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無人寵第三十三章
大婚之日,皇后娘娘獨守空閨,淚至天明。宮侍宮婢們都看得明白,卻不敢說什麼。沁皇后美是美,可惜雙目失明,要說失寵那是必然的,只是沒想到,大婚之日,就……
皇后娘娘性格溫和,自然不曾抱怨什麼,皇上這兩日的神情也甚是奇怪,像是三魂丟了氣魄,就連上朝之時也時不時地走神。
「皇上?皇上?」兵部尚書鍾青祥稟告完一系列的要事之後,微微低頭,恭敬地等著聖上定奪,誰知等了半天,卻不見皇上有半點反應,他心下奇怪,不由小心翼翼地出聲喚道。
「呃!?」君贏逝回神,乾咳兩聲道:「愛卿剛才說什麼?」
「那個……」鍾青祥微汗,又一遍重複道:「煜羨與爾凝一戰雖然已接近尾聲,雖然我軍大勝爾凝,但我軍也傷亡慘重,主帥廣安王更是受了劍傷,爾凝有心議和,不知……」鍾青祥頓了頓,緩緩問道:「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聞言,君贏逝突然一凜,深思片刻,緩緩問道:「四弟受了劍傷麼?嚴不嚴重?」
「這……老臣不知。只聽回來的人報沒什麼大礙。」
「沒什麼大礙?」君贏逝皺眉。
「是……」鍾青祥低下頭去,額上沁出冷汗,他們皇族兄弟間的事他可不想過多參與,一個說不好,便是人頭落地的大罪。
「讓四弟回來修養一陣吧。受了劍傷,在那種地方豈能治好?莫要落下病根才好。」
「是……那與爾凝的談判?」
君贏逝想了想,道:「叫贏雪去吧,他天性聰慧,能言善辯,這對他來說該是一次極好的鍛煉。」
「……廣寧王爺?」
「是。」君贏逝冷颼颼地掃了他一眼,「怎麼?愛卿有什麼問題麼?」
「皇上聖明。」鍾青祥連忙低下頭來,雙腿有些禁不住的發軟,心中咒罵一聲,近日君心難測,實在不該說些有的沒的。
君贏逝掃了一眼跪在身下的人,大紅色的艷麗官袍……忽然神情一動,情不自禁想到那日帶傷離去的那人。
他與他一樣,那日難得地穿了一身大紅色的衣袍,衣擺處繡著一圈圈金紋,說不出的好看……
鮮紅色的血液,映襯在暗色的月光下,猶如一條條吐著信子的鮮紅毒蛇,沿著華麗的繁複衣紋,蜿蜒而下。
君贏逝輕輕一震,小腹開始一抽一抽地疼痛。
他的傷怎麼樣了……應該沒事吧……輕輕閉眼,嘴角溢出苦澀。
「皇上!?」鍾青祥輕輕叫喚。
君贏逝愣了一下,回過神來,看見跪在身下的鍾青祥,心思一轉,靜默片刻,淡淡問道:「……上次圍剿傾月樓的五千精兵……有消息麼?」
鍾青祥微微汗顏,「回皇上,引月公子坐鎮傾月樓,五千精兵全軍覆沒。」
君贏逝皺眉。
鍾青祥一慌,急忙補充道:「雖然五千精兵淨滅,但是據李逸將軍說,此次圍剿,傾月樓遭受重創,滅掉教眾約數萬人,依微臣之見,傾月樓若要犯上作亂,恐怕再難。」
「……哦……是麼?」君贏逝望向窗外,初秋的陽光還是有些刺眼,往昔的枝繁葉茂已漸漸不再,整個宮苑已染上了某些衰敗的氣息。
就像他的感情,雖然美麗,卻終究只是曇花一現……破滅了,挖空了,死心了,沈睡了……一切,君贏逝輕閉下眼,苦笑,結束了……
涼風乍起,吹起一兩片落葉,飄落在一人腳前,那人站在門外,雙目失明,隨著北風,身上的佩環珠璣叮咚作響,她望著屋內,呆呆地,茫然絕望……
主子……連我最後的希望,你也要搶走麼?……
舒旖和宴西走進望月亭,看見趴在桌上,喝著悶酒,囈囈出聲的樓主,二人對視一眼,不由低歎一聲,向蘇引月走去。
蘇引月有些醉了,笑容嗤嗤的,手裡舉著酒杯,搖搖晃晃,灑出幾許,卻不甚在意。
月上梢頭,望月亭天淨水平,湖中漾著寒月,水光月色交織輝映,月在水中天。
沒有變,一切都沒有變……
蘇引月灌下一杯,嗤嗤笑出聲音。
抬手滿上,清冽的美酒溢出酒杯,亭內頓時飄香四溢。蘇引月忽然低頭,幾縷黑髮垂落腮邊,頰上浸上些濕意。
「樓主」宴西走近,聞見他一身酒氣,胸前的白衣隱隱殷出些許殷紅,不由皺了皺鋒利的雙眉。
「呃?」蘇引月抬頭,目光朦朧,眼中含著些濕氣,不知是醉酒的緣故,還是別的其他什麼原因。
宴西愣了愣,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樓主,他所認知的樓主一向自負絕傲,從沒有如此脆弱的一面,無可避免地,宴西陷入茫然。
「樓主,右胸的傷口剛處理好,就算您神功蓋世,這點小傷根本不屑一顧,但照這麼個喝法,傷口遲早是要惡化的。」宴西拿走酒壺,皺著眉頭埋怨道。
