼裡就那麼不通情達理?還需要幾次三番的暗示明示才能講得通?

  「英才,我們兩個人有很大的差距,需要不斷的相互遷就才能一起生活下去,你會因為這個而痛苦,我也會,但我想跟你約定,無論到了哪個地步,我們都不輕易分手。任何事都要讓對方知道,不要隱瞞。」

  這個約定真重……前面是他喜歡的,可後面那截是他害怕的。如果不是靠著說謊和隱瞞,他跟阿達早就分開了,又哪來這一段牽手上山下山的旅程?

  「呃……那要是我騙了你,但騙你是因為不願意跟你分開,你怎麼說?」他硬著頭皮試探。

  「只要你不騙我,我就不會想跟你分開。怎麼,你有事瞞著我?」阿達捏著他的手又緊了幾分,盯著他的眼神也像把鎖似的,逼得他有點透不過氣。

  「我……」有的話已經冒到嗓子眼了,但又飛快地縮回去,他考慮再三還是艱難地搖了搖頭,「沒有。」

  那件事肯定是不能說的,一說就死。他對眼前這個人曾經做出的表白,只是不想跟對方分開而臨時抓住的救命稻草。

  「……我們走吧。」阿達審視了他一會兒,起身拉他繼續往下走。

  兩個人還是手牽著手,一起緩慢地走向山下,只是他的心變得惴惴不安。他貪戀阿達給他的一切體貼和溫暖,他利用著對方基於愛情的關懷,他現在越來越能確定,阿達是愛著他的,不然就不會忍受他那些罄竹難書的缺點。

  可是他對阿達的感情,靠對方越近就越是難以分清,他可以接受跟對方所有的親密動作,甚至已經能夠在與對方的性事裡得到快樂,但他還是一片茫然,因為在此之前他根本沒有真正的戀愛過。

  如果跟一個女孩陷入熱戀,是不是也能這麼快樂?甚至這種不會被他人所排斥的戀愛,會比跟阿達做情侶更加幸福和輕鬆?他已經失去了選擇的機會,所以就難免偷偷憧憬,雖然他自己也知道這樣的念頭可以稱之為卑鄙。

  如果是以最好朋友的身份牽著彼此的手,阿達就根本不需要說那些拐彎抹角的話,也不需要提出這個沉重的約定,他們會自然而然一輩子都是好友。

  他總會忍不住這麼想,他去迎合了阿達的堅持,卻始終不敢問對方,為什麼非要改變彼此的關係,一起走上這麼難走的一條路。

  下山的路確實很長,又累又餓的他們磨蹭到下午兩點多,總算完成了這段旅程,找了家看著還乾淨的餐廳,腰酸腿軟地吃上了飯。

  填飽了肚皮以後,東方英才的瞌睡也來了,揉著眼睛不想起身。盧啟達看他這幅樣子,提議乾脆就近找家酒店睡幾個小時再走,他的瞌睡立刻被趕跑一半,猛搖著雙手反對,「太浪費了,就去車裡睡吧。」

  盧啟達無力地看他一眼,竟然也同意了,勤儉節約是這位小市民少見的美德之一,就讓他繼續保持好了。

  盧啟達去取車,他打著呵欠站在餐廳門口等,正無聊間眼前走過一群年輕的女孩,其中有一個身材火辣,穿著暴露,一身皮膚又白又滑,在陽光下分外耀眼。他看得眼珠子都快掉了,還剩一半的睡意頃刻間全部跑光。

  也許是他的注視太露骨,女孩似乎察覺到了什麼,回頭狠狠瞪他一眼,看清他的樣貌後卻又嫣然一笑,妖嬈的眼神讓他心頭發酥,但也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去,只拿眼角的餘光繼續偷瞄她。

  女孩看到他羞中帶色的樣子,掩住嘴笑了起來,她身旁的同伴也紛紛回頭看他,還你一句我一句的展開了某種討論。東方英才被她們盯得滿面通紅,但被這麼多女孩子關注又滿足了他的虛榮心,雖然頭越垂越低,眼光還是不老實地直往那邊瞟。

  正沉浸在一股暗爽中,熟悉的車緩緩駛來擋住他的視線,他渾身一激靈,趕緊快步跑過去,拉開車門時特意看了看阿達的表情。

  阿達雕刻般的面容上看不出什麼怒意,只瞇著眼睛看向車窗外面,半晌才回頭對他一笑,「你認識她們?一群人都盯著你呢。」

  「呃,不認識不認識……那個,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可能是見過面的客戶,我不記得了。」他流著冷汗矢口否認。

  「哦?我看也未必吧……」阿達的語調頓了一下,發現他緊張得身體僵直才啞然失笑,「你幹嘛呢,一副見鬼的樣子,她們可能就是覺得你長得帥,才多看你幾眼。你不是對女孩子有恐懼症了吧?」

  「不是……」他稍稍寬了心,擠出笑容作激動狀,「真的,我還是個帥哥?沒有變肥?」

  「唔……」阿達彎起嘴角斜睨他,伸手在他腰上用力一掐,「肥了一些,但還算有型,還比以前皮光肉滑了。」

  這麼明顯的調情讓他有點窘,這可是在車裡,外面也還人來人往呢,「呃,外面人多……開車吧。」

  「呵呵,好……」阿達應著聲發動車子,沒幾分鐘就開到僻靜的小路邊上,眼神凶狠地盯著他把車子熄了火。

  「呃……」他嚥著口水往後直縮,但想到剛才的險情,不禁心虛地軟下了身體,主動張開嘴唇迎接對方狂暴的索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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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6、舉棋不定

  阿達的嘴唇乾燥而灼熱,蘊含太多激烈的感情,幾乎讓他承受不住,卻又不敢抗拒。東方英才半推半就地猶豫了半天,心裡想的是不行,可嘴裡說不出一個字來,所有的語言全都被對方吞噬。

  一吻終了,對方靈活的手指已經伸進他的衣服底下,讓他不斷地打著寒顫,只能用濕潤的眼神表露哀求,這也被阿達誤解為相反的意思,竟然放下座椅壓低聲音,「呵呵,你今天真熱情,雖然我很累了,但你想要我就得給……」

  「不是……」他焦急得腦袋亂搖,還忙中不忘扭頭看下窗外,還好沒人過來。再回頭時看到阿達失望的表情,他又忍不住驚惶起來,鬼使神差地閉上了嘴。

  「真的可以?」阿達盯著他的眼睛,用力抽掉他腰間的皮帶,不依不饒地逼他。

  「……」對方的目光複雜難懂,讓他沒來由地感到害怕,他只得把眼睛也趕快閉上了,聲如蚊吶地點著頭說:「嗯。」

  「不正常……」阿達的聲音冷了下去,身體也離開了他,帶著一點嘲諷的語氣開口說:「以你平常的個性,這時候應該羞得要死,也不會同意在這裡就做。英才,你瞞了我什麼?」

  「沒有……」東方英才神經都快繃斷了,不知道怎麼才能糊弄過去,手忙腳亂中乾脆整個人撲到對方身上,「我……我是很累,不太想做,但我看你想要,就想配合一下。」

  阿達慢慢轉過頭來,面無表情地質問他,「就這樣?剛才那些女孩子,你真的不認識?」

  「我……」他僵化的大腦重新開始思考,看到轉機就有了補救的餘地,「我其實……認識一個,是我剛工作時認識的,在舊公司的時候……那個,我追過她,但被她拒絕了。我怕你亂想,就沒敢承認。」

  阿達繼續一動不動地審視他,看了他的臉足足分把鐘,「你根本不需要瞞我,我在你眼裡是這麼小氣的人?還有,她既然認識你,為什麼不過來跟你打招呼?」

  「呃……」東方英才真的想點頭,阿達現在的樣子簡直是醋意大發,哪裡都看不出是個大方的情人。可是,他只敢絞盡腦汁地訕笑著解釋,「人家看不上我啊,就懶得過來跟我打招呼,再說她都不確定是不是看錯人了。那個,我以前比現在肥那麼多,你忘了?」

  「嗯,這倒也是。」阿達總算微笑了一下,雕塑般的面孔再次柔和下來,「以你以前的外表,也就只有我看得上你。不過,我看你盯著別人看了好幾眼,是不是很想再去追一追?」

  「沒有!我走過夜路還不怕鬼啊,我可不想再遇上一個莊嘉嘉!」他誇張地大叫,順手抹了把額上的汗。

  阿達眼裡帶著笑意看他搞怪的樣子,終於忍不住伸手摸他一把,聲音變得壓抑而沙啞,「我真的想了……不過確實累,也還要開車,這次先押著。」

  「是啊是啊!」他舉起雙手附和,「萬一累慘了你,路上打瞌睡就不妙了!」

  「那你路上多跟我說話,免得我睡著。」阿達說著話發動了車,緩緩開上大路。

  「嗯,好。那……我們講什麼?」他有點找不到話題,阿達平常開車從來不怎麼愛講話的。

  「講真話就好。」阿達雙眼直視前方的路途,看似不經意地搭腔,「只要你說真話,我即使不高興也會試著去理解和接受,但不要因為擔心我生氣就當著我的面說謊。你之前就答應過我,剛才還企圖騙我,次數多了,我真的會生氣……很生氣。」

  他的心開始在胸腔裡狂抖,阿達最後那三個字是咬著牙說出來的,難道還是沒有相信他?本來他確實沒想說謊,可他怕說出來的實話阿達不信——因為一個陌生的女孩子性感漂亮,自己就看傻了眼,還被一群女孩笑話外加眼神調戲,這麼丟人的事情他也說不出口。

  「我只是擔心你不高興才瞞你的,你……你如果早說不會為這種事生氣,我也就不會瞞你了。」他硬著頭皮重複解釋,「我也不會想知道所有你的事,我們總要有些自己的隱私。」

  「你想知道什麼,我都會親口告訴你,我對你沒有任何想要隱瞞的事。」阿達語氣平淡地接口,這個回答卻讓東方英才聽呆了。這才是不正常吧……哪有兩個人之間會什麼秘密都沒有的?阿達難道是小時候太缺乏親情,所以才對「赤誠相見」有著病態的偏好?他覺得阿達的心理醫生有些失職了。

  「呃……我爸媽這麼多年夫妻,也不會什麼事都問彼此,阿達,就像你的日記,也不會想給我看吧?」他斗膽試探著去與對方溝通。

  「如果你想看,我給。」阿達還是那副平靜的神態,「你早就在找了吧?你想確定我對你是不是真的?你需要安全感,我可以給你,我所有的日記都在辦公室裡,你要的話,我星期一給你帶過來。」

  東方英才愣了好半天,突然覺得自己和阿達都很荒謬。他為了掩飾刺探阿達隱私的事,而說謊向阿達主動表白;阿達為了說服他不再說謊,而自願把那些隱私全部攤開給他看。

  這拉鋸般的相互刺探就像一場戰爭,但他們又是全世界關係最親密的兩個人,彼此握在手上的武器卻正是對方最想要得到的那個肉包子。

  他完全混亂了,無力地往後靠去,現在的他已經不再需要看到阿達的日記。連這一步都能做到的阿達,對他的心意毋庸置疑,反而是卑微又自卑的他還在舉棋不定。

  他不是阿達,就算與父母決裂也不會失去親情,因為本來就無可失去;就算失去繼承權,也早已憑自己的能力有車有房,頂多上一陣子的頭條就會被淡忘掉,更不會有失業的壓力。

  「我只是隨便說說……慢一點吧。」他仰頭做了個深呼吸,想要讓自己喘過氣來,阿達的付出和需索都來得太急,他虛弱的身板就快要承擔不起。

  「好……」阿達默默地看了他一眼,沉吟著補充道:「當然,你的日記不用給我看,我們這並不是交換。你只管向我做出要求,也可以繼續保持你自己的習慣。」

  說不感動那是騙人的,東方英才心裡頭像是有什麼東西在往上湧動,整個胸口都又熱又酸。但他還是忍住了立刻回應對方的慾望,他已經吃過巨大的教訓,他害怕自己的「搞砸」體質會讓暫時美好的一切變得糟糕。

  「嗯,我知道……」他就這麼應了一聲,然後把話題轉往輕鬆的方向,「阿達,今天都累了,我們回去隨便吃點東西就早點睡吧,明天怎麼安排?是出去玩還是在家休息?」

  「呵呵,好,那今晚就放過你,明天我要吃特別早餐。」阿達微偏過頭對他眨了下眼睛,「吃飽了再陪你玩別的。」

  他被對方突如其來的調情雷到心臟狂跳,猛咳幾下才能說出話來,「咳咳……注意開車!」

  到家時已經是晚上六點,兩人在家門附近的小店吃了頓快餐,就睡意濃濃地一起回家。因為確實是困,盧啟達提出要一起洗澡,東方英才也懶得反對,彼此都困累交加的情況下應該不會擦槍走火。

  可當兩個人真正地「坦誠相對」,浴室裡橙色的燈光還是撩動了某種氣氛,水流沖刷在彼此光滑的皮膚上,帶來的視覺衝擊比在床上還要刺激。東方英才先於對方不爭氣地翹了起來,還沒來得及懊惱就被對方一手掌握,他低叫著躲避求饒,卻哪裡逃得過阿達的魔手,最終不得不繳槍了事。

  當然,阿達也在他手上解決了一下,只是花費的時間比他久得多。他弄得手都酸了,半是嫉妒半是羨慕,回到床上還難以平息心中的疑惑。

  「阿達,你說……是不是像你這樣,在上面,就……那個……時間會比較長?」

  阿達愣了幾秒,異常嚴肅地搖頭否認,「當然不是,時間的長短主要靠後天鍛煉。做多了也就熟練了,堅持的時間就會變長了。」

  他半信半疑地瞇起眼睛,「是嗎?跟上面下面什麼的沒關係?可是你的運動強度會比較大,鍛煉的機會也更多吧?」

  阿達正了面色思考起來,「嗯,你說的有道理,那以後你就多鍛煉一點,再主動一點,多用騎 乘位。你的腰粗了不少,這樣可以給你減肥。」

  「你騙我的吧?」東方英才有點氣憤,「不是說好了什麼都不能隱瞞的嗎?」

  阿達一本正經的皺起眉頭,「我很認真的在跟你討論,騎 乘位是一種非常好的體位,它能良好的鍛煉你的腰力,還能為我節約體力,增強彼此的快 感,延後雙方射 精的時間……」

  「……」他無語掩面,耳根都紅了一片,心裡暗暗發誓,再也不跟阿達認真的討論這種事了。

  57、3:1

  第二天早上,東方英才是被一個吻喚醒的,眼睛還沒來得及睜開,嘴跟下面就都失守了,被對方隨心所欲地玩了個遍。

  昨晚就說好了的,他當然也不會無謂抵抗,乾脆放開來迎接阿達強勢的攻擊。兩個人滾了一個小時的床單,就當做了場強度超高的晨運,彼此都徹底盡興之後又一起衝進浴室。他覺得自己已經被阿達帶壞,在某方面似乎越來越厚臉,最初連對方脫衣服的樣子都不好意思看,到現在赤條條的共浴也不當一回事了。

  慢悠悠地洗完了澡,兩人換好衣服出門吃早餐。雖然阿達願意親自下廚,他卻不想對方總是待他好過了頭,這讓他難以消受,一起出去享受別人的服務反而比較輕鬆。

  在早餐的口味上,他最愛吃紅油辣湯的麵食,阿達最愛吃小火慢熬的粥,高價的地方難以同時滿足他們兩個,社區裡的小攤檔倒是兩樣都有。要求降低就容易達到,雖然兩樣東西口感都不佳,相互遷就一下也就吃得還算高興了。重要的是可以兩個人,面對面看著對方一起吃,入口的味道再差也不難嚥下去。

  儘管如此,東方英才還是沒能吃完碗裡的面,看著自己浪費掉的那點糧食,他不禁有感而發,「平常還是隨便吃就好,這些天你把我的嘴養刁了,我都開始浪費了,唉,我媽要是看到了得罵死我。」

  盧啟達看著他不開口,直到喝完碗裡的粥,抽出紙巾擦乾淨嘴,才搭腔回他的話,「我花時間做給你吃,你還嫌我養刁了你的嘴?不講道理。我這個也不太好吃,但我還不是堅持吃完了,你這是找借口。」

  他一聽也覺得在理,只好接口認了個錯,「好吧,是我不對,其實我老早就想浪費了……怪我小時候老媽管得太嚴,吃飯喝湯都一點不准剩下,搞得我現在吃什麼都想剩點,但又覺得很有罪惡感。」

  盧啟達輕聲笑了起來,伸指在他額頭猛力一彈,「少埋怨別人了!外因是次要的,關鍵的主因都在自己身上。」

  他痛叫著撫住額頭,站起身借結帳而逃跑,盧啟達穩穩地站起來,跨出大步追在他後面,「說不過就跑?你真沒出息!」

  他回過頭哀怨地看了阿達一眼,停住腳步等對方上來挽住自己,「跑也跑不過你,我就不犯傻了。」

  「呵呵,識時務者為俊傑,這才是聰明人。」阿達與他並肩牽手,還在想社區裡轉轉,呼吸一下早晨的新鮮口氣,兜裡的電話卻催命般響了起來。

  阿達拿出電話一看,立刻把屏轉向他,「接不接?還是待會打過去?」

  他考慮不到兩秒就點點頭,「還是接吧,現在也不算太早了,她們肯定心急呢,別掛了。」

  阿達微笑著看了看他,似乎心情大好,摁下接聽鍵聲音輕快地打招呼:「阿晴,是我。」

  「啟達,今天可以見面嗎?」蘇晴的聲音聽起來很疲倦,應該是休息得不好。

  阿達看著他以口型詢問,他無奈地再次點頭,深深覺得對方大大的奸詐狡猾。他明明早就表態讓步了,阿達自己做主不就完了嗎。

  「嗯,那好,幾點鐘,在哪裡,時間地點你定,我跟他一起來,你也帶莊小姐一起。這是我們四個人的事,必須全部在場面談細節。」

  「好的。」蘇晴在電話那頭跟莊嘉嘉討論了幾句,把約會地點定得很偏僻,講好了兩個鐘頭以後那邊見。

  驅車赴約的路上,東方英才把憋在心裡的話說出來了,讓阿達待會不用什麼都先問過他,他把決定權完全交出來。反正已經答應了,乾脆再大方一點,對那兩個曾經被他傷害也傷害過他的女孩子,他實在硬氣不起來。看到蘇晴,他是又悔又憐;看到莊嘉嘉,他是又怕又窘,所以基本上他也說不出什麼話,只有讓阿達頂在前頭,他全盤附和配合就可以了。

  四個人、兩台車,在人跡稀少的郊外農莊附近見面,這種地方應該可以杜絕記者的身影,媒體對蘇晴的追逐比盧啟達更甚,因為豪門美女的情史向來吸引眼球,蘇晴本人對媒體又一直極不合作。

  兩個女孩子精神都不太好,而且彼此間氣氛怪怪地,應該是之前吵過架。蘇晴臉上雪白的皮膚都帶上一層淡淡的青色,還有了一點黑眼圈。莊嘉嘉比她更差,眼睛紅紅地像是哭過,見到東方英才也不再開口挑釁了,只垂著頭站在一旁沉默。

  蘇晴看了她幾眼,回頭對盧啟達勉強露齒一笑,「對不起,啟達,把你們約到這麼遠來見面。嘉嘉太不小心了,被人拍了跟我在一起的照片,不過我已經解決了,花了點錢拿回來。」

  莊嘉嘉頓時漲紅了臉,嘴唇顫抖著吵了起來,「你把這種事都講給他們聽,太過分了!」

  東方英才尷尬地偏過了頭,不去看兩個女生吵架的場面,耳朵卻還是能聽到蘇晴變得嚴厲的聲音,「嘉嘉,不要再任性了。我們需要他們幫忙,彼此就不是外人,不能隱瞞任何能危及到大局的事情。」

  阿達出聲替她們解圍,「既然解決了就好,我們談別的吧。阿晴,我和英才考慮過了,我們同意你們的提議。」

  蘇晴的聲音終於輕鬆了一些,「啊,謝謝,太感謝了。那,我跟你,嘉嘉跟英才,我們就按照這個配對來敷衍媒體和家人,暫時把今年熬過去可以嗎?我爸媽最近一直逼我帶你去跟他們吃飯,我都推說你太忙。」

  背對著她們的東方英才嚇得渾身繃直,跟莊嘉嘉……這太可怕了。他悄悄捏了一下阿達的手臂,果然聽到對方開口幫他,「不行吧,英才跟嘉嘉……鬧得那麼厲害,肯定很難相處了,英才對她有心理陰影。」

  雖然阿達說的是實話,但東方英才還是倍覺丟人,忍不住又捏了阿達的手臂一下。對方沒有出聲,只是用力把他整個人轉了過來,把他那張苦臉對住兩位女生,「看吧,他都不敢面對你們兩個了,還能完成假配對的任務?」

  蘇晴竟然被惹得笑了起來,想了想才認真地說:「那,我可以試試跟英才相處,雖然我家肯定不同意,但也正好有個抗爭過程,然後我再妥協失敗,學他要鬧自殺……到那時候只要撿回一條命,我家裡也許就什麼都能接受了。」

  莊嘉嘉惡狠狠地插口道:「我不同意!你對他也一樣有心理陰影,如果他又舊病復發怎麼辦?我看他始終不老實,說怕我都是裝的,就為了再來接近你!」

  東方英才怒上心頭,連恐懼都顧不上了,「我再也不會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那時候……」說到這裡他紅了臉,猛拍一下車蓋說出男子氣的豪言壯語:「哼,我不怕你!來啊,我就跟你配!」

  盧啟達冷眼旁觀,聽得嘴唇緊抿,不發一言,莊嘉嘉死死盯住這個大眾眼中的絕對優質男,怎麼看怎麼不放心,拉緊蘇晴的手反對他們三個,「我都不同意!你們都在肖想我家的阿晴,我們圈子好多分手的都是因為又去愛男人了!」

  三個「都」字,讓無辜的三個人都皺起眉頭,幾乎是一起問她,「那你到底想怎樣?」

  她思索良久,清秀的臉上露出可愛又陰險的笑容,「我跟阿晴一起追盧啟達,我們三角戀!」

  東方英才差點倒地不起,真這樣的話還有他什麼事?他就是個過路打醬油的宋兵甲,阿達卻左擁右抱享一拖二,不,是一拖三,除了正牌夫人和狐狸精小三,還有他這個不知算哪根蔥的黑市小四……

  「不行!」他斬釘截鐵地予以否定,轉而楚楚可憐地看向身邊的阿達,「快說句話,這樣對你形象多不好?一定不行!」

  盧啟達涼涼地瞥他一眼,竟然表情嚴肅地對著莊嘉嘉和蘇晴點頭,「我覺得可行。嘉嘉對我們不放心,要亦步亦趨地守著你,我理解她,而且這樣你們可以經常公開在一起,我還方便掩護你們。」

  東方英才滿腔的血都湧到了胸口,強忍著一把抓住盧啟達,「那我呢?我怎麼辦?你不是說任何事都要跟我商量決定!你不能就這麼自作主張了!」

  盧啟達溫柔地抱住他,笑容如春風拂面,「我們商量過的,你這麼快就忘了?在路上你不是跟我說了嗎,這件事我做主,我的意見就是你的意見。你現在可能有點生氣,但那是因為沒有想通想透。英才,我的形象不重要,只要我能做生意,有幾個女朋友根本不算什麼,這樣還能拓寬我的社交圈。我本來沒想這麼快就接手,但既然接手了,也只能忍著討厭去做好它。而且這樣也能保護你,那些八卦以後就基本上跟你不沾邊了。」

  「可是……」這敢情還是為了他好?這三個都是自我犧牲的大好人,他才是得了便宜還不自知的傻蛋?他腦子實在轉不過彎來,但阿達的每句話好像都挑不出虛假錯漏。

  「別可是了,已經很民主了,就算投票也是三對一。」莊嘉嘉笑嘻嘻地搭腔,氣得東方英才險些沒被自己的口水噎住。

  在三個人齊心協力的專制鎮壓下,可憐的東方英才毫無翻身機會,最後仍然半是被迫半是糊塗地點了頭。在回去的路上,他憋悶著一顆受傷的心自憐自艾,根本不想跟身邊的那個人說話。

  一向細心敏感的阿達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竟然跟他一樣沉默了半路,不管他擠眉弄眼還是扭來扭去,又或者把一張怨氣沖天的臉湊到對方眼前數次。

  直到他的臉都快僵掉,阿達的嘴裡才輕飄飄丟出一句話,「你那時候,跟莊嘉嘉交往得很深入吧。」

  他愣了一下,當機立斷不再戀戰,立刻縮起身體裝睡。

  58、流言

  週一終於來到,東方英才要回公司上班,出門前對鏡整理了好幾遍衣著髮型,內心忐忑中懷著興奮。盧啟達跟他差不多同時出門,開車送他的提議被一口拒絕,「算了,你一樣要上班,我們也不同路。」

  他艱難地擠車到了公司,走進久違的電梯時很是感動,闊別三個月,多少有些想念,即使那些同事裡沒幾個看他順眼的。

  出了電梯拐進大廳,正要努力擺出熱情的笑臉,一堆熟悉的面孔擋在眼前,好幾位經理和主任帶著同事們共同發出歡呼聲,「歡迎回來!」

  大把的花和包裝精美的點心,把他準備好的場面話話哽住了,明知道這就是個形式,卻險些連眼淚都掉出來。自家主任趕緊幫他解圍,呵呵笑著拉過他,「好了好了,回自己地盤去。」

  走向自己所在的組,每個沒出去的人都站起來跟他打招呼,主任拍著他的肩膀預定了下午全組聚餐唱歌,才放他坐回自己的辦公桌前。

  凌亂的老文件早有人幫他整理好了,桌椅也乾淨得像是昨天還來過,他靜坐了好半天,感覺到幹勁慢慢回到身體裡,暗自給自己叫了聲「加油」就開始工作。他不在的時候,是其他兩位組員代他處理必要的事務,看完桌上的文件他就主動去找他們交接。

  不知是領導的交代,還是他們都變得善意了,他察覺到他們的態度非常溫和,甚至對他有點退讓,跟以前那種咄咄逼人的語氣簡直是天壤之別。

  不止是這兩個人,整個上午過去了,每一個跟他接觸的同事都是那麼客氣,跟他說話的語調都跟對別人有著明顯的差別。

  這些變化讓他感動又震驚,可到了中午吃飯的時候,他想要表示友好而請一次客,竟然被人更加友好的拒絕了。不到兩分鐘,他身旁的同事們全部跑掉,留下他獨自坐在桌前滿腦子疑惑,大家這是在避他還是出於巧合?

  主任也打開辦公室的門走了出來,他瞄準這最後的目標迎上去,「中午我請您吃飯!」

  對方笑得還是很慈祥,但拒絕得很乾脆,「英才呀,我中午要陪老婆吃飯,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晚上全組人都陪你嘛,給你洗洗塵、去晦氣,這一頓可是公司老總親自交代的,規格不低啊,他晚上沒事也要來親自看看你的。」

  「……好吧,謝謝您了。」他受寵若驚之中更加疑惑,對這種事他還算敏感的。一個工作不滿年的小職員,即使前幾個月業績出色,也不可能讓上面的老總這麼青睞吧?

  他寂寞地吃完一頓午飯,腦子裡的疑問揮之不去,給阿達撥了個電話,才講兩句就因為對方太忙而中斷,他只好無所事事地捱到下午上班。最早回來的兩個女同事看到他獨自留在辦公室,嘴裡正在聊的話題立刻中斷,臉上浮起尷尬的神色,相互看了眼就一前一後的走進廁所。

  那個被中止的話題裡似乎有他的名字,他一不做二不休,輕手輕腳地走進男廁所,他記得兩邊廁所的隔牆很薄,最裡面的那間經常能聽到隔壁的說話聲。

  他盡量屏息著把耳朵貼緊了牆,果然聽到了八卦的聲音。那兩個女同事從美容說到丈夫,又說到了客戶難伺候,再從客戶這話題直接跳到了人際關係上。

  「還真看不出來,最開始我以為是他自己的本事呢,人長得挺帥,能去哄女客戶,哪知道原來人家連男人都搞得定。」

  「是啊,人家就有這個命,我們也不用想了,偏偏還不能去討好他!動不動就搞自殺,博同情,這種人誰敢惹啊,有錢人家的少爺和小姐才欣賞受用,換了我們,這條小命都禁不住被他嚇,還是避而遠之的好。」

  「對,他可真作啊!但那一手也確實厲害,跟盧家少爺搶女朋友,還鬧自殺讓人家不好追究他,非但不追究,還跟他兄弟情深,醫藥費誤工費全包,外加親自照顧他好幾個月呢!」

  「他們本來就是朋友吧?以他的出身能交到那種朋友已經走了狗屎運,還出手去搶朋友的老婆,簡直不是人,盧家少爺倒是個大好人,唉,可惜被蘇家小姐降伏了。」

  「唉!那麼好的男人,偏偏交這種朋友,我看以後盧少爺還要吃他的虧,拚命的被他利用啊。你看我們老總都要親自見他,搞不好馬上就要給他升職,看的還不是盧少爺的面子!盧氏多大一筆生意啊,連老總都沉不住氣了……」

  東方英才憋著氣一直聽,聽了起碼十五分鐘,那兩個女人才說到別的事情上去。他渾身發冷地蹲在地上,滿腔都是憤怒卻不知道能向誰發,忍不住又拿出手機來撥給阿達。

  這一次電話剛通,阿達就溫柔地給他說了「對不起」,還問他第一天回來上班感覺怎樣。他忍不住雙眼發熱,小聲跟對方說了起來,抱怨同事們表面客氣而暗地排擠他,可那些太過難聽的話都被他含糊處理了。阿達勸慰了他幾句,又忙著要去有事了,他也只好大方的表示「沒事」,「你先去忙吧」。

  接下來的一整個下午,他看見誰都懷疑對方在腹誹他,連看著主任的眼神都帶上了疑慮,也根本不想再跟同事們一起喝酒吃飯。

  但是當眾人都帶著笑容走向他時,他竟也不自覺地站起來回以假笑,跟著大隊人馬一起進了電梯。剛出電梯還沒走上兩步,他的手機響了,是阿達,「我來接你下班吧?今天我可以早點回來,你心情不好,我多陪陪你。」

  他心裡暖暖地笑了一下,很想直接說好,然後跟阿達躲去自己的小窩裡,再不要回到公司來面對這些煩惱和虛偽。但他終究只是這麼想了想,嘴巴仍然像被什麼慣性操控著說出正常的回話,「今天公司請我吃飯,慶祝我回來上班。」

  「哦?那要喝酒吧……」阿達猶豫著繼續問他,「要不要我來給你解圍?」

  「不要!」他的音量陡然變大,阻止阿達自己送上門來,對方其實並不太喜歡跟陌生人相處,甚至不喜歡所有的應酬,能主動提出這個,完全是為了他吧。他不要阿達為了他遷就太多,最好在別人眼裡他們兩個關係惡劣,這樣他才找回自己本來就稀薄的自尊,還有本來就少到可憐的自信。

  「……那你自己注意,不要喝太多,晚上幾點來接你?什麼地點?」阿達的聲音一頓,並沒有聽出不悅,還是顯得清晰而理智。

  「我自己招車回去。」後面本來還有一大段體貼的話,比如「你忙了一天也累了」、「我會盡量早點回來」、「不用擔心」之類,但身邊的一堆人讓他不得不避嫌,硬邦邦地說了那麼一句。

  「……好吧,早點回來,我等你。」這次阿達的話變得更加簡短,不知道有沒有生他的氣,而且先於他掛掉了電話。

  他又開始惴惴不安,看到幾個同事竊竊私語的樣子更加心煩,木著臉跟在主任身邊上了車,連假笑都擠不出來了。

  所以,雖然是規格很高的酒宴,本地分公司的老總也確實親自來了,但他仍舊興奮不起來,喝進口的酒全都苦辣不堪,吃到的菜也沒有一樣合味。他就像個自動復讀機,別人說一句他也回一句。「喝」、「夠意思」、「再來一杯」……

  喝到半醉時,他管不住自己昏沉的腦袋,悲哀地想著如果沒有聽到那些八卦就好了。那樣的話,現在的自己該是多麼高興,被上司賞識,被同事喜歡,可這些美好的假象都太快被他的好奇心戳破。

  他甚至開始卑鄙的怨起了阿達,如果不是阿達寵壞了他,他就不會走上變帥的捷徑,也不會企圖追上對方,更不會妄想追求蘇晴,導致犯下那個萬劫不復的罪行。這一切簡直像個陰謀……是命運把他牢牢捏在手心裡玩 弄,讓他和阿達變成現在這種親密又危險的關係,一次失足就終生無法脫身。

  他幾乎是被人拖進KTV的,輪到他唱歌的時候已經醉得人都認不清,拿起話筒一陣亂吼,也算發洩了一通心裡的鬱結,最後他也不知道怎麼就倒下去了。

  耳邊似乎有不少人在亂叫,刺耳欲聾的音樂也停止了,過了好一陣,身體被半扶半抬的弄上了車,開車的人聲音很像阿達,但他睜不開眼睛去看。

  「喝成這樣,去醫院。」很像阿達的聲音嚴厲地說。

  「不去醫院!」他猛然坐起身來,胸口翻湧地去搖車窗,「不行,停車!我要吐!」

  對方歎了一口氣,減速拐進小道慢慢停車,扶他衝出車外,抱著一棵樹吐個昏天暗地。

  等他終於吐乾淨了,才能抬頭看清身邊的人,阿達沉著臉也正在看他,「叫你少喝點,結果喝成這樣,還要你上司給我打電話來接你。」

  那……自家老總肯定見到了阿達,搞不好已經相談甚歡,自己這個皮條拉得專業。他又感到一陣噁心,衝回去再吐了一遍。

  59、牛角尖

  無論醉成什麼樣子,他心裡的牢騷也沒有被酒精蒸發,反而隨著酒意越發沉澱累積。阿達再次過來扶他上車的時候,他衝動地推開了對方,並且稀里糊塗地又吼又罵。

  這個酒瘋發得沒什麼道理,阿達也沒有怎麼容忍他,沉著臉強摁住他的身體塞進車裡,動作利落地把安全帶給他弄好,「不許亂動,聽話!不然兩個人一起撞死。」

  阿達的聲音已經隱含怒意,即使他醉得厲害也能聽出來,當下就腦袋一歪變得安靜了。回家下車的時候,他也是自己開的車門,雖然步子搖晃,吐過後畢竟清醒了許多,先前的滿腔燥熱也被夜風吹散不少。

  進門之後才坐了一會兒,阿達就不顧他的反對,強行把他拖到浴室說是要幫他洗澡,因為上次喝醉後他險些暈倒在浴室裡,所以這次絕對不容許他再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這樣冠冕堂皇的理由,他簡直無可辯駁,只得乖乖地任由對方把他扒個精光。阿達語氣嚴厲,動作卻十分溫柔,讓他延續了一整天的爛心情得到些許安慰。在溫熱的水流中,他整個人放鬆下來,舒服到想要流淚的感覺讓他發出奇怪的聲音。

  身後的阿達咳嗽了一聲,湊在他耳邊沉聲問道:「你這是舒服呢,還是難受?要不要再大力一點?」

  「唔……好……」他眼皮都抬不起來了,點著頭隨便應聲,背上正在為他按摩的手指突然加大力量,那股酸痛讓他「啊」地一聲拔高了音調。

  「才上班一天,就這麼大壓力?喝的酒也不少……你有沒有話想跟我說?」

  半夢半醒之間,阿達的聲音如此親密體貼,真是問到他的心坎裡去了。他感動得連連點頭,恨不得把所有的心事全部掏出來,出口的話語卻邏輯混亂,就像嘴巴長在別人身上似的不聽使喚。

  虧得阿達耐心好,竟然聽完就整理出個大概,勸慰他的話也很直接有效,「不如你的人才會妒忌你,比你強的人根本不會關注你。」

  他知道阿達說得很對,但還是忍不住睜開眼睛爭辯,「道理我明白啊,可就是做不到不介意……我是人,不是木頭,怎麼可能不介意別人的眼光……」

  阿達眼神怪怪地看著他,臉色也不太好看,「你的意思是說,我是木頭?」

  「呃,你也不能不在意!不然你幹嘛要假戀愛?」他總是放不下那件事,鬱悶到一閒下來就滿腦子都被它佔據。

  「哦……明白了,你在吃醋。」阿達想了一下,竟然對他露出滿嘴白牙,閃得他眼睛又閉上了,只聽到對方的聲音充滿愉悅,「英才,你真的這麼愛我?那我可以提前公開。只要你願意,我其實不太介意。」

  他吃不準對方是在哄他還是在嚇他,心臟突然砰然猛跳,如果阿達真的敢這麼做,他是感動多點還是害怕多點?

  「怎麼?嚇傻了?還是太感動了?」阿達濕潤的手掌在他腦門上輕輕一拍,「別想了,你既然需要考慮這麼久,我就放你一馬,這個話題壓後。」

  他幾不可聞地「嗯」了一聲,順著阿達的手勢站起來,匆匆沖洗乾淨就落荒而逃。獨自在床上翻來覆去了一會兒,阿達也以腰上裹著毛巾的造型進房,一上床就邪笑著圖謀不軌,他半推半就地擋了幾下,也就放開懷抱順其自然了。

  阿達向來有事後聊天的習慣,這個晚上尤其明顯,他都已經睡意很濃了,耳邊還不斷傳來對方的低笑聲,「這麼累?想要快點睡著?嗯,要不要我唱歌哄你?說不定可以做個好夢。」

  他不置可否地說了「好」,對方果然開始輕聲唱歌,唱得還是老掉牙的兒歌,讓他哭笑不得。不過,這晚上他真的做了個好夢,那些瑣碎的煩惱似乎被阿達阻擋在外,夢裡的他一直在笑,為了什麼事笑得那麼開心,醒來時就完全不記得了。

  早上揉著眼睛的他愣愣地想了半天,看著身邊也已經醒來的阿達問道:「我昨晚說夢話沒?」

  「有啊。」阿達笑瞇瞇地坐起來,動作飛快地在他嘴上蓋了個印,「你一直在吃,嘴巴都沒停,老在說『阿達,我要』……『阿達,我還要』……呵呵,我真自豪。」

  「……」他就知道不該問的,在只有他們兩個人的場合,特別是在床上,阿達就像餓過很久的狼一樣,三句話不離那個事。對於阿達這種隱藏得很深的不良嗜好,最好的反擊就是以退為進,他立刻裝作沒聽到而起身下床梳洗,順便到門口去取今天的晨報。

  等盧啟達做好早餐端出去,看到的是一個正在噴火的東方英才,對方的眼睛死死盯著報紙的頭版,抬頭看過來的表情也咬牙切齒,「你早就知道今天的頭條會是這個?昨晚才對我特別好?」

  盧啟達審視他一眼,放下早餐拿過報紙,偌大的標題下是三張熟悉的面孔,兩女一男,演繹著市民們百看不厭的豪門三角戀。

  東方英才真的很受傷,氣呼呼地挑起碗裡的麵條就要大口吃,想想卻又放下筷子,「不吃了!我們本來就說好了,你們三個只管上報上電視,你跟我像平常那樣就好。你幹嘛要補償我,我會那麼小氣?明知是假的還亂吃醋?我不是你的女人,也不需要你像對待女孩子那樣……你不用對我太細心體貼,我覺得太怪了,適應不了!我早就想說了,怕你不喜歡聽才不敢說,但是你老這樣,我快受不了了!」

  相處這麼久,盧啟達很少領教到東方英才的脾氣,向來都是對方一味遷就。他有些新奇地看了看對方,竟然覺得這樣的英才也還不賴,於是平心靜氣地接招,把那份報紙拿過去合上,「嗯,知道了,快吃吧,都要上班。我們時間還長著呢,以後慢慢說。」

  東方英才怒睜雙目,把報紙又搶過來攤開放在桌上,「我要看,你幹嘛拿走?我說了不介意這個,你怎麼就是不相信呢?」

  盧啟達無奈地攤手,臉上的笑意遮掩不住,「好吧,我相信。英才,你真的太敏感了……想要對自己的戀人好一點是天經地義吧,跟你是女生還是男生沒有關係,為什麼你是男人,這件天經地義的事就適應不了了呢?」

  東方英才沒好氣地回道:「我是男人,跟你在一起能叫天經地義?」

  這句話一說出來,兩個人都看著彼此愣住了。東方英才知道自己說錯了話,但打內心裡覺得這是實話,盧啟達沉默地咀嚼著它背後的意義,良久才勉強微笑了一下,「吃吧,都快涼了。」

  這個台階給得及時,東方英才趕緊抓住機會說了聲「對不起」,隨後埋頭大吃。盧啟達陪著他吃完了自己並不算喜歡的麵條,冷酷而溫柔地對他說:「有的事是不能後悔的,你既然選了這條路,就回不了頭了,我也一樣。」

  他知道阿達說的都對,他也沒有想過反悔,可是他有他想保留的東西,起碼……他要始終覺得自己還是個真正的男人。

  懷著不知如何言說的鬱結,他又一次擠著公車去上班,阿達沒有再提出開車送他,這種所有男人都會為自己女友做的事情,對於他來說就不合適。享受阿達對他的好,以前的他求之不得,現在的他卻避如蛇蠍,他願意跟阿達在一起,無論以愛情還是友情的名義,但不能夠讓自己的一切都依附於對方才得以存在,以至於讓曾經存在的自己也一天天地消失掉。

  端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他胸口燃燒的熱情比從前更甚,總有些努力是靠自己才能達到的,比如客戶的認可和稱讚?比如他最擅長的小額卻多品種的個人保單?正躊躇滿志、摩拳擦掌之間,主任把他叫進了辦公室,交代他下午隨自己一起去見客。

  他有點意外,探詢式地看向主任,對方笑著壓低聲音告訴他,「多做,少問,抓緊機會搞業績,到時候給你升職,也要外面那些服你才行嘛。」

  「這是……特殊照顧?」他皺著眉同樣壓低聲音反問道。

  主任愣了下,顯然有點不悅,但還是呵呵笑著,「不求甚解,難得糊塗……英才啊,你向來都是個聰明人,怎麼鑽起牛角尖了?」

  他默立良久,一顆心熱了又冷,冷了又熱,終究點個頭轉身出去了。

  下午跟在主任身後離開公司時,他在好幾個同事臉上看到了熟悉的表情,那是厭惡、妒忌夾雜著羨慕還有鄙夷。主任說得對,他怎麼就鑽進牛角尖了呢,反正不管他多麼努力,都沒有人關心他到底是靠別人還是靠自己。這個世界只在乎結果,卻不在乎過程,所以他能夠追求和得到的,也只剩下那個結果。

  向上爬到一半反而想要清高,實在是可笑和矯情的。

  60、接受度

  一旦忙碌起來,時間就過得特別快。晃眼三個月過去,東方英才業績扶搖直上,人緣似乎也比從前好多了,不但順利地升了職,還笑容滿面地接全組人去吃飯慶祝,並且當晚沒有一個人缺席。

  主任早在一個星期前就升職了,職務恰好比他大那麼一級,這環環相扣的關係如果不出意外,應該還會繼續下去。老總跟他見面的次數並不多,但每次看到他都熱情親切,他也很上道的主動選在上班時間去找過盧啟達,在對方通過秘書的嘴同意預約之後,第一時間回了電話給自家老總。

  當天回到家裡,阿達跟他公開討論幾天後的約見應該怎麼處理,「你要找我,就算因為公事也沒必要去我公司,你上面有壓力?不想讓我放水?」

  他給了對方一個曖昧的微笑,勾勾手指拉近彼此的距離,「公事就在公司裡談,家裡只談私事。放水還是公事公辦,那取決於你,不是我的煩惱。」

  阿達瞇起眼看他,似乎有點吃驚,「把皮球踢給我,你長進了。好,就照你的規矩,家裡只談私事……這周我可以擠出兩天,要不要出去玩?」

  「不能,我很忙。才剛升職,我需要好好表現,準備週末都不休息了。對不起,以後一定補上。」他沒有多做考慮就帶著歉意回絕了。

  阿達忍不住皺眉,拉松領帶就往沙發上靠,「你這麼拼?我也很忙,但人總要休息,你們公司也太不人道了。」

  他忍著笑認真辯駁,「公司給了我休息時間,是我自己要拼。現在是特殊時期嘛,別生氣了,反正攢著也不會浪費,多攢些假期了,我陪你去遠一點的地方玩。」

  「你業績再好一點,能不能週末休息?最近我們在一起的時間很少,你每天回來的那麼晚。」阿達沉著臉壓在他身上,捏住他的下巴逼問。

  他被阿達捏得哇哇大叫,伸手去撥開對方的手指,「這麼用勁,你在生氣了!你想給我放水,我還不想賄賂你呢,你自己說的,家裡不談公事,說話算話!」

  阿達順勢放開他,似笑非笑地看了他半晌,「英才,我發覺你變狡猾了。你們那種行業,就是個大染缸,從我個人的角度來說,恨不得叫你馬上辭職,我完全養得起你。不過你這麼拼,看來是很喜歡這份工作,那我也只好尊重你的選擇……」

  他以幽怨的眼神瞟向對方,成功地阻止了阿達技巧性的干涉,轉而把注意力放到他正在脫下襯衫的動作上,電光火石之間,兩個人就糾纏在了一起,他只需要主動獻上熱吻,阿達就迫不及待地把他往房間裡拖。

  差不多一個鐘頭後,東方英才淒慘地呻 吟著喊餓,晚飯還沒吃呢,他就整個人快要散架了。不過,也怪不得阿達會噴火發飆,因為彼此都忙,兩人已經一個星期沒有真刀真槍地親密接觸過了。

