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萬春閣的小桃紅色藝雙絕，又善解人意，婉轉溫存，一宿之金極為不菲。顏展雲自不在乎錢財，不過小桃紅的絕色也從不曾讓他留戀過一時片刻。對於他來說，這也不過是偶然換換口味的新鮮感罷了。
天剛濛濛亮，萬春閣最好的房間裏，顏展雲擁著小桃紅還猶自沉睡著，突然聽見砰的一聲，雕花木門被人一腳踹開。顏展雲猛然睜開眼睛，他也算應變迅速，身子一挺，就要從床上躍起。可是，畢竟是從夢中驚醒，反應遲了那麼片刻，他剛剛一動，四把寒森森的長劍已經架在他的脖子上，讓顏展雲頓時僵在床上。
隨後，一個男子緩緩地走了進來，冷冷地看著床上一動也不敢動的顏展雲。顏展雲心頭一凜，他自然認識這個人——秦少擎，顏語冰的得力手下。
小桃紅此刻也醒了，一見四把寒光閃閃的長劍架在顏展雲的脖子上，頓時嚇的尖叫起來。
“閉嘴，這裏沒你什麼事，給我趕緊出去。”秦少擎冷冷地開口。
小桃紅聽話之極，趕緊抓起被單裹住自己，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秦少擎，你這是什麼意思?”顏展雲吸了口氣，問道。
“三爺，九爺有事相尋，特命我來請您過去。”秦少擎面無表情地回答。
被四把劍架在脖子上，天底下有這種請法嗎？
顏展雲怒從心頭起，要待發火，可是四把利刀就擱在他的要害處，情勢逼人，他那裏有發火的餘地?而且，如今顏語冰大權在握，平素裏喜怒不形於色，讓人根本摸不透他在想什麼。可是手腕之厲害，沒有幾個人不害怕的。
現在這個顏語冰不是他得罪得起的人，理智告誡著顏展雲。
只是，因為當年的事情，他數年來一直儘量避免和顏語冰碰面，也極力不和顏家牽扯上關係，基本上已經三五年沒有見過顏語冰了。今個顏語冰卻突然派人這麼興師動眾的找他，到底是出了什麼事情
顏展雲心頭驚疑不定，面上卻不動聲色地問道：“不知道九弟有什麼事情找我?”
“九爺的事情，為人下屬的怎麼知道，我只是奉命來請三爺。至於什麼事情，三爺見了九爺自然就知道了。想必三爺不會讓我為難吧。”
感覺著脖子上的森森寒意，顏展雲忍不住苦笑，這種請法，他能說個不字嗎
一聽說顏展雲被秦少擎帶人抓走，成少淩片刻也不耽擱，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顏府。一到顏府的大門口，成少淩就被守衛攔住了。
“我要進去，讓開。”成少淩勉強壓制著焦慮的心情，開口說道。
“沒有九爺的話，誰也不許進去。”
守衛斷然拒絕。
“給我讓開，否則我就闖進去。”成少淩擔心顏展雲會有什麼不測，急怒之下，一向平和的他早就失卻了所有的理智和耐心。
“你瘋了，這裏是你能擅闖的地方嗎?”守衛也惱了，大聲叱道。
再也控制不住焦急擔心，成少淩二話不說，作勢就要動手硬闖。就在這時，秦少擎已經接到通知，從裏面匆匆趕了出來，一見雙方要動手，立刻大喝一聲：“都給我住手。”
“秦少擎，你把三爺怎麼了?”成少淩沖到秦少擎面前，怒喝道。
“他沒事，我只是奉九爺之命請他過來，九爺有些事情想問問他罷了，問完了你的三爺自然就會出來。”秦少擎淡淡地回答，對成少淩的衝動絲毫不以為然。
“有你這麼請人的嗎?動刀動劍的，這是請人還是抓人?還有，九爺到底要問什麼?我不管他們商談什麼，我先得見到三爺再說。”成少淩怒喝道，一把推開秦少擎就要闖進去。
秦少擎橫身攔住，斷然道：“成少淩，你理智一點，你如果硬來，只會害了顏展雲。”
秦少擎的話，有效地阻止了成少淩的動作。成少淩心急如焚，緊握的雙拳因為太過用力而變得煞白。但是他只能努力克制著自己的衝動。
秦少擎說的沒錯，顏展雲現在在對方手裏，他武功再高，也不可輕舉妄動，何況，秦少擎的武功並不在他之下。
“到底是什麼事情?”強自壓制住心頭的擔憂慌亂，成少淩勉強鎮靜心神，問道。
顏展雲現在對顏家的事早已經不聞不問，顏語冰還能有什麼事情找他?
“是舊事。”秦少擎淡淡答道。
舊事?這兩個字彷佛兩塊石頭沉甸甸地砸在成少淩胸口，讓他的心突地一沉。會是什麼舊事，難道顏語冰過了這麼些年之後，突然想起來要報復不成?