蘇引月沈默許久,嘴角含著嗤笑,不緊不慢地仰脖飲下一杯,這才牛頭不對馬嘴地喃喃道:「宴西,人常說,人與景,人景卻是古難全。你說……」打了一個酒嗝,蘇引月繼續道:「人景真的再難完全麼……?」
「主子……」宴西低歎出聲,那人早已飛得山高地遠,再要相逢,人碎心碎,何必呢……
「主子是愛上了吧?愛上傾月樓數萬教眾的宿敵。」舒旖忽然結案陳詞道,醉了一個晚上,惱了一個晚上,無非是因為愛上一個不該愛,不敢愛的人。
蘇引月愣了片刻,抬起頭緩緩瞇起眼睛,隱隱的寒光從眼眸當中瀉了出來。
舒旖一驚,低下頭道:「屬下知錯。」
「你沒有錯。」蘇引月彷彿忽然酒醒了般,和緩的聲音中透著隱隱銳利,「放走君贏逝,舒旖,你不要命了麼!?」忽然拍案而起,憤怒的空掌擊碎石桌,「轟」地一聲,濺碎滿地,塵飛漫天。
由於使力過大,右胸傷口突然崩裂,鮮紅的血液汩汩不斷地流出體外,染紅了月白的衣衫。
胸口一疼,忽然響起那晚的情景。那人決絕的面容好似就在眼前。
二人大驚,「撲通」一聲跪下,面色一僵,低著頭不敢回話。
蘇引月笑笑,這是多大的事,氣得臉都黑了。
「舒旖,我一向寵你,你放走君贏逝,竟以為可以瞞天過海,怎麼?你以為我不知道麼!」
「主子」舒旖僵了片刻,回過神來,勉強平靜道:「人,是我放走的。主子深陷情劫,他若不走,主子就永遠也看不清自己的真心。看不清真心,主子就永遠只能深陷仇恨不能自拔。」
「你想死麼?舒旖。」冷冷的聲音,冷漠得沒有半點溫度。
舒旖磕了個頭,緩緩抬頭,望著身畔的宴西半響,眼睛溫柔得要滴出水來,「屬下不怕死,屬下只要謝謝樓主,謝謝樓主讓屬下認識了宴西,正是因為宴西,屬下才放下了糾纏了一輩子的仇恨報復,才得以渡過這麼一段快樂的時光。」
宴西輕輕一震,轉頭望向舒旖,心下有些難言的激動,眼眶沁出酸意。
……舒旖……
宴西緩緩握住他的手,十指交疊,相視一笑。
蘇引月一震,眼神閃了閃,神色卻不變。
「舒旖,你的家仇你忘了麼!?」
「沒忘,也不會忘。但是我現在不再想殺他了……「舒旖語氣平靜,猶如山澗流水,淙淙清澈,「他若能為黎民,我自然保他,他若昏庸霸道,遲早有一天,我便要拿走他項上人頭。」
鮮血汩汩不斷地流出,映著雪白雪白的衣衫蜿蜒流下,仿若爬滿了一條條色彩鮮艷的血紅毒蛇,格外觸目驚心。
頭痛欲裂,蘇引月晃晃頭,眼前越來越黑,身軀搖搖欲墜。
「主子!?」宴西心驚。
你不再愛我了……我死了……你會為我傷心麼……
想去找你……好麼……
蘇引月倒下的瞬間,盤旋在腦子裡的,卻是這句話。
舒旖大驚,接住蘇引月,探探鼻息,頓時慌道:「快叫大夫!宴西!快去叫大夫!」
月下無人寵第三十四章
燻煙縷縷,繚繞而上。
小小的廂房之內,溢滿濃濃的苦藥味。
丫鬟侍婢端著盤碗忙進忙出,面容凝重,神色緊張,腳步都略略有些凌亂。
舒旖,宴西,雀馨站在床前,低垂著頭,看不清表情,誰都沒有說話。
重幕垂紗之後,有一身影靜靜躺著,雙眸緊閉,膚色慘白,右邊胸口隱隱暈出猩紅的顏色。
一名老者端坐床前,雙眉緊皺,一邊把著脈,一邊撫鬚沈吟,片刻之後,緩緩歎道:「蘇公子的脈象,有些不妙啊……」
舒旖慌忙上前,恭敬地問道:「大夫,我家公子可還有救?」
「無妨。」老者撫鬚而笑,臉上的皺紋越發深重起來。「老朽所說的脈象不妙並不是命不久矣的意思。」頓了頓,又道:「蘇公子右胸帶傷,實在不宜飲酒,從今往後,必須要斷了這嗜好。這傷頗深,若不好好調養,只怕會落下病根。」
「主子突然暈倒,這是怎麼了……」雀馨畢竟是個女子,性格如何刁蠻,也見不得這生生死死的場面,此時,忍不住哽咽道。
老者哈哈一笑道:「小姑娘哭什麼,你家主子又死不了。」
雀馨瞪著他,淚水還在眼眶裡打轉。
「氣血兩虛,要暈倒也是自然。」老者不以為意地笑笑,拿起筆,寫了副方子,遞給晏西。
「按著這個房子抓藥,不出幾日,你們的主子自然是活蹦亂跳。」
晏西道了聲好,接過方子就急忙奔了出去。
老者起身,理了理微亂的衣襟,撫著鬍鬚笑道:「病看完了,那麼,老朽就告辭了。」
舒旖迎上去,抱拳道:「多謝大夫相救,這是一千兩銀票,大夫好生收著。」
「呵呵……」老者居然看也不看遞過來的銀票,反而哈哈一笑,撫著長鬚徑直而去。走出很遠,低沈蒼老的聲音悠悠傳來。「老朽看病只求心情,不為錢財,公子自己好生收著吧。」
