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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甄嬛傳)甄嬛傳之華妃重生》作者:十六加一【完結+番外】

☆、失策

  「還有淳常在。」宜修笑道,皇上還記得起菀常在,她有必要找個時間去好生探望一下。
  
  從菀常在見到水井裡的福子至今已近兩年,雖說任誰見到都免不了受一番驚嚇。可就那一嚇,能病那麼久的卻是少之又少。要知在後宮裡生存,須得經得起血雨腥風。不過,一個膽小如鼠且病怏怏的女人,即使受寵,也無福消受長久的聖眷,她喜歡得很。
  
  「菀常在的病一直不見好,臣妾想,菀常在一人久病,屋子裡的陰氣必然極重,大抵是陰氣過重,才反反覆覆久病不愈,也許,有些陽剛之氣,菀常在便會盡快痊癒了。臣妾還記得剛見到菀常在那會兒的驚艷,她還年輕,又是那樣標誌的一個人兒,若是像端妃那樣,可真是可惜了。」說罷,宜修連連歎了口氣。
  
  胤禛豈會不記得,初見之時,那張臉也是令他極為震驚的。她穿得素淨,卻別有一翻韻味,還有她的皎潔伶俐,能在太后斥責甄姓時以先帝之言巧辯,「嬛嬛一裊楚宮腰」她當得起這一讚美。
  
  新人中,他第一個想翻牌子的人就是她,當時她正病著,需要隔斷靜養,他也曾問起過幾次,幾乎都是還在病中。沒想到一轉眼,竟然是近兩年的時間。
  
  這世上能像菀菀的人本就不多,有幾分他已十分想要珍惜,何況是有七八分相似的容貌。
  
  「陽剛之氣?」想到皇后剛才之言,胤禛倒是笑了,「朕身上的不就是陽剛之氣。」
  
  「皇上說的是,可不就是皇上嘛。除了皇上,後宮裡哪裡還找得出第二個有陽剛之氣的人。」宜修順勢建議,「皇上得空便去瞧瞧菀常在,菀常在若是好了,宮裡也好多個人伺候聖駕。」
  
  胤禛點頭應允。
  
  「皇后方才說的另兩人,淳常在朕倒是有些印象,彷彿是年紀還小,這安答應?」
  
  宜修忙道:「皇上忙於政事,不常入後宮,難免有所疏忽。這安答應和富察貴人同住延禧宮,她倒是個極溫順的人,還有把好嗓子。臣妾聽過她唱歌,當真是可比天籟,臣妾不免想起當年,姐姐的歌喉也是如此美妙。」
  
  「你說誰?」胤禛突然冷聲道。
  
  「是臣妾失言。」
  
  胤禛心裡一直惦念著純元,卻不願旁人提起絲毫,這話犯了他的忌諱,饒是從來相敬如賓的皇后,也沒了好臉色,兩人間和諧的談話氛圍被打破。宜修有些懊惱,一時也不知說什麼好,眼見太后的宮殿近在眼前,適才鬆了口氣。
  
  皇帝和皇后一起來請安甚是難得,太后心中又驚又喜。
  
  「兒子給皇額娘請安。」
  
  「給皇額娘請安。」
  
  「都坐。」太后眉開眼笑,「皇帝難得和皇后一起來看哀家。」
  
  「兒子不孝,讓皇額娘擔心,特意從宮裡趕來,特來向皇額娘請罪。」胤禛邊說邊站了起來,似乎真是來請罪的。
  
  宜修見胤禛與太后說話時,方纔的不快已經一掃而空,懸著的心終於落地。
  
  「快坐下,請什麼罪,你是哀家的兒子,哀家關心你的應該的。你自個兒保重身子便是對哀家最大的孝順了。」太后又轉向宜修,「皇后前陣子身子也不太好,如今可是好全了。」
  
  「多謝皇額娘掛心,臣妾已經好多了。」
  
  「好。」太后笑著一手拉皇帝,一手又牽了皇后,再將兩隻手疊在一起,「你們都好,哀家也就好了。」
  
  三人又是相互噓寒問暖一番。
  
  太后道:「皇帝前朝的事可還忙,也別太過操勞,皇后也要在一旁勸著。」
  
  「前些時候著實是忙,如今清除了不少謀逆之人,便也沒那麼忙了。」
  
  皇帝說的這些事,太后也是有所耳聞,只有一件,她耳中聽到了不少風言風語,仍是不敢確定下來。
  
  「哀家聽說皇帝准了年羹堯回鄉養病?」
  
  胤禛點頭。「他是自請回鄉養病,朕見他誠心請奏,又念在他的戰功便准了此事。」
  
  此事說好可好,說不好也可不好,可這兩者就像是一個天平上的兩個等重的托盤,偏向哪一方都是難以確定的。
  
  「西南土司還未解決,像年羹堯這樣既忠心又善戰的人,能用的時候,皇帝應該用著才是。」
  
  忽然,宜修道:「後宮不得干政,皇額娘與皇上談論政事,臣妾應該避嫌才是。臣妾想起今日熬下的藥還沒有喝,怕是回去晚了,藥涼了,藥效也減了,臣妾就不陪皇額娘和皇上了。」
  
  太后拍了拍皇后的手背:「哀家人老了,糊塗了,哀家不也是後宮之人。」太后再看向胤禛,「這雖是政事,你二人卻是夫妻,哀家與你們更是一家子,不也正是家事嘛。」
  
  「正是臣妾身為皇后,更該做這後宮的表率,便是有可能涉及政事的也不該多聽才是。」宜修看向胤禛。
  
  胤禛也不知怎的,談到這個問題心中便煩躁起來,本不想多說,礙於太后是自己的皇額娘才耐下性子解釋。
  
  「皇后既然要喝藥,朕便同皇后一道回去了,兒子改天再來看皇額娘。」
  
  待胤禛和宜修都離去,太后還是坐在原地發怔。
  
  「竹息,你說皇帝為什麼會准了年羹堯回鄉養病。」
  
  竹息道:「皇上是個心善之人,想必是打算善待那些功臣。」
  
  「但願如此吧。」太后目光飄向遠處,「可前次對待墩郡王、廉親王及其同黨皇帝絲毫沒有心慈手軟,還有老十四,皇帝至今都不肯放他出來,他們可是兄弟啊。」
  
  「太后您該這麼想,皇上願意放年羹堯回鄉養病,隆科多大人自然也能得此善終。」
  
  「如此便是最好,怕只怕,走了個年羹堯,隆科多就成了皇帝的頭號眼中釘肉中刺,恨不得拔之而後快。」
  
  竹息笑道:「太后您這個年紀應該享享清福,不要為那些瑣事再操心了。奴婢聽說富察貴人肚子裡的阿哥就快出世了,方才去給華妃娘娘送安胎藥之時,見娘娘的肚形有些微微發尖,十有□又是個阿哥呢。」
  
  太后這才回過神來,想起這事便問道:「安胎藥華妃都喝了吧?」
  
  「奴婢親自盯著。華妃娘娘知道太后如此費心,心中感念,當即喝得一口都不剩。」
  
  「阿嚏——阿嚏——阿嚏。」華妃一連打了三個噴嚏,「不知道哪個賤人又在背後嚼本宮的舌根。」
  
  頌芝替年世蘭順了順氣,笑道:「奴婢倒覺得是皇上想娘娘了,心裡念叨著娘娘和娘娘肚子裡的孩子。」
  
  年世蘭不禁揚了揚頭甜甜一笑。
  
  「娘娘,廚房的菜都準備的差不多了,只等著皇上晚上來了。」
  
  「本宮親自去看看,還有那鴿子湯,別給燉老了。菜都溫著,等皇上來了再端上來。」年世蘭看外頭的天色,因著是夏季,到了這個時辰外頭還是很亮。「也不知道皇上什麼時候過來。」
  
  胤禛這邊卻是恰巧路過,便想著順道去看看甄嬛。他走近了發覺門外站著個宮女,一身碧色的衣裳,看著極為清涼,不知道是否是跟著主子久了,眉眼間還和甄嬛有幾分相似。胤禛徑直走了上去。
  
  「你家小主可在裡頭?」
  
  「皇,皇,皇上……」那人嚇得連腿都站不穩,結結巴巴說著,「小主……小主,她……她,在……在裡頭。」
  
  那人正是浣碧,她家小主與華妃娘娘約定吃下假死之藥之後便可順利出宮,也不知是近來事情太多,抑或是別的緣故,華妃娘娘雖著人把藥送了過來,卻遲遲沒有再與小主聯絡。這一來二去,華妃娘娘沒等到,卻是等來了年大將軍回鄉養病的消息。情急之下,小主索性服下了假死之藥,事先又交代了流珠前去通知華妃,叫她盡快把小主送出宮去。
  
  華妃有這個能力,甄嬛相信,她也看得出華妃是真心想讓她出宮,這才敢大了膽子一試。況且,她還把此事告知了允禮,如若華妃實在不願幫忙,還可叫允禮想辦法帶她出宮,如此,實在是萬無一失,卻獨獨漏算了皇帝會來這一茬。
  
  槿汐素來穩重,聽到屋外浣碧那聲皇上,差點沒站穩。她在原地來回轉了幾圈,匆忙小跑著進內屋替甄嬛蓋好被子佯作熟睡。
  
  「你這麼慌張做什麼,莫非是你家小主出了什麼事?」
  
  「沒……沒有。」浣碧實在不知如何說下去,「奴婢,奴婢只是從未見過皇上,突然見到,才有些失態,皇上恕罪。」
  
  槿汐聽著對話,心中慌張更甚,急急掩飾了一番,從內屋出來時腳步聲已是極近了。


☆、發現

  「給皇上請安。」槿汐一開門,胤禛已經在門口了。她偷偷朝浣碧遞了眼色,示意她趕緊叫小允子去知會華妃。
  
  「你家小主如何?」胤禛見浣碧神色不寧,心有疑惑,邊問邊朝屋內走去。
  
  槿汐也不阻攔,盡量用平靜的聲音道:「小主身子一直不見起色,喝了近兩年的藥也還是老樣子,剛又喝了藥歇下,怕是已經睡熟了。」末了,槿汐刻意放低聲音,似乎是怕吵醒正在熟睡的甄嬛。
  
  床前隔了兩層簾子,床上躺了個人,安安靜靜。
  
  胤禛停下腳步,隔著簾子朝裡望,場景恍惚如此熟悉。
  
  也是這樣一間屋子,床上躺了一個人,她身下是殷紅的床單,他分不清那是床單的顏色還是從她身體裡流出來的血液。
  
  她的臉色慘白慘白,白的沒有一絲血色。接生的嬤嬤說,嫡福晉生下的是死胎,嫡福晉恐怕也不行了。
  
  他眼見著她們把身上滿是青斑的孩子抱了出去,屋子裡只剩下他和菀菀。
  
  她已經十分虛弱,可他就是不敢走過去,他不願和她做最後的訣別。潛意識裡,他覺得,似乎只要他不前去和她告別,菀菀就不會狠心離開。
  
  可是,她就那麼靜靜的躺著,沒有一絲生氣。
  
  他怕,怕連最後和她告別的機會都失去了。
  
  「菀菀。」胤禛呢喃著。
  
  沒有人回應他,屋裡靜謐得可以聽到他沉重的心跳一下一下撞在胸腔上。
  
  「菀菀,我是四郎,你答應我一聲。」
  
  仍是沒有任何回應。
  
  菀菀不會不理他,她還要趴在他的膝上跟他交代後事,她還沒告訴他要好好照顧宜修,她還沒跟他說完最後的話,她怎麼可以就這麼走了。
  
  胤禛慌了。
  
  他慌忙掀開簾子,幾走到床前。
  
  浣碧聽從槿汐指示匆忙叫小允子去找流珠和華妃。她心中惶恐,想起之前小主與果郡王談及此事,這幾日,為防不測,果郡王一直留在圓明園內,便匆忙去找果郡王。
  
  小允子聽罷馬上行動,他也是練過幾下子功夫,腳程比旁人快上許多,只是再快,流珠此時也已經到了。
  
  年世蘭左右等著胤禛,忽見周寧海來報。
  
  「可是皇上來了?」她問著順勢整了整自己的髮髻。
  
  卻聽周寧海道:「娘娘,是菀常在身邊的流珠姑娘,說有要事求見。」
  
  「她來做什麼?」年世蘭有些失望,隨即想到自己先前曾答應過甄嬛要幫她出宮,想來也只有這事,便對周寧海說,「叫她進來吧。」
  
  流珠請了安直接開門見山:「華妃娘娘可還記得答應我家小主的事?」
  
  年世蘭不滿流珠的語氣,皺眉道:「本宮說過的話自然算數,菀常在要是不信,大可不必求本宮幫忙。」
  
  流珠也是急脾氣。「娘娘若是記得那便最好,只是遲遲不見娘娘行動又是何意?如今我家小主當機立斷已經服下娘娘賜的藥,娘娘只需依約將小主送出宮去,也好證實娘娘卻是言出必行之人。」
  
  「娘娘面前也敢放肆。」
  
  「頌芝。」年世蘭制止了想要上前給流珠掌嘴的頌芝,「菀常在好大的架勢,如今這般急著要出宮,本宮剛和她說這事的時候怎麼就猶豫不決了。」
  
  流珠絲毫不示弱:「娘娘只說一句,幫還是不幫?若是幫,我流珠自當感激娘娘的恩德,今天說話也是多有得罪,他日自會端茶謝罪;若是不幫,小主也不須巴巴求著娘娘,自會想其他的辦法。」
  
  年世蘭已經稍稍收斂了些從前的急脾氣,如今又是懷著孩子,自然事事以孩子為先。她本就是要送甄嬛出宮的,暫且不會和一個下人計較。從前是需哥哥在外接應,等哥哥回來之後,又出了那許多事,當時自顧不暇,哪裡還有心思顧旁的,如今卻是哥哥不在京中。
  
  也就在這幾天,她聽聞前朝開始有大臣上折子列舉哥哥的罪行。沒哥哥在京中照應不是做不到,只是這當口,若是一不小心,被人拿了把柄說是,只怕不好辦。
  
  不過,她是打定主意要把甄嬛送出去,這樣冷在宮裡,保不準哪天皇上看到她那狐媚樣子又來了興致。
  
  好在如今是在圓明園,許多能省的規矩都可以省掉,而夏季不宜長久保存身體,通常都會盡快處理,然後送去皇陵。甄嬛如今還是常在,不會太顯眼,只是在皇陵隨便找一處地方便可下葬。
  
  年世蘭叫來周寧海,吩咐他去打點好一切。
  
  周寧海得了令即刻便向外行去,恰好撞上了匆忙趕來的小允子。
  
  流珠眼尖,已經瞧見了。「小允子你怎麼來了?華妃娘娘已經答應送咱們小主。」
  
  小允子來不及和流珠解釋,當即來到年世蘭跟前。「華妃娘娘,我家小主已經服下娘娘的藥,皇上今兒卻突然來看我家小主,眼下什麼情況奴才也不知,只是來通知娘娘一聲,萬一事情暴露,還請娘娘幫著想想法子。」
  
  「皇上來了!」流珠急得跳了起來,「皇上去看了小主沒有?」
  
  「我出門的時候皇上正往屋裡去呢。」小允子一臉擔憂,「就怕皇上發覺我家小主她沒了氣息,此事一張揚反倒不好處理了。」
  
  年世蘭一個沒站穩險些倒了下去,幸而頌芝眼疾手快在一旁扶著。
  
  「娘娘您要顧念身子,還有肚子裡的皇嗣。」
  
  皇上去看甄嬛。這句話一直在她腦海裡打轉,她不怕被皇上發現她做的事,她卻怕皇上去看甄嬛。她千防萬防,以為終於可以以最合適的方式讓甄嬛從她和皇帝的世界裡消失,卻防不到皇上想去看甄嬛。
  
  她努力了這麼久,連孩子都有了,難道還是無法避免的要再次經歷一遍甄嬛搶走皇上嗎?
  
  「快,周寧海,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去安排。」年世蘭的聲音有些顫抖,「頌芝,走,去菀常在那兒。」
  
  年世蘭跌跌撞撞地走出門外,她管不了那麼多。如果皇上發現甄嬛已經「死了」,她就會勸皇上盡快下葬。對,就是這樣,只要甄嬛不在,就沒有人會分走皇上對她的寵愛了。
  
  「娘娘,娘娘,您慢點,奴婢去叫轎子。您有著身子,可不能亂來。」
  
  她什麼都聽不懂,什麼叫亂來,她只是害怕,那種前世帶給她的記憶裡的深深的恐懼感鋪天蓋地地襲來,叫她無處藏身。
  
  年世蘭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到的這兒。
  
  太監、宮女、太醫跪了一地。她聽到嚶嚶的低泣聲,她抬眼望去,胤禛坐在床邊,他側著臉,靜靜望著甄嬛,沒有發覺她的到來。
  
  「皇上。」年世蘭聽到帶著顫抖的聲音從她喉嚨裡冒出來。
  
  胤禛身子微微動了動,卻沒有轉頭。她幾乎覺得那絲細微的晃動也只是她的錯覺而已。
  
  胤禛揮了揮手,宮人們魚貫退了出去。
  
  年世蘭留在了屋內,胤禛望著甄嬛,她望著胤禛。
  
  時間似乎在這一刻靜止了。
  
  「從前在王府,嫡福晉歿了的時候也是這樣,朕就坐在床邊,她沒有一絲呼吸的躺在床上,好像睡熟了一樣,卻怎麼也叫不醒。」
  
  從前的嫡福晉不就是當今的皇后?她好好的在圓明園,又怎麼會歿了?
  
  疑惑在心底一閃而過,她顧不上這些,慢慢走過去,在胤禛身邊蹲下,這才緊緊握著他的手。
  
  「菀常在歿了,還有臣妾在,還有咱們的孩子。臣妾和孩子會一直陪在皇上身邊。」生生世世。那四個字,她沒有說,但她確實做到了,重生了一回,她還是一如既往的奮不顧身地愛著他。
  
  她明知這是一場飛蛾撲火,卻還是義無返顧。原來,這個世上真的可以有這麼一個人,儘管心裡無數次告訴自己要放棄,但終究還是捨不得,明知道會遍體鱗傷,卻心甘情願地被傷害。
  
  她的手心微涼,她的話卻溫熱了他的心。腦海裡突然就冒出了一首讀過的詩: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閒離別易銷魂。酒筵歌席莫辭頻。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
  
  菀菀就好像是沙子,輕易就被風捲走,他握不住,也許,是時候該揚了她。
  
  「手怎麼這麼涼,都快要做額娘的人了,還不知道要照顧自己。正好太醫都在這兒,讓他們給你瞧瞧,別落下什麼病根才好。」
  
  太醫再次被召了進來。方纔的膽戰心驚還未過去,這次自然是小心翼翼。
  
  太醫起先是神色惶恐,心有餘悸,仔細診了半晌,卻突然眉目舒展。
  
  「娘娘的胎兒無恙,恭喜皇上,恭喜娘娘,華妃娘娘腹中的乃是一位阿哥。」
  
  胤禛臉上也露出笑容,手掌一拍,大笑道:「好,確實是個好消息。」
  
  本來只是隨口胡謅給哥哥,沒想到竟真是個阿哥,年世蘭也是心下歡喜。
  
  「華妃腹中的胎兒可穩定?」
  
  年世蘭聽著胤禛問太醫,只當他是關心。
  
  「回皇上,華妃娘娘腹中阿哥已經過了危險期,今後只要飲食得當,注意休息,便可無虞。」
  
  年世蘭正高興著,忽而聽胤禛道:「既然已經過了危險期,那便早日回宮吧。」他又看向甄嬛宮裡的宮人,道,「封菀常在為貴人,帶回宮去再行下葬。」


☆、回宮

  「皇上,如今天氣正熱著,帶回宮去,對菀貴人恐怕不好吧。」
  
  年世蘭這一說,胤禛頓了頓,只吩咐道:「還是華妃心細,那便去冰庫取些冰來鎮著。」
  
  年世蘭還想再勸,見胤禛一臉倦意,終究是沒有再說出口。
  
  皇帝一走,流珠、浣碧等人打發了旁的下人自己照看起小主來。
  
  浣碧見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這才小心翼翼道:「華妃怎麼說。」
  
  流珠「哼」了一聲,「還能怎麼說。我瞧著華妃倒是會幫我家小主,可你沒聽皇上剛才說的,要把小主帶回宮去,就怕到時候沒送出去,小主就只能詐屍了。」
  
  「呸呸呸,你這說的什麼話。」浣碧在一旁掐了流珠一把,「不是還有王爺嘛,王爺那麼聰明,自然有辦法帶著小主出去的。」
  
  流珠瞧浣碧一臉崇拜,沒來由得想要取笑一番:「我怎麼覺得,有人覺得這躺在床上假死的是自個兒呢。」
  
  「亂說什麼呢。」浣碧趕緊轉移了話題,「你說小主和眉莊小主那麼要好,怎麼不告訴她?」
  
  流珠嘿嘿一笑:「不知道看著更像是真的唄,這都想不到。我倒是擔心小主進了宮以後,若是華妃和王爺都沒有辦法,那小主醒過來以後不知道該有多傷心呢。」
  
  「都怪華妃出的什麼餿主意,其實咱們現在這樣在宮裡也挺自在的。」
  
  「華妃看咱們小主不順眼那麼久了,我要是她,就給一包毒藥,直接毒死了事。」流珠說著摀住了嘴,與浣碧面面相覷。這不是沒有可能的。
  
  「匡當」一聲。
  
  兩人大驚。
  
  「什麼人在外面?」
  
  小允子聽到聲響即刻跑了出去,門外哪裡還有什麼人。
  
  時值初秋,接連下了三天的雨,天氣漸漸開始轉涼,都說一場秋雨一場寒,如今看來果真如此。
  
  宮裡歿了個人,此事可大可小,關鍵在於歿了的那個人的身份。身份高,自然不用說,若身份低了,那多個人少個人也沒多少人會關心。
  
  甄嬛此時雖還是個貴人的位份,卻比較特殊。一來和她關係不錯的妃嬪還不少,諸如沈眉莊、淳常在之類,對她有所期盼的也不在少數,就像宜修和端妃,如此一來,這就變成了一件不算小的事。
  
  如今已回到紫禁城,眾人自然又恢復了每日到景仁宮給皇后請安的習慣。
  
  「臣妾給皇后娘娘請安,皇后娘娘萬福金安。」
  
  一番請安下來,宜修還是照例賜座,只是眾人心思各異。
  
  宜修見沈眉莊神色憔悴,不由出聲安慰:「本宮知道沈貴人與菀貴人情同姐妹,出了這等子事,傷心在所難免,不過還是要注意自己的身子啊。」
  
  沈眉莊立了起來,行了個標準的禮,機械似地道:「臣妾謹記皇后娘娘教誨。」
  
  甄嬛自從上次她們三人一起在御花園見到那些不乾淨的東西後身子一直不好,她是知道的,但左右有溫太醫一直調理著,即便是治不好,也不至於把人給治沒了。
  
  那日她剛聽到彩月來告訴她這個消息,猶如晴天霹靂一般,她幾乎當場就要暈過去。
  
  她們自小一起長大,一直都是要好的姐妹。年齡上,她比嬛兒大一些,所以,嬛兒在她眼裡就像親妹妹一般。她只盼著嬛兒好,願意事事讓著她,有什麼好東西也會先想到她。她知道嬛兒是個美人坯子,才華自也是不用說的。剛入選那會兒,她曾想,要是她和嬛兒都得寵會怎麼樣,後來她就笑自己傻,嬛兒得寵和自己又有多少區別,是她總是好過旁人的。
  
  可如今嬛兒就這樣走了嗎?
  
  沈眉莊垂著眼瞼,臉上的悲痛一覽無餘。
  
  宜修見氣氛有些沉重,轉而對富察貴人道:「富察貴人,這肚子有八個多月了吧,你近來身子可好?這兩天有些涼,要注意保暖。往後你就不必來向本宮請安了,懷著孩子的人本就嗜睡,你這一大早起來,再大老遠的來本宮這兒,要是動了胎氣就不好了。」
  
  富察貴人原先因著不能去圓明園心有怨恨,如今聽說皇上特意因著自己才趕回宮內,整個人容光煥發,此時又聽皇后這般說,她自然是臉上有光。
  
  「臣妾多謝娘娘。近來臣妾也確實感到肚子裡的孩子不安分,總是踢臣妾,大抵是個男胎的緣故,所以才這般好動。」
  
  年世蘭就是見不慣富察貴人懷個孩子就向全世界都炫耀的樣子。「這宮裡懷男胎的,富察貴人你又不是第一個,齊妃你說是不?」
  
  齊妃和富察貴人關係一直不錯,後來得知她懷了男胎,心中總覺得,自己不如富察貴人得寵,會不會以後三阿哥也不如富察貴人肚子裡的孩子得寵。連著怏怏不樂了幾天,這會兒聽到華妃問自己,順著話就又想到了之前想過的事情。
  
  只不鹹不淡地說了句:「本宮懷三阿哥的時候也沒見有什麼胎動。」
  
  曹琴默順勢道:「這懷孕本就因體質不同而不同,三阿哥孝順體貼齊妃娘娘,自然就讓娘娘省心些。」
  
  這話齊妃聽著心裡舒坦多了,忍不住道:「那倒也是,弘時一向就孝順。」
  
  這擺明了在說她肚子裡的孩子以後不孝順,富察貴人立刻變了臉色。
  
  宜修只是笑笑,轉頭對年世蘭道:「本宮倒是記起來,華妃妹妹肚子裡的也是位阿哥,皇上的子嗣多了,這宮裡往後就熱鬧了。」
  
  年世蘭笑得有些得意,想到肚子裡的這個孩子,心也柔軟下來。
  
  富察貴人卻道:「能懷阿哥的可人多了去了,可我瞧怎麼宮裡生下來的阿哥也沒幾個,這才排到五阿哥呢。」
  
  年世蘭頭一次懷孕時也是個成型的男胎,正好和如今的情形有些相似,這話惹得她極為不快,卻也勾起了痛苦的回憶,她就怕同樣的事情再發生一遍,臉色頓時變得有些難看。「富察貴人的阿哥不是還沒生下來嘛。」
  
  「好了,都少說一句吧。」宜修淡淡道,「本宮也乏了,你們都回去吧。」
  
  眾人走出景仁宮,華妃聽到周寧海過來道:「娘娘,竹息姑姑把今日的安胎藥送來了。」
  
  聽到這話,年世蘭稍稍舒了口氣,如今有太后庇護,總不至於出了什麼大亂子。
  
  這話卻正好被一道出門的富察貴人聽到,若說在景仁宮裡面還須得顧忌皇后娘娘,出了景仁宮她就沒什麼好顧忌的了,何況如今她還懷著皇子,這就相當於是一張免死金牌,怎麼可以不好好利用。
  
  「華妃娘娘真是深得太后寵愛,連安胎藥都由太后身邊的竹息姑姑親自送來,也不用擔心有人蓄意謀害,在藥裡加麝香之類的東西。」富察貴人還記恨著前次的事情。
  
  頌芝上前,掄起袖子作勢欲打:「娘娘面前也敢放肆。」
  
  富察貴人怎麼會怕一個宮女,反倒是把臉送了上去:「你打啊,你個奴才也敢狗仗人勢,就不怕這一巴掌下去打傷了本宮肚子裡的皇子,不怕皇上治你的死罪。若是本宮肚子裡的阿哥有事,你們娘娘肚子裡的阿哥也別想出世。」
  
  「啪」地一聲脆響,年世蘭毫不猶豫地揚手,在富察貴人還未反應過來之前道了一聲:「頌芝,咱們回去吧。」
  
  「是,娘娘。」這一聲,頌芝回應得尤為響亮。
  
  年世蘭在頌芝的攙扶下坐上轎攆,隨手抽過別在腰間的帕子擦了擦手。想起甄嬛的事還未解決,她便又心煩起來。
  
  思來想去,便是叫周寧海再親自去查看一番,是否安排妥當。
  
  除去早晨的風波外,這一天倒是極為平靜。
  
  頭兩個月倒還好,自從進入第三個月起,年世蘭就愈發嗜睡起來,這才用了晚膳,沒過多久就泛起困來。
  
  興許是睡得過早,過了亥時,年世蘭漸漸醒了過來,隱約覺得外頭儘是吵吵嚷嚷的嗡嗡聲,她不由得蹙起眉心,兩彎細眉都聚到了一塊兒。
  
  這個時辰都該睡下了,誰還在那裡攪得人心裡不踏實。
  
  「頌芝。」
  
  頌芝就在外間守夜,聽到年世蘭喊自己,立馬跑了進來。
  
  「娘娘怎麼了?」她拿了個靠墊,放在年世蘭身後,好讓她坐得舒服些。
  
  「外頭怎麼這麼吵,你去看看怎麼回事。」
  
  「奴婢這就去。」
  
  頌芝剛要出去,卻見周寧海已經走了進來,看樣子是已經知道外頭的情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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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足

  周寧海有腿疾,走起路來一腳輕一腳重,年世蘭忽而就覺得這會兒他走得特別慢,她不耐煩起來:「到底是怎麼回事?」
  
  周寧海剛想抬起頭,頓了一下,還是止住了。他保持著剛進門時的垂首姿勢,語調似乎和尋常沒什麼兩樣。
  
  「回娘娘,是富察貴人要生了,宮裡生孩子是大事,又趕巧是在半夜,聽著難免覺得吵鬧些。」
  
  年世蘭狐疑地朝周寧海看去,沒有發覺什麼異樣。
  
  卻是頌芝在一旁嘟囔了句:「她自個兒生個孩子,搞得整個後宮都不得安寧,還讓不讓咱們娘娘休息了,娘娘也懷了龍胎,要是受了驚,她擔待得起嘛。」
  
  周寧海忙接口道:「富察貴人就是那樣的人,喜歡小題大做,娘娘自是不必放在心上。」
  
  年世蘭道:「本宮哪裡有齊妃那個閒心,才大了肚子就巴著趕著貼上去,連身份都不顧及了。」
  
  「誰叫齊妃娘娘沒咱們娘娘的寵愛,怕是一年到頭都見不到皇上幾次。」說到這,頌芝「哎呀」了一聲,「奴婢怎麼就忘了呢,齊妃娘娘自從進了宮,皇上就沒去過她那兒了,難怪要去巴結小小的一個貴人了。」
  
  聽罷,年世蘭微微勾起唇角,濃密的睫毛搧起風情萬種。
  
  只是,依照皇上的性子,這時候應該已經在延禧宮了吧。年世蘭有些失落,復又垂下眼瞼,目光掃過自己隆起的腹部。好在她還有這個孩子,這是他們的孩子,待到自己分娩之時,他也會守在自己的屋外,等著他們的孩子出世。
  
  如此一想,心中又甜蜜起來。
  
  後宮的嗡嗡之聲持續了一夜,年世蘭睡得不怎麼踏實,恍恍惚惚,她夢到了一些詭異的場景。
  
  夢裡面她來到了一個地方。那裡有個美麗的湖泊,湖面波光粼粼,一閃一閃,好像把天上的星星都摘落了,丟在湖裡。湖泊的四周水汽氤氳,她才走到湖邊就看不清外圍的景物了。
  
  這是什麼地方?
  
  下一瞬間,她看到湖中央站著一個人,那人在湖心翩然起舞,她看不清楚她的容貌,只覺得那人大概是天上下凡的仙女。
  
  仙女忽然就轉過身來。
  
  「啊——」年世蘭嚇得跌倒在地。
  
  那長臉上只剩下一副骨架,空洞得什麼都沒有剩下。
  
  她想要馬上離開這裡,卻如何都走不出去。湖泊中央的水面開始不平靜起來,從細微的漣漪擴散到巨大的漩渦,帶動著四周的空氣一起旋轉起來,年世蘭也被迫被這股氣流席捲而去。
  
  場景突然切換成了翊坤宮。
  
  一草一木,一景一物,都是她所熟悉的,這正是她如今居住的地方。
  
  年世蘭徑直往內屋走去。
  
  「啪嗒——啪嗒——啪嗒。」身後有腳步聲響起。
  
  她一回頭,看到端妃笑著站在自己身後,樣貌卻比她記憶中年輕了許多。
  
  「端妃?」
  
  年世蘭叫了一聲,這個端妃並沒有理她。她只是笑著,手中騰空多出了一隻裝滿黑色藥汁的瓷碗。
  
  年世蘭忽然就覺得自己喉頭被人緊緊扼住,喘不過氣來。
  
  她手裡拿的是什麼?
  
  她想要幹什麼?
  
  年世蘭彷彿意識到了什麼,一步一步往後退去。
  
  可端妃亦步亦趨,手裡一直端著藥碗,臉上的笑容看上去格外陰森。
  
  「該喝藥了。」聲音冰冷刺骨。
  
  年世蘭搖頭,她知道那是什麼,她如何都是不會喝的。
  
  可是,那藥碗竟然飛到了她嘴邊,她還沒張開嘴就聽到喉頭吞嚥的咕咚聲,震耳欲聾。
  
  年世蘭猛然從床上支起身子。
  
  「娘娘,該喝藥了。」
  
  年世蘭一驚,順勢揮手推出去。
  
  「匡當」一聲,藥碗落地,藥汁灑了一地。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頌芝忙跪下去請罪,心裡想著今日娘娘的反常,又關切道,「娘娘這是怎麼了,這是竹息姑姑送來的安胎藥。」
  
  年世蘭這才心有餘悸地轉過身去,果然見竹息站在屋內,右手上提著個琺琅盒,大抵是先前裝藥碗用的。而那藥碗早被打翻在地,周圍是濺開來的藥汁,一片深褐色還在緩緩向四周蔓延。不知哪裡冒出一隻雪白的小兔子,此刻正不明所以地舔著地上四散的藥汁。
  
  年世蘭回過神來,尷尬地扯出一絲笑容:「方纔夢魘,竟失手打翻了藥碗,姑姑莫要怪罪。」
  
  竹息笑得和氣:「娘娘無心之失,不妨事,奴婢吩咐下去再熬一碗便是。」
  
  竹息到底是太后的人,年世蘭不得不顧及。聽到她說無妨,這才鬆了口氣,想起方才匆匆一瞥,又朝地上望去。
  
  「這是哪兒來的兔子?」
  
  頌芝笑了起來:「皇上怕娘娘日日待在宮裡悶得慌,特意差人送了隻兔子過來,別的娘娘懷孩子的時候都沒有,可見皇上對娘娘的真心。皇上還說了,娘娘懷著孩子辛苦,早起就不必去景仁宮請安了。」
  
  「皇上有心了。」年世蘭笑著,他還記得她喜歡。
  
  「娘娘要好生休養,奴婢先告退了。」
  
  「勞煩姑姑了,頌芝,替我好生送姑姑。」
  
  想起昨晚的事,年世蘭又喚了周寧海過來。
  
  「那富察貴人可是生了?」
  
  周寧海斟酌了一下:「回娘娘,富察貴人難產,孩子沒生出來,反倒是一屍兩命,大人和孩子都去了。」
  
  「什麼!」
  
  那富察貴人她素來看不慣,即便是一屍兩命,也與她無關,還能讓她清淨些,本不會如此驚訝。只想起那些夢魘的片段,心中隱隱覺得不安。
  
  這莫非是在暗示她什麼?
  
  夢到端妃送藥尚且可以理解為自己擔心舊事重演,可那個化成白骨的女子呢?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她白天可從來不曾想過這樣一個人。
  
  富察貴人生前那麼生龍活虎,還敢同她置氣,才一個晚上竟然就歿了。年世蘭忽然想起一件事,覺得事有蹊蹺。「本宮記得富察貴人的胎兒還未足月,怎麼就早產了?」
  
  「這……」周寧海猶豫半晌,才道,「著實是富察貴人自個兒不小心摔著了,這才早產。」
  
  想起自己先前還扇了富察貴人一個耳光,年世蘭暗自舒了口氣。她是吃過這樣的虧的。前世甄嬛的孩子小產,便被歸罪到自己頭上,雖然自己確實懲罰了那個賤人,讓她跪了不少時間,同為女人,同樣懷過孩子,但她從來不會想去害別人的孩子。
  
  「本宮叫你安排的事情如何了?想來如今大概是兩位貴人要一起辦了。這樣也好,人多了,底下人反而顧得沒那麼周全。」
  
  周寧海許久沒說話,半晌才道:「娘娘,這事恐怕……」想起前次流珠說的話,他靈機一動,「菀貴人那兒自個兒有辦法,已經不用娘娘幫忙了。上回流珠姑娘來咱們這兒不也這麼說過。娘娘就甭惦記著了。」
  
  年世蘭將信將疑,但念著周寧海服侍自己多年,忠心有加,是不會對自己說謊的,也就信了。
  
  頌芝送走竹息,順帶喚了宮人進來替年世蘭梳洗。
  
  近來她的肚子日益明顯,從前就是豐滿,如今連臉上和身子也微微發福,照此發展,只怕她自己都不願再照鏡子了。想起這些日子,常常不是吃便是睡覺,原先還有去給皇后請安,如今就是連這個也免了。
  
  她不由想要出去透透氣。「一會兒用完膳,本宮要去御花園走走。」
  
  頌芝聞言忙道:「皇上說了,要娘娘多休息,不好隨意走動,要是一不小心像富察貴人那樣動了胎氣可就不好了。」
  
  「本宮又不是富察貴人,連走個路都不會,本宮自會小心。」她嘴上刻薄著,眼底卻是有著笑意。
  
  「娘娘自然是會走路的,如今富察貴人肚子裡的孩子沒了,這後宮裡眾人的眼睛,可不就是盯著娘娘的肚子,這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啊。」
  
  這話倒是提醒了年世蘭,她縱然萬般小心,哪裡敵得過別人的蓄意謀害,便也斷了去御花園的念頭。
  
  「那便在院子裡走走吧。」
  
  頌芝聽罷立即起身,扶了年世蘭到院中。
  
  院中擺了許多盆景,最多的就是那菊花,紅的,黃的,紫的……最稀奇的卻是還有一種綠色的菊花。
  
  「這菊花倒是新鮮,還真是綠色的。」
  
  頌芝道:「聽黃規全說,這綠菊是剛培育出來的,稀罕得不得了,須得花個五六年才種得出一盆。」
  
  年世蘭笑了笑:「這黃規全倒是越來越會辦事了。」
  
  「替娘娘辦事哪能不盡心。」
  
  「知道要盡心,本宮自然不會虧待了他。」年世蘭笑著抬起頭,目光瞥見翊坤宮大門緊閉,平日裡可不是這樣的,隨口便道,「大白天的,關著宮門做什麼,還不快去打開。」
  
  門邊的小太監聽到吩咐,自然去開了門,哪裡知道一開卻見門外站著兩個持刀的侍衛,一臉凶相,見有人開門,立刻警惕地把刀亮了出來:「皇上有令,翊坤宮內任何人不得踏出宮門。」


☆、鬧鬼

  這分明就是禁足。年世蘭險些站不穩,皇上為什麼這麼做?
  