“舊事?什麼舊事?”成少淩的聲音有一絲顫抖。
“當年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秦少擎冷冷道，聲音裏帶出了濃濃的恨意。
“當年的事情畢竟不是三爺主使，他只是一時糊塗。何況，他也沒有真正傷到九爺……再說了，三爺好歹是九爺的親哥哥啊。”成少淩急切地分辯。
“親哥哥，當年他是怎麼對待九爺的，那時候，他可曾有半點想過九爺是他的親弟弟來著?”秦少擎目光一寒，厲聲截斷了成少淩的話。
“……”成少淩一窒，一時間無言以對。當初顏展雲對顏語冰的態度，大家都知道的清清楚楚，他無從辯解。
見成少淩雖然默然不語，但是神色間的越發急切擔憂的樣子，秦少擎忍不住輕輕一歎，滿腔的怒意頓時消失了不少，搖搖頭，他有些勉強地開口道：“你放心，九爺沒想要為當初的事情和顏展雲算帳，若是想報復，也不會等到今日才動手了。”
“多謝。”
聽了秦少擎的話，成少淩總算稍微放下一點擔心。秦少擎並無理由騙他，顏展雲應該沒有什麼危險吧。對秦少擎感激地笑了笑，成少淩卻還是無法控制自己的關切擔心，焦慮的目光越過秦少擎，一直向大門裏張望著。
“不用謝我，反倒是我，一直欠你一聲謝字。”秦少擎望定成少淩，沉聲道：“當年的事，我一直欠你一份情。”
“嗯?”成少淩一楞，茫然地望著秦少擎，不明白他的意思。
“當年是你救了九爺，這份情九爺記得，我也記得。成少淩，你不要以為這些年九爺不動顏展雲是為了什麼該死的兄弟情分。這些年來，若非為了你，九爺怎會忍下那口氣，絕口不提當年之事，任由顏展雲逍遙自在。”
“可是，你們怎麼會知道?”成少淩愕然。
這事他從不曾對人說過，而自那次之後，顏竺菡就再也沒有回來過，顏語冰又怎麼會知道?
“老爺死的時候，大少爺派人送了封信過來，告訴了九爺當時的事情。大少爺知道，傷了顏展雲，只怕最痛的人是你，所以他讓九爺看在你的分上，放過顏展雲。若不是大少爺這封信，顏展雲早就死了八百次了。”秦少擎恨恨道。
“那今天又是為了什麼?”成少淩心頭百般滋味，他原以為顏語冰不碰顏展雲是念及兄弟情分，卻從不知道，原是為了他，顏展雲才得以保全。
“這一次，是為了要找出五爺的下落。”吸了口氣，斂去怒氣，秦少擎解釋道。
“這麼些年來，九爺一直在找五爺的下落，可是一直都找不到。後來我想，當年五爺斷然離開，九爺他雖然沒有能力追蹤，但是顏致遠和顏展雲不會不防備萬一的，他們都應該知道五爺的下落才是。可是，顏致遠早就不知所蹤，所以只能找顏展雲問了。”
成少淩呆住了。顏語冰這些年，竟然一直沒有忘記過那個舍了他斷然離開的顏暮雪，他一直尋他覓他，輾轉追尋。八年的時間，可以改變很多事情，可是卻不曾減退半點顏語冰對顏暮雪的癡情愛戀。
他們求的，都是一份近乎無望的感情。成少淩的心口泛起濃濃的苦澀。
秦少擎無奈且怨恨地長歎了一聲，喃喃道：“我一直都不明白，不明白為什麼九爺要愛上無情無心的五爺，不明白為什麼你要愛那個自私冷漠的顏展雲。”
成少淩苦笑。別說秦少擎不明白，他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如此苦苦的癡戀著顏展雲——感情真是最固執最奇異的東西，縱使那個人有千般不好，萬種不是，偏偏他一心裏就只戀著他一個，痛也罷，傷也罷，終是不悔。
“成少淩，當年你救了九爺，我一直欠你一份情。”說著，秦少擎突然一屈膝，對著成少淩就跪了下去。
“別這樣，你快起來。”成少淩嚇了一跳，趕緊扶住秦少擎，急急道。
“你不明白。”秦少擎站了起來，決然道：“我是五爺送給九爺的，為了保護九爺的安全。可是，身為侍衛的我，當年卻不能救他，若不是你，九爺他……九爺若有什麼意外，我只有自盡以謝罪一條路可走。你救的，不僅僅是九爺，還有我。”
秦少擎正要再說，卻突然見顏展雲已經匆匆走了出來，他立刻收住話，冷了臉色，轉身就走，竟是和顏展雲連照面都不想打的意思。
“三爺，你沒事吧?”成少淩一見顏展雲出來，立刻忘了其他的事情，急切的迎了上去，詢問道。