  終於「吃飽」了的阿達壞心地把腿壓在他腰上,還想更壓搾他多一點,「我去做吃的,晚上再賄賂我兩次。」

  「想也別想……我要死了!」東方英才挪動著勞累的尊臀,勉強往床邊上爬,「明天都要上班,你哪來這麼好的精力?」

  「你是又胖了,才這麼容易累!多運動可以減肥。」阿達不死心地用腳底板揉他,「那就一次吧,點頭了我馬上去做菜。」

  「我最近老在外面吃,當然會胖,沒辦法……我也不想喝啤酒,可不喝啤酒就要喝白酒,你說吧,我怎麼辦。」說到肥,他就苦惱萬分,可能真的是應酬太多,這三個月來他竟然重了十來斤,腰和肚子都有點膨脹了。

  「你可以喝紅酒。」阿達完全不瞭解他的苦悶,還一本正經地這樣回答,他憤怒地回瞪過去,可惜因為眼神濕潤而凶不起來,反倒讓對方呼吸聲明顯加重。

  「好點的紅酒都喝不起!見客是我請,哪有那麼多錢去折騰!你以為是你,每天有人排隊請你喝?」從前的他從不敢跟阿達頂嘴,可經過幾次斗膽挑釁之後,阿達似乎一點也不介意,反而表現出享受和鼓勵的態度,他也就恃寵而驕,在對方面前敢於越來越放肆了。

  「呵呵,好吧,我請你喝,再好的我也捨得。」阿達愜意地笑著,起身在他臉上親了一口,下床穿起內褲和睡衣走出臥室。

  肚子餓得實在頂不住時,濃香四溢的晚餐推到了他的面前,阿達果然獻出珍貴的私藏,以西餐配紅酒來補償先前對他的恣意蹂 躪。

  「浪費……」酒瓶上的年份讓他乍舌,品進口中雖然味美,對比價格卻也不過如此,「你真會打擊人,你不知道,這瓶酒抵我多久的薪水。」

  「你才會打擊人,我的手藝和心意是無價的,你以為有幾個人會讓我這樣獻慇勤?」阿達鬱悶的表情竟然顯得有幾分可愛,他忍不住立刻說了句「對不起」,換來對方更不悅的瞪視。

  「呃,阿達,我……那個,我……你。」他只得配合對方的惡趣味,漲紅了臉勉強說出那三個字,但無論在對方的威逼下說出幾次,他還是覺得這麼說話肉麻又奇怪。

  可惜阿達從來不這麼想,反而無比受用這陳詞濫調的文藝腔,再次托起他的下巴發出邪惡的笑聲,「說清楚,我什麼你,不許含糊其辭。」

  他實在忍無可忍,吼著說出了那三個字,然後飛快操起刀叉把盤子裡的菜一陣猛干。

  看著他眼神凶悍、形象全無的吃相,阿達卻笑得開心燦爛,也學他一樣動作粗魯地吃了起來,似乎從中感受到了異樣的樂趣。

  這種生活不得不說是幸福的,身處其中的東方英才也由衷同意,除了在某些方面還是把他管得很死,阿達對尊重他個人習慣的退讓越來越多。即使報紙和雜誌上總有關於阿達戀愛情況的報道,但幾乎每次新的報道阿達都會提前讓他知道,而且阿達真正與蘇晴去見面的時間很少,因為那位莊嘉嘉也是個了不得的大醋罈子。

  知道他們住在一起的人寥寥無幾,對自己的父母,東方英才謊稱自己租了阿達的房子住,也做好打算這樣去回應任何人的疑問。至於更遠的事,阿達沒有提過,他也不願去想。阿達會不會跟蘇晴先來個訂婚,再來個盛大而豪華的婚禮,他都不能也不該有什麼特別的感受,不要說那些只是假的,就算會弄假成真,他也沒有反對的立場。

  他和阿達走到了這一步,他沒有後悔的餘地,也沒有展望未來的權利,兩個男人相互許下一生一世的承諾,這在他來說是不可想像的。也許在不久後的某天,他還會為阿達「結婚」這件事感到高興和輕鬆,儘管現在偶爾想到這個,他的胸口會有那麼一點難受。

  他始終認為兩個同性之間,友情一定要比愛情長久,他所受過的教育、看過的故事,通通都這麼對他說。他沒辦法像阿達一樣浪漫到出格的地步,像某種冷門電影中所表現的那樣,驚世駭俗而又注定會有個悲劇性的結局。

  做阿達的情人,比做阿達的朋友更親密、更快樂,但不可能延續一輩子,所以還在一起的時候就盡情享受,他的思維只能接受到這裡。正因為他的接受度只有這麼多,對這段關係的態度才能徹底放鬆下來,對跟阿達有關的、來自於他人的討好或者鄙視也能看淡一些。

  他變成了一個機會主義者,拚命抓住自己能抓住的,努力在未曾失去前得到更多,那樣的話,即使有朝一日真的失去,也終究會留下點值得驕傲和回味的印記。

  他能思索的只有現在,翻來覆去地想了很多次,也自認為想得很透徹。無論跟阿達之間多麼開心,他都學著很小心地拉開一點距離,以免到了失去的時候,他會像之前那次一樣難看,搞出個烏龍的自殺事件。他也只有一條命,經不住太多折騰,他希望下一次倒霉的時候,自己能表現得像個真正的男人。

  跟阿達在一起的這些日子,也有不太開心的時刻,阿達很容易為了毫無關係的陌生人而指責他的人品。他知道自己不算什麼好人,不愛給老人讓座,也不扶瞎子過馬路,甚至還會刻薄地挖苦路旁的乞丐,說他們都是因為懶惰和無能才這麼淪落。每當他流露出這種尖酸的小人嘴臉,阿達就會狠狠地瞪他,說出口的話特別嚴厲且不留情面,跟從前每做錯一件事都要懲罰他一樣。

  他知道阿達說得對,可那些指責每一句都像在煽他的耳光,他會不由自主地感到疼痛和委屈,他骨子裡始終是個淺薄的小市民,明知道自己做錯了事,也始終想要阿達跟他父母那樣護著他,哪怕只是一次也好,但從小直到現在,似乎一次都沒有過。

  阿達願意養他,卻不能接受他身上這些小的缺陷,連這些都無法忍受的阿達,他又怎麼敢奢望被對方養。他的忙碌他的拚命,都只是那點距離中更微不足道的部分,想要放鬆自在地待在阿達身邊,不再害怕被對方拋棄,就必須能夠依靠自己活著,而不僅僅是順從與依附。

  想通這些,花了他整整三個月,從被人妒忌看輕的憤怒到現在帶著面具的上下自如。他確實變了,變得比以前更加虛偽狡猾,連他自己也感覺得很清楚。曾經只想留給阿達的某些東西,已經被現實摧毀或者同化,可笑的是他後來才發現,阿達根本沒有看重過他那些掙扎。

  就像十歲那年的九月,他無比嚮往阿達的新書包,但他用盡自制力阻止自己的貪念,沒有向對方索要。可才過一周而已,阿達換了個新書包,還把那個舊的隨手送給了他,於是,他曾經痛苦的掙扎和那個書包就此一起貶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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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禮物

  又是一天早晨,兩人一起整裝出門,看著熟練地打好領帶並對鏡微笑的東方英才,盧啟達發現對方最近很捨得購置新裝。嶄新的西服、嶄新的襯衫、嶄新的領帶,全都是同一個牌子,而且價格不菲。雖然並不關心東方英才升職後收入是多少,但對方這麼頻繁的更換新裝,多少引起了盧啟達的注意,同時也察覺到自己對情人似乎還不夠體貼。

  「嗯,很好看,這個牌子不錯。英才,下次我陪你去吧,順便也買幾套。」盧啟達從後面注視著鏡中的戀人,伸手挽住對方的肩膀,消費這種昂貴的品牌對東方英才而言未免有點壓力,對於他卻是再正常不過的。

  東方英才身體微微一僵,語調平淡地搖頭,「不用了。阿達,你什麼都要買給我,會把我慣壞的。」

  兩個人隔得這麼近,東方英才那一下短暫的僵硬當然被盧啟達感覺到了。沒想到這也能傷害對方的自尊,盧啟達微感無力地歎了口氣,在他來看這根本算不得什麼饋贈,而是理所應當的小支出,「英才,你介意任何事都可以跟我直說,我們討論清楚,不要誤會。」

  東方英才想了一下,轉過身露出笑容,「沒有……你如果要給我買,我也不會介意,不過,總是你送東西給我,昨晚還喝掉了你的好酒,應該我送你禮物才對。」

  盧啟達瞇起眼睛注視他,嘴角彎起一點美妙的弧度,「說的也是,你很少送禮物給我,那選個時間,我們一起去逛逛吧。」

  「呵呵,好,看你什麼時候有空。」東方英才順口答道。

  「別敷衍我,今天中午午休時間如何?我們一起吃飯,然後抓緊時間逛一下。」盧啟達窮追不捨,難得讓對方主動允諾送自己東西,自然不會輕易放過。

  東方英才不禁莞爾,阿達身上偶然冒出的孩子氣陌生卻十分可愛。

  「今天不行,真的很忙……」在看到阿達臉上明顯的失望後,他忍著笑補充,「反正一定是這周內,我保證不食言。」

  「嗯,說話算話,不要到時候又推。」盧啟達嚴厲地斜睨對方一眼,率先邁步離開,東方英才看著阿達高大而寬闊的背影,再一次忍俊不禁地笑了。

  可是,笑過之後,他不知想到了什麼而蹙起眉頭,拿出電話來調出一個號碼撥了過去,「嗨,起來了沒有?」

  彼端傳來溫柔的女聲,軟軟地笑著回應他,「已經起來了,不好意思,昨天拜託你晨call我,我自己又提前醒了。」

  「呵呵,沒什麼,反正我也是要早起的。呃,那個,新款什麼時候到?」東方英才也笑得非常輕鬆和開心。

  「大概這週四吧,要不要我給你提前預留限量款?」

  「好,謝謝,我週四帶個朋友一起過來。」

  「好啊,呵呵,我能不能問,是什麼樣的朋友?男性……還是女朋友?」對方帶著試探的語氣。

  「呃,不是女朋友,是男……我最好的男性朋友。」東方英才說著就悄悄地紅了臉。

  「哦,好的!我多預留幾套最新的限量款讓你們挑。」

  對方明顯變得高興起來,輕快的語氣也感染到他,當即重複地說了好幾句謝謝。彼端的女聲沉默幾秒,才害羞般回了句「不用客氣」,隨後兩人間友好地掛掉電話。

  把手機收回兜裡,東方英才的心情又好了一點,整理好衣服出門坐車。剛才跟他通電話的,是那家店的女老闆,年紀還不到三十歲,一個成熟溫柔的未婚女性。第一次去那家店閒逛時,對方輕言細語的態度和友善的微笑就讓他充滿好感,在對方專業的介紹下購買了一整套新裝。

  雖然那是初次消費,對方就給了他vip折扣,此後過了不到一周,他又去了第二次。去到第三次時,他們已經變成了朋友,對方讓他留下電話隨時通知他新款到貨的時間。他難得遇到這樣親切的女性,何況對方這樣美麗溫柔,推銷的手法都自然妥帖,是種很值得他學習的藝術。

  隨著兩人越來越熟,還開始在網上聊天,無論他的行程多麼忙碌,在線上遇到對方都會匆匆聊上幾句。對於他的工作,對方從沒過問,他與之不談其他,只聊些生活瑣事,每次聊完的感覺都如沐春風。

  他並不想讓阿達知道他有這樣一個朋友,因為根本沒有必要,哪怕他也隱隱感覺到,這個新的異性朋友跟他之間早已有了某種曖昧在流動。但是他篤定的相信著自己,這並不算背叛阿達,他有權利交自己的朋友,這是他自身獨立於阿達之外的空間。

  可就在阿達提出要跟他一起去逛逛的時候,他不知為什麼感到心虛,連身體都僵了半邊,本能地想要拒絕。緊接著他又說服自己,他並沒有做錯任何地方,既然是這樣,就光明正大地跟阿達一起去吧。

  在些微的不安感中,週四很快來到,他和帶著墨鏡的阿達一起去了那家生意極好的店。年輕的女老闆顯然等待已久,一看到他就站起身走出來,對他微微一笑之後,熱情而不失禮貌地對阿達打招呼,「您好,盧先生。英才早就提過,您是他最好的朋友,交代我一定要給您提供最專業的服務。」

  盧啟達也禮貌地摘下了墨鏡,隨口說幾句客套話,但看向她的眼神頗帶幾分玩味,兩個人短暫地對視之後,盧啟達側過頭瞥了自己身邊的東方英才一眼,不動聲色地挽住他的肩膀。

  東方英才臉色一紅,身體不由自主躲了躲,看到盧啟達沉下去的面色才恍然一驚,主動拉住對方的手。在自己新朋友的注目禮中,他的臉越來越紅,只得輕輕咳嗽一聲,「帶我們去看吧,這周到了哪些新款?」

  失神的女店主勉強笑了笑,姿態優雅地微微欠身,手勢斜指向後,「預留款都在裡面那間,請二位跟我來。」

  走進專為vip顧客留款的小展廳,三人間的氣氛變得有點凝滯,東方英才隨手挑了一件襯衫,帶著討好的口吻湊近盧啟達,「你喜歡哪件?」

  盧啟達也笑著回頭,動作親密地貼緊他的耳朵,「你幫我挑吧,你挑什麼,我就要什麼,你喜歡就好。」

  熱暖的氣息掠過耳際,東方英才再次往旁邊讓了讓,尷尬中抬眼遇上朋友驚異的表情,竟下意識地開口解釋,「呵呵,他總愛捉弄我!你別見怪……」

  對方很快就回以瞭然的笑容,「沒關係,好朋友嘛,都是這樣的。」

  這配合默契的問答卻引起了身邊人的不滿,他說出解釋的同時就已經看到阿達臉色在不斷變黑。他求饒似地看向阿達,隨後在對方眼中見到濃烈的憤怒和無奈,還沒來得及繼續示弱,阿達就向後退了一步,轉過身大踏步走了出去。

  他愣愣地注視對方緊捏的拳頭,阿達似乎非常生氣,氣得不想跟他說話,否則就會忍不住打他?但即使會被對方痛扁,他也不能不追上去吧?這樣想著的東方英才跟在對方身後跑了過去,完全忘記了身旁的朋友。

  聽到他的腳步聲,阿達並沒有回頭,只是頓住身體以冷酷而低沉的聲音喝止他,「站住!別跟著我,我需要自己靜一下!」

  說完這個,阿達比先前走得更快,轉瞬就消失在店門之外。被留在原地的東方英才一動不動地站著,像個做錯了事的小學生,雖然願意被罰卻還一時搞不清狀況。

  62、臨界點

  東方英才呆站了不知道多久,也許只是短短的一分鐘,身後響起一把熟悉的女聲,「對不起,是我的原因吧?我可能得罪了你朋友……盧先生,他就是盧氏的那位盧先生吧?我經常在電視上看到他。」

  他如夢初醒地轉過身去,那個總是在微笑的女人竟然流下了眼淚,對他的稱呼也變回最初的生疏,「東方先生……你以後不會來了吧?盧先生很介意你跟我認識,是嗎?」

  東方英才手足無措,對著一個正在哭泣的朋友兼美女,他簡直沒有任何辦法,只能笨拙而單調地搖頭,「跟你沒有關係!是他太小氣……呃,不,是我的問題……你們都沒錯,是我的錯……」

  他手忙腳亂地勸慰對方,看到有兩個店員好奇地盯著這邊,趕緊揮手讓她們躲遠,然後輕輕拍打朋友的背脊,讓她順勢靠在自己的肩上,以此遮掩那張正在哭泣的面孔,「別哭了,真的不關你的事……是我太壞了,對不起。」

  對方持續發出低低的哽咽聲,湊過嘴唇在他耳邊,用只有彼此之間才聽能聽清的聲音說:「不用跟我說抱歉……我只想知道,我們還有機會嗎?如果沒有,你就再也不要跟我見面了……我已經快要三十歲,沒有時間再拖下去……」

  他整個身體都震動了一下,無地自容的歉疚感湧上心頭。確實是他太過卑鄙,只知道索取對方溫暖的情誼,卻從來沒有真心的為對方設想過。儘管連一次真正的約會都沒有,但她早就明顯地表示出了期待,他也並沒有堅決地表示過拒絕。

  「對不起……」他還是只能說出這一句,任由對方的眼淚染濕他整個肩膀,想了再想才繼續說下去,「你很好,一定會遇到比我好很多的人……如果我不是,先跟別人在一起了,絕對會向你求婚。」

  這是他用心說出的話,對方似乎也得到了真正的安慰,抬起頭用他的衣領擦擦眼淚,露出釋然的笑來,「那……只能怪我運氣不好,我原諒你吧。」

  他終於鬆了一口氣,伸出手指擦拭對方臉上花掉的妝容,「你的妝都花了,哪裡有紙巾?快去洗一下,這樣怎麼做生意?」

  對方立刻緊張地抹了一下臉,指上的污垢讓她尖叫一聲之後又破泣為笑,「唉呀,醜死了,都怪你,我好久沒哭過了!你給我看著前台,我去後面補個妝。」

  他笑著正要點頭,卻看到對方的表情又變得僵硬,順著對方的眼神轉頭一看,他也無可避免的僵住了——帶著墨鏡的男人近在咫尺,被鏡片遮住的眼睛不知是不是正在冒出烈火岩漿。

  「你……你回來了,阿達。」他心中大叫冤枉,簡直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在僵掉的臉上努力堆出一個「歡迎」的表情,嘴裡的話因為過於緊張而很可能更顯心虛。

  「跟我走。」阿達雕像般站著,居高臨下對他伸出了一隻手,語調和聲音像萬年寒冰,而且正在經過台龐大的切割機。

  「……」他幾乎說不出話來,顫抖著身體走了過去,隨後被對方狠狠帶進懷裡,挽著他的腰背直往外衝。

  被對方半押半抱地拖出那家店,又粗暴地塞進車裡,他已經很有會被暴打一頓的覺悟。但是對方沒有丟下他,而是怒氣沖沖地回來帶走他,這多少讓他定下心來。

  搶在對方開動車子之前,他冒著生命危險按住對方的手,「生氣的時候最好別開車……小心安全。」

  盧啟達用力打開他的手,呼吸聲粗重可聞,半晌才壓下了湧動的情緒,動作緩慢地取掉墨鏡,「我還沒那麼衝動,跟你殉情,未免太不值得。」

  他吃痛得搓了搓自己的手背,小心看著對方的臉色,斟酌合適的詞句來解釋,「我真的沒有那個意思,只當她是朋友而已。」

  盧啟達冷冷看他一眼,「我跟你原來也只是朋友。」

  「這不一樣……」他垂下頭發出苦笑,「你在我心裡跟任何人都不一樣,不要拿自己跟別人比……阿達,你明明知道的,我無論如何都要跟你在一起,哪怕是……」

  「哪怕?你的意思是,跟我談戀愛是很可怕的事情?你跟我在一起的初衷,不是因為你喜歡我?而是因為我逼你?你不要忘了,是你主動追我,我給過你機會拒絕,而且不止一次!」盧啟達本來已經冷靜下來的情緒又逐漸升高,盯著他的眼神如劍般銳利。

  「我不是後悔,我只是……阿達,你除我之外也有別的朋友,比如蘇晴,她也是女人,而且還要跟你結婚!我也有權跟其他的朋友交往,我要的只是這個!」

  「你在狡辯……你敢看著我的眼睛說,她對你沒有意思?你也不知道她對你有意思?」盧啟達再次發出冷笑,緊握的拳頭令手背爆出青筋。

  「我知道……我利用了她,這一點是我卑鄙,我以後不會再跟她見面了,但這是為了她,不是因為你不准!」東方英才終於被對方的冷笑激怒,一味後退的姿態變成回擊,「我強調,我有權利認識新的朋友!」

  「是朋友,還是女朋友?」盧啟達斜睨著他的臉,音調從高亢變得低沉下去,「你到底在想什麼?說清楚吧,我聽著。」

  看到對方向來強勢的臉上露出受傷的神情,他差點就要習慣性的說出「對不起」,可還是在嘴邊拉回了那三個字,硬下心清理思路。沉默了一小會,他再次開口,「阿達,我需要覺得自己是個男人。我需要被女人欣賞,任何一個普通男人看到任何一個漂亮女人,都會有那種虛榮心。」

  盧啟達猛然抬起頭,就像看著一個陌生人,半天才能接上他這句話,「你的意思是,你其實還在喜歡女人?你是個普通的男人,想要被漂亮的女人喜歡?並且同時還要跟我在一起?東方英才,我應該怎麼說,我簡直要誇獎你了……你真有才。」

  被對方滿含嘲諷的語氣刺激到臉紅,東方英才一直壓在心底的暗火就要燒起來了,「我本來就是喜歡女人的,你難道不是?任何一個男人,都是喜歡女人的。」

  盧啟達用略帶悲哀的眼神看著他,輕聲而迅速地否認,「不,我不是。我從來沒有喜歡過女人,原來你不知道……還是說,你假裝不知道?呵呵,到了現在,你說你喜歡女人……我明明給過你機會拒絕,你為什麼要騙我?這樣讓你很有成就感?」

  他整顆心都被揪住了,阿達從來沒有用這樣的語氣跟他說過話,臉上的神情也從來沒有這麼脆弱過,仿似一尊華貴精緻的雕像即將轟然倒塌。他突然想起阿達告訴過他的,幼年時患有自閉症的事,還有從不肯去他家裡玩耍的原因。說著那些的阿達當時在微笑,可現在他才隱約想到,對方其實只是沒有哭泣過,才根本哭不出來吧。

  「阿達……」他的聲音也像被什麼機器卡住了,斷斷續續地艱難行進,「我……我是太緊張你,怕你不要我,才那麼做的……我不知道到底有多喜歡你,但我不能跟你分開,做朋友還是做情人,我……我無所謂的。」

  阿達的眼睛亮了起來,但片刻後又黯淡下去,繼而震驚並憤怒地看向他,不太確定地質問道:「你無所謂?東方英才,你在同情我?你怎麼敢!」

  「不是!我怎麼可能去同情你,我永遠都比不上你,阿達,我是個男人,但跟你在一起以後,我越來越覺得自己不像個男人了……你到底明不明白?」他焦急得渾身冒汗,怎麼都說不清楚,本來尚算清醒的腦子也快亂成漿糊了。

  阿達沉默良久,輕輕點了個頭,「我大概明白了。你雖然跟我在一起了,但自己也不明白到底愛不愛我?你甚至都不明白,自己到底喜歡男人還是女人?又或者說,你覺得做個別人眼裡的『男人』比跟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更重要?你非要刺探我的底限不可?好,我給你時間想清楚,下車,我們需要分開冷靜一下!」

  東方英才瑟縮了一下,他就知道事情又要走到這步,「不……我不分手,如果願意跟你分開,我早就硬氣的絕交了……你讓我再好好想想,我們還是這麼在一起不行嗎?」

  盧啟達撓了幾下前額的頭髮,實在忍無可忍,欺身揪住他的衣領逼近他低吼,「在我這裡沒有兩全其美,只有非此即彼,愛情是絕對自私的,不是什麼偉大高尚的友誼,你自己選一個!」

  他發著抖掙扎起來,阿達手上的力氣大到像要殺人,讓他不得不害怕,卻沒有想逃的意願,只能硬著頭皮挺起腰,也學對方的氣勢顫聲吼回去,「我……我說過無所謂,是你太固執了!愛情就愛情好了……反正我不會主動跟你分手,每次說分手的都是你!你才是不愛我!」

  盧啟達被他氣得咬牙切齒,「你竟敢說我不愛你?你這個不識好歹的東西!給我滾出去!」

  兩人就這麼一陣扭打,雖然都留了手,但因為車裡空間狹小,也難免真的傷到彼此,你來我往的悶叫和呻 吟聲中,東方英才最終完敗,被盧啟達強行擠出了車外。

  盧啟達看著他悲慘又可笑的倒地姿勢,微愣中伸手就要去拉他,想了想又把手收回去,拿起座位旁邊的一個小禮盒用力扔出來,再重重地冷哼一聲關上車門。

  等東方英才手腳並用地爬起來,對方已經開著車絕塵而去,留下他獨自一身狼狽、滿面飛灰。

  「又這樣……」比起之前每一次被半路拋棄,這次他難得地沒有哭,而是朝著那輛臭車消失的方向狠狠「呸」了一聲,「走就走……待會我自己回去!」

  走了不到幾步,地上的一個盒子讓他停住腳,他猶豫著蹲下把它撿起來,並且帶著滿腔的怨恨打開。

  純黑色的錦盒裡,一枚小小的鑽石袖扣閃耀著奪目的光芒,裡面還躺著一張卡片,龍飛鳳舞地寫了兩排字。第一排是「對不起我吃醋了」;第二排是落款:「愛你的達」。

  他忍不住又發起抖來,這次是被肉麻鬧的,但還是忍著一股胃酸上湧的感覺,把這東西收拾好,再小心的裝進了兜裡。

  63、禍不單行

  手裡拿著昂貴的禮物,東方英才的情緒好了很多,雖然還是一肚子怨氣,髮型和衣服也全都亂糟糟的,但起碼他得到了追回阿達的勇氣。這個意外的禮物就是阿達送給他的通行證,讓他足以厚著臉皮大搖大擺地回家去。

  從兜裡掏出手機看看時間,還早,原本打算買完東西再一起去吃個飯的,現在只好隨便找個地方自己吃飯,再回去上完下午的班,到晚上才有充足的時間跟阿達繼續肉麻了。他歎了口氣,手繼續在兜裡掏,打算找找錢包裡還有沒有零錢吃個盒飯什麼的。

  掏了老半天,他臉上出現奇怪的表情——錢包不見了。是掉在人家店裡了?還是剛才跟阿達糾纏時掉在了車上?不管是哪一種,他都不太方便現在拿回來。他咬牙想了一會,還是一邊往前走一邊撥打阿達的電話,這也算個下台階的方法,讓阿達給他把錢包送回來,然後順勢拉著對方一起吃飯。

  可是,阿達的私人號碼果然關機了,應該正在氣頭上,辦公的那個號碼他又不太記得住,而且現在本來就是午休時間,阿達向來不開那個號碼,也就是說他只能餓著肚子等下去。

  他回頭瞄了一眼那家店,實在沒什麼臉面跑回去找錢包甚至借錢,只得轉回身苦笑著看向前方的路,計算自己步行到公司需要多久,只要能夠不遲到就受個小罪好了。

  又累又餓的他在太陽底下開始步干,前二十分鐘還算輕鬆,到了半小時後開始喘氣,到了四十分鐘時,他已經開始咒罵手中那個華麗的禮物,明知貴重卻不能換個車錢和飯錢,還真是中看不中用的東西。

  走了將近一個小時,他實在有點扛不住了,路過個小公園趕緊走過去尋地方坐一下。這時候一陣微風都能讓他無比舒暢,疲乏的身體得到極大的安慰,可隨風吹來的烤肉香卻讓他想要抓狂。順著香味一看,公園口上好幾家小攤販,賣烤肉的、賣玉米的,還有賣糖炒栗子的……他嚥了下口水,突然有種大叫「城管來了」的衝動,隨後立刻想到阿達義正詞嚴訓斥他的畫面。

  「欺負比你弱小的人,你會很開心?把低俗的快感建立在別人真實的痛苦之上,是小人和懦夫的行為……」阿達一定會這麼罵他,帶著那種嚴峻又冷酷的表情,但是就連這種聯想也能讓他微笑出聲。察覺到自己在笑,他又忍不住「呸」了一口,撫著嘰裡咕嚕的肚子直犯愁。

  再看看手機,離上班時間還差不到一小時,估計還要走上半個小時,動作快的話可以趕上。他握握拳頭站起身來,向公園的出口走過去,幾棵樹後傳來的哭罵聲卻引起他的注意。

  他並不想注意到那個麻煩,都怪樹後尖叫著的小胖子聲音太大,其他幾個少年的聲音又太難聽。他忍不住好奇湊頭看過去的時候,一個正處在變聲期的少年狠狠瞪他,「媽 的滾開,少管閒事!」

  要換了平時,他還真的懶得管,但他現在也正是心情糟糕,一股火氣上來就瞪了回去,「公園是你們開的?我路過都不行?小孩子別太囂張,還說髒話!」

  正被欺負著的小胖子真是個機靈的主,看到有路人經過趕緊大哭大鬧,嘴裡叫著不知誰的名字,「嗚嗚,你是我最鐵的哥們兒,幹嘛不跟我玩,還跟著別人一起欺負我!」

  那個怪腔怪調的小子臉紅了,對著小胖子的胸口就是一捶,「你還說!你這麼胖醜死了,誰跟你是鐵哥們!你神經病吧!」

  小胖子捂著胸口直叫痛,聲音卻比之前更大,「你自己說的!就上個學期!」

  其他幾個少年哄笑起來,也怪腔怪調地問那個正在臉紅的小子,「哈哈!你上學期跟他鐵哥們呀?哦,對呀,你那會兒跟他差不多胖!」

  臉紅的小子臉色又變得發青,死死瞪著小胖子不作聲了,哭哭泣泣的小胖子倒是趕緊擦擦眼淚,大叫著捍衛自己的前哥們,「哪啊!他沒我胖,比我瘦兩斤呢!」

  少年們哄笑的音量更大了,有人伸手去揪小胖子手臂上的肥肉,「哎喲,你有一噸吧?他比你瘦兩斤,那是多重啊?」

  東方英才說了那句硬話就開始後悔,所以馬上就後退一步準備走人,都已經邁開好幾步了,聽到這種隱約耳熟的調笑又沒忍住,悄悄回頭盯著那個紅臉變青臉的小子。

  「都怪你!」那小子左看右看,幾個跟他同行的少年都在嬉皮笑臉,可他竟然忍著沒對那幾個傢伙發火,而是跳起來把小胖子推倒在地,看得出使上了吃奶的勁,「就是你!我打死你!看你還胡說!」

  他一邊說一邊踢打個沒完,旁邊的幾個少年也笑嘻嘻地看戲,東方英才不知道什麼時候也臉紅了,紅得莫名其妙外加義憤填膺。明明心裡還在理智地想著,上班時間會錯過了吧,身體已經如離弦之箭衝了過去,指著那個暴走中的小子怒罵,「什麼玩意兒!你自己也是被欺負慘了的,轉過頭來就欺負比你更慘的!你爸媽沒好好教你醜字怎麼寫,就再跟老師去學一遍!」

  那小子愣得住了手腳,結結巴巴地回罵道:「你、你什麼東西!關你屁事!」

  「怎麼不關我事?天下事天下人管,路見不平就有人拔刀相助!」東方英才發覺對方罵力不足,更加來了勁。

  「你哪來的?又不是我們老師!管個屁啊!」

  「就是老師我們也照打不誤!哼!」

  那幾個旁觀的少年都露出興奮的神情,圍在了東方英才身前,雖然個個都瘦不拉幾的,個子也不算高,卻仗著人多不可一世。

  東方英才有點慌神,剛才的氣勢瞬間軟了下來,回頭看一下正在顫顫巍巍爬起來的小胖子,「怎麼辦?」

  小胖子的表情比他更蔫,「怎……怎麼辦?」

  「……」東方英才身形一晃,隨即勉強站穩了,對著小胖子開聲大叫,「拼了!給我上!」

  小胖子鬼哭狼嚎地直往後退,「我不打架!媽媽說打架不對……」

  就在這句話之間,東方英才這個管閒事的已經吃了好幾拳,痛得聲音都變調了,「你 媽胡說!男孩子不打架就不是男的!媽 的,快來幫忙!」

  小胖子一個勁的搖頭,惹得東方英才心頭火起,乾脆用力把他拉到身前擋拳頭,「是男人就給老子挺住!」

  那個出賣朋友的小子收勢不及,一拳誤傷了小胖子的鼻頭,把懦弱的小胖子也撩起火氣,「你 媽 的,還真打我!老 子跟你拼了!」

  「不是故意的……哎喲!」那小子猛吃了一個回拳,看來小胖子的力氣也跟他的體重成正比。

  「你踢我就算了,反正沒用力,還敢真打我!我拼了!我跟你絕交!」

  小胖子眼淚直流,追著那個小子狂打,東方英才一邊被其他幾個少年圍攻,一邊高聲叫好,「打得好!這是什麼朋友!就一小人!卑鄙無恥!跟他絕交!打死他!」

  被小胖子追打的少年一路躲到了東方英才背後,回身就飛踢來一腳,正中東方英才可憐的腰,「叫你挑撥離間!叫你多管閒事!還說我講髒話,你他 媽髒話比誰都多!把他都教壞了!」

  這一腳威力強大,東方英才整個摔了個狗啃泥,向前趴在地上,手機也給震出來了。他心疼地趕緊檢查它,發現還沒壞,尊臀又被好幾個人踢著,就立馬開始抓救命稻草,忍著身後的劇痛撥出熟悉的號碼。

  謝天謝地,這次通了,阿達可能已經冷靜下來了,「阿達!救我!哎喲!啊——」

  彼端的聲音確實冷靜,冷靜到過分的程度,「少耍花招,你的錢包掉我車上了,我拿來給你。你在哪?」

  「哎喲……一個公園……哎喲,我也沒注意名字!啊——哎喲,就在xx大廈斜對面!」東方英才覺得自己快要休克了,好久沒有被人這麼痛打過。還好,他還沒忘記昔日受欺負時的絕招,極力護著頭臉避開要害。

  電話這頭是踢打和慘叫聲絡繹不絕,電話那頭的聲音也變得緊張起來,「我馬上來!你一直叫,別停!」

  「啊!好!哎喲……」

  東方英才正掙扎著爬起來,手上的電話也被人踢飛,「想報警!沒這麼容易!老 子們今天一定要好好收拾你!媽 的,吃飽了沒事狗拿耗子!」

  東方英才很委屈也很憤怒,他沒吃飽!甚至還餓得要死!而且他的電話很可能被踢壞了!懷著熊熊鬥志,他反撲過去,拿出成年人的魄力大吼一聲:「救命啊,殺人了!」

  彷彿被他的音量嚇到,幾個人都暫且停手,正騎在自己「前」朋友身上的小胖子哆嗦了一下,「別!別報警!」

  說完這幾個字,小胖子又機靈起來,從自己「前」朋友身上下來就拉人,「快跑!大人最喜歡報警了!」

  被打的小子上氣不接下氣地瞪著小胖子,手卻任由對方牽住,起了身跟著小胖子拔腿就跑,嘴裡還在罵罵咧咧,「都怪你!就怪你!看你招惹的神經病!」

  東方英才徹底愣了,眼睛追著那個不仗義的小胖子大罵,「什麼人啊!物以類聚!我真不該管你!就讓你被打死……」

  那幾個少年相互看了看,臉上的凶相有增無減,合力拖著東方英才往角落裡走,還紛紛伸手捂他的嘴,「讓你喊!現在知道後悔了吧!來不及了,今天非要把你教訓好了不可!」

  隨著踢打,他的口袋也被人翻了個遍,發現他全身上下都沒有一分錢之後,那幾個少年更是來氣,伸手搶他身上唯一剩下的東西,「哼,這也不知道值幾個錢!有比沒有好!」

  糟糕!這個無論如何都不能被搶走!東方英才使出最大力氣把它往回搶,「還給我!唉喲……你們這是搶劫!要坐牢的!」

  64、再入院

  在東方英才挨打的過程中,他注意到路過的人其實不少,要說沒一個人聽到他的呼救,那絕對是鬼扯,他也完全可以理解人家想要獨善其身的想法,但最起碼應該打個報警電話呀,也就是舉手之勞罷了。

  他身上不斷傳來痛感,腦中則大呼「世風日下」,連這種公然的犯罪也沒人管,在他小時候可不是這樣的。看來阿達曾經說過的話確實有道理,其實小時候父母和老師也都說過類似的話——如果你自己不能努力去做個好人,那麼到你危難的時候也不能指望別人來幫助你。難道這就是他的報應?

  他也挺佩服自己,竟能用這個理由來自我安慰,不然他就更加難熬了,還會被疼痛和憤怒夾攻到暈倒吧。苦中作樂是他的強項,從小就自動自覺地擅長,要換了以前,他巴不得快點暈了還好受一點,可現在的他不能暈,還得拚命捏緊五個指頭,讓那幾個小混蛋用上多大的勁都無法得手。

  看他這麼緊張那個小盒子,那群惡棍都為之精神振奮,領頭一個最高的也最凶,已經滿面猙獰地用腳踩踏他,「媽 的,快鬆手!你不要命了?」

  其他幾個跟屁蟲都毫無創意地重複這句話,爭相伸腳踩他的手,他覺得手指都快要斷了,劇痛中意識漸漸模糊。

  恍惚中聽到警車的鳴聲,他以為自己昏過去了在做夢,但身上的壓力也隨著遠遠的呼喝聲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他晃了晃神,精神又回來一點,掙扎著自己慢慢爬起來,身穿警服的兩個大漢一前一後衝到他面前來,年輕些的那個匆匆追向嫌疑犯們逃跑的方向,中年的那個留下來攙扶他,並詢問他具體情況。

  他喘著粗氣靠在這個警察叔叔身上,平生第一次對這個行業充滿感激和尊敬,上次「跳樓」那碼子事他還沒什麼感覺,這次真的是迅速快捷加有效,拯救了他的生命安全。

  「謝謝!謝謝!」他像個傻瓜般涕淚交流地說著,警察叔叔只得略帶尷尬又親切地對他笑。

  「我們應該做的,還是來晚了幾分鐘,對不起啊。來,先坐下來休息一下,我給你叫救護車!」

  「不用了!謝謝,都是皮外傷,我朋友來了會送我去醫院的。」他實在不想再麻煩這位熱心的大叔,不禁有點埋怨阿達,來得這麼慢,趕不上警察叔叔的雪中送炭。

  「你如果還能支撐的話,可以先粗略講講整件事的經過嗎?」警察叔叔扶他慢慢坐下,「待會還要麻煩你跟我們去做個筆錄,之後如果抓到了嫌犯,你還要去指認和作證。」

  「啊?」他猛然想到了電影上看到的那些報復情節,那幾個小混蛋心黑得很,可不是什麼省油的燈,不由面有難色地含糊起來,「那……那我可以不去嗎?」

  「不可以!」警察叔叔凜然看著他,皺起眉頭教育他,「你是受害者,你都不去報案指證嫌犯,他們以後還會坑害別人。而且他們年紀不大,還有回頭路可以走,但如果現在放著不管的話,以後就揪不回來了。」

  被對方訓得低下了頭,他也覺得自己確實太不好人,甚至太不男人。對,自己剛才在被打的時候,不是也想到以後一定要做個好人嗎,剛剛一得救就反悔了?還真的是個不可愛的小人啊。

  「嗯,我去。謝謝您的教育。」他笑著說出這句話,同時因為笑的動作扯痛了胸腹間的傷痛,登時又撫著肚子呻 吟起來。

  「英才!你怎麼樣?」大叫著的阿達終於跑過來了,臉上的焦急還算明顯,重要的是在出汗和喘氣。

  就這一下子,他心裡又好受了很多,把先前那點小小的哀怨壓了下去,抬起腦袋對阿達微笑,「你來了?我正要去做筆錄呢,你陪我一起去吧。」

  阿達湊近他上下左右地看了個遍,臉色迅速變得發青,「這麼多傷,那些混蛋!我還是先送你去醫院,再陪你去做筆錄吧?」

  說到這裡,阿達側過頭詢問那位可親可敬的警察叔叔,臉上難得地帶著感激的微笑,「請問可以嗎?」

  「哦,沒問題,不過一定要來啊,不然就算抓了人,我們也很難辦的。」

  「一定!」阿達扶起他斬釘截鐵地回答道:「我們不會放過那些混蛋的。」

  趕往醫院的路上,東方英才身上的痛越來越明顯了,當時倒還麻木,又心有記掛,這會兒他實在忍不住了,在阿達面前他也特別怕痛,於是哼哼唧唧地叫了一路。

  這樣一來,阿達只好一心而用,邊開車邊盡量轉移開他的注意力,陪他一起譴責那群該死的小搶劫犯。

  說著說著,東方英才突然大叫一聲:「我忘了請假!唉呀,遲到了!再過一會兒就曠工了!打電話打電話……」

  手忙腳亂地摸不到電話,手痛到抽筋之餘他又想起了另一件傷心事,「啊,我的電話被他們摔了!第二個了,我怎麼這麼倒霉啊!」

  「不用慌,我幫你打過電話去你公司了。手機嘛……我再送你一個新的。」阿達接話接得很快,沒讓他有哀歎的機會。

  「哦……謝謝!啊,上次就是你送了個新的給我,又讓你送?本來今天是我買禮物給你的,結果沒買成,你倒送了禮物給我,還又要多送個手機給我……唉,不過,還好禮物沒被搶走,我一直沒放手!」他喜滋滋地從皺巴巴的兜裡摸出它來打開,那耀眼的光芒比星星還亮,似乎看著它就能緩解週身的疼痛。

  「你啊……對方好幾個人,要搶你就給了算了,要真出了什麼大事怎麼辦?事後報警抓人,他們一樣要交出來,就算丟掉了,我也可以再買一個送你。下次再別這麼固執了。」阿達並不太領情的樣子,著重批判了他要袖扣而不要生命的做法。

  「我……那要不是你送的東西,我會這麼緊張?你以為我是喜歡它值錢?」他滿心的喜悅瞬間化作委屈,恨不得一棍子打在對方那張面癱臉上,打出個正常點的感動表情也好。

  「呃,我不是不喜歡你緊張我,只是在跟你強調,人身安全才最重要!你不要曲解我的意思,英才。」阿達心平氣和地反駁回來,一點也沒有企圖吵架的樣子。

  「……」他也沒法無理取鬧,但心裡始終還是委屈,不由重重地「哼」了一聲,「我真感謝幫忙報警的人啊!如果不是這個幫忙不留名的人,我就被打死了!」

  這微妙的抱怨還是激不起某人的羞慚心,阿達淡然接口道:「是我報警的,我離得遠,怕趕不及,所以邊報警邊開車過來了,我開的不是警車,遇到紅燈都要停的,當然沒他們快。本來我也確實想不留名,但你既然這麼感激我,我就卻之不恭了。」

  「呃……」東方英才登時像個洩了氣的皮球,蔫在座位上獨自鬱悶,直到車子開進醫院,他嘴裡都沒再蹦出半個字來。

  阿達也沒有刻意再纏著他講話,這讓他更加鬱悶,可是下車之後阿達的舉動又讓他嚇了一跳,繼而面紅耳赤、嗔目結舌——對方摟住他就來了一口,也不管身邊人來人往,隨後又像沒事人一樣扶住他走向電梯。

  不管怎樣,這一招真的有效,他的心情奇跡般變好了很多,在電梯裡面還一直保持著暈暈乎乎的狀態。

  65、說話的藝術

  在盧啟達的陪伴下做完檢查,這一次東方英才雖然外表看來傷得不輕,好在都是皮外傷,沒什麼大礙,只是臉和手腫得像豬頭。他也不想住院,上次的一個月就讓他度日如年,醫院裡待著實在無聊,這次連父母他都不願通知了,反正是一點小傷。

  盧啟達倒也贊成不通知他的父母,那對夫妻對兒子總是過度緊張,不要兒子沒事反倒嚇壞了老人。處理完看著嚴重的外傷,領了外敷內服的藥,兩個人就一起去做筆錄。

  東方英才充分發揮他的口才,對做筆錄的年輕女警繪聲繪色講述自己勇鬥惡徒的經歷,凶險之處少不了加油添醋,惹得人家溫言斥責,「東方先生,我問、你答,就可以了。說清事實,詳細描述嫌犯的外貌特徵,這是最重要的。」

  「哦……知道了。」他滿腔的熱情飛走一半,只好匆匆答完,走出去的時候又被阿達冷眼相對,顯然等得不太耐煩了。

  「那位李小姐很漂亮。」阿達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

  「啊?」他愣了愣,一時不知道阿達在扯什麼。

  「那位女警官,李小姐。你在裡面待了那麼久,超出正常的筆錄時間二十分鐘,外面排隊的人在抱怨。」阿達還是很平淡的語氣,但是他敏感的意識到危險。

  「沒有!不是有幾個嫌犯嗎,說起來當然會費時間了,還要記憶他們每個人長什麼樣子……呃,我都沒注意人家姓李呢!」他連忙解釋起來。

  「嗯,我們回家吧,送你回去了,我還要去公司一趟,很多事都沒做完丟在那邊。」阿達仍然是喜怒不顯,腳步穩健地走在他前面,他也就看不清對方現在是個什麼表情了,不由得有點忐忑。

  上了車後,他忍不住偷瞄阿達的側臉,對方也似乎察覺到他的動作,回頭微笑著看他一眼,「怎麼了?快繫好安全帶。」

  「哦……」那就是沒事?他暫且放下了心,聽話的繫好安全帶就順勢靠在柔軟的椅背上。

  直到送他進了家門,阿達臨走前才丟下一句話,「你先休息,餓了在冰箱裡隨便找點東西吃,等我回來再做晚上的菜,順便好好談一談。」

  「談什麼?」他警覺地支起耳朵,猛地抬頭盯住阿達的眼睛,試圖從中尋找一點安全的信號。

  「現在沒空細說,晚上談。」阿達沉吟著這麼說,對他又微笑了一下就迅速走出家門。

  他頂著個難看的豬頭挪向冰箱找吃的,心裡七上八下揣摩阿達的意思。沒空細說,就是要談的話很多?看來問題不小,他先前的輕鬆不翼而飛了。

  有心期待晚上的大餐,同時又為要談的話題擔憂,他獨自在家裡熬了好幾個鐘頭,真的就只從冰箱裡弄了點酸奶喝,勉強配著昨天吃剩的蛋糕暫時解決一下。

  他的心情還真矛盾,既想要阿達早點回來弄吃的,卻又害怕開門聲來得太快。他思前想後,實在覺得自己沒做什麼錯事,不應該得到什麼懲罰啊。

  等到晚上七點,阿達終於進了家門,還是跟大多數時間一樣,拖著疲累的身體先進廚房弄吃的。他小媳婦似地跟著阿達走到廚房邊上,倚在門邊看阿達做菜,心裡不禁生出濃濃的慚愧來——阿達確實對他非常好,他幾乎從來不做家務,頂多擦個桌子拖個地,什麼做飯啊、晾曬衣服和熨燙之類的都是阿達在干,而且從來不因為這種事跟他爭吵。

  以對方的特殊身份,已經為他退讓遷就很多了吧,難怪對他另一個方面要求很高……可是,他並沒有背叛阿達啊,跟對方那個假戀愛差不多,甚至還要好一點吧,連「戀愛」之名也沒用上。

  儘管在這件事上,他覺得自己理直氣壯,但還是主動挪進廚房想要幫忙,「阿達,我幫忙打個下手吧,看你忙的。」

  「不用,你今天受了傷,別亂動,快回去多躺一下,我做好了叫你出來吃。」阿達頭也不回,以命令的語氣拒絕他。

  明明是一句關心的話,從阿達嘴裡說出來卻這麼硬邦邦地,他不禁有點好笑,「阿達啊,你就是太……」

  「太什麼?」

  沒有聽到他繼續說下去,阿達偏過頭瞄他一眼,他忍住已經湧到嘴邊的話,學著阿達的莫測高深,丟給對方一個微笑,「待會吃飯的時候再談,細談。」

  「呵呵,好。」

  晚上七點四十八分,兩個人面對面地坐上餐桌,早就聞到香氣的東方英才不管三七二十一,說了聲「那我先吃點」,就狂動刀叉風捲殘雲。正好阿達也不喜歡正在吃飯時說話,而且中午可能還沒好好吃飯,除了吃相比他好看那麼一點,食量跟他是一個級別。

  一頓掃蕩下來,東方英才吃了個大半飽,滿意地撫著肚皮歎一口長氣,「暴殄天物啊……阿達,你的手藝這麼好,被我這麼狼吞虎嚥,真對不起了。」

  阿達也吃得差不多了,擦擦嘴開始擺出長談的架勢,「沒什麼,你願意吃、喜歡吃,我就做得開心。英才,你之前是要說我『太』什麼?」

  響亮地打了個飽嗝,東方英才有點不好意思的紅著臉擦嘴,隔了幾十秒才回答對方,「呃……我說了,你不准生氣,也不准怪我?」

  「少來這套,只要有道理,我就不會生氣;如果沒道理,我就要跟你辯論一下了。」阿達很正經地說。

  「辯論?你好像從來不跟我辯論,都是教訓……不,教育我吧?」他低聲埋怨了一句,在對方瞪過來的時候趕緊兜回主題上去,「那個,就是,你說話比較……不藝術,其實都是有道理的話吧,但有時候讓人不想聽,或者聽了心裡不舒服。」

  「哦?」阿達沒什麼表情地點頭,「嗯,我很少去想什麼話會讓別人聽著舒服,講話只要意思表達清晰就可以了,不是嗎?」

  「當然不是!」東方英才看對方好像真的不生氣,再次斗膽大聲說出自己的觀點,「不是說什麼話的問題,而是怎麼說的問題,就算你說的是真理,但語氣太強硬,別人還是聽不進去的,你在公司要跟那麼多下屬和客戶打交道,竟然從來不考慮委婉一點講話?」

  「用不著……大家都直接一點不是更節約彼此的時間嗎?再說,基本的禮節我都有遵守。」阿達眉頭微皺,還是不認同他。

  「呃……不是禮貌,是語氣、態度和表達方式。」他有點急了,「如果我是你的下屬,做錯了一件公事,你肯定要嚴格按照公司規定懲罰我、扣我的錢,但還可以在私下安慰鼓勵我幾句,肯定我過去的付出,解釋一下這樣是為我好,那我就能心服口服,受罰了還要感謝你,以後工作也會更賣力了,對你來說也是好事。你管著那麼多人,對他們態度親切一點的話,不少人都會為你更真心的賣命。」

  「哦,收買人心?」阿達毫不客氣地回他。

  他搖搖頭又點點頭,「也可以這麼說,但沒什麼不好的。你有錢又年輕,有那麼大的權力,放下身段對下屬和顏悅色地交談幾句,並不費很大的事,只要你多想想他們為公司東奔西跑,付出了不少,你也會真的感激他們吧?我給人打工,每天都忙得像條死狗,當然需要點安慰,你可是給自己家打工的老闆,安慰下屬的人就該是你。」

  阿達的表情變得有點驚愕,看了他好一會兒才點頭道:「嗯,謝謝你的建議,我會認真考慮的。以前我父親也跟我說過類似的話,我根本不想聽……」

  說到這裡,阿達恍然笑了起來,「我明白了,英才,這就是你說的『說話的藝術』,他說得不藝術,所以我聽不進去,你說的比他藝術多了。他對我講話就是命令居多,說什麼我都不想聽,而且說到生意,滿嘴都是勾心鬥角,我很膩煩,但是這件事用你的話說出來,我聽得就比較順耳。」

  他又一次紅了臉,這是阿達真心的誇讚吧,「謝謝,我還以為你不會想聽。」

  「忠言逆耳,其實也可以講得順耳,那樣更能起到應有的作用,你就是這個意思,對吧?」阿達伸手輕撫他的手背,臉上明確地表現出喜悅,「我很高興,英才,你今天肯去做筆錄,還對我說了這番話。」

  「呃,我本來是不想去的,但是那位警察說得對啊,我也就去了。善於聽從合理建議,這個很重要。」

  阿達笑著捏緊他的手,「你還在對我講道理,好了,我聽懂了。」

  說完這個,阿達放開他的手開始收拾桌子,他也自覺地跟著幫忙。這次阿達沒有叫他回去躺下,而是問他怎麼分工,「你掃地,我洗碗?」

  「嗯!」他也樂呵呵地應聲。

  暖融融的氣氛維持到洗完澡之後,想要爬上床的東方英才被正在深思的阿達攔住了。

  「慢著,英才,我仔細想了想你剛才的話,還有我們這段時間的交往,我確實不夠尊重你的意願。」阿達的表情很凝重,讓他瞬間非常感動。

  「我原諒你,阿達……我困了,要睡覺!」他撥開阿達的手繼續往床上爬,卻被阿達拖了下來。

  「不行,我們暫時分房吧。你現在不是還沒有想好嗎?你到底喜歡男人,還是喜歡女人,你也需要時間想清楚。我尊重你,等你想清楚了再做決定,並且絕對尊重你的決定。」

  「分房?」他呆呆地叫了一聲,那不就是同屋分居?跟分手沒啥兩樣吧?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動物,阿達未必能夠免俗,如果不能陪阿達做床上運動,自己會不會還沒想清楚呢,就被對方淘汰下崗了?