  前世胤禛對自己無情的那段記憶鋪天蓋地襲來,她險險抓著頌芝的手:「可是哥哥那裡出了什麼亂子?年富那孩子可還好?年府又如何了?皇上問罪年府了?」
  
  一連串的問題,表露了她心底的慌亂。
  
  頌芝瞪了門邊的小太監一眼,小太監心知自己做錯了事,連忙關了門補救,卻也是亡羊補牢。
  
  「娘娘,年大將軍好好的在鄉下養身子,前兒還來信問娘娘安,年富少爺繼承了年大將軍的爵位,又帶兵打了勝仗,哪裡會不好。」頌芝扶了年世蘭進屋,這才笑道,「皇上賞賜年府還來不及,怎麼可能問罪,娘娘一著急就愛胡思亂想。」
  
  皇上雖則還未對年家動手,左不過是還沒到那個時候。年世蘭儘管一直努力想要保全年家,奈何前世的記憶太過深刻,無論如今又了驚人的變化,潛意識裡還是覺得該發生的始終要發生,不過是時候未到。
  
  何況,眼下的情形叫她如何能不胡思亂想?即便是心態再好,再冷靜,換作任何一位嬪妃,知道皇上派了人守著院子不叫自己出去,都會想到自己極有可能要大禍臨頭。
  
  這一想,年世蘭冷靜下來不少。
  
  「都下去吧,頌芝留下,去把周寧海叫進來。」
  
  頌芝隱隱覺出年世蘭是要問話,臉色也有些不大好看,先在一旁跪下了。
  
  待到周寧海一腳深一腳淺的進來,見頌芝跪在一旁,暗自瞥了眼年世蘭的臉色,也是跟著跪了下去。
  
  「娘娘……」周寧海習慣性地要說娘娘恕罪,可又想不出自己究竟是哪裡讓娘娘不快了,只喚了一聲,便訕訕緘了口。
  
  「富察貴人是怎麼早產的?」
  
  兩人對望一眼,似在思索並商量如何作答。
  
  「看來你們兩人都知道,卻獨獨瞞下了我,誰給的你們這個膽子。」
  
  年世蘭聲色俱厲,頌芝忙伏地討饒:「娘娘恕罪,實在是皇上吩咐下的,怕娘娘也動了胎氣,奴婢想既是為娘娘好,這才應下。奴婢自小跟在娘娘身邊,絕無二心,若不是為著娘娘好,便是皇上吩咐下的,奴婢也不會完全聽命。」
  
  周寧海也連聲道是。
  
  年世蘭方才冷靜下來,隱約想起自昨兒晚上起這兩人言行皆有些不太對勁,又找不出十分理由。現在她才想明白,原是兩人想著法兒不讓她出門,對於富察貴人難產致死這件事也是避重就輕地帶過,無怪乎周寧海會說甄嬛那兒決定自己解決,實在是除了她,她這翊坤宮上上下下都被禁足了。
  
  「本宮也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怎麼會叫這麼件小事動了胎氣,你們將知道的都一一道來,若是敢有半點欺瞞,本宮的脾氣,想必你們是知道的。」
  
  年世蘭這一番話,打消了二人仍想瞞天過海的念頭。
  
  「昨兒半夜宮裡突然起了響動,奴才覺得奇怪便出去探探情況,便聽說富察貴人要生了,這大半夜的,大夥兒都手忙腳亂,自然很是吵鬧。」這事是周寧海最先聽說的,自然是他來說最好,「本來也沒什麼,可奴才馬上發覺不對勁,富察貴人的胎才過八個月,還沒到正常的臨盆日子,就去打聽了一下。」
  
  周寧海說得不快,聽得年世蘭有些急迫,她心底隱隱有個不好的預感,這事或許會和她有關。
  
  「奴才問了才知道,那富察貴人宮裡晚上鬧了鬼,富察貴人膽小才嚇得早產,等下人發現的時候,人已經有些瘋瘋癲癲,神志不清了,嘴裡只念著……念著……」
  
  「念著什麼?」年世蘭聽見自己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的尾音。
  
  「富察貴人直念著『華妃娘娘饒命』。」
  
  「富察貴人為何會這樣說?」
  
  「奴才也覺得十分奇怪,按理說娘娘一直待在翊坤宮,原不該扯上娘娘,只昨兒在景仁宮門口有許多人瞧見富察貴人與娘娘不和,再聽了那話,揣摩著該是娘娘暗中命人做的。」
  
  「光當」一聲,周寧海瞧見身前不遠處跌落一隻青花瓷的茶盞,因著地面鋪上了毯子才沒有碎成一小塊一小塊,但這並不影響蓋子與茶盞碰撞間發出清脆的聲響。
  
  「娘娘您要顧念自個兒的身子,還有肚子裡的小阿哥。」頌芝在一旁哭道,她就是知道娘娘的性子,才同意瞞下了不說。
  
  年世蘭扶在案上的手幾次滑落。是了,若不是顧念著她肚子裡還懷著龍胎,她現在就該如前世那般被褫奪封號,降為答應,哪裡還能好好坐在翊坤宮裡養胎。
  
  當下便覺得肚子一陣絞痛,她輕「啊——」出聲,頌芝立即察覺,也顧不上規矩,忙喊人:「娘娘動了胎氣,還不快傳太醫來。」
  
  年世蘭痛得滿頭是汗,從景仁宮回來後,她幾乎連翊坤宮都不曾出過,自然不會是她做的,而她底下的人,沒有她的命令更不敢做出這等事情。富察貴人自己瘋了,卻還要平白拿拉上她,叫她怎能不氣。
  
  那個陷害她的人還真會挑時間,瞅準了機會當晚就下手。想起從前芳貴人小產、甄嬛小產便也是全都開罪到了她上頭。不過,那兩次,一次是皇后暗下的手腳,另一回卻是歡宜香之故。放眼這後宮中,旁的嬪妃也沒膽量敢和她爭,便也只有皇后。
  
  年世蘭如此想著,心中更篤信此事是皇后所為。可她還是被禁足了,若不是信了這是她所為,又何苦禁足了她?
  
  她大汗淋漓,只覺身體無力,恍惚聽到有宮人在外頭大喊:「皇上駕到——」
  
  他還會想到來看她?
  
  年世蘭費力地轉過身子,眼前有些迷離,屋子裡人影重重,她認出一個明黃色的身影由遠至近,面容卻彷彿看不清楚,耳邊嘈嘈切切著不同的聲音。
  
  「太醫,華妃怎麼樣了?」
  
  「回皇上,娘娘動了胎氣,胎相有些不穩。」
  
  「什麼叫有些不穩,朕命你不惜一切代價保住朕的孩子。」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皇上恕罪,娘娘不小心瞧見翊坤宮外的守衛,知道了富察貴人難產的原因。」
  
  年世蘭意識越來越淺,連疼痛都有些麻木起來,也不知是自己的幻覺還是確有其事,似乎聽見胤禛在自己耳畔輕聲道:「朕知道不是你做的,知道你的性子,只是想你安心養胎罷了。」
  
  「娘娘,華妃動了胎氣,皇上已經去翊坤宮了,太醫說情況不太好。」
  
  景仁宮內,宜修悠閒地擺弄著盆景。
  
  「華妃原先在王府的時候就曾小產,身子一直沒養好,情況不太好是自然的。」
  
  剪秋看著宜修修剪過的盆景,直道:「娘娘的手藝是愈發的精進了。華妃怎的如此沒頭腦,做出這樣的事情,也真不知她這樣原先協理六宮時竟還能看得清賬簿,管得上事情。」
  
  「你真以為是華妃做的?」
  
  「富察貴人不是一直瘋喊著華妃饒命的話,且白天有許多人瞧見富察貴人和華妃發生口角,華妃生生給了富察貴人一巴掌。」
  
  宜修笑著搖頭:「華妃那性子,脾氣火爆,要做什麼便是當場都做了,若是要這樣背後害人,怎麼還會叫人尋著如此明顯的把柄。」
  
  「那娘娘覺得是誰做的?」
  
  宜修擺弄了一陣,終於放下:「不管是誰,華妃卻是如何都不能脫了干係。」
  
  剪秋點頭稱是:「不論是誰做的,這次可真是大快人心,奴婢聽說像這樣子的狀況,胎兒多半是保不住的。」
  
  宜修笑了笑:「富察貴人的後事辦得如何了?」
  
  「因著位份不高,儀式並不繁瑣,也不用擇太好的位置,原以為要花上個幾日,倒是一個晌午便安頓好了,明日便可以和先前的菀貴人一道送去皇陵,娘娘,這下皇陵的日子可要提前?」
  
  宜修點頭道:「皇上的意思是,此事不必張揚,後宮的嬪妃也無須前去弔唁,盡早安置的好,若是準備妥當了,明兒辦好了也算了了一樁心事。」


☆、私心

  卻說碎玉軒這邊也是很快得知華妃被禁足的事兒,幾個人當下便合計起來。
  
  流珠一張利嘴從來不饒人:「我早說華妃不靠譜,咱們還巴巴盼著她會幫忙。虧得小主早有預備,不然,小主就只能詐屍一回了。」
  
  槿汐看了流珠一眼,到底是她最沉得住氣:「這個時候就別說這些了,華妃娘娘被禁足,只怕是幫不上咱們小主了,咱們還是按照先前說好的,去找果郡王。」目光轉向小允子,「小允子,你去王爺那裡跑一趟,支會王爺一聲。」
  
  小允子自然道是,當下就要出去,卻被浣碧叫住。
  
  「華妃娘娘被禁足前不是派人來說已經安排好了一切,眼下禁足的也只不過是娘娘和翊坤宮的人而已,安排的人多半不是翊坤宮的宮人,應該不會受什麼影響。」浣碧絞著手中的帕子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你這兩天是怎麼,這會兒還說這種話?」流珠狐疑地用手肘撞了浣碧一下,道,「這麼重要的事情自然是要確保萬無一失,你也不是不知道,今兒傳來消息說華妃動了胎氣,連皇上都趕過去了,哪裡還有心思顧全咱們小主,他們安排的人即便是還能用上,眼下也不可能盡心,總不能拿小主的安危開玩笑罷。」
  
  浣碧紅了臉,語氣中有些急迫:「我不過就事論事,我自然也是盼著小主好的。大不了我去替小主跑這一趟,我和阿晉也相熟,順道正好去道個別。」
  
  流珠聽罷卻是取笑浣碧:「想去看阿晉才是真心話吧,我們天天在一起,我竟沒瞧出來你的心思。」
  
  「再這麼說我便不睬你了。」浣碧似有些生氣。
  
  還是槿汐從旁勸道:「那就浣碧去吧。」槿汐想了想,再加上一句,「還是等天暗些再去,切莫讓旁人看到。」
  
  原本,今日是浣碧娘親的忌日,她心中就有些不快,如此一來,她心裡更不是滋味。等天完全黑下來,浣碧先是找了個僻靜的地方給她娘親燒紙錢。
  
  她娘親原是父親所愛之人,可卻因為出身,不能被人承認,連帶她自己也只能在府上做一個丫鬟。同樣是爹爹的女兒,小姐是天之驕女,她只能是低賤的丫鬟。為什麼命運待她們母女如此不公平,如今小姐所享有的一切,她也是完全可以擁有的。
  
  浣碧忍不住小聲哭泣起來:「娘,今天是您的忌日,不知道爹爹是否還記得,是否和女兒一樣,只能偷偷的給您燒紙錢。娘,女兒不孝,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出人頭地,什麼時候才能正大光明地給您燒紙錢?」怕是,永遠也不可能了吧。
  
  小姐什麼都比她好,她有爹爹和娘親的疼愛,她能夠享受別人的伺候,她可以正大光明地姓甄……小姐比她漂亮,小姐比她有才華,小姐比她招人喜歡……小姐有了一切的一切,而她,卻什麼都還沒有。如今,便是連自己的心上人都只喜歡小姐,而且,他們很快就要雙宿雙棲了。
  
  她並不打算讓小姐和果郡王互相不喜歡,她只想要跟著他們一起離開皇宮,她只是想每天能看到果郡王一眼,她就很幸福了,她的願望僅此而已,可小姐卻不願意帶她一起出宮。小姐明明已經是宮裡的小主了,為什麼還要招惹王爺,還要搶她心目中的王爺。
  
  浣碧淚流滿面,臉上現出隱約的不甘與怨恨。
  
  不經意間,夜風四起,地上的紙錢被吹走了一些,宮中明文規定不准私燒紙錢,她偷偷做這些也是心慌的,見狀立即擦了眼淚把吹走的那幾張紙錢撿回來。
  
  「這不是,浣碧嗎?」
  
  冷不防冒出的聲音嚇得浣碧跌倒在地,她這才想起要去看說話的是誰。
  
  那人卻是先一步來扶她。「怎麼坐在地上?來,我扶你起來。」
  
  「安答應。」
  
  安陵容看了眼地上的東西,只是溫和地笑了笑:「你是在給親人燒紙錢吧,還不快收拾了,被人看到就不好了。」
  
  浣碧聽出話裡的意思,忙踩滅了火,又把地上的東西都拾掇起來,這才出聲道:「多謝安答應。」
  
  安陵容不以為意:「來了宮裡都有不容易的地方,我也十分想念家裡的母親,我母親身子一直不好,眼睛又看不見……」說到這裡面上現出憂色。
  
  浣碧正是在祭拜自己的娘,聽安陵容一說,又勾起了她的傷心事。
  
  「今天是我娘的忌日,我才想到要給娘燒紙錢。」
  
  「幸而是被我看見了,要是看見的是別人,可就是連性命都難保。」安陵容沉靜的聲音緩緩道來,竟讓浣碧有種說不出的舒適之感,「說來你也不容易,姐姐才歿了,不知道送走姐姐之後,碎玉軒的下人們都會被安排到哪兒,到了新主子那兒定是不會有在姐姐身邊的輕鬆,我雖是人微言輕,你若是受了什麼委屈,我即是幫不上什麼忙,聽你訴訴苦卻是可以的。」
  
  安陵容這麼一說倒是提醒了浣碧一件事。小主走後,他們這些下人便會全部被遣散然後重新分配。在碎玉軒她吃得好、住得好,比小主比不過,比屋子裡其餘宮人都是要好上許多的。可在別的宮裡,她還能有這樣的待遇?
  
  答案是顯而易見的。她原就不該做下人的,憑什麼就這樣?
  
  「今日多謝安答應,奴婢還有事就先行告退了。」
  
  從翊坤宮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龍胎無恙,倒是讓他鬆了口氣。後宮爭風吃醋之風盛行,他是素來知道的,只是一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一來也是覺得她們如此做,初衷都是出於對他友情,二來,則是後宮與前朝息息相關。
  
  而今看來,確是有些過分了。自他即位以來,似乎宮裡便沒有孩子再出世了,僅有的那幾個孩子,還是他府裡的時候就有的。做得過分了,胤禛也相當不悅。
  
  華妃的性子,他還是有把握的,知道不是她,顯而易見的栽贓,卻沒有什麼證據。也不是沒有證據,但都是對華妃不利的證據。
  
  想到前朝,養心殿裡還堆放著彈劾年羹堯各種罪狀的折子,後宮又是直接對華妃的栽贓,這樣的意圖,太過明顯。他是皇帝,卻必須擺出一個態度,況且富察貴人還是滿軍旗的。眼下看來,禁足似乎才是最好的選擇,既表示他處置了華妃,卻又不會讓她直接受到外界的傷害。他原打算瞞著她,可終究還是沒有瞞住。
  
  回到養心殿,聽得蘇培盛來報:「皇上,欽天監監正在殿外等候多時了。」
  
  胤禛一怔,一是為他進養心殿時居然沒有發覺殿外有人,二卻是為疑惑。如果沒有什麼大事,欽天監通常是不會求見的。而欽天監的大事,無外乎天相有異。
  
  「傳。」
  
  欽天監監正當即入內。「微臣叩見皇上。」
  
  「你鮮少主動來求見,可是天相有異嗎?」
  
  「微臣正要稟報此事。微臣前幾日夜觀天象,發覺近來赤星留守在心宿二徘徊不去。」
  
  「熒惑守心。」胤禛的手指一下一下敲擊在案上,養心殿內鴉雀無聲。
  
  他對天相不瞭解,但諸如《史記》還是讀熟的。他記得《秦始皇本紀》中就有過相關記載,「三十六年,熒惑守心。有墜星下東郡,至地為石,黔首或刻其石曰『始皇帝死而地分』。」這天相,預示帝王有災,自古最為不詳。
  
  「如何解?」
  
  欽天監監正心道逃過一劫,這才緩了口氣道:「此次的熒惑守心與從前書上記載的略有不同,乃是畢宿五中的一顆小星偏離軌道所致。」
  
  「一顆小星有此力量?」胤禛挑眉。
  
  「此星自然是不比心宿二,但此星出現在原不該出現的位置,致使赤星徘徊心宿二。」
  
  胤禛蹙眉,他首先想到的是老十四。雖則被他禁錮在皇陵,只是小星,若得皇額娘庇佑,也不是不能改其命運的。想起前朝的隆科多,囂張跋扈,目中無人,從前有年羹堯在,他好歹要忌憚上幾分,如今卻是結黨營私。他這麼做是為了誰?胤禛冷笑。
  
  「此星偏離軌道多久了?」
  
  欽天監監正沉吟片刻,當即道:「依微臣所見,大約兩年左右。」
  
  「兩年?」那時候老十四似乎沒有太大的動作。
  
  「倘若此星消失,赤星是否能回歸正軌?」
  
  「那是自然,無此星阻擋,原本偏離軌道的星相都將歸位。」
  
  「你且先下去吧。」胤禛揮了揮手,陷入沉思,半響,他站起身,朝壽康宮走去。
  
  太后近來身子不適,用膳多是食不知味,此刻這一桌子菜也是沒動幾筷子。
  
  竹息在一旁勸道:「太后,您好歹多吃點,這樣下去,身子會愈發不行的。」
  
  太后搖搖頭:「這幾日後宮不太平,才歿了個菀貴人,又歿了個富察貴人,都八個月了,好好的一個皇子又沒了,前朝也是不太平。」說道此處,太后連連歎氣。
  
  「您這年紀,該享享清福,這些事就別操心了,後宮有皇后照看著,皇上是明君,前朝的事自然會處理得當。今兒隆科多大人又送了些醬菜過來,奴婢給您去拿來,這醬菜開胃,您再吃點。」
  
  「皇上?」胤禛揮手制止蘇培盛出聲,轉身便往壽康宮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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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兔

  隆科多,又是隆科多,皇額娘到底知不知道,皇阿瑪是皇上!隆科多緊緊抱著皇額娘的那一幕在腦海中一遍遍回放,越來越清晰。他們怎麼能這樣!
  
  胤禛一拳打在桌案上,一套白瓷盞應聲而碎。
  
  「皇上,使不得,保重龍體要緊。」蘇培盛見狀忙在一旁阻攔。
  
  保重龍體?他還用保重什麼龍體?指骨一陣麻利地刺痛,那痛楚通過手指傳達到他的心中,一種痛,兩種痛,混雜得太多,他分不清楚。如果肉體上的痛苦能抵擋他心底的憤恨,這樣也好。
  
  胤禛甩開蘇培盛,指著門口:「走,走!」
  
  養心殿其餘的宮人早已退出去,蘇培盛放心不下,卻也不敢違抗,連忙叫來小夏子。「你去一趟景仁宮,把皇后請來,就說,皇上心裡不大痛快,請皇后娘娘過來勸勸。」
  
  胤禛手背一片濕意,有什麼液體,順著手指緩緩滑至指尖,沉沉落下。
  
  滴答——滴答——打在地上,擊在心上。
  
  皇額娘如此對待皇阿瑪,又如此對待他,他真想問一問,老十四難道是皇額娘跟隆科多的兒子嗎?否則,皇額娘何必如此厚此薄彼。
  
  從小到大,老十四哪一件事不是皇額娘親自替他操心,即便是他即位這一說,皇額娘也不願承認,口口聲聲說皇阿瑪喜歡的是老十四,又如何會傳位於他?
  
  如今好了,天隨人願,連天相都如此說,呵,好一個熒惑守心,好一個皇權更替的天相。皇額娘,只怕你與隆科多年少的相識之情,都要濃過對兒子的母子之情吧。
  
  胤禛喉頭一暖,不禁一陣劇烈的咳嗽,他以手捂著嘴,似乎要把心都咳出來。
  
  手心一片鮮紅,觸目驚心,與手上傷口中的血混雜在一起,融合成一種奇妙的色彩。
  
  「皇上——」宜修聽到小夏子說,頓時覺得不妙,匆忙趕來,卻是看到如此一幕,「還不快傳太醫。」
  
  她只聽小夏子說皇上心裡不大痛快,卻沒有明說。想到皇上先前去過華妃那裡,宜修扶著胤禛的手收得緊了些。
  
  宜修把胤禛扶到床邊,取下帕子替他擦乾唇畔的血跡,又從櫃子中取出一隻盒子。宜修知道胤禛有服食丹藥的習慣,她原本不信這些道士,可胤禛每回服食之後,精神就會好上許多,便也信了。
  
  蘇培盛早已把太醫請了候在門外,只等宜修這一聲,太醫趕緊入內替胤禛處理包紮好傷口,又匆匆退下。
  
  宜修心知胤禛此刻只想靜一靜,蘇培盛找來她也是希望皇上能讓太醫進來診治,便也退了出去。
  
  「你是怎麼伺候皇上的,怎麼會這樣?」
  
  「娘娘恕罪。」蘇培盛示意旁的宮人都退下去,「娘娘有所不知,傍晚欽天監來求見皇上,皇上心裡便已不痛快,後來便去了壽康宮,從壽康宮出來後就如此了。」
  
  原來不是因為華妃。宜修忽而覺得鬆了口氣:「皇上不喜歡讓人知道,這件事情要瞞住就看蘇公公你的了。」留下這句話,宜修便離開養心殿。
  
  「剪秋,你去一趟延禧宮,安答應那兒有能夠安神的香料,叫她送去養心殿。」
  
  「娘娘不是吩咐不讓旁的人知道嗎?」
  
  宜修一笑,道:「皇上忙於朝政,難免疲累,安答應送些安神醒腦的香料也是為了皇上的龍體著想。」
  
  「奴婢知道了。不過,奴婢尚有一事不明,皇上對太后素來孝順,怎麼會?」
  
  宜修歎了口氣:「當年在王府的時候,本宮同皇上一起進宮給當時還是德妃的太后請安,當時的十四阿哥和十四福晉也在,太后一直與他們說笑,卻不怎麼理會本宮與皇上。想來應該是與他有關。」
  
  「皇上一直把老十四關著,也不知道那孩子受不受得了。」太后歎了口氣,全然不知胤禛來過壽康宮。
  
  「太后您就別操心了,皇上總有一天會放了勤郡王的。」
  
  太后憂心道:「皇上素來心狠,只怕不會輕易饒過老十四。」
  
  竹息笑道:「左右都是太后的孩子,哪裡會有手心的肉不放過手背的肉。」
  
  「我聽聞近來朝中多有彈劾年羹堯的呼聲,他回鄉之後朝臣們還不願放過,隆科多如今行為不知收斂,只怕會比年羹堯早得多。」
  
  「您到底是太后,這些事想太多了,對身子也不好。」
  
  太后不再提這事,只一遍又一遍轉動著手中的佛珠:「皇帝這會兒還在翊坤宮?」
  
  竹息道:「奴婢聽說,華妃娘娘的孩子已經保住了,皇上怕是已經回養心殿去了。」
  
  太后點點頭:「畢竟是皇帝的孩子,有了身孕照顧著些也是正常,孩子終究是皇帝的孩子。」
  
  翊坤宮這邊,年世蘭漸漸轉醒。
  
  一醒來,她便下意識地朝小腹探去,隆起的肚子給了她無比的溫暖。
  
  「娘娘您醒了。」守在一邊的頌芝見了,一臉喜色,「先前娘娘不省人事,可把皇上給急壞了,還一直在旁邊守著呢。皇上吩咐下了,娘娘不必擔心富察貴人的事,皇上自會還娘娘一個公道。」
  
  年世蘭勾唇一笑,目光掃過屋內蠕動的白色身影,心底一片暖意。「頌芝,給我抱過來。」
  
  頌芝抱著兔子,又多嘴了幾句:「娘娘到底是皇上心尖上的人,若皇上真要處置娘娘,還費什麼心思送這小東西呢。」
  
  年世蘭一把接過,入手是柔軟的兔毛,微微一笑:「這小東西倒是沉得很,我看它也沒長多少肉。」
  
  「娘娘您有所不知,這是只懷了崽的雌兔,奴婢也是抱去給它餵食的時候才發覺的。」
  
  那豈不是和她一樣?年世蘭頓時覺得手中的兔子親切了不少。
  
  頌芝繼續道:「好在兔子產崽只要一月即可,奴婢去問了,大抵就是這幾天。只等這小傢伙開始拔毛,就是要生了。」
  
  「那便帶下去好好照看著。」
  
  才說著,卻見那兔子當真拔起毛來,邊拔還邊掙扎著,似是要從頌芝手裡掙脫。
  
  「剛說它快生了,便當真要生了。」頌芝抱著兔子交給另一個宮女,又吩咐了幾句,又端了藥折回來。「方纔太醫來看過給娘娘開了些滋補的安胎藥,只是太后那邊也每日有送過來,藥效倒是差不多,娘娘是把太醫開的藥也一起煎了服下,還是只服太后送來的?」
  
  年世蘭想了片刻,便道:「左右也是太后的一片心意,那便把太后送過來的藥端來吧。」
  
  頌芝應了一聲出門,方纔的宮女匆匆跑了進來。
  
  「娘娘恕罪,那兔子,那兔子……」她戰戰兢兢地不敢說出口,那可是皇上送過來的兔子。
  
  年世蘭一挑眉:「怎麼了?」
  
  「兔子方纔已經死了。」宮女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以期減少自己的罪過,「小兔子倒是都生下來了,是生了之後才死的,眼下大概是不能給小兔子餵奶了。」
  
  年世蘭雖然難過,可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她想了想,便道:「那便去內務府再找只雌兔過來,總要把小兔子養活了才好。」
  
  經年世蘭之前動了胎氣的事,她們雖不能出去,翊坤宮裡有什麼需求,卻是能全部滿足的。
  
  沒一會兒黃規勸便帶了個小太監抱著一隻雌兔來了。
  
  「給娘娘請安,奴才一聽到娘娘的吩咐,立即放下手頭所有的事情,先把娘娘要的兔子給找來了。」黃規勸說得眉飛色舞。
  
  「行了,把兔子抱過去吧。好好的兔子,生個崽就這麼去了,本宮都還沒看上幾天。」
  
  「娘娘若是喜歡,回頭皇上定會賞娘娘一窩的兔子,保準讓娘娘看都看不過來。」黃規尤在一邊說著,他身邊的小太監卻是皺起了眉頭,左思右想之下,出聲道:「娘娘是說那兔子是產後才死的?」
  
  頌芝在一旁喝道:「放肆,娘娘的話還能騙了你不成。」
  
  「奴才並非這個意思,只是兔子的生殖能力非常強,一月就能生一窩,只有產下死胎的可能,卻鮮少有因產下崽而死的情況啊。」


☆、差錯

  室內一片短暫的沉默。
  
  還是頌芝有眼色,先對黃規全道:「黃規全,這兒沒你的事了,先下去吧。」
  
  黃規全知道華妃要問話,也不多嘴,只又打了個千兒便退了下去。
  
  年世蘭頓了頓,才道:「你說,那兔子是怎麼回事?」
  
  那小太監也不是專門替宮裡的小動物治病的,非要叫他說出原因也實在勉強,只是他平日裡需得照看著這些小動物,倒也還算熟悉。
  
  「奴才斗膽問一句,這兔子平日裡都喂些什麼吃食?」有些食物對兔子來說是非常危險的,諸如大米、玉米、白面和土豆之類。
  
  頌芝當即道:「今兒早上皇上才叫人送過來的,白日裡也只餵了些胡蘿蔔,怎的到了晚上就這樣了。」
  
  胡蘿蔔自然是沒有問題的。即便是有問題,那麼腹中的小兔子應該是死胎才是,眼下雌兔產下的小兔一切安好,只獨獨死了雌兔,實在蹊蹺。小太監略一思索,繼續問:「除了蘿蔔,兔子可有誤食過什麼東西。」
  
  「自然是不會有的,皇上賞下的兔子,怎麼會隨便餵吃食。」頌芝見小太監一味只問這話,只覺得他該是看不出什麼問題。「若是看不出什麼,承認自己無能,娘娘也不會怪罪了你去,沒的耽誤娘娘喝藥。」
  
  喝藥?腦中忽然閃過什麼畫面。
  
  「你先下去吧,頌芝,去請江太醫過來。」年世蘭想了想,又道,「只說是本宮醒了,請江太醫過來把平安脈。」
  
  江誠本就是一直替年世蘭請脈,他們原是兩兄弟,收了華妃不少好處,原本他還顧及著皇上,後來因著歡宜香一事被發覺,江誠便完全投靠了年世蘭,此事叫他來,自然是最妥當的。
  
  年世蘭料想江誠一味替人診脈,想來是不大會替兔子瞧的,只叫他先瞧那藥。
  
  說來也巧,平日裡那藥竹息非得親自盯著她服下,今日醒來她難得夢魘,失手打翻那藥碗,後來又出了那些事,此次竹息也只是送來囑咐給頌芝就離開了。也正是如此,才有了手頭上那碗藥。
  
  「可有看出些什麼?」
  
  江誠檢查得極為仔細,年世蘭瞧著頗為緊張。她只想不明白,太后明明與她達成協議,卻為何又這般害她?
  
  江誠喝了口碗裡的藥,眉心輕蹙:「敢問娘娘,這藥是哪位太醫所配?」
  
  「有什麼問題你只管說便是。」
  
  江誠斟酌半晌才道:「用藥之人顯然是極為懂藥的,若不喝過這藥,奴才也不知此藥內多了那一味藥。此藥若是平時服用,只是滋補的功效,卻是孕婦大忌。」
  
  「太后竟然如此狠心,這肚子裡的可還是她嫡親的孫子。」年世蘭恨聲道。
  
  「娘娘有所不知,這藥並不傷害胎兒,只傷害母體,有孕期間症狀不明顯,即便日日有太醫來診脈,也只會以為是娘娘體質虛弱,可這症狀一旦到了分娩之後就會完全顯現出來,屆時,娘娘恐怕是性命難保,而旁人也只會以為娘娘是難產而歿。」江誠雖是在幫年世蘭,可這一番話說完,他背後竟是汗涔涔的一片。
  
  醫者父母心,原本他幫著皇上隱瞞歡宜香一事內心便是懷著愧疚,但所幸當時華妃一直不曾有孕,可如今,卻是不一樣了。
  
  「你先下去吧,管好你的嘴,此事萬不可對任何人提起。」
  
  年世蘭身上的力氣像是一下子被抽空了。室內是長久的寂靜,饒是頌芝也不敢勸上一句。娘娘若是生氣,若是哭鬧,她都敢上去盡力一勸,可如今這般不說話卻是叫她隱隱害怕的。
  
  良久,年世蘭輕聲道:「你說皇上會知道這事嗎?」
  
  「太后您多慮了。」竹息寬慰道,「您也是為著皇上的江山社稷著想,您莫非忘了,皇上原先賜歡宜香給華妃不就是不願讓她誕下龍子,如今她能平安生下龍子,也算是償了華妃的心願。」
  
  太后撥著佛珠的手停了下來:「可我瞧著皇帝近來愈發重視起華妃來。他終歸是皇帝,不好過分偏心哪一個,如今年羹堯不在朝堂上,皇帝也不曾藉著此事給華妃降位。」
  
  竹息笑道:「年羹堯雖不在了,年家總歸還有人在朝堂上的,皇上也不好做的太絕,皇上有情有義,太后應當寬心才是。」
  
  太后歎了口氣,只怕皇帝對年家有情有義,對隆科多卻心狠手辣。
  
  翌日清早,皇宮裡有兩處宮殿分外蕭索,一處是延禧宮,另一處則是碎玉軒。
  
  雖說是一切從簡,但該有的還是不會少,除去松活、紙活、花圈、輓聯、執事、僧道、孝屬、執紼親友、靈棺以及送殯的車轎外,富察貴人因是滿軍旗,還要立上自家的幡架子。
  
  靈棺由八名槓夫抬棺,送殯是親友隨後,流珠、浣碧、槿汐、小允子等人就跟在此列。
  
  槿汐看著釘實的棺蓋,隱隱有些擔憂:「也不知道小主在裡頭會不會被悶到,怎麼釘得那樣實,一會兒換槓夫的時候再開棺蓋豈不是很不方便。」
  
  流珠「哎呀」一聲,抱怨道:「浣碧你今兒怎麼跟丟了魂似的,好好走著路就這麼停下來,害得我撞上了你。」
  
  浣碧「啊」一聲,低下頭,默不作聲繼續走著。
  
  流珠是藏不住話的,瞧著奇怪,也直言道:「我看你古怪的緊,瞧著倒像是做了什麼虧心事。」
  
  「你別胡說。」浣碧忽地揚聲道,說完才覺出自己太過敏感,忙又閉了嘴。
  
  槿汐心下一轉,壓低聲音:「浣碧,這可是事關小主生死,若出了什麼岔子,就是欺君,不要說是小主一家不能倖免,就連咱們這些碎玉軒伺候的奴才都難逃一死。」
  
  浣碧身子一顫,連流珠都瞧出異樣。
  
  流珠一把抓牢浣碧的手,又氣又急:「你倒是說句話,那天你究竟去和果郡王說了沒有?」
  
  「我……」浣碧一咬牙,道,「我確實是說了。」
  
  流珠方才舒了一口氣。槿汐卻是憂心不已。
  
  不會有事的,絕對不會有事的。浣碧絞著帕子,暗暗告訴自己。
  
  那日,她確實是去辦了這件事,卻存了一個私心。浣碧知道自家小姐同果郡王兩情相悅,心道小主一旦成功離開皇宮,此生便能和果郡王遠走高飛,雙宿雙棲了。
  
  那麼,她呢?她也是那麼的喜歡著果郡王,她的感情,並不比小姐的要少上幾分。她只是想每天能夠看上他一眼,只要一眼就好,她甚至沒有奢望能夠嫁給他,只要跟在小姐和果郡王身邊,哪怕是做一輩子的丫鬟。
  
  可是,小姐連她這麼小小的願望都不肯答應,她自去和情人逍遙,卻留給她照顧父親的擔子。她確實是小姐帶進宮來的,可這並不表示小姐歿了,她和流珠就可以離宮回府。小姐一定是閒她礙著她和王爺。
  
  既然小姐想要出宮,她就幫小姐想出宮的辦法。反正王爺也不知道小姐出殯的時間提早了,她大可以找從前華妃安排好的人。小姐若是出宮沒有見到王爺,自然不會冒險多等。所以,她並沒有對不起小姐,她只是想讓王爺能夠繼續留在宮裡。
  
  「這可是就要出宮了。」槿汐見浣碧始終神色不寧,此刻即將出宮,卻始終不見來換手的槓夫,「浣碧,到了皇陵就再也來不及了。小主平素待你如同姐妹,分給你的從來都是最好的,你可別對不起小主。」
  
  浣碧久久不見昨日說好的槓夫出現,心中也已慌了,槿汐一說,她眼中泛起淚光:「我,我,我沒有想要害小主的。我只是去找了華妃娘娘從前安排好的人,應該不會出差錯才是,再等一會兒,等一會兒就一定會來的。」
  
  流珠不想從小一直伺候小姐的浣碧會做出這種事。「小姐平日裡待你如何,沒想到竟然是養了頭白眼狼,到頭來害了小姐的卻是身邊的人,真是替小姐不值,我流珠不認識你這樣的人。」
  