顏展雲鐵青著臉搖了搖頭，急匆匆的腳步片刻都沒停下來。
這些年了，顏語冰竟然還是對那個顏暮雪念念不忘，竟然用劍架著他追逼下落。幸虧當初他確實派人追蹤顏暮雪的下落，雖然後來沒有一直跟蹤下去，但是好歹也知道通過誰能找到顏暮雪，否則，今天他說不定就死在他這個同胞弟弟的手上了。
只是，逃過今天，後面的麻煩事情還多著呢。顏展雲恨恨地咬牙。
知道顏暮雪下落的，只有顏家十二子顏昊日。可是，顏昊日絕對不會輕易說出顏暮雪的下落，這些年來，顏暮雪明知道顏語冰掌權顏家，卻一點音信不傳，分明是不想見顏語冰。顏昊日又不笨。怎麼會輕易地說出顏暮雪的下落，得罪顏暮雪呢？
今天他被逼把顏昊日交代了出來，顏語冰一旦找上顏昊日的麻煩，顏昊日定然知道是自己賣了他——這個十二弟可不是好惹的，雖然年輕輕，但是心計頗深，又睚皆必報，豈有不回頭找他算帳的道理。
顏家最難惹的幾個人，如今算是都被自己得罪了。
顏展雲咬了咬牙，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這麼倒楣。
“你去收拾東西，明兒一早和我離開這裏。”一回到家裏，顏展雲立刻吩咐道。
“走?去那裏?”成少淩一楞，問道。
“隨便那裏，遊山玩水也好，逃難躲災也行，反正我總不能坐在這裏等著顏昊日找上門吧。”顏展雲悻悻地道，重重地坐到椅子上，端起桌子上的茶杯一口喝盡。
“好，我這就去準備。”成少淩答應著出去了。
顏展雲躺在床上，正要休息一下，卻突然間想起了一件事情。剛剛走出大門前，他遠遠的彷佛看到成少淩正扶著秦少擎從地上站起來，當時他心情惡劣，也沒顧上細想。此刻回想那情形，秦少擎前一刻分明是跪在地上的樣子。
秦少擎為什麼會向成少淩下跪?兩人幾乎從無往來不說，秦少擎又是除了顏語冰誰都不放在眼裏的性子，絕對沒有半分道理對成少淩下跪的。
顏展雲心頭疑雲大起，霍然挺身坐了起來。
在成少淩和秦少擎之間，到底有什麼事情是他所不知道的嗎？
“來人，叫成少淩過來。”
顏展雲凝眉沉思半晌，驀然揚聲喚道。外面立時有人答應一聲，隨即是匆匆離開的腳步聲。
過不片刻，成少淩撩簾進來，問道：“三爺還有什麼吩咐?”
“我有話問你。”
顏展雲端然坐在椅子上，目光炯然地凝定在成少淩身上。
“剛才在我出來之前，你和秦少擎在說些什麼?”
“也沒說什麼。”成少淩心頭一凜，下意識地敷衍道。
“沒說什麼，那他為什麼跪你?”顏展雲逼視眼前的男人，冷冷道。
成少淩垂下眼瞼，僵硬的站在顏展雲的面前，一言不發。
“說，我要聽實話。”顏展雲目光淩厲，口氣充滿了咄咄逼人的氣焰。
這件事瞞了八年，終於還是瞞不住的。
成少淩沉默良久，終於靜靜地回答：“他謝我當年求大爺自你手下救了九爺。”
顏展雲臉色漸漸變了，俊美的面容因為極度憤怒而變成一種讓人心寒的扭曲表情。突然，他站起來跨到成少淩面前，揚手就是一連十幾個耳光打在成少淩的臉上。
“我一直就納悶，他怎麼來的那麼是時候，怎麼會突然有心情管顏語冰的閒事……原來是你……竟然是你……”顏展雲氣怒交加，一時間竟然話都說不下去。
面頰上仿佛火燒一樣的疼痛迅速蔓延開去，口腔中也充滿了鹹澀的味道。成少淩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裏，默然地承受著顏展雲的憤怒。
“我倒是不知道，原來你這麼心疼老九，當初你就一直說他的好話，沒想到竟然還敢為了他背叛我……”顏展雲伸手緊緊地鉗住成少淩的下巴，怒火狂熾。
成少淩竟然敢為了顏語冰背叛他，還把這件事瞞了他八年。這個事實讓顏展雲幾乎失去全部的理智。他如此相信成少淩，卻不知道他一直都在欺騙他。
“好好好，你騙我騙得真好……難怪他一直對我這麼寬容有加，看起來我是沾了你的光了……說，當年你是不是就勾搭上他了，難怪你一直都替他說話……”惡狠狠地收緊手指，看著成少淩痛楚忍耐的表情，激蕩在顏展雲全身上下的怒氣卻更加洶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