舒旖一愣,回過神來,目光微暗,看著老者消失的地方,靜默良久,沒有說話。
六月盛夏,正是荷花滿湖的季節。
湖面上荷葉連連,朵朵荷花並蒂而開,賞心悅目。
夏日的陽光從密密層層的枝葉間透射下來,影子斑斑駁駁地,淡淡地映照在鱗次櫛比的金瓦紅牆上。
曲曲折折的迴廊之上,皇上扶著皇后,身後跟著大堆宮侍,悠悠閒閒地散步遊園。
皇上小心謹慎地扶著皇后,時不時地提醒她注意腳下,沁皇后微微臉紅,嬌小的體態依偎著高大的身軀,偶爾腳下一軟,跌進皇上懷抱。外人看來,只覺著他二人情意綿綿,實是一對絕世佳侶。
君贏逝將沁靈扶出懷裡,望著微微臉紅的沁靈,他略略尷尬,乾咳一聲道:「朕今日來找皇后,是要和皇后說一件事。」
覺察到君贏逝的推拒,沁靈輕輕一震,聞言,回過神來,自嘲一笑道:「皇上有什麼事就直說好了,你我既是夫妻,何必如此客氣。」頓了頓,聲音黯淡下去,「沁靈什麼都聽皇上的……皇上您可明白?」
君贏逝一震,看向沁靈,只見她雙目黯淡,眼角處漾著晶瑩的淚光,惹人垂憐。
他歎了一聲,心下黯然,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沁靈為他,付出的太多,失去的也太多,這樣的一個女子,他如何能不去珍惜,如何能不去愛護。君贏逝質問自己,內心好像被什麼敲擊著,愧疚得難以自持。
他握了握拳,半響,緩緩鬆開,輕輕攬上沁靈的肩頭。
沁靈微微一震,猛然抬頭,望向他的方向,黯淡的眼裡滾出淚珠。
君贏逝心下一軟,抬手將它拂掉,溫言道:「都是六宮之主的娘娘了,哭什麼?叫別人看了去,豈不是要笑掉大牙。」
聞言,沁靈慌忙擦掉眼淚,急道:「臣妾不哭了,臣妾不哭了……」說到一半,聲音又不由哽咽起來,「臣妾只是……太高興了……」
君贏逝看著她,曾經如此驕傲的女子,如今卻落成這般模樣,心下苦澀,輕輕將她摟入懷中。
沁靈輕輕一顫,過了片刻,忽然緊緊抱住他,低聲嗚咽起來。
君贏逝歎了一聲,她有太多的委屈,太多的不滿……新婚之夜,自己便棄她不顧,現在哭出來,也好。
君贏逝想了想,低聲哄起她。
片刻,沁靈終於抬起頭來,臉上淚痕未乾,卻已不復低沈。
「皇上……」沁靈嬌羞地開口,聲音低低的。
「無妨」君贏逝擺擺手,不以為意地笑笑。「今兒個四弟在大殿上提了親,我答允了。」
「哦?」沁靈微微奇怪,這個四王爺她倒是有些映像,雖然不曾見過他是什麼模樣,但言談之間,語氣倨傲不屑,十分不可一世。這樣的人,竟也有心意所屬的人麼!?「是誰?臣妾好生奇怪。四王爺也會有心心相映之人!?」
「嗯,朕剛開始也是嚇了一跳。」君贏逝頓了頓,又道:「至於這個人嘛……你與朕都是認識的。」
「認識……」沁靈撫腮沈吟一會兒,叫道:「難道是宰相大人的千金!?……不對……臣妾記得劉小姐去年就好像已經出嫁了……」沁靈擰眉思索,君贏逝微笑著看著她。
夠了!什麼都夠了……君贏逝微笑。自己有腹中的胎兒,有天下的百姓,有陪伴他一生的人,上天對他已經太好,他還有什麼資格去要求摯愛……擁有這些……足夠了……
「不行!不行!臣妾想不出來。」沁靈生著悶氣,嘴上不依道:「皇上,到底是誰啊?」
「白予灝。」
「白太醫!?」沁靈低叫。
「恩」君贏逝點頭,「朕知道皇后和白太醫關係一向很好,所以等到四弟大喜的那一天,皇后和朕一同前去慶賀如何?」
「這……合適麼?」沁靈有些擔心,「別的妃子……」
君贏逝打斷他,一字一頓道:「你是皇后。皇后就是站在朕的身邊,陪朕俯視風雨的人。」
沁靈輕輕一震,鼻子一酸,緩緩窩進他的懷裡。
「皇上……」
君贏逝環抱著她,舉目望天,心,卻飛到了別的地方。
蘇引月……你還好麼?……那日的傷,可曾痊癒?……
瓦藍瓦藍的天空中,白雲碧洗,飛鷹!翔,溫寧和煦。
「主子……吃藥了……」晏西喚了喚房中的人,等了半天,卻沒有動靜。
「主子,吃藥了!」晏西奇怪,不由提高聲音。
恰巧舒旖路過,正好看見晏西端著藥碗傻愣愣地杵在門外,不由輕笑一聲,上前問道:「怎麼?又沒人?」
晏西瞥了一眼緊閉的門扉,聳聳肩。
「你啊!」舒旖寵溺地彈了他一下,道:「跟我來。」
舒旖微笑著走在前面,晏西氣得在身後直跺腳,嘴上罵罵咧咧。
蘇引月從望月亭回來,睹物更加思人,面色蒼白,心下微微怠倦。
去了那裡又能怎樣?他早已回了皇宮,坐上了龍椅。也早已……忘了他。
蘇引月咬住下唇,深吸口氣。也罷……忘了也好,他堂堂帝王都能忘了,那他自己還糾結個什麼……