  「好了流珠,現在不是指責浣碧的時候,還是想想有什麼辦法可以挽回。」槿汐最先冷靜下來,「小允子,你偷偷溜出去,盡快去找王爺,將此事告訴王爺,我們這邊再等等,說不定浣碧說的人真會在最後一刻出現。」
  
  小允子應了一聲,即刻飛也似的跑開。
  
  走在最前頭的開道鑼還在敲著,緊隨其後的一對「引路王」和「打道鬼」身披鎧甲,戴著頭盔被推著前進,銘旌、香幡、筒幢隨風飄搖,耳畔儘是喧囂的笛聲、清音鑼鼓聲、喇叭聲、官鼓大樂聲,似乎還夾雜著別的什麼細微的聲音,天空中哀樂盤旋,眾人都沉浸在這哀傷的氣氛中。
  
  「咚咚——咚咚——」
  
  「咚咚——」
  
  「唉,你們可有聽到什麼奇怪的聲音?」不知是誰先問了這一句,開始有人傾耳傾聽。
  
  「咚咚——咚咚——」
  
  「好像真的有。」
  
  如此一傳十,十傳百,前頭的奏樂聲猛然停了下來。


☆、疑心

  都說雍正勤政刻苦,這話確實不假。平日裡除卻睡覺,其餘大部分時間都在批閱奏折。部分原因要歸結於康熙末年的國庫虧空,給雍正留下了個爛攤子。歷經九龍奪嫡之後,胤禛愈發覺得皇位來之不易,可手底下的大臣卻沒有當年那麼聽話,一個個不是仗著自己勞苦,便是拿功高來炫耀,囂張跋扈,目空一切。
  
  胤禛不是個忘恩之人,從前匡助他的人,他從不虧待。但人總歸是要有自知之明的,若是安分守己,踏踏實實繼續替他辦事,胤禛自然是最待見的。可若是自覺功高蓋主,驕縱專橫,極有可能成為皇帝的眼中釘,肉中刺。
  
  眼下的隆科多就是胤禛欲除之而後快的對象。可隆科多畢竟顯赫一時,不過,胤禛瞇起雙眼。
  
  小夏子進屋通報:「皇上,隆科多大人,張廷玉大人和鄂爾泰大人求見。」
  
  「傳。」
  
  三人進入養心殿,一齊請安。
  
  張廷玉和鄂爾泰是軍機大臣,隆科多卻是被胤禛稱為「舅舅」,論親疏,皇帝一般不會同時召見這三人。
  
  隆科多心中疑惑,卻也不會試圖從另外兩人中找答案,他們是皇帝的心腹,他也得顧及上幾分。
  
  胤禛拿起案上一道折子:「朕收到岳鍾琪上的折子,沙俄對邊境的侵擾已經解決,沙皇表示要與我大清和談,朕今兒找你們來是想問問你們,這和談派誰去最合適。」
  
  張廷玉率先道:「臣以為論能力,論親疏,眼下便有一人可以勝任。」
  
  「隆科多舅舅。」胤禛笑道。
  
  隆科多不妨皇帝當著張廷玉等人的面前還會如此稱呼他,直呼:「臣惶恐,恐怕難當此大任。」
  
  鄂爾泰道:「隆科多大人不必過謙,誰人不知您為皇上立下汗馬功勞,論能力您不能勝任,便選不出第二人來。」
  
  「鄂爾泰說得是,隆科多多舅舅是朕的舅舅,本來就是一家,隆科多舅舅代朕前去和談正是不二人選。」胤禛呵呵笑道,「沙俄多次侵犯我大清未果,雖大清不懼,對百姓來說卻是禍事,此次,便麻煩隆科多舅舅替朕了了這樁心願吧。」
  
  胤禛一口一個隆科多舅舅,隆科多心中更是得意,當即應下:「臣領旨,定不負皇上所托。」
  
  待隆科多離開養心殿,胤禛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
  
  折子上的字在眼前愈發清晰,「隆科多結黨營私,私藏玉牒……共計罪狀四十一條。」
  
  這些,很快,很快就要結束了。
  
  鼻息間傳來一股淡淡的幽香,若有似無,不留心根本不會發覺,可他聞了之後只覺得沁人心脾,方纔的煩躁之氣也漸漸消散開來。
  
  「蘇培盛,這香爐裡用的什麼香?」
  
  蘇培盛道:「這香是安答應送來的,聽說是安答應親手調製的,可以幫皇上舒緩疲勞,提神醒腦,奴才就給點上了。」
  
  胤禛點頭讚道:「這香調得不錯,不知這人是否也有香一般的功效。」
  
  蘇培盛心知皇帝是想傳召這位安答應,便退到外頭,召喚小夏子。「你去一趟延禧宮,皇上傳召安答應。」
  
  安陵容既高興又緊張。自她入宮至今已有兩年,選秀時的遙遙一望,早已記不清皇帝的模樣。她一直是旁人嘲笑與奚落的對象,不僅是因為家世低微,更是因著皇帝從未召幸過她。有時候她會想,皇上怕是根本不知道皇宮裡還有她這麼一號人物。
  
  「寶娟,我是不是老了,這樣穿還好看嗎?」
  
  寶娟掩嘴笑道:「小主還和入宮時一樣年輕貌美,這樣穿最合適不過。」
  
  安陵容握緊手中的帕子:「我一定要把握住這次機會,沒了這一次,下一次不知還要再等上幾個兩年。」
  
  「小主你別這麼想,皇上既然想起小主來,一時半會兒也不會忘了小主的。」寶娟鄭重道,忽而又有些感慨,「原本還想著小主可以沾些沈貴人和菀貴人的光,可也沒見沈貴人有多受寵,菀貴人就更是晦氣,還沒被皇上召幸就歿了。」
  
  「寶娟。」安陵容喝道,「眉姐姐和菀姐姐和我是姐妹,你怎麼能如此詆毀兩位姐姐,以後不要再讓我聽到這樣的話。我倒是想著,若是他日我能得寵,我就可以幫襯著兩位姐姐了。」
  
  「小主你真是心善,也沒見沈貴人得寵的時候拉小主一把。」寶娟嘀咕了一句。
  
  安陵容只淡淡道:「姐姐待我如何,我心裡都記著,誰待我好,我必會好好待誰。」
  
  說話間,兩人已到達了養心殿。
  
  「臣妾給皇上請安。」安陵容的聲音中帶了些顫音,縮在袖中的雙手緊緊握拳,她伏在地上靜靜等待,等待她的天堂或是地獄。
  
  「起來吧。」
  
  那個聲音聽起來沒有什麼波瀾,她低眉順眼地道了一聲:「是。」
  
  「你不必如此拘謹,到朕身邊來。」胤禛輕笑了一聲,「朕聽說你對香料頗有研究?」
  
  「家父在為官前曾做過一些香料生意,臣妾跟著父親耳濡目染,多少知道一些。」安陵容抬眼一瞥,鼓起勇氣道,「臣妾先前送來的香料可還好用,若是皇上覺著好,臣妾回去再為皇上配製。」
  
  胤禛呵呵笑道:「此香聞著甚好,朕覺著精神都好了許多。這香可有什麼禁忌?」
  
  安陵容一怔,如實答道:「因是給皇上用的香料,臣妾配製時特意選了溫和的材料,對人體不會有一絲一毫的損害。」
  
  胤禛點了點頭,想到他未置一詞便把華妃禁足在翊坤宮,她心裡定然不會好受。「若是懷有身孕,用這香也不會受影響?」
  
  這宮裡有身孕的人還能有誰?安陵容自嘲著,她還妄想著皇上是想見自己,不過是想拿她的辛苦去哄別的女人開心。
  
  「自然是不會的。」
  
  安陵容猶豫著正想再說些什麼,卻被匆忙跑來的蘇培盛打斷。
  
  胤禛「嗯哼」一聲,問:「怎麼了?規矩都不知道了?」
  
  蘇培盛看了安陵容一眼,幾步走到胤禛耳邊低語了幾句。
  
  「此話當真?」胤禛立時面色大驚。
  
  「不像是假,當時看到的人甚多,皇上可以找幾個前來問訊。」
  
  胤禛思索片刻,當即道:「先把在場的人都關押起來,傳欽天監監正來見朕。」
  
  一聽這話,安陵容便知道今日的機會又是沒了。「皇上有政事要忙,臣妾先行告退。」
  
  「也算不得什麼政事。」胤禛忽而想到什麼,「你和菀貴人是一道進宮的?」
  
  安陵容點頭:「菀姐姐和臣妾確是同一批的秀女,大約是兩年前。」
  
  「兩年前?」
  
  ……
  「此星偏離軌道多久了?」
  「依微臣所見,大約兩年左右。」
  ……
  
  「是啊,臣妾記得清楚,臣妾入宮前便是住在菀姐姐府上的,芳若姑姑便是臣妾與姐姐的教引姑姑。」安陵容雖不知皇帝為何會這般問,卻也答得仔細,怕胤禛不信,她特意搬出了皇帝身邊伺候的芳若姑姑。
  
  兩年前的的確確有過一次大選。胤禛笑了笑:「你和菀貴人倒是感情好,想必之前也常去碎玉軒看望菀貴人吧。」
  
  「從前姐姐身子不好,臣妾常和眉姐姐一道去看姐姐,後來姐姐推說病重怕臣妾體弱,過了病氣給臣妾,臣妾便只能心裡念著,也不能和眉姐姐一同前去探望。沒想到,姐姐,姐姐她竟然就這麼去了。」
  
  「她對你倒也是好,朕記得眉兒身子卻也不是很好,菀貴人怎的只怕過病氣與你。」
  
  安陵容垂下眼瞼,神色頗為委屈:「兩位姐姐待陵容都是極好的,只是姐姐們自小一起長大,與陵容這後來相識的感情卻是不同的,陵容不奢望更多,承蒙兩位姐姐不嫌棄與陵容姐妹相待,陵容已經滿足。況且,姐姐都已經去了……」
  
  胤禛「哼」了一聲:「那倒未必。」
  
  安陵容詫異道:「姐姐出殯前,臣妾親自去碎玉軒拜祭,看得真真切切,姐姐確實是去了的。」
  
  「若朕說菀貴人還活著呢?」
  
  胤禛這話如一記響雷乍在安陵容耳邊。她捂著嘴,臉上既驚且喜:「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姐姐明明已經去了,太醫都診過脈了。」
  
  忽然,她的臉上顯出一絲恍然,轉瞬之間又被疑惑所掩蓋。
  
  這些表情自然沒有逃過胤禛的雙眼。
  
  「你若知道什麼,便告訴朕。」
  
  「臣妾確實不知道這是何緣故,臣妾也是方才才聽皇上說姐姐還活著。皇上所說必然不會有假,只是這死而復生一事,臣妾也是聞所未聞的。」安陵容當即跪了下去,眼中含淚,「只是前幾日,臣妾偶然見到浣碧拜祭自己的生母,甚是悲傷,而臣妾前去拜祭姐姐時,卻未見她顯露同樣的悲傷。」
  
  想到自己說了什麼,安陵容又趕忙道:「皇上切勿怪罪浣碧,臣妾想,她必是思母心切,畢竟小主再親卻也難以同生母相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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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生

  外間一聲:「欽天監監正到。」打斷了二人的對話。
  
  胤禛並未讓安陵容就此迴避。「前些時候你跟朕說天相有異,這幾天可還是如此?」
  
  欽天監監正垂首而立,面色凝重:「微臣正想來稟報此事。微臣這幾日再觀天象,發覺畢宿五中的那顆星,日漸大放異彩,從前有所遮擋的混沌之氣已然不見。」
  
  「混沌之氣?」
  
  「是,那星本蒙有混沌之氣,因而赤星對心宿二的衝擊並不明顯,而今混沌之氣盡除,恐怕不久之後將會引導赤星衝擊心宿二,其勢難擋,其相大凶。」欽天監監正言之鑿鑿,不容有疑。
  
  胤禛雙眼瞇成一線,目光似利劍般直指欽天監監正:「你可知這心宿二中的小星所指何人?」
  
  「這……」欽天監雖懂天文曆法,可若要讓他直接從星象上斷言哪顆星意指何人,卻有些為難,若真能從星象中判斷如此詳細之事,古往今來的帝王豈不人人都能逢凶化吉,也不必有王朝的更替。他想了想,才道:「近來宮中可有什麼奇聞怪事?」
  
  安陵容一聽這話,不由「啊」了一聲:「莫非皇上方纔所言是指菀姐姐死而復生。」想起自己這話說得不合時宜,她立即捂上嘴,垂下頭去。
  
  欽天監監正當即道:「皇上,微臣斗膽問一句,適才這位娘娘所言,宮中有人死而復生可是確有其事?」
  
  胤禛點頭,卻不置一詞。
  
  「敢問這位娘娘是何人,又是何時進的宮?」
  
  「她父親是大理寺少卿甄遠道,兩年前的大選時入的宮。」胤禛沉聲道。
  
  欽天監監正眼前一亮:「果真如此,那十有□就是這位娘娘,兩年前便是那星偏離軌道之時,而此時死而復生,恰應了混沌之氣盡除這一點。」
  
  胤禛想道,從前甄嬛總是病著,也可以理解為是那混沌之氣未消。胤禛眼神越發犀利,他要坐穩這個皇位,怎麼可能讓旁人來動搖,更何況是一個女人。
  
  「若是確定是此人,那如何做才能徹底消災?」
  
  「以火祭天。」
  
  胤禛不置可否,安陵容聽罷臉色煞白。如此說來,皇上是想活活燒死菀姐姐?
  
  「皇上。」她顫抖著跪下去想要求情,卻發現不知如何說出口,此事關係到皇上的安危,她也不能說出讓皇上為了姐姐不顧自己的話,但一句都不說,她是如何都做不到的。
  
  「都先下去吧。」胤禛手指輕擊桌面,似在思索什麼。
  
  剛才一提甄嬛的家世,便讓他想到了甄遠道,此人倒不是什麼大官,卻是個文官,幾日前他還暗中指派他與瓜爾佳厄敏一道聯合言官搜羅隆科多的罪狀,助他剷除此人。而他派隆科多前去談判,正是為了讓他無暇顧及身後事。
  
  看來,他還不能立刻就處置了甄嬛,至少,要先除了隆科多。那便,再等上幾日。
  
  「蘇培盛,把菀貴人帶回宮,就關在碎玉軒,任何人不得探視。」
  
  胤禛想了想,又提筆寫下一道密折,喚出一直只在暗處的夏刈:「去把這道密折交給年羹堯。」
  
  安陵容一出養心殿便急著想法子。
  
  寶娟道:「小主您就別急了,這事皇上既然已經定了,哪裡還有咱們說話的份,菀貴人是救不出來了。」
  
  「寶娟,你不明白。」安陵容笑道:「我和姐姐姐妹一場,當初一直是她對我多有照顧,如今,她再不像從前那般高高在上,我也能為她做點什麼的。」
  
  寶娟抱怨道:「小主要是為菀貴人求情,非但救不了菀貴人,沒的還得搭上自己,這可不是一般的事兒。」
  
  安陵容笑了笑:「我雖則人微言輕,眉姐姐卻還說得上幾分話。」
  
  「小主的意思是?」
  
  「出了這麼大的事,我總得第一時間通知眉姐姐,我想不出什麼好法子,她總能想出法子的。」
  
  寶娟道:「那小主是先不回宮了?」
  
  安陵容點頭,沿著宮道,兩人疾步走往存菊堂。
  
  沈眉莊正繡著帕子,聽得外頭有人喊:「安答應到——」便放下手頭的活兒,迎了出去。
  
  「你怎麼想著來我這兒了,如今嬛兒不在了,我一個人也甚是無聊,正好陪我說說話。」
  
  安陵容福了一福,握著沈眉莊的手,卻是不同她一道過去坐下。
  
  自甄嬛歿後,沈眉莊一直不大有精神,這會兒見安陵容有些異樣,才詢問道:「你這是怎麼了,過來這兒,想必一路上辛苦了,別怵著不動,過去坐吧。」
  
  「眉姐姐。」安陵容帶著哭腔喚了一聲,便是說不下去了。
  
  沈眉莊見狀只當她是為甄嬛傷心,歎息一聲:「嬛兒剛去那會兒,我也一直難過,現下倒是想開了,若是嬛兒在,必不忍心見你如此的。」
  
  安陵容這一遭倒確是為甄嬛,但和沈眉莊所想實在是南轅北轍。
  
  「陵容此番前來,實在是有兩件事要告訴姐姐,可一件事好,一件事壞,卻又都是與菀姐姐相關。」
  
  沈眉莊聽安陵容提及甄嬛,也只是搖頭:「嬛兒如今哪裡還來得什麼好消息,可那壞消息,也與她沒什麼相干了。你且先說好消息來我聽,我也想知道嬛兒還能有什麼好消息。」
  
  「菀姐姐還活著。」
  
  「你說什麼?」沈眉莊方坐下,騰地站了起來。
  
  「菀姐姐還活著。」
  
  沈眉莊緊緊握著安陵容的手,身上的顫動帶著聲音都有些發抖:「此話可當真?」
  
  「千真萬確,陵容親耳所聞,菀姐姐死而復生。」
  
  「這當真是一樁天大的好事。」沈眉莊眼中含淚,「我早知嬛兒是有福之人,必不會早早的香消玉殞,如今死而復生,大難不死,將來必有後福。」
  
  「只是……」安陵容欲言又止,沈眉莊想起她之前提起還有一樁壞事,便忙問:「有什麼壞事你也只管說吧,如今嬛兒復生,哪裡還能有什麼真的壞事。」
  
  安陵容緊了緊握著沈眉莊的手:「皇上要處死菀姐姐。」
  
  這世上還能有什麼比先把你扶上雲霄,再把你從上面推下去更殘忍?可沈眉莊不信這個,她更信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皇上為何會如此,嬛兒她不曾犯了什麼錯處。」
  
  安陵容輕聲道:「是欽天監所言,菀姐姐正應了那顆災星,若不除菀姐姐,恐怕皇上會有難。」
  
  「什麼欽天監,與裝神弄鬼的江湖術士有何區別!」沈眉莊憤慨道,「我倒識得一人在欽天監做事,為人也勤快,不若去找了他,替嬛兒說上幾句好話。彩月,替我備轎,我要出去一趟。」
  
  「眉姐姐稍安勿躁。」安陵容在一旁勸道,「陵容知道眉姐姐擔心菀姐姐,但如此不作打算,恐怕不妥。陵容剛從養心殿過來,看皇上的意思,眼下還不會處置姐姐,只是將菀姐姐先關起來,咱們還能從長計議。」
  
  沈眉莊暗道自己亂了方寸。「虧得你提醒,我這一急便把什麼都忘記了,只怕一個欽天監根本就不夠挽回那樣的局面,咱們還得想想別的法子。陵容你可是已經有法子了?」
  
  「陵容也沒什麼好主意,姐姐不是一向在太后跟前說得上話,不若先在太后那邊旁敲側擊,往後也可以多個替菀姐姐說話的人。」
  
  沈眉莊點頭稱是:「你說得是,不僅要有人替嬛兒說話,還要有人替嬛兒頂了這罪責。咱們不若一起去太后那兒請安,再邊走邊說可好?」
  
  安陵容笑道:「這樣也好。」
  
  兩人分別攜了寶娟和彩月朝壽康宮過去,一路上宮人甚少,正方便了她們二人說話。
  
  「姐姐方才說要找人替菀姐姐頂罪,陵容倒是想到了一件事,或許能用上。」
  
  沈眉莊道:「你且說來聽聽。」
  
  「眉姐姐還記得那富察貴人是怎麼歿了的嗎?」
  
  沈眉莊頓了頓腳步,又即刻快步走起來:「怎的突然提起這事,不就是給華妃害的。」
  
  安陵容也只得快步跟上去:「陵容聽說,富察貴人是受了驚嚇,突然發瘋最終才難產致死,而富察貴人嘴裡一直喊著華妃娘娘饒命。華妃必然是難辭其咎,但皇上下令徹查此事,不正說明皇上不相信此事是華妃所為。」
  
  「你也不是不知道,華妃寵貫六宮,皇上一直慣著她,偏信她些又有什麼。」
  
  「姐姐當真覺得是華妃所為嗎?」
  
  沈眉莊突然停下腳步,看著前頭的宮門,道:「這說著話走還真是快,壽康宮到了,咱們先去給太后請安吧。」
  
  說話間,壽康中的太監見到幾人,出來道:「兩位小主來的不是時候,太后去翊坤宮瞧華妃娘娘去了,才走了沒多久,怕是一時半刻回不來。」
  
  「太后駕到——」
  
  太后來翊坤宮做什麼?聽到外頭宮人大喊,年世蘭很是吃了一驚。莫不是她知道自己已經發現安胎藥有問題?
  
  如此想著,年世蘭仍是在頌芝的攙扶下走出去。
  
  「臣妾給太后請安。」


☆、故事

  「還不快起來。」太后扶上年世蘭的手,「你有著身子就不必動輒請安,哀家不過是來看看你。」
  
  在太后面前,她一向表現得低眉順眼:「謝太后關愛。」
  
  太后笑道:「這天又要涼了,外頭風大,還是趕緊到屋裡去吧。」
  
  年世蘭自然稱是。
  
  冬天未置,屋內早已經佈置上了熏籠,坐炕上也換了織錦墊子。竹息邊扶了太后坐下,邊笑道:「太后還說不放心,奴婢瞧著皇上把華妃娘娘照顧得妥妥的。怕娘娘受寒,連御寒的東西都早備上了。方才奴婢還見有宮人在翊坤宮四周挖火道,這翊坤宮本就是暖閣結構的屋子,如今連外圍都給暖上了。」
  
  往年翊坤宮備這些東西也不算太晚,如今她有了孩子自然要處處心細,只是聽竹息一說,她卻覺得格外心暖。
  
  「姑姑莫取笑本宮了。」
  
  太后也笑了開來:「竹息哪裡是取笑你,皇上對你呀,那是真用心,就和當年對柔則一般。」
  
  柔則?「太后說的柔則是?」
  
  「哀家真是年紀大了,連這都給忘了,你入府的時候柔則已經過世了。」太后直責備自己大意,「說柔則你定是不知道的,這是純元皇后的閨名,純元皇后你定是知道的。」
  
  這位純元皇后,年世蘭確實是知道的。她才是胤禛的嫡妻,在年世蘭入府之前便已難產而死,她雖不知細節,卻也有所耳聞,昔年曾聽說胤禛對純元皇后百般寵愛。但人總是不在了,再寵愛也只是曾經,她從來認為,人死了就什麼都沒了,並不屑與死人去爭,因而從未把這事放在心上。
  
  話雖如此,年世蘭多少還是知道這純元皇后是宮中的禁忌話題。如今聽太后這一說,皇上若不對這位純元皇后深情,恐怕也不會不願再提及此人吧。
  
  年世蘭笑得有些尷尬:「純元皇后臣妾自然是知道的。」
  
  她心裡隱約能感覺到太后想說什麼,卻是既盼著太后說,又盼著太后別說。
  
  「純元是皇后的親姐姐,當年她還是在皇后懷著孩子的時候來府裡照顧皇后。可沒想到皇帝就這樣對純元一見鍾情,還來宮裡求了哀家要納純元為嫡福晉。」太后頗為感慨,「哀家也奇怪,一個純元竟能有如此大的能耐,皇帝早已答應了皇后等孩子出世就立皇后為嫡福晉,真是世事難料啊。」
  
  難怪前世曹琴默會在溫儀生辰時故意讓甄嬛跳驚鴻舞。皇上對純元皇后怕是仍然印象深刻,所以才怕別人效仿,在胤禛眼裡,所有的模仿都是褻瀆與詆毀。
  
  可是,她又覺得有不對的地方。既然如此,為何從前在甄嬛跳完驚鴻舞後,皇上還會龍顏大悅呢?
  
  見華妃垂首,模樣甚是拘謹,太后才笑道:「人老了,總是想起從前的事,你還是大好的年紀,叫你在這聽哀家嘮叨這些,真是難為你了。哀家今兒就是過來看看,這胎兒可還好,哀家看你這肚子,倒像是五個多月了。」
  
  華妃抿嘴一笑:「托太后的福,快四個月了,許是太后的安胎藥好,才讓臣妾這身子發福得像五個多月的樣子。」想起昔年哥哥從青海帶來的軍醫,進宮後也未對她道出歡宜香的實情,實是那軍醫在來翊坤宮前被太后喚去了壽康宮。她故意這麼說,也是想看看太后是何反應。
  
  太后卻恍若不知,如往常一般笑得和藹:「這也是哀家的孫子,哀家自然是要護著的。」
  
  年世蘭在心底冷哼了一聲。太后倒是沒有亂說,江太醫告訴她的也正是這藥對腹中的孩子無礙,只會傷到她罷了。
  
  「哀家也不擾你休息了,你好好養胎,也別出來送了。」
  
  她也不推辭,直接福了福:「臣妾恭送太后。」
  
  太后一離開,頌芝便道:「娘娘,不若把此事告訴皇上吧,有皇上護著,娘娘也就不必如此擔心了。」
  
  年世蘭猶疑不定:「太后再不濟,同皇上也還是母子,皇上素來孝順,若真要捨棄其中之一,只怕不會是太后。」
  
  頌芝道:「娘娘又何必說是太后所為,只需讓皇上知道這藥裡頭有問題。如此,不就既可以保全娘娘,也不至於同太后撕破臉皮了。而皇上若是查下去,自會發現這藥是在太后授意下動的手腳。」
  
  年世蘭想了想,終是道:「這倒也是個辦法,只是,皇上近來怕是不會來翊坤宮,又如何將此事告知皇上?」
  
  頌芝當即道:「娘娘您忘了,還有黃規全呢,皇上賞賜下的兔子死了,黃規全去問一聲總不為過。」
  
  此時存菊堂內,沈眉莊卻在為另一樁事情發愁。
  
  既然求不得太后,她只得先冒險去探望甄嬛一面,也好先弄清楚狀況,以免幫了倒忙。
  
  「彩月,打聽得如何?」
  
  彩月朝外頭張望了一下,確定無人後才道:「小主,菀貴人現下正被關在碎玉軒內,有專人把守,不准任何人探望,咱們怕是進不去。」
  
  「那平日裡的吃穿用度呢,就沒有進去送食物的人?」沈眉莊急道。
  
  「那倒是有的。」
  
  「那不就成了。」沈眉莊笑道,「你去找個牢靠點的人,屆時我便扮作宮女的模樣去給嬛兒送食物,順便同嬛兒說上幾句話。」
  
  彩月知道自家小主對菀貴人的事一向上心,有時竟比自己的事情還要看重,也不敢有所怠慢,當即買通了送食物的宮女。
  
  是夜,沈眉莊換上了宮女的服飾,又挽了個宮女的髮髻,這才提著食盒朝碎玉軒走去。她一路小心翼翼,左顧右盼,生怕被什麼熟識的人瞧見認出來。好在碎玉軒地處偏遠,又素來寂靜,一路上倒也沒見有什麼人。
  
  守衛的侍衛見她身上的牌子,也沒有多加阻攔,沈眉莊慶幸自己能如此輕鬆地進了碎玉軒。
  
  數日不來,碎玉軒淒涼了許多,她覺著有股子寒意從這屋子裡透出來。她的嬛兒怎麼能在這樣的環境下生活下去。
  
  沈眉莊快步走入屋內,眼下只有槿汐一人伺候著,甄嬛則坐在榻上,手裡還拿了卷書。
  
  槿汐聽到聲音,知是送膳食的宮女:「東西放下,你且下去吧。」
  
  沈眉莊在門前站了一會兒,才敢確定那坐在榻上的確是甄嬛本人。「嬛兒。」她低低喚了一聲。
  
  甄嬛聞聲抬起頭:「眉姐姐,你怎的來了這裡。」她眼中難掩驚喜,槿汐見狀自是退了出去,守在門外。
  
  「嬛兒,我聽人說你復生,卻一直不敢相信,可眼下見到了,卻還是想再問上一句,你可真是我的嬛兒。」沈眉莊眼中含淚,確是真情流露。
  
  「眉姐姐,是嬛兒,嬛兒還活著,還活得好好的。倒是眉姐姐,彷彿瘦了不少。」
  
  聽甄嬛如此說,沈眉莊才算鬆了口氣:「也只你還如此樂觀,你可知曉外頭發生了什麼,可知道你為何被囚在碎玉軒。」
  
  甄嬛微微一笑:「我既然死而復生,外間自然會猜測我是否會什麼妖法。」
  
  「欽天監說天相有異,而你便是那顆災星,只要除了你,皇上的皇位就不再有任何威脅。」沈眉莊面露愁色,甄嬛卻是淡淡道:「看來皇上的信了這話。」
  
  「即便是不信,對於這樣的事情,從來都是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的。」
  
  「姐姐既然知道,也就不必為我操心了,合是我命該如此。今日得見姐姐,嬛兒已是心滿意足,再無遺憾了。」
  
  沈眉莊怪道:「你怎麼能先放棄了,我今兒來就是想找你商量辦法。我倒是知道欽天監副使是個不錯的人,還和咱們是同鄉,只需再找個人替了你的命數也就是了。」
  
  「我不能因天相而白白送命,別人卻也不能因我而丟了性命,大家都是無辜,眉姐姐叫我於心何忍。」
  
  沈眉莊拍了拍甄嬛的手,歎息:「也只有你這般心善。我倒是忘了問你,你是怎麼又復生了呢?」
  
  「此事說來話長。」甄嬛搖搖頭,似不願再提及,「我千防萬防,卻也從未想過要防著身邊的人。」
  
  「身邊的人?」沈眉莊不解,「難道嬛兒你不是為華妃所害?」
  
  甄嬛笑道:「華妃雖未幫我,也確實不曾害我,此次的事情怨不得她。眉姐姐怎會以為是華妃所為呢?」她總以為萬無一失,確漏算了浣碧的心思。她早該看出來浣碧對允禮有情,也早該告訴浣碧,自己與她本是同父異母的親姐妹,應是姐妹同心的。
  
  沈眉莊忽而臉色有異,卻又急急掩飾:「我也是見華妃素日裡跋扈,才以為是她所為。你便安心在此,想來皇上還沒發落,也不會在這兩日就把你處置了,咱們還有時間想辦法,你且千萬不能放棄自己。」
  
  「眉姐姐切勿為我冒險,不然,嬛兒即便是脫離險境,也不會心安。」
  
  「我會小心,我便先回去了,他日有機會再來瞧你。」沈眉莊勉強點了點頭,又戀戀不捨看了甄嬛一眼,才匆忙離去。
  
  碎玉軒地處偏遠,這一路上竟是一個人也沒有見著。為了方便她前去探視,沈眉莊特意打發彩月不要跟著,只她一人。這條路她也不是第一次走,往常天暗下以後,她也常來這裡走動,今日卻是格外陰森。
  
  沈眉莊不住地四下張望,越走越快,耳邊似乎總有腳步聲再響著,她怎麼找都看不見人,又哪裡傳來的腳步聲?
  
  她心下慌張,只能邁開步子跑起來,可這花盆底的鞋子本就不是適合跑的鞋子,她勉強才能小跑起來。
  
  腳步聲一直在她耳邊迴響,天是愈發的黑了。沈眉莊抬起頭,空中一輪殘月皎皎而升,泛起些玄秘的色彩,前方是一道宮門,她像是意識到什麼,猛然望過去,一名宮裝女子站下於月光下,一襲白衣,面容不清。


☆、原來

  「眉姐姐。」一聲輕喚。
  
  「陵容。」沈眉莊驚惶甫定,以手撫胸,蒼白的臉色在月光下更顯慘白,「怎的是你?」
  
  安陵容緩緩道:「陵容想去探望菀姐姐,可也不知守衛能否通融,便想先去詢問一番。」再看沈眉莊,不似尋常裝扮,穿的分明是那宮女的服飾,「姐姐怎的這身裝扮,莫非姐姐已經探得了菀姐姐,她可還好?」
  
  沈眉莊並未回答。「只有你一個人,寶娟怎麼沒跟著一起?」她心有餘悸地朝安陵容身後望去,哪裡還有別的什麼人,空蕩蕩的宮道既看不到起點也尋不見盡頭,偶有風拂過,吹得枝葉沙沙作響,再無別的聲音。
  
  「寶娟打聽消息去了,我便獨自先過來瞧瞧。」安陵容也瞧出了沈眉莊的異樣,精緻的容顏看不出血色,饒她再強自鎮定也忍不住朝四周望了望,「眉姐姐,可是發生了什麼?」
  
  沈眉莊強自搖頭,唇色與面色無異:「沒什麼,咱們還是先回去吧,我明兒再來找你。」
  
  安陵容越發斷定確實發生了什麼,只這事沈眉莊不願告訴她。是不願告訴她,還是不相信她?安陵容垂下眼眸,看不清裡頭的神色:「那陵容便先回去了。」
  
  沈眉莊點點頭,沿著宮牆緩緩朝前走。
  
  夜,依舊很靜,高聳的宮牆把各宮的熱鬧都隔開了,整條宮道上只餘她一人的腳步聲。
  
  沈眉莊抬起手來,纖細的手指,彷彿白骨般泛著蒼白的光澤。
  
  這是她的手,這才是她的雙手。她的手什麼時候也變得這般殘忍了!
  
  沈眉莊攥緊雙手,細長的指甲鋒利劃過掌心,尖銳的痛,刺骨的寒。一條奇異的熱流在掌心蔓延開來,漸漸從她掌心流失,彷彿只有這樣,才能讓那雙手看上去更鮮活一些。只是,這樣的色彩,也讓她的雙手蒙上殷紅。
  
  原來,她的雙手早已沾染鮮血。
  
  宮裡的爾虞我詐、勾心鬥角她一直都知道,家中從來都是以賢良淑德來教導她,而她,從來都被認為是大方得體、性格恬淡。皇帝道她賢良,太后也讚她賢良。她不是不懂人心,她只是求一顆真心。她最多只是想著自保,卻從未想過要去害人。
  
  若被害的是她自己,她只會恨那害她之人,卻也不會用毒辣手段去害人。可是,她卻還是做了那麼一樁錯事,還是大錯特錯。
  
  她不過是在窗外聽到流珠說嬛兒是被華妃害的,一想到嬛兒的死,她就克制不住生了報復之心。
  
  她曉得華妃懷有身孕,通常的錯事並不會叫皇上對華妃生了殺心,這才想到了同樣懷著身孕的富察貴人。富察貴人出身滿軍旗,又是懷了阿哥,即便皇上不忍處置華妃,也不會輕易放過她。
  
  她知道孩子無辜,富察貴人也是無辜,可她被嬛兒的死沖昏了頭腦。正巧那富察貴人是個不知收斂的人,常與華妃起衝突,正好給了她一個理由。
  
  沈眉莊閉上眼睛,她總是午夜夢迴見到富察貴人難產而死的場景,她心中有愧,卻還能找個理由麻痺自己。如今嬛兒沒死,還告訴她不是被華妃所害,叫她如何不恐懼,她竟然也成了自己最討厭的那種人,叫她如何不厭惡。
  
  沈眉莊停下腳步,不知何時,她竟然走到了翊坤宮附近。
  
  她來這裡做什麼?
  
  告訴華妃真相?
  