  他打了個冷戰,搖頭抗拒對方的提議,「我不想!」

  「英才,我尊重你,你也要尊重我,我已經很委婉的在措辭了,你沒有察覺到嗎?」阿達明顯是忍著某些情緒,繼續對他和顏悅色地說:「英才,請你認真的考慮清楚,你的性向到底是什麼,然後,我們才能決定下一步。」

  「呃……」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說的就是他這樣的傻瓜。阿達用這麼平和的態度跟他討論這個,比跟他冷戰或者爭吵更難對付,「可是,我們朝夕相處,想做了怎麼辦?」

  「也對……」阿達沉吟道,「那我們就乾脆分開住幾天吧。」

  「啊?」他只想把自己砸暈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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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6、左右為難

  毫無懸念地,東方英才被「趕」出了主臥室,這晚將就住入客房。本來阿達想叫他第二天就搬回家去住,禁不住他死纏爛打,說臉上傷得難看怕父母擔心,好歹要等臉上和手上消腫了再搬。這一點阿達同意了,但堅決不同意再與他同睡一床,他只好灰溜溜地敗走,在客房的床上輾轉反側很久才能入睡。

  第二天他照樣去上班,嚇壞了一幫同事,紛紛或真心或假意的對他給予慰問關懷。他少不得把自己見義勇為的光輝事跡又吹噓了一番,順勢只在公司待了一會兒就回去休息了。不是他不想帶傷表現,實在是沒辦法帶著這麼個豬頭去見客,再說手也包著,連打個電話都不太方便。

  回家好好睡了幾個小時,他又來了精神,開始殫精竭慮地思考怎麼回到主臥室。等到這晚盧啟達跨進家門,被滿屋子飄著的熏香味和黯淡的燈光嚇了一跳,某個只穿著睡袍的大豬頭斜躺在沙發上嫣然一笑,「阿達……」

  盧啟達當即不解風情地摁亮了大燈,「你搞什麼鬼?」

  他只好攏好睡袍的下擺,把露出來的大腿收回去,眨巴著眼睛尷尬地笑,「呃,你不是喜歡浪漫嗎?所以我就想試試……」

  「飯還沒吃呢,餓著肚子怎麼浪漫?」盧啟達斜眼瞟他,「還是說,你已經做好了?」

  「阿達,你真是目光如炬……我當然做好了,就是不太好看,你別嫌難吃。」說到做飯,他在阿達面前就是個幼兒級別,只好紅著臉先打個招呼。

  「沒事,你能做我就很高興了,吃飯吧。」阿達目不斜視地脫下外套、放好公文包,逕直走向了餐桌那邊。

  他能有什麼手藝?也就是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快餐,桌上的三兩個菜既沒有賣相,又算不上美味,但阿達還是面不改色的吃了下去,反倒是他自己吃得想吐。

  勉強吃完這頓如坐針氈的晚餐,他主動收拾了碗筷,尋思著阿達看起來心情不錯,似乎真的有被他感動,趕緊抓住機會再接再厲。把廚房徹底整理乾淨,竟然就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他捶著自己的腰看向鐘錶上的時間,感歎廚房的活兒果然不是那麼好做。虧得阿達習慣了做飯給他吃,那到底是一種遷就呢,還是阿達不為人知的小嗜好?

  懷著這個疑問,他做完事就蹭到了主臥室裡,說是要跟阿達「隨便聊聊」。聊到半路,他厚著臉皮開始往對付身上靠,還時不時拍打撫摸一下,惹得阿達挪開身體皺眉看他,「你是在勾 引我嗎?」

  「呃……你說話就是這麼直接,何必呢?」他臉照紅,事照做,整個人又往前挪,硬倒在阿達身上,「心照不宣就行了,你這麼說,我會不好意思的。」

  「你……」阿達有點無言以對的樣子,咬牙用力把他從身上掀下去,「你很重,別壓著我!」

  「嗚……好痛!」他苦著臉大呼小叫,阿達只好問他哪痛,他委屈地再度蹭過去,「哪兒都痛……心最痛!」

  阿達頭疼地扶起他來,用的力氣小了很多,「身上痛就不要亂來,你一身的傷,怎麼做?還有,不要妄想床頭打架床尾和那一套,我們根本就沒有打架,是在和平處理關鍵事件!」

  「那就是冷戰了?阿達,別跟我冷戰,我受不了這個……」他終於正經地看向阿達,目光閃閃帶著淚意,「上次你不要我了,我真想死啊!」

  阿達深深看他一眼,還是不為所動,「那你就不想想,為什麼我不要你了,你就想死?你有沒有讀過,情為何物,能讓人生死相許?」

  「呃……我只知道為朋友兩肋插刀!」

  「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阿達冷眼接道。

  「那個……快樂王子!」

  阿達愣了一下,他又接著興奮地說,「我小時候最喜歡看那個童話了,阿達,那時候我就覺得,你是我的快樂王子,我是你的那只燕子!為了王子去死,對燕子來說是自然而然的,偉大的友情啊……」

  「錯了。你再去好好研究一下,那只燕子對王子是什麼感情吧。」阿達忍無可忍,乾脆把他半拖半抱地「趕」向門口,「不要一邊說話一邊亂摸,我們改天再討論!」

  用盡心機的投懷送抱仍然是這結果,他沮喪得大叫著扒住門口,「我不走!我就知道,我臉腫手腫難看死了,你對我沒興趣是不是?都不願意跟我睡了!」

  阿達立刻鬆開了他,眼神帶上濃濃的怒意,「是你希望我尊重你,我尊重你了,你又不滿意……你到底希望我怎樣?不要以為我是不會受到傷害的雕像,我不是那個什麼快樂王子!我是人,跟你一樣有血有肉,會傷心會生氣!」

  「那……那你就生氣啊,對著我發火!我樂意你對我發火,只要不趕我走,把我冷處理了就行!」

  阿達被他氣得晃了一下,隨即就真的抓住他往房裡拖,「好,是你讓我發火的,別事後又埋怨我對你不尊重!你對自己都不心疼,我還忍什麼!」

  話說得雖然很重,到彼此短兵相接時,阿達還是動作輕柔、小心翼翼,生怕碰到他的傷口。甚至可以這麼說,這一晚是他和阿達在一起以來,得到的最體貼的對待。阿達簡直當他是個豆腐人,搞得他最後也真的感動又窘迫地哭了出來。

  哭泣的行為讓他更加窘迫,可是隨著緩慢而漸進的快感,以及最後那個高 潮的來臨,他怎麼都止不住那股壓抑已久的淚意,暢快淋漓地發洩了一通。這麼痛快地哭過之後,他躺在阿達的身邊哽咽著做出保證,「我一定認真想清楚,阿達,我很開心……今天的感覺真好。」

  阿達側著身體撫摸了一會他的頭髮,再順著他臉上的腫脹部位輕輕下滑,「嗯,我等你。下周等你傷好了,我幫你把東西搬回去,我給你足夠的時間想好。」

  「那……你不會中途喜歡別的人?」他抬起眼睛露出怯意。

  「有可能……但是可能性非常小。」阿達竟然在苦笑,看著他的眼神有些無奈,「你都丑成這樣了,我對你還是有興趣,你說呢?你對自己就那麼沒有信心?」

  他也無奈地歎了口氣,「我在別人面前是有信心的,可是你在我旁邊,我的自信肯定要虧本打折。」

  兩人對視半響,不約而同笑了起來,都覺得這種情形還真是詭異。

  這晚他們談了很久,阿達在他臨睡前做出一個非常厲害的讓步,「睡吧,別擔心了,如果你實在想不通,我們還可以做朋友。但是我要先跟你說清楚,只是表面的,我對你……可能永遠都不會回到朋友的心態了。」

  「……」他本來是想歡呼雀躍的,可看到阿達臉上可以稱之為「痛苦」的表情,他還怎麼歡呼得起來?他甚至連一句回應都無法做出,只能沉默地翻了個身。眼角似乎又有溫熱的液體要湧出來,他悄悄伸出手指去擦掉它們,但阿達帶給他的這些眼淚,並不是擦個乾淨就能一筆勾銷。

  這世上正在左右為難的人,想必不止他一個,感情世界哪有真正的左右逢源,那種希望本身就是一種卑鄙。他在行為上從沒有背叛過阿達,可是他心裡確實想為自己留一條後路,他一直不肯相信阿達也會受傷,並不是那個童話裡的雕像。

  顯然,他錯了,而以後他必須糾正這個大錯。

  67、一頓又一頓

  又一個週末,東方英才搬回了自己家裡,雖然他可以再租新的房子,但不知為什麼,他一點也不想去租。也許潛意識裡,他還等待著隨時搬回阿達身邊,這個偶然從腦裡跳出來的念頭把他嚇了一跳。

  阿達已經忙得連週末都要加班,但仍然抽空親自送他,兩個人在他家門前四目相對,似乎該說的都說完了,只好彼此笑笑做了個再見的手勢。

  目送阿達高挺的背影慢慢消失在牆角,他突然產生追上去抱住對方大腿的衝動,這是他重複過許多次的習慣,從小到大屢試不爽,而且他知道只要他這麼做了,阿達一定會轉過身來。

  但是這一次他不得不忍住,他不能永遠靠著那種祈求的姿態來要挾和利用對方,他必須要捨得放阿達離開,才能夠探尋自己感情的奧秘,那些連他自己都不確定的部分,是不是真的屬於阿達。

  回到家其實也很開心,父母仍然那麼寵他,不管自己多累都不許他幹上一丁點的家務,哪怕每天只是拖個地都要被兩個老人輪流叨念,他的小房間也還跟以前一模一樣,每個角落都被父母打掃得乾乾淨淨。甚至連他小時候用過的書包玩具也都還在,整齊地收在幾個大箱子裡,他打開查看時獨自笑了很久,其中太多東西銘刻著阿達和他一起留下的記憶。

  那些好一點的玩具,大部分都是阿達送他的,果然一分錢一分貨,經過這麼多年也還能運轉。他隨手一個又一個的拿起來,寂寞地玩了老半天,發現如今的自己不能再從中享受到純粹的樂趣,那些東西帶給他的除了快樂和思念,還有糾結的猶豫和苦澀。

  他只好把它們又一個個地放好封起來,暫且不再去想關於阿達的事。他的生活到處都是阿達的影子,這可能正是最大的問題,也是最關鍵的那個問題。如果他試著脫離和遺忘,說不定就可以重新開始,像其他正常長大的男人一樣,並不太費力就可以找到自己,再去追尋和辨識自己的愛情對象。

  於是他安心在家裡住下來,還老老實實地孝順起父母,試圖跟其他沒有成家而且很乖的兒子一樣,清晨上班前陪老媽買菜,晚間下班回來還陪老爸喝點小酒。不出幾天,幾乎整條街的街坊都知道他搬回來住了,再過三四天,他爸媽也嘀咕起來了,關心他是不是跟那位闊朋友鬧翻了,為什麼送他回來住,還這麼久沒跟他聯絡。

  他無心過多解釋,只笑著反過去調侃父母,「怎麼,人家非要一輩子都讓我白吃白住?哪有那麼便宜的事?之前讓我住是額外的人情,現在不讓我住了才是常情吧。」

  一番話讓父母都想通了,有點尷尬地訕笑著點頭,「也是,也是……你那骨折早好了吧?我們是看你一直沒搬,以為你租了他的房住呢,搬回來好,回來最好!不過,你有空也跟小盧多聯繫下感情,依我們看,他還是值得一交的,你在他家住了這麼久,氣色養得不錯,工作也升職了,他真算是你的貴人啊。」

  「爸,媽,別說了,我就算真是這麼想的,給你們一說臉也臊得慌啊。」他打著哈哈企圖矇混過去,雖然心裡確實是不舒服的。

  「英才,我們這是為你好。小盧對你是真不錯的,你沾他一點光他也不在乎呀,朋友就是相互幫助的嘛。」

  「是啊,再說你們是從小玩到大的交情,不說他能幫你多少,就光從交了這麼年的朋友來說,也得打起精神搞好關係,不然失去了多可惜?」

  父母頗不以為然地雙雙反駁他,他終於警覺起來,「你們說這麼多,是不是在哪聽到什麼了?我跟他很好啊,你們操什麼心呢。」

  「呵呵……很好就好,就好……」父母就此打住,把那些不知從何處聽到的流言嚴嚴實實地藏起來了。

  到搬出阿達家差不多兩周的時候,他公司裡的同事也都關心起他的私事,八卦的傳播速度真的比光還快,連先前銷聲匿跡的小報都開始再次挖掘複雜的四角戀愛了。當他第一眼看到女同事手裡的小報標題,氣得差點當場拍桌子,那叫一個烏煙瘴氣加無中生有。

  看到他虎視眈眈的眼神,那位並不很熟的女同事尖叫一聲,花容失色地奔向另一桌的八卦堆,一群女人竊竊私語、擠眉弄眼,表情極其豐富。

  他只得面不改色地拿起那份小報走向衛生間,親自拜讀那份精彩萬分的四角戀愛奇情大戲,其情節之離奇,煽情之賣力,簡直讓他這個當事人都渾身起了雞皮。他知道自己應該付之一笑,但心中忍不下怒火如焚,在衛生間裡對自己做了好久的心理安慰,才能夠仰首挺胸地走出去繼續用餐。

  在巨大的憤怒和旁人的眼光下,他愈發要展示自己情緒良好,於是吃得興高采烈,吃完了正常的食量還加了一個菜一碗飯。痛快淋漓地吃完之後,他摸著滾圓的肚皮,心情竟然真的變好了。肚子很撐,他也很久沒有吃這麼多了,為了留住這份變好的心情,他午後三點多去見客時,又陪著對方喝了下午茶,還吃了一些可愛的小點心。

  晚上回到家裡,累透的他迎來父親的問候,「英才,回來了?又累壞了吧?晚上給你做紅燒排骨,陪老爸喝點酒喲。」

  他剛推了一句說下午陪客戶吃了東西,老爸就沉著臉訓他,「那算什麼晚飯啊?吃不好,身體會差的,你現在工作這麼忙,正要補身體呢!既然回來住,我們肯定要把你養好啊,可不能讓你比在小盧家瘦,那多沒面子!」

  他趕緊舉手投降,「好吧好吧,我吃!老爸做的紅燒排骨最好吃了,我是怕管不住自己的嘴吃撐了嘛。」

  到了晚上十一點,睡不著的他開始想念某個人,在床上輾轉反側將近一個小時後,他煩惱地爬起來在客廳裡踱步。過去一點就是廚房,老爸正在裡面給晚歸的老媽做宵夜,看到他順便招呼,「英才,吃宵夜不?今天陪你老媽一起吃吧?她再過會就回來了。」

  「……好,我吃!」想起了食物帶給他的好心情,老爸親手包的餛飩又是那麼的香,他不想在「想念阿達」這件可怕的事情裡繼續失眠,所以找了個爛借口說服自己,「對啊,吃宵夜有助於睡眠,什麼書上說過的吧……」

  吃、吃、吃……就這麼一頓又一頓的吃著,不出一周,他已經回到了曾經遠去的生活裡,從身到心都覺得好吃的食物才是全世界最美好的東西。

  更重要的是,沉浸在美食裡的他,真的不再時時刻刻想著那個讓他煩惱的人了。只要從忙碌和狂吃裡一停下來,他就很想看到那個人,然後忍不住去拿手機撥給對方,非要聽到對方的聲音才能安心。可對方似乎很忙,有兩次電話都沒空跟他聊,說晚上會再打來,也並沒有遵守承諾。

  他躺在床上等了很久,電話都沒有撥過來,竟然神經過敏般開始檢查電話是不是出了故障。當他毫無理由地給幾個並不算熟的人打過電話後,突然覺得自己及其無聊,於是丟下電話走進廚房,熟悉的香氣再一次讓他忘卻一切煩擾。

  等他大快朵頤,吃飽喝足,快樂地回到床上時,本來失約的電話也撥過來了,「英才?抱歉,忙忘了,現在才有空打來。」

  「呵呵,沒關係,嗝……」

  他的飽嗝太過響亮,讓那頭的阿達也笑得開懷,「呵呵,你剛吃東西了?這麼晚還吃東西,對身體不太好。」

  他毫不在意地笑著回答道:「沒什麼,偶爾一次,我最近睡得不好嘛,吃點東西睡得好多了。」

  「哦?為什麼睡得不好?是因為沒有人陪你一起睡?」

  阿達的聲音像酒一樣帶著熏意,本來就喝了酒的他感到更醉了,臉上一陣陣的發燒,嘴也管不住了,「嗯……可能吧……我也不知道。阿達,我好想……嗝……想你。」

  「我也是……不過,你想好了嗎?在你想好之前,我們還是少見面,因為我最近都很想你。」阿達的聲音愈發低沉,幾乎聽不清了。

  「為什麼?」他搖晃著身體笑嘻嘻地反問,「見了面……你會吃人?你變異了?」

  「對,我會吃了你,骨頭都不剩……呵呵,不早了,晚安。你想好了,就主動來找我吧,我隨時等你。」

  「我……」他還有很多話要說呢,對方就壞心的掛斷了。東方英才愣愣地看著電話發呆,這是對他不耐煩了?還是欲擒故縱?胸口像被一根細細的羽毛撓得發慌,他用盡最大的意志力才能強忍下再打過去問個清楚的慾望,倒在床上使勁閉上自己的眼睛。然而半個鐘頭後,他又爬起來衝向廚房,找出一大瓶可樂嘰裡咕嚕地喝下去。

  68、親和力

  東方英才這個月的簽單量下降了,這讓他莫名驚詫並且感到恐慌。

  他必須弄清楚,到底是哪裡出了錯,或者找到一個完美的客觀原因,否則他會更加睡不著,讓他本來就已經不太好的睡眠狀況雪上加霜。

  可能是因為偷懶了?他最近好像確實比從前怕累,幾小時的奔波就氣喘吁吁,腿軟腰酸,不得不減少自主加班的次數,恨不得一下班就窩在家裡再不出來;難道是身體出了問題?不然怎麼會這麼怕累?但明明他胃口大好,即使失眠都不能減低旺盛的食慾,這應該算是健康的標誌?又或者,根本是大環境變差,經濟危機波及每個行業,他只是城門下的池魚罷了。

  他保持著表面的冷靜,探查上司以及下屬們的業績,發現大家都基本平穩,只得排除了經濟危機論,轉而更嚴密的審視自己。鏡中的臉看起來熟悉又陌生,光滑到似乎要冒出油脂的程度,下巴和額頭上多了幾個痘痘,可能就是這幾個噁心的痘痘敗壞了他的形象,他選了個沒人的時候自己偷偷擠掉了,還痛得呲牙咧嘴。

  本來只是小事一樁,他沒少見過女生們這樣幹過,可沒想到第二天起床時,那些小小的傷口竟然紅腫發炎了,搞到他沒法抬著頭去上班,更別提出去見客。為了彌補這個錯誤,他當天就去醫院看皮膚科,醫生給了他開了內服外用的一大堆藥之後,接著說出的話令他眉頭緊皺。

  「要忌口!不能吃辛辣刺激的東西,油炸燒烤蔥蒜都要禁止,要口味清淡,多吃粗糧和蔬菜……」

  他忍不住開口抱怨,「那不是什麼都不能吃了?」

  醫生斜著眼瞟他,「你最近睡眠不好吧?暴飲暴食吧?壓力很大吧?要治好,說簡單也簡單,說難也難,你的生活方式不健康,徹底改掉吧!」

  「啊?可是我煙酒都沾得少,平時運動量也挺大,吃得也不算多啊!」他還是不死心,忌口啊……他現在最大的樂趣就要被剝奪,為了這麼幾個無傷大雅的小痘痘,未免代價過大。

  「那你說說,你最近兩天都吃了些什麼?」

  「沒吃什麼啊,就早餐,中餐,下午茶,晚餐,宵夜……每頓都不多的。」他一邊說,一邊有點不好意思,趕緊加上最後那句來下台階。

  「一天五頓?跟孕婦的標準差不多了,這位先生,你已經夠胖了,小心健康!」

  「啊?」他聽到了那個久違的字,登時猶如晴天霹靂,「胖?我……我胖?您真的這麼覺得?」

  「你現在出去往下走,二樓就是產科,你站到那個秤上去稱一下。」醫生一副懶得跟他說的表情,直接揮揮手讓他出去,另一個等待的病人取而代之,把他擠出了這間房。

  他茫然下樓,果然看到一個體重秤,很多女人和過路的男人都輪流站上去,下來時的表情多半都是震驚和苦惱的。他打了個哆嗦,對自己說還是走吧,這麼多人的眼皮底下,一個大男人跑去稱重,也未免太白癡了一點。

  惴惴不安的回到公司,正碰見他的老上司出門,他盯著人家好幾秒,突然問了句,「您覺得我胖了嗎?」

  老上司愣了一下,隨即笑哈哈地拍了他的肩膀,「胖什麼啊,正好,再養點肉更好!你看看我的啤酒肚,多有安全感?」

  繃緊的弦抓住機會鬆了下來,他跟著老上司一起笑了,「呵呵,您說的是。」

  儘管如此,他仍然坐立不安,心神不寧,看到每個人都想問對方,自己到底胖了沒有。當然,他不會真的問出口,而是等到晚上回了家才蹭到父親跟前,「爸,我胖了嗎?」

  正忙於燒菜的東方爸爸頭也不抬,「一點也不胖,我看你還沒養好呢,這個板栗燒雞,你待會多吃點!」

  「好香……」他深深聞了幾鼻子,口水都快饞出來了,立刻把半天的憂心拋到九霄雲外,「嗯,別太鹹了,醫生說我要吃得清淡點。」

  「你這孩子,無端端地去看醫生幹嗎?哪裡不舒服了?」東方爸爸嚇得鍋鏟都放下了,轉身仔細查看他的臉,「挺好啊,氣色紅潤,英才,醫生說你什麼病?」

  「呃……沒什麼病呢,就是臉上長了點東西,我撓破了,疼,找醫生開了點藥。」

  「咳,這也看醫生?你又不是女孩子要去選美!」東方爸爸不以為然地轉回了頭,繼續搗鼓板栗燒雞去了,過個兩分鐘,才又從廚房裡大聲叫他,「英才啊,你這個臉面是挺重要的,老婆還沒找呢,你那工作也需要點好形象,我少放點鹽啊,辣椒也不放了!」

  「嗯!」他在客廳裡吃著葡萄應聲,心裡的危機感又減輕不少,自我感覺非常良好——他這不是按照醫生的囑咐,吃得清淡了嗎?還多吃水果,待會也會多吃幾口白菜的。

  不一會兒,茶几上擺放的一大串葡萄就都變成了葡萄皮,他望望廚房,老爸好像還沒做完菜,乾脆又從冰箱裡拿了個蘋果接著吃。

  日子就這麼幸福的繼續,臉上的痘痘雖然一直有長,好好壞壞,搞得他焦急之中逐漸麻木了,找過幾個不同的醫生都不太見效,總是跟他扯什麼忌口的那套。父母安慰他說,那些醫生的水平不行,他臉上的痘痘是工作忙碌的證明,臉上的東西肯定不是吃出來的,而是曬出來的,他深有同感。

  只要減少日曬雨淋,臉上很快就能跟以前一樣平滑了,也就能重新贏得別人的認可和好感,於是,他技巧性的避開每天下午陽光最辣的時間,經常整個下午都坐在辦公室裡打電話,再就是跟沒有出去的同事們閒聊。不方便見人就少點外出,多搞好內部關係,也是不錯的嘛,他並沒有浪費資源和時間,跟同事們尤其是女同事的關係日益融洽,有好幾個都可以跟他坐在一起聊八卦了。

  看來他的魅力還在,並沒有因為暫時毀容就失去了異性的青睞,可是,他不知道為什麼她們新交了男朋友也跟他講,更不避諱甩了現任男友又看上了誰這種話題,甚至告訴他迷戀著哪個帥哥明星,還在他面前毫不顧忌的作出花癡樣。對於這些,他只能在心裡概歎,可能是他親和力越來越強,才讓女孩子充分信任,百無禁忌吧。

  他喜歡這些女同事的陪伴,紮在女孩堆裡實在是一個男人的福音,他從小到大還沒這麼受女孩子們的歡迎過,況且這只是正常的工作關係。在公司裡的一整個下午,時時刻刻都有人陪著說話,這真是太好了,他不再覺得寂寞,與那種貓爪撓心般的煩躁和空虛感相比,他寧願忍受女人們喋喋不休的嘮叨。

  到了每週難得的兩天休息日,他不願加班出門找客戶,少曬太陽多休息,再多的事情也要留到下週一去做。等到臉上徹底好了,他的加班才會有效率,他用這個不錯的理由阻擋住自己的腳步。連著三個週末,他都在無聊空虛裡度過,那些平常陪他閒聊的女同事竟沒有一個答應他的邀約——到他家裡來聊天。

  年輕的女人都愛玩,比男人還坐不住,這是他被拒絕過n次之後的總結,並且為此沮喪。這麼一比較的話,阿達簡直好上太多,以前住在一起的時候,幾乎只要有空就會耐心的陪他,就算只是兩個人安靜地對坐著,也一點都不難熬,反而覺得心情舒暢,如果再相互看上那麼一眼,就更是可以樂上半天了。

  那些快樂的回憶只能帶來危險的難過,他總是能察覺到這點,然後拚命忍耐給對方打電話的衝動。他開始被動地等待阿達打過來給他,堅持著一個也不主動打過去,似乎這樣就能說明他還處在安全的狀態。

  阿達並沒有抱怨他的冷淡,或者是根本沒有空閒來抱怨他,阿達在週末都是那麼的忙,每次打來電話講不了一會兒就有別的事情要做。他真的很不爽,他變成一個守株待兔的蠢蛋,每時每刻都精神緊張地等待著對方的電話。

  他覺得這樣下去不行,於是試著主動掛斷了兩次,可倍受折磨的人還是他自己。阿達的電話本來就不太多,一天兩到三次,休息日大概是四到五次。當他說著「很忙」而主動掛掉電話之後,竟然減少到每天一次了,漫長的休息日裡也頂多每天兩次,每次通話時間不到半個小時。

  一到了週末,不得不等待電話的他就像在受刑,用仇人相見的眼神死死盯住自己的新電話,因為它也是阿達送的。電話鈴聲終於響起的那刻,他簡直感動得想哭,但同時又已經開始鬱悶地倒計時。這很可怕,比他臉上的痘痘還要糟糕,於是他放下電話後再一次衝向冰箱,用最美味的甜食來挽救自己。

  69、想通了

  天氣越來越冷,穿得也越來越多,東方英才早就把薄料的襯衫和西裝拋下,換成寬鬆的毛衫和夾克。去購置這些舒適的秋冬裝時,他還特意詢問店員自己算不算胖,年輕漂亮的導購小姐笑得很甜,「您這哪叫胖啊,來,我給您介紹合適的碼,保證穿上很帥!」

  專櫃的大鏡子似乎被導購小姐的美言施予了魔法,他穿上新裝,在明亮的射燈照映下滿意地付款。

  每天見面的同事們對他換了著裝風格也並不敏感,到現在這個季節,人們大多都穿得臃腫,不是特別重要的場合也不用太西裝筆挺,再說臉上的痘痘還沒完全好,他也就懶得在外貌打扮上花費心思,能夠整潔乾淨就得過且過了。

  生活變得舒緩而平穩,讓他整天都懶洋洋地,提不起以前那種銳不可擋的衝勁來,有時覺得就這麼安逸閒散地一直混下去也非常不錯。吃住都有父母的照顧,人際關係日益融洽,曾經做為新手時最可怕的工作壓力也習慣了,不管怎樣都有老客撐著場面,還時不時在飯局裡給他帶來新客。

  阿達幾乎每天都會打來電話,讓他享受著安全距離下的思念和牽掛,雖然等電話的感覺有點焦灼,但因為已經保持很長一段時間的穩定,他也越來越安心了。這樣的日子真的還不錯,他都快忘記那個艱難的抉擇,也許阿達才是想通了吧,願意就這麼跟他平淡而曖昧的處下去。

  可這只是他的以為,當初冬的寒風第一次侵襲這個城市時,他也接到了阿達不亞於炸彈爆炸的那個電話。

  「英才,快三個月了,你想好了嗎?」阿達的聲音很溫柔,語氣甚至比之前的每一天更親切,但他從對方微微上揚的尾音聽出了誘哄和威脅。

  「我……」他的心臟停跳了一瞬,腦裡也被亂七八糟的影像攪亂,竟然就那麼哽住了。

  「英才?」阿達還是很有耐心,靜靜等待著他的回答,似乎他不開口的話,就永遠都不會掛斷這個電話。

  意識到這樣沉默不是辦法,他想先把對方安撫過去再說,「呃,阿達,你問得太突然了,我沒有心理準備。」

  「我給了你夠長的時間來思考和準備,也不是不可以繼續等,但問題是……」阿達頓了一下,清清嗓子調高了音量,「你根本沒有去面對,是嗎?你一直都在說,這個好吃,那個好吃,天氣變冷了之類,卻從來不跟我討論重要的事,你的煩惱痛苦是什麼,你在害怕什麼?英才,你很久沒有跟我說心事了,你發現了嗎?」

  「我沒有……」他焦急地解釋,「我沒有什麼痛苦害怕的事情啊,最近都過得很順。我也沒想什麼奇怪的事,每天不就是上班下班,回家睡覺。呵呵!」

  他最後的那個呵呵似乎激怒了對方,電話裡傳來加重的呼吸聲,「英才,你給我認真一點!我主張我們暫時分開,並不是想要這種結果,你想一輩子都只跟我通電話?你再也不想跟我見面了?」

  「不是!」他這次是真的委屈了,「我很想見你!每天都很想。是你說,不想好就不准我跟你見面的。」

  「那就是我的錯了?」阿達發出不知憤怒還是無奈的輕笑聲,「我太高估你的成熟程度了。你這樣跟耍賴有什麼區別?你是想就這麼下去?稀里糊塗地跟我拉拉扯扯?彼此都不找別的對象?也不在一起?」

  「呃……」東方英才很想點頭,但還沒那麼夠膽,只得含糊地回答說:「這樣也很好嘛……我比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更想你,難道你不是?」

  「是!」對方重重地應了一聲,隨後的話有點氣急敗壞的感覺,「我真沒有想到,你竟然是柏拉圖的弟子!這樣談戀愛是很美好,但你和我都是動物,而且要吃葷的,不是哲學家、詩人和僧人。小別算得上是情趣,時間太久就會真的分手。」

  「和尚是不談戀愛的……我也沒有想跟你分手。我只是……」他大著膽子小聲糾正對方,後面就不知道怎麼接了。

  「你連一個決定都做不了,甚至連認真的面對都做不到,英才,我對你很失望。」阿達簡短地說完這一句,隨即掛斷了電話。

  「我……」他明明有很多話想要解釋,他並不是阿達說的那樣,可還來不及說,阿達就不願意再聽了。分離真的會讓兩個人變得遙遠,阿達指責他不再說出自己的心事,卻也並不是經常有空聽他講啊。心事那種東西,哪裡是一下子就能講出來,像倒水一樣痛快又簡便的?

  他懊惱地思考了幾分鐘,還是忍著沒有撥過去,等待過一會阿達再打來。可是沒有……一直到第二天,第三天,阿達都沒有打過來給他。

  到了第五天,他終於驚慌起來,主動撥過去的電話只得到「本用戶已關機」的回音。腦中湧出的第一個念頭——阿達不會出了什麼事吧?第二個念頭——不會的,絕對不會!他寧可被阿達拋棄,也不願意對方出什麼意外。

  這兩個接踵而至、稍縱即逝的念頭讓他為自己感到震驚,但他沒有足夠的時間來安慰自己。他違反常例地打了電話到阿達的辦公室,糾纏起跟他並不熟識的秘書,非要對方告訴他阿達有沒有出什麼事。

  對方起初禮貌而冷淡,他完全不管那些,只堅持質疑對方是在隱瞞什麼。當他換著號碼撥過去好幾個電話之後,對方被他無理的態度徹底惹毛了,「東方先生!不要再打來了,這是盧總的辦公電話,你去打他的私人號碼!我不能代接他的個人電話,我也要養家餬口的!」

  「……對不起。」他蔫著腦袋掛了電話,心裡卻鬆了一口氣,對方的吼聲中氣十足,顯然發薪水的那位老闆還安然健在。

  那麼就是阿達故意不理他了……他困惑地撓撓頭,不再惶恐焦急地亂撥電話,而是平靜地接受了阿達的懲罰。

  整整一周之後,阿達才打來電話給他,聲音帶著濃濃的疲憊,「最近怎麼樣?」

  他雙手抓緊電話,小心翼翼地回答,「我很好……呃,不太好,我睡眠很差。你呢?你……是不是去別的地方了?手機一個禮拜都不通。」

  「我沒有向你交代行蹤的必要。你認為普通朋友的關係更合適,那我們就做普通朋友,我打電話來,只是隨口問候你一聲,你不需要告訴我你不太好,只要說很好就ok了。」

  尖銳的語句讓他招架不住,雙手投降地敗下陣來,「阿達,我錯了還不行嗎?我知道你很生氣……我真的很想你!」

  對方沉默了幾秒,語氣總算緩和下來,「還有什麼想說的,繼續。」

  「我不是不願意認真面對,而是太認真了……阿達,越是重要的事情,才越不敢下決定,我是在害怕,我一旦做了決定,就再也沒有回頭路可以走。」他不得不艱難地說下去,把自己所有的膽怯都展示給對方看,「你就算以後跟我分了手,還可以跟別的男人在一起,你是會的吧?」

  「……也許。」

  「但是我不行……阿達,我已經不能跟女人談戀愛了,自從跟你在一起以後……跟別的男人更不可能,我只有你,如果將來我們分手,我就只能一個人過到老了……所以,我要試著提前適應。最近這樣我覺得挺不錯的,只要你能記得多給我打幾個電話,我就沒什麼了。」他是笑著說出這些的,因為他已經差不多想好了。既然已經能夠對阿達說出來,就不再那麼害怕。

  「……原來是這樣。」阿達語氣平淡,音調輕快起來,「就為了這個,你不信任自己在我眼裡的魅力?你知道我這個禮拜去幹什麼了嗎?」

  自己那麼掙扎,阿達卻這麼輕鬆,他不由惱羞成怒地回道:「你沒有向我交代行蹤的必要!」

  「我陪蘇晴和莊嘉嘉回英國結婚了。蘇晴是英國國籍,可以在那邊結婚,她們決定以後一起回英國生活,等蘇晴說服她父母之後。」

  「啊?結……結婚?」東方英才懵得跟石頭似地,「兩個女人,結婚?你怎麼從來沒提過?」

  「我上次想邀你一起去,所以才那麼問你,可你那麼回答我,我能怎麼辦?她們還要在這邊解決一些事情,臨走時我們一起去送她們,好不好?」

  「……好。」他這次並沒有考慮太久,就點頭應允,同時腦子短路地說了一句話,「阿達,你什麼國籍?」

  「……」阿達在短暫的沉默後發出長長的悶笑聲,「呵呵,並不是只有英國才可以同性結婚。」

  「啊?真的?還有哪裡?」他忍不住亢奮地追問。

  「英才,去換衣服吧,我想邀請你今晚一起吃飯,可以嗎?」

  「好。」他感覺自己像是在做夢,腳下的實地也在發軟,但臉上不受控制地笑了起來。

  70、你胖了

  東方英才在自家的鏡子前照了很久,始終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他明明情緒高昂,萬分期待晚上跟阿達的會面,但還是覺得什麼地方不對勁。

  哦,對……他需要去購置一套新裝,跟阿達的約會可不能怠慢,兩個西服筆挺的男人,在環境優雅的餐廳共進晚餐,聽著鋼琴演奏含情脈脈地對視,阿達向來喜歡那種含蓄的浪漫。

  他在美好的回憶裡微笑起來,急匆匆地衝出家門。

  當他到達那個他跟阿達都曾經經常光顧的大牌專櫃,驚訝地發現已經換了導購小姐,陌生的女孩帶著公式化的笑容對他躬身,「歡迎光臨。」

  他也回之一笑,抓緊時間挑選最新的款式,不經意的回頭間看到女孩有點奇怪的目光。心裡冒出點不舒服的感覺,但他也懶得計較,拿了自己常穿的碼就往更衣室走。

  「這位先生……」

  女孩猶疑的聲音被他擋在門外,他不假思索開始換更換衣服。僅僅兩分鐘之後,他額頭冒汗地對著門外面大叫:「請給我拿大一碼的過來!」

  女孩很快敲響更衣室的門,他打開一角接過對方手上的衣服,耳中聽到女孩平板的語調,「先生,我給你拿了最大碼。」

  他不以為然地搖搖頭,「那肯定是大了,我頂多穿……」

  嘴裡的話還沒說完,他輕鬆的語氣就被極端的恐慌掐斷,套在他身上的這個碼,還是扣不上所有的扣子。他不死心的又試了試褲子,這次總算是拉上了,可腰臀那裡緊得讓他窒息,不對……肯定是哪裡不對!

  「小姐,你拿錯了碼!這肯定不是最大的吧?」

  他拚命收緊肚子,勉強把外套也扣上了,打開門緩緩走了出去,看到女孩掩不住笑意的臉。

  這太過分了……憑什麼這樣捉弄他?他強忍住怒意禮貌地開口,「小姐,我還想看看別的款。」

  「哦……可以的,先生,今年最新的修身款最大碼就是這個了,我建議您選擇比較傳統的款式,碼數比較全,肯定有您合適的。」

  「……好吧。」他只得跟著女孩走到專櫃的另一側,那些老式的款都讓他喜歡不起來。他挑了一會兒,心煩意亂又背後冒汗,總覺得那個女孩盯著他看,不由煩躁地轉過身來,「你可以不跟著我嗎?我想自己隨便看看!」

  女孩低下頭走開了,他登時自在許多,可馬上又感到有別的人在看他。他再一次回過身來,看到專櫃裡好幾個店員,還有兩個選衣服的女客都望向他所在的方向,而且眼神裡的內容肯定不是讚賞。

  他不想再選下去了,繃緊身體快步走進更衣室,關上門手忙腳亂地想要換上自己的衣服。可是越窘迫就越倒霉,褲子的拉鏈竟然卡住了,他使勁拉了幾下,全身都在用勁,耳中突然傳來「嘶」的一聲輕響。

  這也太扯了!他崩潰地低叫了一聲,在門外守著的女孩立刻緊張起來,「先生,怎麼了嗎?」

  更衣室裡沉默了幾秒,傳出一個鎮靜而平穩的男聲,「我就要這一套。」

  東方英才走出專櫃的時候,面部表情十分平淡,可他知道身後有人在竊竊私語,「這麼胖還要穿修身款,衣服都撐破了。」

  「那套新款那麼貴呢,不買也要陪啊,反正願意給錢就是他的,燒掉也沒所謂。」

  「唉……可惜了那套新款!」

  他不清楚這些是幻聽還是真實,整個付款到走出來的過程實在太糟,可他還是看起來很平靜,坐上計程車的時候也還能夠對司機大叔微笑,只不過沒有跟往常一樣,陪著完全陌生的司機大叔愉快地聊天。

  回到家的頭一分鐘,他也還能跟父親笑著打招呼,走進自己房間前他停住腳步問了一句,「爸,我胖了多少?」

  東方爸爸還是頭也不抬,翻看著報紙隨口回答,「你沒胖啊,跟以前比還瘦不少呢。」

  「……」他沒再多說,但這次他清楚地知道,父親嘴裡說的「沒胖」是相對於那個很久很久「以前」的他。

  鎖上自己的房門,他把手裡的兩包東西都丟在床上,其中一套是西裝,他不想再看到它,他把手伸進另外一個袋子,拿出他近幾個月來每次看到都會繞道的東西。

  這裡沒有別人,只有他自己,他把那個東西放在地上,握緊拳頭站了上去,聽到「叮」的一聲,雖然不太響,卻像是恐怖片裡的喪鐘之鳴。心臟一陣狂跳中他睜開了自己的眼睛,映入眼底的數字讓他瞬間瞳孔放大。

  他用最快的速度跳下了體重秤,倒在床上抱住自己的頭,身體本能地想要縮成一小團,但他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做到——他是那麼的胖。

  像死人般躺了一小會,他再次跳起來衝到鏡子前面,仔細觀察自己身上的每個細節。為什麼自己沒有發現呢?這可怕的雙下巴,贅肉橫生的腰,連顴骨都快要找不到的臉,油光可鑒還帶著暗色疤痕的額頭……這麼一個陌生卻又熟悉到恐怖的大胖子,怎麼去跟阿達吃飯?