本來就是身份迥異的仇人,不論怎樣,遲早會有一天持劍相向,趁著現在……忘了也好。
蘇引月輕閉下眼,轉過走廊的盡頭,正好看見嬉笑打鬧的二人迎面而來。
他輕輕一震,看著溫馨幸福的二人,忽然呆住,心裡有什麼一閃而過。
「啊!樓主!」晏西也看見他,嚇了一跳,立馬噤若寒蟬,偷偷瞄了一眼身旁的舒旖,臉色緋紅地低下頭。
他看向舒旖,舒旖也是一愣,過了片刻才尷尬道:「……樓主……」
他驚訝。舒旖,何等沈靜睿智的一個人,如今……竟是……這般笑顏……
「舒旖……」他冷冷開口,「你很快樂?」
舒旖愣了片刻,忽然輕輕一笑道:「是,屬下……」眼睛瞥向晏西,緩緩道:「很快樂。」
他輕輕一震,看著他二人,沒有說話。
「樓主……」舒旖突然上前一步,向他跪下,道:「樓主之恩,屬下沒齒難忘。看著樓主不快樂,屬下也……心如刀絞。屬下只希望,樓主莫要勉強自己,隨著自己的性子,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好麼?」
蘇引月心口一震,忽然間明白什麼。
晏西也跟著跪下,「主子,舒旖所說的,正是我和雀馨想說的。我們三人其實私下討論過好多次,主子性情高傲,斷不會放下身段去追求他人,於是……我們就想……就想……」晏西偷瞄舒旖,不知該不該說。「就想把那皇帝給您打包送來算了。」咬咬牙,狠下心說了出來。
蘇引月胸口一窒,彷彿被什麼猛然打醒,猶如醍醐灌頂。
舒旖靜靜觀察他半響,接過晏西手中的藥碗,遞給他,輕輕提醒道:「樓主……喝藥吧……」
蘇引月目光沈沈地看著他,抿了抿唇,沒接藥碗。
「下個月十五,廣安王爺大婚,皇上移駕廣安王府,防守十分薄弱。」舒旖望向晏西,二人相視一笑,繼續道:「我們本來準備那個時候去劫人的。」
蘇引月神色一動,目光突然變得深沈,接過藥碗,仰頭一飲而盡。
看著他喝完藥,舒旖微笑著接過空碗。
「下個月十五,你們好好地呆在這裡。」蘇引月飄然遠去,徒留一語,引人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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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無人寵第三十五章
七月十五日,這日便是廣安王爺的大婚之日。舉國沈浸在一片喜氣洋洋的歡樂之中,當今馭蒼帝更是表現出了極高的重視程度,為此,大赦天下,舉國同慶。
禮部侍郎李鴻跪在御書房內,接受著皇上一遍又一遍的審視,心內歎了一遍又一遍的氣。
「李愛卿。」君贏逝挑挑眉,合上手中的冊子,細細品了一口茶,這才緩緩開口:「四弟什麼時候拜天地?」
李鴻躬身行了個禮,想了想,道:「正式的儀式在辰時開始,王爺在辰時的時候出發去皇家園林參拜祭祀。然後便要迎接白大人……呃……四王妃。」李鴻說不小心溜了嘴,心裡一哆嗦,抬眼小心翼翼地觀察一下皇上的表情,擦擦汗,躊躇一下,繼續道:「王爺和王妃在酉時拜天地,皇上和娘娘在酉時之前到那裡便好了。」
君贏逝邊聽著,邊品口茶,點了點頭,瞇起眼睛囑咐道:「今日萬不可有什麼差錯,四弟的婚禮務必要辦得順順利利的,懂麼?」
「是,這個自然。」聞言,李鴻連忙磕頭應下。就是皇上不再囑咐一遍,他也不敢有一點閃失,要知道,對方可是倨傲冷冽的廣安王爺,他又有幾個腦袋敢不辦得好好的。這君家的一家老小,個個都不是好伺候的啊。
想到這裡,李鴻沒忍住,低低地歎了一聲。
君贏逝瞇起眼,自上而下地打量他一遍,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打量片刻,忽然勾起嘴角,笑問道:「愛卿可有什麼不滿……?」
「臣沒有,臣沒有。」李鴻擦擦汗,陪著笑應道。
君贏逝冷哼一聲,這一個個大臣的心思他怎麼會不明白,就是太過明白,才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並不過多追問。再瞥了眼李鴻,君贏逝突然心下煩亂,揮揮手,不耐煩的道:「你下去吧。今日的婚禮只管辦好了便罷,若是辦好了自然有賞,如若不然……」君贏逝瞇起眼,語尾拉得長長的,讓人毛骨悚然。
李鴻一聽,心下一顫,連連磕頭道:「臣一定盡心竭力,盡心竭力。」