  沈眉莊自嘲地笑了起來。
  
  遠處傳來一摞腳步聲,她緩緩抬起頭,黑暗的宮道裡,她還看得出輦轎上的人身著明黃色衣袍,轎有八人抬著,旁邊站了個手拿拂塵的太監。
  
  沈眉莊在遠處跪下,隱在黑暗中,把自己當做過路的小宮女。
  
  「皇……」蘇培盛正要通報,卻被胤禛攔下。
  
  胤禛叫過周寧海:「你家主子歇下了?」
  
  周寧海道:「娘娘還未歇下,奴才這就去稟報娘娘。」
  
  「不必。」胤禛制止,逕自朝屋子走去,卻又在門邊停下腳步。他朝裡頭望進去,年世蘭正坐在榻上,一側的案子上零散的擺了些布料,上頭還擺了個針線盒子。
  
  她在做衣裳。胤禛沒多久便看出來了,卻讓他很是震驚。印象中,她和宮裡的女人都不同,鮮有見她親自動手做這些的時候,便也只有每回他來翊坤宮,她才會親自去小廚房替他做些他愛吃的菜餚。
  
  這樣的溫馨,就好似是尋常百姓家的夫婦,胤禛唇角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這些事情叫下人去做就是,仔細傷了眼睛。」
  
  年世蘭不防胤禛突然出現,帶了關心的話語卻叫她心頭一暖,先前純元皇后帶來的不快也漸漸隱去。她刻意偏過頭去:「臣妾還在禁足,皇上怎麼來了,也不怕別人說閒話。」
  
  胤禛只是笑說:「既然華妃不歡迎,那朕還是回養心殿批折子去吧。」
  
  「皇上。」年世蘭急道,終是站起身去,挽著他的臂彎不讓離開,「來了也不讓人通報一聲。」
  
  「朕過來看看你。」胤禛頓了頓,「朕聽黃規全說了。」
  
  胤禛自然知道黃規全所說都是華妃授意,但他派人細查之下發現確有其事。年世蘭也沒打算旁敲側擊地讓胤禛知曉,索性命黃規全把事情一五一十全說了,胤禛若不信,自會派人調查。
  
  眼下,就只剩下胤禛的態度。
  
  「皇上……」年世蘭輕喚一聲。她想問他打算如何處理這事,可才一叫出口,又覺這話由她來說極為不妥。難不成自己要讓胤禛為了自己捨棄生母?這是道難題,就好比如果有人問她哥哥和皇上同時遇險,她會先救誰一樣,她無法立即給出這個答案。
  
  她會犯難,他亦是如此,她不捨得逼他。
  
  胤禛似是看出她心中的忐忑,朝她伸出手,把年世蘭攬在懷裡:「朕在。」
  
  「皇上。」
  
  「朕在。」
  
  那麼簡單的兩個字,她卻已是心滿意足,他在就好了,還有什麼比這更重要的。她願意毫無保留地相信他,他會護她周全的。
  
  胤禛在她耳畔緩緩道:「朕今晚留下來陪你。」
  
  年世蘭自然是覺得好,自從她懷了孩子,又由於各種因由,胤禛已經許久沒在翊坤宮留宿了。她仍像往常那樣,親自替他梳洗更衣。
  
  胤禛的肩膀很寬闊,都說男人的肩膀寬闊是為了借給女人靠,她就不止一次地靠在這上頭。其實別人不知道,有時候,胤禛也需要找個地方靠一靠,他也有很多無能為力。年世蘭覺得很幸運,她曾看見過他軟弱的樣子。
  
  他一直過得很辛苦,與她這個被阿瑪和哥哥寵著的「小公主」是不同的。從小便是要苦讀,因著滿族是馬背上民族,還要時常練騎射和布庫,她記得胤禛身上有好幾處傷痕。那些大大小小的傷痕,年世蘭記得清楚。
  
  那時候她剛嫁入王府不久,他背上有一處傷得特別明顯,又是心疼又是好奇,一問之下才知道是當年康熙爺在時,有回木蘭秋獵,他被一頭發瘋的母熊重傷,他僥倖逃脫,卻留下了那道疤。
  
  從前她覺得猙獰,今日再看,已然沒有當初的感覺。
  
  年世蘭細數著胤禛背上的傷痕,那些傷痕呈現出肉色的模樣,訴說著年代久遠,她忽而怔了怔,覺得似乎少了什麼。
  
  電光火石間,腦中忽地閃現一副畫面,年世蘭驟然覺得身體左邊的地方,有什麼東西在往下沉。
  
  ……
  「……純元是皇后的親姐姐,當年她還是在皇后懷著孩子的時候來府裡照顧皇后。可沒想到皇帝就這樣對純元一見鍾情,還來宮裡求了哀家要納純元為嫡福晉……」
  「……哀家也奇怪,一個純元竟能有如此大的能耐,皇帝早已答應了皇后等孩子出世就立皇后為嫡福晉,真是世事難料啊……」
  ……
  
  她知道幸福很簡單,卻沒想到簡單到一衝就散。死了的人,只會愈發完美,也只有死了的人,才能永垂不朽。
  
  原來,是她自己癡心妄想做了一場白日夢。
  
  胤禛似乎是覺察出年世蘭的異樣,說起話來:「朕已經想好了孩子的名字,就叫福惠,你看如何?朕希望這孩子出世後一切順利,永享惠澤。」
  
  她楞楞地回過神,應了聲:「皇上覺得好就差不了。」她聽見他沉沉的笑聲,她卻怎麼也笑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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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

  接下來五個月中,前朝發生了三件大事。
  
  頭一件是言官聯名上書彈劾隆科多,結黨營私,私藏玉牒等四十一條大罪,皇帝當即下令大理寺嚴查此事,不料一經查證確為屬實,且還在其府邸發現大量金銀財寶乃其多年貪污受賄所得,皇帝勃然大怒,立即派遣岳鍾琪前去逮捕。
  
  遠在沙俄談判邊境問題的隆科多被逮捕回京,抄家。其長子撤銷職位,貶為庶民;次子發配寧古塔。隆科多本人則被幽禁在圓明園。
  
  誰都知道隆科多是孝懿仁皇后的弟弟,佟國維的兒子,在雍正繼位一事上立有大功,風光之時雍正一直當眾稱其為隆科多舅舅,而今卻落得如此下場,一時之間,朝堂上人心慌慌。
  
  好在皇帝賞罰分明,帶頭彈劾的甄遠道與瓜爾佳厄敏紛紛陞官,也算是安定了人心。
  
  第二件事,欽天監監正夜觀天象發現不詳災星所指之人竟是後宮中的沈貴人,濟州都督沈自山之女。沈眉莊素來端莊賢淑,堪為後宮嬪妃典範。初聽聞此消息時,後宮無一人信此事,便連太后也趕去求情。後來,卻爆出富察貴人難產乃是沈貴人所害,意在嫁禍已有身孕的華妃,後宮一片嘩然。
  
  謀害皇嗣、嬪妃,心腸歹毒至此,太后也難以原諒。皇帝下旨沈貴人打入冷宮,太后親賜鴆酒一壺。沈自山也因此被削官,念其昔日功勞,貶為庶民。
  
  第三件,則是西南土司叛亂,皇帝召年羹堯回京復職,重掌兵權。朝中之人,對此事多有議論。
  
  有人覺得,皇帝召年羹堯回京是想再演一出隆科多的舊事。
  
  有人覺得,皇帝只信任年羹堯,這才又把他召回京城。
  
  這倒讓那些觀望的官員們不敢站出來表明立場,畢竟一個不慎,極有可能是小命不保的結果。明哲保身是眾人一致的想法,無人敢前去巴結剛回京的年羹堯,胤禛最為厭惡結黨營私之事,這讓皇帝頗為滿意。
  
  富察貴人一事水落石出,華妃的禁足自然撤銷。
  
  「娘娘,奴婢扶您去御花園走走吧,整日待在屋子裡,精神頭兒也差了。如今大將軍回京,娘娘倒怎麼好像不開心了似的?」頌芝好奇道。從前娘娘最是喜歡去御花園,如今卻是連翊坤宮都鮮少出去。
  
  頌芝自然不知道年世蘭心中所想。先前好不容易把哥哥誆出京城,哪裡知道皇帝在這時候除了隆科多,又把哥哥召回京城。從前哥哥受到皇上厭惡之時,隆科多還是安然無恙的。她倒不若待在翊坤宮,也免得孩子再出什麼意外。
  
  她輕歎一聲:「外頭天冷,哪裡比得上屋裡暖和。」
  
  說話間,外頭有人通報曹貴人與麗嬪來了。隨著年羹堯回京消息的傳開,這兩個人倒是又勤快地走動起來。
  
  兩人分別請安之後,麗嬪先道:「嬪妾就說,這後宮裡最暖和的地方就屬娘娘的翊坤宮了,同樣是建了暖閣坐在炕上,就是比不上娘娘屋裡。」
  
  曹琴默接著笑道:「那是,誰不知道這翊坤宮外還埋了火道,就是這熏籠裡添的,也是最上等的材料。所以說,皇上心裡最疼的還是娘娘。」
  
  年世蘭早已習慣她們如此,年家再次如日中天,大樹底下好乘涼的道理誰都懂。從前她們也為她做了不少事,有她一日,自然是不會待虧了她們去。
  
  「嘴上都跟抹了蜜似的,皇上待本宮如何,本宮心裡有數。」
  
  年世蘭知道她們想說什麼。自從沈眉莊被賜死之後,甄嬛就極受寵愛,宮裡傳言,甄嬛並不是死而復生,而是純元皇后轉世。雖然明面上沒人敢說這話,私底下卻傳得沸沸揚揚,想必皇上也是這麼認為的。而皇上自那之後確實待甄嬛極好,不僅還未侍寢就晉位莞嬪,侍寢當天還特賜「椒房」,按民間嫁娶「撒帳」習俗討甄嬛歡心。不止皇帝,就連太后也欽賜首飾,似乎想要說明什麼。
  
  「娘娘不必擔心,莞嬪盛寵不過一時,想那沈貴人剛入宮時不也寵極一時,最後還不是落得個賜死的下場,皇上不過一時新鮮,等這陣子過了就沒興趣了。」麗嬪在一旁勸道,還不時使眼色叫曹琴默替華妃出個主意。
  
  「麗嬪說得是,娘娘當務之急是順順利利把小阿哥生下來,有了小阿哥,這宮裡就沒人能和娘娘爭寵了。娘娘就當莞嬪是在娘娘有身孕之時替娘娘伺候皇上,沒有孩子,莞嬪也興不起什麼浪來。」
  
  年世蘭哼笑一聲,曹琴默倒是摸透她了,換作從前,這無疑就是她的心思。她允許皇上身邊有伺候他的女人,卻決不允許有分她寵愛的女人。
  
  可皇上如今不是把甄嬛當甄嬛:「皇上把甄嬛當純元皇后寵著呢。」年世蘭當初那般不甘心輸給甄嬛,卻不想甄嬛也沒有完全得到皇帝的愛,不過是長了一張與純元皇后極其相似的臉,做別人的替身,還不如她做自己。至少胤禛記起的也是她年世蘭這個人,而不是另一個人。到底誰更可悲?
  
  麗嬪轉了轉眼珠:「她是純元皇后轉世這種鬼話也只能騙騙人,莞嬪不過長了一張純元皇后的臉,要是她沒了那張臉,不就什麼也沒了?」
  
  曹琴默掩嘴笑了起來:「麗嬪真會說笑,莞嬪的臉好好的張在那兒,難不成你還能把她變成另一張臉來?」
  
  「我哪裡有那個能耐。」麗嬪道,「不過我聽說,近來宮外流行著一種時疫,聽說感染的人會長一臉的麻子,就好像天花那樣,好了也會留下難看的疤痕,一輩子都去不掉的。」
  
  曹琴默趕緊拿帕子掩了嘴:「這麼恐怖,這時疫可別傳到宮裡來才好,誰不知道女子最愛美,我雖長得不好看,可也不願頂著一臉的疤。」
  
  年世蘭知道她二人的心思,不置可否。倒不是她不敢,從前她便命周寧海拿患了時疫之人用過的茶具給沈眉莊,只是她不屑,皇上根本不愛甄嬛,她若要爭,也是要和純元爭,她偏不信,自己比不過一個已死之人。
  
  況且,她不動手,大有動手的人在。「行了,你們的好意本宮心領了,莞嬪如今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後宮裡儘是眼紅的人,你們……哎呦——」年世蘭還未說完,就感到下腹收縮,肚子沉沉得直往下墜,隨之而來的是一陣陣抽痛,她忍不住扶著肚子蹙眉。
  
  「娘娘,你怎麼了?」頌芝趕忙扶在一旁。
  
  「娘娘怕是要生了。」這裡曹琴默最有經驗,忙指揮起來,「快去叫產婆來,我們扶娘娘到床上躺著。」
  
  年世蘭只覺得痛疼愈發劇烈,還伴隨著強烈的燒灼感,她呼吸急促,不過一會兒功夫,身上便被汗水濕透。
  
  麗嬪見年世蘭如此痛苦,忙道:「嬪妾去請皇上來,曹貴人,你生過溫儀有經驗,陪在娘娘身邊。」
  
  曹琴默雖生過一次,看華妃如此痛苦,也是不知所措,只能道:「娘娘您放鬆點,深呼吸,對,深呼吸就沒那麼疼了,娘娘你好點沒?」
  
  曹琴默的聲音年世蘭恍若未聞,此刻她下腹疼痛難當,聽不清晰曹琴默在一旁說些什麼,她聽到頌芝的聲音,還有別人宮人在說些什麼,她聽不清楚,只知道她們一直在說著話,還有許多人影在床前晃來晃去。
  
  身下那種刺痛的感覺和身體的痙攣,彷彿要把她送進地獄。她只能通過喊聲來釋放少之又少的痛苦。
  
  眼前晃過明黃的顏色,她身上的痛苦似乎減輕了不少,年世蘭伸出手去,聲音虛弱:「皇上,皇上來了嗎?」
  
  麗嬪匆忙趕往碎玉軒。皇上十有□是在這裡。她正要進去,卻被攔下。
  
  站在門外的是一個碧色衣服的宮女:「奴婢浣碧給麗嬪娘娘請安,皇上這會兒恐怕沒功夫見娘娘,娘娘還是先回去吧,等皇上出來了奴婢一定轉告皇上娘娘來過。」
  
  麗嬪不妨碎玉軒的下人也會這般說,一時氣急:「莞嬪就是這麼管教下人的?本宮有要緊的事告訴皇上,你這小小宮女也敢阻攔。」
  
  「再要緊的事情也要緊不過皇上的,麗嬪娘娘你說是嗎?」浣碧似乎根本不把麗嬪放在眼裡,「皇上吩咐任何人不准進去打擾,奴婢只是奉命行事,娘娘難不成是想違抗聖命?」
  
  「本宮不是自己要見皇上,華妃娘娘要生了,本宮特來向皇上稟報。」麗嬪已經想好,如若這宮女再這麼攔著,她就是硬闖進去,也是要把皇上喊出來的。
  
  浣碧一聽是華妃,言語愈發刻薄:「華妃娘娘要生產,怎麼不去請產婆,皇上又不管接生,麗嬪娘娘怕是找錯人了吧。」


☆、生產

  「大膽,連本宮也敢攔著。」麗嬪見勢就要衝過去,卻被浣碧擋在外頭。
  
  浣碧仰著頭,她身後站有幾個碎玉軒的太監,有恃無恐。單憑麗嬪與隨身的宮女是無法硬闖進去的。「麗嬪娘娘,我家小主眼下和娘娘可是同等位份,娘娘就這般不尊重我家小主,還是說根本就看不起我家小主。」
  
  麗嬪一眼剜過去:「你也知道莞嬪是什麼身份,本宮還以為你不知道。如今這些奴才是愈發不懂規矩,不過是眼下炙手可熱,就知道狗仗人勢,跟錯了主子,竟學些不三不四見不得人的東西。」
  
  「奴婢愚昧,聽不懂娘娘的意思。」浣碧扯了扯嘴角,「不過,宮裡的人都知道,娘娘背後有華妃娘娘撐腰。」她這話分明是在說麗嬪也不過狗仗人勢。
  
  麗嬪氣急,可眼下也拿她沒轍,只得轉而去請太后。
  
  翊坤宮這邊除卻江氏兄弟外,還請了兩位太醫。四位太醫隔著屏風跪在屋裡,耳邊充斥著各種聲音。
  
  產婆在屋裡不斷重複著:「用力點,娘娘,使勁啊,娘娘。」
  
  已經過去大半個時辰,卻還是沒有動靜,太醫也記得滿頭冒汗,只得催促產婆進去將華妃的情況轉述給他們。
  
  「怎麼樣了,娘娘,生了沒有?」
  
  產婆看後,嘴裡直念叨著:「怎麼辦啊,怎麼辦啊。」
  
  曹琴默在一旁看得心驚膽戰,她生溫儀的時候極其順利,根本沒經歷過這等場面。便跟著產婆出去詢問太醫情況。
  
  產婆對太醫說了幾句,幾位太醫面面相覷,最後,還是江誠道:「娘娘,您聽得見微臣說話嗎?有句話微臣不得不問娘娘,若是萬一有什麼不測,娘娘是自保還是保胎兒?」
  
  年世蘭恍惚還聽得見江誠說的話,當下又是一陣抽搐。她那麼想,那麼想要一個孩子,並不是為了給自己多一重保障,也不是想要當什麼未來的太后,她只想給她愛的男人生一個孩子,僅此而已。
  
  如今,上天終於給了她這個機會,她不會不可能也不願意放棄這個機會。
  
  年世蘭撐著一口氣,聲音嘶啞:「江誠,本宮命令你,無論發生任何事情,都務必要保住本宮的孩子,聽到沒有,要是,要是本宮的孩子有個什麼閃失,就是和我年世蘭作對,就是和我們年家過不去,你聽到沒有。」
  
  江誠不妨華妃如此說,趕忙道:「微臣自當盡力而為。」
  
  「不許只盡力而為,本宮要你保證,如有萬一,必須捨母保子。」
  
  江誠抹了抹頭上的汗珠,道:「微臣答應娘娘。」
  
  聽到江誠承諾,年世蘭鬆了口氣,身下的痛楚叫她的神智越來越模糊,她大概是沒有多少時間了吧。
  
  「頌芝——」年世蘭喘著粗重的呼吸,那痛楚叫她說不出話來。
  
  頌芝忙道:「娘娘,奴婢在,娘娘有什麼吩咐。」
  
  年世蘭手指緊緊攥著被子,「撕拉」一聲,被她撕裂開來,她只想叫喊,卻不願肚子裡的孩子有任何閃失:「你去,你去稟報皇上,皇上,若有不測,請皇上萬萬不要猶豫,必定捨母保子,還請皇上顧及多年情分,不論哥哥做錯什麼,都留哥哥一命,放年家一條生路。」
  
  年世蘭臉上只餘一片慘白,大顆的汗珠滾落下來,頌芝瞧得直掉眼淚:「娘娘,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要奴婢去稟報這樣不吉利的話。娘娘一定會母子平安,大將軍更不會有什麼事的。」
  
  年世蘭不依,氣若游絲,嘴裡還念著:「你去,你去告訴皇上,快去。」
  
  頌芝抹著眼淚朝外走去。
  
  曹琴默也聽太醫說了年世蘭情況不大樂觀,見頌芝哭著出來,以為華妃真到了那地步:「頌芝,娘娘如何了?」
  
  「我的好貴人,娘娘這時候還叫奴婢去告訴皇上要捨母保子,您幫忙想想辦法」頌芝心中焦急,也只得求助一向替年世蘭出謀劃策的曹琴默,「皇上還不知道在哪兒呢,若真要來,麗嬪娘娘去喊了那麼久怎的還不見人影。」
  
  曹琴默朝外頭望了望,來來往往,進進出出的都是翊坤宮的宮人:「麗嬪倒真是去了許久,想來皇上多半是在碎玉軒,離娘娘的翊坤宮遠了些,估摸著過會子才會到,不如先打發幾個奴才過去瞧瞧。這事就別告訴娘娘了,免得娘娘聽了心裡難過。」
  
  頌芝歎了口氣,此刻回去怕是年世蘭會生疑惑:「眼下也只能這樣了,我去後頭看看,給娘娘的藥煎好了沒,娘娘這裡就麻煩貴人你照看一下。」
  
  「這是自然。」
  
  曹琴默正要進到屋裡,聽得外頭太監高呼一聲:「太后駕到——」
  
  眾人皆是下跪請安。
  
  曹琴默瞧見站在太后身後的麗嬪,心中狐疑,怎麼來的是太后?
  
  「快別跪著了,華妃怎麼樣了?」
  
  江誠道:「娘娘的情況不太樂觀,恐怕母子只能保其一。」
  
  太后看一眼身邊的竹息,道:「哀家進去瞧瞧華妃。」
  
  麗嬪跟著便也要進去,卻被曹琴默攔在外頭:「麗姐姐不是去請皇上,怎麼皇上沒來?」
  
  麗嬪左右瞧了瞧,氣憤道:「你別說了,我根本就連皇上的面兒也見不著。」
  
  「怎麼,皇上不願意過來?」
  
  「那倒沒有,碎玉軒的奴才攔著不讓我進去。」想起那場面,麗嬪就氣兒不打一處來,「一群狗仗人勢的東西!」
  
  「生氣事小,麗姐姐沒得氣壞了身子。」曹琴默安慰幾句,「為了幾個奴才傷了身子就划不來了。」
  
  「你說的也是,如今太后來了,總比誰都沒來的強。」麗嬪這才想起她還沒進去瞧華妃,「娘娘如何了,可是生下來了?」
  
  提及此事,曹琴默也歎氣:「娘娘情況恐怕不好。太醫方才問了娘娘是保母還是保子。」
  
  麗嬪當即道:「那自然是保母,只要娘娘安好,大可以再懷上一胎,娘娘還如此年輕,有的是時間。」
  
  「我也是這麼想,可惜,娘娘放下話來,命令江太醫務必捨母保子。你也知道娘娘的脾氣,她決定了的事,是誰都勸不過來的。」
  
  「江太醫一直替娘娘診脈,醫術也素來高明,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吧。」麗嬪朝外頭瞧了一眼,屏風外跪坐著三位太醫,唯獨不見了她說的那位江誠江太醫,大抵是去看藥了吧。她只是稍疑惑了一下,便道,「我還是先進去瞧瞧娘娘。」
  
  此刻,江誠正在翊坤宮的一間小屋內。
  
  「竹息姑姑的意思,微臣不太明白。」
  
  竹息笑道:「華妃娘娘位份尊貴,榮寵萬千,最得皇上寵愛,太醫院一直對娘娘都格外的上心,太后和皇上都知道江太醫的醫術在太醫院是數一數二的,這才放心一直讓江太醫負責娘娘的診脈。」
  
  江誠低著頭,一副拘謹的模樣:「姑姑過獎了,太后和皇上看得起微臣,讓微臣用這微薄的醫術替華妃娘娘診脈是微臣的福氣。」
  
  「江太醫貴為太醫院的院使,醫術高明自然是應當的。」竹息道,「方纔太后聽說華妃娘娘情況不好,這才差奴婢來細問,不知江太醫有幾成把握保得母子平安?」
  
  江誠想了想,道:「微臣盡力而為,當有五成。」
  
  「江太醫必是過謙了,以江太醫的醫術,說有五成,實際上也該有個六成的希望。」 竹息笑了笑,「江太醫一直替華妃娘娘診脈,想必不會忘記華妃娘娘曾經用的歡宜香。」
  
  江誠只是點頭不敢回答。
  
  「華妃娘娘身子金貴,一直都是有二十多位太醫一起診脈確定,奴婢聽別的太醫說華妃娘娘從前落胎,身子一直沒有調理好,如今好不容易懷了阿哥,生產自然也不是那麼容易的。江太醫久居太醫院,必定是知道太醫院的嘴都長著同一條舌頭。」


☆、陰錯

  「江太醫,華妃娘娘的身子一向是你調養的,你看該給華妃娘娘用些什麼藥?」其中一位太醫問道。
  
  江誠楞了楞,這才發覺這三位討論用藥太為投入,竟沒疑心自己走開那一會兒。他強自鎮定地在其餘三位太醫身邊跪坐下來。
  
  「不知幾位太醫有何高見?」他並不知曉先前他們所討論的用藥,只能先問了再做打算。
  
  三位太醫照自己的想法說了方才討論的藥材後,便是等著江誠定奪。「華妃娘娘現□子太弱,只怕用藥過重反倒適得其反,我等商量之下選了這幾味藥材,都是比較溫和的,雖效果欠缺了些,也不至於出了差錯。」
  
  江誠點了點頭,這三位的醫術自是不用懷疑,眼下的情況,確實是如此用藥最佳。「那就按三位說的替華妃娘娘熬藥。」他沉思一會兒,提筆將三位太醫說的藥材匆匆寫下,便站起身,打算交到下人手中。
  
  翊坤宮裡進進出出的宮人忙做一團,江誠摸了把額上的汗珠,轉身道:「這藥得盡快煎出來,這裡勞煩幾位把關,我還是親自看著以免出了什麼差錯。」
  
  華妃在太醫院一向頗受重視,要江誠如此小心也無人會疑心。三位太醫自然同意,只差催他快去。
  
  寒冬臘月,江誠在小廚房內卻大汗淋漓。外頭仍是各種喧囂的聲音,他不用細聽也知道那是什麼。
  
  翊坤宮素來什麼都是最好的,就連這小廚房裡的也不例外。上好的銀炭把爐子的火燒得很旺,江誠掀開蓋子,藥味撲鼻而至,那團熱氣熏得他瞇起眼來。
  
  「江太醫。」
  
  聽到聲響,江誠當即放下蓋子,旋即他便發覺根本沒這必要。「是頌芝姑娘,華妃娘娘如何了?」
  
  頌芝急得眉心蹙成一團,她取出腰間帕子拭擦眼角:「這都過去多久了,娘娘還未生出小阿哥來,江太醫可有什麼法子?」
  
  江誠看了眼藥罐,道:「正在給娘娘煎藥,服了這副藥,想必會有所好轉。」
  
  「那太好了。」頌芝喜道,「藥可熬好了?我給娘娘端去。」
  
  江誠點了點頭,轉而又道:「頌芝姑娘先行一步,不知娘娘眼下還能否服下藥?微臣一會兒便給娘娘送去。」
  
  頌芝親眼瞧著年世蘭痛成那樣,喝藥自然是不方便的。「那你動作快點。」頌芝又催促了一番,才匆忙又朝屋內走去。
  
  年世蘭此時的喊聲已經弱下去了。不是不疼,只是先前消耗了太多的力氣,此刻再想叫喊,也沒有那麼多力氣了。
  
  一群嬤嬤在旁喊著:「娘娘,堅持住,用力啊。」
  
  「使勁啊,再堅持一下,娘娘。」
  
  太后在裡屋歎息一聲,這才想起少了什麼。
  
  「皇帝呢,怎麼沒過來?」
  
  這屋裡哪有幾個知道的人。
  
  「麗嬪。」太后想必也想到了這點,「怎麼不去把皇帝喊過來,這可是他的兒子。」
  
  麗嬪心直口快,想在太后面前告甄嬛一狀:「皇上這會兒不知道在莞嬪那裡做些什麼,哪裡還會記得華妃娘娘。」
  
  「胡鬧。」太后低斥一聲,對回來的竹息道,「去把皇帝喊過來。」
  
  竹息應了一聲便又離開了。
  
  「這莞嬪也太不懂事了,哪裡有當年純元的風範。」太后心裡明白大抵是怎麼一回事,卻還是當著這些人的面說了斥責的話。「皇帝也真是糊塗,華妃生孩子是大事,怎麼能如此不上心。」
  
  曹琴默在一旁說是。
  
  麗嬪聽了甚是舒服,有太后做主,她也大了膽子:「哪裡是皇上糊塗,我看是有人狐媚惑主。」
  
  太后瞪了麗嬪一眼,麗嬪訕訕閉上嘴。
  
  這邊床上年世蘭朦朦朧朧聽到幾人在說話,她張了張嘴,想說麗嬪不說話,沒人當她是啞巴,卻還是無力地什麼也沒有說。
  
  她不是一直神志不清聽不清楚嘛,為什麼偏偏那句皇上在甄嬛那個賤人那裡要叫她聽得那般清晰。
  
  她覺得體力從身上一點一滴流失,她是否快要死了?
  
  「藥來了,娘娘快把藥喝了吧,喝了就有力氣了。」
  
  耳畔不知誰在說著勸慰的話,年世蘭感覺有人扶著她的身子,往她嘴裡灌藥汁,那種苦澀的味道沿著她的喉嚨流進身體裡,無孔不入,像是要把她身體每個部分都佔滿。
  
  「娘娘,用力啊。」
  
  「娘娘,使勁啊。」
  
  年世蘭感覺流失的體力似乎回來了一些,她竭力支撐著這口來之不易的氣。她感覺到有什麼從她的□緩緩墜下。
  
  「嗚哇——嗚哇——」
  
  「生了,生了,娘娘生了個小阿哥。」年世蘭聽到有人興奮得喊聲,不覺眼眶一濕。她終於有孩子了。
  
  「恭喜娘娘。」
  
  「給娘娘道喜。」
  
  ……
  
  屋裡賀喜聲此起彼伏。
  
  年世蘭忽而覺得身上的力氣一下子被抽了個乾淨,一絲不剩。
  
  好累。她的意識越來越模糊。就這樣吧,就這樣沉沉睡去,然後再也不要醒來。
  
  沒有她,皇上也不會對哥哥痛下殺手,沒有她,這個孩子也能平平安安在宮裡長大,沒有她……本來這個故事就不該有她,這樣就好,這樣就夠了。
  
  她從來不是個好女人,她永遠也學不會那些。
  
  她以為自己終其一生也無法忘記這樣一個人,其實忘記一個人哪裡需要一輩子,只是她一直在懷念,在期待,在做夢。
  
  而今,就讓她這麼沉沉睡去吧,她只是需要從一場夢中睡去,再從另一場夢中醒來。
  
  意識越來越模糊,耳邊任何驚慌失措的聲音也與她無關了。
  
  「不好了,娘娘昏死過去了。」
  
  與此同時,門外響起一聲高唱:「皇上駕到——」
  
  胤禛此前獨自一人在倚梅園散步,並未讓任何人隨行,因不耐煩蘇培盛跟著,便謊稱是去碎玉軒。
  
  胤禛一直篤信自己最愛的人是純元,可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這個念頭居然動搖了,他時常會想起另一個人,她不是個好女人,論賢惠,她比不過沈眉莊;論端莊,她勝不過宜修;論才華,她及不上甄嬛;論溫順,她不及安陵容。
  
  她囂張,她霸道,她目空一切。甚至,她做過的壞事他也可以說出一大堆。
  
  可是,就是這麼一個人卻叫他念念不忘。
  
  他以前還能欺騙自己,她跟在自己身邊多年,日久生情,總有些情分在。可這個理由越來越不能說服自己。他會因為看到她生病而驚慌失措,他會因為有了她可以不用歡宜香的理由而暗自竊喜,他甚至因為聽到年羹堯說要辭官而興奮得不能自抑……那時,他還不敢去想,這些意味著什麼。
  
  她是壞,她有諸多的不是,他卻沒辦法恨起她來。有時候,想起她做的那些事,他還會又心疼又溫暖。
  
  可她是年羹堯的妹妹,他是不可以對她動真情的啊。何況,他是皇帝,他從來需要做的只是雨露均沾,而不是對人動真情。
  
  她的率直,她的敢愛敢恨,他無法忽視。他喜歡從她臉上能找到一切她的想法。後宮的人都是口是心非,只有她才是最真實的存在。他忍不住想要去保護她的稜角。
  
  他以為世界上只有一個純元,猛然發現,這世上還有一個年世蘭。
  
  他頭一次慌了。他開始借口年世蘭有身孕不方便伺候聖駕對她避而不見,他甚至去寵愛那個和純元極其相似的甄嬛,他以為這樣便能克制自己的內心。
  
  他是天子,他卻不是神。在倚梅園逗留良久,他終於想清楚了一個問題。
  
  胤禛懷著興奮的心情前往翊坤宮,他一定要讓她知道,他的世界,還有一個年世蘭。
  
  「皇帝來了,華妃誕下一位皇子,小阿哥已經叫乳娘抱去了。華妃恐怕是撐不過去了,皇帝還是去看看她吧。」太后見胤禛來了,把大致情況說了一遍,又示意閒雜人等都退了出去。
  
  胤禛前一刻的喜悅蕩然無存,他這才意識到太后在說些什麼。「太醫,太醫呢。」胤禛大吼。
  
  太醫們聞聲慌張入內,卻只跪在地上,並不上前請脈。
  
  胤禛大怒:「都愣著幹什麼,還不快給朕的世蘭診脈,若世蘭有什麼閃失,朕要整個太醫院陪葬。」
  
  「臣等死罪。」
  
  這話像一根針刺在胤禛心頭。
  
  「治不好也得給朕治,朕不管你們用什麼法子,一定要把人救回來。」胤禛雙手握拳,袖中微微顫抖的雙拳洩露了他的情緒,可也只有他自己知道這話有多底氣不足。
  
  胤禛朝床榻上望去。
  
  他見過盛裝的她,華麗的她,撒嬌的她,張揚的她……那麼多的她,卻從未見過如此蒼白的她,蒼白到他的心也跟著積起皚皚白雪。
  
  他來了。
  
  他來遲了。
  
  他終究是來遲了。
  
  那秀麗的容顏再也不會對他笑了嗎?
  
  胤禛握起那只蒼白的手,冰冷的手指在提醒著他一個不爭的事實。
  
  她怎麼能如此瀟灑,毫不眷戀地說走就走,他還沒來得及告訴她那句話。
  
  他努力用自己的體溫熨熱著那隻手,胤禛腦中只有一念頭,只要身體不冷卻,她就永遠不會離開。
  
  太醫們默默退了出去,江誠頭一次見皇帝如此失態,動了動嘴,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同別的太醫一起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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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懷

  頌芝早已哭得不像話,一雙眼睛紅腫得厲害。想起娘娘在生產之時交代的話,她連忙再次到屋裡去。
  
  屋裡此刻靜得連呼吸聲都分外清晰,已經沒什麼人了,只剩下年世蘭和胤禛。頌芝瞧見皇上一個人站在娘娘床榻邊上,無聲無息,也沒有坐下。壓下心頭狐疑,頌芝走上前去跪下:「皇上,娘娘之前便交代過奴婢轉告皇上兩件事,一件便是若有什麼不測,請皇上萬萬不要猶豫,必定捨母保子,只是當時皇上不在。」
  
  頌芝刻意如此說,她認定若是娘娘生產之時皇上能在翊坤宮,娘娘也不必如此,她一直伺候娘娘,哪裡曾看娘娘受過這些苦。可自從進了皇宮,尤其是這些年,娘娘一直過得很委屈,這一切,卻都是皇上造成的,她知道皇上是天子,可她就是怨眼前這個人,怨他讓娘娘受苦。
  
  頌芝說罷徑直看向胤禛,她要看看皇上在聽了這些話之後的內疚與悔恨。
  
  胤禛聽罷身子一僵,身體裡的血液彷彿都在那一瞬間凝固了。她……他不敢想下去。勉強顫抖著發出聲音:「那……第二件是什麼?」
  
  頌芝從未聽過皇上用這種語氣說話,從前的威嚴不見了,聲音裡的蒼白與震顫洩露了他的情緒。
  
  可那又如何?
  
  即使皇上對娘娘還有感情,即使再後悔再內疚,就能讓娘娘醒過來嗎?
  
  頌芝鼻子一酸,取了帕子掖在眼角。
  
  「娘娘希望皇上能顧及與娘娘多年的情分,不論年大將軍做錯什麼,請皇上留年大將軍一命,放年家一條生路。」
  
  「就這樣?」
  
  「這是娘娘最後的心願。」
  
  不知怎的,胤禛心頭像被什麼狠狠一下砸中,碎得七零八落。她捨母保子,她為年羹堯年家求情,她唯獨放棄了自己。
  
  胤禛站在那裡,怔怔地說不出話來。腦海裡都是曾經她笑靨如花的畫面,她親自為自己下廚,她因為自己多看了某個宮女一眼撒嬌,她會為了讓自己留下來使小性子。可是,那些畫面離他越來越遠,那麼遙遠,也越來越模糊。
  
  在雍王府的時候,她的第一個孩子沒了,她傷心得大哭大鬧,還因此灌了端妃一碗紅花。那樣鬧過了,沒過多久,她就又笑得和原來一樣了。可這次,她不鬧了,那麼安靜地躺在床上,那麼決絕地躺在那裡,她是在怨他,她是對他死了心,才萬念俱灰,才如此絕情地不願再為了他留下。
  
  他究竟,對她做了什麼!
  
  「蘇培盛,傳年羹堯進宮。傳朕旨意,華妃年氏,秉性柔嘉,持躬淑慎。在藩邸時,事朕克盡敬慎,在皇后前小心恭謹,馭下寬厚平和。朕在即位後,貴妃於皇考大事悉皆盡心力盡禮,實能贊儴內政。特晉封為皇貴妃。」
  
  胤禛驟然發現,他能做的,也只剩下這些。可這些又有什麼用,人不在了,再高的分位也都只是惘然,何況,他心知她要的從來就不是這個。
  
  無力之感鋪天蓋地襲來,他曾經以為他只要坐上這個位置便能權傾天下,呼風喚雨,無所不能,如今才發覺,他還是有那麼多的無能為力,他連自己想要守護的人也無法保住。
  
  他以為她在自己身邊,他可以有一輩子的時間來想明白這件事情。他聽多了萬歲的奉承,就這樣忘記了一輩子並不長,他那麼幸運地遇見了她,卻來不及去好好珍惜。等他想要用自己的心去溫暖她的心時,她的心已經再也感受不到任何溫度了。
  
  不知過了多久,年世蘭依舊一動不動躺在床上,而胤禛始終站在床邊看著,既不靠近,也不離開。
  
  他期盼著,能有什麼奇跡出現。
  
  「皇上。」蘇培盛誠惶誠恐地進屋,伺候皇上那麼多年,他多少也摸清楚皇帝的脾性,卻也從沒見過皇上如今這樣,縱是當年純元皇后過世也及不上。「皇上,年大將軍到了,是不是現在請他進來?」
  
  胤禛點點頭,這才有了反應。
  
  年羹堯在路上已經聽蘇培盛說了個大概。他就這麼一個妹妹,從小疼愛有加,加上阿瑪去世後把妹妹交代給他,他就愈發上心。
  
  乍聽蘇培盛一說,他怎麼也不願相信:「皇貴妃娘娘一向身體康健,怎麼會突然難產?」
  
  「這……奴才也不大清楚。皇貴妃娘娘一直惦記著年大將軍,大將軍還是先隨奴才過去吧。」
  
  翊坤宮裡安靜得很,上下籠罩著一種悲傷的氣氛。年羹堯一進屋,就看到躺在床上的妹妹,蒼白到幾乎透明的臉,叫他心疼得不行。
  
  他疾步走到床前,也顧不上規矩,握著年世蘭的手:「妹妹,哥哥來了,你睜開眼睛看看哥哥。」
  
  頌芝見狀,再次嗚咽起來。「大將軍,娘娘她,娘娘已經……」她說不下去了,那半句話,她怎麼也說不出來。
  
  不會的,他年羹堯的妹妹怎麼會那麼容易死去,一定不會的。年羹堯這樣告訴自己,忽而想起了什麼:「皇上,臣不信皇貴妃娘娘就這麼去了,帶了跟隨臣多年的軍醫,希望能為皇貴妃娘娘診脈。」
  
  年羹堯這麼私自帶人進宮本是犯了宮中忌諱,可眼下,胤禛也不計較這些,只當他是傷心過度,揮手應允。
  
  行醫素來講究望聞問切,陳大夫一眼便瞧出年世蘭的起色極差,想來是凶多吉少。他探向年氏蘭的脈,始終眉頭緊蹙。年大將軍在宮外對他便有所警告,陳大夫絲毫不敢怠慢,他又細細探了探,忽地眉心舒展,倒是面色驚異,最後又變得凝重起來。
  
  胤禛雖知道不過徒勞,卻還是一直盯著陳大夫的神情,見他放下手,才敢問:「她,怎麼樣了?」
  
  陳大夫頓了頓,才歎了口氣道:「再晚個一盞茶,怕是大羅神仙也回天乏術了。」
  
  她還活著,她還有救。這無疑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陳大夫道:「草民要替皇貴妃娘娘施針,需要有人幫草民扶著娘娘的頭部。」
  
  「我來。」胤禛剛走上前兩步,便被年羹堯毫不客氣地拍掉了手。年羹堯常年在軍中,力氣自是不容小覷。胤禛不妨年羹堯敢如此,硬生生受了這一下,一個踉蹌,還倒退出兩步。
  
  「皇上想必已經累了,龍體要緊,還是先下去休息,皇貴妃娘娘這裡,有臣就足夠,皇上大可以安心。」年羹堯的話絲毫不客氣,甚至還有些逐客令的意味。年羹堯徑直走到年世蘭床邊坐下,輕輕扶著她的頭部。
  
  年世蘭的身邊有年羹堯,有頌芝,有陳大夫,他們在她床邊忙忙碌碌,而他與她,就那麼被隔絕開來。
  
  幾步之遙,天涯之遠。
  
  彷彿過了一輩子之久,這些人終於停了下來。胤禛也沒有再上前,只是神情恍惚地望著床上的人兒。他想,等她醒來之後,他一定要告訴她自己的心意,他不會再逃避。
  
  睫毛微顫,如蝶翼般緩緩撲閃,年世蘭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彷彿過了不止一輩子,朦朧中,她睜開雙眼。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那是哥哥的聲音。年世蘭轉動眼珠,就發覺哥哥坐在床邊,她面帶笑容:「哥哥,怎麼我一覺醒來,你倒好似老了許多。」
  
  年羹堯也不疑有他,只道:「哥哥這是擔心你,如今你醒了便好好休息。」
  
  「娘娘,您終於醒了,奴婢去給您端水。」頌芝抹了抹眼角的淚水,匆忙跑到外間端水。
  
  娘娘?頌芝怎麼叫自己娘娘呢?還是自己聽錯了?
  