  他的一切好事,都是減肥成功帶來的,正常的眼光,順利的工作、女孩們的欣賞、阿達的愛……要不然,為什麼在他瘦下去之前,他一直都是一無所有?不行……他不能太快失去這一切,哪怕將來也會跟阿達分手,甚至孤獨的一個人活下去,起碼現在這個正準備擁有幸福的他還不能接受。

  電話突然刺耳的響了起來,他嚇得跳起半尺高才顫抖著手指掏出它,阿達醇厚的嗓音聽起來像是來自永不可抵達的夢鄉,「準備好了嗎?我來接你。」

  「不!」他高聲大叫,汗如雨下,「我、我……我有事在忙!」

  「我們不是約好了嗎?你在忙什麼?我來幫你,一起做完再去吃飯吧。」阿達的聲音還是耐心耐煩,完美

  無缺。

  「不行!不行……我、我臨時加班!」他會惹怒阿達的,肯定會的……但是他不能就這麼去見對方。

  「英才,你出了什麼事?你在哪裡?身邊有別的人嗎?」阿達的語氣突然緊張起來,似乎察覺到他的反常。

  「不是……我沒有被人綁架!」不知怎麼的,他知道阿達在為他的安全擔心,也許就像他處在同樣的境況也會這麼擔心。

  「那你到底怎麼了?你很不對勁。你在哪?我馬上過來!如果你身邊有別的人,告訴他們不要輕舉妄動,有什麼要求跟我說就行了!」

  阿達的聲音輕微變了調,顯然是緊張到無心掩飾了,那麼聰明的傢伙卻犯傻成這樣,如果真的有事,肯定是兩個都完蛋。東方英才這麼想著,崩潰的心情竟然平復了一點,試著跟往常一樣正常說話,「真的沒有,我只是,那個……阿達,今晚能不能不吃西餐?我想吃路邊攤。」

  「……就為了這種小事?可以,我馬上來接你,你在哪?」

  「我在家裡……呃,阿達,我們不如就在家吃吧?」對啊,在家裡才是最好的,他不用走出去讓別人笑話,又可以看到阿達。

  「見面再說!」阿達說完這四個字就掛了電話。

  差不多半小時後,他的房門幾乎是被踹開的,阿達靜默地站在他面前,他的腦袋越垂越低,就是不敢看向阿達的臉。

  兩人尷尬地僵持著,他能感覺到阿達的眼神一直盯著他的頭頂,他想說的話多不勝數,可他怕自己一抬頭就要崩潰嚎哭,所以只能等待著阿達給他一個痛快的絕望或者美麗的救贖。

  「你胖了。」

  對方還真是毫不客氣,用平淡到可恨的音調說出了他最怕的三個字。

  「嗷——」他整個人垮了下去,摀住臉準備大哭一場。

  「走吧,去吃飯。」

  「啊?」他猛然抬起了頭,看到了阿達帶著一絲疲憊卻仍然神采奕奕的面孔。雙目交投的那一瞬,阿達的眼睛亮到讓他心臟都為之停跳,隨後他在阿達臉上看到了忍俊不禁的笑。

  「呵呵,你不但胖了,臉上還長了那個……叫什麼來著?青春痘?你二次青春期了?」

  阿達的語氣是如此輕鬆,就像在跟他談論別人的臉……這也許只是在安慰他,阿達想要安慰一個人的時候,是可以這麼自然又體貼的。

  「我很醜,我很胖……我不該亂吃的……我保證盡快減肥!」他含著淚哇啦亂叫,貪婪地盯住阿達瘦削的腰,還有雕塑般俊美的面龐,心裡盤算著成功減肥所需要的決心和時間。

  「胖是有點,丑就見仁見智了……你沒聽過情人眼裡出西施嗎?」阿達伸手在他臉上不太用力的捏了一把,「嗯,還是有點肉手感更好!」

  「……」看對方似乎意猶未盡,傾過身來還想再捏,他齜牙咧嘴地直往後躲,突然間悟了一個道理,對方之所以喜歡他,其實是因為審美觀太另類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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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1、過山車

  兩個男人對坐在路邊的大排檔吃燒烤和小炒,一個從相貌身材到穿著打扮都像雜誌封面上的模特,另一個平凡到能在任何有人的地方抓到大把,這樣反差極大的組合,難免更加引人注目。

  跟阿達一起吃飯當然開心,可時刻被人盯著看的感覺實在不爽,東方英才簡直像是回到了落寞的學生時代,他知道所有的路人都在笑他。

  所以他的胃口不可能太好,話也慢慢變少,肚子還沒填飽就提出回家,他寧可打包回去再跟阿達一起吃。

  「你已經是第二次說要回家了,英才。」阿達微笑著遞給他紙巾,但並沒有站起來的意思,而是質詢式的看著他的眼睛,等待他說點什麼。

  「這裡太吵了……我們回去繼續吃。」他縮起脖子低聲重複,不想讓阿達察覺到他的自卑。

  「其實不算太吵,你聲音這麼小我也能聽清。英才,你老看著別人幹什麼?跟你約會的人是我。」

  「我沒有,明明是他們老在看我。」他委屈地抬起頭來,正對上阿達帶著笑意的眼神。

  「你不看別人,怎麼知道別人在看你?」

  「……」他啞然無語,片刻後才煩惱地耙著頭髮抱怨,「我跟你坐在一起太不配,就算他們以為我們只是朋友。」

  阿達竟然可惡地點了點頭,「嗯,我們確實不是很相配,如果你認為的相配,是要一男一女,門當戶對,年齡相當……但這個時代不是已經很多禁忌都早就打破了嗎?無論看起來配不配,自己喜歡就能在一起。」

  「你是在安慰我!我們就生活在這裡,生活在別人的眼光下面,只有我們兩個的話,我可以做到不介意,在別人的面前,你也做不到完全不介意吧?」他幽怨地看了對方一眼,明知阿達在撫慰他的情緒,卻還是無法被對方說服,他已經不是十來歲的孩子了,只要阿達說的都是真理。

  「如果介意,我就不會穿這一身來陪你吃路邊攤,起碼要抽時間回去換一套跟你相配的衣服。英才,我介意的是你太介意這些事,而不是別人怎麼看我。」阿達眼神透澈,聲音平緩,嘴角又輕鬆地彎了起來。

  他總算發現,對方似乎跟以前有一點不同,今天的阿達更柔和更寬容,他任性的抱怨沒有激起對方的火氣,換做往常,阿達老早就沉下臉教訓他了。

  「阿達,你怎麼了?態度這麼好?我都不習慣了……」

  「呵呵,我一向都很好,你這麼說就是指責我以前對你態度很差?」阿達皺起眉托住下巴,瞇起眼睛審視他,「你要求還真高,不過,不管好壞你都不能退貨了,既然見了面,就算是想通了,再不能反悔哦。」

  他愣了一下,半天才反應過來,「你在跟我開玩笑?阿達,別玩了,我真的很煩惱,我要減肥,就像你說的,你不介意,是我自己介意!我不能這麼胖……我很怕,我不想被別人老盯著看,我以前多慘你是知道的!」

  阿達還是那副淡然的神情,卻起身坐到他旁邊來,還在桌子下面伸手摸了一把他肉嘟嘟的腰,「英才,你太在意自己的體重,胖瘦沒什麼大不了的,只要不是危及到健康的程度都算正常。是你說要吃路邊攤,我就陪你吃這個,可你都沒吃上幾口,這麼快就要減肥,害我也跟著沒胃口……」

  阿達這是在撒嬌?他睜大眼睛一時無法進入角色,打了個寒戰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阿達……注意形象,小心記者……」

  阿達乾脆摟住了他,「我的形象已經不用在意,馬上就要曝光最新的醜聞了——花花公子國外瘋狂獵艷,正牌未婚妻抓奸在床,觀眾不會相信我喜歡男人的。」

  「啊?那你很吃虧耶!」他馬上就豎毛了,抓著阿達的手想要起身,「這怎麼行,我們不幹!以後還有哪個女孩子願意找你啊?」

  阿達笑得很開心,攬住他又坐了下來,「頂多是以後再也沒有正經女孩子找我,不正經的我父親也不會同意,那麼我只好一直單身……」

  「可是,這樣不會影響你的工作?」他焦急地又想要站起來,被阿達強行壓住了。

  「會,短暫的影響吧,我能搞定。我要對得住你,就不能跟別的人結婚,但我又想幫到蘇晴,這麼處理是相對而言最好的。」阿達湊近他耳邊低聲說著這些,「你有權得到完整的我,而不是跟一個有婦之夫不清不楚。我們可以秘密交往,那叫隱私,但是如果我跟別人結了婚,我們就變成偷情了,你不該承受那個。」

  他聽得渾身發軟,揪住阿達的衣領再一次提出,「回家吧,我想跟你回家,我們兩個的家!」

  「英才,你還不能對自己的外表泰然處之,這是個大問題……」阿達有點無奈了,「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增重算了?反正多半男人到了中年,也都會胖起來的。」

  「不是……」他把阿達整個拉起來,聲音興奮得有點發抖,「我要跟你回家!我想做……那個。」

  「……」阿達恍然大悟,驚喜的面色一閃而過,隨後腳步穩健地拖著他付賬離開。到了兩個人一起坐進車裡時,阿達放在方向盤上的手也在微微顫抖,狹小的空間裡氣溫急速升高,彼此都有些等不及了。

  阿達在幽暗的光線中轉過頭來,飢渴而帶著詢問意味的目光神秘又性感,他被對方的眼神撫摸得全身熱燙,迫不及待地用力點頭。

  於是,這個月光敞亮的夜晚,他們體驗了一把傳說中的車震,快活到快要爆炸之餘留下了可怕的後遺症。也不怪別的,只怪東方英才實在是胖了點,車裡面的空間又實在不很寬裕。阿達被他沉重的軀體壓得快要窒息,他也被阿達勇猛的動作弄得腰都快折了,兩個人顛來倒去,總是吃力,快感竟然比以往還要激烈,簡直像在天堂和地獄間坐著過山車。

  晚間十點,兩個殘兵敗將相互攙扶著走上樓梯,東方英才還在小聲自責,「唉,我怎麼就胖了這麼多……早知道今晚就不吃飯了,以後晚上我都不吃了!」

  「我看啊,你是因為跟我分開才會胖的,跟我在一起,你肯定能自然變瘦,晚飯不許不吃。」阿達小口地喘著氣駁斥他。

  「真的?」他差點相信了,聲音也變高一個調子。

  「嗯,但最關鍵的原因,肯定是運動太少了,以後我多陪你運動一下,你的脂肪就會通通燃燒掉。」阿達用無比認真的口氣繼續忽悠他,「特別是床上運動。」

  「……」他這才反應過來,洩氣地甩開對方的手,靠自己所剩無幾的力氣使勁爬樓,「算了,我多爬幾次樓梯吧。」

  阿達在他身後發出輕輕的笑聲,也跟著他加快腳步上樓,兩個人喘氣的聲音都合上了節奏,聽來竟也十分協調。

  他果然還是太胖,身體又因為某種劇烈運動而腰酸腿軟,快到家門時竟不小心踩空了一個台階,還好背後的阿達衝上來把他扶住。在對方懷裡驚魂稍定之後,他再一次惱怒地大叫:「我要減肥!」

  「好吧,減也沒什麼,你把我耳膜都快震破了。」阿達不怎麼生氣地責備他,掏出鑰匙來一邊開門一邊教訓道:「反正,你只要還不能對自己泰然處之,就還不算是個成熟的人。不過怎麼都好,我全盤接受,只要你還是你,個性上的缺點在可以容忍的範圍,我都不會對你指手畫腳了。」

  他聽著阿達的話裡似有深意,但靠他目前的智商不太能解讀,不禁有點茫然,緊跟在阿達後頭窮追不捨,「我知道我缺點很多……你以前一直都在容忍我?如果你不想忍,都說出來啊,我願意為你改。你嫌我胖了,我會減肥,你嫌我太卑鄙,我會努力去學著怎麼變得高尚……你這麼優秀,要求高也是應該的,我雖然怎麼都趕不上,可一定會盡力追的。」

  「……笨蛋。」阿達拉了他一把,直接往浴室裡推,「去洗澡,我幫你按摩一下腰。」

  兩個人光溜溜地泡在浴池裡,阿達帶著笑撫摸他身上的肥肉,用漫不經心的語氣說出煽情到死的話,「你一直沒有抓住重點……我喜歡的,是這個有點胖但不算難看;心地不太好但也不算壞蛋,很愛我……但還不怎麼會愛自己的東方英才。」

  說到這裡,阿達的臉被熱熱的蒸汽熏得發紅,於是移開視線咳嗽了一聲,「呃,你的名字叫全了還真不順口,有點滑稽。」

  「……你真肉麻。」他全身都舒坦得癱軟下去,靠在阿達身上追逐對方的嘴唇,這樣近的距離,可以察覺到彼此都處在極端的亢奮之中,哪怕早已累得不可能再做一次了。

  72、小摩擦

  回到想念已久的小家,兩個大男人整整兩天沒有出門,毫無建設地消耗完這周的假期,但身體都沒得到什麼休息,反而累得週一早上雙雙起不來床。

  鬧鐘在耳邊響個不停,東方英才煩惱地伸手,眼睛還沒睜開,就把那個討厭的東西拍下了床頭櫃,聽到一聲巨響才從夢中驚醒。

  「哎呀,起床!快——」他猛然坐起身來,把呼呼大睡的阿達也用力拍醒,「你今天早上有會要開是吧?昨天晚上你還交代我叫你呢!」

  阿達一瞬間就徹底醒了,動作飛快地下床穿衣,「嗯,好久沒睡得這麼香,差點睡過頭了。」

  他也趕緊下床奔向洗手間,「是啊,我也差點睡過了……哎喲!」

  阿達擔心得大聲問他,「怎麼了?」

  「呃,沒什麼,扭了一下……」其實是腰和腿都過勞了,這麼快速緊張的動作當然會扭到。

  「小心點,你骨折過,動作別太大啊。」

  「知道了!我沒事!」哼,現在才放馬後炮,折騰他的時候怎麼就不記得這麼心疼了?他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扶著腰慢慢向前挪,刷牙的時候發現自己的臉好像小了點。

  阿達也擠過來刷牙,從鏡子裡對他微笑,他雀躍地含著牙刷問道:「我是不是……瘦了?」

  「是吧……這兩天吃得也不多,運動量又大,總要掉點肉嘛。」阿達把牙刷從嘴裡拿出來,托著他的下巴認真端詳他的臉蛋,「臉上也平整點了,聽我的沒錯,多瀉火肯定好得快。」

  「……」他有點窘,推開阿達拿起剃鬚泡和刮鬍刀,阿達從背後握住他拿刀的手,「我來吧。」

  「你不會失手弄死我吧?」他還真有點怕,這件事他可沒假手於人過,就連自己動手也經常搞出點小傷口。

  「呵呵……你相信我的話,就絕對不會,閉上眼睛。」阿達溫柔醇厚的嗓音像是念著某種咒語,讓他那一點猶疑立刻消失,默默地閉上了眼。

  刀鋒還是那麼鋒利,靈巧婉轉地在皮膚上滑行,這樣危險的一件事,他卻奇跡般心跳平穩,呼吸均勻,一點也不害怕。他從沒想到過,他竟然能夠這麼信任一個人,甚至比他自己拿著那把刀還要放心。

  彼此間安靜得只能聽見兩個人的呼吸和心跳,還有刀片在皮膚上輕柔刮過的軌跡,不過是生活裡最常見最微小的片段而已,他卻有種交託性命的感覺。

  「……好了。」

  當耳中聽到簡短的結束語,他竟然有點意猶未盡,沒頭沒腦地對阿達說:「我也幫你?」

  「當然好。」阿達笑著閉上眼睛,以全然放鬆的姿態等待他,他拿起對方的刮鬍刀,卻發現自己從沒用過這種,「呃,我真來了哦,如果傷到你別怪我……」

  「來吧,快點。」阿達滿不在乎地仰了仰下巴。

  「……」他戰戰兢兢地開始動作,拿刀的手忍不住有點發抖,可是越怕就越容易出錯,才刮到一半就見了紅。他嚇了一跳,趕緊去拿毛巾,阿達抓住他的手睜開眼示意,「繼續,沒什麼大不了的,我自己刮也經常這樣。」

  「別安慰我了,我真沒用,一點小事都做不好。」他沮喪地放下刮鬍刀,不敢再繼續下去,決定以後都不幹這事了。

  「你不是那種半途而廢的傢伙吧?做不好就做好為止,你一向都很固執的,怎麼現在反而活回去了?」阿達居高臨下地俯視他。

  知道對方是在用激將法,自己這種過分的敏感也確實有點可笑,他懊惱地搖了一下頭,粗聲粗氣地命令對方,「好吧,閉緊眼睛,不許偷看!」

  好不容易再次集中精神,小心翼翼弄完了這件事,目送阿達完美的下巴上貼著一塊膠布出門,走在後面的他慢吞吞地扶著腰下樓——可能是剛才太緊張,該死的腰又開始疼了。

  由於這個不便請假的客觀原因,他這天早晨遲到了將近十分鐘,但是緩慢而僵硬的姿勢獲得了別人的理解,多少能猜到他是身體有點不適。

  他倒是怒力遮遮掩掩,可很快就發現同事們的眼神不對,不由得做賊心虛地回看過去,對一個聊得來的女同事小聲叫道:「喂,我怎麼了?都盯著我看?」

  女同事馬上藉故拿著文件走過來,湊近他耳邊吐露訊息,「你今天有點不一樣啦,眼睛都是腫的,縱慾過度吧?而且笑得很淫 賤。說,休假時做了什麼壞事?偷偷交了女朋友都不告訴我們,真過分!」

  「沒有啊!」他大叫冤枉,隨後壓低聲音再問,「真的很明顯?那我不笑了……我嚴肅點。」

  「哈哈……你真好詐,我賭贏了!中午有人請吃飯,你也一起去吧。」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上了當,悔恨交加地點點頭,「好,不吃白不吃……那個,我真的看起來很不一樣?」

  「是啊,不然我們幹嘛賭?你肯定是談戀愛了嘛,眼睛都是腫的,腰也是彎的,還從進來一直笑到現在,一副樂要死的樣子。」

  「呃……」他趕緊收斂住不聽使喚的笑容,正襟危坐了一會兒,可身體確實不適,忍不住老要左右挪動一下才能舒服點。

  這一天的班可真難熬,他從沒覺得上班有這麼辛苦,不但累,時間也過得特別慢。他不好上班時間主動打電話過去給阿達,只在午休時撥過去說了幾句,聽著阿達同樣疲憊不堪的聲音,他很快就掛斷了,彼此約定晚上下班後第一時間趕回家。

  話雖這麼說,下班後他還是去了趟菜場,昨天在冰箱裡連零食都翻不到,做菜的食材也在這兩天裡全部用光,阿達上班那麼的忙,他是應該多節約點時間成本了。按照平常阿達可以回家的點,他完全可以買完菜再回去,也避免一個人等得無聊。

  可當他買好菜回到家的時候,阿達竟然已經先到了,還跟他一樣帶回來大堆的菜。兩個人買了那麼多東西,相互節約時間的舉動變成了重複浪費,他不由有點惱火,「你也買了?我不是說了嗎,你下班就直接回來。」

  「以前都是我買菜,我自己開車也方便,倒是你,以前都不買菜的,怎麼突然勤快了?」阿達挑選著食材開始準備做飯,嘴裡的話不知是心疼他還是數落他。

  「我……我這是要減肥嘛,唉,算了,我給你幫忙吧,我們今天就說好,以後都歸我買菜。」他也挽起袖子走進廚房。

  「你都不會挑,看看你買的白菜,葉子都是爛的……還是我買吧。」阿達似乎對他想要買菜這件事很不感冒。

  「我是不會,買買不就會了?你這人……」他越想越委屈,聲音也變大了,「我這還不是為了給你節省時間!我今天可累了,腰也疼,不是想讓你早點回來,幹嗎要跑去買菜?」

  「……」阿達抬起頭斜斜看他一眼,嘴角已經彎起很大的弧度,「哦?原來你是為了我啊,我就說呢,你的腰早上好像扭了的,怎麼還這麼神勇,今天上班難受吧?要不要明天請個假?」

  他的臉立刻紅了,「你少轉移話題,我主要就是為了減肥!我才不請假,又不是什麼大問題,腰扭了就不去上班……我今天都被人笑得不行了!」

  「誰敢笑你?說給我聽聽,要不要我給你斃了他們?」阿達帶著濃濃的笑意逗他,讓他更加氣憤。

  「你還笑?還不是因為你……我斃了你還差不多!」想起被女同事們當成了賭注,還要厚著臉裝不在乎,他羞惱地在阿達背上拍了一掌,「你不知道我今天受的什麼罪!還笑!」

  「哈哈,好,我保證打不還手,罵不還口。」阿達嘴裡說得好聽,手上卻一點兒也不耽誤摘菜的工作,這讓東方英才深深覺得自己被忽視。

  「喂,我在跟你說話呢,你就不能停下手上的,專心一點聽我說?」他面目猙獰地刻意湊到對方眼前。

  「我在聽啊……你肚子不餓?還是想出去吃?」阿達目不斜視,只顧繼續埋頭跟那些白菜打交道。

  「呃,我餓……我要吃你做的菜!」他只好收回前言,並且加入了蹂 躪白菜的行列,把自己一天來的傷痛通通發洩在它的身上。

  等到香噴噴又熱騰騰的飯菜擺上桌,東方英才食慾暴漲,正待猛干一頓又想到自己減肥的重任,「我要減肥,你還把菜做得這麼香,怎麼辦呢……」

  阿達懶得理他,擺好碗筷直接開動,他看著菜碗裡的內容迅速變少,趕緊拋棄了複雜的心理鬥爭,二話不說執筷狂吃。

  一陣風捲殘雲之後,他摸著肚子想要休息,阿達指著一桌狼籍開口,「收乾淨、洗碗。」

  「……我腰還疼呢!」他憤懣地叫了起來,以前阿達從不叫他干家務的。

  「你不是要減肥嗎?做點家務保證有用,你都能去買菜了,還不能洗幾個碗?別想著再找營養師健身教練,做家務!」

  「……」過分,自己主動干和被命令著幹哪能一樣!他哀怨至極地開始收碗。

  73、大變化

  跟阿達回復同居後,時間真是過得飛快,他想慢點都緩不下來,太多的快樂和少少的矛盾,充實了彼此相處的每一刻。

  自家父母對他才搬回來不久就又溜走的抱怨,被他用撒嬌耍賴糊弄過去,儘管父母那些無微不至的照顧,阿達肯定不能與之比肩,他的待遇明顯要比以前差,都開始分擔家務了。雖然行為上和心理上都接受這種分工,可他忍不住會左思右想,到底哪個混蛋帶壞了他的阿達,而且變化絕對不至於家務分工這一個問題上。

  他真正憂心的就是這個,阿達在沒有他陪伴的時候悄悄變了,被別的什麼人潛移默化,或者突然影響。阿達比三個月前開朗幽默了一些,笑容也變多了,一天裡大多數時間都表情輕鬆,即使在陌生人眼裡看起來也容易親近了。可同時阿達又比以前粗心,不再事事力求完美,甚至有些小節還會出錯,要靠他來糾正提醒,讓他覺得責任和壓力都陡然增大。

  比如每天早上起床,按點叫醒阿達已經成為他的工作之一;下班了要買菜回家,這個是他自己嘴賤得來的苦差;飯後洗碗更是變成了雷打不動的規條……他在阿達的鞭策下越來越勤快,阿達卻越來越懶,除了下廚從不假手於他,差不多其他家務都叫他做過了。

  他偶爾當然會抗爭一下,阿達不置可否地撇撇嘴,「我也在做啊,誰有空誰上。」

  「那你現在明明在看書!」他拿著抹布怒目圓睜。

  「是啊,所以沒空嘛,快去,下次換我做。」阿達漫不經心的敷衍。

  「那你記住!不要下次又賴我!」他心中暗罵那個把阿達變懶的混蛋,他的完美阿達到底去了哪裡?

  收拾完廚房所有的雜亂髒污,他又去收拾冰箱,發現好幾樣東西都放到過期了還沒吃,這下子只能扔掉了。他最恨的就是浪費,當下氣沖沖地拿著它們去找阿達,「你看!」

  阿達總算抬起尊貴的頭,微皺眉頭掃視那些過期食品,「哦……好像過期了?」

  「什麼好像,就是過期了!這麼貴,你買了又不吃,也不叫我吃!全都白白浪費掉了!」

  「你在氣什麼?」阿達還是慢條斯理一副優雅相,「我忘了嘛……事情那麼多,哪會記得這些,你還不是跟我一樣,都忘了拿出來吃。」

  「那你都沒跟我說過,買了這些東西!」他力爭到底,非要把對方這個惡習改過來。

  「這個家也有你一份,我不是什麼小事都會記得跟你說的,你自己主動管就是了。」阿達竟然又把視線轉移到書頁上去了,□裸地忽視他。

  「……好吧。」奇跡般的,他的火氣一下子跑光,繼續跑回去清查冰箱,也不知道阿達那句話到底好聽在哪。

  在他任勞任怨地擦洗冰箱時,看書的阿達悠閒地接了一個電話,語氣十分親熱,讓他不由自主豎起了耳朵。這個電話講了很久,間中還有提到他的名字,阿達一放下電話就看到他在偷瞄,笑了半天才放下起身走過來,「是蘇晴和莊嘉嘉約我們吃飯,她們快要走了,我們一起送送。」

  「這麼快?她家裡沒反對?」他滿心的酸味蒸發不少,對這場飯局充滿期待,已經好久沒有見過蘇晴了。

  「嗯,跟我『分手』對她打擊很大,全靠朋友陪才緩過來,短期內都不想再待在國內了,她家裡人也都同意,以免她再見到我受刺激。」

  「……這個是誰的主意?她父母肯定傷心死了,你們還真狠。」東方英才很有些不以為然。

  「我的。快刀斬亂麻,這一招最有效率。她父母怎麼都會傷心一次的,這麼處理,起碼以後他們恨的人是我,不是蘇晴她們。」阿達笑得很邪惡。

  「啊,那她以後不喜歡男人了,要跟女人過一輩子,這個帳她家人會算在你頭上!」他立刻又覺得阿達很虧,白白背上這個大黑鍋,「你真是的!管太多了吧?那她們結婚也是你的主意?」

  「這怎麼可能!結婚這麼大的事,是人家自己想好了要結的。」阿達攬住他的肩膀,懶懶地把下巴靠在他脖子上,「她們分手了一段時間,又復合的,然後就說要去結婚。」

  「哈!」他不得不感到震驚,分手怎麼反倒變成了強力黏膠?他和阿達也是,蘇晴和莊嘉嘉也是……

  「不說她們了,明天見面了你自己去跟她們聊。」阿達強過他手裡的抹布隨意丟掉,「我們去洗澡……」

  「現在還是大白天呢!」他紅著臉掙扎起來,天都沒黑就要幹那個,他的週末大掃除還沒做完。

  「你什麼時候在乎白天晚上了?快去,我現在精神這麼好,別浪費了,明天要早起,晚上鬧得太狠不合適。」阿達半拖半抱地拉著他,惹得他一股無名火往上衝,他難道就是個機器,隨便什麼時候對方想要,一按就能啟動了?

  「不去!這種事哪能說來就來,我現在不想!」

  「真的不想?那算了……」阿達立刻舉起手放開他,走回去拿起那本書。

  這麼快就放棄了?他更加不爽,撲上去搶過書本,「你去洗冰箱!你精神這麼好,不能浪費了,我來看書!」

  「呃……好吧。」阿達擺出個無奈的表情,聽話的撿起抹布走向冰箱,「這本書值得一看,你也該學學了。」

  他冷哼一聲,翻開書一目十行……這麼厚的金融著作對他而言就是天書,就算看得懂也看不下去,他的心還沉浸在一種深切的傷感裡無法自拔。阿達肯定不是真的想做,不然就是對他的興趣已經開始下降……他才第一次說不想,阿達馬上能丟下他去看書,換做以前,肯定是滿嘴的甜言蜜語磨到他想為止。

  所以接下來的好幾個小時,他一直陷在這個想法裡出不來,一吃完晚飯就逼迫阿達交糧。阿達充分發揮了以毒攻毒的精神,用他說過的嗆人話來堵他,「這種事怎麼能想來就來?我需要時間醞釀,或者你努力一下,跳個脫 衣舞來看看。」

  「不會!以前我也沒跳過,你還不是想來就來?」他儘管漲紅了臉,嘴裡卻不知羞恥地繼續進逼,「舞不會跳,要不要看個片子學點技術?順便醞釀情緒……」

  「片子?」阿達一副完全沒印象的樣子。

  「呃,你還沒看過?等等……」他以前借阿達名義從日本購回的好東西,跟阿達分開這麼久,對方竟然都沒有獨自看過,該說阿達太君子作風還是太不識情趣了?

  他匆匆跑去臥室的櫃子裡亂翻一陣,獻寶似的找出好幾盤「大片」,拉著阿達一起坐在床上細細觀賞。才看了幾分鐘,阿達就呼吸急促起來,一個翻身壓倒他,「你的愛好真低俗……」

  「低俗?你不低俗,那不做好了……」他翻著白眼為自己的愛好抗爭。

  「呵呵……」阿達懶得再跟他辨,全身的精力都集中到某個火熱的部位,專心致志用最原始的武器去征服他。

  第二天久違的四人約會上,兩個男人都精神萎靡,兩個女人盯著他們看了半天,其中一個莞爾微笑,另一個出言調侃,「喲,昨晚上操勞過度了吧。」

  東方英才向來怕她,只敢怒目而視,盧啟達瞟了眼笑得很賊的蘇晴,「管一下你家的母老虎。」

  這下輪到莊嘉嘉怒目,蘇晴爆出一陣大笑,東方英才震驚地看著她,眼前這個開朗大笑的女生正是他第一次見到對方的模樣,後來就再也沒見過對方笑得這麼開心了。

  他再看看莊嘉嘉,似乎也有哪裡很不一樣,對方回應他審視的眼神,靈動俏皮的表情青春逼人,「嗨,東方蠢才,你終於想通了?」

  「你說誰蠢才?」他忍住掀桌子的衝動,用眼睛擊殺對方。明明想著要容讓一下,對方馬上就滾去國外了,可一而再的被欺負,叫他不能無動於衷。

  「脾氣見長了嘛,走,陪我買盒煙去!」莊嘉嘉猛然起身,不由分手拉著他就走,他瞄了眼阿達只看到戲謔的笑,硬著頭皮跟著莊嘉嘉走了出去。

  「來,討論一下,你怎麼想通的?」莊嘉嘉走到轉角處就擠眉弄眼地逗他。

  「就……關你什麼事?」他才不要跟這個壞女人共享隱私。

  「來嘛,我這也是關心你。以前的事對不起啦,我馬上就要走了,握個手吧,好朋友。」

  「……」他只得伸出手跟對方和解,看在那一臉真誠的笑容上,「好吧。」

  「那既然是好朋友,趕快跟我說說嘛,你跟你家的阿達是怎麼和好的?」對方立刻隨棍而上。

  這女人的八卦之魂燃燒得真可怕,他只能無奈地敷衍,「就……你怎麼不說說你跟蘇晴分手又復合結婚的事!那個己所不欲……」

  「哈哈!好,我先說,做為交換,你也要說!」莊嘉嘉一點也不退縮,興致勃勃拉著他往更偏僻的角落走。

  74、勇氣

  東方英才再一次被某個凶女人壓迫,聽她絮絮叨叨地講了十分鐘,說到情動處還眼淚漣漣,弄得他極其尷尬,萬分無奈地出聲安慰,「別哭了,這不是高興事嗎?你們終於修成正果了。」

  還好這次莊嘉嘉正常了許多,看他一眼就破泣為笑,「對啊,我這不是傷心,我在高興呢。你也快講,我等著呢。」

  「呃……」他實在不想講,也沒什麼好講的,「跟你們差不多,阿達說要分開冷靜一下,我們就幾個月沒見面,然後他陪你們去結婚,回來就找我吃飯了。」

  「你也太偷工減料了!」莊嘉嘉用還紅著的眼睛狠狠瞪他,「要像我這樣,清晰細緻講出重點。」

  「……」東方英才窘得撓頭,臉也紅了,「沒什麼好講的啊。」

  「你是怎麼想的?怎麼個苦惱法?不然你怎麼胖這麼多?」莊嘉嘉毫不留情戳他痛處,「化痛苦為食慾了吧?我以前失戀就這樣,有段時間胖得跟豬似的。」

  「啊?我現在胖得跟……真的嗎?」東方英才大驚失色,那個可怕的字眼讓他抖如篩糠,「我也沒怎麼痛苦,就是不開心的時候想多吃點……」

  「哈哈,那就對了。之前跟阿晴分手,我也是胖了十幾斤,其實心裡痛苦得要死,但最後也想通了,反正沒有她,我還是得活下去啊。後來遇到她的時候,她倒是瘦了好多,還很哀怨地看著我,我突然覺得她好可愛,沒以前那麼威嚴,就大著膽子約她,沒想到她竟然立刻答應了。」

  東方英才不關心這個,只關心自己的切身問題,「啊,嘉嘉,你怎麼瘦的,快點告訴我秘訣。」

  「嘿嘿……」莊嘉嘉這下捏到了他的軟肋,賣著關子逼迫他講出心裡話。

  「好吧……」他實在想要得到減肥的秘方,只好把自己和阿達都賣了,以極快的語速講了起來。

  「哦,那時候他給你打電話,被你氣得面色發青呢,他機票都給你訂好了的。他放了電話一直不做聲,阿晴就勸他不要繃得太緊,不管日常事務還是感情處理,繃太緊都容易斷,我們以前就是那樣的。」

  「我也不知道啊,他又沒說。」他滿面無辜地為自己辯白,「我後來不是想通了嗎,就跟你說得一樣,我發現沒有阿達也能活下去,反而敢再跟他在一起。」

  「嗯,過了這一關,我跟阿晴都沒那麼緊張了,她說再見到我的那次,覺得我好漂亮,雖然胖了一些,還是比以前跟她在一起的時候強多了。我就在那個時候恍然大悟,原來眼裡只有她的話,我就會不漂亮,因為我把自己給丟掉了,也就是說阿晴最開始喜歡的那個我已經消失了。英才,你也要把自己找回來哦,這樣阿達反而會更愛你,就算將來他沒力氣維持感情了,你也有足夠的力氣去倒追他。」

  莊嘉嘉溫柔地微笑著,像撫慰一隻大狗般輕拍他的肩膀,「這就是我減肥的秘訣,因為我不再需要吃那麼多來發洩壓力了啊,整個人放鬆了,相信自己很漂亮,胃口就正常了,適當的節食一下也不會覺得餓到沒辦法忍受。」

  「別動手動腳,我怕你還不行嗎!」他閃身躲開對方的手,但還是同意對方的說法,「嗯,有點道理,我這幾天吃得少點了。可是,阿達手藝太好了,我要節食很難耶。」

  「笨蛋啊你,你想要減肥就跟阿達說清楚,叫他做熱量低的東西給你吃嘛。你們兩個難道還不好意思?」

  「會啊,他經常笑我,以那個為樂,我都苦惱死了,我真的覺得他現在不如以前對我那麼好了。以前他根本不讓我碰家務,全是我主動去做的,可現在他什麼都叫我做!」

  他總算找到一個可以傾訴的對象了,雖然不算得一個頂好的對象,「我不是在乎做家務,而是他這個態度……搞得我忍不住要亂想,他為什麼會變了,是什麼人影響他的,我跟他從小到大都在一起,分開才這麼點時間,他就變化這麼大,我挺怕的。」

  「那就問他,不要猜。」莊嘉嘉用力拍一下他的腦袋,「猜來猜去最容易冷戰了,也是不自信的表現喲。我以前就老是猜,阿晴在想什麼,阿晴會不會變心了……唉,自尋煩惱,阿晴說她也會這麼想。我以前總認為她是理智至上的那種人呢,處處都不敢試探她反對她,誰知道她其實也不比我強大,所以現在我們非常平等啦,也什麼話都會跟對方講。不管講什麼都好,她也不會因為那個就甩我啊,對不對?」

  「……」也挺對的,東方英才默默點頭,突然想到了最大的八卦還沒有聽,「啊,都被你聊忘了,你跟蘇晴是誰主動求婚的?」

  莊嘉嘉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縫,「她啊!自從我變被動為主動了,就什麼顧慮都沒了,有一天洗澡的時候我跟阿晴說,我真想永遠都跟你在一起,她就接話說,那結婚吧。」

  「啊?就這麼簡單?」他傻了,不都說女孩子喜歡浪漫嗎?

  「就這麼簡單,兩個人結婚要的是勇氣罷了,只要你敢,就能結。」莊嘉嘉豪氣干雲地說。

  「哈?不是吧?那沒解決的矛盾呢,其他的問題呢?要是以後搞到要離婚怎麼辦……」

  「你這個烏鴉嘴!」莊嘉嘉怒得跳起來給他一捶,「人家才剛結婚呢!就算以後真的要離,起碼現在我們是很有誠意的啊,相愛著想要永遠跟對方在一起,這樣當然可以結婚了,其他問題兩個人一起慢慢解決,兩個人總比一個人有力氣。退一萬步說,我們也不怕將來會離,因為我們已經分手過,驗證了沒有對方也能好好活下去,預料到最壞的結果也可以承受的話,就不怕去給出承諾了,這樣說你懂了沒?」

  「嗷……」東方英才痛叫一聲摀住胸口,莊嘉嘉結了婚之後力氣果然比以前還要大,眼看對方似乎還想再給他幾捶,他只得轉身就跑,「不說了不說了,他們該等得不耐煩了!」

  兩個人笑鬧追打著回到桌前,等得臉色不善的另兩個人都譴責又好奇地瞪過來,「一包煙買了這麼久?你們去幹什麼了?」

  「呵呵……」莊嘉嘉笑靨如花,小鳥依人地坐在蘇晴身邊,低聲咬起了耳朵。

  「呃……沒什麼,吃飯吧,我餓了。」東方英才低眉順目地偎向阿達,也小聲丟給對方一句,「待會回去再跟你說。」

  一頓飯吃得很歡暢,每個人發言都算踴躍,菜倒是吃不下多少,東方英才又做了小氣的事,勇敢地說出他想把剩菜打包,阿達竟然毫無異議,微笑著抬手招來侍應生。

  回去的路上,他懷著些許感動繼續鼓起勇氣,問出心頭一直徘徊不去的困擾,阿達的回答坦然到讓他對自己生氣,「哦,做家務啊……我以前老是小看你,擔心你做不好,但後來跟蘇晴她們老在一起,看她們什麼事情都是兩個人分工干的,不會的干個一次就會了,才覺得自己以前是太緊張了。」

  「哈?哦……」他回以意味不明的語氣詞。

  「事實證明,我能做的,你也大多數都能做,嗯,以後你也學學下廚,我們誰先下班誰做飯吧。」阿達漫不經心地說。

  「啊?呃……嗯。」他還能說什麼,只能點頭稱是了。

  75、最後的怯懦

  自那次聚餐不久之後,送走蘇晴和莊嘉嘉的當天,東方英才有點傷感的看著飛機掠過蔚藍的晴空,站在他身後的阿達挽住他的肩膀,他舒適地靠了一會兒才突然閃開,雙眼向四周慌張的掃射。

  相對於他神經質的表現,阿達似笑非笑地取下了墨鏡,「不用躲這麼遠,如果有記者,早就拍照了。」

  「這裡是公眾地方,小心點好。」他倍感委屈地瞪了對方一眼,趕緊打開車門縮身進去藏好。

  阿達的表情跟動作都很放鬆,不緊不慢地坐進來發動車子,「你的新聞價值早就過期了,沒人對我們倆的關係感興趣。我也差不多要過期了,能給大眾提供樂趣的新面孔層出不窮,老面孔很快就會審美疲勞。」

  「那萬一呢,像上次那個誰,他可是當著我們的面刺探過,好像一下子就看出來了。」他其實也同意阿達的說法,只是心裡那點委屈揮之不去,所以找著話來抬槓。

  「不要拐彎抹角,英才,你到底介意什麼?我猜一下……」阿達一邊開車,一邊沉吟著分心二用,「因為我的身份,你才不能公開談戀愛?你為了我可以忍受這個,但心裡還是覺得委屈?」

  他都有點恨對方了,怎麼能說得這麼明白,這讓他怎麼下台?只得帶著氣矢口否認,「當然不是!」

  阿達微側過身瞄他一眼,看到他明顯鼓起來的面頰才肯定地點頭,「嗯,那就是我猜對了。你會這麼想很自然,我只是好奇,你最介意的問題在哪?因為我是男人?還是因為我是盧啟達?」

  他被問得愣住了,這個他還真沒想過。如果阿達是個女人,他的心態會不會更好點?他皺著眉想像了一下,無奈地捧住了自己的腦袋,「因為我是男人。」

  阿達笑得開懷極了,「這就對了,英才,問題明明在你這裡。無論我是男人還是女人,你始終都有心理障礙,就算現在我們同居了,排除了其他的對象,雙方都想要彼此的關係更親密更深入,你也還是放不開那些顧慮。其實我已經可以了,公開關係,或者結婚,我都在計劃中了,你應該可以感受得到,只是時間早晚問題,反而是你想法比我多。」

  他本能地反駁起來,那種委屈的感覺又一次往上衝,「沒有!你在指責我?我已經盡了全力了!」他試著忍了忍,實在忍不住,於是乾脆爆發了,「阿達,你真的變了!我早就想說,你對我比以前粗心了!我一直忍你,因為我要好好跟你在一起,我一路遷就你,你就一路過界,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嗯,我感覺到了,你的限度就在今天了。」阿達竟然還敢給他回眸一笑,惹得他怒火焚身,當時就要求開門下車,阿達完全不鳥他,只答應跟他回去細,他倒也不敢在快速行駛的車內亂來,只得勉強壓抑著正在抓狂的心繼續忍下去。

  回到家的第一分鐘,他就充分發洩了,「不小心」用鞋子砸歪了門口的鞋櫃,接著氣勢洶洶地打開了客廳所有的燈,重重坐在沙發上,擺出一副要打仗的架勢。

  阿達帶著平時很帥但今天只顯得可恨的笑坐在他對面,這個微妙的距離讓他更加惱火,「坐在我旁邊就不行?我會咬你?」

  「你可以咬,不過要想坐近一點的話,你就自己過來,何必每次都是我過去?」阿達饒有興味地看著他的臉,一點緊張的樣子也沒有,這讓他的憤怒被一陣恐懼和沮喪代替。

  他咬了咬牙,已經站起來的身體又縮回去,甚至連肩膀也縮了起來,如果阿達真的對他感到厭膩,他的主動毫無疑問會變成自取其辱。

  阿達明亮的雙眼一眨也不眨,盯著他的每一個變化,「你在怕什麼?我以為你是下定了決心,也絕對相信我了,才鼓起勇氣接受我們的關係,但你還是很緊張,最近一直都是,你這樣讓我也很困擾,必須找到你的病根在哪。」

  阿達的話給了他一點可憐的希望,又敢抬起頭來凝視對方,「阿達,我不是你,我不如蘇晴,我連嘉嘉都比不上,你們是那種有能力也有自信的人,我差得太遠……我對工作越來越沒興趣,又胖了這麼多,你會越來越好,我是越來越差。嘉嘉勸過我,堅持自我就能保持對你的吸引力,可我連『自我』這個東西是什麼都找不到。用你們的話說,我太膚淺……」

  「哈?你竟然在想這些?」阿達臉上露出真正的驚訝,隨後是愉悅的神情,「這個開始不錯。呵呵,英才,這些東西很無聊的,但是你既然開始思考它們,恭喜你,你就快要變得跟我們這些人差不多無聊了。以前我總是不知道,我到底喜歡你哪些地方,後來我想了很多,嗯,可能是你身上的世俗……呃,人味兒讓我好奇跟著迷吧,而且你還影響了我……」

  東方英才徹底懵了,這個亂七八糟的淺薄的自己,能夠影響到完美的阿達?

  「阿達,你少安慰我了!」他禁不住插話道。

  阿達向前湊近他,舉起一根手指放在他的嘴唇上,「別說這些看不起自己的鬼話,你確實影響到我了,而且是好的影響。在你眼裡,我是不是也對你有一點好的影響?親密的關係是這樣的,我們的一切都會相互滲透,我們還會相互約束,相互依賴,相互爭奪自己的小地盤。你不用想得太複雜,英才,我們不比一對猴子更高貴,我們可以一起看看動物世界什麼的,學習探索一下應該怎麼更好的相處。」

  東方英才忍不住笑了一下,隨即惱怒地往後退去,整個身體靠在沙發上努力放鬆,「你少轉移話題,我在跟你吵架,你為什麼不跟以前一樣對我那麼好?」

  「呵呵,我是男人,你也是男人,為什麼要像男女朋友那樣相處?你已經不是我的女朋友了,就算你是女人,現在也已經是女主人的身份,如果你要吵架,那就吵架,你想要我對你更好,那就要求我……我還以為你會一直忍下去,搞那套為了我而犧牲自己什麼的。」阿達一把拉起他來就往房裡帶,「今天心情真好,我們去床上討論吧。」

  他瞪大眼睛用力打開對方的手,幾乎惱羞成怒了,「我在生氣!你還想著上床!」

  阿達眨了眨眼,「又來了?上次你拒絕我,我尊重你了,可你之後連著好幾天都不高興。」

  這種事也要明說?他越發地掛不住臉了,氣急敗壞地就往浴室裡沖,「我要去洗澡!」

  身後的笑聲連綿不絕,他一邊惱怒一邊驚訝,最近阿達倒是越來越喜歡笑了。這說明什麼呢?算了,不要再想那些高深的問題,阿達本人也承認那些東西純屬無聊。這個愛笑又可惡的阿達已經從神壇上徹底跌下來,以他的煩惱痛苦和忍讓為樂,真是個爛人!以前自己總覺得對方接近完美,簡直錯得太離譜了。

  「英才,你內褲沒拿進去,要不要我送進來?」

  洗澡到一半才發現尷尬處境的東方英才正在浴室裡發呆,阿達企圖給他提供危險的援助,陷於兩難的他猶豫半晌終於應聲,「唉,來吧!」

  □的「完美」先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闖了進來,臉上笑得極其邪惡,「親愛的,我來了,這可是你要求的,不許事後賴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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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6、跳舞吧,英才!