「嗯。」君贏逝不冷不熱地哼了一聲,「這樣就好。朕和皇后大概申時過去,你下去準備吧。」
李鴻連忙應下,抬手擦了把汗,急急忙忙地出了御書房,這才鬆了口氣。
君贏逝看他連滾帶爬的身影,嘴裡嗤笑一聲,心裡卻有些莫名的煩躁。
四弟的大喜之日,只希望他能夠幸福才好。君贏逝一邊想著,一邊起身踱出殿外。舒目四望,皇宮依然是一片莊嚴肅穆之色。他歎了口氣,仰頭望望,天空碧藍,白雲如洗,偶爾幾隻飛鳥飛過,好不自在。他輕輕一震,神色微動,過了片刻,卻忽然勾勾嘴角,無奈地笑了笑。
「皇上。」
君贏逝一震,忽然回神,轉頭一看,卻不知是哪個宮裡的小丫頭。
「怎麼?」他挑挑眉。
小宮婢不敢抬頭,語氣有些緊張,話也說得磕磕巴巴。「皇后娘娘,問……問皇上什麼時辰出發?」
話剛說完,小宮婢以為自己犯下大錯,居然「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連連喊著皇上饒命。
君贏逝不以為意地笑笑,安撫道:「今日四王爺大婚,朕有什麼事是原諒不了的,你這就去告訴皇后,讓她準備準備,咱們這就去,以免誤了時辰。」
小宮婢呆了一呆,好似沒有料到般,過了片刻,才感激涕零地道:「謝謝皇上……謝謝皇上……奴婢這就去。」
君贏逝一直看著她走遠,心內驚起波濤洶湧。
這就是皇宮……一個對誰來說都是殘酷無比,黑暗血腥的地方。他歎口氣,輕閉下眼,緩緩踱回御書房。
隨手翻開案上的奏折,君贏逝拿過一旁的硃砂玉筆,沾了沾鮮紅得硃砂,讀著折子上的內容,沈吟一陣,緩緩下筆。
案上的奏折漸漸變少,厚厚得一大!折子都已經粗粗地批示過。日薄西山,夕陽最後一縷霞光也漸漸掙扎著消失在天邊的地平線上。時間如白駒過隙,飛一般的流走。
君贏逝讀著最後一個折子,撫眉沈吟,卻遲遲不肯下筆。
這是什麼……君贏逝皺眉。
傾月樓樓主教唆朝廷命官謀反篡位……他忽然將折子重重摔向書案,雙拳緊緊攥起,心下憤然。
該死的……
御書房內突然變得寂靜無比,皇上震怒,侯在門外的宮侍宮婢嚇得連大氣也不敢出。
「皇……皇上」小宮侍低著頭,偷偷瞄了瞄盛怒之中的皇帝,嚥了嚥口水。
君贏逝正在氣頭上,聞言,沒好氣地道:「幹什麼!?」
小宮侍嚇得抖了三抖,心裡暗暗叫苦,舔了舔舌頭,躬著身回道:「皇后娘娘派人來問了,問皇上什麼時候去四王爺那裡?現在都快酉時了……」
君贏逝一震,剛想起來有這麼回事,心裡再氣也不是現在這個時候,暗自拍了下腦門。轉頭吩咐道:「你現在速速去背車,朕和娘娘現在便要去四弟府上。
小宮侍道了聲是,飛一般地奔出御書房。
君贏逝扶著沁靈上了馬車,自己也小心翼翼地邁步上去。腹中的孩子已有三個月,肚腹已經開始有些圓潤,不過還好龍袍寬大,並不十分明顯。略略一看,和平常無異。只是平日在飲食,休息方面不得不去刻意注意些。
可是自己國事繁重,【涅蓮】之毒又時不時地發作,痛起來常常神志不清,根本無暇去照顧這樣一個脆弱可憐的小生命,只得時常服用一些安胎藥,方能勉強保住腹中龍子。
馬車顛簸著駛向四王府,君贏逝坐在馬車裡,小腹隨著顛簸正一抽一抽地痛。
他咬住下唇,額上沁出些冷汗,雙手正緩緩揉捏腹部,努力減輕些痛苦。該死……出來得急,竟忘了帶藥了……
因為怕誤了時辰,車伕趕得有些急,古樸的青石板路並不十分平整,儘管馬車內已經鋪了一層厚厚的錦被,卻還是顛得君贏逝生疼。
沁靈在路上與他攀談了幾句,可是他腹中疼得厲害,根本無心聽她說了什麼,只是隨便地應了兩句了事。沁靈當然看不見他此刻滿頭大汗的樣子,只似乎聽他不願多言,便不再說什麼。一路上也算相安無事,並沒出什麼差錯。
終於捱到王府,君贏逝卻只剩下半條命,小腹依然疼得厲害,可吉時已到,他咬咬牙,硬撐著雙腿,走到府內,坐在主座上。
他的到來使本是熱鬧熙攘的院落黯淡下去不少,他咳了一聲,道了句,今日不分君臣,大家隨意便好,這才略略恢復了氣氛。
沁靈坐在他的右邊,雖然已目不能視,可這婚禮的氣氛,多少還是能感染到她的,此刻,他雙頰微紅,生澀地應付著眾人的跪拜。
君贏逝小腹雖然痛得厲害,但大庭廣眾之下,怎能表現出來?略略呼了口氣,擠出笑容,與旁人攀談起來。
右邊是皇后,左邊是丞相,談得不外乎是一些江山社稷,早立太子之事,君贏逝一陣尷尬,沁靈卻微微臉紅。
自己無法使女人有孕,若立太子,也要等自己龍兒誕下之後,君贏逝苦笑,竟是仇人之子麼……