  「哥哥,你可曾聽到頌芝方才叫我什麼?」
  
  年羹堯笑道:「我的傻妹妹,頌芝自然是叫你娘娘的。」
  
  年世蘭睜大眼睛,滿臉不可思議,旋即臉上又驚又怒:「阿瑪明明答應了我婚姻大事要按照我自己的意思來,怎麼可以這樣。我不同意!阿瑪呢,頌芝,叫阿瑪進來,我要親自問一問阿瑪,就算是皇上,只要我不同意,也不可以隨便把我送進宮。」
  
  「娘娘。」頌芝滿臉詫異,「老爺他,幾年前就過世了呀。」
  
  胤禛滿腔的喜悅在一瞬間被澆滅,他想過她醒來後的一千種可能,卻惟獨沒有想到這一種,她的樣子,就好像,就好像他們從來不曾認識。他上前抓著她的衣襟,聲音顫抖:「世蘭,你在說什麼?」
  
  年世蘭不曾想有人敢如此對待自己,一怒之下呵斥:「放肆,還不快把這人給拖出去。咱們年府的管家是怎麼做事的,什麼人都會放進來,不會做事的人還留著幹什麼。」
  
  年羹堯似乎也看出了不對勁,趕忙掰開胤禛的手:「陳大夫,這是怎麼回事?」
  
  「這……」陳大夫再次把脈,才吞吞吐吐道:「依草民之見,皇貴妃娘娘的記憶退回到了幾年,甚至是十幾年之前,而中間那些年發生的事情,娘娘一概不記得了。」
  
  胤禛腳步虛浮,腦中恍恍惚惚只剩下那一句不記得了。從她嫁入王府起至今,他們之間的點點滴滴,就在那一句不記得了裡頭全部消散。她記得她是年世蘭,她記得年羹堯,她記得頌芝,她其實只是不記得他了。
  
  哀莫大於心死。他從前心上被割了一刀,如今又在傷口上撒了一把鹽,萬箭穿心,欲罷不能。心中坍塌成一片廢墟,只是那麼一剎那,世界從灰色變成了漆黑。那種無能為力的悲涼之感從四面八方向他襲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他吞噬。
  
  當心中的愛終於開出花朵,她不是不愛他了,只是不記得他了。
  
  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從後種種。譬如今日生。
  
  「哥哥,這個人是誰,哥哥怎麼不叫人來把他趕出去?」年世蘭轉向年羹堯,語帶不滿。
  
  「好,你好好休息,哥哥將他趕出去。」年羹堯嘴裡應著,自然是不可能把皇帝趕出去的,可見妹妹如此,只怕一時半會兒也不會想起那些遺失的記憶,而妹妹這個樣子,他也不放心將她一人留在宮裡。他走到胤禛跟前,低聲道:「皇上,咱們先出去吧,讓皇貴妃娘娘好好休息。」


☆、取捨

  兩人方走出屋子,卻見門口進來一人,正是太后身邊的竹息。
  
  消息傳得還真是快。年羹堯掃了一眼來人,逕直道:「皇上,臣先行告辭,擇日再來探望娘娘。」
  
  胤禛一揮手便是准了的意思。
  
  竹息還在年羹堯經過身邊時微微低下頭,年羹堯卻是自顧昂首朝外走去,不曾把她放在眼中。
  
  「奴婢給皇上請安。」
  
  胤禛虛扶一把:「姑姑快起來吧,可是皇額娘有什麼事?」
  
  竹息笑:「倒也沒什麼大事,太后聽聞華妃娘娘已經醒了,心裡頭高興。只是太后身子不大好,沒辦法親自過來看,這才差了奴婢過來。」
  
  「皇額娘先前還是好好的,怎麼這會兒突然不好了?」胤禛話才出口便是一怔,原來如此,他淡淡道,「既如此,那朕隨姑姑去探望皇額娘。」
  
  壽康宮內靜悄悄的一片,胤禛入內了才發覺太后躺在床上,微瞇著雙眼,晦暗不明的內室中,臉色更顯灰敗。
  
  聽到動靜,太后睜開眼來。
  
  「皇帝來了啊。」
  
  「兒子給皇額娘請安。」
  
  「快起來坐。」宮女立時端來了凳子請胤禛坐下。竹息扶著太后坐起身子。起動間,太后咳嗽了幾聲,竹息又扶著太后的背脊輕拍起來。「皇帝憔悴了許多。」
  
  胤禛不動聲色,沉聲道:「這些日子兒子沒有來給皇額娘請安,還請皇額娘不要見怪。」
  
  太后笑了笑,道:「哀家聽說華妃醒了,不知是哪位太醫的妙手回春,哀家身子一直不見好,太醫院有此人才,哀家倒想叫來替自己瞧瞧。」
  
  「太醫院都是一幫庸才,都道是回天乏術。人是年羹堯從宮外帶來的,之前一直跟著在軍中當軍醫。」太醫院的太醫竟然比不上一個軍醫,奇難雜症也就罷了,卻連是生是死都分辨不出,豈不可笑。
  
  胤禛心頭一怔。莫非……
  
  太后道:「看來年羹堯身邊的大夫可比太醫院的太醫好多了。」從來最忌諱大臣高於皇帝,功勞不行,能力不行,就連身邊的吃穿用度都不可以。
  
  「如今西南土司未平,朝中無可用之人,年羹堯也算忠心,這樣的人朕用著放心。」從前太后也說過類似的話,胤禛自然而然就說了出來。
  
  「哀家聽說皇帝封了華妃為皇貴妃?」
  
  「是。」
  
  「皇后一直端莊賢德,雖然身子不大好,但叫華妃幫襯著協理六宮也是情理之中。哀家知道皇帝原是以為華妃歿了才晉的位份,如今華妃既無大礙,到底皇后還在,皇上總要顧及同皇后的夫妻情分。」
  
  「是朕魯莽了。」胤禛緩緩道,「但朕貴為天子,自當一言九鼎。」話說到這份上,太后心知皇帝是不願收回華妃的皇貴妃之位了。
  
  「皇帝變了。」太后笑得無奈,「從來前朝和後宮息息相關,皇帝一向是最懂得分寸的,不該感情用事。」太后也只能旁敲側擊,皇帝是明白的,關鍵在於皇帝願不願意去做。
  
  「皇額娘說的事,兒子也有一事要向皇額娘請教。」
  
  太后只一想,便明白胤禛說的是何事。該來的總是要來的,太后苦笑:「皇帝說的是隆科多吧。」
  
  胤禛不置可否。
  
  太后只是歎息:「果然是隆科多,哀家原以為隆科多晚年可以得個善終,原來皇帝還是容不下他。」
  
  「不是兒子容不下隆科多,而是他自己容不下他自己。他結黨營私,與諸多大臣有所勾結。」
  
  太后嘴角扯出一抹嘲諷:「若是隆科多有罪,年羹堯也難辭其咎。要說勾結大臣,他二人也可說勾結良多。皇帝難道忘了,年羹堯的長子還是皇帝親自過繼給隆科多作義子。」皇帝如此維護年羹堯,她豈會不知道。
  
  胤禛聞言臉色不善,言語間少了許多和氣:「隆科多罪犯滔天,即便兒子冤他一條兩條的也不為過,更何況他有十數條大罪。即便到了九泉之下,閻王殿前辯駁,也駁不出什麼來。從前,兒子前朝有難事,皇額娘總會幫著兒子佈置,怎麼今日到了隆科多就百般庇護,難道少年相識之情真是恩深義重嗎!」
  
  胤禛這句不是問句,太后一口氣喘不過來,連連咳嗽起來。竹息忙扶著太后的背輕拍起來。
  
  太后臉色愈發得差:「哀家當日就跟你說過,年羹堯和隆科多是扶持皇帝登基的重臣,既然皇帝要留著年羹堯,隆科多就不能再殺。否則後人不僅會說狡兔死,走狗烹,怨皇帝過河拆橋,還會說皇帝被美色所惑,昏庸無道。哀家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皇帝的聲名啊。」皇帝怎麼就是不明白她的苦心。
  
  胤禛冷哼一聲:「別人都可以放過,隆科多是非死不可。」
  
  胤禛說得斬釘截鐵,太后只能搬出最後的底牌。皇帝不看她這個生母的顏面,總不至於不看那養母的顏面。
  
  「隆科多是孝懿仁皇后的兄弟,你名義上的舅舅,你就是不顧著隆科多,也該顧及小藝人恍惚的顏面那。」
  
  太后說得冠冕堂皇,胤禛心中愈發冰冷。
  
  「殺隆科多不止是為兒子,更是為了保全皇額娘的聲名。」胤禛抬起頭,目光犀利,直直看進太后眼中,「隆科多是皇額娘青梅竹馬之交,有兩小無猜之情。皇阿瑪不知,不代表兒子不知。」
  
  太后神色慌張,目中隱隱泛著淚光,見到這副表情,胤禛更是無法容忍隆科多的存在。胤禛厲聲道:「三月初三上巳節是什麼日子,皇額娘比兒子更清楚。皇額娘要保全的不僅是皇阿瑪的顏面,更是兒子的顏面。」
  
  太后身形搖晃,似要坐不住。
  
  可他既然已經說出口,就要說得徹底,哪怕這是一把利劍,只要斬斷那不該有的情絲,流多少血的代價都是值得的。
  
  「皇額娘要是捨不得,那便是捨得了兒子千辛萬苦得來的皇位和皇額娘的太后之尊。」這話說得極重,連太后也禁不住身子顫抖。
  
  先前她逼皇帝捨棄華妃,如今輪到皇帝逼她捨棄隆科多。她暗自嘲笑,果然都是要還的,罷了,罷了,從得知選秀時的真相時,她的心早就死了,如今,不過是讓心死得更徹底一些而已。
  
  胤禛見太后不再說話,低聲道:「至於隆科多,兒子已經在暢春園弄了間偏房圈禁起來,還請皇額娘保全兒子的顏面聲名。」
  
  景仁宮內,剪秋匆忙入內,只見宜修坐在書案後練字。
  
  「娘娘,奴婢剛聽到翊坤宮的人傳來消息。」剪秋頓了頓,見宜修手勢未停,繼續道,「華妃醒過來了。」
  
  「什麼。」宜修筆下重重一頓,那字已經毀了。她伸手揉掉了那張紙,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這宮裡奇事怪事多了,也就見怪不怪了,莞嬪能夠起死回生,華妃再是活過來也沒什麼稀奇。」
  
  「娘娘,皇上封了華妃為皇貴妃。娘娘您還在呢,這不是……」皇貴妃恰似副後,往常只有無皇后時才會晉封,這不是擺明了在詛咒皇后。
  
  宜修坐了下來,窗外還是寒冬臘月,一絲溫暖的氣息都感覺不到。「剪秋,本宮聽人說,冬天來了,春天就不會遠了,怎麼冬天都快過去了,春天還是那麼遙遙無期呢。」
  
  剪秋替皇后不平:「如今華妃有了阿哥,就更勝從前,娘娘,咱們不如……」
  
  「不如什麼?我們能做什麼?皇上寵著華妃,我們能有什麼辦法。」宜修苦笑,「本宮這就去瞧瞧華妃,不定什麼時候皇上想著討華妃開心,就把這景仁宮也賜給華妃了。」


☆、探望

  胤禛方回了養心殿,當下揮退了服侍的宮人,連蘇培盛都一起打發走。門悄無聲息地被合上,殿內寂靜無聲,沒多會兒,屋內多出一條黑影。
  
  「皇上,太醫院的江誠稱病回鄉了。」
  
  窗子前打下厚重的簾子,光不能全透進來,屋內就更昏暗了,胤禛並沒有吩咐人掌燈,只負手立於窗前。
  
  夏刈繼續道:「屬下查到,娘娘生產當日,太后身邊的竹息曾私下裡見過江誠。江誠離開之前,曾有人見到他與壽康宮的太監私下交談。」
  
  夏刈說罷仍不見胤禛有何反應,他本是應該一直俯首在地,卻因著伏跪在胤禛身後這才壯著膽子抬起頭去。卻見胤禛身子僵直,側臉與這晦暗不明的光線融成一體,恍惚中還有細微的聲響。夏刈是習武之人,對聲音比尋常人都要敏感,他略一搜尋,驚覺胤禛雙拳緊握,那細微的聲音分明是指骨摩擦交錯之聲,本還想出聲提醒,如今說什麼都不願再觸了這霉頭去。
  
  良久,胤禛轉過身來,踱步至床邊的櫃子,自裡頭取出一個錦盒。錦盒不大,外觀也說不上華美,夏刈正猜測這是何物,見胤禛已經打開了蓋子,裡頭靜立著一枚藥丸,比之尋常所見要小巧精細得多。
  
  皇上服食丹藥,他素來知道,只是,這時候拿那丹藥出來又是為何?
  
  「這是從前西域進貢來的雷公丸,可解百毒。」胤禛遞到夏刈跟前,「你且把這藥送去暢春園。」
  
  夏刈接過盒子。暢春園裡關著誰,他自然是知道的。可這雷公丸是用來解毒,那隆科多又不曾中毒,要這藥又有何用?
  
  胤禛步行至門邊,推開門,蘇培盛候在外頭,方才正有人來報消息,他正猶豫著是否要入內去報,此刻見胤禛開門,也省得他踟躕了。
  
  「皇上,壽康宮那邊的人說,太后備下了酒菜,帶著竹息去暢春園了。」
  
  胤禛點頭表示知道,再回到內屋,夏刈已經是不見了。
  
  相比之下,翊坤宮裡卻很是熱鬧。
  
  後宮的消息傳得極快,沒多久,道賀的探望的送禮的都陸續湧了過來。
  
  曹琴默本想另謀出路,不想得到這消息,立馬攜了麗嬪一道趕來。「我說娘娘吉人自有天相,怎麼可能會有事,果真是太醫院的太醫醫術不精,還險些害了娘娘。」
  
  麗嬪也陪笑說:「皇上到底還是最疼娘娘您了,這剛得了阿哥,就封了皇貴妃,如今皇后還健在,這可算是頭一遭。」
  
  曹琴默忙接話:「那還用說,宮裡誰不知道娘娘是皇上心尖兒上的人呢。還是娘娘最有福氣,能生個小阿哥,嬪妾就沒有生阿哥的命了。」
  
  「要我說,皇上子嗣本就不多,等小阿哥再長大些,就可以入住東宮了。」麗嬪說話最是不經思考,這雖是在翊坤宮,可有些話到底還是說不得。曹琴默連使眼色,把話題帶開了去。
  
  年世蘭只聽她們絮絮叨叨笑著說話,並不作聲。實在是她們所說她全然沒有印象,她還記得年府,還記得阿瑪額娘和哥哥,連頌芝也不曾忘記,獨獨不記得後來這些。頌芝同她講過一些,如今又聽她們說著,她大概知道了七七八八。
  
  她忘記的那一段大抵是從她嫁入王府至她昏迷之間的事情。她已經知道自己從前因著哥哥的關係嫁給還是四阿哥的當今皇上,後來又入了宮,之前則是因為生孩子難產才險些喪命。
  
  她如今的狀況,可以算是失憶吧。
  
  哥哥一直不放心她,特意把陳大夫留在宮中,她私下裡問過。陳大夫說,失憶這種症狀一般是由腦部受創或者由心理原因造成的。很顯然,她腦袋好好的,並沒受過什麼傷,那就只有心理原因了。
  
  只是……年世蘭醒來後聽了許多話,多半是告訴她皇上是如何如何寵她,對她又是如何如何的好,說的人多了,她自然會覺得那應該是真的,可果真如此,她又因何而非要忘記過去?
  
  聽頌芝說,曹貴人和麗嬪素日裡常同她來往,還替她出主意,與其自己胡思亂想,不若問問她們。
  
  打定主意,年世蘭正要開口,卻聽得外頭有人道:「皇后娘娘駕到——」
  
  「皇后還真會挑時候。不是一直稱病著嘛,怎麼眼下見娘娘受寵就趕著過來了。」麗嬪低聲嘟囔著,年世蘭聞言秀目掃過去,麗嬪訕訕閉了嘴。
  
  看起來她從前同這位皇后並不和睦。她也不甚在意,女人多的地方,哪能不有點是非,何況,她還不喜歡有人同自己爭搶。
  
  年世蘭並不打算起身,靠坐在床榻上,待皇后入內了,才道:「臣妾身子不適,不能下床給皇后請安,還請皇后娘娘莫要怪罪。」
  
  宜修笑著快步到床前,神色甚是擔憂:「那些都是虛禮,只要心誠,行不行禮又有什麼關係,華妃妹妹身子不好,這些自然是要免了的。」
  
  「給皇后娘娘請安。」麗嬪和曹琴默卻是不能如此,只得恭恭敬敬行禮。
  
  「都起來吧。」宜修笑道,「本宮還怕華妃妹妹養病悶得慌,如今見有別的姐妹陪著,也就放心了,不過也別擾了妹妹休養身子才好。」
  
  眼下雖還沒行正式的冊封禮,到底是下了聖旨的,有眼色的早就改了稱呼,就連內務府都替她早早準備下了皇貴妃的服飾。此刻宜修卻是一口一個華妃,像是在說明什麼。
  
  「只要不是說些捕風捉影的話,閒來無事,聊聊天也是好的。」
  
  宜修聞言果然面露疑色。
  
  年世蘭笑道:「方纔就聽她們說皇上下了聖旨要晉臣妾的位份,如今聽皇后娘娘所言根本就是沒有這回事,不就是她們在嚼舌根,要哄臣妾開心,也不是這麼個騙法,妃和貴妃尚且一字都差不得,何況是皇貴妃呢。」
  
  宜修笑得尷尬,到底是做了許多年皇后,這點忍耐還是有的:「妹妹這可是錯怪了她們,皇上確是下了旨意,只是這冊封禮未行,宮裡知道的人難免沒那麼多,少不得像本宮這樣弄錯了稱呼。妹妹還是早些養好身子,早早行了冊封禮才好,本宮也不打擾妹妹休息了。」
  
  宜修此番前來,一是出於皇后的職責,理當來探望,二則是想探探虛實。
  
  才出翊坤宮,剪秋便忍不住道:「娘娘,這華妃也太過囂張,還沒行過皇貴妃的禮,就敢在娘娘面前擺架子,娘娘怎麼說都是皇后,才是真正的後宮之主。」
  
  「你如今倒是愈發沉不住氣了。」宜修搖頭歎息,「她向來是這個樣子,本宮倒是瞧著華妃和從前有些不同。」她仍是這麼稱呼,只要她一天是皇后,華妃永遠都只能在她之下。
  
  「奴婢沒有瞧出來。」皇后既然提了此事,她必會叫翊坤宮裡他們的人多加留意。
  
  皇后走了,年世蘭方才覺得舒坦多了。「這一口一個妹妹的,我可當不起這樣的姐姐。」她知道應該自稱本宮,也不知以前是如何習慣這稱呼的,如今只覺得這樣說話不習慣。
  
  曹琴默拿起帕子掩在唇角:「皇后叫誰不是妹妹呢,這後宮裡可不都是她的姐妹。」
  
  「說起來,皇后還是有個姐姐的。」
  
  曹琴默連連咳嗽兩聲,麗嬪卻似毫不在意。「從前的純元皇后就是當今皇后的親姐姐。」
  
  「那從前的皇后呢?」年世蘭問道。
  
  她二人是知道年世蘭如今不記得一些事情,也講了一些自己知道的事情,不過都是撿了好的來講。現下這麼一問,曹琴默忙道:「純元皇后已經去世了。」這可不是什麼好事,若再細問就不好敷衍。
  
  幸而年世蘭聽聞已經去世,也不再多問。二人見時候不早,匆匆告辭離去。
  
  大抵是生產之時耗費了過多的力氣,年世蘭覺得身體乏力,沒多久便昏昏沉沉睡去。夢裡,她的身體分成了兩個人,她看到了另一個自己做著許多令自己陌生而熟悉的事情。
  
  她看到那個自己斜倚著門框望著天邊一輪弦月,淚水自眼角滑落,她聽到那個自己聲音淒涼:「皇上終於寵幸她了。」
  
  忽而,畫面又到了翊坤宮內,那個她,拚命往嘴裡塞著東西,嘴裡的還沒嚥下去,手中的動作卻不曾停過,終於,那個自己把費力吃下去的東西吐了出來,她笑得眼睛裡落下一串水珠:「頌芝,本宮吐了,快去請太醫呀!……本宮吐了,你不為本宮高興嗎?」
  
  畫面再次變幻,還是在翊坤宮,那個自己站在香爐旁,周圍跪滿了人,有翊坤宮的宮人,還有曹貴人和溫儀。溫熱的液體自眼角滑落,那聲音讓人聽得充滿絕望與無助:「如果本宮也有孩子,皇上就不會生本宮的氣了。」
  
  ……
  
  年世蘭猛然驚醒,眼角一片濕意。那些場景那樣真實,彷彿就是昨天的自己,那就是自己忘記的往事?
  
  年世蘭揉揉額角,不打算再深思。
  
  屋裡靜得出奇。年世蘭正要喊人,忽地覺出有什麼不對勁。頌芝一直是在外間守夜的,往常她稍有動靜,頌芝便會趕來,今兒卻不見人進來。
  
  屋外夜色深沉,屋內也是昏暗一片,可她總覺得這屋內多出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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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言

  年世蘭驟然轉頭,對上一雙漆黑的眸子。
  
  大驚之後,又瞬間恢復平靜。
  
  屋內憑空多出個人,說沒嚇到是不可能的,可那人畢竟是皇帝,宮裡有什麼地方又是他不能去的呢。她不習慣,是因為她忘記了。
  
  「皇上。」年世蘭低低喊了一聲,是在詢問這個時候他為何會在這裡。
  
  胤禛並不答話,他坐在黑暗中。兩人之間相去不遠,卻也算不得近。年世蘭感覺到他的目光一直粘在自己身上,這讓她很不舒服。她雖則年輕氣盛,可以憑著自己的喜好做事,眼下這人卻是皇帝,手掌生殺大權,礙著身份,她須得有所顧忌。
  
  「臣妾叫頌芝來掌燈。」年世蘭匆忙下地,朝屋外走去。她在屋內一喊,頌芝也是聽得到的,她不過找個由頭想離開這裡。
  
  胤禛豈會看不出來。從前一心繫在自己身上,如今竟是這般避之不及。
  
  想起年世蘭白天見到自己時的反應。她不僅是不記得,更甚至於是不想記得。
  
  胸腔之中苦澀漫溢,他是皇帝,後宮裡哪個女人不是盼著他去的,被人這般嫌棄卻是頭一遭。
  
  眼見年世蘭從自己身邊經過,胤禛不受控制地站起來抓住她的手臂,順勢往回一帶。
  
  年世蘭正走到門邊,忽覺手臂處被人拉了一下,還未來得及反應,身子被帶著踉蹌著朝後倒去,撞進一個懷抱。她下意識地掙扎,卻感到被束縛得更緊。
  
  他在生氣,年世蘭確定。
  
  力氣比不過人家,她只得放任胤禛抱著自己。感到自己放鬆下來不再掙扎,他也稍稍鬆了些手。
  
  胤禛的頭埋在年世蘭頸間,溫熱的氣息噴在後頸,年世蘭還是經不住臉頰發燙,想掙開,生怕他再做些更出格的事。
  
  許久,就在她以為要一直這麼僵持下去的時候,胤禛突然歎了口氣,似妥協,似無奈:「從前是朕對不住你。」不論記得與否,他們還是可以重新開始的。
  
  年世蘭一怔,沉吟不語。
  
  光這一天她就聽了不少從前的事,大多是好的,也有些是不好的。這些卻都不是最要緊的,真想不起來,還可以從頭開始,但她卻是想要知道值不值得。
  
  年世蘭感到他此時已經放鬆不少,先在他懷裡轉了個身,再緩緩與他拉開距離。她望著胤禛,很誠懇地說:「這些年的事情我全不記得了,我嘗試回憶,可確實是一絲也想不起來。我問過陳大夫,他也不敢斷言,只說有可能過段日子便會記起來。所以,極有可能往後都不能記起來了。」
  
  年世蘭說著這話,眼睛一直注意著胤禛。屋裡光線晦暗,她看不分明,只覺得他臉色深沉,一直都不曾有過笑意。
  
  「想不起來,那便算了。」這話聽著隨意,倒像是在寬慰她。
  
  年世蘭鬆了口氣,繼續道:「我有問過一些人,關於我忘記的那些事情。好多人都告訴我,從前你待我極好。」她說得不快,彷彿是在字句斟酌,只是稱呼上略去了那些講究。
  
  胤禛心頭一震,不敢再去看她,只聽她小心道:「只是方纔,我做了個夢,夢到一個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子生活在這翊坤宮裡,這個女子似乎不小心喜歡上了一個不該喜歡的人,她滿心以為自己可以成為那人心中的唯一,可她只是他眾多女人中的一個,她常常要從天黑等到天亮,我覺得她活得很痛苦,那會是我嗎?」
  
  那麼輕飄飄的一句話,卻重重砸在胤禛心上,他抬起眼眸,與她直視。她目中清明,沒有多餘的感情,在她眼中,他如今竟和陌生人無異。
  
  胤禛苦笑:「如果是你,你當如何?你,可會恨我?」他緊接著又補上了一句,卻沒有用朕。
  
  年世蘭笑著搖頭:「都不記得了,還恨什麼,反正已經忘了。」
  
  愛與恨是相伴而生的,沒有愛,哪裡還會有恨。不是不恨,其實是不愛了。這個世界上恨他的人太多,老八恨他和自己爭搶皇位,皇額娘恨他圈禁老十四還逼她親手殺了隆科多,老十四也恨他……恨得人多了,他也就麻木了,能承受了。可忘記,這個輕飄飄的詞才是對他最嚴酷的懲罰。
  
  他努力想要挽回什麼:「朕也是有苦衷的,後宮和前朝息息相關,朕是皇帝,不能只顧一己之私而罔顧朝政,這些你也許不能完全明白。」這話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她怎麼可能不曉得這些,正因為知道,才更覺得蹊蹺。她想要的是一生一代一雙人的純粹感情,沒有摻雜任何的利益,皇宮,並不適合她,而她卻身在這裡。年世蘭退開幾步,望著胤禛笑道:「臣妾不是個大度的人,喜歡的便不願意同別人分享,想來在皇宮裡這是不可能的。皇上既然說了前朝與後宮息息相關,必得顧及所有的妃嬪。臣妾雖則不記得了,哥哥卻也不會因著這事不對皇上效忠。皇上大可不必再像從前那般寵臣妾,皇上若有心,他日哥哥一將功成,還望皇上手下留情,這便是對臣妾最大的好。」
  
  胤禛猛地抬眼,面上的怒氣顯而易見。她一口氣說完這些話,就連稱呼都改了過來。
  
  年世蘭知他是聽進去了,但若要他立即給出承諾也是不太現實,便不再去看他的神色。再僵持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心裡既存了要讓他走的意思,她便開口道:「皇上若是要留下,臣妾叫人進來伺候皇上更衣。」
  
  胤禛瞪著她,終是甩了手,冷聲道:「不必了。」說完大步而去。
  
  接下來的日子,除了麗嬪和曹貴人每日會來陪她說會兒話,倒也沒什麼人光顧翊坤宮。養了些日子,她的身子好了不少,按照規矩就是要去景仁宮請安的。
  
  這請安不過是慣例,也無需穿得十分莊重,只叫人梳了尋常髮髻。
  
  妝扮完畢,頌芝認真瞧了一會兒道:「娘娘怎麼裝扮都是最美的,就是梳了這尋常髮髻也比別人要美上幾分。」
  
  說話間,外頭響起一干腳步聲,周寧海道:「啟稟娘娘,內務府的公公求見。」
  
  「這麼早,內務府的人來做什麼。」年世蘭也只狐疑了一下便道,「傳他們進來吧。」
  
  透過梳妝台上的鏡子,她瞧見幾個太監端著托盤走入屋內。頌芝扶了她走過去,年世蘭這才看清,托盤上所放之物是服飾。
  
  還是頌芝先「呀」了一聲:「娘娘,這是皇貴妃的服制。」
  
  年世蘭也聽說自己昏迷期間被封了皇貴妃,但還是忍不住問了句:「誰讓你們送來的?」
  
  「上頭公公吩咐,奴才只是奉命而為。」
  
  小太監答得規矩,頌芝聽罷直笑道:「定是皇上的意思,若沒有皇上的吩咐,誰敢做這個主啊。」
  
  有眼色的宮人已經接了托盤過去,跪下道喜:「恭喜皇貴妃,賀喜皇貴妃。」
  
  她如今雖對皇帝無意,卻也喜歡活得花團錦簇,風風光光,自然是沒什麼不高興的。
  
  到了景仁宮門口,已經有不少嬪妃陸續來了,她也並不算晚。
  
  麗嬪和曹琴默見到她,熱情地迎上來:「恭喜皇貴妃。」
  
  這消息倒是傳得快。她笑著也不推辭。
  
  「喲,我還以為自己走錯地兒了,這裡是景仁宮呀,麗嬪和曹貴人怎麼不先進去給皇后娘娘請安,倒先在外頭給華妃請安了,這有了阿哥就是不一樣呢。」
  
  麗嬪不見動作,還是曹琴默先道:「給齊妃娘娘請安。」
  
  年世蘭聽聞從前宮裡除了她外,還有兩位妃子,端妃久病不出門,另一位便是眼前的齊妃了。
  
  同樣是在妃位,自己入王府都比她早了許久,三阿哥又是皇上的長子,她晉封了,自己卻什麼都沒有。齊妃「哼」了一聲,正欲帶著丫鬟入內,卻聽麗嬪諷道:「有了阿哥是可以不一樣,只不過有些人,有了阿哥還是一樣。」
  
  三阿哥不得寵是人盡皆知,這話正說到了齊妃痛處。「不過就是個奶娃娃,一不一樣,現在還看不出來。麗嬪是愈發沒有規矩了,見了本宮非但不請安,還出言不遜,本宮今日定要責罰你。」
  
  知道麗嬪依仗自己,年世蘭這才出言相幫:「麗嬪也是聽了齊妃你的教訓,再要給你請安,那要把皇后至於何地,齊妃怎麼反倒要罰她,那豈不是伸手打自個兒的嘴巴。」
  
  齊妃「你」了半晌說不出話來。
  
  年世蘭笑道:「齊妃這麼較真做什麼,還是先給皇后娘娘去請安罷。」
  
  她這麼說,另外兩人自是不會反對,齊妃也只得轉過頭來,憤憤瞪了年世蘭一眼。這一看卻叫她喜上眉梢。
  
  「呀,這不是莞嬪嘛,幾日不見,看著倒是愈發年輕了。」
  
  莞嬪在位份上自然及不上華妃,可她畢竟來得晚,再想起前些時候皇上對莞嬪的恩寵,齊妃心裡早已樂了。若是早些年頭,眼下誰風頭更甚也是個未知數。齊妃自然明白華妃最是討厭莞嬪,此刻看著莞嬪,她卻覺得越發順眼。

作者有話要說:內容提要是引用了亦舒的《紫薇願》裡頭的一句話,看著特別有感覺


☆、新人

  莞嬪這個稱呼,年世蘭並不陌生。非但不陌生,還熟悉得很。這很大一部分要歸功於麗嬪和曹琴默。從甄嬛入宮至今,她倆之間的恩怨是非她也算是知道得七七八八。剛入選那會兒,自己便把甄嬛安排去了偏遠的碎玉軒,到後來她生產那會子,聽說麗嬪前去碎玉軒請皇上卻被她身邊的宮女給擋了回來,總之她們之間結下樑子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明眼人都知道。
  
  年世蘭停下腳步,順著齊妃的目光望去。見五六步開外處站了一位宮裝女子,面含桃花,眉若遠山,杏眸如春水,一襲素淨衣裙清雅非凡,與自己的嫵媚凌厲截然不同。她在宮裡也算是個頂尖的美人兒,今日見了莞嬪卻由不得她不讚歎一聲。還當真生了個狐媚樣。
  
  「臣妾給幾位姐姐請安。」甄嬛把狐皮手抄遞給身後的宮女,行了個標準的禮,不卑不亢。
  
  齊妃走近兩步,虛扶起甄嬛,上下打量一番,才笑道:「莞嬪平日裡來請安可比本宮來得早多了,看你的樣子倒像是沒有歇好,是昨兒陪皇上陪得晚了吧。」
  
  這話不是問句,齊妃眼裡分明帶著揶揄的笑意。
  
  甄嬛淡淡道:「齊妃娘娘說笑了,皇上近日朝政繁忙,已有許多日子沒進後宮了。」
  
  「你別不好意思,咱們都知道的,皇上雖然極少入後宮,可但凡進了後宮,必然是要去碎玉軒的。」齊妃說著這話,眼神卻是帶著得色瞥向年世蘭。
  
  年世蘭扯了扯嘴角,只當是在看戲。
  
  麗嬪臉色不佳,已是按捺不住:「齊妃娘娘真是善於體察皇上的心意,從前富察貴人得寵,就和富察貴人交好,如今莞嬪受寵了些,又……哎呀,瞧我的記性,怎麼給忘了,富察貴人當時那麼得寵,最後也不過難產歿了。莞嬪一定比我記得清楚,怎麼說,你們也是一同出過殯的。」
  
  齊妃訕訕地不再說話,望向甄嬛。甄嬛素來伶牙俐齒,她只能指望甄嬛說出什麼驚人的話賭得她們幾個啞口無言。卻見甄嬛臉色微變,神情彷彿有些像在出神。
  
  她是想起了一個人——沈眉莊,她的眉姐姐。
  
  她想起沈眉莊扮作宮女來碎玉軒探望她,她說會想辦法救自己,那時甄嬛以為,沈眉莊不過是去向太后和皇上求情饒她一死,卻沒想到竟然會是以命換命。
  
  她們自小情同姐妹,她原先還擔心若有朝一日她二人同時受寵,是否會生出嫌隙。如今看來,這是多麼可笑的問題。
  
  沈眉莊害死富察貴人已傳成了宮闈秘聞。她們都以為沈眉莊外表柔弱,內心毒辣,卻不知她做這事,只是不願自己枉死。可自己的死,不過就是一場騙局,一個笑話。
  
  其實眉姐姐不說,就沒有人知道。但即便如此沈眉莊還是說了,為了救她。
  
  甄嬛對年世蘭沒有任何成見,對宮裡的其他妃嬪也是一樣,後宮裡的女人,總是可憐大於可恨。但沈眉莊的死卻多多少少與年世蘭有些牽扯,說沒有遷怒,那也是不可能的。
  
  原本請安這事,是誰先到誰便可以自行先入景仁宮等候。眼下這些人中卻是以她和齊妃為尊,她二人若沒有走的意思,旁的人是不得越過她們先行入內的。
  
  「外頭風大,不易久站。姐姐們若有什麼體己話,不如待請安後再聊,讓皇后娘娘久等誤會了姐姐們的心意,終歸不太好。」甄嬛淡淡地說了句。
  
  年世蘭終於微微一笑:「只要真心誠意,又何必畏懼人言,早晚都是一樣,皇后大度,必然不會怪罪。」目光再轉向身邊的頌芝,卻是一眼都不看齊妃。「頌芝,本宮記得昨兒是十五吧。」
  
  「昨兒是十五沒錯。」頌芝立時明白了年世蘭的意思,「祖宗定下的規矩,每逢初一、十五,皇上須得在皇后宮中留宿。」
  
  齊妃早已語塞,此時更是說不出話來。
  
  幾人陸續走入景仁宮,恰見皇上正與皇后坐在當中,這更證實了昨夜皇帝確是宿在景仁宮。
  
  因著皇帝在,眾人請安過後並沒有當即離開。
  
  宜修一掃坐在底下的一干嬪妃,少了那兩三個,連位子都坐不滿了。
  
  「宮裡的姐妹看起來少了些,先前的小選皇上也沒挑幾個稱心的在身邊,這次的大選,皇上看,是不是好好挑一挑?」
  
  此言一出,底下的人心思各異。
  
  選秀是慣例,再尋常不過的事。只是一想到自己已不是初入宮的那般年紀,眼下有又新人要進宮與自己分那一份本就不多的寵愛,心裡到底都有些不痛快。
  
  胤禛對這些事本就沒那麼上心,相比後宮,他更關注前朝。他一直是個冷靜的人,冷靜得近乎絕情,皇宮本來就不是個適合有感情的地方,且這些年他也已經習慣,尋常不會把感情表露在臉上。前次聽說年世蘭歿了,他的面具終於出現了裂縫,而且越裂越大。
  
  他掃視一圈坐在底下的那些嬪妃,最終把目光轉向年世蘭,嬪妃們或多或少臉上都表露出了些許醋意,唯獨她看起來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要是換作從前,她會怎樣?
  