  天氣越來越冷,工作卻繁忙起來,無論是哪個行業,靠近年底時都會有更多的加班。東方英才原本以為這是好事,忙著忙著就應該瘦下去了,可他並沒有考慮到,一個社會人的應酬量也跟人緣和工作量成正比。在不斷的吃喝陪酒裡,他的體重非但沒有下降的趨勢,反倒以每週一公斤的速度持續增加。

  這個讓他挺煩惱,還擔心自己晚歸的次數變多會讓阿達不爽,每次回家都要在又累又醉的狀態下對阿達解釋,解釋完了再對那些煩心事發一陣牢騷。

  阿達多半都是聆聽,偶爾插一句也沒表示出明顯的不滿,他這時才能真的放下心來,把自己收拾乾淨後倒頭大睡。毫無疑問,他們床上運動的次數由此變少了,當他意識到這一點,又忍不住滿心愧疚地解釋再解釋,阿達抿著嘴聽他說了很多,才回以一個意味不明的微笑,「嗯,知道了。」

  對方的反應似乎有點冷淡,他心裡更加擔憂起來,趕緊抱住阿達主動親上去,手也不甘寂寞地想要表現一下,整個人卻被一股不大不小的力氣推開,「不用這樣,我沒生氣,你也不需要用這個來賄賂我。」

  這才是阿達生氣的前兆,他屏住呼吸注視對方,勉強擠出個笑容,冷場了起碼半分鐘,他才想出話來說,「呃……都怪這個該死的工作,你好像不是很忙,呵呵。」

  阿達還是一臉冷靜,慢條斯理地扣好被他扯開一半的睡衣,「你不需要刻意討好我,我不是你的上司或者同事,尤其是,用性。你這樣會讓我分不清楚,你到底是真的想要我,還是因為愧疚才跟我做。」

  這次換他沉默了,阿達已經很久沒有這麼嚴厲和認真,而且他也知道剛才確實是自己的錯,簡直像在侮辱阿達了。

  「對不……」

  「好了,說別的吧,如果很累不想說話,就好好睡一覺。」阿達抬起一隻手打斷了他的道歉,說話間那隻手在半空中頓了一下,最後落在他的臉上,輕輕撫平他皺起的眉頭,「我理解你的工作,你是比我忙。我用不著去討好什麼人,所以空閒反而比較多,這叫什麼來著……站著說話不腰疼,我也有錯。」

  他真的很意外,連睡意都暫時退場,傻呆呆地抱住阿達的手掌,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睡吧,很晚了。」阿達看著他發傻的樣子,忍俊不禁地俯下身來親他一口,「ok,這就行了。」

  「呃……我現在又不想睡了,我們說說話。」明明已經做過所有限制級的事情,可他不知怎麼就因為這個純到不行的吻紅了一張臉,只得趕快找點別的話題,「呃……還是說工作吧,那個該死的工作,真不知道當初我怎麼就選了這行。」

  「哦?那你真的應該好好想想,當初為什麼選這行?是真的喜歡,你從小到大的理想,還是想磨練自己的能力?」

  阿達溫柔的聲音讓他能夠放鬆的思考,可經過嚴肅的思考後,他還真的發現自己很空虛,「……都不是。我當初選這行就是因為賭氣啊,從小到大的理想……我好像沒什麼理想,你不是知道嗎,我就只有點小聰明,從來沒想過有什麼大作為。」

  說到這裡,他不由得渾身一激靈,連髒話都忘形地飆出口了,「媽 的,這不就是個廢物!」

  阿達適時地橫了他一眼,阻止住他接下去的自怨自艾,「那你最喜歡的到底是什麼?你自己想清楚,能夠去做自己真正喜歡的事,興趣才會比較持久。」

  「呃……我們一直都混一起啊,你不知道,我怎麼會知道?」他再一次為自己的淺薄和空虛而悲哀,活到這麼大,竟然找不出什麼值得一提的喜好,啊,對了,他其實有特別熱衷的事,但那個也是他痛苦的根源,「那個,我喜歡吃,可是難道我要去開餐館?」

  阿達眼睛一亮,「有何不可?你既然喜歡,就可以嘗試一下。」

  「餐館?開餐館……」他稍稍想了想,腦子一片混亂,但又有點怪異的興奮感,腦袋卻下意識地一陣亂搖,「不行不行,我現在的工作好不容易做到這樣,收入也還不錯,自己想做個什麼生意,肯定要辭職干,萬一虧了會被人笑死。」

  「你眼睛眨得這麼快,在說謊吧?」阿達伸手拍一下他的腦門,「想清楚再說,還有什麼特別喜歡的事?」

  「特別喜歡的……」他摸著頭左思右想,支起身體半坐起來,「還是吃啊,我就是個飯桶,唉,城裡大街小巷凡是好吃的東西,我都去吃過了,跟你分開的那陣子……我還專門坐車去很偏遠的地方吃過,只要聽人講起來,我都會找過去嘗嘗,那感覺真是……」

  「真是怎麼?」

  「……」他瞇著眼回味那段狂吃猛干的日子,黯淡寂寞的生活裡只有那些食物是美好的恩賜,「真是太爽了!」

  「呵呵,你都流口水了,要不要給你做個宵夜來吃?」阿達的笑容分外開心,他的饞樣似乎大大愉悅了對方。

  「我已經這麼胖了!」他嘴裡是反對的語氣,身體卻擺脫大腦的控制,自顧自地點了個頭,「那少做點吧,你也要陪我吃,吃完了我們一起去跑步!」

  「老兄,現在是晚上十一點!」阿達被他徹底逗樂了,正在下床的身體又轉回來,「真的要跑步?」

  他被一股旺盛的食慾和別的什麼慾望激勵得有點亢奮,十分豪氣地甩了甩頭,「有何不可?」

  「那好,我去做,別吃完了又賴賬,說什麼太飽了不想運動。吃完宵夜,再聊天半個小時,然後去跑步半小時,回來洗澡睡覺。」阿達一邊說著一邊往外走,規劃今天的深夜活動項目。

  「行!」他揮揮手送別辛勤的阿達,心裡彷彿有一頭野獸在蠢蠢欲動。他焦躁地下了床,獨自在臥室裡轉了一圈,隨手打開了床頭音響,戴上耳機閉緊眼睛,想要自己在悠揚的音樂聲中冷靜下來,可阿達的那個提議始終在耳邊縈繞不去。

  有何不可?自己既然喜歡吃,早就吃遍全城美食,也早就清楚地瞭解了城內人們的口味,還有一大群熱衷吃喝的食友,甚至跟許多大廚都熟識到做了朋友,如果真的去經營這個行業,想想就讓人興奮。可是這個念頭也很荒謬,他的收入並不差,相對而言已經穩定,還有了小小的職務,現在辭職的話,等於前功盡棄,整個社會生活都要從頭開始……

  其實光是這麼認真的考慮,就已經很荒謬了,你這個沒用的大呆瓜!他狠狠罵著自己,試圖把那些不正常的亢奮趕走。開一家餐館,又算得上什麼大事業?即使自己是真的想做,喜歡做,虧本的風險對於生手而言也大到離譜……既不能帶來天大的利益,還要承擔一無所有的風險,瘋了才要去做吧?

  阿達之所以鼓勵他,肯定是因為他就算虧了也養得起他,但他不能心安理得地被阿達養,就算被養也不能使一輩子啊。他不管做什麼工作,不管收入多少,都必須有一份自己的工作,而且最好是穩定的……但是他才二十多歲,還算是非常年輕,難道這輩子就這樣了——幾十年一成不變地做著一份自己並不真正喜歡的工作?

  他渾身發冷地打了個寒戰,把耳機從頭上扯了下去,聽憑自己的內心發出吶喊:「不!」

  「怎麼了?這麼大的聲音,嚇我一跳。」阿達端著盤子站在門口,對他投以驚訝的目光,「小心隔壁老太太明天投訴。」

  「呃,對不起。」他不好意思地撓了下頭,把剛才激烈的心理鬥爭全部歸零,「好香,不過我要少的那份!」

  他們花十分鐘幹掉香噴噴的兩盤餃子,吃完後聊了一會兒,東方英才就在抽屜裡翻出內衣轉身走向浴室,「去洗澡……」

  阿達從後面一把抽掉他手上的小褲褲,「我就知道你會裝作忘記了。不許反悔,再聊十分鐘就出去跑步。」

  「啊?那個,不是我想反悔,冬天,還大半夜的,出去跑步怕被人當神經。」他努力解釋。

  「還早,才不到十二點,你吃的東西也要消耗一下。」阿達一點也不讓步,「飯後聊天半小時,然後跑步,回來再洗澡睡覺,這可是你說的。」

  「我是說過……呃,我瞌睡了……那個,明天還要早起上班。」

  阿達近距離盯著他看了幾眼,「嗯,你又撒謊,明明還不想睡。好了,別撒嬌了,去跑步,慢跑半小時。」

  他被阿達拖著換了衣服一起出門,這才發現外面好冷!他無奈地跟著阿達跑了起來,這麼瘋狂的舉止,真不敢相信是他提出來的。

  跑了一會兒,他們被兩個正在巡邏的保安員叫住,阿達笑著報上姓名和門牌號碼後才給放行,他在旁邊尷尬又自責的鬱悶著,阿達轉回頭拉他,「苦著臉幹嗎?我們應該欣慰,小區的保安措施不錯,很負責。」

  「呃,樂觀的看是這樣,可你看他們的眼神,真拿咱們當神經病呢。」他無力地回應道。

  「我們還是第一次這麼晚一起在戶外,你看,星星很少,但月亮可真亮。」阿達帶著笑意仰起頭。

  他勉強打起精神陪阿達說笑,「嗯,一起看星星賞月亮,還真浪漫哈。」

  「確實挺浪漫……你不覺得嗎?」阿達突然停住腳步抱住了他,在月光下逼近他的嘴唇。天氣是這麼寒冷,那股溫暖來得正合時。

  「……」不知是因為阿達的語氣太醉人,還是頭頂的月光有種非理性的魔力,他竟也有點魂魄出竅,不知不覺閉上眼湊過嘴。兩張微涼的嘴唇貼在一起,得到了加倍的溫暖,再睜眼時他又一次感受到莫名的亢奮,一個瘋狂的念頭脫口而出,「我想跳舞!」

  「呵呵,」阿達一把摟住他的腰,眼神裡也閃著異樣的興奮,「那就跳舞吧,英才!」

  於是,在星星和月亮無聲的伴奏下,他們擁抱著旋轉起來,轉到彼此都不知時刻,頭暈目眩。

  月光下的私語中,東方英才做出很多了愚蠢的決定,但那個晚上,他瘋狂的樂在其中,顧不上日後有沒有後悔的餘地。

  77、看上去很美

  燈光閃耀,觥籌交錯,盧氏企業成立四十週年的慶典正於今夜舉行。

  到場賓客很多,不乏城中名人,被圍繞在中心的主角自然還是盧家的當權者,才剛過三十歲的盧啟達。一套裁剪得體的手工西裝包裹著強健有力的身軀,處在黃金時代的他笑容自信而優雅,站在他旁邊的男人跟他年歲相當,也有著標準的身材和一副英俊的好相貌,那是他已經半公開的同性情人東方英才。

  這個本該盧氏一家人齊聚歡笑的夜晚,盧老太爺和老太太卻提前到場,並藉以年老體衰的理由早早離開,而那位東方先生也遲了到場,雙方心照不宣避開了一場尷尬的會面,不知是真的心中有刺還是一家人齊心對付記者,但不管怎麼說,場面上維持得還算和氣,雖然明天的報紙肯定會亂寫一通。

  除了那兩位並不太老的老人,盧家別的親戚倒是見怪不怪,滿面笑容地穿插在場內大秀時尚,還都對那位東方先生親切客氣。大家就算私下裡不敢苟同盧老闆的性向和品味,也絕對不至於公然蔑視他的選擇,面對大權在握的衣食父母,對他喜愛的一切都必須愛屋及烏。

  豪華的自助餐之後是週年舞會,當開場舞曲的音樂聲響起時,盧老闆毫不避諱地牽住了那位東方先生,所有賓客們遙遙看著那對男男伴侶在場中自在的旋轉,等他們跳完前半支舞才紛紛邀了舞伴下場。

  混到這個地步才叫夠味,不少賓客都偷偷這麼想,城中超過半數的居民都知道這兩個男人是一對,偏偏走到哪都能得到表面的尊重,這很容易給人錯覺——同性相戀這種理應掖著藏著的事一躍而成為了主流。

  從這個荒謬的事兒最能看出一個男人的權力已經大到什麼地步,就連盧氏家長也不得不隱忍默許,因為這個男人已經完全掌控了所在城市的經濟命脈,短短六年之間就把盧氏的實力擴張到從前的幾倍,整個城裡幾乎找不到跟盧氏完全無關的產業,無論其規模大小。

  網絡上不少人匿名調侃過,盧氏之所以在事業上如此迅猛發展,搞不好正是因為當家人的感情癖好與眾不同,當年花心濫交的新聞早已被證明是煙霧和炒作,盧先生的感情生活實際上非常專一,除了他那位時胖時瘦、時帥時醜的情人,他從不對別的女人或者男人動心,這也許能讓他更加專心致志地擴張盧氏,在商業決策上的出錯率小到可以忽略不計。

  除去那些表裡不一的恭維,也有許多人是真心的羨慕那對同性伴侶,這年頭即使異性夫妻也難得長久,能夠像他們那麼感情和諧又堅持多年,算是非常難得了。成為掌握著絕對權力的盧啟達,能夠讓一切不合理被承認為合理,或者成為這個最強男人的心頭肉,被徹底的熱愛和保護著,而且還能多年不變,這足以讓大多數女孩子和gay甚至是一些直男都忍不住要幻想了。

  所以這幾年來,排著隊試圖插足的人從來不缺,但所有條件優越的競爭者們都一無所得,不是因為對手太強大,而是因為目標太頑固,怎麼啃都像鑽石一樣堅硬,無法用普通的方法打磨切割。氣急敗壞的追求者們以各種姿勢敗退,流盡了眼淚也花光了心思,哭訴也好詆毀也好,那兩個男人之間背德又老套的戀情仍然屹立不倒。

  舞會進行到一半,場中已經不見主人的蹤影,他們一路跳舞說笑著去了室外的走廊。滿天的星光中,剛剛減肥成功的東方英才笑得十分燦爛,微醉的感覺讓他暫時忘卻了之前尷尬的退避。

  「阿達,星星好亮……好亮,你還記不記得,那時候,我們也跳舞來著?那晚上星星很少,但月亮好大!」

  他的亢奮也感染了盧啟達,這個日益穩健的男人少見地大笑起來,「當然記得,那個晚上我們做了很多蠢事,但是很開心。」

  「是啊!我第二天就衝到公司要辭職,上司叫我去醫院看精神科,哈哈!」他興高采烈地回味著那個衝動的自己,情緒卻在一陣笑聲中逐漸低落了,「那時候我什麼都不顧,什麼都不怕,你也一個勁的瞎鼓勵我。」

  在一起這麼多年,盧啟達對他的熟悉已經到了眉頭一動就知道他在想什麼的地步,立刻敏銳地試圖交流,「你今天其實不開心,我知道,你不用避開的,他們早就接受了。」

  「呵呵,不是接受……他們只是勉強容忍了。這種事情,任何父母都不可能真的接受,我明白的。」他苦笑著轉過頭去,看向大廳裡躁動的人群,指住他們嘻嘻哈哈地說,「大家都不接受,只是給你面子,所有人都不敢得罪你……有時候看他們的表情,真的很搞笑,我老想啊,如果哪天你沒錢沒勢了,他們會不會撲上來咬死我們?」

  盧啟達沉默幾秒,拉住他的手臂溫柔而威嚴地說:「你醉了,我們回去吧。」

  「我不想回去……」他任性地大聲叫起來,「我要跳舞!我很久沒這麼高興過了,你就陪我瘋一下吧!」

  「好,我們跳舞。」盧啟達挽著他的肩膀入懷,以手掌輕撫他急速起伏的背脊,「跳完這支曲子再回去。」

  「你又在敷衍我……你是不是明天要早起?想把我早點哄睡了?」他即使在醉意中,也能從對方安撫的態度察覺到這一點,這種惱人的直覺早已成為兩人間的默契和矛盾。

  「……明天是有事要忙,但你也真的累了,累了就早點睡,有什麼不對?」盧啟達耐著性子哄他,可話尾的那一絲不以為然也被他捕捉到了。

  「那就回家吧,不跳了。」他失態地打了個酒嗝,用新的煩惱掩飾內心的不滿,「真不該喝酒,我才剛剛減下來,這些肉怎麼就這麼容易長出來。」

  「不要這麼情緒化,英才。」盧啟達的聲音帶上了明顯的不悅,「是你說要跳舞的,現在又不跳了,你不能老是這樣。酒也是你自己要喝的,我明明交代過不想喝就別喝,你用不著討好任何人。」

  他突然有點傷心,情緒更加跌到谷底,「好吧好吧,都是我錯……來了那麼多客人,我一口都不喝?明天報紙會怎麼寫?說我故意給所有人臉色看?我對你父母不滿,藉機耍脾氣?我都快變成搞宮廷鬥爭的妃子了,我不想這樣!」

  盧啟達伸手摀住他的嘴,「不要吵,起碼不要在這裡吵,英才,我從來不在乎報紙怎麼寫,一直都是你在乎!如果我們在這裡吵架,明天報紙寫得更難看,你確定要這樣?」

  他沉重的腦袋轉了幾圈,默默地點了個頭,盧啟達輕歎一口氣,挽著他腳步緩慢地再度走進大廳,眼睛一接觸到璀璨的燈光,他的臉上立刻重新掛上笑容。

  保持著親密的姿態從眾人中間穿過,離開那個看起來快樂的舞會坐進車內,盧啟達發動車子前習慣性的要為他繫上安全帶,卻被他抬手撥開,「我自己來。」

  「……」盧啟達的動作頓在半空,臉上卻沒有什麼特殊的表情,短短一瞬之後就神色如常地收回手去專心開車。

  兩人就此一路無話,初春的夜晚涼意襲人,即使坐在車內也有點冷,回到彼此都熟悉了六年多的家裡才稍稍覺得暖和一些。

  78、有時任性

  晚上十二點,兩個忙了一天的人仍然沒有入睡,因為都覺得自己不應該在對方之前睡著。躺在柔軟的被褥裡背對著背,耳中聽到彼此稍顯急促的呼吸,先讓步的那個人還是盧啟達。轉過身來從後面抱住那具微涼的軀體,他用嘴唇靠近並試探對方,發出一個明顯的求愛信號。

  東方英才立刻有所回應,也翻過身來挽住他的脖子,眼角帶著一點濕意,聲音卻粘膩低沉,「你明天不是要早起嗎?」

  「管它的……我偶爾遲個到吧。」盧啟達略帶狂妄的笑容充滿荷爾蒙的味道,只有在這時候,他才是一個純粹的男人,而不是掛滿標籤的物質化的象徵。

  兩個人想的都一樣,床頭打架床尾和,只要好好地親熱一番,先前的不快就不至於發展成冷戰。

  熟稔的愛撫和親吻,還有彼此配合到再默契不過的節奏,可能因為那些感覺都太舒適,兩人間竟響起低低的一聲呵欠。盧啟達僵住了身體看向對方,東方英才也意識到自己這個行為實在很煞風景,並且馬上試圖補救,可他再度湊上去的嘴唇已經被盧啟達輕輕推開。

  「英才,不要勉強……你根本就不想做。」

  這是個肯定句,而不是疑問句,正想道歉的東方英才看著對方的表情,到了嘴邊的解釋也吞了回去,還換成針鋒相對的指責,「你也不想做,我們都不要勉強了。」

  盧啟達緊抿著嘴唇坐起身來,用力揉揉自己的太陽穴,半晌才壓住湧動的情緒再次開口,「我們真的需要好好交流了。我們都這麼忙,就趁今晚談吧。」

  東方英才也跟著做起來,從床頭櫃翻出香煙點燃一支,「嗯,我明天上午休息,今天可以晚睡。」

  盧啟達抬起手來想要搶過他手中的煙,卻在他毫不躲避的直視裡收回了手,只忍不住瞥他一眼,「跟你說過多少次,不要抽了,小心你的肺。」

  「這是避免不了的,自己不抽也要待客……我已經夠注意的了,上個月才全身檢查過,一切正常。」東方英才還是解釋了幾句,「放心吧,阿達,我煙癮不重。」

  「我也不是非要管你那麼多……算了,自己有分寸就好。」盧啟達終於轉移了話題,「我下周出差,去英國談一筆生意,順便看望蘇晴,你有空一起嗎?」

  「我也想去……但是走不開,餐飲城又開了一家分店,我要等它搞上軌道才能空閒一些。」東方英才遺憾地回答,安撫式的摸了一下盧啟達的手背,「阿達,對不起,我最近脾氣不是很好,都怪新店事情太多,我簡直忙暈了。」

  盧啟達只得微微一笑,「沒關係,下次吧……你爸媽那邊怎麼樣?還不打算跟他們說?什麼時候決定了,我陪你一起請他們吃飯。」

  東方英才登時覺得頭痛起來,狠抽了一大口煙再慢慢呼出去,「唉,還沒說,找不到機會。其實應該早就知道了吧,但是他們裝作不知道,還一直叫我相親,只是找不到願意見我的女人……城裡誰都知道了,就他們不肯知道,我也實在狠不下那個心,就這樣吧。」

  盧啟達也顯出幾分無奈,伸手摸摸他的腦袋,就跟小時候的安慰一樣無效但是舒心,「那暫且就這樣吧,我尊重你的決定。」

  東方英才小小的感動了一下,隨即在一陣慚愧裡抱住對方,「阿達,謝謝,這件事我沒你做得好……很多事我都沒有你做得地道,還老是那麼挑剔,我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比以前脾氣大多了。」

  盧啟達竟然覺得有點自豪,對方的任性全是自己慣出來的吧,把一個成年後懦弱自卑又失敗的傢伙慢慢慣回去,變回多年前初遇時所見到的那個狡黠又愛哭的男孩子。想到這裡,盧啟達心情輕快地伸手捏了一下他的鼻尖,偷襲成功後又撲過去親了一口,「呵呵,沒事,我就喜歡你有點脾氣,只要不做壞事就行了。」

  被對方當成小孩子來對付,東方英才大覺不忿,看著那根不老實的手指正在自己鼻子下面,下意識地張嘴咬了一口。盧啟達被他咬得身體一彈,趁勢把整根手指都送進他口腔深處,還邪笑著撩撥他的牙齒,「再用力點,我喜歡!」

  一陣糾纏中雙方都來了興致,繼續之前未完的「交通事業」,激烈的喘息聲中,東方英才在對方耳邊輕輕吹氣,「阿達,今年不准忘記……下個月……」

  盧啟達額上全是熱汗,全身的血液都向下半身集中,腦子處於托管狀態地隨口應道:「下個月?什麼事?」

  東方英才臉色變了,但還是強忍著怒意,不想破壞這刻的快樂,只在喘息的空擋打起精神瞪了對方一眼,「沒什麼,待會……再跟你算賬!」

  可是……到真的做完以後,體力消耗極大的某人竟然呼呼大睡了。東方英才坐在床頭看了對方好久,直到看得火冒三丈,又不捨得叫醒這個爛人,多少舊怨新恨一起堵上心頭,乾脆爬起來氣沖沖地穿衣服。

  等他穿好衣服,還刻意把皮帶扣弄得很響,床上那個人一點醒的意思都沒有,這時他才真的有些傷心起來,從房裡走到外頭,再一路走向大門口。

  不能吵架了,起碼今晚不能,阿達已經很累了,但他心裡那些堆積已久的怨念像潮水般紛紛湧至,只想找個出口發洩出去。在門口站了一會,他悄悄扭開門鎖,閃身出去時還猶豫了一下,終究沒有衝動地用力,而是極輕地關上了門。

  下樓時也是輕手輕腳地,到車庫開出自己的車肯定要弄出聲響,可阿達不會醒來,在夢中聽到也只以為是隔壁單元那對愛吵架的夫妻又在鬧騰了吧。

  嶄新的座駕在午夜的馬路上飛馳,臉側掠過的疾風能夠讓他遠離情愛中的煩惱。回到自己能夠完全掌控的地盤,他就找到了安全感,停好車獨自走進自己的辦公室,然後打亮所有的燈,坐在自己專屬的桌椅前,開啟電腦找個陌生的老朋友聊天。

  他有好幾個這樣的網友,彼此不知道真實姓名身份,但可以向對方傾訴自己最深的秘密,相識好幾年而互不見面,保持著一個安全的距離又覺得無比親密。

  電腦彼端果然還有人沒睡,聊得很熟的一個傢伙丟來問候,「這麼晚上來?心情不好?」

  「也不是不好,就是有點悶。我家那位忘記我下個月生日。」

  「哦!這很重要?」

  「我小題大做?可能吧。但這不是第一次了,他從來不記得,可我們已經在一起七年了,我本來不在乎的,可這次我提前跟他說過,他還是忘了。」

  「你真娘……」

  東方英才大怒,「你才娘!」

  「要不要來見個面,試試我到底娘不娘?」對方開出了葷段子。

  「你這個濫交狂,小心得病。」

  這個老朋友什麼都好,就是說話很黃,但身為某種電影愛好者的東方英才倒也不討厭對方這點。他們正是在一個久負盛名的av論壇上認識的,他發覺這傢伙跟他一樣口味駁雜,av還是gv都看得很猛,再回帖一聊就熟了起來。

  「這月新出的片,你買了沒有?」對方色心不改,無視他的苦悶而聊起片子的話題。

  「喂,你這人也夠可以的,我正在心情不好呢,你還要聊這個?」他真服了對方的厚臉皮。

  79、麻煩纏身

  「有什麼?性可以緩解絕大多數成人問題,反正這麼晚你還沒睡,要不要我過來找你,或者你來找我?」

  他又好氣又好笑,飛快打著字笑罵對方,「得了啊,別開我玩笑了,我才不想跟你見面。」

  「真的不想?我早就想見你了,我是說真的,你跟你bf在一起太久了,沒激情了吧?來找我試試吧,來點新鮮感,有助於發洩壓力,化解矛盾。」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頓了頓才打出下面的字,「別開玩笑了,我生氣了!」

  「你是不敢?不便?不忍心?這可不是什麼傷害,我遇過不少了,你是觀念上放不開。老是那麼兩個人對著,鑽石都要膩了,人不能總吃主菜不上點心嘛,對吧。」對方竟然開始滔滔不絕。

  「別說了,我去睡覺了。」東方英才勉強打出這幾個字,一種被朋友背叛的感覺油然而生。雖然沒有從來沒見過面,但他已經認為網路上也能獲得真正的友情,沒想到這個朋友滿腦子都只是性,搞不好拿他yy過n次也沒準,這可真是有點噁心。

  對方知道他是跟男人在一起的,也告訴過他自己是個雙的,他們一起追最新的片子,也一起高談闊論性這個東西,可他不能接受自己變成對方的性幻想對象,這是種毫不尊重的冒犯。

  「真生氣了?對不起,我今天心情也不好。特別想找個人來一炮。你不想就算了,我找別人吧,但是我跟你說,愛情什麼的純屬扯淡,我以前看你迷著呢,不好說而已。現在你跟你bg既然都膩了,趁早分手放開點玩……」

  他實在看不下去,一個激動之下把對方拉黑了。

  憤然關上電腦,他想著想著給了自己一個大嘴巴,丟下阿達一個人睡,瘋子般跑到這邊,結果得到了以為是朋友的人渣的一頓羞辱。

  他到底怎麼了?不就是阿達不記得他的生日嗎,這世上多少丈夫都不記得妻子的生日,多少妻子又不記得丈夫的喜好?或者還是因為先前那點小矛盾,自己為了阿達而退避在餐會場外,等待著阿達的父母離開後才從後門進場?這又有什麼大不了?跟阿達在一起的第一天開始,他就應該預知這些,心理準備已經做過好幾年,也每次都得體地應對了,如今的他們可以挽著手公開出入各種場所,還要怎麼樣呢?

  阿達已經做得夠好了,如果沒有阿達的縱容,他又怎麼會有這樣任性的資格?是阿達給了他尋找自我的空間,得到信心和勇氣創建自己的事業,也是阿達的鼓勵讓他對人生不斷產生新的慾望,這些慾望跟他的年齡一樣逐步增長,得到的越多就越不容易滿足。

  躁動的心漸漸冷靜下來,他反省到自己今晚確實太過,默默離開屬於他的城堡,踏上了回家的路。

  他要把今晚的自己徹底抹掉,就像用橡皮擦掉作業本上荒謬的錯誤,然後再用信任和理解寫上新的答案。

  跟離去時一樣輕手輕腳,停好車悄悄地走上樓梯,用鑰匙開門也唯恐弄出大的響聲,他甚至是屏著氣息挪進主臥室的。

  心裡全是熱暖的回憶和希望,他要告訴阿達他們一定可以走到最後……不,阿達那麼累,還是明天早上再說,他只要藉著月光再好好看對方一會兒,就能安心地睡覺了。

  一小步一小步挪到床前,他伸出的手指變得僵硬,幽藍的月光下面,床上竟是空無一人,這讓他全身沸騰的血液頓時冷了下來,坐在床邊開始發呆。

  不知道熬了多久,他才迷迷糊糊地睡著,幾乎只是打個盹的感覺,一陣吵人的電話鈴聲又把他喚醒了。

  他茫然拿起聽筒,甩了甩腦袋才意識到可能是阿達,趕緊振奮精神叫一聲,「在!」

  「英才,過來陪我們吃早餐,有事跟你說!」

  中氣十足的聲音來自他的老父親,因為兒子的生意做得不錯,老頭子和老太太都光榮加入了這個偉大的餐飲行業,近期正駐紮在新店那邊幫忙管理呢。兩老日子過得順當了,人也越來越年輕,比起前幾年反而更加朝氣蓬勃,說話的腔調都有幾分威嚴了。

  「啊?我昨天忙到很晚,累啊……還沒起床呢。」他有點怕兩老的「事」,那個所謂的事多半不離「相親」二字,每次去店裡他都只談公事,說到私事就要落荒而逃的。

  「哼,昨天忙的不是好事吧?今天報紙又亂寫了!不許推,馬上過來!」老頭子就要吼了,他只得把聽筒拿遠點,在老頭子的怒罵聲和老太太的勸解聲裡乖乖就範。

  硬著頭皮匆匆出門,二十分鐘抵達分店,門口的花籃還擺著長長的隊形,兩個老人正挺著腰桿指揮店員做事。

  他歎口氣走進大廳,跟著父母進了一個小包廂,桌上已經擺著熱騰騰品種繁多的早餐。老頭一改先前的暴躁態度,笑瞇瞇地叫他試菜,「英才,快嘗嘗新廚子的手藝,我們又給招了一個,花樣特多,做得也好吃!」

  他就睡了那麼一會,哪裡有什麼吃東西的胃口,但還是忍著不適每個盤子裡嘗了一筷子。

  「嗯,不錯,你們請的人我放心。」眼皮還在打架,嘴裡卻給出好評,這個新廚師確實有點獨門功夫。

  「呵呵,是吧!我就說沒找錯人。」老頭子得意的邀功。

  「不過,口味比起本地的偏鹹了,食客的接受度恐怕不高,讓他再改進一下。」他又嘗了幾口,沉吟著放下筷子,「爸,我總店還有事,這就要趕過去了……」

  「嗯,行!」老頭子喜滋滋地目送他站起來往外走,老太太及時推了推丈夫,老頭子這才「啊」了一聲,「站住!回來!」

  東方英才心叫不好,堆著笑臉慢慢轉過身來,正對上老頭子橫眉瞪眼的表情。

  「差點被你打岔忘了,坐下!」

  「……那您就快說吧,我聽著。」他老老實實地坐下來做洗耳恭聽狀。

  「找到了,願意跟你相親的姑娘,家裡是這邊郊區村裡的,條件比較差,但人爭氣,在外面剛讀完博士,我們都悄悄看過了,相貌長得還不錯。」老頭子概括力挺強,三言兩語說清了主要目的。

  「啊?」還真有願意跟他相親的女人?那得在多郊區才沒有聽過關於他的流言啊……

  「怎麼,高興壞了吧?我們定了日子,明天見面!」老頭子大手一揮,企圖一錘定音,一直沒怎麼插嘴的老太太也加入了隊伍,滿面笑容地講起那個女孩子怎麼好怎麼爭氣。

  「呃……」這不是害人家嗎?他再怎麼敷衍父母也不能拿一個陌生女孩子的終身幸福來玩弄,「不行!我不去。」

  「你敢?」老頭子一下子站了起來,指著他的額頭開罵,「以前你都說人家看不上你,我們也是找不到這麼個人,現在好不容易找到了,你又說不去?你到底什麼毛病?」

  他動了動嘴,眼睛一閉就準備說出那段話,「其實你們也早該知道了!我今天就跟你們說清楚!我……」

  話到此處,一個不太用力的嘴巴落在他臉上,成功阻止他醞釀了一百零一次的告白。

  「滾!不許還嘴,明天下午六點鐘準時在這裡請人家吃飯!」

  他一手摀住臉,還想再開口,已經被老頭子拽著胳膊往外拉。老太太伸手就要勸架,被老頭子凶狠地一瞪,只得收回手站在原地灑淚歎氣。

  80、冷笑話

  把東方英才一路趕到大廳外面,確定遠離老太太的視線和聽力範圍之後,老頭子才壓低聲音發話,「英才,不許在你媽面前亂說!她受不了,血壓高……」

  「那……」他殷切地望著自家老爸,只跟您說可以了吧?

  「我也不行!」老頭子煩躁地甩甩手,「別說我不愛聽的!我聽了要發神經,明天不准遲到,你走吧!」

  「那,您也太……喂,喂!」

  眼睜睜看著老頭子溜得比兔子還快,滿頭包的東方英才被留在新開張的店外連聲苦笑,這個老爸,明明什麼都知道了就是抵死不認,使盡一切力氣來跟他較勁。這真沒什麼意思,但他也真沒什麼辦法。

  看來還是只有向阿達求援,他懷著昨晚的疑問撥通對方的號碼。響了好一會,彼端才接起來,阿達的疲憊的聲音略帶沙啞,「英才。」

  「呃,你昨天……呃,今天有空一起吃飯嗎?」他還是不想在電話裡討論嚴重的問題。

  「我一天都要在公司,走不開……你帶菜過來陪我吃吧,就在我辦公室談。」阿達似乎察覺到他的異常,頓了頓又加一句,「早一點,我等你。」

  「……嗯。」他撫著自己的臉,左右都留下了巴掌印,還真是對稱。自己情人和兒子的身份都做得不好,才理應被這麼懲罰吧。

  他並沒有太多時間用來傷感,穩了一下情緒就驅車趕到總店,忙完一整個上午,從店裡帶了飯菜去找阿達,突然想起他們已經很久沒有自己下廚做過飯吃了。兩個人各自忙於事業,除了每天晚上一起回家睡覺,白天大多是互不搭界,跟所有平凡的異性夫妻差不多,連一起吃個午飯都要預約,或者像今天這樣就在辦公室裡草草安排。

  一起好幾年了,他到阿達公司的次數用手指都數得過來,他幾乎是在刻意地避開阿達的光環籠罩,但所有去他那裡照顧生意的客人都多少看了阿達的面子。這無需疑問,而是他自以為早已釋然的事實,當電梯到了頂樓徐徐打開,他一腳踏進阿達的世界時,才發現自己還是介意的。

  阿達的辦公室位於這個城市的最高處,神情靜默而嚴肅的僱員們目不斜視,看到他走進去沒有表現出任何個人的情緒,他永遠也做不到這樣的事,他那一點點小成就,還比不上任何一個由阿達親自管理的員工吧。

  阿達的整個世界都很安靜,連他這個外來的客人都不由自主放輕步子,埋首於文件的阿達渾然忘我,聽到他的聲音才抬頭一笑,「來了?坐,我看完手上這份就陪你吃飯。」

  他有點拘謹地坐下來,姿勢僵硬地挺著腰,阿達突然又發出了輕笑聲,「你今天怎麼了?好吧,我們先吃飯,快點把菜拿出來,我早就餓了。」

  「哦,好……」他手忙腳亂地拿出飯菜盒子,阿達想要幫忙的動作讓他更加緊張,在工作著的阿達面前,他就跟個剛開始工作的小毛頭一樣笨拙自卑,還會不自覺的服從和尊敬。

  「很香,一看就想吃,你請的廚師每個都不錯嘛。」阿達還是一如既往地微笑著,端起飯盒對他眨了眨眼,「我這裡裝修的風格太冷,你不太自在吧?還是家裡好啊,我應該考慮在家辦公了,搞不好可以提高工作效率。」

  他不爭氣的又被感動了,阿達總是這麼體貼,看出他的拘謹才刻意拉近距離。他深吸一口氣,也努力回以平靜的微笑,「我可不喜歡你到了家裡還要辦公事,免了吧。」

  「呵呵,你不同意,我是不敢的……吃吧,都快涼了。」

  兩個人很久沒有這麼簡單地吃上一頓了,就連以前上學的時候,也是很少一起吃便當的,而且就這麼吃著感覺竟然還不錯,東方英才瞇起眼享受舌間的美味,「我還以為過了這麼久,口感會變差,居然還可以啊。」

  「那是因為我們一起吃,人家有情飲水飽,我們有盒飯更飽。」阿達的笑話總是冷到笑不起來,讓他非常無力。

  「真的很肉麻……再說這也不是正宗盒飯,你見過這麼豪華的陣容?」

  「呵呵,你一向喜歡我肉麻嘛。」阿達難得吃飯時這麼多話,這也是他對阿達的不良影響之一。

  「……吃你的吧,話這麼多。」他只好扮演起阿達的角色,表情威嚴地瞥一眼對方。

  這會兒氣氛融洽,他真的不想破壞,所以閉口不提昨晚和今早的煩惱。可是當兩個人快樂的吃完這一頓,不可避免的時刻終將來到,他接著收拾餐具的動作站起來背對阿達,才可以順暢地開口。

  「阿達,你昨天晚上去哪了?」

  「……你呢?」阿達用漫不經心的語調反問他。

  「我有點煩睡不著,去了辦公室。」他認真地回答道。

  「我翻個身摸不到你的人,馬上就醒了,打你電話不通,然後發現不知道打誰的電話找你……我就開車在街上轉了一會兒,後來開到公司樓下,順便上來睡了。」阿達的聲音還是帶著一絲沙啞,那副神采奕奕的外表下,阿達的心也許已經早就累了。

  「電話可能有點問題了,我今天去換個新的。」現在用的這個電話,還是阿達六年前送他的,什麼東西用久了都會壞,何況在這個年代,修理它昂貴又麻煩,還是直接換一個省事。

  「英才……」阿達叫了他的名字之後,停頓半晌才接下去,「以後不要沒有交代就出門。」

  他想忍下那份委屈,卻慢慢轉過了身看著阿達的眼睛,「對不起,但是你也一樣。我出去不到一個小時就後悔了,馬上趕回家,可你不在,一整晚都沒回來。我也打了你的電話,你沒有接。」

  阿達突然站了起來,隨後又坐下去壓著聲音解釋,「我也會有脾氣不好的時候,英才,對不起。」

  東方英才用眼神追逐對方那張偏過去的臉,這明白地表示著一種拒絕,他們彼此都不想吵架,但唯有中止這段談話才能逃離相互指責和道歉的境地,否則會跟之前的好幾次一樣,變得沒完沒了。

  「沒什麼……呃,我還有事,先走了,我們晚上見。」那也只能先這樣了。

  「晚上我要加班,全公司都是。」阿達並沒有抬頭,用交代公事的口吻知會他。

  「哦……好吧,我晚上不等你吃飯了。」他只得輕輕地點了個頭,以極快的動作離開這間格調冰冷的辦公室。

  匆忙的腳步到了樓下,他才猛然想起自己忘記了最重要的事情。在那棟高聳的大樓前猶豫再三,實在沒有力氣再回去面對阿達,於是拿出手機撥給對方,「阿達,我有事要說,請聽我一次說完。」

  他咬著牙把那個大麻煩丟了過去,惴惴不安等待阿達的回答,對方在電話那頭苦笑起來,「你想怎麼處理?我聽你的。」

  「我就是沒有什麼辦法,才交給你做主。」

  「英才,不要這麼狡猾,我之前提過多少次,除了開誠佈公,沒有別的辦法,我也是這麼處理的,可是你覺得不行。拖到現在事態惡化了,你還叫我來處理,我真的無能為力。」

  「我也解釋過很多次了,我每次都想說,是我爸不讓我說,他今天還打了我一耳光!」東方英才委屈得都有點氣急敗壞了,自己吃了耳光,阿達竟然沒有注意到,比起以前真是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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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1、負數

  「我看到了,但是你沒開口,我以為你還沒準備好跟我講。」跟他一樣,阿達的語速越來越快,「現在你已經不是什麼事都會跟我講了,我照你的意思尊重你,給你足夠的空間,你自己想說的我才問你,我還能怎麼做?你告訴我看看!」

  「對不起……」

  「不要再說對不起了,英才,我們之間用不著道歉,我只是想解決問題。」

  「……那我自己處理,你去忙吧。我要好好想想,我會解決的。」他找回理智結束了這個電話,他們不能依賴這塊機械來溝通,兩個人面對面容易爭吵,於是逃避彼此的臉,這更非長久之計。

  這個寂寞的夜裡,東方英才睡得很晚,他想著等到阿達回來了再睡,可一直等到睡著了身邊也是空的。半夜裡他昏昏沉沉地醒了一次,似乎看到了阿達,手摸過去也是實在的觸感,趕緊整個人貼住對方汲取那暖暖的熱意。可到了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身邊又是空的,讓他一時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昨晚做了夢,還是現在正做著夢。

  連對方有沒有回來過,他都無從辨別,身為情人的自己真的太失敗。是他要求的太多,還是阿達給的太多,也許索取和給與都超過了限額,才會轉化變成如今的接近負數。

  到了第三個晚上,阿達照樣還要加班,他乾脆直接在店裡吃完晚飯沒有回家。他不想再辛苦的等待整夜,像個守著丈夫回家的妻子般無助。

  百無聊賴的打開電腦,他找了個不費神的遊戲消磨時間,順便跟幾個並不太熟的朋友聊天。寂寞真的讓人難以忍受,尤其是他已經多年沒有這麼久的獨處過,遊魂一樣在網上飢不擇食地尋找新朋友,這行為雖然輕佻膚淺卻能幫他熬過難關,否則他會直接開車衝去阿達的辦公室大鬧一場。

  他很想那麼做,只是害怕那樣會給他們的關係火上澆油。如果阿達真的不想見到他,他就失去了任性的資格,他骨子裡還跟以前一樣俗氣淺薄,但從來不傻。

  有個新號跳出來要加他,他想也不想就通過了。反正一言不合,就可以拉黑,網路上的關係比生活裡痛快得多。

  「嗨,對不起,是我。」

  沒頭沒腦的道歉讓他愣了一下,「誰?」

  「我,前天晚上真的對不起,我喝多了亂說話,你別生氣了,我們這麼久的朋友。」

  哦,那個噁心的傢伙,他其實沒那麼小氣,只不過那天被惹毛了。看在對方的道歉似乎有點誠意,他笑著回了一句,「知道是這麼久的朋友,還胡說八道?別說什麼喝多了,那是最爛的借口,壞事都是自己想幹才幹得出來。」

  「哎呀,您目光如炬,都說得我無地自容了,就給個台階我下不行嗎?非要我紅臉了才罷休?」

  「呵呵,算了。」他繼續笑起來,這個猥瑣但還算風趣的傢伙,他真討厭不起來。可能因為他骨子裡也不是斯文人,跟阿達在一起這麼久,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已經變了不少,但跟這個不算太壞的壞蛋聊天,有時覺得像在跟曾經的自己交流,還怪有趣的。

  「那我可不可以吹一下這兩天的艷遇?用語聊?」對方恬不知恥地追擊。

  「可以,你這個變態。」他不以為意地戴上耳機,對方雖然亂性得很,可也有著自己的分寸,他不是第一次聽對方吹噓這些了,根本沒有那傢伙自己說得那麼誇張。

  「嗯,我昨天看到一個帥哥,真是個大帥哥!我很少搞基的,都動了心,到今天還忘不了他呢。」

  「得了吧你,不是說艷遇嗎?根本就沒有搞到手啊?連名字都不知道吧?」他嗤之以鼻。

  「我是個潔身自愛的大好青年,怎麼能隨便奉獻肉體?先奉獻精神嘛,我在跟他神交……」

  「噁心!你還不交個固定的女朋友,遲早變老光棍。不管男的還是女的,你倒是交一個啊。」

  「這不正在交嗎……我決定了,明天一定要去搭訕,我看他還是單身,我有機會的。」

  對方的笑聲極其淫 蕩,讓他渾身起了雞皮疙瘩,「我不想聽了,你真下賤!如果是認真的,我鼓勵你追,如果是玩玩的,還是別禍害人了!」

  對方沉默了一下,深情款款地說:「認真的,最少保持一個月不變!」

  他笑罵一句:「去你 媽 的!」

  有了這個壞朋友的陪聊,這個夜晚過得容易一些了,沒過十二點他就下線,和衣躺到沙發上睡覺。正是睡意朦朧的時候,阿達的電話來了,他接起來帶著一點興奮問對方:「你回家了?」

  「還沒有,你也不在家吧?我剛打家裡電話沒人接。」阿達的聲音帶著濃厚的睡意,鐵人也經不起連續幾天幾夜的加班。他真的想不通,阿達怎麼就成了工作狂,難道是為了避開他?

