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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紅樓)襲人的悠閒生活》作者:八月薇妮【完結】

第二十八章 巧遇

  花惜白日歇過來後,曾出去轉了片刻,倒是認得這周遭的路,轉出了門,見外頭廊下燃著燈,她探頭看了看,瞧著無人,就順著一路過去。

  這禦史府的人並不多,到晚上更是人少的可憐,好似都躲到了房內,不見個人影。賈府好歹還有巡夜的婆子,在這裡花惜轉了半天,只看到了個丫鬟匆匆忙忙地跑過,開了門就鑽進去了,似是因天冷之顧,連花惜跟她差不多遠都沒留心到。

  她白天暈船暈的精神不振,顧不上看這禦史府的景致,如今雖然是晚間,看來倒別有趣味,分外幽雅沉靜。

  花惜溜達了片刻,卻見前面有房間隱隱透光,白日探望林如海一路回來之時,曾經過此地,帶路的丫鬟指了指,說是老爺的書房。花惜當時就上了心,準備閑著沒事就去偷兩本書,藏著看也是好的。要是跟黛玉或者寶玉要,他們問起來卻不好回答,難道說是拿來撕著玩的。

  花惜當時心頭一猥瑣,就存了偷書的想法,雖然並不一定真的要做,但對這裡的印象卻極其深刻,且她這個人雖然在現代的時候「不學無術」,但到底是個「莘莘學子」,對書房這種東西懷有特殊的興趣。

  花惜知道林如海此刻應臥在睡房內的,見此地燃著燈,她略想了想,若有所思。便慢慢走過去,見房門虛掩,花惜側身向內偷看了一眼,卻見裡頭的書桌跟前,一盞燈下,林如海以手撐著桌子,一手探出捂著胸口,正站不住腳,搖搖欲墜。

  這次第,左右竟沒一個人在,花惜一怔之下,大著膽子推門進去,一邊喚道:「林姑老爺。」急忙轉過桌子,趁著林如海要倒下之時伸手將他扶住。

  林如海撐著身子,花惜扶著他,便將他挽著令他坐在椅子上,林如海靠住身子,喘了兩口,他病得糊裡糊塗,此刻便抬眼看花惜,有些懵懂,又見花惜面生,便問道:「你……你是……」

  花惜聽了寶玉晴雯說的那一番話,知道林如海不願另外請大夫,黛玉傷心,她就有些睡不著,心頭只跳,是以才壯著膽子出來亂撞,沒想到竟然真的能撞上正主。

  刹那間,花惜心頭略一計較,說道:「回林姑老爺的話,我是寶二爺的丫鬟,叫襲人。」

  林如海這才反應過來,點頭說道:「哦,原來是賢侄身邊的丫鬟。……你,卻為何……咳咳……」話沒說完,便一連串的咳嗽。

  花惜急忙替他輕輕地捶打後背,又伸手替他慢慢順氣,說道:「林姑老爺,您身子不好,怎麼竟然來到這兒了?身邊也沒個伺候著的人?」

  一邊說,一邊看林如海,見他傴僂著腰身,因實在太瘦,背上的骨頭硌著手,咳嗽的厲害之時,眼角竟還有淚光瑩然,若隱若現。

  花惜看的心頭慘然,目光一轉瞬間,卻看到桌子上鋪著一張白紙,仔細一看,卻見上面寫的是: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斷腸處,明月夜,短松岡。」