忽然禮官報了句什麼,君贏逝回神,看見四弟牽著白予灝走到大廳中央,對著他叩拜。
他微微一笑,也好,最另他擔心的四弟終於成家了,白予灝溫寧聰慧,想必會對他好的吧。如此一來,自己也沒什麼放心不下的了。
君贏逝滿足地笑著,看在別人眼裡,卻是另一番意味。
蘇引月躲在暗處,看著那樣的笑容,心下一怔,竟覺得微微刺眼起來。
這種笑容……竟是對著那個的女人的麼……真是刺眼……
熱鬧熙攘的人群,伴著絢爛的煙火,漆黑如墨的夜空被映照得發亮。五彩的亮光照亮了那人略帶微笑的面容,蘇引月心下一窒,微微出神,眼裡帶著不可泯滅的深情。忽然一聲震天的炮響,蘇引月猛然回神,意識到自己內心的情緒,有些不知所措。
那人一身明黃,繫著金玉錦帶,踩著錦雲長靴,發上束著亮燦燦的九龍金冠,氣勢威儀,耀眼奪目。蘇引月一怔,一時無法呼吸。
緊緊盯著他,眼神熱切得幾乎焚燒自己的理智。蘇引月手指緊扣,咬著下唇,心內掙扎不已。
多想,多想再去見他一面,可是想著他那晚的決絕,又不由心下猶豫,蘇引月在原地進進退退,走出去,又退回來。反反覆覆,像個傻子一般。
突然,那人言笑晏晏地攬上沁靈,附在她的耳邊說了什麼,表情溫寧中透著嬌寵,溫馨清澈,含著說不出的暖意。蘇引月一怔,只覺那人的笑面,猶如求而不得的珍寶,直直撞進心裡。
心下一緊,一種從未有過的情緒,霎時間充滿在他的胸膛裡。
妒意像水草一般瘋狂地滋生著。蘇引月緊盯著沁靈,呼吸突然變得急促,發出鼓鼓的聲音,臉孔漲得通紅,眼神兇惡得像是噬人的猛獸。
那人還在笑,那人居然還在笑。蘇引月踉蹌兩步,五指收攏在右胸的傷處,已經結痂的傷口,此刻卻痛得彷彿窒息。
蘇引月瞇起眼,心底的恨意慢慢腐爛,噬心啃骨,流出扭曲的膿水。
那人微笑著俯瞰眾人,眼角瞥過來,忽然看見角落的蘇引月,四目相視,二人皆是一震。
蘇引月心下也是一顫,內心狂喜,熱切的視線緊緊纏住對方,眼神溫柔得要滴出水來。
那人的臉上,無數表情一閃而過,卻無一不另蘇引月心醉。
震驚,矛盾,無視,卻獨獨不見興奮,蘇引月心下一絞,苦澀漫上心頭。
我失去你了麼?……我終於還是失去你了麼?……
輕閉下眼,嘴裡的苦澀越發濃重,視線卻依然糾纏著那人,生怕一不小心,便錯過了,遺落了,不見了。
兩人靜靜對視片刻,君贏逝忽然收回眼神,蘇引月心下一顫,尋著他的視線望去,卻見他拉著沁靈的手,正溫柔微笑。
蘇引月輕輕一震,怒火「噌」地竄上,心內翻起驚濤駭浪,不可遏止。
他緩緩走進人群,出現在眾人視野之中,只看見那個男人臉色猛然刷白,不帶一絲血色。
是擔心你身旁的那個女人麼?他想問他。
你若是擔心她,那我便一手殺了她。
怒氣溢滿艷麗的雙眸,蘇引月眼神一直絞著他,緩緩走近。
人群混亂不安起來。慘叫,呼喊,逃命……他明明未曾出手,眾人卻從他的週身瘋一般的逃開,他哀傷,為他哀傷。你的江山社稷,竟是這般無能之人麼?這樣的他們,如何保護你?
他緊緊盯著那人,心裡不由想到他對沁靈的溫柔,心裡一酸,語氣邪惡道:「怎麼?當今煜羨皇帝看到在下還能嚇成這般模樣?豈不是要遭人笑話?」
那人正襟危坐在高高的龍椅之上,看著他,面色蒼白,卻不見一絲慌亂。
蘇引月心下一窒,急速奔至那人身前。
那人微微抬頭,看著他,目光深沈,沒有說話。
「你……」忍不住抬手想撫上他的面頰,卻被一人猛地打斷。
那人身穿大紅喜袍,娟秀清澈,面帶怒容。
他一怔,回過神來,緩緩瞇起眼,打量起這個人。這個人……他認識,莫不是今日的新娘還是誰……
「引月公子!皇上為你消瘦至此,你還不滿意麼!」
他冷笑一聲,看著面前不知死活的新娘,狠道:「找死!」說著翻起凌厲掌風,欲一掌擊斃眼前之人。
煞月掌出,紅色衣裾緩緩倒下,猩紅的血腥味瀰漫開來。
他勾起嘴角,嘲笑。堂堂的煜羨四王爺,為了愛人,卻願意代死,真是一個多情種子。
眾人愣住,他卻有些不屑。引月公子的煞月掌,出掌必見血,至於誰死誰活,對他來說毫無區別。
他微微抬頭,看上那人的眼睛,突然心下一緊,微微抽痛起來。
那人眼神慌亂,突然瞪向他,卻帶著噬骨的恨意。
「蘇引月!你敢害我至親之人!你我的仇恨何必牽扯他人!」
他說這樣的話,他竟說這樣的話……
蘇引月閉了閉眼,心下抽痛,梗著脖子硬聲道:「好!有種!」
也罷,為今之計,就是將你帶走,即便傷了你,我也毫無退路。
翻轉手掌,想要劈上那人昏穴。
只要帶你走,我們就沒有障礙。
蘇引月咬咬牙,閉上眼睛,狠心劈下。