  「嗯,我也忙,加班呢,不過現在要睡了,就在辦公室裡將就一夜。」他告訴自己不要猜忌,卻沒辦法對抗那些可怕的念頭。

  「好,那我也不回去睡了,就在辦公室裡將就一下。最近我真的很忙,出國回來會好好陪你的,我盡量把時間安排妥當。」阿達一邊解釋著都在打呵欠,這讓他覺得那些解釋未免多餘。

  「好了,就這樣吧。」他故意冷淡地回應,明知道可能刺傷阿達,還是忍不住要那樣做,而他更怕的是這樣已經無法刺傷對方。

  果然,阿達的聲音也冷淡下去,這比他最壞的預想要好得多,同時又讓他心口有點發疼,「那就這樣,我掛了。」

  放下電話,他很快就安心地睡著了,有那麼一點東西,阿達跟他都一樣,還是那麼在乎。他們只是彼此都太忙,或者像什麼電影上說的,相處太久後就審美疲勞了?反正不管出於什麼原因,問題總是存在的,也是可以解決的,他們一起跨越了很多難關,還有這些正要跨越的難關,只要那點東西始終還在,他們就不會跨不過去。

  就這麼在沙發上睡了一夜,他竟然睡得比前兩晚還好,早上爬起來簡單的洗漱過後,他溜下樓從後門出去,又繞個彎從前面走進,裝作自己才剛來店裡。他和阿達之間的任何問題,都是絕對的隱私,他不願讓別的什麼人旁觀並以此為樂。

  這會兒正是早餐時段,一樓開放的兩個廳都生意滾滾,所有員工忙得團團轉,看到他進去就工作得更賣力了。他頗感滿足地欣賞著這個熱鬧的場面,屬於他的理想國,雖然還很渺小,但只要不跟阿達相比,在他心裡就已經十全十美。

  他微笑著進了自助廳,隨手端了幾碟愛吃的小點,怡然自得地獨佔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坐下來悠閒地享受這一切。昨天早上也是這樣渡過了一天裡最快樂的時段,然後就要忙起來,但是有了這樣半個小時,他也就有了忙上一整天的動力。

  這個時刻他絕對不想被任何人打擾,連手機都暫時關了信號,可正當他瞇著眼睛品嚐舌間的美味,一個不速之客站在他的桌前。

  「嗨,你好,我可以坐下嗎?」

  看似禮貌的男人有著一副陽光俊朗的好外表,身材也是經過後天錘煉的出眾,顯然是個經常健身的主。更讓他不快和驚奇的是,這個人的嗓音實在很耳熟,但他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可能是什麼宴會上打過招呼的路人,卻跑來冒昧的搭訕。

  82、妻子的抱怨

  「不好意思,我在等人。」東方英才很想發飆,但畢竟要保持成年人虛偽的禮數,只能用極度的冷淡來婉拒那個討厭的傢伙,「其他桌也還有空位子的。」

  「其實我是特地來找你的。」對方咧開一嘴白牙,笑得十分可惡,「帥哥,我昨天就想來認識你了,你應該不是在等人,我聽別人叫你東方先生,那麼,你就是那個有名的東方英才吧?而且是這裡的老闆?」

  被窺探的感覺讓東方英才暴怒,氣到極點反而更加冷靜,他不再是幾年前的毛頭小伙子了,經過不少了所謂的大場面,何況面對這麼一個無聊的傢伙。

  「你是哪家記者?你的手法已經過時了。我給你一分鐘時間走開,否則就讓保安過來請你出去。」

  「記者?我不是……」聽起來是不怎麼有誠意的辯解,只彎起來半邊的嘴角還帶著笑意,明顯的戲謔神情更惹人生氣。

  東方英才決定不再忍耐,站起來向不遠處的保安揮手,這個騷擾者才真的慌起來,舉起雙手老實投降,「好了好了,是我!遊戲人間,昨晚我們還語聊了,你到現在都沒聽出來?」

  「嗯,後面聽出來了,但是,」東方英才斜著眼狠狠瞪他,「你竟然戲弄我?你怎麼知道是我的?你這麼耍我讓我很不爽,你滾吧!待會我就把你再拉黑,以後也別想找我!」

  「脾氣不要這麼火爆嘛,你平常都是憂鬱王子,這一下子就變成猛男了,真受不了……」對方嘻嘻哈哈地厚著面皮坐下來,「對不起,我看你最近心情很差,擔心你亂來,就用了點小技術……那個,查你電腦。」

  「你說什麼?」東方英才再次站了起來,被這個大膽的罪犯氣得語無倫次,壓低聲音咬牙切齒地罵道:「我可以告你!你只是我一個網友,怎麼能私下查我?滾!等等,你叫什麼,住哪?我要去報案,如果我以後有任何經濟或者名譽損失,都是你幹的!」

  那傢伙終於有點尷尬了,也學他壓低聲音回答:「我姓游,我直接把身份證給你保管好不?銀行卡也可以押給你,以此保證我的誠意。」

  「你有什麼狗 屁誠意?算了,你還是滾吧,以後都別在我面前出現,網上也自己消失……得,還是我自己消失吧。」東方英才憤怒過後就是失望,再也不想交什麼網上的朋友了。

  「我要解釋!我真的是擔心你才……好吧,那是借口,我是想追你!」那傢伙聲音漸大,最後那幾個字惹得廳內別的人都側目望過來。

  東方英才先是愣了下,隨後又氣又臊地用力一拍桌子,臉都被那傢伙氣紅了,「你給我馬上滾!保安!」

  看到他來真的,那傢伙只好轉身跑了,速度倒挺快的,還不忘記回頭對他叫,「我還會再來找你的!等你消氣了……」

  「滾!」他第一次在自己店裡失態,當著眾多的客人。他敢肯定,不出幾個小時,連他父母都會知道這個可笑可恨的小八卦。

  果然,中午剛到下班的點,父親的催魂電話就來了,「你還真本事啊!早上搞出那麼個笑話來!」

  「爸,我是受害者!你知道什麼啊!」

  「我什麼都不想知道!你也甭跟我說那些屁話,下午準時來吃飯,不許遲到!」

  「啊?」還沒等他問清楚,老頭子就兇猛地掛斷了,他想了半天才憶起今天下午的相親飯局。這可真要命,怎麼麻煩事一個接一個的來?

  他只覺得頭痛欲裂,下意識地撥給了阿達,聽到對方熟悉的嗓音後才想起來,自己昨天就應承了要獨力解決這些事的,於是不得不壓下軟弱的傾訴,「阿達,沒什麼,就是想聽聽你的聲音,下午我有事,晚上會回去。你呢?」

  「我盡量。」阿達似乎很忙,翻閱文件的聲音很大,「早上開了一上午的會,現在手上事情很多,下午還要出去……唉,真想好好放個假。」

  「嗯,那我等你。你是該放假了……一年都沒有休息過了吧?」

  「我忙完這一陣,可能會有時間放假陪你,到時候要去哪玩,你做主。」阿達的聲音終於鬆弛下來,帶上淡淡的笑意。

  「好,希望吧。你確定有休假了,我再想到底去哪。」

  不是他不嚮往,實在是彼此間有太多的「可能」都沒有實現,他已經不再像以前那樣勇於希望了。希望越小,失望就越小,就像阿達也只敢給他一個並不確切的「可能」。即使超人都有無法做到的事,那些只有最親密的人才會瞭解的缺憾。

  晚上六點,他還真的響應父親的命令,去見了那個敢於吃螃蟹的姑娘。席上父母把他看得死緊,不讓他有任何破壞相親的機會,他只能趁拿到對方的號碼以後,遁去衛生間給對方發了一個短信。

  等到飯局散了,他收到對方回過來的短信:「謝謝你的坦誠,我也聽別人說過,但我家人欣賞你的條件。放心吧,我有喜歡的人了,我只想請你幫幫我。」

  對於女孩子,他一向是又怕又愛,看到這些話,他直覺是個大麻煩,但不好意思裝作沒有收到。正猶豫著,對方的電話就打過來了,「東方先生,我們還是下次見面說吧,事情有點複雜……」

  跟對方約定了下次見面的時間地點,他覺得自己好像入了個套,可想一想那也只是舉手之勞。一個漂亮的姑娘,遲遲不肯結婚,因為她愛著一個父母看不上的窮小子,而且這個窮小子也因為極端的自卑和自尊心不肯追她……老套、彆扭又浪漫的愛情,他如果能奉上力氣促成這段佳話也算不錯。

  那是他放棄了的故事,如今都由別的女孩和男孩主演,他的人生已成定局,他並不後悔,只是偶爾會有一點懷舊。

  晚上在家裡又度過了寂寞的幾個小時,阿達終於在十點鐘回到家,可以讓他實實在在的親吻和擁抱。可是兩個疲累不堪的人,稍稍親熱過後就抱著彼此睡了,都沒有精力來一場火辣的性 愛。閉著眼睛睡著之前,他不知怎麼突然想起網上看到過的一篇老帖子,標題是「妻子的抱怨」。

  「最開始一天一次,第二年一週三次……今年第七年,到現在還沒有一次!」

  「呵呵……」他回想著那些誇張的詞句笑出了聲,笑聲卻比那時小了很多。那時他以為是個無聊的人發了個搞笑的貼,現在想起來,那其實是個寫實的貼。

  「笑什麼呢?做夢了吧……」身側的男人口齒不清地小聲嘟嚨,趁著月光從他的視角看過去,就像個可愛的巨型嬰兒。他忍不住又想笑,摀住嘴繼續觀察對方的臉,恬靜而柔軟的感覺從胸口漸漸浮起,那種躁動不安的感覺慢慢沉了下去。

  次日早上,阿達又起得很早,但他也留了心跟對方起來得一樣早。在阿達出門之前,他提議兩人一塊去吃早餐,他從沒有讓阿達進入他早上最寶貴的那個時段,主動邀請應該是個不錯的想法。

  阿達有點意外,但肯定是看出了他的興奮勁,非常配合地點頭同意,兩人一起驅車去了他的店裡,坐進專屬於他的那個角落,彼此陪伴著對方享受新一天的開始。

  正跟阿達脈脈地對視著,複習眉目傳情的技巧,耳邊響起輕微的怪聲,「絲……絲絲……」

  83、短兵相接

  東方英才被耳後傳來的怪聲嚇了一跳,以為店裡什麼時候跑進了蛇類,一轉頭就看到某個惡棍正在擠眉弄眼,嘴裡還發出那種噁心的聲音。

  他狠狠瞪了過去,對方回以抱歉的手勢,順便盯住他身邊的阿達目露淫光。他氣不打一處來,不動聲色地拿起個小杯子,趁阿達低頭吃東西時對準那個傢伙砸去。

  「唉喲……」

  一聲淒厲的慘叫引起眾人注意,阿達也微抬起頭看向那邊,片刻後才皺起眉看看自己對面的東方英才,「你跟那個人認識?」

  「不認識!」他斬釘截鐵又汗流浹背地回答。

  這句話才剛落地,那個不識時務的混蛋就笑嘻嘻地站起身來,無視他兇猛的視線,禮貌又客氣地對著阿達伸出自己的手,「你好,我是英才的朋友。」

  東方英才面如土色地看著阿達,對方只輕輕瞥了他一眼,並沒有站起身來,而是帶著刻意的傲慢抬起下巴,視線冷淡地掠過前方,「他的朋友我都認識。」

  那只指節纖長的手整潔漂亮,卻略帶尷尬地僵在半空,好在手的主人反應挺快,以收回手的動作順便抹掉額前的一滴汗,「呵呵,我是他的……呃,網友。」

  「哦?」

  阿達皺眉的樣子雖然好看,但短短的時間內出現兩次,東方英才感到有點超過負荷,只得勉力掛上坦然的表情沒好氣的回答,「嗯,網友,偶爾聊一下的那種。那個,我不需要為你們做介紹吧?再說我也不知道他叫什麼。」

  聽到他最後那句,阿達瞇起來的眼睛回復了正常,反而站起身禮貌地向那傢伙伸出手來,「幸會,請問貴姓?英才有時候會亂發脾氣,請你不要見怪。」

  可憐的傢伙終於找到了台階下,微笑著回握住阿達,「免貴姓游,你是盧先生吧?我剛剛在那邊就覺得你挺面熟。英才經常跟我提起你……哦,請別介意,我也是最近幾天才跟他見面的,以前只知道他的網名。我們在網上聊了好幾年,我也早就習慣他亂發脾氣了,呵呵,我跟他那麼熟,不會見怪的。」

  就在這一刻,東方英才決定跟眼前的混蛋徹底絕交,對方這席話說得實在曖昧,已經遠遠超出朋友間的捉弄了,更何況他們只是網友!他絕望地看著阿達再度瞥過來的眼神,伸出手指狠揉幾下自己的太陽穴,然後斬釘截鐵地站起來,向著那混賬的臉上用力打下一巴掌。

  「啪」地一聲,非常響亮,他在眾目睽睽之下對大家露出歉意的微笑,「沒事,演員排戲,各位請繼續用餐。」

  接下來,他昂首闊步地領路前行,只對身後丟下一句話,「我們去辦公室談,不要影響其他客人。」

  幾分鐘後,辦公室裡的三方會談如火如荼地上演了。在客人面前展示著優雅禮數的東方英才揪住某人的衣領厲聲逼問,「你到底是誰,做什麼的?你侵入了我的私人電腦,非法竊取我的個人信息,我要告你!」

  「呃……我透不過氣了,盧先生幫幫忙!」可惡的始作俑者叫得異常淒慘,旁觀的盧啟達卻冷淡到無視眼前耳側的一切噪音,只深深看向正在噴火的東方英才沉默不語。

  「你再不說,我就報警了!」東方英才給對方下了最後通牒,「阿達,打報警電話!」

  「我說!我說還不行嗎?你這麼凶幹嘛!」姓游的混蛋終於軟了,舉高雙手乖乖投降,「先讓我坐下來喝口水,我保證老實交代。」

  「先說了再給水喝,不然馬上報警!」東方英才不給對方喘息的機會,他這次真的被惹毛了。

  「好,那也得讓我先坐下啊!」

  姓游的傢伙扭頭爬向沙發,硬是擠在了端坐如山的盧啟達身邊,東方英才看著對方咕嚕亂轉的眼睛珠子,趕緊撲上去把人拉開,「你給我滾遠點!那邊去!」

  盧啟達還是沉默地注視著這場鬧劇,像一個置身事外的觀眾,這讓東方英才無端端地害怕起來,強行坐在他身邊挽住他的手臂,「阿達,對不起,我太不小心了,這件事我一定會追究到底的。」

  「……在外人面前,不要跟我說對不起,這樣很奇怪。」

  以極低的聲音回應了他,阿達挪開身體跟他拉開一點距離,表情溫和而疏離地看向坐在對面的傢伙,「你對我們表現出這麼大的興趣,到底出於什麼目的?你不必害怕,如果有人僱請你,我可以出比他高出兩倍的價格,還能夠絕對保證你的安全,只要你願意合作。」

  「僱請?」單手捂臉的傢伙愣了一下,隨後爆發出一陣大笑,「英才,盧先生,你們真的太有想像力了!我只是一個……呃,業餘的源碼愛好者,閒著無聊學了點破解技術什麼的,保證沒有任何傷人的目的。」

  「那你的真實姓名和身份?」盧啟達微笑著質問。

  「游世錦,二十五歲,無業遊民。」

  「你不是本城人?」盧啟達再一次皺起了眉頭,盯著這傢伙年輕而桀驁的面孔。

  「當然不是,我喜歡到處跑,也很博愛,什麼都喜歡,就是什麼都做不久而已,呵呵,我很有語言天分吧?到這裡才不到一個月,就能說你們本城的方言了。」對方還是滿不在乎的神態,雙眼卻亮得灼人,像有著用不完的熱情和精力。

  東方英才看著對方那張神采奕奕的臉就想痛扁,於是憤然插話,「你少東拉西扯,為什麼要到這裡來?到底有什麼目的?」

  「你真的想知道?」對方還是在笑,可眼神卻認真起來,「英才,我沒有得到你的同意就獲取了你的個人信息,這確實是不對的,但我有合理的原因,你最近情緒不穩,我做為你的朋友,肯定會擔心你的人身安全。當然,非理性的感情因素也有,我早就想來看看你了……」

  「好了,到此為止吧!」東方英才警覺起來,就算自作多情一回,好過再去踩一次阿達的雷區,「我不追究你了,我們就當沒認識過,你現在馬上走,以後也不要再找我!」

  「為什麼?我們是朋友,我們在網上有說不完的話,除了這一件事,我還做錯什麼了?你幹嗎對我這麼狠?」年輕人一點想走的意思也沒有,反而饒有興趣地盯著他的臉看,「以我豐富的愛情經驗,你反應過度了,為什麼呢?」

  東方英才竟然紅了臉,隨後惱羞成怒地踢了對方一腳,但他立刻就意識到這個動作好像很曖昧,趕緊側過頭看了身邊的阿達一眼。阿達也正看著他的眼睛,臉色一點點的沉了下去,似乎已經無意在外人面前保持完美的風度。

  「啊,盧先生,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當著你的面跟他調情,不過,你們的感情確實有嚴重問題,這與第三個人無關。」那傢伙敏銳又尖刻的說著,毫不畏懼地面對著已經站起身來的阿達,挺起胸膛擺出一個挑釁的姿態。

  「阿達?」東方英才有點慌亂地跟著站了起來,身體不由自主偏向阿達所在的方向,心卻在悄悄地往下沉,他不得不承認,那個混賬說得有幾分道理,儘管把感情煩惱透露給陌生人的自己很可鄙,揪住自己這個弱點的無賴更可鄙。

  「……我承認,我們之間確實有問題,但我不認同……你的處理方式。」阿達在他的呼喚下暫停住腳步,緩慢地保持著理智的用詞,可還是流露出了憤怒和傷感的情緒,「我想靜一下,一個人……我會給你電話的,不要主動打給我……我先走了。」

  84、刀鋒

  阿達又一次拋下了他,就像很久以前每次爭吵過後一樣。東方英才以為自己會很傷心,但事實上他比自己想像的鎮定多了。也許這是因為早已預見,或者因為刻意的麻木。

  他坐下來默然點了一根煙,抽到半截才發現最討厭的始作俑者還沒有走,他也累了,懶得再跟對方吼叫,而是努努嘴示意「滾蛋吧」。

  「吵架是情侶間的常事,你不開心,我陪你好了。」那個厚臉皮一點兒自責的表情都看不出來,笑得特別欠扁,「這邊好玩的都是哪些地方,我帶你去散心吧。」

  他目不斜視地繼續抽煙,嘴裡低聲罵出一句,「有病。」

  「呵呵,我沒病,你才有病,那位盧先生一看就知道要求特別高,走路說話都一板一眼的,虧你受了這麼多年。他有潔癖吧?如果你跟別人上一回床,他會不會把你甩了?」

  對方滿不在乎的腔調再次惹怒了他,用力摁熄煙頭手指大門,「滾出去!」

  「我收回!收回……」那傢伙舉起雙手做投降狀,欠著身用可憐兮兮的小狗目光仰視他,「看在我年少無知的份上,大度點原諒我吧。我發誓,我對你真的沒有惡意,也不是故意給你製造麻煩的,而且我會幫你,你知道我戀愛經驗豐富,肯定對你有用的。」

  「你……」他瞪著眼前的無賴,哭笑不得地站起身來,「算我求你了,網友,你哪來的回哪去吧,再別來攪和我的事了。你有個p的戀愛經驗,只有炮 友經驗還差不多。」

  「好,好,好!這才是我認識的油菜哥嘛,你跟你的盧先生在一起那麼文雅,我都不習慣了。」那傢伙來了精神,越發得意,拍一下他的肩膀就往外拉,「小兩口吵個架而已,千萬別先低頭就對了,姿態擺高點,保證他熬不住,你放開懷抱只管陪我去玩玩吧。」

  刻意加重的「網友」二字都不能打擊到對方一點點,還這麼死皮賴臉地纏上來,東方英才真的無奈了。再加上那句熟悉的「油菜哥」……沒錯,東方英才的網名就是這個,痞中帶土,他自己挺欣賞的。

  懷著一點對阿達的報復心態,東方英才半推半就地被「網友」拉出辦公室,還真的打算找個地方散心。雖然他很清楚這個混賬網友不是什麼好東西,對他可能別有企圖,但如果這樣能讓阿達緊張一些,也比暗無天日的冷戰要強。再說,他對自己有絕對的信心,他這輩子都不會愛上第二個同性,阿達跟他在一起七年了,卻在外人面前表現出對他的不信任,這才是他真正怨恨阿達的地方。

  從來沒有同性追過他,他也並不清楚自己在其他同性眼中到底有沒有魅力,那個傳說中的圈子他從來不敢踏入,因為擔心阿達會不高興。開了幾年的餐飲城,認識了不少人,他卻一個親密的朋友都沒有交上,也因為擔心阿達會不高興。在阿達這幾年的行為上看,事業才是阿達心中的第一位,那麼他是把阿達放在第一位,實在太不公平,哪怕他這些要求公平的想法也是被阿達慣出來的。

  是的,阿達對他非常的好,他卻還是覺得不夠,永遠都不夠。他放棄了娶妻生子的願望,安心地跟阿達在一起,就想要在對方心裡永遠排在第一位。阿達給了他勇氣,給了他尊嚴,還給了他要求的權利,唯獨不肯給他永不分離的承諾。

  其實早在四年多前,阿達就提出過結婚的事,他那時帶著微醺的醉意要求對方的保證,「一輩子都在一起,永遠不分手!」

  本來在微笑的阿達沉默了很久,卻輕輕搖一下頭,「我沒有辦法保證這個,你也沒有。」

  他萬分委屈地抱住對方低吼,「我能保證!我發誓,這輩子也不跟阿達……」

  阿達伸出手摀住了他的嘴,用力之大差點讓他窒息,「做不到的事就不要保證,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我們彼此都會受不了。」

  就這樣,一場莫名其妙的爭吵毀掉了那個本該美妙的夜晚,幸福的生活也在不斷的小摩擦中漸漸貶值。他們還是很親密,他們都能肯定彼此愛著自己,可有什麼東西就像那次被中斷的求婚一樣,悄悄裂開了一道裂痕,無論多麼用力的想要修補,縫隙中漏掉的快樂都越來越多。

  那之後阿達工作得更加賣力,彷彿事業才是真正的愛人,而他就是搞破壞的第三者,不得不委曲求全而且完全被動地等待著那個有婦之夫。這真他 媽的憋悶,他也有自己的事業,也同樣佔去了很多時間精力,可他被阿達冷落起來照樣有空餘的閒暇上網交友解悶。

  沉浸在凌亂的回憶裡,他有一句沒一句地回應著游世錦的糾纏,是個人就能看出來他的心不在焉,對方竟然也並不生氣。那個厚臉皮的傢伙總是笑瞇瞇地,反客為主帶著他在城中亂轉,什麼地方都去逛一下,還一路拍下許多照片,說是將來老了要靠這些照片來編個回憶錄。

  他冷眼旁觀,出言嘲諷,「喂,你不是說愛情啊真心啊都純屬扯淡嗎,老了還寫回憶錄幹嗎?」

  那傢伙回頭朝他笑得燦爛,「人的一輩子也就是扯淡,但到老了總會留下點什麼。」

  「哼,看不出來,你還是文藝青年啊?裝腔作勢的。」心情一差,看誰都不順眼,反正這傢伙承受力強,他也就怎麼惡毒怎麼損。

  「我是心血來潮了就裝一下,不像你那位盧先生,無時無刻都在裝。」

  他頓時飛腿狠狠踢了對方一腳,表情兇惡而認真地強調,「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通知你,不許再詆毀他。我跟他的關係是有點問題,但他還輪不到你來挑剔。如果你做不到,現在就說清楚,我保證再也不會跟你見面。」

  對方愣了一下,似乎有點意外,半晌才又笑著點點頭,「好,是我不對,對不起,我保證下不為例。」

  果然,就像這傢伙所保證的,這一天餘下的時間他再沒從那張壞嘴裡聽到阿達的名字,只是晚飯前接到相親對象的電話時,這傢伙表現出了極不合適的興趣,並且不要臉的跟著他一起去了晚餐地點。這頓本該是三個人的飯局變成了四個人的,那對不被家人認可的小情侶跟他這位異常活躍的網友很快打成一片,不但吃得高興聊得開心,還意猶未盡地拉著他續攤,晚上八點後直接奔赴本地最大的酒吧去看表演。

  格調不高的歌舞笑話本來應該是他喜歡的,可他提不起精神去跟著叫好拍掌。才看了一兩個節目,他就意識到阿達這是最討厭的、低俗喧鬧的場所,不由低頭看向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捏在掌心的手機。正在這個時候,手機震動起來,阿達的名字開始跳動。他嚇了一跳,又驚又喜,一邊摀住耳朵摁下接聽鍵,一邊努力從坐滿了人的座椅中往外擠。

  好不容易擠到一個人少的地方,可以聽清楚阿達的聲音,但這顯然無法掩飾他身處的場合。阿達不得不加大聲音問他,「你在哪裡?劇院還是酒吧?」

  他很想回答「劇院」,但還是老實地回答,「酒吧……朋友拉我來看表演。」

  「看來你心情不錯,英才,我還一直在擔心你生我的氣……是我多慮了?」阿達的語氣有點不對,他當然聽得出來。

  「阿達……」他正準備繼續說實話,其實他生了一天的氣,腦子一轉卻臨時改變了主意,「嗯,我沒有生氣,一點小事。我玩得很開心,你有事就忙你的吧。」

  「你跟什麼朋友在一起?」阿達的語氣不悅而緊張,他有許久沒被對方這麼直接的質問過了,感覺還真不錯。那個厚臉皮的下三濫招數說不準會有點效果,不要搶著認錯低頭,擺高姿態才能拉回阿達的注意力。

  「游世錦,還有那個跟我相親的女孩子……大家既然認識了就交個朋友。」

  「相親的女孩子……一起去酒吧?這就是你的處理方式?」阿達的呼吸變得急促了幾分,沉默數秒才回復正常的頻率,「英才,你是在報復我嗎?我今天早上有點失態,因為我在對自己生氣……我沒辦法讓你全心全意的信任我,實在很無能。你知道,我一直認為自己算是有本事的人,可以把一切都做到最好,我沒有想到你會不開心到那個程度,而且寧可跟陌生人交流也不肯跟我說……我需要時間消化一下自己的失敗。」

  東方英才豎起耳朵仔細的聽著,原來阿達不但會生氣,也會跟他一樣有沮喪的時刻,這讓他好受多了,立刻軟下來回應對方,「不,你已經做得最好了,是我想得太多。阿達,你放心吧,我會想通的,你看重事業沒什麼不對,我也有自己的事業和朋友。」

  「我不想干涉你交朋友的自由,但你自己要小心一些,我們一向朋友不多,你也知道人心險惡這幾個字。」阿達接下來的話讓他有點上火。

  「我自己有分寸,阿達,你說我不能全心全意的信任你,你也一樣從來沒有信任過我!」尖銳的指責脫口而出,他一退步阿達就趁勢逼進,對方連一個永遠的承諾都不能給他,他們又怎麼可能完全信任彼此?

  「我只是擔心你……我很累,不想再討論了,祝你玩得開心。」阿達解釋到一半,歎了口氣就結束了這個簡短的談話,他也只能把那些來不及說出的心聲硬吞回去。又一次通而不暢的對話,兩個人都小心保護著什麼東西,卻讓未曾剔淨的雜質再度沉積。

  放任自己跟眾人一起喝了點酒,深夜才把那個厚臉皮丟去酒店再獨自歸家,照樣是空無一人的床鋪寂寞地等待著他。今天的阿達是真的受了傷,可他又何嘗不是?雖然已經很晚,至少他還是回來了,而阿達沒有。

  直到第二天,他才收到晚來的短信,阿達坐早上的飛機去了英國,這一去就是兩個多星期。

  短信的字數並不多,寥寥兩句話——「我們真的需要彼此冷靜一下了,對嗎?回來再談,希望你能有空。」

  然而對於他來說,這輕飄飄的兩句話猶如末日喪鐘,一直讓他害怕不安的不過就是這個,從七年前甚至更早的最初。但看到它們的同時,他也吁出一口長氣,猶如關押已久的死囚終於看到了頭頂的刀鋒。

  85、前奏

  這幾年來,東方英才還是第一次跟盧啟達分開這麼久,儘管對方工作那麼忙碌,超過兩周不見面的情況卻絕無僅有,何況連電話都欠奉,簡直像分手的前奏。

  像賭氣一般,兩個人誰都不肯先撥過去,即使深夜不能入睡的他猜想著對方也是一樣。連著好幾天熬下來,也就慢慢地習慣了,跟那些歌裡面唱的相似,沒有誰都未算是世界末日。

  漫長的冷戰延續了三周之久,他甚至不知道對方具體哪天回國的,也刻意的不去關心。再見到阿達的那天,又是一個不恰當的時機,因為過於寂寞而再次跟新朋友去電影院消磨時間的他,回到家已是晚上十一點過後。

  阿達安靜的坐在沙發上看著他,而他震驚地站在門口,一時間竟然不知該說什麼,一股陌生的感覺讓他眼睛酸澀。

  「談談吧。」阿達的聲音從容鎮定,自然得彷彿在討論天氣。

  「嗯。」他也沒有什麼餘地繼續逃避,甚至解脫般快步走了過去。

  接下來他們說了很多話,沒有吵架,非常和平,然而有種深深的疲憊瀰漫在彼此之間。

  「……無疾而終是最壞的後果,我希望那不是我們的結局,所以,暫時分開一下對我們都有好處?」阿達試探般詢問他,眼神卻沒有看向他。

  他渾身變得冰冷,連臉上的表情都僵住了,反而勉強逼著自己笑出聲來,「好,這樣好……暫時分開一下……」

  差點說不下去了,他又突然雀躍起來,在散亂的回憶裡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對,上次我們也是這麼解決的!那……那我明天就搬出去吧!」

  把分手當做復合的唯一希望,他管不了這樣的自己有多可悲,只要還能找到一個希望,就可以說服自己繼續堅持。

  「不用這麼急……我們先分房睡,你用這段時間裝修那套新房子吧。就算……」阿達說到這裡頓了一下,把這幾個字省略掉,「反正那邊遲早都要裝修的。」

  「……」他這才想起來,他確實在前年買了一套新的房子,郊區的獨棟別墅,做為對自己投資成功的獎勵。當時他還驕傲了一陣子,這是完全靠他賺到的錢買來的,打算給父母將來養老。剛才心裡太亂,哪裡想得到那套新房,可阿達一下子就這麼提出來,顯然早就已經想到了。

  「我還是先搬回家去住吧,裝修要花不少時間,我一直住在這邊……也不方便。」他猛然站了起來,想要衝進房裡去收拾東西,他害怕自己的承受力太差,說不定連今天晚上都呆不住。

  「沒什麼不方便的,這也是你的家。就算我們真的分手了,這個家始終有你一半……再說,你這麼突然搬回去的話,伯父和伯母會擔心你。」阿達一伸手就拉住了他,再次把他摁下去坐好,就算到了這個時候,對方也是真心實意的在為他打算,他絕不會懷疑這一點。

  「我可以不搬回去,我先去住酒店,或者先在辦公室窩一下。」他任性地拒絕著,從中尋找微小的希望,「反正也不會很久。」

  「住在外面更不好,會引起很多不必要的揣測和麻煩,也不安全。辦公室我睡過,難受得很,家裡又不是沒有房間。」阿達連眉毛都皺了起來,語氣卻越發溫和體貼,想了想才繼續輕聲勸慰他,「你是怕我不守約定?你放心吧,我不會亂來的,我保證做君子,只要你不主動跑到我這邊來。」

  阿達的冷笑話向來不怎麼好笑,這時候聽著就更讓人傷感了,可東方英才還是配合的笑了一下,哪怕笑得比哭好看不了多少,「我才不會那麼賤,你也放心吧。如果你想圖謀不軌,我用大棒子敲你。」

  「那……就這麼說定了?我去收拾一下。」阿達起身往房間裡走,他愣了一下才趕緊追上去。

  「我去收拾吧,你先洗澡好了,不用管我。」

  「你去洗澡,我收拾……這段時間我睡客房吧,沒關係的。」阿達頭也不回,步伐堅定地踏進房間,挺拔的背影讓他一陣鼻酸。

  既然到了這個地步,接下來有可能是永遠的分手,為什麼還要對他這麼好呢?無疾而終是最可怕的末日,拖泥帶水則是最可憎的軟弱,他明明不想這樣,卻還是屈從於自己的留戀。然而更可悲的是,儘管對方這麼溫柔,卻一點兒也看不出挽留他的意願。

  這個晚上,他不可能不失眠,他知道阿達也是。夜半兩點多,他還輾轉在那張空出一半的大床上,腦子裡的思維毫無頭緒又亂七八糟,培養不出一絲睡意,清醒到接近亢奮的狀態。

  他一次次用鼻子猛嗅床單和枕頭,到了快要失去時才覺得對方留下的味道這麼好聞;他翻箱倒櫃地找出兩人這些年一起拍下的照片,已經開始從裡面挑選他最喜歡的那些……

  鬧騰到三點過後,他還是了無睡意,乾脆起床出去喝水,一打開房門眼睛就不由自主瞄向客房,裡面透出的燈光讓他很想去敲門。站在門外徘徊了一小會,他抬起的手又放了下去,明明只隔著一層門板的距離,卻不能跟最愛的這個人交流溝通,也許每對情侶都總有一天會落到這種境地。

  這之後來臨的白天很容易熬過去,忙碌再忙碌可以讓他暫時忘卻所有的煩惱,但到了黃昏時分,他害怕回家,那裡也許很快就不再是他的家。

  當游世錦的電話打過來時,他積壓許久的怒意瞬間爆發,「沒事老纏著我幹嘛?你怎麼還不走?你沒有正事可以幹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帶著笑的試探立刻殺過來,「喲,心情不好?誰得罪你了?是盧……呃,行行行,你就往我身上撒氣吧,還有什麼想罵的,見面再罵個痛快。」

  「別過來找我!我想一個人待著!」他繼續咆哮,有個人讓他撒氣也很快意。

  「那你也得吃飯吧?一個人吃飯很悶的,你可以一邊吃一邊罵我,我保證絕不回嘴也不多嘴問你,怎麼樣?」

  這聽起來不錯,他大度的默許了對方的提議。於是,這頓晚飯吃得還算痛快,陪吃的客人裝啞巴任由他橫眉豎眼,還全程都帶著賤賤的笑臉。

  吃完晚飯,對方樂呵呵地說要帶他去個好玩的地方,還說是專門為他刻意找的,他來了點好奇心,不置可否地跟著對方上車。

  直到坐在了那間看來挺有格調的酒吧裡,他才發覺有點不對勁,雖然裡面也有男有女,但基本上都是同性坐一塊兒,甚至還有些動作特別親密,嘴都碰一起去了。

  他嚇了好大一跳,以前雖然知道它的存在,卻從來沒想要來這種場合,不僅因為阿達肯定不喜歡,他自己也並不嚮往。

  「我走了,你自己玩吧!」他頓時站了起來,絲毫不給對方面子。

  「來了就坐一會兒嘛,我也是第一次來。」

  游世錦一伸手就拉住他,用力之大讓他跌坐在對方的腿上。他怒中帶窘地愣了一下,眼前靠得太近的臉和身邊暗藍的燈光都透著一股曖昧。

  更過分的是,對方抓住機會死不要臉的湊過嘴來親了他一口,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對方就親完了,他的一巴掌也扇過去了,可對方已經撫著臉露出微笑,「情不自禁,不好意思。」

  「我……去你 媽 的!」他一拳頭打在對方的鼻子上,隨即咬牙切齒地衝了出去。

  在夜色下慌不擇路的跑了好一陣,他的心臟因為猛烈的刺激和運動狂跳不止,等最初的憤怒和窘迫平靜下來以後,他狠狠地罵起自己來。

  他果然錯了,阿達確實應該對他失望,也有充分的理由不信任他。阿達從來都是對的,也許比他還瞭解他自己,他卻沒頭沒腦的一邊犯著錯,一邊指責阿達。

  他茫然看著路邊經過的計程車,隨便招了一輛坐上去,司機問他到哪,他說了地址卻又改口,太大的羞辱感讓他一時間沒臉回去。

  二十分鐘後他回了父母的家,兩老都還沒睡,正在喜滋滋地查看這個月的帳。看到他一臉煩躁,老太太關心了幾句,老爺子也隨口問起他跟那個女孩的事。

  他看著兩張親近又熟悉的面孔,心裡太多壓抑著的話想要吐出來,深深吸進一口空氣就拉大了嗓門,決定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爸,媽,我要說件事。」

  「呵呵,說吧,你這孩子,什麼事不能給爸媽說,看你怪緊張的。」

  「英才,住嘴!」老爺子警覺地站了起來,拉住他就想往外推。

  「爸!」他用盡力氣叫了一聲,「不管你喜不喜歡,接不接受,我都是你兒子!難道要等我死了,在遺書裡才跟你們說?」

  「……」

  老爺子難得被他噎住了,老太太心疼地拉住他的手,「只管說吧,到底什麼事呢?別瞞著媽,就算你殺人放火了……也還是我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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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6、本能

  腥風血雨的一夜終於過去,站在鏡子前的東方英才看著自己的兩個黑眼圈苦笑。再這麼下去,他懷疑自己要得失眠症了,但心裡鬱積已久的那些東西開始慢慢消散。

  其實他完全可以不向父母攤牌,在感情已經走到懸崖的狀況之下,他只是突然對自己感到憤怒,意識到多年以來就這一點上,他委屈著阿達並且從未投以真正的信任。就算小孩子扮家家酒,也會要求彼此拉勾,相互給出誠意和承諾,阿達從不肯給他一句永不分離的誓言,行為上做的卻比他好得多。

  他眼睜睜看著愛的末日即將來臨,也拚命的想要挽回一切,那麼拿出誠意就是面對自己的第一步。

  明知道一打開房間門,就要再迎接一次疲勞轟炸,他還是歎了口氣,挺起胸膛拉開門走了出去。

  餐桌上空空如也,父母兩個都表情呆滯地坐在沙發上,看到他出來才一起動嘴。父親罵人的聲音早已變得嘶啞,昨晚充足的中氣現在也洩掉一大截,母親的眼眶裡又有淚水開始打轉,卻還是低聲問他想不想吃點什麼。

  看來三個人都沒睡覺,他也累得說不出多的話了,動作乾脆地對母親搖搖頭,「我吃不下,您沒睡吧?身體吃不吃得消,要不去醫院裡看看?」

  父親狠狠瞪著他啐了一口,「呸!烏鴉嘴,她身體好著呢!還沒被你氣死,你倒好,開口就咒你 媽進醫院!」

  母親趕緊拉住老伴勸道:「你這人,兒子也不是故意的,別罵他了,都罵了一晚上了!」

  也許是消耗了太多體能和腦力,他腿軟得站不住,順勢在沙發上坐下,死皮賴臉的在一邊搭話,「對,爸,我又不是故意的,事到如今,您不接受也只有接受了。」

  「你還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了?」

  父親的火又上來了,站起來就要給他巴掌,他也懶得躲,反而把腦袋往前一伸,「您只管打,多打幾下,我心裡就不那麼難受了。」

  「你!」父親被他氣得全身發抖,話都說不順暢了,「你是……你仗著我們只有你一個兒子,不會把你怎麼樣?我……你不跟他一刀兩斷,我就跟你斷!」

  聽著父親的氣話,正強忍眼淚的母親頓時嚎啕大哭,父親和兒子這兩個她最親密的男人只好乖乖休戰,一起使出渾身解數勸她。

  勸了幾分鐘,她情緒稍稍穩定了點,一手拉住一個死不放開,「你們別吵了,咱們家本來就人丁不旺,你們倆再一鬧翻,叫我怎麼過啊!那個就那個吧,有兒子沒孫子總比連兒子都沒了好……」

  說到這裡,她悲從中來,再一次眼淚狂飆,「我可憐的孫子……嗚嗚嗚……」

  東方英才頭痛欲裂,耐著性子看向自己老媽的眼睛,無比溫柔真誠地說:「媽,您想太多了!這年頭就算結婚了的,也多少夫妻不要孩子呢,要了孩子的,孩子不成器,長大了還害我呢!沒準連爺爺奶奶都遭劫!」

  老頭子難得在一邊冷笑著附和,「這倒是的,生兒子有什麼用?就是來害老子的,沒孫子好,免得跟他爹一樣害老子!」

  他啞了一下,隨即表情嚴肅的點頭,「對,媽,你看看我現在,把你們氣得多慘?所以了,沒兒子有沒兒子的好處,我也不用把錢留著給他,都孝敬您和爸!」

  「可是……」母親被這兩父子的對話繞得有點暈,一時間忘了繼續哭泣,「這都是歪理吧……兒子,你就答應媽,以後還是要個孩子,媽不逼著你跟他斷,但你們倆……唉,你們倆都絕後,我們同意他爹媽也不會同意的呀!」

  聽著母親的「寬容退讓」,他不得不發出今天的第二次苦笑,「媽,您別想那麼遠了,我昨天說了,我們正在鬧分手呢,以後不一定還能在一起的。」

  看著父母臉上同時露出希望的曙光,他又趕緊加了一句,「不過,如果真分手了,我還是沒辦法喜歡女孩子的,說不定就一個人過了,或者再找個男的。」

  「啊?那還是跟小盧吧!」聽到這個母親反應超快,在迅雷不及掩耳間就比較了幾種後果的優劣值,並且果斷做出了正確的抉擇。

  「呵呵。」東方英才真的覺得自己的媽挺可愛,苦中作樂地笑出聲來,「這可是您選的啊,那就這麼說定了,我努力挽回,您和爸就不要搞破壞了,最近看到阿達對他親熱點。」

  「哼!」父親花白的鬍子都氣得豎了起來,看著他的眼光似乎想把他當場捏死,「我怎麼就生了你這麼個東西!」

  半個小時後,一家三口人總算達成一致,各人該忙什麼還是忙什麼去,就算這家兒子的感情生活驚世駭俗、天塌地陷,全家人也都要吃飯幹活的,大家有空再接著爭辯討論。

  終於得到解放的東方英才直奔店裡,熬完夜更加需要那個只屬於自己的角落休憩一下,等他在晨光中安靜地喝完豆漿吃完湯餃,精神力也就重回體內,又能夠支撐完這一天了。

  午休的時候,他給阿達打了個電話,接通的那一瞬竟然有點緊張,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內疚、思念、期待、憂慮……各種混合在一起的複雜情緒令他心跳加速,期期艾艾地扭捏起來,「呃,阿達……」

  「嗯?有什麼事?我正在忙。」阿達柔和而低沉的聲音聽不出任何不快,只是坦然地表述著自己的情況。

  「呃,也沒什麼事,那你忙吧。」他忍住了想要把昨晚那場大戰告訴對方的衝動。真那麼做的話算什麼?表功?賠罪?未免把他昨晚的行為顯得太有目的性,反而抹煞掉他心裡那點誠意了。

  他只是想那麼做,才真的那麼做,並不是為了討好阿達,雖然事後的現在,他也確實很想讓阿達知道,但他們正在冷靜期,這是屬於他自己的事,阿達未必有興趣知道。如果他硬要把這件事告訴對方,也會對阿達不公平,給對方增加無形的情感壓力,甚至會有要挾的意味吧。

  他對自己短短幾分鐘想了這麼多感到震驚,這個優柔寡斷到極點的人非常討厭。他什麼時候變成這樣了?以前就算再懦弱,也憑著一股傻勁做出過很多猛事,即使事後都會後悔,做的當時卻大膽而痛快。關聯到對方的一點兒小事,都會在腦子裡兜來轉去,猶豫不決,這種感覺真是糟糕,然而他和阿達都已經習慣了很久,只是到現在這個程度才被他自己明確的意識到。

  他就這麼停頓著不說話,阿達也並不掛斷訊號,彼此都小心地等待對方先說拜拜。冷場了不知幾分鐘,他才從神遊中回魂,主動大聲交代對方一句,「那我掛了,你注意身體,別累壞了。」

  「嗯,謝謝,你也注意休息。」阿達似乎在彼端輕輕吁了一口氣,他敏銳地察覺到並為此興奮。原來跟他一樣,阿達在電話那邊也很緊張。

  當晚他早早就回到他們的家,出乎意料之外卻又合乎他的期待,他才洗完澡走出來,就聽到門鎖響了。

  一個西裝革履,另一個穿著睡袍,胸口露出大半截還在滴水,兩個共同生活了多年的男人默默對視,誰也不願意挪開投射在對方身上的目光。

  僵持了一會兒,阿達快步走向客房,而站在浴室門口的他臉紅了。剛才簡直太窘了,就像刻意擺出架勢勾引對方一樣,想到現在還這麼早,待會肯定要面對面,他沒辦法繼續留在家,趕緊回房換衣服又想開溜。

  可是,當他換好衣服輕手輕腳溜出門後,在樓下再次遇上開著車的阿達,萬分尷尬中只好打個招呼,「嗨!那個……要出去?」

  「你也出去?」阿達搖下車窗示意他上車,「去哪,我送你。」

  「呃……回家,我爸媽那邊!」他哪有什麼計劃好的地方想去。

  「好。」阿達偏過頭對他微笑了一下,含電量高得讓他背脊發麻。

  他打了個寒顫,隨即鬱悶地扭過頭看向窗外,不能容忍自己再色狼似的盯著對方。

  話雖如此,在阿達專心開車時,他還是悄悄轉回頭來,對方認真專注的表情向來比笑容更迷人。可惜偏偏有不識相的傢伙破壞此刻的和諧,阿達的電話響了,而且是私人的那部。

  「哪位?哦,抱歉,我可能要到的晚一點,遲到二十分鐘吧……呵呵,不好意思,我主動約你還遲到。」

  東方英才瞪大了眼睛,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阿達主動約人?語氣還這麼親切?奇怪到詭異的程度!