  醋意大發,對他使小性子,即便新人真的進宮,也會給她們一個下馬威,宣告自己不可動搖的地位。
  
  他忍不住唇角流露出一絲笑意,猛然察覺有些不妥,又立即收了回來,只是心裡空落落的被失望佔滿。
  
  「皇上看這事如何?還是按原來的規矩辦?」
  
  宜修大抵看出他心不在焉,好意又提醒了一回。胤禛一怔,正打算點頭,忽而目光一閃,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麼,隨即道:「不必那麼麻煩,挑幾個大臣之家的適齡女子即可。」
  
  皇帝都發了話,宜修也不好多說,他不願多選,宜修也不願太多新人入宮,她早已留意過大臣家中的適齡女子。
  
  「瓜爾佳鄂敏之女瓜爾佳文鴛和驍騎營副統領黎斌之妹黎縈正好到了年紀,還請皇上定奪。」
  
  聽宜修一說,胤禛問道:「黎氏是漢軍旗?」
  
  「是,瓜爾佳氏是滿軍鑲黃旗的。」
  
  滿軍旗和漢軍旗不可厚此薄彼,若各說一個,也不至於落人口舌。
  
  胤禛點點頭:「宮裡滿軍旗的嬪妃不多,倒是可以再添一個。」
  
  宜修笑了,想是早知道是這個結果:「是,那麼皇上打算給她個什麼位份呢?臣妾擇了祺祥二字都可以做封號。」
  
  既然是滿軍旗,給的分位太低也不好。何況,瓜爾佳鄂敏還有用武之地……「就祺貴人吧。」
  
  宜修朝底下瞥了一眼,笑道:「前兒華妃身子一直不好,如今可是大好了?」
  
  年世蘭不防皇后突然問起自己,想來不過是想顯示皇后的賢德,也笑著回道:「承蒙皇后娘娘關心,臣妾自然是好的。」
  
  「那本宮就放心了,皇上的旨意下了許久,既然華妃身子大好,不如挑個好日子把禮給過了,也好名正言順,皇上覺得呢?」
  
  眾人心知肚明宜修說的是皇貴妃一事。皇后雖然一向看著大度,這事多少有些讓她掛不住臉,按理說應當是能拖則拖,如今被這樣當眾提出來卻是讓人想不明白。
  
  聽說就連太后過問了此事也沒讓皇上改了主意。莫不是這事已經板上釘釘,皇后這樣提出反倒顯得她賢德了。
  
  胤禛也有些疑惑,還是道:「皇后選個好日子吧。」
  
  「也好。」宜修笑說,「先讓內務府準備齊全了,等祺貴人進了宮就把這事辦了。」
  
  說完了正事,眾人又寒暄幾句,皇帝還要趕著上早朝,自然都紛紛告退。
  
  年世蘭有轎攆來接,晚些才會出來。曹琴默和麗嬪等人卻不好再賴在景仁宮陪等,只得告辭一聲,先行出門。
  
  一想到方才商議的事,心裡不由得一陣不甘,曹琴默推說麗嬪先行一步,自己腳步上也慢了下來。
  
  「曹貴人這是心情不好呢。」欣常在也是個心直口快的,此時見曹琴默的樣子,不由得有些明白她的心思。
  
  「欣常在哪裡的話,我呀只要溫儀健健康康的,就沒什麼可以心情不好的了。」
  
  「心裡不痛快也正常,我也正不痛快呢。一個個後來的都晉位了,連新來的位份都比自己高,哪裡能痛快起來。」欣常在這麼說也是想著自我安慰,好歹還有人和自己差不多。
  
  曹琴默從王府起就在胤禛身旁了,如今還有個女兒,照理說不該比那些無所出的嬪妃差,自己混到今天還是只有個貴人。莫不是跟錯了主子?
  
  她這個想法一出當即被自己嚇到了,當年要是沒有華妃照應,溫儀也是不可能平安出生的。可心裡總歸是有些不舒服。
  
  她尷尬地笑了笑,推說有事要先走。
  
  欣常在也不在意,湊到曹琴默耳畔:「咱們還不是混得最糟糕的,別忘了,還有個出身不好的,位份比咱們還低呢,進宮到現在也沒被皇上召過幾回。」說罷笑著走開了
  
  曹琴默怎麼會聽不出欣常在指的是安答應,心下稍稍平衡了不少。
  
  「小主好走,奴婢就不送了。」那是剪秋的聲音,曹琴默一愣,趕緊幾步躲到牆後。她走得已經算慢,卻不想有人比她還慢。


☆、兒子

  要被剪秋稱為小主的,也只有宮裡的嬪妃。
  
  會是誰呢?
  
  心下雖然好奇著,卻不好探出頭去看。皇宮裡是個活人都有些秘密,可知道別人秘密的活人卻不多。按捺下心頭的好奇,曹琴默足足等到四下沒了人聲才緩步出來。
  
  趁著沒人注意,她趕緊走開,等到景仁宮看不見方才放緩了腳步。
  
  「娘娘,要不要去翊坤宮走一趟?」
  
  貼身宮女的話適時提醒了她。方纔那人會在那時間才出景仁宮,分明不是皇后留人,就是主動去找上皇后,而不論是哪一種,都不會是什麼好事。在宮裡待得久了,她不會猜不出是皇后想借他人之手對付人,而這個人,顯然就是翊坤宮那一位。
  
  「我也不過聽了那麼一句,又不好確定是誰,萬一是我猜錯了,反倒是我的不是了。」曹琴默鮮少做沒把握的事,尤其是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但若是不說,他日華妃真出了什麼事,對自己而言也是沒半分好處。
  
  「娘娘不是說華妃有些記不清從前的事了嘛,保不準有人聽了風聲暗地裡使些壞。」曹琴默看一眼身邊的宮女。這話倒是提醒了她。不是皇后娘娘,也還會有別人。華妃樹大招風,明瞭不敢做什麼,暗地裡使絆子的人絕不會少。她不過提醒一句,不論事大事小,總要記著她的好。
  
  曹琴默方進了翊坤宮,聽得裡頭傳來一陣笑聲,起初心下疑惑,不過很快便瞭然。
  
  她到了屋內行了禮,果然見到奶娘抱了小阿哥過來,一群人則是圍在奶娘邊上逗小阿哥玩兒,說說笑笑好不熱鬧。
  
  剛生下來那會兒她也見過,只不過那時黑黑的一團,又沾了血污,實在說不上好看,如今養了些日子,遠遠看去倒是粉粉嫩嫩,甚是可愛。
  
  曹琴默走近一看,小阿哥一顆圓滾滾的小腦袋,一雙烏溜的黑眼珠好奇地在圍著他的人身上打轉,不由讚了一聲:「小阿哥長得真是好看,尤其是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活脫脫就是照著娘娘的模子刻下來的。」都說兒子更肖似母親,底下的意思不言而喻。
  
  聽到有人誇自己的兒子,年世蘭也很是高興。只是小傢伙只轉動著眼珠子,偶爾動動手腳,卻是不笑。年世蘭有些急,不由問道:「怎麼的就是不肯笑呢?」
  
  「娘娘莫急,小阿哥還小,這些事情是要慢慢來的,等再過一兩個月自然就會笑了。」奶娘到底是生過孩子的,這方面經驗比較足。「小阿哥不哭不鬧,小時候便這樣乖巧,將來長大了也必定是個懂事的。」
  
  曹琴默也在一旁道:「這事情有早的也有晚的。嬪妾當初生了溫儀之後,也是過了四個月方才學會笑的,小阿哥聰慧過人,肯定是要比溫儀早的。」這麼小的孩子,哪裡看得出聰慧不聰慧,只是少不了要誇上一誇。
  
  年世蘭聽得心頭一甜,便也放下了。只是這孩子自小就如此內向,可真有點不像自己。想到曹琴默方才說的,隨即道:「不如把溫儀公主抱過來,興許這孩子見到年齡相仿的就能笑了。」
  
  曹琴默心裡咯登一下。年世蘭嘴上是商量的語氣,她哪裡敢違逆。「溫儀能陪小阿哥一道玩兒自然是溫儀的福氣,只怕溫儀不懂規矩,反倒唐突了小阿哥。」
  
  頌芝當即道:「還不快叫奶娘抱來。」
  
  曹琴默心知不能拒絕,也沒抱多大希望。好在只是陪小阿哥,有奶娘和自己在一旁看著也不至於出什麼岔子。
  
  很快,溫儀便被抱了過來。
  
  溫儀年紀稍大了點,也不過才三週歲出頭,兩個小傢伙被並排放到床上,小阿哥五官俊秀,小臉光滑如玉,相比之下,溫儀就遜色多了,再加上溫儀長了幾年,身子有些大了,也比不上小阿哥來得小巧可愛。
  
  小傢伙像是知道身邊多了個玩伴,竟是慢悠悠地把頭轉了過去,眨巴著雙眼一直盯著身邊的溫儀看個不停。
  
  「小阿哥真是聰明,知道小公主過來是陪他玩兒的。」奶娘不由地誇讚道。
  
  大約是被小阿哥盯著看得久了,溫儀倒是憋了憋小嘴,「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曹琴默趕忙把溫儀抱在懷裡哄著,嘴上卻陪笑說著:「小阿哥從小就如此有氣勢,瞧溫儀都被怔住了。」她本還想著,若溫儀真能跟小阿哥玩到一塊,將來也有個保障。皇上至今未立國本,皇后又無所出,三阿哥那樣不濟,這太子之位,多半是在這小阿哥身上。她對皇帝從來不存什麼念想,只一心想替女兒爭個好日子。
  
  可溫儀一哭,屋內氣氛霎時變得有些僵硬。偏偏這又怨不得別人。好在屋內的人大多會看眼色,眼見氣氛不對,忙岔開了話頭去誇小阿哥。
  
  有說小阿哥聰慧的,有說小阿哥乖巧的,還有誇小阿哥俊俏的。曹琴默也是連連貶低溫儀,去誇小阿哥。「原本還覺著溫儀可愛,瞧見小阿哥才知道那才叫一個俊俏,也只有娘娘才有這樣的福氣。」
  
  底下宮女也跟著道了一句:「可不是嘛,老話就有說女兒像阿瑪,兒子像額娘,娘娘生得這樣美貌,小阿哥不俊俏就怪了。」
  
  公主的阿瑪,可不就是皇帝。這話雖是誇人,只是沒說好,聽出來的沒敢笑,沒聽出來的也只附和著笑了。
  
  倒是小阿哥好似聽懂了是在誇他,竟然咧開嘴笑了起來。
  
  年世蘭「呀」了一聲:「這孩子笑了呢。」
  
  這下圍著的人全都笑了出來。
  
  奶娘忙道:「小阿哥果然天資聰穎,這還沒到兩個月呢,換了旁的孩子哪裡會笑了。」
  
  年世蘭眼角眉梢都是掩不住的笑意。
  
  胤禛掉頭朝翊坤宮外走去。
  
  蘇培盛緊跟其後,本想開口勸一句,猶豫了半晌還是嚥了回去。看皇上的臉色顯然不是很好,自己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眼下皇上不痛快,做奴才的還是少在跟前晃,回了養心殿,蘇培盛端了茶水,當即退了出去。
  
  胤禛回了養心殿看折子。看了半天,還是手上那本折子。他放下折子,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口茶。
  
  茶是上好的雪頂含翠,這茶生在極北苦寒之地的險峻山峰,極難採摘,世上也不過才十餘株,還是十七弟費心為自己尋的,入口清香冷冽,倒是極為提神沁腦。
  
  原本是去翊坤宮看年世蘭與小阿哥,結果到了屋外聽到裡頭一陣嘻笑,忍不住就沒讓人通報,還在外頭聽了一陣,結果……
  
  多少年來,自己都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緒,哪怕再危急的情況,他都可以坦然地笑著面對,可近來,自己愈發得情緒化起來。
  
  胤禛再次呷了口茶,壓下心頭的思緒。
  
  「蘇培盛,叫奶娘把小阿哥抱來。」
  
  蘇培盛應了一聲,當即去辦。奶娘正哄小阿哥睡覺,不防皇上來傳,趕緊帶著小阿哥到了養心殿。
  
  小阿哥才被哄著睡覺,一路上都閉著眼睛,一張粉嫩的小臉微微抖動,說不出的可愛。
  
  其實,兒子跟自己還是挺像的吧。
  
  胤禛瞧著覺得心情大好,心血來潮地要去抱。哪知小阿哥睡得正好,在奶娘懷裡翻了個身,繼續埋頭安睡,只把自己的背影和小屁股留給皇阿瑪。
  
  奶娘見狀忙解釋:「小阿哥還小,難免貪睡些,再大點兒就好了。」
  
  胤禛有些氣結,明明是自己的兒子,怎麼就跟自己不親呢。他偏就不信了。奶娘幫小阿哥翻了個身,恰巧這時小阿哥睜開了那雙烏溜溜的大眼,盯著眼前胤禛,一臉好奇。
  
  胤禛心情大好。「來,皇阿瑪抱。」
  
  他接過小阿哥,抱在懷裡。
  
  奶娘適時地說道:「如今小阿哥都會笑了。」
  
  胤禛先前已經聽到,此時卻沒見小阿哥笑,他起了興致,想把兒子逗笑,逗了半晌都沒有反應。
  
  奶娘連怨自己多嘴,忙低下頭,不敢去看。
  
  「給皇阿瑪笑一個。」胤禛隨口道,雖然難免失望,但畢竟還是小孩子,這些事情勉強不得,沒想到小阿哥真笑了一下。
  
  胤禛頓時覺得心頭一暖,隨即忽然覺得腿上也是一暖。
  
  小阿哥居然在皇帝腿上尿尿,奶娘嚇得臉色蒼白,慌忙跪下:「奴婢該死,奴婢該死。」當即接過小阿哥,抱了出去。
  
  剩下胤禛一人看著龍袍上的大清地圖哭笑不得。
  
  「娘娘。」周寧海走到屋內,「延禧宮的安答應來了,說是奉皇上的命給娘娘送東西。」
  
  先前人才散去,曹琴默正要同年世蘭說那事,此時聽到傳話,當即道:「那安答應也算是皇后的人,娘娘可得留神些。」
  
  後宮總共那麼幾個人,端妃久病,敬嬪與欣常在不參與這些事情,剩下的能讓皇后牽著鼻子走的也就是齊妃、莞嬪和安答應了。
  
  年世蘭斜睨一眼:「不過一個小小的答應,能掀起什麼風浪。周寧海,叫人進來。」
  
  周寧海應了一聲,走到外頭:「安答應,請吧。」
  
  安陵容入內才知道還有曹琴默在,分別對兩人請了安。
  
  一個不受寵的答應根本入不了年世蘭的眼:「既是來送東西的,趕緊把東西放下,就可以走了。」
  
  安陵容知道華妃不好惹,一向目中無人,連說話的機會都不給她。只是……
  
  她咬了咬下唇,雙手在袖中微微顫抖,盈盈跪了下去。
  
  「娘娘。」她瘖啞地喚了一聲,似有無限冤屈,目中含淚,神情淒楚,倒叫人覺得有什麼隱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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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味

  曹琴默見狀不冷不熱地「喲」了一聲:「安答應這是怎麼了,娘娘叫你走難不成還委屈了你?」
  
  周寧海本就站在門外,聽得裡頭動靜,當即入內:「小主,走吧,讓奴才動手可就不好了。」
  
  安陵容沒有理會,卻也不為自己辯駁,只睜著那雙蓄滿水珠的眼睛瞧著年世蘭。
  
  見她不走,周寧海上前抓住她的手臂硬朝外拖。
  
  安陵容雖勉強掙扎著,但也知是掙不過的。
  
  「娘娘——」她又喚了一聲,她只能寄希望於年世蘭。
  
  年世蘭斜眼瞥見安陵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心頭閃過一絲厭惡。「安答應這副模樣真是我見猶憐吶,可惜來錯了地方,這要是在皇上跟前,皇上憐惜你,保準什麼事兒都答應你了。」
  
  年世蘭和她說話,周寧海不敢再趕人,安陵容鬆了口氣,低眉順眼道:「嬪妾不敢。」
  
  「敢不敢的,本宮可不知道。」年世蘭朝周寧海揮了下手,「周寧海,放開她。」
  
  周寧海「庶」了一聲,退出屋外。
  
  「說吧。」
  
  安陵容偷偷看一眼站在一邊的曹琴默,面上猶豫不決。
  
  曹琴默也看出安陵容有話要說,華妃有事素來找她和麗嬪一起商量,鮮少有什麼會瞞著她們,不過華妃告訴她們是華妃客氣,她可不能自以為是。
  
  「娘娘,溫儀近來身子不大好,她年幼身子弱,嬪妾放心不下,先回去瞧瞧溫儀。」
  
  年世蘭點點頭,屋內的宮人跟著曹琴默一齊退了出去。
  
  「小主,您都告訴華妃了?那皇后娘娘那兒……」寶娟有些擔心。
  
  安陵容搖頭:「皇后吩咐的事,我自然不能不辦。況且我並未說什麼,若有什麼,也只是她們的猜測罷了。」
  
  「小主若要讓華妃知道什麼,大可以讓奴婢去。奴婢可以假借同翊坤宮的宮人聊天,讓翊坤宮的人知道此事,有什麼也只需奴婢一人承擔,小主就不必以身犯險。若是被皇后娘娘知曉,定不會放過小主的。」
  
  安陵容笑著摀住寶娟的手:「難為你這樣替我著想。你是我身邊的人,從你嘴裡說出去和從我嘴裡說出去又有什麼區別呢?」
  
  寶娟不解地看向她。
  
  「若要知道,誰說都是一樣的。」
  
  安陵容苦笑:「這宮裡,也就你是真的為我著想。從前我以為菀姐姐對我好,對我百般照顧,她卻處處同我爭搶,對我的好也只是可憐我。後來,我又以為這後宮裡唯有皇后才靠得住,才依附皇后。得人庇佑是好,但也要看是什麼人。靠著別人,往往要過著有苦都說不出的日子。」
  
  寶娟自然知道這些,皇后雖會幫著小主,但卻不喜歡這後宮有孩子,每次小主侍寢,總要讓剪秋親自送了避子湯,瞧著小主喝下才放心,還總是讓小主替她做些危險的事情。
  
  「皇后也太過分了,這些事情若是被皇上知道了,那豈不都是小主的錯。」
  
  安陵容不置可否:「本就是我做的,即使受人指使卻也還是我做的。」宮裡的夜太漫長,她不願意想起那些等待的夜晚。「菀姐姐已經是莞嬪了,新來的祺貴人一入宮就是貴人,我還是什麼都比不過人家。」她靠著皇后,才有那麼幾回侍寢的機會,卻還是什麼都沒有。
  
  入了夜,曹琴默再次來到翊坤宮。
  
  「娘娘,那安答應來送的什麼?」
  
  「一盒香料罷了,說是從前皇上用了說好,叫她配了送來的。」
  
  「從前?」曹琴默疑惑道。倒不是要在字句上深究,「嬪妾倒是有聽御前的人說起過這事,那還是在莞嬪死而復生那會兒,到如今可是隔了許久了。再說是皇上吩咐下來的事情,哪裡會不上心,以至拖到今日。是什麼香料,娘娘可否讓嬪妾瞧一瞧?」
  
  「頌芝,去把安答應送來的香料拿來。」年世蘭也不缺這些,若不是礙著那句皇上吩咐的,一個小小答應送的東西,她回頭就打算丟了。
  
  屋內專門安置了個箱子放置香料,箱子裡頭又放了檀木的小盒,裝得十分精緻,看得出花了十分心思,又是擺在屋內近旁,分明就是十分喜愛之物。
  
  曹琴默看了不由詫異:「嬪妾白天瞧著安答應只帶了個貼身宮女,倒不想送了這許多。」
  
  不料卻被頌芝笑話:「這哪裡會是安答應送的,全是皇上賞的,不過剛好放在一處罷了,曹貴人,這個才是。」說著拿出一個小盒子,果然與箱子裡別的盒子不同。
  
  曹琴默這才想起什麼,連說自己不是。「我糊塗了,那該是歡宜香才對。皇上這才是真真對娘娘上心,連用的香料也是特意叫內務府的人專門為娘娘配置,除娘娘之外,無人能用得。」
  
  頌芝一聽臉色煞白:「曹貴人可看出什麼問題來?」再看向年世蘭,臉色似乎沒什麼異樣。
  
  因是皇上賞的,娘娘格外珍惜歡宜香,特意在屋裡留出一塊兒地兒安置,還打造了不少精巧的箱子,哪怕是用完的罐子都不捨得丟掉。她一直在娘娘身邊,後來也親耳聽到江誠說歡宜香的事,後來翊坤宮便不再點歡宜香,這才在箱子裡積下不少,此事是翊坤宮的禁忌,輕易不敢再提,曹貴人卻是不知道的。好在娘娘已經不記得這些,只當是皇上的好也不用白白再傷心一回。
  
  年世蘭隱約覺得這名字格外耳熟,不由走過去,取出盒中一小罐,打開蓋子,湊到鼻端輕嗅。馥郁的香氣立時縈繞在她鼻前,熟悉的香味,她一輩子都不該忘記。
  
  曹琴默哪裡會聽不出頌芝是在轉移話題,她不明就裡,但也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她在翊坤宮就不再聞到歡宜香的味道,她識趣地不再提此事。
  
  「嬪妾對香料所知不多,但料想她也不敢。那麼多雙眼睛都看著安答應親自送來,若真有什麼問題,那安答應必然脫不了干係。」
  
  年世蘭也沒以為安陵容只是來送東西。「她有事求本宮幫忙。」
  
  「若是後宮之事,她與莞嬪情同姐妹,有事不去找莞嬪幫忙,已經蹊蹺,即使莞嬪幫不上忙,她也該去找皇后做主。如若不是後宮之事,她更應該去求了皇上,獨來找娘娘,豈不古怪?」曹琴默耐著性子分析。雖然華妃在後宮也不遜色於皇后,前朝更是有年羹堯在,確實沒什麼事情辦不到。但安陵容素來跟她們不是一路,不得不讓人懷疑。
  
  「這些本宮豈會不知。」年世蘭整了整手上的護甲,方才慢悠悠道,「她是明白人,知道棄暗投明保全自己。」
  
  曹琴默一怔,再聯想到白日裡景仁宮外聽到的那幾句,心下確定了七八分。此時正是說這事的大好時機。「嬪妾早上在景仁宮請安時同欣常在多說了幾句話,便走開的晚了些,卻意外叫臣妾聽到皇后留了一位嬪妃在宮裡說話。這本也沒什麼,可皇后一向覺得後宮嬪妃同為姐妹,留一位姐妹聊天當眾說出來也無人會說什麼,從前也都是如此,今兒卻要私下留人,這就叫嬪妾不得不多想了。」
  
  年世蘭嗤笑一聲:「皇貴妃位比副後,十分尊貴,其之上便是皇后了。本宮聽說從前順治爺的董鄂皇貴妃在時,博爾濟吉特皇后連立足之地都沒有呢,皇后該不會是和博爾濟吉特皇后一樣,聞聽皇貴妃三個字就如臨大敵了吧。」
  
  這話曹琴默自是不敢接,只道:「嬪妾只是擔心有人不願娘娘順利晉封,想在此之前陷害娘娘。莞嬪和安答應素來走得近,安答應知道一些莞嬪的事也理所當然,嬪妾猜測,皇后留下的人可能是莞嬪,娘娘應當小心提放皇后和莞嬪才好。」
  
  年世蘭伸手去拿茶杯,喝了口水,隨即笑道:「你上回不是說莞嬪身邊的宮女頂撞了麗嬪嘛。」
  
  曹琴默點頭,只覺得得罪了華妃的浣碧不會有好下場。
  
  「這宮裡是愈發沒規矩了,麗嬪再不濟也是主子,怎麼能讓下人隨意頂撞。皇后既不管此事,那便本宮來管,莞嬪不會管教下人,本宮便好好教教她。周寧海——」
  
  周寧海應聲入內。
  
  年世蘭隨口道:「這幾日慎行司的人可是閒著沒事做?」
  
  「前幾日奴才還聽慎行司的人抱怨冬日裡頭人少,每日舂米都舂不完。」
  
  年世蘭一挑眉:「送去慎行司的人都能好好舂米?」
  
  周寧海忙解釋道:「進了那地方,每日只給睡兩個時辰,剩下的時間都叫去舂米。眼下外頭正能滴水成冰,晚上便只給一層薄被,這才能叫人不犯懶學好規矩呢。」
  
  頌芝在一旁道:「娘娘,奴婢前幾日瞧見倚梅園的紅梅快謝了,都沒先前那麼紅了。」
  
  「是嗎?」年世蘭隨口道。
  
  「奴婢聽說,那紅梅用鮮血染就才能紅得和原來一樣好看。」
  
  年世蘭眼光瞥向周寧海。
  
  周寧海當即道:「啟稟娘娘,慎行司恰有一種刑罰名一丈紅,區兩寸長五尺厚的木板責打人腰部以下部位,直打到筋骨皆斷血肉模糊為止,遠遠看上去鮮紅一片,那顏色叫一漂亮,正好給倚梅園的紅梅積點顏色。」
  
  年世蘭勾了勾唇角:「皇上對倚梅園的紅梅甚是喜愛,莞嬪深得聖心,為皇上做點事情必定不會拒絕。」
  
  「小主,不好了。」槿汐匆忙趕來,神色不寧。
  
  甄嬛見狀當即站起身子:「槿汐,什麼事這麼慌慌張張。」
  
  「浣碧被人拘起來了。」
  
  「你說什麼。」甄嬛一怔,強自鎮定下來,「怎麼回事?」
  
  「奴婢不知。」槿汐搖搖頭,「早上小主去皇后宮中請安回來後,浣碧便出去了,這原也沒什麼,可這一天不回來總叫人擔心,這才和流珠一起去問了,哪知道已經被拘起來了,卻問不出是什麼事兒,只說是浣碧犯了事。」
  
  「難道是華妃?」甄嬛蹙眉,「咱們不能慌,許是上次頂撞麗嬪的事情叫華妃知道了,想來興師問罪,不如派小允子去翊坤宮打聽一下。」
  
  眼下也只能如此了。槿汐正要出門,卻見小允子已經進來:「小主,翊坤宮的周寧海帶了人過來,說要找浣碧姑娘。」


☆、拘禁

  「你說什麼!」
  
  拘了她宮裡的人,如今還要興師問罪來拿人,當真是覺得她好欺負嗎!
  
  小允子一抬頭,發現甄嬛臉上儘是怒容。「小主先別急著動氣,奴才已經說了浣碧姑娘不在,可周寧海卻是不信,硬要咱們交出人來。」
  
  「本宮還沒問他們要人,他們倒先來了。」甄嬛扶在桌沿的手指指骨發白,「走,我們出去看看。」
  
  槿汐這時候已經冷靜下來。「小主等等。奴婢覺得這事有蹊蹺。」
  
  甄嬛強自耐著性子道:「你說。」
  
  「華妃即將是皇貴妃,犯不著在行冊封禮前做得這樣大張旗鼓,況且她本就協理六宮,浣碧是宮女,她處置一名宮女名正言順,實在是沒必要做這些。奴婢聽剛才小允子說周寧海帶了人來,奴婢覺著不像有假,應該是他們還不知道此事。」
  
  「若真如你所說,那便是浣碧自個兒犯了事,她能做出什麼出格的事來?謹慎妥帖是她的長處,我前些時候也提醒過她好好揣著別丟了……」說到此處,甄嬛忽然變了臉色,扶著桌沿的手晃了兩下,「我怎麼給忘了,她也太大膽了些。」
  
  「娘娘是說……」槿汐顯然已經猜到了,臉色也蒼白起來,「這可怎麼是好,這是宮裡的禁忌,若真是因為這個被拘了,不僅是浣碧的下半輩子沒指望了,還會連累小主你。」
  
  「不想連累也已經連累了。」甄嬛搖頭,上次浣碧因為私心害得她無法順利出宮,她以為告訴浣碧她們是親生姐妹,在這宮裡只有互相扶持才是生存之道,她以為已經用親情打動了她,沒想到浣碧還是如此糊塗。
  
  「如今之計,只盼著是真有人想要陷害浣碧借此來除掉我,若真是那樣……」甄嬛閉上眼。父親再三交代她要照顧好浣碧,她也從來不把浣碧當下人,吃穿用度但凡自己有的便會分浣碧一份……
  
  「槿汐,咱們先出去吧,讓周寧海等久了也不好。」
  
  甄嬛走入大廳,周寧海已經候在那裡。
  
  「怎麼好叫公公站著,還不快上茶。」甄嬛笑著上前,「叫公公久等了,公公快坐吧。」
  
  周寧海站在那裡,卻是不領情。「莞嬪娘娘貴人事忙,做奴才的自然只有站著等的份。莞嬪娘娘還是先把浣碧姑娘交出來,奴才也好交差。」
  
  甄嬛淡淡道:「小允子沒告訴公公嗎,浣碧此刻並不在碎玉軒。」
  
  周寧海冷笑:「華妃娘娘有請浣碧姑娘,那是浣碧姑娘的福氣,莞嬪娘娘還是不要阻攔的好。」
  
  「公公這話本宮倒是不明白了。」
  
  周寧海冷哼一聲:「浣碧是莞嬪娘娘的陪嫁丫鬟,人不在碎玉軒還能在哪?」
  
  甄嬛心知周寧海不會輕易罷休,沉聲道:「既然公公如此說,那本宮也實話告訴公公。浣碧確實不在碎玉軒,本宮也是剛得到的消息,浣碧此刻被拘了起來,不知道所謂何事,華妃娘娘素來神通廣大,竟然不知道此事嗎?」
  
  周寧海半信半疑,抬眼瞧甄嬛的神色,擔心,焦急齊聚在臉上,隱隱有些發白。他料想莞嬪也不敢撒這個謊,還是先派人去打探一下情況。「多謝莞嬪娘娘如實相告,奴才先走一步。」
  
  趁甄嬛與周寧海說話的間隙,甄嬛已經派小允子前去打探情況。見小允子還未回來,甄嬛與槿汐也不回內室,直接等在大廳。
  
  「小主,浣碧出什麼事了?」流珠也聽聞了此事,「剛才看到小允子匆匆出門,才知道浣碧被拘了。」她簡要說明了一下自己是如何知道的,再看甄嬛與槿汐的神色,知道這事恐怕不好辦。
  
  甄嬛這時候已經冷靜下來:「眼下先看小允子能打探到什麼消息,才好做進一步打算。如今不論是真的還是陷害,若是保不住浣碧,只怕下一次就是你們,再然後就該輪到我自己了。」
  
  「或許事情會有轉機。」槿汐連連歎氣,此時除了勸慰也做不了別的。
  
  「唉,小允子回來了。」流珠急急叫了一聲。
  
  甄嬛忙問:「可有打探到什麼?」
  
  「浣碧姑娘被拘在慎行司了。」光這一句足夠叫幾個人心中焦急。
  
  槿汐道:「小主,那慎行司可是個折磨人的地方,進了那裡頭沒有幾個人能完完整整地出來。」槿汐不敢說,許多人入了慎行司都不會活著出來。
  
  甄嬛這時候鎮定異常:「小允子,接著說,還有什麼?」
  
  「奴才打聽了許久,聽說是碎玉軒的人都不肯說是什麼事兒,奴才好不容易才偷聽到浣碧姑娘是與人私相授受,好像是往外頭遞什麼東西。」
  
  「哎呀,我想起來了。」流珠慌忙道,「我前幾天看浣碧偷偷摸摸藏著什麼東西,我趁她不注意偷偷拿來看了,是個錦囊,是不是就是這個東西。我道她這幾天怪怪的,還費心打扮了。」
  
  甄嬛與槿汐對視一眼,此事流珠是不知道的,甄嬛無奈:「我早看出她的心思了,這事可大可小。也罷,我如今也沒什麼妄想,好在她只是我陪嫁的宮女,並不是宮裡的宮女,我明天一早就去找皇上說明情況,認浣碧做義妹,把她嫁出去也好。」
  
  槿汐歎氣:「眼下也只能如此了。小主也別太擔心了,還是想想明兒怎麼和皇上解釋比較好。」
  
  「嗯。」甄嬛點點頭,吩咐道:「小允子,明兒一大早你就去找果郡王,和他知會一聲這件事,希望他不要反對。好在這幾日果郡王在宮裡住著。」若是不在宮裡,要去果郡王府可沒那麼容易了。
  
  小允子自然應下。
  
  翊坤宮內,宮人正伺候著年世蘭淨手。銅盆內撒了許多玫瑰花瓣,她緩緩把手放入溫水中,掬了點兒水撒在手背上,反覆幾次,立在一旁的侍女遞上帕子,她不急不緩地拭擦了手上的水痕。
  
  周寧海一直立在身邊,他把碎玉軒的事情和打探來的結果一道稟報給年世蘭,卻不見她有什麼話,心下不禁微微害怕。
  
  年世蘭這才看了周寧海一眼,嘴角扯出一抹笑意:「那倒是難為莞嬪了。」
  
  「莞嬪縱是得意,也不過是一時,皇上新鮮勁兒過去了,也就忘了,那比得上娘娘一直得蒙聖眷。」
  
  「既然入了慎行司,那就吩咐下去別虧待了浣碧。」
  
  周寧海「庶」了一聲。抬眼見年世蘭臉色不錯,這才緩緩說了另一個消息:「娘娘,前朝有人上折子詆毀年大將軍。」
  
  「什麼人敢上哥哥的折子!」年世蘭斥了一聲,突然問道,「甄遠道?」
  
  「正是莞嬪的父親。還有瓜爾佳鄂敏。憑這些人的官職想要彈劾年大將軍也不掂量一下自己。」
  
  年世蘭「嗯」了一聲:「瓜爾佳鄂敏?」
  
  頌芝道:「娘娘您不知道,這瓜爾佳鄂敏是新晉封的祺貴人的父親,明兒祺貴人就進宮了呢,想來又是個狐媚子。」
  
  年世蘭沉吟不語,似是想到了什麼。
  
  「小阿哥睡下了嗎?」
  
  頌芝怔了一下,不明白年世蘭突然轉移話題的因由,隨後才道:「小阿哥睡了一整天,現在精神頭好著呢,剛才奶娘餵了奶,聽說皇上叫抱去養心殿了,娘娘可要過去瞧瞧?」
  
  「那便算了,明兒再去瞧也是一樣的。」說到兒子,年世蘭臉上顯出一片柔色。
  
  「周寧海,傳話出去,叫哥哥不可大意,這些日子做事謹慎些,就當……就當是替小阿哥積德。」
  
  「這……恐怕不大方便。」周寧海猶豫道。
  
  她與哥哥一直有互通消息,何來不方便一說。難道是出了什麼事?年世蘭擔憂道:「外頭出了什麼事?」
  
  「奴才方才去打探消息,皇上下令不准任何後宮之人外出,一隻蟲子也不讓出去,怕是不方便往外頭傳消息。」
  
  「你說什麼。」年世蘭從榻上站起身子,她首先想到的便是哥哥皇上要處置哥哥。
  
  頌芝也想到了年世蘭所想:「娘娘別急,皇上若是真要處置了年大將軍,娘娘與年大將軍是兄妹,咱們翊坤宮不可能一點兒消息都沒有。」若是年大將軍被處置,娘娘也極有可能被降位,即便不是,也斷不可能再封皇貴妃的,如今卻是沒有一點消息傳來,分明是別的事情。
  