  字跡清瘦雋美,十分寫意,想來是林如海的手筆。

  花惜掃了一眼,記得這是蘇東坡寫得一首《江城子》,似乎是為了悼念他的亡妻所做。如今卻鋪在林如海的面前,這意思自然不言自明瞭。

  林如海咳嗽了一會兒,聽花惜問,便說道:「我最近總是躺著,覺得心裡悶,所以過來這邊……本是有人在的,因我覺得寒,便命人去取熱湯水了。」

  花惜不語。林如海轉頭看她,卻見她正望著桌上的字,不由一怔。

  花惜反應過來,說道:「說來我是白日暈船,心裡不好過,也是出來走走,不知不覺走遠了,衝撞了林姑老爺,姑老爺莫怪。」

  林如海搖頭,說道:「無妨,你……認字?」略沉吟看她。

  花惜就笑著說道:「奴婢不過是個丫鬟,怎會認字。」林如海雙眸微垂,說道:「哦……」

  花惜便說道:「林姑老爺身子不好,此地又沒有暖爐,甚是寒冷,不如我扶姑老爺去房內休息。」林如海說道:「不用,我坐片刻就回去了,人也該回來了。」

  花惜答應一聲,說道:「既然如此,那麼我便陪著姑老爺,等人回來了我再走。」

  林如海看她一眼,說道:「好。」林如海坐著,便將桌上的字紙慢慢地給卷了起來,手便一直抖,花惜不免伸手幫忙,低頭之時,細細一看,卻見那紙上有些地方皺皺的,似是因為殷了水漬,有的地方幹了便皺成一團兒,有的地方水漬卻還新鮮。

  花惜起初不解,後來心頭想通,便知道這不是什麼水漬,想必是林如海懷念亡妻賈敏,所以偶爾會來展看這一幅字,觸景傷情,因此落淚,怪不得他把下人支走了,恐怕也是不願被人看到自己如此悽楚之態罷了。

  花惜心頭忍不住微微感歎。這邊林如海說道:「相煩了。」花惜說道:「姑老爺真客套。」林如海說道:「勞煩替我放在那邊的花瓶之中。」花惜答應,就雙手捧著那字,小心翼翼地放回了花瓶之中,林如海才放心。

  花惜回來,林如海一時無聲,室內只有紅燭的光不時跳動。片刻,林如海忽地才問道:「你在榮國府那邊,是伺候寶玉賢侄的?」花惜說道:「回姑老爺,正是。」林如海說道:「我送黛玉過去,想必是給府上添麻煩了。」花惜心頭一動,卻微笑說道:「姑老爺說哪裡的話,老太太那邊,是極疼愛林姑娘的,只不過因府內人多事情雜的……只怕林姑娘住的不慣呢。」

  林如海聽了,眉頭略微一動,緩緩地開口,說道:「黛玉是個乖巧聽話的,既然老太太喜歡她,她必也是住的歡喜。」一邊慢慢問,一邊看花惜。

  花惜笑了笑,說道:「這倒是,林姑娘是個七竅玲瓏之人,極其懂事的,然而奴婢看來……就算是梁園再好,到底不如自己的家好……咳,奴婢一時失言了,只因奴婢是自小賣身了的,雖然說府內的太太老太太是疼惜下人的,我們二爺也待著格外的好,但終究不比自己家裡自在,姑老爺聽聽就算了,千萬莫要怪我,我是聽了姑老爺的話一時多嘴了。」她說著,就又笑,又做惶恐膽怯的模樣出來。

  
第二十九章 心病

  林如海聽了花惜的話,沉思說道:「梁園雖好,非久戀之鄉。你知道這一句?」花惜心頭一跳,恨不得咬住自己的舌頭,果然不愧是「莘莘學子」,文縐縐地,一不小心就露出馬腳。

  花惜心頭雖然叫苦不迭,面上卻還是笑微微地,說道:「二爺時常會念些詩句之類的,林姑娘有時候便會同二爺談論詩詞……我雖然不認得字,但經常聽他們兩個說,倒也是記住了幾句話,這可是班門弄斧了,請姑老爺莫怪。」

  林如海看了她一眼,點頭說道:「原來如此……這卻有什麼怪得,也是你聰明。」花惜說道:「多謝姑老爺誇讚。」

  林如海略微垂了眼皮,想了片刻,才又說道:「我曾問起黛玉,在榮國府內住的怎樣,她也只說是好……」花惜就不說話。

  林如海眼皮一抬,看了花惜一眼,說道:「現在想想,她雖然是個外孫女,但到底不是從小就生在那裡的,她雖然懂事,但又是個孩子,一時離了家去往別處,究竟應該有些不習慣的,唉……」