  「嗯,我知道你不會介意,那我就不廢話了,等著我吧。」

  阿達表情輕鬆,笑容自然,東方英才感覺到自己瞬間返祖,某種動物的本能已被激活。他豎起耳朵辨認出彼端是個男人的聲音,更是全身心都警鈴大作。

  87、蠱惑

  車開得很快,東方英才沒有來得及去詳細的偵察敵情,阿達就已經對他說了拜拜。他只得帶著笑下了車,目送那輛剛換了不久的新車絕塵而去。

  站在父母家門外發了好一會呆,他想到很多從前從來不關心的問題,比如阿達最近為什麼要換車?放下自己之後車速好像更快了……

  有的事是不能細想的,當他走進家門時,整個人都像霜打的茄子,蔫得抬不起頭,把他親愛的老媽又嚇了一跳,連忙找老伴扯皮,「看你,把兒子逼成啥樣了!再別罵他了,聽見沒?不然萬一他又要跳……那個,咱們可怎麼辦啊!」

  老爺子正戴著老花鏡看帳呢,聽到老婆的教誨才把眼光瞥向兒子,一看之下,也嚇得不輕,「英才,你這是怎麼了?可別又想不開啊,爸保證不逼你還不成嗎?」

  他哭笑不得地坐了下去,用力糾正父母多年來對自己的誤解,「唉,我辨白過多少次了,你們怎麼就是不信呢!什麼『又』啊,我就沒『那個』過!」

  「甭管你有沒有吧,快給你 媽保證一下,不管有啥事,你這輩子堅決不跳樓、不喝藥、不上吊……之類的。」老爺子還來了勁了。

  「你們——那好吧,我保證,你們也保證別再亂想了!也不准再干涉我的個人感情問題!」他但凡活著一天,肯定是不會幹那些蠢事的,但他懷疑自己總有一天會被老頭子氣死。

  「那行。」老太太吁了口氣,臉上綻開放心的笑容,疊起幾層的褶子看得他一陣心酸。他確實不是個孝子,到這時候還抓緊機會對付自己的父母。那個狠心的傢伙都已經要跟別人好上了吧……自己這一頭熱的真是難看。

  話雖如此,幾小時後他還是回了那邊,親自督察那個狠心的傢伙有沒有回家。衝進大門的第一眼,他就看到客房的燈亮著,但他不能確定是不是阿達出門之前忘了關。

  他輕手輕腳地走到客房門口,把耳朵貼在上面偷聽裡面的動靜,竟然聽不到一點兒聲音,不禁沮喪了起來,腦袋連著背脊一起耷拉下去。一種對自己的憤怒讓他對阿達也產生遷怒,片刻後他衝向對方珍愛的酒櫃,抽出其中看起來最貴的一瓶紅酒。

  再昂貴的酒落在了不解風情的人手上,其命運也是悲慘的,這幾年他跟著阿達出入了不少場合,也學會了分辨紅酒的優劣方法,但他始終覺得動作優雅的舉著杯子小口品酒一點也不爽。他骨子裡就是個粗俗的小市民,喜歡大口喝啤酒大口吃烤肉,像他現在這樣開一瓶很貴的紅酒大口猛喝,就更有種做壞事的快感。

  可是……一瓶酒被他毫不憐地幹掉大半後,他似乎聽到身後傳來了腳步聲,他以為是自己快要喝醉才出現幻聽,卻不太敢回頭去看,想了想才搖搖腦袋繼續糟蹋美酒,「哼,不會有鬼的,就算是鬼,我也不怕……我就是東方大膽,鬼見愁!」

  「你在幹什麼,英才?」

  阿達的聲音還是那麼醇厚悅耳,可他倒寧願身後的是一隻鬼,那也比被阿達抓了自己發瘋的現行要好。

  「呃……我……」他漫長的拖音更引起對方的注意,幾個快步就走到他面前,他趕緊把酒瓶往身後藏,可惜喝過的酒杯無處遁形。

  阿達拿起酒杯在鼻端一聞,臉上頓時變色,看向他的眼光也變得嚴厲,「英才,不要藏了,拿出來吧。」

  「呃……我……對不起,我不知道發什麼瘋,我……我心情不好!」他只得交出酒瓶,下意識地道歉後又強詞奪理地給自己的行為找個理由。

  阿達奪過他手上的酒瓶,重重往桌上一放,語氣是少有的憤怒,「你到底怎麼了?之前還好好地,說吧,什麼事情讓你心情不好?拿自己的身體亂出氣!借酒澆愁是最軟弱的逃避方法,你什麼時候學會這個了?」

  「啊?」他又一次感到無地自容,他是故意想歪了阿達,對方怎麼可能為了區區一瓶酒而對他生氣?但他發瘋的理由是不能說的,何況那個理由也根本沒有立場,於是他只能語塞。

  「你在猶豫……到底什麼事情這麼嚴重,還連我都不能說?」阿達的神色立刻鄭重起來,拉開椅子面對面的坐在他眼前。

  被阿達的眼神拷問,實在是種難忍的煎熬,他額上冒汗、全身發顫,站起來就往房裡逃。可惜心一慌腳就不穩,阿達的腿又比他長,還沒打開房門呢,阿達就從後面把他整個撲倒。

  他使勁掙扎了幾下,阿達乾脆把他翻過來摁住,雙眼近在咫尺地繼續盯著他逼供,還加上語言的威懾,「英才,我們還沒有分手,我有責任跟你分擔困難。你既然煩惱成這樣,那就是沒有辦法獨自解決,告訴我,我來處理。」

  他聽著阿達的話,心底裡有點暖又有點傷。是的,他們還沒有分手,可阿達對他就只有責任了嗎?不,他不需要,他們本來就沒有給過彼此任何承諾,也沒有別的戀人們用來約束對方的一紙婚書。

  一股莫名的衝動讓他想要找茬,阿達應該丟棄那些所謂的責任,乾淨利落地把他甩掉。

  「我想做 愛!」他大聲吼了出來,說出第一句胡話後,再說第二句就順溜多了,「我好久沒做過了,當然心情不好!你別壓著我,我要去找個炮 友!」

  這次換阿達語塞,看著他的目光從震驚逐漸帶上了笑意,可一點兒要放開他的意思也沒有,半晌後反而俯下身把臉湊得更近,幾乎已經碰到了他的鼻尖,「原來是這樣……這個問題我完全可以幫你解決。」

  他戰慄著直往後縮,可身下已經無處可退,只得別開臉惡狠狠地抱怨,「您貴人事忙,哪有精力時間?我還是出去找個……」

  後面的話被一記強吻封住,素來溫柔的傢伙終於強硬起來,也許因為他的話太不入耳,也許因為近距離的摩擦確實能產生某種火花……總之接下去的一個鐘頭,他們獲得了幾年來從未有過的快感,帶著一點強迫性質的刺激,還有半推半就並不認真的掙扎,竟然如魚水交歡般異常和諧而熱烈。

  極樂的虛脫過後,東方英才仰著頭發出嘶啞的喘息,每次的這種時刻他都想說點兒什麼,可從前都因為害怕阿達會介意才保持沉默。現在的他不用再小心翼翼,反正無論怎麼努力維持他們都走到了這一步,他只是習慣性的嚥回臨到嘴邊的話,隨即又刻意把它說了出來。

  「這可真他 媽 的帶勁!太棒了!」說出來的感覺果然很好,他閉上眼睛,粗著嗓子重複了一次,「太棒了!」

  他等待著對方的沉默或者指責,可出乎意料的是,躺在他身邊的阿達竟然笑出聲來,伸手捏了一下他早就被玩弄到發痛的乳 頭,「多謝誇獎,能讓你滿意是我的榮幸,你今天也很棒!」

  「……」他震驚地睜開眼看了對方幾秒,突然覺得自己實在可笑。於是他真的笑了,輕鬆地開口詢問阿達,「那,我們這算什麼?炮 友?」

  「我們現階段算是有性 關係的朋友,但是……如果要跟別人正式交往,我們必須通知彼此,並中止這種關係,怎麼樣?」阿達慵懶的眼神帶著某種蠱惑感,讓人輕易的沉醉其中,他不經意地就點頭了。

  不過,傻乎乎地點了頭以後,他立刻意識到自己的被動,趕緊趁著彼此的身體還沒降溫時試圖扳回一城,「那我有權干涉你的交友情況嗎?比如,我可以問你今天晚上是跟誰一起吃飯?」

  「一個認識不久的朋友,他很年輕,全靠自己做出了一番事業,沒有用到家裡的任何資源,也不屑用……我很欣賞他。」阿達彎起嘴角微笑,看得東方英才心裡極度不爽。

  阿達向來注意分寸,對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人都不算熱情,可剛才那一句話裡連用了兩個「很」字,足以說明阿達對那個新朋友的看重。

  「他真有那麼好?那他是不是?他對你有沒有意思?」他不自覺地撅起了嘴,變身為正在搶食的幼獸狀態。

  「是不是什麼?」阿達愕然反問,聽到他最後那兩個字才爆發出一陣大笑,「哈哈,你吃醋了?你吃醋了!真是……我很久沒覺得你這麼可愛了,英才,看來我要多交幾個朋友,你才會更愛我。」

  聽著阿達痛快的大笑聲,東方英才起初有點吃驚,可時間一長就有點窘了,「喂,夠了,別笑了!我沒吃醋!我怎麼可能吃醋?我是個成熟男人,不,成功男士,喂……」

  隨著他誇張的表情逐步升級,阿達笑得更加快意,像是眼淚都要流出來了。他惱羞成怒,坐起身來兇猛地反撲過去,攻擊對方身上所有怕癢的地方,「我叫你笑!我叫你笑!你就笑吧!哼!」

  88、措手不及

  自那一晚過後,東方英才和盧啟達的關係變得奇怪起來,既沒有復合為情侶,又不止於朋友,曖昧但是並不尷尬,反而比從前熱戀時還要輕鬆自然得多。

  比如東方英才不用再擔心盧啟達聽到他說髒話,也不用忌諱其他粗俗的舉止會讓對方不快,曾經拚命遮掩改正的缺點都可以自由地回來了,還能半夜獨自欣賞最新的限製片……這樣一來,待在家裡還蠻快活的,寂寞難耐時可以就在房間裡上網聊天解悶,如果這也沒辦法爽到,甚至可以蹭到對方房裡去暗示或者明示,彼此放開懷抱來一場激烈運動。

  他從沒想到過,自己會有這麼好的日子過,不但能率性而為,阿達還時不時陪在他身邊,所以,接下來的一個多月,他幾乎大半時間都是下班了就回家,只有極少數的週末會被別的朋友拉出去玩。

  他的朋友也不多,用幾個手指也數得出來,那個見鬼的游世錦早已被他趕去別的地方旅遊了,偶爾會在網上聊一下。那傢伙還是停留在網路上做個朋友才安全,再熱辣放浪的言行也就那麼一笑而過,這種人在現實裡一起玩雖然不會悶,但確實太過刺激,讓他脆弱的心臟承受不起。

  說到底,他只是個喜愛胡思亂想卻行為謹慎的普通人,當年大膽跨出創業的那一步,都多虧阿達在身後推的他,不然,他混到現在也頂多是個部門經理什麼的吧。

  就像他在網上可以跟游世錦什麼都聊,葷素不忌,但他絕對不能接受跟對方來真的,那傢伙根本不是他這一路人,而是那種見人就想上的種馬,以他老舊而專一的感情觀,實在無法苟同,但這並不阻礙他可以跟對方成為無所不談的朋友。

  那傢伙有個最大的優點——見好就收,一看勾引不成,也就痛快的撤退了。對於他來說,這是這輩子也無法做到的,什麼人很容易就喜歡上,也什麼人都可以簡單地放棄,雖然多了灑脫少了痛苦,但他覺得那樣並不算真正的喜歡過。

  他到現在也記得自己的初戀,那個站在女孩窗下發呆了很久的自己,悄悄的落淚過痛惜過,過了很久才真的釋懷,這才是所謂的感情吧。就像他曾經認真的考慮過跟蘇晴或者莊嘉嘉結婚,只要像她們這樣的一個女孩願意從心底裡接受他,他都可以用百分百的誠意給出承諾。他其實一點兒也不挑剔,他需要的僅僅是父母之間的那種愛情,兩個人平平安安地一起過日子,關起門吵吵鬧鬧再和好也行。

  可他從不敢那樣想像跟阿達之間可以那樣,阿達注定不是個平凡的人,也就做不了太平凡的事。他並不是沒有感動,阿達為他遷就過多少他都知道,從前不那麼忙的時候會抽空做家務下廚做菜給他吃,後來忙起來了也盡量帶著他一起公開出席各種場合,阿達隨時為了他著想,希望給他尊重和安全感,但他仍然會因為太大的感動和如影隨形的歉疚惴惴不安。

  他的不安並不是因為阿達對他不好,而是因為對方待他太好,無形之中,阿達太多的善待讓他對自己不滿,彷彿自己一旦太快樂,就成了得意忘形的混蛋。他總在提醒自己,阿達本不該那麼躬身遷就他,所以他要用更多的遷就和改變去回報對方。

  是的,這自由又隨性的一個多月裡,他想了很多很多,整個臥室都是獨屬於他的地盤,讓他能夠以一個主人的身份,全局而客觀地總結自己失敗的感情歷程。

  他和阿達,都不是不愛對方,而是愛得太多,才會相處得那麼艱難。大家都太過小心翼翼,大家都極力地約束和改變自己去迎合對方,可是從頭到尾,阿達愛著他的哪裡呢?他又愛著阿達的哪裡?

  這種太過深奧的問題,把他可憐的腦袋折磨得夠嗆,就算歷來的哲人學者,也未必能說出個絕對正確的答案。於是在又一個夜裡,他精神亢奮地推開房門直往阿達那邊躥,剛走到門口,阿達就打開門走了出來。

  阿達的手上拿著手機,臉上的表情很奇怪,帶一點孩子氣的委屈和茫然,動作卻很機械化,似乎在夢遊一般。

  滿腦子不健康的念頭即刻飛走,他皺起眉伸手在對方眼前晃了晃,看到阿達眨動眼珠才鬆了一口氣,「怎麼了?誰的電話?說了什麼?你別嚇我,喂!」

  「……」阿達反應有些遲鈍地點了點頭,隨後把手機合上,緩慢地收起來,「他……我爸……醫生跟我說,節哀順變。」

  對方的話雖然混亂,但他馬上明白了,一時間整個人僵住不知該說什麼。兩個人靜靜地對看了幾秒,他用力甩了一下頭,然後猛吸一口氣拉過阿達就往門口走,「那還等什麼,趕緊過去啊!」

  阿達順從地跟著他,腳步還是很機械,他看對方的樣子就知道肯定不能開車了,到樓下就大聲交代,「乖乖站在這裡別動,等我回來!」

  他一邊說一邊在阿達兜裡找到車鑰匙,慌急火忙地取了車過來,阿達竟然也就聽話地呆站在樓下一動都不動,這樣也好,比做出點什麼出格的事好多了。

  他也沒死過老爸,當然不知道死了老爸正常的反應是什麼,但阿達現在的狀態顯然不能處理任何事,等於暫時當機。那就只能靠他了,誰叫阿達的身邊只有他呢?

  發動引擎時,他大聲問阿達是在哪家醫院,可沒聽到對方的回答,他只得硬起頭皮表情凶狠地重複了一遍,「哪家醫院?快說!」

  阿達整個人被他的吼聲震動了一下,這才轉移視線看向他的臉,眼神逐漸聚焦,但依舊雜亂而茫然,「英才,他死了……節哀順變,是不是他死了的意思?我看電視上都那麼演……」

  他不禁一陣心疼,可還是狠心捏住對方的手點頭,「對!死了,活不過來了,剛才醫生是委婉地通知去給他安排後事。」

  「可他一直都好好地……這幾年一直都很穩定,怎麼說死就……死了呢。」阿達終於連著說出了兩個「死」字,紊亂的呼吸也平穩下來,伸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臉,「對不起,英才,我剛才失態了。還是我來開車吧。」

  他堅決地搖頭,「不行,我開。我開得差,但也拿到了駕照。你抓緊時間靠在椅背上休息一會兒吧,接下裡要忙的事太多了。」

  阿達深深地看他一眼,也就不做爭辯了,還順著他的話頭放鬆身體靠在椅背上,瞇起眼睛看向窗外流動的夜景。

  他集中精神認真開車,沒幾分鐘耳邊就響起阿達低沉的聲音,「人都是這樣吧,擁有的時候不去珍惜,失去的時候措手不及。」

  他忍住軟語安慰對方的念頭,以強硬的語氣接口,「珍惜了也未必能真的擁有,只不過失去的時候,人都喜歡怪罪自己。」

  阿達轉過頭瞄他一眼,臉上浮起淡淡的苦笑,「謝謝你的安慰,但我確實有責任……我從小就不討父母的喜歡,長大了更無心去討好他們,我總認為他們對我好應該是天經地義的,跟別的家庭一樣,他們連普通父母該做的事都做不到,也就不配得到我的親情。我從來不去想,他們給我的也是別的父母給不了子女的,而他們本來就不是一對普通的父母……我真是個冷血的混蛋。」

  「好吧……你確實挺混蛋的,小時候的事情你竟然能記仇這麼久,而且還這麼報復自己的親生父母,不過,我也不是什麼好蛋,我對自己的父母連哄帶騙,很少說真話,他們都吃這套,可我自己很內疚。」

  「那麼,我們真是一對混蛋……比起來,還是你的父母比較幸福。起碼你跟他們說話,哄他們開心,而且,他們都還活著。」阿達幽黑的眼睛被夜色染上一點濕意,顯出了十足的迷離傷感。

  「他們也總會有那麼一天的……你跟我也是,有什麼大不了的!」他加大音量掩飾鼻酸的感覺,他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麼脆弱的阿達,而能夠在這至關重要的時刻陪著阿達的,也只有他。

  「嗯……你說的對,我只是對自己的無能為力很失望。我很可笑是吧?我真的想過,花錢去研究一個機器,可以讓時光倒流,挽回一切沒辦法挽回的人和事。可我終究是個平凡的人,什麼都抓不住。」

  「你還可以抓的,阿達,我們現在最要緊的,是去給你爸風風光光的辦好後事。」

  「人都不在了,風光大葬有什麼意義?」

  「辦給你 媽看啊,阿達,你還可以抓住一頭呢,以後她就只有你了。」

  阿達想了一想,帶著略微驚異的表情看向他,「你又對了,你向來都比我擅長這種事。不過,她以後還有我們兩個,我做得不好的地方,還要靠你幫我。」

  在這種特殊的情境之下,他只好同意。

  89、最後的告白

  東方英才有生以來初次飛速飆車,也顧不得有沒有違規和被拍照,開到醫院門前百米之外,就眼尖地發現那邊擠滿媒體的人,於是當機立斷轉個彎駛向側門。讓他頭疼的是,側門也守著不少記者,遠遠看到這輛眼熟的車就都跑了過來,他只好硬著頭皮直衝,拿出瘋狂的架勢暫且嚇退那些過於敬業的傢伙。

  醫院的保安人員也都迎了出來,不遺餘力地遣散眾多記者,以免耽誤其他病人的正常救治和家屬們的探病程序,盧家的親友已經在陸續到達,盧氏的幾個資深老將更是早已就位,只等盧啟達來主持大局。

  接下來是一陣忙碌,盧啟達並沒有掉下一滴眼淚,而是有條不紊地處理自己父親的後事,只不過幾乎全程都緊握著身邊男人的手。剛失去人生伴侶的老盧太太也表現得很冷靜,在多位親友的擁簇下默默掉淚,只是並沒有想跟任何人說話的意思,一直守在已經不會回應她的老盧先生身邊,時刻注視著那塊蓋住對方的白布,像是想要確認對方還真實存在。

  直到老盧先生的遺體要被接走去整理遺容時,老盧太太才第一次失態,大叫著死死抱住那具僵硬的軀體,試圖對抗身邊的整個世界。盧啟達這時才堅決而有力地拉開母親,即使手背被抓得出血也不放開,「媽,放手吧,爸已經走了。」

  「沒有!他剛才還好好的,怎麼能說走就走!」老盧太太無比委屈地大哭起來,可終究還是慢慢鬆了手,轉而淚眼模糊地看著兒子的臉,「你這個沒良心的,我們說好了的,說好了的啊!」

  盧啟達只得用力抱住自己的母親,以極低的聲音溫柔地撫慰她,「對不起,對不起,我們一起回家,好嗎?」

  老盧太太茫然「嗯」了一聲,軟倒在兒子的懷抱裡,「回家啊……好。」

  兩個男人一左一右扶著老太太上了車,諸位親友的車都跟在他們的車後駛出醫院,浩浩蕩蕩的車隊回到盧家大宅安頓下來已是晚間十一點,殯儀館那邊也打來電話通知可以佈置靈堂了。

  這一晚很多人都無法入睡,盧啟達他們動身前又被老盧太太堵住了,這個剛剛躺下不到二十分鐘的女人穿著沒有換下的衣服跑出來奔向兒子,「我睡不著,我要他陪我!」

  「好吧,你去洗個臉,換個衣服,我們等你一起去看他。」

  盧啟達給家裡的幾位女性親友使個眼色,她們趕緊扶著老盧太太上樓,東方英才輕聲問他,「真的等?」

  盧啟達搖搖頭,「她太累了,今晚就讓她在家休息吧,明天還有得忙,我們先過去。」

  東方英才回頭瞄一眼那個正在上樓的身影,平常雍容美麗的老盧太太此時只是個搖搖欲墜的瘦小女人,確實需要強制性地休息一下才能應對更為難熬的明天,「嗯,我們走吧。」

  半個鐘頭後,他們走進佈置好的靈堂,雙雙站在豪華的棺木前。躺在裡面的老盧先生面容慈祥,姿態優雅,就像睡著了在做什麼好夢一樣,盧啟達看了他很久,才苦笑著對東方英才說:「我很少看到他這麼祥和,從小到大看多了他皺眉的樣子,現在他終於不用操心了。」

  東方英才不知自己該怎麼搭腔,阿達和父親的關係跟他和父親的實在有太多不同,只好伸出手撫摩對方略帶涼意的手背。

  「我一直認為他不喜歡我,起碼不像別的父親對兒子那樣喜歡,到現在也沒能搞清楚,以後就更沒機會知道了……我早該親口問問他的,是不是?」盧啟達繼續苦笑,為了那些再也得不到答案的疑問。

  阿達的傷感總是這麼含蓄,但又讓他無法再忍受下去,東方英才握緊對方的手指,魯莽地亂答一氣,「他是你爸,你是他兒子,父子就是父子,管他什麼喜歡不喜歡,血濃於水、天經地義!兒子不聽老子的話,老子氣得要死也還是要管他;老子把兒子罵得要死,不讓他幹這幹那,兒子也還是得乖乖地被他罵,不管誰家都這樣,你們沒有特別不同吧。」

  「……他連罵我都很少,只是冷淡我。」盧啟達怔怔看著棺木裡的那張臉,他的臉跟這張臉是多麼的像,以至於哭泣中的母親竟會一時認錯。突如其來的眼淚毫無預警地冒了出來,再多理智也擋不住它,可是還好,在身邊這個人的面前他不用花費心力去掩飾。

  一張紙巾體貼地遞了過去,東方英才踹在兜裡一晚上了,到現在才派上用場。看著阿達擦拭眼淚的畫面,簡直超出他曾經的所有想像,但是奇怪地一點兒也沒讓阿達變得矮小,只讓他的心變得很軟很軟。

  「其實,他冷淡我,就是他罵我的方式,對嗎?」

  眼淚掉下來的同時,有什麼東西似乎豁然開朗,被沖洗潔淨後露出了本來面目。

  「他刻意地冷淡我,管制我的一切,不讓我自己做主,都因為我是他的兒子……我刻意不聽他的話,不跟他一起住,拚命地反叛他,也因為他是我的父親……如果我們是毫無關係的陌生人,就不會關係這麼惡劣。」盧啟達在淚水中微笑起來,「前段時間,他當我的面寫遺囑,一分錢都不留給我,以示他多麼恨我……可能這就是他表達愛我的方式吧。」

  東方英才這時候總算瞭解到,其實阿達跟老盧先生真的很相像,不止是容貌上的遺傳。

  「嗯,反正他看到你自己也掙了這麼多錢,青出於藍,不需要他的錢來錦上添花,他是覺得不甘心,才要故意氣你一下。但是這次他怕你們太傷心,所以偷偷的去了,好讓你們長痛不如短痛。」他沒說出的潛台詞是,你爸真彆扭,把簡單的父子感情搞得這麼複雜,很愛你正常的表達就好嘛,父子之間要那麼迂迴幹嘛?真是跟你很像,不,你真是很像他……

  「他臨走還不忘記報復我……我連他最後一面也沒有見到。」盧啟達第三次苦笑,「這樣我就永遠都會內疚,永遠都不會忘記這一天了。」

  「他其實是不想讓你看到他被搶救的樣子,不想在你面前走得很痛苦吧。」摸清了這對父子的思路,東方英才憑著對阿達的瞭解很自然地推算,「他想在你心裡保持父親的威嚴和高大,不想讓你看到他被病痛折磨的樣子。」

  「可能吧……頭一次生病的時候,他都很少准我進病房看他。後來回家療養了,他也很少見我,徹底好了才主動來找我,把我狠狠訓了一頓。我做的所有事他都不滿意,包括我中斷學業提前接他的手,他也沒有表示出一點高興,還說擔心我敗光他的家產。」

  站在一具棺木前面,聽阿達娓娓而談,跟躺在棺內的父親那些糾結的往事,這種感覺還真奇妙。東方英才以平靜的表情壓抑著暗湧的亢奮和激動,現在的他走進了阿達內心最深的地方。

  「如果真像你說的……我願意相信他就是那麼想的,謝謝你,英才。」盧啟達嘴角露出狡黠的笑容,對東方英才使個眼色,「我現在也要再氣他一次,他這次沒辦法跳起來反對,只能躺著接受了。」

  「你想幹嘛?」

  「來,我們一起叫他一聲。」

  盧啟達大大方方牽住東方英才的手,立在自己父親的靈柩前,拉著對方一起恭恭敬敬地鞠躬,「英才,來,一起叫,一、二、三……爸。」

  「……爸。」東方英才有點窘,但還是老老實實跟著阿達一起躬身行禮,並跟對方一起叫出了這個重中之重的稱呼。

  雖然在老盧先生活著的時候,是絕不可能接受這麼一幕的,但現在確實無能為力了,只能面容安詳的默認。某種古怪的幽默感在一個生命消逝過後如此呈現,東方英才忍不住也笑了一下,隨後在心裡默念N遍抱歉。

  「好,這就算您答應我們了,爸,我們鬥了這麼久,您都歇下了,也該談和了。您這就安心地去吧。我們以後會經常去看您的,哦,媽明天過來陪您,今天晚上就勉為其難,再忍耐我們一下,我們整晚都不睡陪您聊天。」

  盧啟達打開話匣子開始跟父親細聊,趁著這最後的機會好好陪伴對方,東方英才則安靜地守在他旁邊,讓他得以苦中帶樂地渡過這本該痛徹心扉的一夜。

  凌晨五點過後,得到盧啟達允許的盧氏親友們陸續到來,老盧太太也腳步穩健,氣色比起昨晚好多了。她在親屬們和藥物的幫忙下小睡了幾個小時,已經恢復一些精神,以至於看到東方英才時可以中氣十足地大吼,「滾出去!」

  東方英才立刻就站起來準備「滾」,這種時刻他理所當然需要退讓,可盧啟達牢牢拉住了他,另一手拉住自己母親的衣袖,「媽,他對於我,就是爸對於你,如果死的是我,爸不在你身邊,你能撐得住嗎?」

  「……」老盧太太沒有再說話,狠狠瞪了兒子一眼就甩開他走向丈夫的靈柩,不管怎麼樣,她還是跟躺在棺材裡的丈夫一樣,心有不甘又無可奈何地容忍了兒子身上所有的不完美。

  注視著母親的背影,盧啟達低聲提醒身邊的人,「待會也不要自作主張,你是盧家的主人之一,任何人都沒權利趕你走,你還要幫忙處理很多事,我肯定做不過來。」

  「嗯,我知道了。」他點點頭,吞回已經臨到嘴邊的、不合時宜的疑問——那我們現在算是怎樣?正式復合了?還是你只需要我陪你撐過這一段就好?

  盧啟達拉他去換上了麻衣,然後一起回到靈堂開始跪謝來賓,老盧太太也披著麻衣跪在另一邊,時不時橫眉冷對,東方英才裝作視而不見,盧啟達則在他耳邊輕歎,「爸說走就走,對媽打擊好大,我以後一定要學會珍惜眼前。」

  啊?這是表白還是怎樣?在老盧先生的靈堂前?東方英才趕緊跪倒伏低,也給對方來個充耳不聞。

  可是,今天的盧啟達分外感性,不知是不是被父親的離開刺激過度,中午吃飯的時候,麻衣都還沒除下,就又突然看著他的眼睛問他,「英才,你還愛我嗎?」

  「啊?」東方英才窘到快要爆炸,身邊不遠到處都是人呢。

  「你只用點頭或者搖頭就好,我不想再錯過什麼了,我要當面得到答案。」

  「……」東方英才左看右看,似乎沒人注意這邊,於是閉著眼睛胡亂點了個頭。

  90、且行且珍惜

  整個盧家上下忙碌了好幾天,逝者在無數或真或假的追思中終於入土為安,累到快要崩潰的東方英才仍然沒空說累,亦步亦趨地跟在盧啟達身邊。因為他知道,對方肯定比他更累。

  不過,阿達在別人面前始終表現著鋼鐵般的意志和身體,連倦容都沒有顯現過,事無大小安排得井井有條,這一點讓他心疼又佩服。果然還是他一直仰望著的那個阿達,哪怕對方親口對他說是靠了他才能撐下來,但他始終不能相信自己擁有如此強大的電能。

  風光的葬禮過後人群漸散,躑躅在墓碑前的老盧夫人久久不肯離去,阿達跟他安靜地站在她的背後,只是留出了足夠的距離,以便她獨自和最親的那個人告別。她半蹲下來,跟深埋在六尺之下的丈夫喃喃說了些什麼,埋怨又親密的語氣仍然像戀愛中的少女。遠遠看著這幕的東方英才眼睛發酸,一陣心悸,出於本能抓緊了身邊人的手臂。

  再不願離去也只得告別,老盧太太終究還是轉過了身,她的臉上已經沒有淚水,只剩下木然的平靜,像是所有的熱情都隨著丈夫的生命一同埋葬。

  站在車旁等候已久的司機和保鏢快步迎了過來,在盧啟達的示意下護著她上車回家,她似乎不想開口跟兒子說話,看過來的眼神卻脆弱而矜持,東方英才再一次發覺這家人的共性,斗膽自作主張替阿達開了口,「他會回家吃飯的,您只管放心。」

  老盧太太意味不明地瞪了他一眼,卻輕輕點了個頭,現在的她經不起兒子的任何拒絕,也不能錯過任何有兒子陪伴的機會。東方英才看得心頭發軟,用力揪了阿達一下,總算逼得對方很不自然地開口,「媽,您先回去休息,我們還有點事要處理,一會兒就回家……多安排一點飯菜吧。」

  老盧太太臉上掠過一絲喜色,又重重點了個頭,保持著優雅的動作上車,只是顫抖的手洩露出了真實的情緒。東方英才回頭看向阿達,對方那張英俊而疲憊的臉上也能尋到一點喜悅和期待,於是帶著笑意問道:「你不會怪我自作主張吧?」

  阿達斜睨他一眼,「你是在表功吧?不過……謝謝。」

  他雀躍又驕傲地昂起頭,「不用客氣。」

  阿達忍著笑盯住他看了好一會,看得他都臉紅了,才伸指在他腦門上彈了一記,「叫你得意!走了!」

  他痛叫一聲摀住腦門,跟在阿達身後跑向那輛他自認為已經開熟的車,「我來開車!」

  「少來,你開得那麼差。」

  「不會啊!我上次不是開得很好?」

  「好個……」阿達硬生生吞回了那個「屁」字,忍俊不禁地笑罵他,「都被扣分了!還有罰款!你記得去交啊!」

  「呃……好吧。」

  他只好軟下氣勢,鬱悶地坐進車裡,想了想又覺得委屈,「那不是因為我技術差,特殊情況嘛,怎麼就不能寬大處理?」

  「你問我?我問誰?總不能為了這點小事就動大干戈……算了,安心受罰吧。」

  他也只得鬱悶地接受了,雖然覺得這實在不公平,其實他就是想要得到阿達的一句安慰,可偏偏對方一家的傳統都是做多說少,猶豫中他再次斗膽,「阿達,安慰我一下,我心裡不爽!」

  「啊?」正在發動車子的阿達似乎有點哭笑不得,但又似乎很樂,「你還真是鍥而不捨……你想聽什麼安慰?」

  看來阿達其實也不是那麼介意他的厚臉皮,他以前的種種顧慮都是庸人自擾?

  「我想聽……你誇誇我。」他越發的原形畢露,腆著臉主動索要那些曾經錯失的低俗享受。

  「呃……你還真的難倒我了,我想想……」阿達一本正經的臉上露出為難的表情,但還是皺眉思索起來,過了幾十秒,才擠出一句姑且算做誇讚的話,「你皮膚不錯。」

  「這也算?不行,你要誇我人品!」他得寸進尺地再度要求。

  「人……品?」阿達神色古怪地瞥他一眼,他很受傷地用力回瞥過去,隨後看到阿達滿眼的笑意,就像春風吹散冰雪般生動美好。

  「呵呵,好吧……東方英才先生是全城心地最善良的青年才俊!」

  「呼……」真的很享受,他就是這麼庸俗的一個人而已,這種假到不行的誇獎從阿達嘴裡說出來,簡直比什麼情話都要好聽。

  「還要聽?」阿達忍不住輕聲笑起來,花費心思繼續搜尋那些自己從來都用不上的詞彙,「東方英才人如其名,才德兼備,不但那個……學富五車,急公好義……還入得廳堂,出得廚房,上得龍床!」

  「哈哈!」東方英才爽到笑出了聲,但聽到最後那句感覺不對,紅著臉哇啦大叫,「什麼龍床,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

  「呵呵,不是愛卿你要聽的嗎?寡人只是略作配合,別鬧……我在開車呢!」

  兩人在一陣全然陌生的輕鬆氣氛裡捕捉到久違的快樂,就連盧啟達也回復了從前學生時代擅長的毒舌,不遺餘力地擠兌逗弄起東方英才。就這麼笑笑鬧鬧地,他們一起去了銀行,老盧先生的那位助理早已等候多時,說是老盧先生的私人保險箱裡有東西留給小盧先生。

  取出的保險箱放在他們眼前,其他人都了退出去,東方英才有點緊張地注視著阿達慢慢打開它,裡面竟然只有幾個破損的玩具。在他震驚的眼神中,阿達卻拿起其中一個對他苦苦地微笑,「都是我摔破的……這些。很小的時候,我還沒這麼陰沉,他總是忙得沒時間陪我,我就發脾氣摔掉他給我買的玩具。後來大了一點,我知道摔玩具沒有用,就再也不摔了,只守在客廳裡等他回來,他走過來要抱我的時候才故意不理他,跑回自己房間使勁關上門。真幼稚啊……那時候。」

  「他把這些東西存在這裡,已經很久了吧,他還是很愛你的,只不過……」

  「也可能是故意報復我,他也真的報復到了,現在讓我看這些東西,還有什麼意義?除了想要讓我難受之外?」阿達的語調漸漸不穩,呼吸也急促起來,「明明在他活著的時候可以彌補,偏要死了以後才讓我知道,這種父親真是天下少有……我憑什麼要吃他這套?這些東西我不要……我們走吧!」

  阿達再一次用力甩掉多年前親手摔壞的玩具,站起來就要往外衝,東方英才反射性地拉住對方,「少任性了,阿達,他已經死了!你還跟他嘔什麼氣?即使他是刻意報復你,也算處心積慮了,一個老人花這麼大心思只是想要自己的兒子記住他,也夠慘的了!他以為你對他的感情就跟你表現的一樣冷淡,才想盡辦法來讓你記住他,哪怕是恨他。他到死都不知道你把他看得很重……你們的關係搞成這樣,不止一方面的錯,你自己也有一半責任!」

  這是他第一次敢於當面教訓阿達,但一個梗都沒有打,順暢得連他自己都吃驚。阿達半天都沒動,隨即又猛然轉過身來,眼睛發紅地抱住他坐了下來。紊亂的呼吸過了一會才逐漸平穩,阿達以極低的聲音承認了他的指責,「從來沒有人來罵我這些話,我也就一直裝作自己是對的……但我是盧啟達,怎麼可能不知道自己錯了。他寧可憋死都不認錯,我也一樣,只要我們任何一個先伸出手,就不會搞成後來那樣……」

  「既然你一直都明白,還執著什麼呢?你自己也說了,要珍惜眼前,過去了的就都看開它吧。」東方英才小心翼翼地說著,也學阿達那天玩起了雙關。

  「嗯,我會的。」阿達重重地抱了他一下,轉頭去收拾那幾個雖有破損卻還顯得很新的玩具,他愣了愣,沒得到最直接的答案讓他稍感失落,但想了想也就釋然了,姓盧的不都是那樣?小事不怕肉麻,大事扭扭捏捏,簡而言之兩個字:悶騷。

  於是,他痛快地幫阿達一起收好那些童年記憶,裝在銀行準備好的袋子裡帶走了它們,再一起回到盧家大宅陪老盧太太吃飯。他瞭解老盧太太急於跟兒子單獨相處的心情,吃完正餐就拉著阿達到一邊告別,說自己好幾天沒有去店裡也沒回家,僅靠電話已經焦頭爛額。阿達點點頭,帶著自責送他出門,「我送你過去?」

  「不用,多陪陪……媽。」這聲「媽」讓他又紅了臉,但還是讓它低低地溜出口。

  阿達愉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順著他的話接口道,「嗯,自己路上小心,替我問候爸媽他們。」

  「哦……」他揮手轉身,走兩步又回過頭來,「我讓他們約你吃飯?」

  說出這句話的心情很有點忐忑,而且他覺得自己臉皮真厚,選在阿達最容易被攻克的時候主動出擊。

  「好啊,我等你消息。」阿達溫柔的微笑給了他無窮信心,一瞬間又覺得自己所做的無可厚非。珍惜眼前嘛,這可是阿達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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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1、極度哀艷的晚上

  回到父母家門口的東方英才雖然壓力重重,但也信心百倍,拿出厚顏無恥的勁頭給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設,就掛上一臉沉痛進了屋。

  老頭子橫眉對他哼了一聲,老媽看他精神不佳,自然溫言軟語的安慰起來,他連歎了好幾聲長氣才開始煽情,訴說這幾天阿達如何傷心落魄,自己又是如何擔心難過。心軟的老媽絕對感同身受,眼淚都差點掉下來了,「那你們這幾天都沒怎麼睡覺?哪能撐得住呢?快去洗個澡睡一下。」

  他偷瞄老爸一眼,還是繼續掛著那副死相,「唉,我也睡不著,想到阿達要盡孝都沒機會了,我就趕緊回來多陪陪你們。我現在還有大把的時間呢,可是阿達……」

  老頭子冷不丁插話,「他不是還有個媽?你少作戲了,又想翻什麼浪,說吧。」

  他短暫語塞,隨即有點惱羞成怒地抬起頭來,「爸!阿達才死了老爸,您怎麼就沒點同情心呢,他 媽現在那麼傷心,什麼都幹不了,還要他去照顧,公司裡事情又那麼多,都要他操心……」

  老頭子皺眉擺手,「少說這些,我不愛聽!張口閉口都是那個姓盧的,你這個鬼樣子我看到就煩!」

  他臉皮再厚也真的被老頭傷著了,梗了一下才冷靜回嘴,「爸,你煩不煩,我都是你兒子,你兒子已經這樣了,改不了了,要不我換一個?您覺得我能找到比他更好的?」

  老頭子勃然大怒,站起來就要撲殺他,「你還有臉了?光榮了?想孝順就趕緊給老 子正經結婚生孫子,不然老 子被你氣死了都閉不上眼睛!」

  老媽只好哭著勸架,唯有她的眼淚可以化解這家裡兩個男人的火氣,一對父子都乖乖就範,貼在她身邊坐了下去。

  把老頭子趕去廚房做飯後,母性氾濫的老媽悄悄對兒子說,「你爸就是一張嘴還軟不下來,其實挺喜歡小盧的,如果他是個女孩子該多好啊……唉,現在還說這些幹嘛,英才啊,要是小盧有空,就讓他來家裡吃飯,把盧媽媽也接過來,她一個女人,這個年紀沒了老公,想想都難過。」

  他大感意外,愣了一下才抱住老媽,聲音都高興得發抖了,「謝謝媽,你真是冰雪聰明善解人意的大美人!我還沒說呢,您就知道我的陰謀了。」

  「你是我生的,我這點都看不出來還當什麼媽?」大美人破泣為笑,摟著兒子不肯放手,東方英才仔細端詳自己的老媽,這幾年不復往日的困苦勞頓,好好保養過的面孔顯得比以前還要年輕,果然美得冒泡。

  「媽,我是不能讓你抱孫子了,但我讓你多個兒子,怎麼樣?」他一時衝動,這句話自然而然脫口而出。

  「行啊,只要人家不覺得我們高攀。」老媽慈愛地看著他的笑臉,撫摸他頭髮的手勢跟小時候一樣輕柔。母親對兒子果然可以寵得不顧原則道理,輕易地接受並容納兒子的一切。

  得到老媽的首肯,他按捺不住興奮當時就給阿達撥了電話,阿達保持分寸地回了一聲「好」,停頓幾秒又對他說:「代我謝謝伯母。」

  他佯怒冷下聲音引導對方,「還叫伯母?有人雙重標準了吧?」

  「呵呵……那就代我謝謝媽。」

  趁對方發出輕笑時,他狡黠地把手機移到老媽耳邊,於是,他如願地看到了老媽臉上微微綻開的笑容。

  這天晚上,他終於睡了個好覺,第二天一早醒來,精神飽滿地跑回店裡工作。小事不用他操心,積壓了好幾天的大事都等著他去處理,這一忙就是十幾個小時。阿達那邊比他還忙,連通電話也是吃午飯時擠出來的幾分鐘,兩個人都是邊吃邊說,彼此的聲音含糊不清,相互不求甚解地哈啦了幾句,不約而同地笑出聲來。

  對方說了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說」這個行為本身,只要聽到那個熟悉的聲音還在耳邊,就能心滿意足了。東方英才微笑著掛掉電話,幹勁十足地回到工作裡去,忙到晚上七點才告一段落。雖然已經這個時間了,他猶豫中還是拿起電話,「你忙完沒有,一起吃飯?」

  「忙完了,正在吃飯,已經快吃完了。我以為你在忙,就跟朋友先出來吃了。」

  他鬱悶加驚詫地反問,「朋友?不會還是上次你提過的那個吧?」

  「上次?哦,不是。」

  他更加鬱悶驚詫,阿達突然變得這麼平易近人了?冒出一個又一個的朋友來。對阿達而言,熟到可以一起吃飯的朋友向來不多。

  「那今天這個是誰?要不要介紹給我認識?」他帶著明顯的醋意提高了聲調。

  「你不高興?太累了嗎?我過來接你,再陪你找個地方去吃?」阿達一如既往的體貼。

  「呃……算了,你在哪裡,我自己過來,你忙了一天,別跑來跑去了。」他自己都嫌自己緊張過度,他又不是言情小說裡嬌滴滴的女主角,瞎折騰阿達幹什麼。

  「好,我等你……」電話那端,阿達說了餐廳所在的地方,就移開聽筒跟別人說了幾句什麼,隱約是「你們先去」,好像還叫了「媽」,背景聽起來很嘈雜,像是好幾個人的樣子。

  「阿達,旁邊還有人吧?是個大飯局?」

  「嗯,我媽,還有她以前的朋友一家。爸的葬禮他們全家都來了,你見過的,今天他們做東,請我和媽吃飯,她心情好了一些。你快點來,我陪你吃飯了再去跟他們會合,今天大家全部陪她去看戲,讓她高興高興。」

  「哦……」他頓時回想起那家「朋友」,全是基因良好外貌出眾,一對俊男美女的父母加一個基情四溢的未婚兒子,出席葬禮都穿著悶騷的修身小禮服,當時就讓他不甚順眼。他一個激靈,不由自主再度緊張起來,但強拉著阿達留在餐廳等他未免過分,考慮到老盧太太看到他就會心情變差,不能再主動失分,他只得臨時補救一下,「你陪他們一起去吧,不用等我,我也累了,隨便吃點就回家休息。」

  「也對,你是該好好睡一下了。你回哪邊?我今晚回家去睡……」阿達壓低了聲音,「我們的家。」

  「嗯,我等你回來。」

  「呵呵,好,你吃完東西先睡一覺,我回來再給你做宵夜吃。」阿達的聲音壓得更低,「我很久沒有親手做東西給你吃了,你留著點肚子。」

  「……好。」患得患失的擔憂中夾雜一絲甜味,就是他此刻的心情,掛斷電話之前他忍不住多問了一句,「你覺得他怎麼樣,就是那個,『朋友』的兒子?」

  「還不錯,我跟他小時候很熟,經常一起玩,後來就見得少了……英才,你不是在吃醋吧?」阿達的聲音帶著明顯的笑意。

  「沒有!我哪會這麼無聊?哈哈。」他羞惱交加地乾笑,肚子就像配音似地「咕咕」叫了兩聲,阿達不可能聽到,但他自己對此大為光火,該死的肚子,不爭氣都不看時候。

  掛斷電話後他發了一會兒呆,對眼前的處境迷惑惶然,阿達從沒有談及將來,只說了珍惜眼前,他並沒有什麼意見,可始終像靠不到岸般煩躁焦慮。他們之前明明是正在分手,因為一個意外事件又被拉回彼此身邊,這可能是難得的機緣,也可能是極不穩定的虛像,跟沙漠裡飢渴已久的旅人看到的海市蜃樓同樣性質。