  「不是那便最好。」年世蘭踟躕半晌,還是放心不下,道,「去養心殿,本宮要去見皇上。」
  
  頌芝本想勸上幾句,畢竟也只是猜測,還不能確定,只是鮮少見娘娘心急至此,情知無法勸動,匆忙去準備轎子。
  
  此時已是亥時,尋常時候該歇息了,好在皇上常常熬夜批折子。
  
  夜深人靜,宮道上閃著稀稀拉拉的燈影,連隔著幾道宮牆的值夜侍衛的腳步聲都異常清晰。
  
  蘇培盛不防這時候還有人來養心殿,近前一瞧才知來人是華妃。
  
  「奴才給華妃娘娘請安。」
  
  年世蘭瞥了眼養心殿內暈出的燈光,直接道:「皇上呢?」
  
  「娘娘,皇上今兒有些累了,已經歇下。」蘇培盛說得委婉,卻是拒絕之意。
  
  年世蘭蹙眉:「本宮聽說皇上叫人把小阿哥抱過來,怎麼,本宮的孩子不在嗎?」
  
  「之前確實是在的,皇上瞧了瞧小阿哥便叫奶娘抱回去了,娘娘這會兒回去應該就可以見到了。」
  
  年世蘭不欲再爭辯此事,她本就意不在此:「本宮要見皇上。」
  
  「這……」蘇培盛面露難色,「皇上已經歇下了,怕是沒功夫見娘娘。」
  
  年世蘭神色一凜:「有沒有功夫見是皇上的事,去不去稟報是你的事。」


☆、恩惠

  蘇培盛一怔,這才道:「那就請娘娘稍後片刻。」
  
  蘇培盛匆忙朝內室走去,到了門口卻不直接推門而入,屋內燈火搖曳,恍惚有黑影在門窗上晃動。他靜候了一陣,這才推門進入。
  
  「皇上,華妃娘娘來了,要求面聖。」
  
  「怎麼回事?」
  
  胤禛正獨自坐在榻上,屋內窗戶緊閉,唯一的入口便是蘇培盛方才進入的地方,他只頓了頓,當即道:「華妃娘娘說是一定要見皇上,看樣子,似乎有急事。」
  
  急事?胤禛一挑眉:「甄遠道和瓜爾佳鄂敏的折子是什麼時候送來的?」
  
  蘇培盛一愣,當即回過神來,想了想,這才道:「是方才皇上叫奶娘抱小阿哥過來的時候呈上來的。」
  
  「福惠前腳才抱走,這會子華妃就過來了。」胤禛沒有說下去,蘇培盛也明白過來。小阿哥還太小,皇上雖常常叫奶娘帶過來,更多的時候只是詢問奶娘小阿哥的近況,花不了多少時間。而華妃娘娘的急事,約摸是和那兩道折子上的內容有關。
  
  「蘇培盛,你這個督太監的人頭還要不要!」
  
  胤禛突然喝了一聲,蘇培盛連忙跪了下去:「皇上,奴才該死,奴才該死。奴才自知罪該萬死,但奴才愚昧,還請皇上明示,奴才也好做個明白鬼。」
  
  胤禛屈起一根手指敲著桌沿,一下接著一下,他看一眼跪在地上的蘇培盛,道:「你的眼睛不夠亮堂,這宮裡頭有人跟外頭互通消息,你竟然茫然不知,和朕一樣,都是個糊塗人。」
  
  想到先前景仁宮裡的人才來報了莞嬪的陪嫁宮女與果郡王身邊的侍從私相授受,皇上心情原本就不是很好,再加上如今這一茬,蘇培盛忙請罪道:「皇上恕罪,皇上恕罪,是奴才失職,但請皇上饒奴才一條命,奴才日後定當加強防範。」自己伺候皇上多年,皇上也早已習慣了自己在身邊伺候,定會顧念主僕情分,而今自己主動認錯求情,也是給了皇上一個台階。
  
  果然,胤禛道:「要不是留著你的腦袋將功折罪,朕還斥責你做什麼,起來吧。」
  
  蘇培盛鬆了口氣,道:「謝皇上。」
  
  「去把帶華妃進來吧。」
  
  蘇培盛「庶」了一聲,趕忙出了屋子。被外頭的冷風一吹,才察覺額上出了不少汗,不由伸出袖子揩了兩下。
  
  「娘娘,皇上在裡頭等著呢。」
  
  年世蘭掃了一眼蘇培盛,逕直走了進去。
  
  屋內只有胤禛一人,連個伺候的宮人都沒有。皇上最習慣蘇培盛伺候著,方才自己進屋是看著他站在外頭的,屋裡沒有旁的人倒也說得過去。
  
  「臣妾給皇上請安。」
  
  眼前的人穿得艷麗,和很多年前一樣。他記得她一直喜歡穿得花團錦簇。胤禛靜靜看著眼前的人,不知在想些什麼,一時之間屋內鴉雀無聲,少頃,胤禛朝年世蘭伸出手去:「快起來。」
  
  年世蘭不妨胤禛會伸出手來,猛然抬起頭,恰好撞進胤禛看過來的眼眸,四目相對,二人都是一怔,只一瞬間,年世蘭立刻低下頭去,把手放進那隻手中。厚實的手掌傳來陣陣暖意,熨熱著她的手指,都說十指連心,她以為那不過是說說罷了。
  
  胤禛眉心一蹙:「手怎麼這麼涼,那些下人是怎麼照顧主子的。」說罷捂著年世蘭的雙手放入懷中。
  
  年世蘭下意識地把手收回來,才發覺這動作十分不妥,訕訕解釋道:「皇上是萬金之軀,怎可如此。臣妾不過是在外頭站得久了,才……」她意識到什麼,驟然打住話頭,「臣妾不是那個意思。」
  
  胤禛歎息一聲,復又握回她的手:「朕是皇帝,朕說可以便是可以。況且此處只有你與朕二人,大可不必擔心別人會說些什麼。」
  
  年世蘭心知無法拒絕,便道:「皇上,臣妾有一事相求。」
  
  胤禛看了眼桌上的折子,道:「朕知道你要說什麼。」
  
  「皇上知道?」年世蘭顯然有些詫異。
  
  胤禛本想說她的耳報神倒是靈通,猶豫一陣,才道:「此事朕自有主張,你還是不要過問。」他想了想,又加了句,「朕知道,你哥哥是你哥哥,你是你,斷不會把你們二人混為一談。」
  
  「此事和哥哥有何關係?」
  
  這回輪到胤禛詫異:「難道你不是來為年羹堯求情?」
  
  年世蘭笑道:「且不論哥哥做了什麼,對錯與否,這都是前朝之事,臣妾不能過問,也不該過問。臣妾所求的是另一樁事情。」
  
  這著實出乎胤禛的意料,她兄妹二人素來感情深厚,從前她便經常在自己跟前提及自己兄長,若是碰上年羹堯有什麼事,從來都是第一時間趕來求他。
  
  年世蘭目光清澈,不像有假,她心裡一向藏不住什麼事情,任何情緒都能直接從臉上讀出來。
  
  他怎麼給忘了,她不記得了。所以對他生疏了,胤禛心裡沒來由得一陣失落,他倒有些希望她此刻就是來替年羹堯求情的。
  
  「嗯?是什麼事?」
  
  年世蘭微微垂下頭,臉上暈染出兩抹緋紅:「臣妾即將晉封皇貴妃,臣妾惶恐,自覺難當此大任,但皇上既然已下了聖旨便不好收回。臣妾聽聞宮裡的嬪妃們都許久沒有晉位,想趁著這次臣妾晉封,叫大家一起沾點喜氣,還請皇上恩准。」
  
  胤禛突然立了起來,語氣有些低沉:「你要求的便是這個?」
  
  年世蘭點點頭。
  
  這本就不是什麼難事,況且也確如年世蘭所言,許多嬪妃在宮中多年都不曾有過晉位,合情合理,他沒有充分的理由拒絕。
  
  她是什麼時候變得這樣賢德了!
  
  終於,胤禛道:「此事容朕再想想。」
  
  頌芝見年世蘭出來,忙迎了上去。轎攆沿著宮道朝翊坤宮行去。
  
  頌芝問道:「皇上免了大將軍的責罰了嗎?」
  
  年世蘭搖頭:「本宮並未提及此事。」
  
  「奴婢不明白,娘娘既然親自跑了這一趟,又為何不替大將軍求情?」
  
  「後宮不得干政。」年世蘭扯了扯嘴角,繼續道,「況且皇上若是認定了的事,求情沒有任何作用。」
  
  頌芝道:「既然娘娘不打算求情,那何不對外稱病,若是娘娘病著,皇上心疼娘娘,必然不捨得罰大將軍太重。」
  
  「裝病自然可以博取憐憫,但也不能只靠皇上念及舊情而心軟。皇上若真要處罰哥哥,那必然是覺得哥哥有錯,有錯才當罰,沒有錯了,那自是不必再罰了。」
  
  頌芝不明白話中含義,只覺得大將軍自然是不會有錯的。
  
  翌日清早,祺貴人瓜爾佳文鴛奉旨入宮。
  
  「給皇后娘娘請安,各位姐姐請安。」
  
  「起來吧。」宜修笑道,「果然生得很美。上前來給本宮看看。」
  
  年世蘭冷眼旁觀,就是這個祺貴人的阿瑪彈劾自己的哥哥。
  
  底下的嬪妃們見皇后對新來的祺貴人如此熱情,都各懷心思,竊竊私語,卻是沒人敢大聲說話。大家都心知肚明,宮裡頭的人永遠只會多不會少,今天來的是祺貴人,往後還會有更多的新人進來。
  
  等到宜修道大家都回去吧,眾人都覺得鬆了口氣。
  
  「莞嬪姐姐留步。」祺貴人見甄嬛走遠,匆忙追了上去。「給莞嬪姐姐請安,嬪妾的阿瑪在嬪妾進宮前曾囑咐嬪妾,莞嬪姐姐的父親與嬪妾的阿瑪同在都察院,所以特來向姐姐請安。嬪妾初來乍到,凡是有做的不周到的地方,還望姐姐指點一二。」
  
  甄嬛笑道:「既然都叫了姐姐,怎麼還嬪妾來嬪妾去的。」
  
  別的嬪妃也正出門,見了這一幕不由道:「這祺貴人還真會認親啊。」
  
  欣常在道:「我剛才還覺得她雖然生得美艷,這眼角眉梢都帶著算計,果然這就用上了。」
  
  「宮裡人多了,是非自然就多了。」敬嬪歎道。
  
  正說著,卻見遠處匆忙走來一人。
  
  曹琴默眼尖,先問道:「你們瞧著那人是不是皇上身邊的蘇培盛呀。」
  
  「可不是嘛。」欣常在道,「皇上莫不是等不及到晚上再見這祺貴人,這會子就來召人過去了吧。」
  
  說罷,眾人都掩嘴笑了起來。
  
  「幾位娘娘都在呀,奴才是來傳皇上口諭的。」
  
  欣常在忙問:「公公,是好事兒還是壞事兒?」
  
  蘇培盛道:「這可是大好事,皇上要晉幾位小主的位份。」
  
  眾人聞言紛紛跪下。
  
  口諭一通念下來,除了妃位的沒有變動,嬪位只有敬嬪被封為敬妃,嬪位以下,除去新進宮的祺貴人,幾乎人人都晉了位份。
  
  這樣的喜事,自然是人人開心。
  
  敬妃道:「有勞公公了。」
  
  欣貴人忍不住打趣道:「你們皇上怎麼突然想著要晉咱們的位份呢?」
  
  蘇培盛道:「各位小主可要好好謝謝華妃娘娘,這是華妃娘娘向皇上求的恩典。奴才還要回去覆命,便先告辭了。」
  
  眾人再看向不遠處的莞嬪與祺貴人,一時間心思各異。
  
  齊妃不冷不熱地道了句:「這華妃還真是好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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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情

  眾人得了好,相互道了幾句喜便四散開來。
  
  「妹妹若是不嫌棄,就隨我去碎玉軒坐坐?」
  
  若是前一刻,祺貴人自然是毫不猶豫地答應,只是如今……祺貴人賠笑:「妹妹初到宮中,好奇得很,想先去住處瞧個新鮮,不若改日再去姐姐那裡可好?」
  
  甄嬛笑道:「自然好,原是我疏忽了,你該先去熟悉住處的。若是缺了什麼,只管告訴我,我雖未必盡有,但若是有幫得上的,妹妹千萬別跟我客氣。」
  
  「那是當然,妹妹在宮裡便只有跟姐姐相熟,除了姐姐,還能再去找誰呢。那妹妹就先告辭了。」祺貴人帶著宮女匆匆離開。
  
  槿汐瞧著走遠的兩人,歎息一聲。
  
  「趨炎附勢本就是宮裡的常態,你在宮中多時,這事見得不會比我少,何必這樣感慨。當初我裝病之時,碎玉軒裡的太監宮女都紛紛另謀出路,她還肯以姐姐相稱,這還是好的。」甄嬛聲音淡然,聽不出任何情緒,「眼下解決浣碧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
  
  槿汐正了正神色:「小主寫的家書已經著人送出去了,今兒小允子一大早就去打探了消息,只怕這幾日浣碧姑娘免不了要受些皮肉之苦。」
  
  甄嬛點了點頭,在信中她對父親說了認浣碧為義女的事,想必父親也不會拒絕。只是不知浣碧在慎行司裡遭著怎樣的對待。
  
  「浣碧名義上是我的丫鬟,在府裡的吃穿用度也素來是比旁人好的,進了宮我也不曾虧待過她,哪裡吃過這些苦,我只怕她在裡頭熬不住。」
  
  「小主也別太過擔心,吃苦是一定的,只要小主盡快將浣碧救出來就好。」
  
  槿汐的話提醒了甄嬛。
  
  「皇上這會子應該已經下朝了,我這便去養心殿。」
  
  另一邊,齊妃心有不甘,又折回了景仁宮。
  
  「皇后娘娘,齊妃來了。」剪秋正說著,齊妃已經走到室內。
  
  宜修從書中移開目光,瞥一眼齊妃臉上的表情,道:「怎麼了?」
  
  「皇后娘娘……」齊妃不防安陵容也在這裡,到了嘴邊的抱怨話又變了,「安答應也在呢,哎呀,我怎麼給忘了,現在應該是叫安常在了。」
  
  齊妃話中透著濃濃的酸意,宜修不滿地看了一眼,轉而問安陵容:「怎麼回事?」
  
  「方纔皇上身邊的蘇公公來傳旨,給宮裡許多嬪妃都晉位了,說是華妃娘娘的建議。」安陵容簡要說明了事情。
  
  齊妃嘟噥道:「華妃能安什麼好心,不過是想籠絡人心,現在好了,大家都高高興興地晉了位份,都記著她的好了。」
  
  「這是你該說的話嘛。」宜修沉下臉來,「你好歹也是三阿哥的生母,三阿哥又是皇上的長子,你這樣子叫三阿哥怎麼辦。」
  
  「我……」齊妃知道皇后怨自己無用,想到三阿哥,她還是忍了下來。指望不了皇上,她能指望的只剩下三阿哥,她也只有三阿哥。可是……「臣妾已經盡力了,可是皇上一直不喜歡弘時,臣妾也沒有辦法,如今華妃又生了福惠,三阿哥就更不討皇上喜歡了。」
  
  宜修恨鐵不成鋼:「皇上不喜歡三阿哥,你就不會想辦法讓皇上喜歡?自古長幼有序,若是三阿哥自己不爭氣,那到時候就怨不了旁人了。福惠再討皇上喜歡終究還是小孩子……」說到此處,宜修面露哀愁,似乎陷入了回憶當中,「當年本宮的兒子,也是那樣小,就在那一場風寒中去了。」
  
  安陵容見狀忙站起身,行至宜修身邊安慰道:「都過去了,娘娘不要過於哀思,當年娘娘的孩子還小,小孩子身體素來比常人要弱,有些小病小痛大人覺得沒什麼,可到了孩子身上就了不得了。」
  
  宜修伸手撐著額頭,似乎十分痛苦:「本宮也沒想到本宮的兒子竟然就被一場風寒給帶走了。看著福惠,本宮就想到自己的兒子,本宮連七苓草都防到了,卻防不到最常見的風寒。」
  
  「七苓草?」齊妃沒聽過這個名字。
  
  「本宮也是在書上看到的,這個可以入菜,大人吃了不會有什麼,只是小孩子是萬萬碰不得的,若是不小心服了,輕則吐奶,重了還會送命。」見齊妃陷入沉思,宜修忙道,「好了,都已經過去了,本宮也不再去想那傷心事,你也該好好管管三阿哥,勤讀書多用功些,皇上總有一天會注意到三阿哥的。」
  
  真的會有這麼一天嗎?齊妃看著眼前一臉沉靜的兩人,始終瞧不出答案。
  
  安陵容道:「娘娘,莞嬪的事,娘娘重罰嗎?」
  
  「不過是個宮女,還是莞嬪帶進宮來的,和宮裡的宮女自然不太一樣,本宮也不願太過嚴苛。」放過莞嬪這一回,她總要欠自己一個人情,眼下莞嬪風頭越勁越能幫她打壓華妃的勢頭,能用上的每一個人都不該放過。
  
  安陵容自然明白宜修心中所想。
  
  宜修繼續道:「不過你也知道,這事是被翊坤宮的太監先發現的,再告到本宮跟前,華妃定然是知道這件事的,本宮若是處理得太過寬容,華妃必然不會善罷甘休。本宮已經將此事告知皇上,至於如何處置,一切但憑皇上做主。你與莞嬪向來交好,你多勸著她點,不要為了一個宮女傷了同皇上的情意。」
  
  「皇后娘娘賢惠大度,那華妃必定是故意刁難娘娘,想讓嬪妃們怨懟娘娘。我看多半是華妃看上了娘娘的寶座,才搞得這些鬼。」齊妃忿然道。
  
  宜修臉色不善:「你好歹也是在妃位,說話做事都要經過思考,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難道還要本宮教你嗎?華妃如今不便協理六宮,遇事讓人來請示本宮也是正常。」
  
  「華妃身子這般嬌貴,這月子的時間也太長了點吧。」齊妃以為是這個原因,宜修也不說破。她原先覺出華妃的異樣,便叫剪秋留意起來,果然聽到翊坤宮裡的人說起華妃似乎不記得入宮以來的一切了,她將信將疑,又差了安陵容前去試探,總算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她忘記了倒好,也不用處處和自己爭鋒相對,看如今的樣子,華妃是把甄嬛視為眼中釘,她們二人相爭,她樂得置身事外。
  
  卻說甄嬛到養心殿時,卻是來得不巧。
  
  「這會子皇上剛召了張廷玉大人沒多久,娘娘恐怕要等上一陣子了。」
  
  聽蘇培盛如此一說,槿汐忙道:「小主還是站過來些吧,這外頭空曠,風格外大些,不要風寒了才好。」說罷又替甄嬛攏了攏衣袖,「這也不知道要商議多久。」
  
  這確實不好說,饒是蘇培盛在身邊伺候多年也難以估計:「皇上傳召張廷玉大人,快的進去就能出來了,慢的一炷香的時間都還耗在裡頭,這會兒奴才也不方便進去通報,娘娘不如先去西暖閣候著,等張廷玉大人出來了,奴才再派人來傳話。」
  
  甄嬛以微笑致謝:「多謝公公,我還是在這兒等著吧。」
  
  蘇培盛也不再強求,回想了一番皇上讓他傳召張廷玉時的神情,才又小心道:「奴才瞧著皇上心情似乎不是很好,大概前朝有什麼煩心的事兒,奴才也不好說。」
  
  甄嬛與槿汐對視一眼,明白此時不是求情的大好時機,但她卻不能置浣碧不顧,她心裡埋怨浣碧不懂事,到底還是有那絲血親在,何況父親的囑托她也是不能不顧的。她拍了拍槿汐的手,示意她不必太過擔心。
  
  不知等了多久,終於看到裡頭出來一個身著官服的人,此人大抵就是張廷玉。甄嬛點頭示意,頸子一動,便覺得酸楚無比。大概是站得太久,手腳都有些麻了。甄嬛感到槿汐的手扶在她臂彎,她稍稍活動一下,那種麻得有些刺痛的感覺有所緩和,她對槿汐露出一個安心的笑容。
  
  甄嬛一進屋內便感到一股熱氣撲面而來,冷熱交替,她禁不住打了個寒戰。屋內很安靜,似乎空氣還停留在先前議事的階段。甄嬛抬首望去,胤禛坐於案前,正埋首處理折子。
  
  她吸了口氣,垂下頭去正要請安,卻聽得頭頂響起一個低沉的聲音:「你來了,朕正想去找你。」
  
  甄嬛心頭一凜,看來皇上已經知道了。她微微抬了抬頭,感受到前頭投過來的目光。「臣妾正要來稟報,臣妾沒有約束好宮人,是臣妾的不是。」
  
  胤禛不置可否。他從皇后那裡聽說了這件事,若按這種說法,那阿晉一直在十七弟身邊伺候著,十七弟豈不是更不會管教和約束。下人自己做錯的事,他不會怪罪到主子身上。「他們自己做錯的事,你也無可奈何。」
  
  甄嬛舒了口氣,愈發小心翼翼起來。
  
  「出了這樣的事,臣妾心裡半點著落也沒有。浣碧雖有錯,可她自小就服侍在臣妾身邊,又是臣妾帶進宮來的,臣妾是又生氣,又心疼。」甄嬛面露愁色,叫人看了心生憐意。
  
  胤禛道:「後宮的事一向都是交由皇后看著,朕就把這事交給皇后處置。你若真是捨不得浣碧,朕就叫內務府挑個更好的給你。」
  
  甄嬛心知這已經算是鬆口,再說下去也沒什麼意義,只得就此作罷。
  
  槿汐見甄嬛出來,忙問:「小主,皇上怎麼說?」
  
  甄嬛只淡淡道:「皇上把此事交給了皇后。」
  
  槿汐聞言,面上一喜:「那就好辦了,皇后有心對小主示好,不會太過為難浣碧。小主只需去皇后那裡求情,事情便會有轉機。」
  
  甄嬛點點頭。皇后有意拉攏,她不是看不出來。從前她不想趟這渾水,如今卻是無法避免,只能歎息:「皇后終歸是六宮之主。只不過,由皇后出面,便不能替浣碧請旨賜婚,只怕浣碧不死心,還有下一回。」
  
  槿汐也不好多說,只能勸道:「小主已經盡力了,日後浣碧姑娘出來,奴婢會派人多留意著。」除此之外,也沒有什麼更好的法子,或許可以把浣碧送出宮去,只是不知小主是否願意。槿汐正思索著,冷不防被一匆匆而過的人撞上,「哎呀」了一聲,「在宮裡走路還這麼冒冒失失的。」
  
  甄嬛聞言邊扶著槿汐,邊問道:「你沒事吧?」眼睛卻是朝那人遠去的方向望去,從穿著上一眼便能認出是個小太監,去的地方卻正是他們方才出來的地方,「跑得這麼急,定然是有什麼急事。我看那小太監向是朝養心殿的方向去的。」
  
  槿汐揉了揉手肘,眉心微蹙:「瞧他跑得那麼急,莫不是後宮出了什麼大事。」


☆、百日

  臨近開春,白晝仍舊是比夜晚短的。宮裡的日子甚是無趣,除卻每日一成不變的請安,剩下的時辰便要靠自己打發。大多數人還是悶在屋裡的,不是做做針線,就是看看書,再不然,也就是尋了要好的嬪妃說說話。
  
  大約是天還沒有回暖,身子一冷便更容易犯困,年世蘭正打算再小憩片刻,卻聽得外頭一陣吵嚷,夾雜著好些聲音,不知是什麼動靜。她微微蹙眉,頌芝已經臉色不快地走了出去。很快,頌芝的聲音就傳了進來:「吵什麼吵,娘娘正休息呢,不知道安靜點嘛,擾了娘娘休息回頭全把你們送去慎行司。」
  
  隨即便傳來一個小太監無奈的聲音,還帶著些哭腔:「頌芝姑娘,奴才這也是奉命行事,不得已而為之。姑娘要是覺著不好,一會兒祺貴人來了,姑娘把意思說了,奴才也好交代不是?」
  
  祺貴人?年世蘭眼前浮現出一張臉來,她又搞什麼花樣。
  
  年世蘭側耳細聽,只聽得頌芝氣道:「這都是些什麼東西,咱們翊坤宮可不是庫房,別什麼東西都往裡頭搬。咱們娘娘還在呢,一個小小的貴人囂張什麼,還不都拾掇出去丟了。有什麼事,自然不用你擔待。」
  
  「這……怕是不大好,祺貴人說是皇上准了的。」小太監大約兩頭為難,言辭間頗為猶豫。
  
  頌芝徑直道:「停停停,都別搬了。」
  
  有一瞬間的安靜,隨後聽得一陣腳步聲,一個帶著笑意地聲音越來越近:「華妃娘娘在嗎?」說話間,屋門已被推開。
  
  「唉,祺貴人,你……」顯然這個祺貴人和對娘娘唯命是從的曹貴人不同,頌芝不防她這樣大膽,一個沒攔住,人已經入了室內。
  
  「吵什麼!」年世蘭不滿道。聲音從帳子後頭傳出來,帶著不怒自威的氣勢。
  
  祺貴人滿臉的笑意僵了一僵,到了嘴邊的那聲姐姐生生嚥了下去:「華妃娘娘萬福金安。」
  
  年世蘭也不看她,兀自理著盤中一套新做的護甲,既大氣又好看,內務府的人做事倒一向盡心。
  
  祺貴人沒料到自己滿腔熱情會遭到如此無視,臉色已然不好看,勉強維持的笑容也有些支撐不下去。祺貴人暗自氣惱,這華妃明明沒說什麼,卻自有一股氣度,叫她不敢隨意唐突,連在皇后跟前都不曾有這種感覺。她只得靜靜立著,不敢開口。
  
  屋內一時間變得很靜,只有那些護甲與托盤相觸的聲音清晰在耳畔。
  
  半晌,年世蘭似乎終於發覺了祺貴人還立在外頭,轉頭對頌芝道:「頌芝,祺貴人來了怎麼都不通報一聲?」
  
  「奴婢也不知情,都沒見有人來通報。」
  
  年世蘭唇角上揚,輕笑一聲:「祺貴人該不是走錯了地方,把這翊坤宮當成碎玉軒了吧。」
  
  祺貴人終於聽出話裡頭的意思,知道自己先前在景仁宮前那一幕定然被當做是站在莞嬪一邊,而莞嬪與華妃在宮中隱隱有分庭抗禮之勢,自己在翊坤宮不待見是顯而易見的。
  
  她會這麼做也確實是進宮前阿瑪再三交代,阿瑪和莞嬪的父親如今在朝堂上共同對抗年羹堯,她們在後宮自然也要互相扶持。她在景仁宮外聽得清清楚楚,華妃請旨晉封後宮諸多嬪妃,皇上也欣然應允,可見華妃在皇上心中的份量。至於莞嬪,她雖進宮才一天,也看得出她並沒有傳聞中那般受寵,她定要好好跟阿瑪說說,不可再盲目和莞嬪的父親一起彈劾年羹堯。
  
  想到此處,祺貴人臉上挽起一個笑容:「嬪妾才到宮中,見了娘娘便覺得親切,又看翊坤宮只有娘娘一個人住著,難免冷清,所以嬪妾特意求了皇上和皇后,想來和娘娘同住。娘娘別嫌棄嬪妾自作主張,嬪妾在宮裡無依無靠,儲秀宮的幾位姐妹也不是好相與的,嬪妾只求安生,所以,想來和娘娘作伴。」
  
  說罷,祺貴人小心瞧著華妃臉上的神色。
  
  年世蘭還未表態,頌芝先是忍不住:「放肆,這翊坤宮是皇上賜給娘娘一人獨住的,哪裡容得你們這些人胡來。」
  
  祺貴人心中惱怒,卻並不反駁,面上只表現得楚楚可憐。「嬪妾知道娘娘定是覺得嬪妾的阿瑪上書彈劾年大將軍,嬪妾竟然還想著在這宮中尋求娘娘的庇護。娘娘這可是冤枉嬪妾阿瑪了,嬪妾阿瑪這樣做實在是有原因的,決不敢詆毀年大將軍。」
  
  「哦?」年世蘭一挑眉,「這麼說,本宮還要感謝你阿瑪彈劾了哥哥?」
  
  祺貴人慌忙道:「嬪妾不是這個意思。前朝之事嬪妾不敢妄言,但嬪妾阿瑪如此做確實是另有深意,他日娘娘和年大將軍定當看到嬪妾阿瑪的良苦用心。」
  
  見風使舵,趨炎附勢倒是學得快。若他日她到了樹倒猢猻散的境地,還不是會趕上來踩自己一腳。年世蘭瞧著祺貴人,心中極是不屑。只是祺貴人的阿瑪在言官中頗有份量,對哥哥大有幫助,不容她小覷。
  
  「那倒是難為你阿瑪了。」
  
  祺貴人聽年世蘭這樣說,心道有了希望。想要做寵妃的最好辦法,就是每日看著別人如何做一個寵妃。皇上寵愛華妃也是人人皆知的事,跟在華妃身邊,她決不會吃虧。
  
  年世蘭笑道:「不過,你阿瑪用心良苦,你可別叫你阿瑪功虧一簣呀。」
  
  祺貴人聞言,滿心歡喜:「那是自然。」
  
  「既然你阿瑪彈劾本宮的哥哥,你怎麼好與本宮如此親近,叫人瞧了,傳到前朝,豈不是懷疑你阿瑪的用心,到時你阿瑪的良苦用心真真白費了呢。」年世蘭唇角微揚,似笑非笑。祺貴人卻是啞口無言,暗自惱恨,這一場下來豈不白費。若她再反駁一句,豈不等於掌自己的嘴巴。況且她前去請旨時,皇后雖沒說什麼,皇上卻是叫她前來詢問華妃的意思,只怕再糾纏下去傳到皇上跟前,自己倒真是功虧一簣了,只得訕訕離去。
  
  祺貴人前腳才離開,周寧海便帶了個人進來。
  
  「給皇貴妃請安。」
  
  年世蘭不由笑道:「黃規全的嘴倒是愈發得甜了。」
  
  「奴才說得可全是大實話。再說,奴才能在內務府做事,全憑娘娘照拂,對娘娘哪能不盡心盡力。」
  
  黃規全特意來跑一趟,自然不會只是來說好話。「說吧,有什麼事兒?」
  
  黃規全道:「小阿哥過幾日便滿一百日了,皇上的意思是想好好的慶祝一下,奴才特意來問問娘娘,可有什麼是小阿哥特別喜歡的,奴才好提前準備著。」小阿哥才滿一百日,仍然還在吃奶階段,吃食上不用刻意準備,說是問小阿哥的喜好,倒不如說是問華妃的。
  
  年世蘭也明白,只淡淡道:「那按規矩辦便好。」
  
  黃規全領了旨意下去。
  
  幾日後筵席便開了起來,地點特意選了湖上一處亭台,既可飲酒作樂,又能欣賞湖中美景,倒是賞心悅目。
  
  出席的人除去後宮嬪妃外,還有各親王郡王極其家眷,熱鬧非凡。
  
  席間觥籌交錯,絲竹管弦之聲不斷,舞姬乘著小船翩然起舞,別有一翻滋味。各種祝福溢美之詞不斷在席間重複。
  
  酒過三旬,胤禛忽而命蘇培盛拿了個托盤出來,是賞賜給小阿哥的百日禮:一把如意八寶長命鎖。東西平常,寓意卻好。
  
  皇帝一出手,皇后也接著道:「臣妾前幾日整理了姐姐的遺物,發現了一對玉如意。玉能養人,還能保平安,這東西留在臣妾那裡不過一個念想,給小阿哥倒是不錯。」
  
  胤禛點點頭,算是應允。剪秋立即拿了東西送到年世蘭跟前。
  
  皇帝皇后雙雙送了禮,剩下的人也只得紛紛行動。
  
  年世蘭這邊派了頌芝去收各宮嬪妃遞上來的禮物,各親王郡王遞上的禮物則由蘇培盛拿了托盤去盛。
  
  女眷們送的大都是些貼身之物,男客們則有些種類繁多。
  
  胤禛道:「蘇培盛,十七弟素來別出心裁,給朕瞧瞧他送了些什麼。」
  
  允禮笑道:「皇兄說笑了,臣弟也不知送什麼才好,絞盡腦汁才想到一物還算差強人意,皇兄不要笑臣弟才好。」
  
  蘇培盛那邊還沒拿到果郡王的賀禮,聞言匆忙朝果郡王身邊過去。腳下沒注意便踩著了一物,他低聲自言自語了句:「什麼東西?」
  
  允禮聞言順勢看過去,下意識地按了下胸口,空無一物,莫非是在自己不注意時掉出去的?未及思考,他已離開席位,朝蘇培盛所在之處走了幾步,道:「蘇公公,那是小王不小心掉的。」
  
  蘇培盛拾起腳下之物,面露凝重之色,隨即又變作惋惜。果郡王待人素來和氣,他一向敬重,如今只怕是……蘇培盛還想以眼神提點果郡王,胤禛已經發話了:「怎麼了?什麼東西,拿來給朕瞧瞧。」


☆、風波

  聽得這話,允禮正要俯身去拾的身形一僵。
  
  轉眼間,那枚鎖繡納紗的矜纓已然到了蘇培盛手中。允禮僵硬地直起身子,一言不發地注視著蘇培盛將其恭敬地呈於胤禛。
  
  胤禛拿起那枚矜纓,仔細端詳,神色似笑非笑。「老十七定是在哪裡留情了,要不然身上怎麼會有這種女兒家的玩意兒。」胤禛面色酡紅,似有醉意,他手握矜纓朝著允禮大笑起來。
  
  允禮神色鬆動,只當皇兄是打趣自己,也跟著賠笑起來。
  
  宮中女眷早已知道果郡王名聲,此時更是竊竊私語起來,紛紛議論那送矜纓的女子會是個什麼樣的人兒。
  
  胤禛目光一掃,復又回到矜纓之上,他稍一用力,矜纓的口子大開,一枚殷紅剪紙小象落入胤禛掌心。
  
  眾人見狀,紛紛翹首張望,幾個親王郡王更是站離了座位,探出身子去看。
  
  允禮心下一沉,目光焦急地朝人群中掠去。只一眼,便望進一對同樣驚慌的眸子,她的面色在燈火下找不到一絲血色。允禮盡量迫使自己看起來更鎮定些,好給她帶去些許安心,可指骨發白的雙拳早已出賣了他。
  
  宜修坐在胤禛身旁,那小象看得尤為真切。她眼中閃過一絲訝異,卻並沒有開口。發現小象玄機的,她決不會是一個人。
  
  果然,祺貴人當即便疑惑道:「姐姐,可是妹妹喝醉酒花了眼,你瞧,這剪紙小象倒是和你像得很呢。」
  
  此話一出,席間的氣氛霎時冷了下來。
  
  甄嬛聞言只抬手理了理鬢邊的髮絲,一笑置之。
  
  曹琴默見狀也湊過去看了看,道:「這不說還沒覺得,仔細看起來,倒真是和莞嬪有七八分相似呢。」
  
  齊妃也道:「我看不止是像吧,分明那就是莞嬪。只不過,果郡王怎麼會私自藏著莞嬪的小象?」
  
  齊妃意有所指,安陵容似是出聲要替甄嬛分辨:「休要胡說。那小象果郡王一直貼身收藏,必定是心愛之人的剪影才是,菀姐姐久居深宮,能見到果郡王也不過是在如此的宴席之上,況且果郡王是皇上的手足,菀姐姐又是皇上的嬪妃,齊妃娘娘難不成是在懷疑菀姐姐與果郡王?」
  
  齊妃語帶笑意:「我可沒說,這可是你說的。」
  
  曹琴默彷彿想起了什麼:「嬪妾聽聞皇上與莞嬪初相識時便是假稱自己是果郡王,該不是莞嬪那時候想送與皇上,卻誤打誤撞送到了真正的果郡王手中。只是……」曹琴默目光飄向小象,「嬪妾見那小象邊緣略有褪色,定是果郡王拿在手裡看了許多次,想必是十分心愛之物了。」
  
  宜修見此狀才出聲道:「今兒是給小阿哥慶賀百日的大好日子,就該好好慶賀,旁的事情暫且就擱置,皇上覺得呢?」
  
  胤禛自始至終拿著小像一言不發,此刻聽宜修一言,他拿起小象凝眸看向甄嬛,眼中滿是懷疑的冷意:「倒真是有些像呢。」
  
  任何人的懷疑與質疑,甄嬛都可以從容地無視,只有皇帝的不可以。她盡量冷眼瞧著小象,用一種近乎淡漠的語氣說道:「莫須有這三個字害死的人不在少數,一張小象而已,怎麼認定就是嬪妾呢。」
  
  亭台深廣開闊,又是建在湖上,涼風夾雜著水汽撲面而來,冷颼颼的,凝在肌膚上有一種冰涼的觸感,那涼意直順著肌膚上的小孔緩緩滲透進五臟六腑,深入到骨髓裡頭,融入血液,寒意從後背直升起來。
  
  年世蘭冷眼瞧著這一切,甄嬛也有登高跌踵的時候,從前如何風光,到如今只怕下場比那些下賤的婢子還不如。
  
  若不是怕自己在宮中的言行帶累哥哥,她倒也想同齊妃曹琴默那般奚落甄嬛幾句。目光斜掃過去瞥見一人,年世蘭唇角飛揚,她就不信,這宮裡哪裡真會有什麼姐妹,從來都是同甘苦易共富貴難。
  
  隨即目光轉回自己懷中。說是給小阿哥慶賀百日,她懷中的主角兒卻睡得正香,年世蘭不禁露出一絲笑顏。她招來乳母,小心翼翼地遞過小阿哥,又替他扯了扯裹在身上的毯子,這才吩咐道:「這亭台裡風大得很,先把福惠帶回去,免得受了寒。」
  
  中央的鬧劇還未結束。
  
  胤禛忽而轉向允禮,唇角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十七弟,這矜纓可真是你的?」
  
  允禮不明所以,但他先前已在蘇培盛跟前說過那是自己之物,再改口的嫌疑只會更大,索性坦言:「確實是臣弟之物。」
  
  「這倒是奇怪了。」胤禛聲音裡儘是冷意,眼中一絲溫度也無,「前幾日宮裡抓了個與外頭私相授受的宮女,此物正是從她身上搜出來的。」
  
  允禮心頭一凜,似是不確定胤禛這話有幾分真實,幾分試探。
  
  蘇培盛解釋道:「這還是幾天前慎行司的人交給奴才的,奴才想方便查問,這才帶在身上,不想剛才竟然掉了出來,果郡王卻說是自己的。」
  
  這未免也太過巧合。甄嬛一句也不信。分明就是處心積慮想要將她置於死地,從浣碧入手,然後再是此事,或者,還會牽扯出別的。她心底寒氣直冒,她前幾天去養心殿求情時,皇上還是態度溫和,說將此事交與皇后,而皇后也滿口應承自己罰過浣碧立了規矩便可放回來,甄嬛如今只想冷笑,這宮裡哪裡有什麼信任可言,可笑她竟然會以為此事真的只需如此便能解決。
  
  這是一個局,引她入局的局。好狠的心思,只怕還遠不止這些。
  
  只聽胤禛道:「去把浣碧帶過來。」
  
  蘇培盛傳令下去,不過一會兒功夫,浣碧已被帶到。
  
  眼前的浣碧形容憔悴,衣衫襤褸,若是不在宮中見到,真要以為是那在街邊行乞的乞丐,才幾天的功夫,她竟然已變作如此形狀。
  
  「浣碧。」甄嬛出聲叫道。
  
  「小主。」浣碧聞聲緩緩抬起頭,淚眼婆娑,滿是污漬的臉上多了幾道突兀的疤痕,看著尤為猙獰可怖,甄嬛倒吸口冷氣。猛然憶起浣碧是被人拖進來的,甄嬛心神大慟,為何要被拖進來?
  