  花惜聽到此,才說道:「姑老爺這話說的倒是對,林姑娘的確懂事又好,嗯……只不過越是如此,才越叫人心疼呢。」

  林如海沉默不語,說道:「嗯……對了,你叫什麼?」花惜說道:「回姑老爺,奴婢叫襲人。」林如海說道:「襲人?從何而來?」花惜得意洋洋,衝口說道:「花氣襲人知……」猛地想到前事,急忙咬住舌尖,做思索狀,繼而說道:「知什麼來著……奴婢不記得了,是二爺說的一句詩。」

  林如海聽到這裡,才微微一笑,說道:「花氣襲人知晝暖,呵……是這句麼?」花惜急忙讚歎,說道:「姑老爺說的對極,正是這一句的。姑老爺真是博學,怪道二爺平日都念著想著,恨不得就來拜會姑老爺……這一次聽聞姑老爺病了,便急得什麼似的,巴巴地在老太太太太跟前求了准了,就陪著林姑娘來了。」

  林如海點頭,說道:「寶玉賢侄真是有心了,雖然年紀小,倒是有懂事,又有才學,我見他聰明伶俐,將來必非池中之物。」

  花惜見他對寶玉印象不錯,就心頭竊喜。林如海忽地叫道:「襲人……」

  花惜急忙回答:「姑老爺有何吩咐?」

  林如海說道:「這一番你跟著寶玉賢侄,陪著黛玉回來,真是有勞了。」

  花惜說道:「姑老爺說哪裡話,都是奴婢該做的。」嘴裡順溜兒地說著「奴婢」二字,心底卻委屈地想哭,心想:「我這樣新社會一個大好青年,怎麼就變成奴婢了,真是內牛滿面呀。」

  林如海抬頭看了看花惜,花惜只覺得他的眼睛生的極好,有些細長,很是有神,且因這人探花郎出身,容貌自是不凡的,又飽讀詩書,一身的儒雅氣質。

  花惜心頭略一陶醉,就想起了自己大學時候的一個導師,因她性子懶散,幾乎逃過所有導師的課,偏生那一個卻是次次必到的,只因那老師人品好,性子好,樣貌也好,很有古君子之風,花惜每每上他的課,都會想入非非一番。

  只是……那個卻是只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的。

  花惜一時恍惚,反應過來便「嬌羞」低頭,說道:「此地風寒,姑老爺還是早些回房休息罷。姑老爺病還未愈,我聽二爺說,林姑娘為此很是傷心呢,白日裡還因姑老爺暈倒了而也跟著暈了呢……林姑娘很孝順呢……先前在府內的時候,聽了姑老爺病了的信兒,一晚上都沒睡,哭的兩隻眼睛腫的什麼似的,這一路上幸虧二爺跟著,是不是逗著解悶兒,不然,怕是到了家,也就病倒了。」

  林如海靜靜聽著,末了輕輕一歎,說道:「襲人……」花惜說道:「在。」林如海說道:「你扶我回房休息罷。」花惜說道:「是,姑老爺。」便伸手,扶了林如海的手臂,便一步一步出了書房。

  出了門,一陣風吹來,林如海不免又咳嗽了兩聲,花惜急忙拿袖子替他遮著面擋風,林如海只覺她袖底一股淡香飄來,心頭一動,說道:「不須如此……」

  花惜說道:「姑老爺快別說話,小心嗆了風。」便扶著林如海,一步步地回到了他的臥房,又伺候他上了床歇著,林如海望著花惜,說道:「此番勞煩你了。」花惜一笑,說道:「姑老爺說哪裡話,倘若能好生伺候姑老爺,讓姑老爺快些好起來,林姑娘也不用傷心了,我們二爺也不用煩惱了,那叫我怎樣也是行的。」