  他的人生已經不能回頭,也根本沒有打算回頭,只能緊緊抓住這個機緣走下去,哪怕走到盡頭還是沙漠,所以惶惑擔心其實都太多餘,無非是A或者B兩個結果。他冷靜時能夠想得很清楚,卻因為身在其中而時常軟弱惶惑,才會有剛才那種誇張無聊的表現,簡直無法自控。

  一邊張嘴大啃隨手買來充飢的漢堡,一邊努力反思自己做的蠢事,吃完了還是餓的感覺讓他百般幽怨。他這麼熱愛美食的人竟然如此草草解決晚餐,真該殺回店裡去好好奢侈一頓。但是阿達說了,讓他留點肚子,晚上回來做親手宵夜給他吃,他微笑著回味阿達說出那句話的語氣,就此打住哀艷的自憐,驅車開向歸家的路。

  寂寞了好幾天的房子似乎也在控訴主人的無情,他拿出鑰匙時就遭遇了門鎖的撒嬌,老半天才搞定大門脫鞋進屋,開燈時又發現客廳的吊燈莫名其妙壞掉一個燈泡。心情多少受了點負面影響,他洩憤般闖進了阿達前些天住的那間客房,坐在床上揪起無辜的枕頭一陣蹂躪,又卑鄙地打開了床頭櫃的抽屜。

  他始終改不了這種慾望,想要偷窺阿達內心最深的秘密,那些傳說中的日記從來沒被他找到過,他也說不出口真的要求阿達拿給他看。兩個人之間往往就是這樣,對方願意主動給你的,你反而不能去要,因為這個「要」很可能會讓對方後悔當初的「給」。

  跟他意料中一樣,抽屜裡顯然沒有日記本,但是躺著一本翻開的書,他拿起來看看封面,不僅顏色讓他皺眉,書名也讓他大感震驚,半晌才發出一陣悶笑。

  粉紅色的封皮上,赫然印著四個花體大字——戀愛指南。

  92、單刀直入

  盧啟達回到家的時候,才剛拿出鑰匙,大門就自動打開了,門後面是一張笑得很賊的臉。他面上不動聲色,心裡卻著實有點發楚,對方那種想要做什麼壞事的表情雖然遙遠,但並不陌生。在他們共同的學生時代,每當東方英才想了壞點子要去整誰,就是這副似笑非笑、眼睛骨碌亂轉的賤樣。

  不但如此,今晚的東方英才還獻起了小慇勤,溫柔又熱情地接過他手上的公文包,主動拿來拖鞋放在他腳下,簡直恨不得親手給他穿上。他打了個寒顫,身體略略向後退去一點,「英才,你幹嘛?有什麼事嗎?」

  「沒有啊,我對你好一點你不喜歡?」對方的眼神何其無辜,笑得比之前更甜。

  「呃……」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他考慮了一下還是把這句話嚥回去,換上嚴肅而不失體貼的語氣,「你好像有點興奮,發生了什麼好事?都不想跟我分享嗎?」

  多麼誠懇的關懷啊,換做平時,對方早就暈菜了,一五一十地把心底話全部倒出來,可今晚這招不靈了,東方英才只是彎起嘴角眨眨眼,「你以後會知道的,現在時機未到。」

  「……」盧啟達越發狐疑,忍不住再次從上到下的掃視對方,今晚的英才真的很不一樣,眼睛亮得像兩隻探照燈,對著他的注視也不再跟往常般連躲帶閃,反而勇氣十足地跟他對視,搞到他先不好意思地移開了目光。

  怪,實在有點怪,他搖搖腦袋移步走向廚房,「我給你做宵夜去,你想吃什麼?」

  按照一般情況,此時的英才應該叫一聲好,然後安安靜靜坐著等他,可這次沒有,那個反常的傢伙在他背後呵呵笑了兩聲,亦步亦趨地跟著他一起走進了廚房,「隨便你做什麼,我都愛吃,你就隨便做吧。」

  不得不承認這句情話聽著挺順耳,但真不是英才風格,簡單來說,東方英才在調情方面一直成績不及格,鮮少有這麼主動獻媚的。盧啟達再次驚異地回過頭,被對方眼裡濃烈的熱情嚇到,「英才,你到底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你發燒了?」

  他擔心地伸出手掌在對方額前試了試,感覺溫度正常才放下心,想要抽回的手掌卻被對方拉住不放,緊緊貼在臉頰上一路滑下去,移到嘴唇前親了一口才慢慢放開。

  於是,盧啟達也難得不解風情了一次,對著投懷送抱的情人皺起眉頭,「不對勁……你受什麼刺激了?」

  尷尬的神色一閃即逝,東方英才的面皮只僵了幾秒鐘,就再接再厲地獻起慇勤,「沒什麼不對勁,就看你今天比較帥,好了我不鬧了,你做吃的吧,我看著。」

  「真的沒事?那我隨便做了哦,待會不准挑剔我手藝下降,油放多了之類。」盧啟達未雨綢繆,先堵住對方無理取鬧的可能性。

  「不會不會,你做吧,我保證不挑剔。」笑瞇瞇的東方英才看起來小了好多歲,又讓盧啟達想起對方學生時代捉弄同學的那種表情。

  他越發心裡找不著底,咳了一聲指指外面,「那你出去等我,我做好給你端過來。」

  「不用,我就喜歡看著你做,你認真做事的樣子最好看。你不用管我,就當我在外面等你嘛。」這句話說得是情意綿綿,可盧啟達早已無心消受,又看了對方兩眼才背過身去打開櫥櫃,暫且拋開某種不妙的預感。

  忙活了二十分鐘,東方英才就在廚房裡盯了他二十分鐘,那雙探照燈一樣的眼睛十分露骨,動不動就往他身上身下的躥。如果這個人不是英才,他鐵定擺出威嚴的姿態炮轟過去了,但對方是英才,所以他只能微妙的鬱悶並虛榮著,賣弄般把手裡的菜刀和鍋鏟舞得更加好看。

  動作雖然漂亮,可這頓宵夜多少因為分心而有失水準,不但量多,油鹽也放得有點多。他心裡暗叫不好,哪知英才一點也沒察覺,還邊吃邊發出享受的歎息,「嗯……好吃,果然還是油多一點最好吃了!」

  他緩慢地忍受著自己退步的廚藝,試探性地問道:「真的好吃?英才,你不怕胖了?」

  「不怕!我再也不怕胖了,反正我胖了你也喜歡!是不是?」豪氣地喝下一大口湯後,東方英才打著飽嗝撫摸肚子,以滿不在乎的語氣丟出這句反問。

  「啊?話雖如此……太胖了也對健康不利,今天晚一點睡吧,別吃了馬上睡覺。」他只好保守地關心對方一下。

  「嗯!我知道你心疼我,我們都晚點睡,聊天吧!」東方英才善解人意到過頭的地步,跟往日那種聽到「胖」字就要發飆的歇斯底里樣大相逕庭。

  反常,還是反常,今晚的一切太不真實,連盧啟達這種理性男人都幾乎懷疑自己是在做個美夢。

  「好啊,聊天……你想聊什麼?」他陷在一種半夢半醒的狀態隨口答話。

  「呵呵,我起話題?好,今晚跟你吃飯的那個,以後盡量少跟他見面行不行?雖然我相信你對他沒意思,但他很明顯對你有意思。」

  這麼單刀直入明目張膽的醋意,讓盧啟達立刻有了精神,微笑著看向對方,「霍,還說沒吃醋?」

  「吃醋就吃醋吧,反正我也有這個權利,對吧?」東方英才又露出那臉賊笑,轉動著眼珠像是挑釁,「你還不是吃過我的醋,一樣的不肯承認。」

  「我可沒有,那個小流氓根本不配跟我爭。」盧啟達擺出個很酷的pose,撇撇嘴表示不屑。

  「哈哈,好吧,我就讓你嘴硬。不准轉移話題,我剛才說的你答不答應?」

  眼前的這個人就像吃了什麼特效藥,智商和邏輯都顯著提高,緊盯著目的一步也不放鬆。盧啟達只好認敗,鄭重其事地點點頭,「嗯,非必要的話,我不跟他見面,就算必要,也絕對不跟他單獨相處。」

  「ok!下一個……你到底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啊?這種事……都過去很久了,你還提起來幹什麼?」盧啟達額上冒出一層薄汗,他的英才今天真的吃了興奮劑?

  「不許轉移話題,這有什麼不好回答的?」東方英才臉都沒有紅,一本正經地看著他。

  「呃……就……我也不記得了,再說這種事……也說不清楚。」盧啟達重重地咳了兩聲,「時間不早了,我想睡了,我先去洗澡……」

  看著盧啟達站起來快步走往浴室的逃避姿態,東方英才在他背後偷笑,隨即正了面色加大聲音,「好吧,那我換個話題,阿達,你第一次要跟我絕交的時候,是不是已經喜歡我了?」

  盧啟達腳步一頓,悶悶地低聲回答,「算是吧。」

  「哦?那你還要跟我絕交?是因為不夠喜歡,還是因為太喜歡?所以乾脆特別冷淡的對我,甚至再也不想看到我,就跟你對你爸的態度一樣?」

  一連串的追問沒有得到回答,盧啟達在原地僵了半天之後,加快腳步走進浴室。可是,當他出來的時候,全身上下只圍了一條小毛巾,而且被手拿浴袍正要送進來的東方英才逮個正著。對方忍住笑把浴袍遞給他,沒有再提起之前尖銳的問題,只微微踮起腳在他唇上親了一口,就還給他空間和自由,「我去洗澡了,你先睡吧。」

  被留在原地的盧啟達注視著對方輕鬆的動作,鬱悶中帶點欣慰地發出苦笑,經過這麼反常的一個晚上,他還怎麼可能早早入睡?英才似乎明白了一些什麼,然而步調快到讓他有點適應不良,他向來都是兩個人之中比較強勢的那個,就算只是表面和姿態上的強勢。

  處理起感情這種玄妙又複雜的東西,他從來不比任何一個常人堅強有力,反而更加笨拙和沒有信心。當他還是個性情陰鬱又特別驕傲的小孩時,對於難以求得的感情一概避而遠之,比如父母的關愛和同齡人的友誼。他曾經是個不被喜歡的小孩,他很確認這一點,順理成章的,長大了也是個不被喜歡的怪人。

  他只能用某些方面的能力來安慰自己,所謂怪人都是像自己這樣有所成就的聰明人,所以他仍然是個正常的人,可以在各種領域找到似曾相識的同類。他不止一次擔心過自己也會像那些同類一樣,愛上某個普通意義上的正常人,並被對方折磨和拋棄,最終獨自一個人過完下半生。

  他不想被拋棄,也不能被拋棄,於是只能主動拋棄或者全部擁有,也自認拿出了足夠的誠意去擁有,但這些並不能給他更多信心。在從容掌控著一切的同時,他比任何人都害怕失去,他一直期待著英才明白這些,卻又本能地抗拒交出全部。

  一旦交出全部,就再也沒有退路;若是不肯交出全部,就只能面臨末路。這才是「感情」最令他恐懼之處,也是他和英才之間已經走到的這一步。

  93、鴻門宴

  經過那一晚的反常表現之後,東方英才就像吞吃過什麼興奮劑一樣,一天比一天主動大膽,臉皮也迅速變厚。

  比如往常約不到盧啟達吃飯的話,他都是很乖地應一聲「好吧」,然後自己隨便找個什麼地方去吃就算了可現在完全不同,只要對方一說沒空,他就學女孩子撒嬌或者壓低聲音威脅,「就抽個空陪我去嘛,反正你自己也是要吃的……你要敢拒絕我,我就捧一大束紅玫瑰來你公司接你!」

  再比如晚上約會去幹什麼的問題,以前多半都是盧啟達說了算,看歌劇或者去聽音樂會之類,可現在的事實是,這個禮拜的三次約會裡有兩次都是看電影,而且是那種毫無營養的動作片跟搞笑片,剩下的那次更離譜,東方英才竟然提出要去電玩城,盧啟達被他硬拖著一起進去,黑著臉在旁邊看他打了半個多小時的電動,才得到他腆著笑臉的賠罪,外加一個大庭廣眾之下、用力印在臉上的響吻。

  愣在當地的盧啟達幾秒鐘後才拉著他奪門而出,心裡說不出是吃驚還是羞惱更多,對方那種精神百倍又熱情洋溢的勁頭其實有著很強的感染力,並不真的讓人討厭,可能只是因為太突然而有點抵擋不住的感覺。

  到這個禮拜的最後一天,好不容易從工作中解脫出來的盧啟達本想跟對方待在家裡休息,就看看碟聊聊天什麼的,哪知東方英才又抓緊機會展開新一輪攻勢——「阿達,快點換衣服,時間到了,跟我回去吃飯!」

  「啊?回哪裡吃飯?不是在家吃嗎?」盧啟達放下手中的報紙,坐正身體清了清嗓子,開始醞釀一番嚴肅的討論,既然今天有空,他覺得應該要從思想和行為上都管制對方一下了,「英才,你最近怎麼回事?老是一驚一乍的,返老還童了?你這樣搞得我很被動啊,有什麼心事你跟我說就是了,別悶著自己一個人亂想。」

  「心事很多,我會跟你說的,不過今天沒空,你忘記上次答應我的事了?做男人要有信用,快起來換衣服,跟我回爸媽那邊吃飯。」已經換好衣服的東方英才對鏡微笑,然後十分滿意地轉過身來,把那個微笑又用在難得賴床的盧啟達身上。

  「……」好像是有這麼回事,但對方當時可沒說就是今天,又一次的突然襲擊,殺得他措手不及。盧啟達動了動嘴角,卻把拒絕的話硬吞回去,對方都已經拿「男人要有信用」這樣的大帽子來扣他了,他還怎麼能出言反悔,「好吧,等我十分鐘。」

  於是,鬱悶的阿達匆匆梳洗換裝,得意的英才悠閒地在旁邊點頭欣賞,「就這套吧,很好看,也很端莊,我爸媽肯定喜歡。」

  「端莊?是莊重吧?亂用詞彙。」盧啟達無奈的反擊。

  「呵呵,反正就穿這套了,跟我的也很配。你多久沒去我家了……」東方英才略帶感慨地回憶了一下,隨即熱血澎湃地仰起頭來,「今天一定要拿到印象分!滿分!你那個最貴的領帶,打上!還有你那塊貴死人的表,戴上……」

  盧啟達萬分頭疼地看向他,「要不要乾脆帶一箱金條?再給你買個大鑽戒?」

  「我想想啊……」東方英才竟然認真地沉吟起來,「金條他們肯定喜歡的,但是太直接了,不好……他們雖然很愛錢,我拿回去可以,你拿回去他們就會覺得過分……」

  「好了好了,我敗了,你說怎樣就怎樣吧,我剛才是開玩笑,你別想那些了,我可不幹那種事。」

  「呵呵,入鄉隨俗,我爸媽就好那一口,你不俗,你最有品位還不行嗎?哦,你一說鑽石我想起來了,那對鑽石袖扣,等等,我給你翻出來。」

  東方英才說著話就去床頭櫃裡翻找那些昂貴的玩意兒去了,看他的意圖似乎想把盧啟達打扮得滿身穿金戴鑽才肯罷休。盧啟達冷眼旁觀,一陣惡寒,只得以極快的速度打好領帶、戴上了表,再舉起雙手表示這已經是自己的最大讓步,「夠了!我們走吧,不然我今天不去了!」

  「那好吧……」東方英才遺憾地回看了抽屜裡一眼,依依不捨地站起身來,跟在盧啟達後面離開了臥室,奔向今天的鴻門宴。

  出門之後,盧啟達在東方英才的指導下先去購物,買了一堆據說是對方父母最喜愛的東西,兩個人大包小包地提滿四隻手,到了東方英才爸媽家門口時,更是全部都變成盧啟達一個人的負擔,「阿達,你提著好,一是顯示你心疼我,不讓我累;二則說明東西都是你買的,討他們高興!」

  「有必要這麼小市民嗎?我說……」盧啟達話沒落地,門就開了,他只好把滿腹牢騷換成溫文爾雅的笑容,「伯母好!」

  開門的是東方媽媽,儘管她臉上一眼就能看出尷尬,但也能看出更多的喜悅和容納,而且頭上的髮髻挽得一絲不苟,顯然是專門去造型店裡做的,身上的套裝也是暫新的,「快進來,別站在門口呀,唉,你這孩子,買這麼多東西幹嘛,真是太客氣了。」

  話雖如此,老人接過禮物的動作卻很麻利,仔細化過妝的臉上笑容也更加慈祥了。看著進門來的三個人,坐在沙發上的東方爸爸重重「哼」了一聲,身上的西裝卻也是暫新的,頭頂上所剩不多的頭髮同樣整得有型有款。

  看到這樣的老爸,東方英才沒忍住笑,同時悄悄撞了一下身邊的人。盧啟達也只好維持著敬重又不失禮貌的笑容,快步走過去叫了一聲:「伯父好。」

  老頭子並不起身,微仰起頭掃視過來,用鼻音「嗯」了一聲,如此表示完輕蔑和譴責後,才勉為其難地點點頭,「坐。」

  盧啟達配合地躬了躬身,小心翼翼地坐下來,東方英才趕緊嬉皮笑臉地坐在他旁邊,卻被自家老爸狠狠瞪了一眼,「給我坐遠點!靠得這麼近,成何體統?」

  「是、是!您教訓得好。」

  東方英才討好地笑著,挪動屁 股坐到老爸身邊,關門回來的東方媽媽倒是怪責地看了老伴一眼,乾脆靠著盧啟達坐了下來,「那我坐這邊。」

  東方爸爸虎視眈眈的眼神讓盧啟達多少有點不自在,可東方媽媽瞟過來的眼神又滿是歡喜愛憐,讓他頗有點受寵若驚,這冰火兩重天的待遇實在難熬,他背上都開始出汗了,只好主動製造話題,努力回憶電影裡那些初次上門的女婿是如何討好岳母的,「呃……伯母皮膚真好啊,是在哪家做的保養?我也讓我媽去這家試試。」

  東方媽媽臉上笑開了花,張口欲言卻被自家老伴搶了先,「什麼保養?她是天生麗質,才不像那些有錢人,年紀輕輕就開始浪費!」

  說著話的東方爸爸冷眼瞟向盧啟達的袖口和領口,還有那身優雅得體的手工西裝,「你這套衣服多少錢?這塊表也不便宜吧?看看,我就說,有錢人最會浪費了,一個不小心的話,多少家產都會敗光!」

  「爸,這套衣服是找裁縫做的,阿達可會節省了!那塊表是他送我的,我看他今天來拜訪你們,就臨時借給他戴一下,怕你們嫌他小氣寒酸嘛。」

  東方英才笑嘻嘻地救場,東方媽媽也開口責備自家老伴,「你看你說的是什麼話?啟達這孩子是什麼樣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今天來看我們可真是破費了,買了好多禮物,但他自己連套新衣服都不捨得買。」

  說到這裡,東方媽媽感動得抓住了盧啟達的一隻手,「你這孩子啊,又不是沒錢,光對別人好怎麼行?對自己也要捨得一點嘛,回頭我讓英才陪你去買幾套新衣服,錢我來給,就當是你來看我們的回禮了。」

  東方爸爸對她誇張的語氣嗤之以鼻,「肉麻!這又不是你兒子,你這麼一頭熱幹什麼?就算你想收這個乾兒子,人家也未必看得上咱們!」

  東方英才先是愣了一下,接著大喜過望,趕緊在茶几下伸腿踢了盧啟達一腳。盧啟達吃痛皺眉,一抬頭就看到對方正對自己擠眉弄眼,只得硬著頭皮接話,「呃,我求之不得,怎麼會看不上呢……那以後我就改口了,媽。」

  這句話說出來還算順溜,可盧啟達明顯紅了臉,儘管臉上的表情是那麼自然,也遮不住那點窘意。叫完那簡短的一個字,他頓了一下,豁出去般又望向臉色不善的老頭子,「……爸。」

  對於已經失去父親的阿達而言,這聲「爸」其實重於千鈞,東方英才也屏住呼吸,緊張地看向自家老爸,如果在這個時候阿達得不到承認和接納,以後可能就再也叫不出這個稱呼了吧。

  東方爸爸避開兒子的目光,再次用鼻音輕輕「嗯」了一下,隨後加大嗓門吩咐老伴,「全家都坐在這裡幹嘛?你去做菜,我陪他們聊聊天,做好了叫我們吃飯!」

  「呵呵,看我這記性!」東方媽媽也鬆了一口氣站起身來,向兩個兒子笑了笑就走向廚房,東方英才則不失乖巧地對盧啟達使了個眼色。

  「哦,我去打打下手!」

  在東方英才強而有力的指示下,盧啟達跟著東方媽媽進了廚房,留在客廳的東方英才對父親開始猛獻慇勤,「爸,謝謝你!」

  「少肉麻了,我警告你,有錢人始終靠不住的!你跟我說老實話,那小子平時做不做家務?你們在家吃飯是誰下廚?圖表現的不是好東西!」

  「沒表現,一直都是他做飯,家務也都是他包,我頂多搭把手呢。爸,我什麼時候願意做家務了,你還不瞭解我?從小到大都是好吃懶做的。」

  「嗯,也是,這還差不多!」東方爸爸終於露出欣慰的笑容。

  94、其實你真的有那麼喜歡我

  盧啟達本來以為這一天會很難熬,結果料想中的鴻門宴竟然賓主盡歡,哦,這麼說也不太確切,因為他剛叫順口的「媽」和「爸」,已經有把他當女婿來疼和當兒子來訓的趨勢。

  不管怎麼說,這一關他算是平穩地渡過了,下午那頓飯吃得更加隨便,不過是就著上午剩下的大半桌再添了兩盤小菜,而且這才是他最高興的地方。

  從上午的嚴陣以待到下午的輕鬆隨意,兩位老人已經真的開始把他當成自己人,他算是正式加入到這個家庭裡,得到了他曾經最羨慕的、看起來無比平凡卻難以求到的親情關係。東方爸爸教訓他的那些言辭確實挺刻薄,但連連幫他夾菜的動作也挺頻繁,這讓他盛情難卻,即使不愛吃大油葷也面不改色地都放進嘴裡。

  飯桌上他走神了幾分鐘,無端想起自己的父親,如果在曾經彼此都還有機會的時候,他能夠像現在這樣微笑著後退一步,父親也許早已做出跟他一樣的選擇。人跟人之間的相處可能僅僅就是這麼回事,就算有血緣牽絆的至親或者再深的感情也不會沒有矛盾,唯有學會技巧性的相互妥協和遷就才能一起生活。

  從前的他絕不低頭,哪怕對自己最重要的人也是這樣,如果對方愛他,自然會好好對他;如果對他不夠好,那就是愛得不夠。對他而言並不重要的人和事,他倒是從不動怒,因為那些在他心裡微不足道,所以可以造成某種溫柔又理智的假象。越是真正在意的人,就越容易讓他憤怒,心裡住著的那頭野獸甚至會讓他失控。

  他知道這樣太不公平,對父親,對母親,對英才,他都曾經十分不好,在他們的感受裡,他可能是個只對身邊的路人都能寬容對待,唯獨對親人和情人苛刻冷淡的極品混蛋。他被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想法震驚了,苦笑著歉然看向坐在身邊的英才,對方卻笑得如沐春風,「你吃飽了吧?不用陪坐了,先去喝點茶休息下,我跟爸再喝點!」

  東方爸爸也喝得很暢快,並不勉強他繼續敬酒,大手一揮指向客廳,「嗯,去坐吧!我們也就最後一杯了,不會耽誤你們回去的!」

  他在微微的歉疚和感激下萌生了衝動,主動伸手提過酒瓶給老人再倒了一點,然後把酒瓶裡剩下的全部倒在自己面前的杯子裡,「我當然要陪您喝好,自己先下場怎麼好意思?」

  這堪稱體貼的舉動讓老人龍心大悅,年紀大了酒量有限,這麼處理可以把他喝不下的酒消化掉,又不失面子,「好,夠意思,那我們就干了!啟達,英才,你們都要好好地,多注意身體,以後除了在家能喝點,在外面都不許喝酒。咱們如今都不差錢,養好身體就是最要緊的!」

  兩個人對看一眼,不約而同地沒忍住笑,但也雙雙點頭保證,「嗯,您說的是。」

  盧啟達趁著酒意,超常發揮,還多拍了一句獻媚到骨子裡的馬屁,「以後啊,我們只陪您喝,其他人敬酒也不接杯子。」

  「哈哈,好,好,干!不過啊,好話就不用說這麼多了,你聽英才的話就行,我們老了,也活不了幾年了,只要你今天講的這些話能兌現,這輩子都不讓別人欺負英才……說話要算數啊,啟達,我老了,難免嘮叨,你也別煩我,你說你們這事吧……我這心裡總還是覺得彆扭,我是怕啊……」

  東方媽媽看老伴像是有點喝多了,趕緊出言阻止他說出什麼不中聽的話,「別說了別說了,今天這麼高興,你就少說兩句,真是的,一個老爺們比我還嘮叨。」

  東方英才拍了拍老爸的肩膀,臉上也露出一點尷尬,不知是不是酒精的作用,盧啟達此時的神經異常敏銳,居然福至心靈地說出了他平常認為最俗氣不過的話,「您放心吧,我什麼都分他一半,說話算數,我們明天就去公證,您和媽也一起去,給我們做個見證。」

  東方英才被他嚇了一跳,微帶醉意的眼睛瞬間睜得像銅鈴,「你胡說什麼?我又不要求這個,你喝多了吧?」

  這句話從嘴裡一說出去,盧啟達頓時覺得豁然開朗,整個人都輕鬆了,原來就是這樣簡單,所謂的世俗觀念,他雖然看不起也不介意,但是如果能夠讓重要的人們覺得安全,又有何不可?反正他是真的並不在意。

  「我沒喝多,其實我早就該這麼做了,人家都是這樣,我們又何嘗不可呢?英才,你不是真的想反對吧?就算你想反對,爸媽肯定不會反對,我們三比一,呵呵。」

  果然,東方爸爸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好小子,算你是個男人!行,我投一票。」

  東方媽媽臉有些紅,不知是不好意思還是興奮地,但也喜上眉梢地點了個頭,「嗯,我沒意見,英才啊,你果然沒看錯人,我說啊,你們還可以趁年輕去生個孩子,現在不是有那些個高科技嗎……兩個也可以的,我還養得動……」

  東方英才被自家老媽雷得面紅耳赤,大叫一聲:「媽!你想太多了!飯吃完了,我們要回去了!」

  於是,兩個酒意朦朧的傢伙一前一後地奔出了門,在都不合適開車的情況下站在路邊叫了輛車,坐在車裡還在小聲的吵架。

  「你都沒跟我商量,就自作主張,討他們歡心是很重要,但你今天有點過了吧?」

  「呵呵,我這不算討歡心,我認真的。明天下午吧,我上午還有個會要開……嗯,你明天把資料證件什麼的準備一下,今天晚上也可以。」

  「我才不幹呢,這叫什麼事?別人肯定覺得我圖你的錢,我本來名聲就夠臭的了,你還要給我再潑點髒水?」

  「呵呵,別人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哦,你要這麼說,我才會被人恥笑得更狠吧?我的一半家產呢,別人只會誇你有本事,如果說看不起你,那肯定是妒忌,其實這事還是你有面子。」

  東方英才實在生氣,平生第一次撒起潑來,在對方大腿上用力擰了一把,「我不要你的家產!我也很認真,你別以為我開玩笑。我那麼喜歡錢,也就跟你才要高尚一下,你別想誘惑我!」

  盧啟達悶叫一聲,抓住他的手在放自己腿上,「好痛,你還真捨得下手!快給我摸一下,輕點啊……」

  開車的司機大叔被他們搞得很不自在,身上像長了虱子一樣左右挪動起來,東方英才注意到這一點之後飛快抽回了自己的手,「你別瘋了,這裡還有別人呢!」

  「哦,有別人怎麼了?上次你還在電玩城門口親我呢,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這句話聲音挺大,司機大叔身體一抖,猛踩油門,一副只想快點做完這個活的表現,顯然是忍耐快到極限了。

  東方英才想到自己上次的臨場發揮,忍不住也笑了,但還是伸手去捂他的嘴,「小聲點,我那是太久沒打電動,興奮過度。我小時候可喜歡打那個了,就是那種一台一台的,可家裡沒錢啊,只好偷省早餐費去玩,為這個還挨過打,以後就沒怎麼玩了。那天也是心血來潮想要懷舊一下,你想想,我多久沒玩那個了?跟你認識以後也是不敢玩,怕你看不起我喜歡那種沒品的土玩意。唉,一進去我就想起了小時候,憶苦思甜啊。」

  說到這個,東方英才就雙眼發亮,盧啟達看到他這副模樣,不由得輕聲笑了,「下次我再陪你去,想玩就玩吧。」

  雖然這個話題對於兩個大男人也挺反常,但總比「摸」和「親」好點,一路豎著耳朵偷聽的司機大哥算是自在點了。等計程車停在樓下時,兩個人還小小的一驚,「啊,就到了?挺快的嘛。」

  司機大哥木著臉伸手要車錢,把計價表指給他們看,「我是本分人,可沒黑您!您看清楚嘍,真開了這麼遠的!」

  「呃,我們不是這個意思。」東方英才解釋著掏出錢夾,拿出一張整數遞過去,「您收好,不用找了。」

  「不能不找錢,您等等!」司機大叔飛快掏出零錢找給他,「我開的可是雷鋒車,任何人坐車一視同仁,都要找錢的。」

  「呵呵,謝謝!」東方英才微感意外,揮揮手告別了那位司機,回過頭正碰上一張暖呼呼的嘴唇,被出其不意地親了個結實。

  本能的防禦動作被對方在背脊上溫柔的撫摸所化解,漫長的一吻過後,意猶未盡的盧啟達攬著他發出歎息,「總算只有我們兩個人了。」

  「那還愣著幹嘛,上樓啊!」他沒好氣地瞪了對方一眼,在自己家樓下玩什麼風花雪月?限制級的回去想怎麼玩就怎麼玩,何必再浪費彼此的時間?

  接下來的晚間活動當然是異常奔放,匆匆爽過一波後,盧啟達趁著歡樂的氣氛想要深度談話。東方英才懶洋洋地予以配合,在對方提出約會時幹什麼必須以自己為主時,才擺出個性感pose彎起嘴邪魅一笑,「阿達,我還要……我想綁住你,行不行?」

  「啊?」盧啟達緊抿著嘴對望過去,在對方重複點了幾次頭後略作考慮,隨即悲壯又嚴肅地閉上眼睛,「好吧。」

  「真的可以?我還以為你不會答應呢!阿達,你真給我驚喜,等等,我去找一條結實點的,免得玩到中途就斷掉,那樣肯定很掃興。」

  目送著東方英才興致勃勃地下床去找繩子,盧啟達無力地望向了天花板,一時間不知今夕何夕,只覺得這一整天都如在夢中,充滿了對自己的意外和驚奇。

  他以為驚奇到這裡就是結束了,可最大的驚奇還在後面。待到他小死一回,而對方也精疲力盡之後,滿頭大汗的東方英才趴在他肚皮上說出了如下的話。

  「阿達,你肯定在想,我最近為什麼敢放肆成這樣?其實……我不過是仗著你有夠喜歡我。我以前不確定,不知道,時時刻刻都要擔心,還老想偷看你的日記,只是從來沒有成功過。不過,我後來慢慢想清楚了,又看到你看的書……呵呵,原來你也跟我一樣不確定、擔心我不夠喜歡你。」

  「……我就說你怎麼回事,那你現在就能確定了?不擔心我有朝一日會變?以後的事誰能知道呢?你一點兒也不怕了?」

  「我還是會怕,但起碼你現在有這麼喜歡我,那我就有足夠的資本繼續投資。我不需要你分家產給我,因為你現在願意分給我,呵呵,說得有點亂了,不說了,睡覺!」

  「你說了這麼多,我一時半刻哪裡睡得著?繼續聊吧,別這麼沒情趣,做完就睡啊你。」

  東方英才打了個呵欠,翻過身不理睬對方了,「明天再說吧,我累死了……日子還長著呢,急什麼啊。」

  盧啟達又好氣又好笑,「你這就累了?以前每次都是我累,我還沒抱怨過呢。」

  「得了得了,那你就抱怨嘛,我看你是死要面子……其實這事還真他 媽的累啊。」

  「……算了,你睡吧。」就算打死盧啟達,也不會想要跟躺在自己身邊的這個人討論做這事到底有多累的話題,所以,他不得不心懷鬱悶地再一次表現出了大男人風範。

  可是,他心底裡早就悄悄點頭無數次,毫無異議地認同了對方的觀點。

  95、要求我是你的權利(完結章)

  對於每個成年人來說,星期一往往是一周裡最忙碌和沉重的,不能像昨天那樣賴床,還有堆積如山的工作要去處理。可是在這個週一,同床而眠的兩個人早早就醒了,某種新鮮又快樂的情緒讓他們精神大好,身心鬆弛。

  盧啟達眼裡的世界似乎處處都與昨日相同,但也處處都是嶄新的,終於放膽把整個自己分出去一半之後,他得到的卻是高於一倍的回報。快樂美妙的感受可以彼此分享從而變成雙份,煩惱和痛苦可以被對方分擔和消解,做任何事都不再是獨自一個人,連思考的方式都變成「我們」。

  他幾乎是亢奮的,話也比平常多了不少,當英才跟往常一樣大早起來就去蹲廁所時,在外面刮鬍子的他還纏著對方聊天。隔著一扇很薄的門,他們進行著毫無浪漫可言的對話,裡面那個咬牙切齒得讓外面那個閉嘴,說自己正忙著呢,外面那個也因為分心說話而把下巴刮破了一道小口子。

  他的沉默讓英才立刻就注意到了,加大聲音埋怨起他,「我就說別跟我講話!皮破了吧?快消個毒貼張膠布,別拖拖拉拉!」

  「哦……膠布在哪?」他實在太少生病或受傷,連家裡的藥箱放在哪都沒有印象。

  「就書房啊,你去找找!」東方英才被他煩得不行,「算了算了,你等等,我馬上出來!」

  上個廁所都不安生,東方英才眼冒凶光,可衝出來的速度還是很快。匆匆洗完手再看了看盧啟達下巴上那道傷口,他忍不住又埋怨了一句,「刮鬍子的時候說話,你還小啊?還有,我在廁所的時候不要跟我講話,這樣很討厭!」

  盧啟達看對方臉上有點紅,突然覺得這副樣子挺可愛的,還想繼續逗他說話,「為什麼不能在你上廁所的時候講話?我們都這麼熟了,你還不好意思什麼?」

  「這種事再熟也會不好意思吧?你神經了?會……會臭啊!你在外面站那麼近我就很不爽了,還纏著我說話,真是的!」

  東方英才脾氣很大的罵罵咧咧,跑去書房找藥箱了,盧啟達慢條斯理地跟在後面,「藥箱不是應該放廚房嗎,幹嘛放書房了?難怪我不記得。」

  「我媽說的,放廚房和廁所都不好,潮,會失效的,所以我就聽她的,免得將來出了什麼事要急救,我們兩個白癡會死在家裡。」

  東方英才語氣還是很沖,從藥箱裡翻出碘酒跟創可貼,先給另一個白癡消完毒再小心貼上,「好了,快去換衣服,臉上不要沾水了!」

  「遵命……我說,你今天脾氣很大啊,昨晚睡得不好?」盧啟達還是笑瞇瞇地。

  「沒有!我睡得很好。」東方英才氣順了點,轉過身就往廁所的方向走,「我還沒上完呢……真是的,出門不用等我,我還要很久!早餐也不用做了,我剛看時間來不及了。」

  「好,呃……那對不起了,耽誤你上廁所。」盧啟達發覺自己變得低俗了,竟能從這種對話裡找到天大的樂趣。

  「你!」東方英才猛地回頭瞪他一眼,怒目圓睜幾秒後還是暫且放過他,加快腳步跑進廁所,「哼,算了,我現在趕時間,等你下班了再好好收拾你!」

  盧啟達忍俊不禁,哈哈大笑,心情輕快地進了臥室換衣服,出門前最後在鏡子裡審視了自己一番,實在覺得今天的自己看起來很帥。可能是因為臉上壞壞的笑,顯得整個人都年輕了幾歲,眉眼和嘴巴也呈現向上揚起的弧度,跟那些愛情輕喜劇裡的男主角似的,一看就讓人想樂。

  這種變化在他到了公司以後持續散發強大的感染力,平常表情跟他一樣嚴肅的員工們也敢帶上微笑看他了,特別是跟他同樓層工作、直接接觸的下屬們,竟然有兩個嘗試著跟他開了幾句玩笑。

  他當然沒有生氣,反而更加愉悅,這說明他們夠瞭解他,知道什麼時候該說什麼樣的話,所以才能在他身邊待得這麼久。不過,平常過得很快的工作時間變得緩慢了,開完那個重要的會,他就開始看向腕上的表,只想盡快下班回家,到後來簡直開始懷疑自己的表是不是壞了,還詢問起拿文件進來給他簽的助理,「幾點了?」

  「呃,十一點。」助理再次微笑,大膽說出合理的建議,「您就先走吧,您臉上有傷,請個病假好了。」

  「哦,也對!看我都忙忘了。」他恍然點頭,給自己找到個絕佳的早退理由,「那我先走了,下午有什麼重要事的話,給我電話。」

  「好的,有重要事一定向您請示,您放心吧,好好休息!」

  多麼善解人意的助理,他十分滿意自己的用人眼光,再次向對方頷首示意就站起來略顯匆忙的走向門口,搶在對方之前出了辦公室的門。

  剛一進總裁專用的電梯,他就撥通英才的號碼,「我馬上回家,你也早點下班吧,中午想吃什麼?我順路買菜。」

  「啟達啊,英才已經到家了,我們陪他一起回的,菜也買好了,他們兩母子正在廚房忙呢,我讓英才學學打個下手。」

  「呃,爸?不好意思,我以為是英才,那個……哦,對,下午有事,你們是該押他早點回家,不然他肯定要躲起來,呵呵。」他腦子裡想到英才四處躲藏卻被父母揪住押回家的樣子,當即就笑出了聲。

  「那是,肯定不能讓他跑了。我說啟達啊,你真的不反悔?你可要想好了啊!我們不圖你的錢,靠著英才我們也足夠養老的。」

  「我明白,我是真的打心底裡願意,一百個一千個願意。」盧啟達聽出了老人急於解釋的心,自己的語氣也鄭重起來。

  「這就好,這就好啊……我們昨晚想了一宿,左想右想,還是怕你有想法啊。我們就英才一個兒子,他又非要走這條路,我們是怕……還是怕啊。」

  電話那頭的聲音有點沙啞,一宿沒睡好顯然不是誇張,盧啟達趕緊加大聲音強調,「我都明白的,您就放心吧,不管怎麼說,是我委屈了英才,但我肯定不會讓他受別人的委屈。」

  「呃,英才出來了,你們說吧。」老人就像做了什麼壞事一樣壓低了聲音,「別讓他知道我又跟你囉嗦了,啊?」

  「嗯,當然,這是咱們爺倆的私房話,您放心。」盧啟達也相應壓低聲音,直到電話那邊換了人才笑著招呼,「英才?怎麼樣?今天不好受吧?」

  「哼!」那邊氣沖沖地匯給他一個鼻音,「你們剛才在說什麼?又在密謀怎麼對付我了,是吧?」

  「沒有,哪能呢。我們都在誇你啊,說你越來越帥了。」

  「放……算了算了,快點滾回來,哼,今天做的都是你喜歡吃的菜,我失寵了!」

  「哈,那還不是你告訴他們買什麼菜的?都說說,做了幾個什麼菜啊?」盧啟達樂得不行,逗弄英才成了最有趣的事。

  「自己回來看啊,我電話都沒電了,你們肯定偷著說了不少我的壞話,不說了……」

  也不知是真沒電了,還是那邊掛斷了,盧啟達拿著已經打到發熱的手機苦笑起來。但是,想想英才此時那副鬱悶又兇惡的神情,他裂開嘴大步走向停車場,有點等不及跟那個傢伙面對面的逗樂了。

  回到家為他開門的當然是英才,對方把他拉在門口不讓進去,堅決要求取消下午的大活動。他猛虎狀欺身過去先親了對方一口,接著義正詞嚴地拒絕道:「這怎麼行?你忍心讓爸媽願望落空?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嘴裡說著這種特別感性又深沉的大道理,他大搖大擺就進了屋,溫和穩健地對著兩位老人露出迷人的微笑,「爸,媽。」

  兩位老人都被他叫得通體酥麻,無視自己的親兒子正站在此人身後拚命抗議的表情,「啟達,回來了?累了吧?快坐下……」

  「……」東方英才終於意識到自己徹底失勢的現實,垂下頭默默進了廚房去端菜,只是回頭向盧啟達投來的眼神閃著一絲寒光。

  一家人其樂融融的吃完飯,兩位老人體貼地進了次臥去睡午覺,在老人面前一直挺溫順的東方英才得到解放,輕輕地拍了下桌子,「收碗!」

  「一起收吧,你不是有很多話想跟我說嗎?」盧啟達毫不在意地做個「遵命」的手勢,起身收拾滿桌狼藉,東方英才也端著空盤跟他一起走進廚房。

  「你是不是跟他們商量好了的?非要逼我去搞公證?我今天一上班就被他們控制了,哪兒都不許去。」

  「呵呵,沒有啊。天地良心,我真沒有跟他們說好,這是心有靈犀,我們全都是很認真的,對這個事情。」

  「那就可以不尊重我的意見了?我明明三令五申……」

  「哈?」盧啟達又沒忍住笑,英才講話越來越有氣勢了,「你這個詞用得真妙!」

  「不許嬉皮笑臉轉移話題,我真生氣了!」

  「沒辦法,英才,你大勢已去。就算生氣,這種大事也要講民主的對吧?」

  東方英才啞然,半晌才狠狠瞪過去,「那我也要你答應我做一件你不喜歡的事!」

  「你先說什麼事?」盧啟達面色不變,心裡卻有點發楚。

  「你先答應我。」東方英才開始陰森地抿唇微笑。

  「呃……好吧,只要不是殺人放火。」盧啟達為討其歡心,咬牙點頭。

  「我想想……」東方英才眼睛亂轉,隨口就來,「那你放幾個月假陪我旅行吧,我長這麼大,還沒出過國門,連省都沒出過。」

  「幾個月?」盧啟達臉色凝重地看向他。

  「對,幾個月,怎麼,放不下你的寶貝工作了吧?」東方英才清清嗓子,準備開始長篇大論,「所以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這個道理你應該比我懂啊,以後別再不跟我商量就自作主張了……」

  「我是問,幾個月?你說就是了,我確實沒陪你怎麼玩過,也該好好補償你。」盧啟達溫柔地點了點頭,把對方沒說完的話都攔截住了。

  「啊?那……兩個月?你說真的啊?你真走得開?」東方英才聲音都有點發顫了,沒想到他如此輕易地打敗了那些最最重要的工作。

  「嗯,那就兩個月吧。生意嘛,小事,錢是賺不完的,可我們的時間是有限的,我們都會老,老了就玩不動了。」

  「呃……哦……那,還是一個月吧,我的工作也很忙,不是太走得開。時間還長,以後我們每年都出去玩一次,不管多忙,你說呢?」

  「呵呵,行,你說了算。」盧啟達把髒的碗和盤子都丟進水池,即使在說情話也不想耽誤做家務的功夫,這兩件事之間並不矛盾嘛。

  「哦……」東方英才徹底敗了,乖乖收回先前張牙舞爪的凶相,「那……就這麼說定了,謝謝。」

  「你跟我還說什麼謝,傻瓜。」盧啟達回頭丟給他一個笑臉,溫柔得簡直可以把人融化,被對方眼神擊中的東方英才心跳陡然加快,猛地後退一步轉身走開,不然,他覺得自己就要在廚房這種不恰當的地點發 浪了。

  在他落荒而逃之時,身後響起對方帶笑的聲音,「以後別對我說謝謝了,要求我做你喜歡的事,是你應有的權利。」

  「嗯……我知道了!」他含混地應了一句,頭暈體軟地走進了臥室,他也需要好好睡個午覺,才能消化掉剛才那一陣洶湧的衝動了。看來身為一個成年男人,最大的悲劇就是下半身跟大腦可以瞬間連通、無縫對接。

  總之,這一天又在許多的甜蜜和少量的煩惱中度過了,東方英才屈從於父母和愛人的淫威,半推半就地簽了一堆名字,摁下一堆手印,加上中午的那點慾求不滿,心裡總還是帶著些微哀怨的。

  到了又一個第二天,他依舊牽掛著扳回一城的念頭,繼續他「強迫阿達接受一件不喜歡的事」的宏圖大業。

  百無聊賴之際路過一家珠寶店,他眼睛一閃就彎了進去,在年輕靚麗的女店員熱情推銷之下,胡亂挑選起金光燦爛的首飾。

  女店員的嘴巴很甜,笑容更甜,欣賞和仰慕的眼神讓他無比受用,另一個在店裡挑選珠寶的美貌熟女也對他頻頻注目,甚至走到他身邊來主動搭訕。

  「你好帥,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我可以約你嗎,這是我的名片。」

  「呃……謝謝,你也很漂亮。」他飄飄然微笑起來,並且伸出了自己的手,卻在一瞬猶豫過後清醒地搖頭拒絕,「非常抱歉,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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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的很好
交往中的那些矛盾神馬的也表現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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