  她顫抖著朝浣碧的腿部看去,烏黑的褲子上結了厚厚的一層黑紫色,散發出一股腥臭味。甄嬛不敢相信,聲音顫抖:「你的腿。」
  
  浣碧不說話,大顆大顆的水珠落到地上,只留下一道深色的痕跡,過不了多久,也會自行消散。
  
  甄嬛再忍不住,跪行至胤禛跟前,兩行清淚劃花了她的妝容,她伸手抱住胤禛的衣袍:「皇上,浣碧縱然死罪,也不至於折磨至此啊。」
  
  胤禛蹙眉。
  
  甄嬛淚流不止:「皇上,如此對待,哪怕浣碧真的招認了什麼,也不過是屈打成招。」
  
  聞言,胤禛面無表情扯開衣袍,把矜纓丟到浣碧身前,冷冷道:「浣碧你說實話,這矜纓是誰的?」
  
  浣碧毫不猶豫道:「這是奴婢的。」
  
  安陵容在一旁幫道:「浣碧與菀姐姐眉眼本就長得有些相似,如此一說,那小象其實是更像浣碧的。」
  
  祺貴人聞言也道:「確實,嬪妾也覺得確實是更像浣碧。原來果郡王心中所繫之人竟然是莞嬪身邊的宮女。」
  
  哪知浣碧聽得兩人如此說,突然道:「這與王爺無關,這……這是奴婢想送與阿晉的。王爺只是知道此事,想要成全奴婢和阿晉,這才……這才瞞了下來……奴婢知道阿晉自小跟著王爺,王爺心疼阿晉,但王爺不必因此替奴婢和阿晉隱瞞,反而帶累了王爺自身。」
  
  甄嬛驚愕地抬起頭,浣碧如此說,她顯然也是始料未及的,還想說些什麼,卻見到允禮制止的目光。
  
  胤禛探尋的目光隨即投過來。「既如此,那便叫他們先回去思過。」胤禛看向允禮,似乎意有所指,「奴才到底是做錯了事,也不能過分縱容著。」
  
  允禮道了聲「是」。
  
  胤禛笑道:「朕昨兒剛收到了份折子,說是準噶爾部又在騷擾我大清的邊界,著實可惡。朝中人才寥寥無幾,朕想十七弟一向文武全才,不知可否願意替朕,也替這大清的百姓去一趟西疆?」
  
  允禮一愣,心中瞭然。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兄不是不知道,只不過是要維護皇家的顏面罷了。他望一眼人群中的甄嬛,他若是遂了皇兄的願,皇兄會不會放過她?
  
  允禮笑得無奈,大聲道:「臣弟,領旨。」
  
  但有另一個聲音立刻超越了他的。
  
  「你說什麼!」齊妃急道,「三阿哥怎麼了?」
  
  「怎麼回事?」胤禛聞言怒目而視,聽見與弘時有關,他才沉聲道。
  
  宮女嚇得說話都結巴起來:「三……三阿哥,一直……一直高燒……高燒不退,還……還說胡話。」
  
  「你是怎麼照顧三阿哥的,怎麼不早些時候來報。」齊妃口不擇言,直怨宮人無能。她頗有些怨憤地望向年世蘭。人家的兒子歡歡喜喜慶祝百日,自己的兒子卻要在那裡遭罪,頓時心疼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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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因

  「太醫,三阿哥怎麼樣了?」齊妃雙目紅腫。「早上去書房的時候還是好好的,怎麼到了晚間就這樣了?」
  
  太醫專心把脈,沉吟不語。
  
  齊妃更急,撲在床邊直抹眼淚。「我可憐的弘時,你可不要離開額娘,額娘如今就只剩你這一個孩子了,你要是,要是有個三長兩短,額娘也跟著你去了。」
  
  胤禛聞言不悅,此時卻也顧不得和齊妃計較。
  
  「太醫。」他沉聲一問。
  
  太醫踟躕片刻:「微臣需要同其他太醫商量病症與藥方,還請皇上恩准。」
  
  「有何不妥?」
  
  「微臣不敢妄言,只三阿哥這症狀與脈象同風寒極其相似,卻又有些細微的差別,微臣一人恐難以斷言。」末了,太醫又附上一句,「三阿哥性命無虞,只需確認病症,再對症下藥,便可無恙。」
  
  胤禛頷首,臉色稍霽。蘇培盛當即又去傳了兩位太醫。
  
  「三阿哥今日都吃了什麼?」
  
  宮女聽皇帝朝自己問話,忙戰戰兢兢答道:「三阿哥的飲食都由御膳房送來的,和平日裡吃的並無甚麼差別,偶爾齊妃娘娘會送些點心來。」
  
  御膳房的食物本身不會有問題,齊妃是三阿哥生母更不可能害他。言下之意,若是問題出在飲食上,那只可能是在送的路上。
  
  齊妃一聽這個便來了精神,抓著宮女忙問:「你去傳膳的路上有沒有遇到別的宮裡的宮人?」
  
  宮女嚇得拚命搖頭。
  
  「不可能,一定是什麼人趁弘時宮裡的人不注意,在他的食物裡頭下了藥。」齊妃篤定,搖著宮女非要她說出個人來。
  
  胤禛一記眼神瞥過去,眉心緊蹙。「太醫都還未下定論,你倒先確定三阿哥是被人下了藥。難怪三阿哥一直不長進。」
  
  這頭三阿哥還未醒,自己卻被皇上當著下人的面訓斥了,齊妃心覺委屈,卻不敢有所抱怨。皇上說她的三阿哥不長進,根本就是不喜歡三阿哥。如此一想,心裡頭愈發難過了。
  
  外頭一陣腳步聲,兩位太醫一齊到了。
  
  三人各自診脈,又商討一番終於達成一致。
  
  「回皇上,三阿哥怕是招了不乾淨的東西。」
  
  這不乾淨的東西其實有兩類,常人一聽最先想到的會是迷信一類。而皇宮裡素來最忌諱這個。果然,胤禛聞言眸色轉暗,雙眼微瞇:「是什麼東西?」
  
  三位太醫皆拱手道:「妥當起見,微臣建議徹查三阿哥的寢宮。」
  
  胤禛看向蘇培盛,蘇培盛會意招來一群宮人,按太醫吩咐開始搜查。
  
  齊妃惴惴不安,目光緊緊盯著那些翻箱倒櫃的身影。只是一遍翻查下來,卻沒甚麼結果。
  
  太醫面露疑色,他們三人商議也無法斷定是何物,只得先道:「臣等先開一副方子叫三阿哥服下,隔天再來替三阿哥請脈。」
  
  胤禛點頭。服侍三阿哥的宮女正要去煎藥,卻被胤禛叫住:「三阿哥平時都去些什麼地方?」無法從食物下手,便從行蹤上著手。
  
  宮女正要說,聽得齊妃輕咳一聲。便明白了。
  
  「三阿哥白日裡去書房上課,下了學便在屋子裡讀書,有時去給齊妃娘娘請安。」
  
  胤禛聽罷只不再作聲。吩咐宮人照顧好三阿哥便離去了。
  
  齊妃稍稍鬆了口氣,若是被皇上知道弘時不好好讀書,淨知道出去玩兒,皇上就更不喜歡弘時了。
  
  出去玩?對了,齊妃眼中一亮,拉過方纔那個宮女。「你說弘時下學回來時還是好好的?」
  
  宮女點點頭:「三阿哥早上還好好的,下了學還說要去陪小阿哥玩,到了午後便說有些頭暈,奴婢服侍三阿哥歇下,之後一直不見三阿哥轉醒,奴婢起初不敢打攪,到了晚膳三阿哥還不起身,奴婢就壯著膽子去喊,結果就發現三阿哥燒了,還一直說胡話。皇上和娘娘來了之後倒是不說胡話了,只還一直燒著。」
  
  齊妃是第二遍聽這話,又回味了一回。
  
  「三阿哥去看過小阿哥了?」
  
  「是,三阿哥拿了些小玩意兒去逗小阿哥玩兒,奴婢不好阻攔。」
  
  年世蘭面露不悅。
  
  頌芝當即會意。「娘娘不必擔心,小阿哥好著呢,方才奴婢去看過了,還拿著皇上賞的長命鎖玩兒呢。娘娘若不放心,奴婢這就去請太醫來給小阿哥瞧瞧,免得被三阿哥過了病氣。」
  
  「還不快去。」年世蘭想了想,還是放心不下,小孩子尤為體弱,宮裡早夭的孩子太多,她心煩意亂。「叫奶娘把福惠抱本宮這兒來。」
  
  奶娘慌忙把小阿哥抱到屋裡,年世蘭探頭去看,瑩玉般的小臉粉嫩粉嫩,興許是方才玩累了,這會兒正呼嚕呼嚕睡得香甜。
  
  年世蘭這才舒展眉頭。
  
  江誠先前稱病回鄉,如今來的便是他的弟弟江慎。
  
  「小阿哥身體康健,並無不妥。」小阿哥本就無恙,只年世蘭放心不下,這才傳了太醫。聽得江慎如是說,心裡便如吃下一粒定心丸。揮了揮手,便叫奶娘把孩子抱回去。
  
  「三阿哥是怎麼回事?」年世蘭記得三阿哥身體一直好得很,病怏怏的那是五阿哥,心底難免狐疑。
  
  「微臣沒有前去診脈。聽其他太醫描述的症狀應該是風寒,不過……」江慎頓了頓,「微臣查看了章太醫開的方子,不像是風寒所用藥物。」
  
  「還有這事?」年世蘭直覺這事沒那麼簡單。
  
  「微臣不敢妄言。」
  
  這她自然知道,太醫院的太醫也不會胡亂開方子,這麼做,必定有其因由。
  
  「可能憑方子確定病症?」
  
  江慎思索片刻:「微臣曾在醫書上見過一味藥,既可入藥又可用作香料,若是入藥,對人大有裨益,可若用於香料,久聞必生病,且症狀與風寒相似,因而不易察覺。」
  
  年世蘭沉吟片刻,才道:「可有什麼簡易的法子分辨香料中含了此物。」
  
  江慎為難:「這……恐怕不易。」他不敢看年世蘭的臉色,只再道,「若是精通香料之人,倒是可以單憑氣味就分辨出其中成分。」
  
  頌芝忽地道:「娘娘,那安常在不正好精通香料,不如叫了來替娘娘和小阿哥辨別辨別,能為娘娘做事,也是她的福氣。」
  
  「也好。」年世蘭並沒覺得有何不妥,「只不知道她是否有說得那般水平。」
  
  頌芝笑道:「那容易,叫太醫準備些材料,研碎了混進香料裡,考考她就是了。」
  
  卻說先前一亂,胤禛一時之間也顧不上處置甄嬛,匆忙同齊妃一道去瞧三阿哥,晚宴自然不能再繼續,紛紛四散各自離開。
  
  夜風蕭瑟,冰涼刺骨,少了歡聲笑語的熱鬧,連風都愈發寒冷起來。
  
  寒風一吹,安陵容不由輕咳了幾聲。眼見甄嬛還跪坐在那兒,便沒再挪過地方,幾步走了上去。
  
  「姐姐。」她低喊,「姐姐,陵容陪你回去吧,這裡涼。」
  
  甄嬛這才回過神來,兩行乾涸的淚痕在臉上隱隱作痛。
  
  槿汐也在一旁拿了披風過來:「小主,安小主說得是。不管怎麼說,小主還是先回去再想辦法,眼下皇上沒功夫顧小主,事情也許還能有轉機……」
  
  「是啊,姐姐。」安陵容瞧見槿汐方才說到最後欲言又止,「若是姐姐不放心,我替姐姐去瞧瞧浣碧,總不能再叫她在那地方再被那樣折磨。」
  
  甄嬛目光在兩人臉上流轉,二人都朝她點頭。她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扶著槿汐的手站起身。她不能這麼自暴自棄,她還有阿瑪,還有額娘,還有玉嬈,如果她在宮裡有了什麼,他們怎麼辦?
  
  還有允禮。她細細回想先前的一切。皇上若是相信浣碧與允禮互相有情,那麼便該給他二人指婚,以浣碧的身份不能做福晉,也不至於什麼名分都沒有。可皇上卻派允禮去西疆……
  
  甄嬛猛然一驚。
  
  皇上要殺允禮!
  
  皇上定然是相信她與允禮有私情。
  
  甄嬛穩住心神:「咱們先回去,小允子手頭那封信只怕不能送到父親手上,這樣也好,還能替我做個見證。浣碧那裡,就有勞妹妹替我去瞧瞧了,想來如今也用不著嚴刑逼供了,只是,浣碧那樣,我總想叫個太醫去給她瞧瞧的。」
  
  「姐姐寬心,陵容一定辦好,姐姐只管專心想法子,若是還有別的什麼用得著陵容的地方,陵容一定竭盡所能。」
  
  甄嬛勉強扯出一絲笑意:「此時此刻,也只有你還肯這般說了。」
  
  兩人又互相訴說了一番,這才分別離去。
  
  「小主,莞嬪如今都那樣了,小主還這麼幫忙,只怕會連累小主。瞧那祺貴人,先前還幫著說句話,最後見莞嬪那樣,還不是自己走了。」
  
  「我不是祺貴人。」安陵容道,見寶娟還要勸,她才笑道,「知道你是為我好。從前姐姐也為我出頭,安慰我,如今卻也有我安慰她的時候。她雖然是嬪位,我倒覺得沒那麼遙遠了。」
  
  即便是在夜裡,慎行司也不斷有各種聲音傳出來。
  
  安陵容推開一道門進去,裡頭全是舂米之人。沒有人受刑的時候,這裡的人多半聚在這裡,從早到晚,不停不歇。
  
  這房子冬寒夏熱,也不知是如何造就,入了裡頭竟然比外頭還要冷上一圈。
  
  安陵容不由又咳了幾聲。
  
  「小主。」寶娟相勸,也知道安陵容不會聽自己。
  
  管事嬤嬤聽到聲響,立即轉了頭,見是安陵容,神色當即緩了下來,滿臉堆笑:「小主您來了,可是皇后娘娘又有什麼吩咐?」


☆、陷害

  「我還是要單獨見一下浣碧,只是不知還方不方便?」安陵容笑問。
  
  寶娟從袖中取出一錠銀子塞入管事嬤嬤手中。
  
  「給嬤嬤添麻煩了。」
  
  管事嬤嬤也不推拒,接過手中一捏,沉甸甸的,臉上笑意更深了:「小主太客氣了,這事很方便。外頭天冷,我叫人給小主單獨找間僻靜的屋子,小主好慢慢說。」
  
  管事嬤嬤利索地安排了一間屋子,支開下人,這才離開,寶娟隨後掩上門守在外頭。
  
  浣碧是被人攙了進來的,方纔她在大殿上就發覺不妥,估摸著那腿大約是不行了。
  
  浣碧癱坐在地上,只是冷眼瞧著,雖然小主一直把安陵容當姐妹,她卻從來都不喜歡這位安小主。出身和自己相差無幾,容貌也不比自己出色。
  
  察覺到目光裡的不善,安陵容毫不在意,反而露出微笑,從椅子上站起身,幾步走至浣碧身前,俯看下去。
  
  「姐姐托我來瞧你的,叫你不必擔心,她會想法子救你出去。」
  
  浣碧一聽不喜反怒:「不用你假好心,小主自會想法子救我。我們小主今非昔比,安小主還是回去好好想想如何同小主撇清關係,再找下一個靠山。」
  
  「我雖是個主子,也知你一直都不待見我。」語氣中還透著一絲委屈與無奈,她搖頭歎道,「方纔真是可惜了,真沒想到果郡王竟然寧肯自己受罪,也不願說那矜纓不是自己的,倒是難得一見的癡心人。」
  
  浣碧猛然臉色蒼白,冷漠相對的眼裡水珠越蓄越多。
  
  她早知道他心裡只小主一個,可她卻還怕連累他受罰,不想將他牽扯進來,只把責任推到自己和阿晉身上。
  
  安陵容感歎:「早料到果郡王會如是說,真該叫你承認了是你與果郡王。皇上顧念兄弟之誼,也能讓王爺收了你在身邊。如今王爺被遣去西疆,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回來。我聽人說西疆人不辨是非,濫殺無辜,在邊界橫行,不知累得多少將領命喪他鄉,有些連屍骨都不曉得在哪裡,連赫赫有名的年大將軍都不願前去了。」
  
  安陵容瞧見浣碧身子一怔,連唇色都變成白色的了,又湊近了些寬慰她:「你也不必太擔心,果郡王足智多謀,雖則比不上年大將軍勇猛,也沒什麼行軍經驗,憑他的才華也是能化險為夷安然無恙的。」
  
  越是這樣說,浣碧越是心驚。年羹堯是什麼人,戰功赫赫,論行軍打仗,朝堂上他排第二就無人敢說自己是第一,連他都不願去,哪裡會是什麼好差事。王爺文采斐然,根本不適合上戰場,他此去定然凶多吉少。怎麼辦,怎麼辦,她還能做什麼?
  
  再看眼前的安陵容,浣碧恍然領悟。「安小主有什麼法子能幫上王爺,只要能救王爺一命,奴婢什麼都願意做。」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安陵容便出來了,卻見寶娟面有急色,像是有什麼事,卻又不好在方才入內打攪她。
  
  「怎麼了?」安陵容問。
  
  「方纔宮裡有人尋過來,說是華妃娘娘的人去了延禧宮請小主過去一趟。」
  
  「華妃找我何事?」
  
  寶娟道:「奴婢只聽那宮人說華妃娘娘曉得小主熟知香料,想詢問些香料上的事。」
  
  安陵容點了點頭,面上平靜無波。
  
  「寶娟,你說,皇上他知道哪個宮裡有哪些嬪妃嗎?」
  
  寶娟只當安陵容傷感。「皇上自然是知道的,不然又怎麼知道要給哪幾個小主晉位份呢。小主不如多和華妃娘娘走動走動,皇上近來不怎麼入後宮,可但凡來了,總是去華妃那兒,小主去了興許能多見見皇上。」
  
  安陵容朝寶娟看去。「連你都覺得華妃比皇后更適合依靠。」
  
  寶娟想了想,道:「奴婢不知別的,只是每回小主侍寢皇后總叫剪秋姑姑端了避子湯來,而曹貴人跟著華妃卻能有個溫儀公主。小主即便是不欲再爭寵,能有個孩子陪伴也好過一個人。」
  
  「你說的是,若能有個孩子,夜裡也不會那麼冷了。」只是,她走出了那一步,哪是說收回去就能收回去的。她有心,皇后也不會輕饒了她。
  
  她還回得去嗎?
  
  沒多久,二人就到了翊坤宮。
  
  因是年世蘭傳她來的,宮人見了安陵容也不再通傳。
  
  入內一陣暖意襲來,同上次來時一樣。後宮裡最適合過冬的就要屬翊坤宮了,外頭兩層暖強,屋裡頭用的又是頂好的炭,那麼多暖意哪怕再心再冷,也會被捂熱吧。
  
  室內熏了香氣,安陵容一入內便聞到了,馥郁的香氣,不同於景仁宮淡淡的果香,讓人聞著便覺出使用者的雍容華貴。
  
  正要上前請安,安陵容忽而一怔。
  
  這氣味不對。她又深吸了兩口氣,篤定了心中揣測。
  
  「嬪妾冒昧問一句,娘娘宮裡焚的何種香料?」
  
  年世蘭正倚靠榻上,不防安陵容開口就是問香料,驚訝之餘還有一絲贊色。「前幾日頌芝從內務府領來的新品,今兒想起便用了。」
  
  內務府送到翊坤宮的東西怎麼會有問題。安陵容當即道:「這香料有些不妥,若聞久了,恐損害了娘娘的身子。」
  
  「看不出來,倒還真有些本事。」年世蘭笑了,頌芝說時她還不信,就著人多加了些東西進去,待安陵容來前小焚一會兒,不想還真被她聞出來了。「聽說三阿哥病了,就是這味香料引起的,本宮放心不下福惠,怕有人作怪混到什麼東西裡頭,這宮人一般辨不出來,你既擅長此道,便替本宮查看一番。」
  
  說罷頌芝拿了個盒子出來,送入安陵容手中。「娘娘賞你的。」
  
  頌芝遞過來,安陵容竟然一下接不住,盒子沉得厲害,無需多想便知裡頭是什麼。
  
  「這……」安陵容想要推托。
  
  「行了,拿著吧。」年世蘭慣看不慣這副樣子,「只要福惠健康平安,莫說賞賜,本宮便是幫你晉到嬪位也是極容易的。」
  
  安陵容不懷疑這點,麗嬪不得寵,跟著華妃,也穩坐嬪位,如今就連曹琴默也升了嬪位,自己從答應變為常在,也還是沾得華妃的光。
  
  「嬪妾謝過娘娘。」安陵容端著沉甸甸的盒子道,「嬪妾以為除去香料和隨身佩戴之物,奶娘的飲食也極需注意。小阿哥如今尚在哺乳期,有些東西奶娘吃了沒什麼,化到奶水中,被小阿哥喝下去便不好了。」
  
  「本宮自會叫人注意這些。」
  
  安陵容不再多言,只隨著頌芝細心嗅起味道來。
  
  她緩步到一口箱子前,蹙眉:「頌芝姑娘,這裡頭是什麼?」
  
  「娘娘日常的衣物。」頌芝已見識過安陵容靈敏的嗅覺,此時聽她問,只覺得箱子裡頭有不妥,忙打開箱子,卻有一股香味傳來,解釋道,「娘娘衣服上本就熏了香料上去,可是這香味有問題?」
  
  安陵容沉吟不語,面上淡淡的也瞧不出什麼。頌芝索性將衣物盡數取出來,方便安陵容識別。衣物頗多,頌芝需分好幾趟,才能盡數取出。搬了兩疊後,正欲繼續,卻見露在最上頭的衣服有一處微微隆起。娘娘的衣物都由她親自整理,平日裡仔細疊放,哪裡會有不平整的地方。
  
  頌芝當即拿起那件衣服,抖落開來,「啪嗒」一聲,裡頭掉落出一個白色的布團。
  
  「那是什麼?」
  
  聽得安陵容問,頌芝定睛看去,臉色煞白。
  
  年世蘭原是坐在榻上喝茶,瞧見動靜,也轉過頭來。「什麼東西,拿來本宮瞧瞧。」
  
  頌芝顫巍巍拾起來,走過去,遞到年世蘭手上惶恐不安。
  
  果然,年世蘭一拿到手上神色也不善起來。
  
  頌芝當即跪了下去:「娘娘,奴婢真的不知這東西怎麼會在衣服裡頭。奴婢該死,是奴婢失職,娘娘饒命,娘娘饒命。就算借奴婢一百個膽,奴婢也萬萬不敢去害小阿哥和娘娘您啊。」
  
  年世蘭瞪頌芝一眼:「說了這麼些廢話,不如仔細想想可能是什麼人放進去的。」
  
  這些箱子一直都是她一人經手,頌芝才會這般惶恐,哪裡想得出來是什麼人放的。「興許是趁娘娘和奴婢不在,偷偷溜進宮裡放的。」
  
  安陵容忽而道:「娘娘,那東西上似乎有字,不妨看看寫了什麼。」
  
  這是一個白布做成的小人,宮裡做這些事情的人不少,年世蘭是不信的,但也覺得極為觸霉頭。她在宮裡樹敵不少,方才拿到下意識地便覺得這是有人想魘鎮自己。經安陵容一提,年世蘭才低頭看去。
  
  白布上用毛筆寫有一行小字,字上還裹了層布,大抵是當作小人的衣服。也是被這層薄布遮擋,她才一時之間沒注意到。
  
  「是生辰八字。」年世蘭道,「不是福惠的,但也不是本宮的。」


☆、佈局

  年世蘭腦海中又閃過兩個人的生辰八字,卻也不是那兩人。她倒不是說信這些,但也不願她在意的人沾染一絲一毫的晦氣。她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不知是誰的,心底也不由鬆了口氣。
  
  頌芝見年世蘭不曾怪罪,便站起身,湊在一旁瞅了瞅,隱約覺著有些熟悉,一時半會兒卻又說不上來。「娘娘,不如奴婢把這東西拿出去燒了吧,放在宮裡終歸是不大好的。」
  
  年世蘭也覺得如此,正要叫頌芝偷偷去辦了,卻聽得安陵容在一邊道:「娘娘可否拿給嬪妾瞧瞧?」
  
  年世蘭隨手一揮,示意頌芝遞給安陵容。
  
  安陵容在小人身上摸索了一番,低低道:「這料子倒是常見的錦緞,各個宮裡都有。」
  
  經她這麼一說,頌芝當下反應過來:「小主是說,有人把這小人放在咱們這翊坤宮,故意想要陷害娘娘。」
  
  方纔得知上頭的生辰八字不是福惠的,年世蘭便也不甚在意,眼下想來,是她想錯了方向。
  
  「頌芝,三阿哥的生辰是何時?」
  
  頌芝低「啊」了一聲,在腦中轉了一圈,當即道:「難怪奴婢方才瞧著眼熟,卻一時想不起來,這可不就是三阿哥的生辰八字嘛。」
  
  年世蘭冷笑一聲:「這三阿哥病得還真是時候。」
  
  頌芝回味過來,滿臉不屑:「說不定那病也是裝的,齊妃還真下得去手。」
  
  「不會。」年世蘭篤定,「當時皇上也在。」要買通太醫院的那些太醫,齊妃還沒那個本事。
  
  「娘娘,依奴婢看,齊妃就是嫉妒娘娘有了小阿哥,這才故意害得三阿哥生病,再演上這麼一出,好來陷害娘娘。」頌芝恨恨地剜了那小人兩眼,「就盼著這小人真起了作用,齊妃就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真的是齊妃嗎?
  
  「齊妃雖說不上聰明,可疼三阿哥卻疼得緊,稍有個頭疼腦熱的就擔心不已。齊妃確實不待見本宮,不過本宮自己也是做額娘的人,要說齊妃會動手害三阿哥,本宮是不怎麼相信的。」
  
  頌芝見年世蘭這樣說,不由問道:「不是齊妃,那還有誰?」在她眼中,這後宮裡的人,即便是不喜歡娘娘,也是不敢真來害娘娘的,畢竟有她們年府在那兒,這後宮裡的人,再好的家世,到她們年府跟前,不過是提鞋的份。
  
  半晌,安陵容開口:「娘娘,嬪妾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年世蘭一眼瞥過去,她最聽不得這類廢話:「不知道該不該說,那就先想好了再說。能不能說,難不成還要本宮教你?」
  
  安陵容垂下眸子,片刻:「臣妾以為那主謀之人的目的不過在於讓娘娘因此事而受害,那麼此事必然會讓皇上知曉,娘娘何不將計就計,讓主謀之人同皇上一起來翊坤宮搜查,屆時,誰想害娘娘,便可一目瞭然。」
  
  年世蘭心中對害自己之人約摸知道了三分,再加上這法子試探,便可完全確定。而她,只需要把這東西處理妥當了,再派人盯著齊妃,看她這幾日同哪些嬪妃密切來往即可。眼下,她再去探望一番三阿哥,更能叫那肇事者以為自己完全落入掌控之中。
  
  「齊妃,怎的走那麼急,可是三阿哥醒了?」
  
  聽到聲響,齊妃已知來人是誰。她忙停住腳步,眼中隱隱泛著淚光:「皇后娘娘,弘時一直沒醒呢,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醒過來。」
  
  宜修見她樣子,心中也猜到了七八分。「既然三阿哥未醒,你這個額娘怎麼不在身邊照看著,來養心殿做什麼?難不成……」三阿哥病危?她沒有說下去。
  
  齊妃也想到宜修心中所想,忙搖頭,眼中卻閃過一絲篤定:「不是的,臣妾知道三阿哥生病的真正原因了。」
  
  宜修早聽太醫說得模稜兩可,如今再聽齊妃這麼說,狐疑道:「本宮聽說,太醫也無法斷言是何原因,怎麼齊妃你知道原因了?」
  
  她當然知道原因。一定是華妃動的手腳。眼見自己的兒子出世,就想先掃清障礙。作為長子的弘時自然是第一個礙了華妃的眼。
  
  她還沒顯小阿哥擋三阿哥的路,華妃倒是先等不及了。
  
  齊妃氣得發指。她就是來向皇上揭發那個女人的惡行的。
  
  「是華妃,是華妃害得弘時如此,華妃一定是怕弘時擋了小阿哥的路,皇后娘娘,您要替臣妾做主啊。」
  
  「胡鬧。」宜修出聲呵斥,「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麼,誣陷嬪妃,破壞後宮安寧,按理是要論罪的。」
  
  齊妃急了:「不是的,皇后娘娘,臣妾聽弘時的宮女說,弘時上書房的時候還好好的,去見了小阿哥之後才病的。何況,華妃那個女人心狠手辣,臣妾就不相信,她沒動過這個心思。」
  
  宜修蹙眉,她本來還期待齊妃能拿出什麼真憑實據,她也樂得幫忙,如今,倒是她高估了齊妃的智商。只怕不用華妃動手,三阿哥跟著齊妃也不會有什麼好出息。可三阿哥終究是長子,若是能有一位聰明的額娘,即便沒有無量前途,也能穩紮穩打保住應有的地位。
  
  「照你這麼說,小阿哥怎的沒有生病,相比之下,小阿哥比三阿哥更易染病,若翊坤宮真有什麼不妥,也不該三阿哥一人生病。」
  
  「這……」齊妃一時之間想不到什麼緣故,只道,「定是小阿哥提前服下解藥才沒有染上,一定是這樣,肯定是這樣的。」
  
  見齊妃越說越離譜,宜修也漸失了耐心。「前朝傳言十四弟要起兵造反,皇上和太后正為這事煩心。你若在皇上面前這般說,只怕皇上非但不會降罪華妃,反倒會降罪於你,倒時,也會連累三阿哥不受皇上待見。如今你遇上本宮也就罷了,本宮好心提醒你,你且好好想想,究竟該怎麼做。」
  
  齊妃一怔,回過神後,卻見宜修已經朝養心殿走去。
  
  天色昏暗陰沉,風拍打在枝椏房屋間,留下陣陣嗚咽,屋外飛沙走石,恍惚是要落雨的前兆。
  
  蘇培盛忙又在養心殿內添了兩盞燈。這幾日皇帝心情不佳,做奴才的自然誠惶誠恐,他添了燈,即刻就退了出來,反正皇上身邊有皇后陪著,他樂得站在外頭,以免一不小心成為被殃及的池魚。
  
  宜修道:「臣妾剛從皇額娘那兒過來,皇額娘身子大不如前,人瞧著也蒼老了許多。臣妾問了太醫,太醫道情況不佳,皇上你看是不是去瞧一瞧皇額娘呢?」
  
  胤禛沉吟不語。皇額娘病了,他早就知道,他更知道皇額娘生病的原因,這才一直沒有前去探望。他不是不關心,想來,皇額娘也根本不需要他的關心。
  
  胤禛冷聲道:「有你照看著,朕也放心。」
  
  宜修早料到是這個回答,便不再提此事。
  
  「方纔臣妾在外頭遇到齊妃。」她刻意停了片刻。
  
  想到弘時,胤禛抬起頭來,面帶疑問,繼而道:「弘時醒了嗎?」
  
  「臣妾也以為是三阿哥醒了,細問之下才知道三阿哥還未醒。」
  
  胤禛也覺出異樣,再看宜修,臉上也不見悲色。兩人既然在養心殿外遇到,理應一起來。此時卻只見宜修,而不見齊妃。想到宜修方纔所說齊妃來此不是因著弘時醒來一事,也不可能是因為病情惡化。
  
  「齊妃說了什麼?」
  
  「齊妃一口咬定害三阿哥生病的是華妃,本是要來告訴皇上,臣妾問了才知並無確鑿的證據,想著皇上近來忙於政務,就不必為這等小事煩心,因而擅自做主勸了齊妃妹妹幾句,打發她回去照看三阿哥了。」
  
  胤禛一聽便想起當時齊妃胡亂猜測弘時是被人下藥,如今不好生照看兒子,反倒跑出來生事。當即沉下了臉:「以後你就多照看著點弘時。」言下之意是有意想讓三阿哥過繼到宜修名下。
  
  宜修心中一喜,面上不動聲色。「皇上的孩子,自然也是臣妾的孩子,這些都是應該的。齊妃終歸是三阿哥的生母,有她在三阿哥身邊三阿哥也能好得快些。」
  
  這話極為順心,胤禛面色稍霽。忽而想到福惠,隱隱有些擔憂。後宮的事他從前雖不過問,卻也不是不知道。他原本體諒那些勾心鬥角是因著對他有情,一些小事,他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全當作不知。不論弘時之事是意外還是人為,今天有弘時會如此,保不準哪天就輪到福惠了。
  
  想到此處,胤禛心裡已經有了計較。
  
  天色愈發昏暗,眼見著要落一場大雨,宮人們紛紛匆忙朝各自的宮殿跑去,生怕晚了一步,就會變成落湯雞。
  
  不一會兒果然下起雨來。
  
  「好好的天氣怎的說變就變。三阿哥不得皇上寵愛也罷了,連這老天爺也不待見他,娘娘去瞧了他這就遇上雨了。」頌芝不由抱怨起來。她們坐的是轎攆,沒有東西遮擋,幸而已經來到這御花園,才能在這亭子裡頭避雨,若是在宮道上,豈不真要淋了個透。
  
  這亭子四面透風,本是用作夏季納涼,而今頭頂雖是遮住了,可冷風從四面八方灌進來,還夾雜著些雨絲,著實不太好過。
  
  眼見著雨越下越大,年世蘭不由蹙眉。
  
  「已經打發人去找轎子了,想必很快就會到的。」頌芝也只能如此說,心裡卻擔心這大雨,轎夫的速度恐怕也沒那麼快。
  
  大約過了一盞茶的時間,四周仍然只有嘩嘩的雨聲,絲毫不見停下的勢頭。冷風毫不猶豫地灌進身體,化作牛毛般的細小的針刺入肌膚。頌芝強忍住打噴嚏的衝動,只因娘娘也不會比她好過多少,她站在上風處,希望能擋掉些冷風冷雨。
  
  「回去吧。」年世蘭道。「袍子上有帽子,大不了濕了一身衣服,好過在這裡吹冷風。」
  
  頌芝一驚,卻道:「不如娘娘再稍等片刻,奴婢再去催催。」在她心中,年世蘭是決計不能淋雨的。
  
  年世蘭一挑眉,似毫不在意:「這點雨,本宮還是受得起的。」她已拉好幃帽,準備如此回宮。
  
  頌芝見勸不得,正打算脫了自己的外袍當作年世蘭的雨披,隱隱瞧見樹叢間閃過一摸深色,她定睛一看,當即欣喜道:「娘娘,是轎子,轎子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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