「引月公子!皇上懷有你的子嗣,你不可傷他!」
危急之中,不知是誰喊出一句。
聞言,他心下一驚,不由手下一頓,再度抬頭看上那人眼睛。
那人眼神略帶慌亂,左右亂瞟,卻不再看他。
「子嗣……我的孩子……!?」他踉蹌兩步,一屁股跌倒在地,滿眼驚愕地看著他。
「這……不可能……」
月下無人寵第三十六章
「子嗣……我的孩子……!?」蘇引月踉蹌兩步,一屁股跌倒在地,滿眼驚愕地看著他。
「這……不可能……」
一語言畢,驚起四座。
蘇引月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他略帶慌張,撫著龍椅的手,微微發抖。
周圍大臣也是錯愕了一陣,回過神來,開始竊竊私語。
君贏逝臉孔漲得通紅,眼神左右亂瞟片刻,忽然閉上眼大叫道:「夠了!」
眾大臣僵了一下,一下子噤下聲來,不敢說話。
君贏逝緩了一緩,佯裝鎮定道:「四弟今日也受了傷,需要休息,婚事到此結束,眾卿也快些回去吧。」
我的……孩子……
蘇引月被驚呆了,怔怔地望著他,眼神緩緩下移,瞄向他的腹部,內心突然抽搐一下,一種前所未有的狂喜泛上心頭。
君贏逝遣散眾人,指揮丫鬟們扶起皇后,準備起駕回宮。
路過蘇引月,君贏逝突然腳下一頓,僵著背脊道:「蘇引月,朕是男人,莫不要聽信那些瘋言瘋語。朕懷子嗣,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蘇引月輕輕一震,雙眸依然緊盯著他,一動不動,直到微微的苦澀逼上眼角。
他說什麼……他說什麼……
蘇引月眨眨眼,茫然道:「你……說什麼?」
「蘇引月,朕是男人,根本就不可能有子嗣。」
蘇引月心下一抽,絕望般的苦澀翻江倒海而來,忽然一陣暈眩,險些昏厥。
君贏逝看著他,苦笑道:「想為你引月公子孕育子嗣的女子多不勝數,朕一個堂堂男人,怎會珠胎暗結,逆天孕子?蘇引月,這種話你也信,莫不是瘋了吧……」
蘇引月聽著他說話,視線絞著他,想反駁些什麼,莫大的痛苦卻逼得自己張不開嘴,即便張開,也痛苦得擠不出一點聲音。
君贏逝笑著,笑意卻達不到眼底,目光冰冷,「蘇引月,你我二人走到此種地步,也算是命中注定。」頓了頓,抬頭仰望黑漆漆的天空,緩緩道:「命中注定地,你我一輩子,永遠是敵人。」
蘇引月一震,看著他,動了動嘴,想說什麼,卻說不出來。
「朕等著你,等著你我戰場相見的那一日。蘇引月,那一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君贏逝突然低下頭來,怔怔地望著他,眸中帶著些死寂如水的寒冷和心傷。
蘇引月胸口一窒,喉嚨突然湧上一陣酸澀,堵得他無法呼吸。
「皇上……時間不早了……」一位老奴看著久久對視的二人,忍不住出聲提醒。
君贏逝眼神一震,回過神來,問道:「要走了麼?……」
「是,娘娘已上了馬車,在車裡候著皇上呢……」
君贏逝點點頭,最後看了蘇引月一眼,眼裡含著說不清的東西,卻忽然閉上,阻住那孽情的流露。過了片刻,才緩緩睜開。
手指觸上小腹,君贏逝笑得淒涼。
……看到了嗎?這個人……就是你的父親……
君贏逝苦笑,不過,你們再也不會相認了……
「走吧。」君贏逝淡下幾分語氣,定了定心神,轉身就要走人。
忽然衣擺一緊,君贏逝心下奇怪,回頭看見蘇引月緊拽著他的衣擺,怔怔地望著他,眼神複雜。
「不……要走。」蘇引月低下頭,艱難地擠出聲音,胸口彷彿被什麼敲打著,疼得厲害。
君贏逝一震,看他半響,忽然偏過頭去,道:「放開!」
聞言,蘇引月突然手上一緊,神色緊張,五指微微顫抖,「你告訴我……你有沒有我的孩子……」
「孩子?」君贏逝挑挑眉,冷然道:「莫說沒有,就是有,朕也會親自將他扼殺腹中。因為」君贏逝深吸口氣,「因為,他是你蘇引月的孩子。」
蘇引月一震,心下猛然抽搐,一時無法呼吸。
「……真的麼?……」蘇引月望著他,雙手緊抓著他的衣擺,微微顫抖。
等不到回答,等不到那人的回答……
那人望著黑洞一般的天空,不再理他。猛然意識到,他的心或許就像這個巨大的黑洞一般,被掏空了,不見了,他的靈魂沈睡了,不再醒來了。
想到這裡,蘇引月輕輕一震,拽了拽他的衣擺,不死心地問道:「……真的麼?……」
君贏逝不再說話了,也不再看他了。他望著黑漆漆的遠方,眼簾半垂,不知在看些什麼。
蘇引月忽然警覺起來。是誰!?他在看誰!?那個女人麼!?
他不甘心,不甘心。
「你……」君贏逝突然開口,蘇引月一驚,看著他,喜不自禁。
「好自為之……」
蘇引月一呆,竟是這樣的話,心中不免有些失望。
蘇引月正出著神,君贏逝突然飛起一腳,他怔愣一下,躲避不及,被一腳震飛出去,再爬起來,右胸隱隱作痛。
兩人隔著挺遠,眾人在二人之間穿梭而過,蘇引月凌空望著他,眼裡含著無數種情愫,眼波盈盈,卻複雜得說不出口。
君贏逝也望著他,忽然眼神閃爍一下,轉頭避開。
蘇引月心下一窒,踉蹌兩步,痛得無法呼吸。
為什麼……為什麼不再看我……
你的眼裡,沒有我了麼……
老宮侍站在君贏逝的身側,低眉順眼,緩緩開口:「皇上……該走了……」
「走吧……」
蘇引月望著他,突然眼神慌亂起來,越慌亂,雙腳就越沈重,釘在地上無法動彈。
掙不開,斬不斷,蘇引月眼睜睜地看著他走出王府,眼睜睜地看著他走進馬車,眼睜睜地看著他走向那個女人。眼角忽然爬上一股無言的酸澀,聲音梗在喉嚨,憋得透不過氣來。他衝著馬車喊了兩聲,聲音有些嘶啞無力,卻一直沒有回應。
世界一下子彷彿噤下聲來,周圍空空蕩蕩地,只有馬車!轆!轆地轉動聲,馬車漸漸離開他的視線,他胸口一窒,突然腳下一軟,跌倒在地,掙扎兩下,再也無力起身。
君贏逝坐在馬車裡,雙手抓著小腹,閉上眼睛。
馬車軋在古樸不平的青石路上,發出!轆!轆的聲音。
月懸中天,寂寞的高月發出清冷的月華,冷冷的銀光映照在拙樸的青石板上,隱隱透出一股無言的寂寞和蒼涼。
君贏逝與沁靈坐在車內,二人各有所思,相對無言,陷入久久的沈默。
突然,不知是誰歎了口氣,聲音有些哀怨:「皇上……您真的……」沁靈心下一抽,閉上眼睛,再也說不下去。
君贏逝輕輕一震,假笑道:「皇后多慮了……朕怎麼可能……」
「皇上不必騙我!」沁靈激動地截斷他的話:「臣妾聽得明明白白,那話分明是白太醫說的,白太醫說的話,怎麼可能有錯……」說到最後,聲音突然變低,有些哽咽。
君贏逝睫毛抖了抖,不動聲色道:「白予灝的話,皇后就這麼相信麼?」
「我相信皇上。」沁靈緊緊盯著他,態度十分堅決,「只要皇上告訴臣妾沒有主子的孩子,臣妾就信。」
君贏逝看著她的眼神,心下一震,忽然偏過頭去,淡淡道:「你是朕的皇后,當心繫天下百姓,其他的事,就莫要多想了。你只要記住,你永遠是朕的皇后便罷。」說完閉上眼睛,不忍再看沁靈的表情。
沁靈跌靠在牆壁上,眼中蓄滿淚水,一滴一滴緩緩滑落。
蘇引月懵了,一切來的太快,打得他措手不及。
他愣在原地,看著自己的雙手發呆,曾經的無數在他腦裡一閃而過。他輕輕一震,自己做過什麼,自己都做過什麼……下毒,強暴,關押……蘇引月閉上眼睛,臉色漸漸發白。
跌跌撞撞地奔出王府,他全身無力,俯在湖邊的柳樹下輕輕喘息。
月上梢頭,冰盤似的冷月高懸空中,煙茫茫的湖面,碧波如鏡,那輪冰清玉潔的淡月慢悠悠地在水中浮動著,高潔孤獨,隱隱透著一些淡淡的悲涼。
看著流瀉水中的冷月,正隨著微風,抖動著,蕩漾著,閃爍著,一切,那麼身不由己。蘇引月苦笑,就像自己,身不由己。雙手捂上臉頰,冰涼的淚意沁出眼角,一滴一滴,暈濕了手掌,滿嘴鹹苦的味道。
我的孩子麼……我的孩子……
他忽然抬頭,扶著柳樹站立起身,靜靜凝視城東的皇宮,眼中流淌著說不清的情意,溫柔纏綿,苦澀悲傷。
為什麼……不告訴我……
莊嚴肅穆的昭陽殿內,燈火通明。一切都按皇上的吩咐,每個角落都點上了宮燈。宮婢們躬身行了個禮,這才規規矩矩地退下。
君贏逝走近床邊,未曾更衣便躺了上去,雙手捂著腹部,呼吸有些凌亂。
他知道了麼……他竟知道了……不該讓他知道的……
君贏逝躺在床上,閉上眼睛,心內翻起驚濤駭浪。
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卻怎麼也不能入睡,腹部又有些疼痛,掙扎著坐起來,習慣性地去找暗格裡的安胎丸。
「肚子……又疼了麼?」輕輕的聲音,有些猶豫,帶著些不安。
君贏逝手僵了一下,身體輕顫,卻不肯轉身。
靜默片刻,見他沒什麼反應,蘇引月才敢走近。
「好好躺著……我幫你找。」
「你來幹什麼!?」
蘇引月翻找的動作一頓,扯扯嘴角,尷尬開口:「我……」
「滾!」
蘇引月輕輕一震,呆了片刻,繼續若無其事地翻找,「放在和上次一樣的地方麼?」
君贏逝轉過頭來,望了他半響,緩緩道:「蘇引月,你走吧。我不想見你。」
蘇引月倒出一粒藥丸,覆下眼簾,睫羽輕顫,喃喃問道:「為什麼不告訴我?……」
「你……」君贏逝看著他,一時竟無法反駁,話僵在嘴邊,出不了聲。
「……是我的孩子吧?上次我來這裡,你也是肚子疼……我記得很清楚。……為什麼不告訴我……」蘇引月舔舔嘴角,苦澀的味道。
君贏逝閉上眼睛,不再看他,也不再說話。
蘇引月心下一抽,拉上他的手,小心翼翼地問道:「你留下他……那還是喜歡我的,對不對?」
君贏逝沈默,閉著眼睛,偏過頭去。蘇引月拉著他的手,緊張地看著他,時間彷彿就此凝固,只聽到二人淺淺的呼吸。
蘇引月緊張得不能自持,一顆心躍躍欲試,就要跳出胸口。
「怎麼可能!?」突然一聲冷笑,君贏逝緩緩張開眼睛。
蘇引月微怔,那雙眼睛裡,竟藏著隱隱的殺氣……
這……怎麼可能!?
心下一抽,蘇引月回過神來,微微苦笑。
你竟想要殺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