  林如海又是輕輕一笑,他本來病的容顏瘦削,如今一笑,卻添幾分光輝。

  花惜急忙低頭,轉頭看了看,心頭疑惑,就問道:「怎地不見其他丫鬟婆子在旁呢?」林如海說道:「我不用她們伺候。」花惜略一皺眉,說道:「姑老爺何必如此苦著自己?」林如海說道:「何以見得?」花惜說道:「姑老爺這樣子,倒叫我想到一句二爺無意中渾說的一句話。」

  林如海目光淡然,望著前方,說道:「什麼話,你說來我聽聽。」

  花惜說道:「那一次二爺不知為什麼事不快了,回家之後,搖頭歎息,就說道:哀,莫大於心死。」

  林如海肩頭微微一震,繼而劇烈咳嗽起來,咳得身子向前弓起,花惜急忙上前,將他扶住,又替他輕輕地撫摸後心,林如海咳嗽了一會兒,才顫巍巍地抬起頭來,看向花惜,卻是無語。

  花惜說道:「姑老爺莫怪,因我敬愛林姑娘,姑老爺又是林姑娘的父親,是以不知不覺,就也敬愛姑老爺十分,一時話說多了,奴婢嘴笨心傻,說錯了話,惹姑老爺不快,請姑老爺罰我……」

  林如海搖了搖頭,將身子靠在床邊,忽地說道:「我怎會怪你……」靜靜想了一會,忽地一笑,說道:「你說你嘴笨心傻,我看……」

  花惜心頭顫顫地,偷眼看他。林如海卻欲言又止,只是一笑,說道:「襲人,時候不早了,你回去歇著罷。」

  花惜遲疑了一會兒,說道:「姑老爺身邊兒沒人,我有些不放心。」林如海又是一笑,卻說道:「你且放心,我片刻就叫人來。」花惜說道:「當真?」林如海說道:「這府上的人,都知道我是說一不二的。」他說這話的時候,卻隱隱透露一股威嚴。

  花惜才放了心,低頭說道:「如此就好了,奴婢告退,姑老爺好好歇著,只望姑老爺早些康復……」囉裡吧嗦說了幾句,也不敢看林如海是何表情,趕緊退了出去。

  
第三十章 起色

  花惜悄沒聲息地返回房內,這才覺得身子發涼,見晴雯跟寶玉兩個兀自睡得沉沉,毫無知覺,她便急忙鑽進被窩內,只覺得手腳冰涼,便將身子縮成一團,睡了過去。

  次日晴雯依舊來搖醒花惜,花惜先打了個噴嚏,昏頭昏腦起床,說道:「幾時了?」晴雯說道:「你還做夢著呢,方才我都伺候二爺出去了。」花惜一驚,說道:「這樣晚了?」晴雯說道:「是二爺起的早,他看你睡得香甜,便不叫我叫你。」花惜伸手摸頭,說道:「我這頭好像大了幾分。」

  晴雯聽了這話,噗嗤一笑,說道:「怎麼大了?敢情是因二爺疼你,你自覺得臉面就比之前大了?」花惜也跟著一笑,卻吸了吸鼻子,晴雯本在說笑,見她這樣,就伸手摸摸她額頭,說道:「天神!這額頭好燙,必是著涼了,怪道我挺你說話也悶悶地,臉也發紅。」花惜仰著頭,果然後知後覺的覺得鼻塞,她心頭知道是因昨晚上那一番「亂竄」鬧得,卻不說。

  晴雯趕緊出去,跟林府的丫鬟要了幾丸藥回來,喂花惜喝了,花惜揉著鼻子,說道:「我這身子越來越不好,難道是小姐身子丫鬟命不成。」晴雯說道:「你是先前沒走過路,又暈船又勞累的,自是風寒侵了,幸喜沒很麼大事就好。」花惜就答應了。

  兩個吃了早飯,那邊寶玉還沒有回來。花惜就派一個丫鬟去找,回來說道:「寶二爺跟姑娘在老爺那裡說話,只因老爺要人請大夫,此刻外面足有五六個名醫等候著呢。」

  晴雯一聽,奇道:「這倒是怪了,昨兒明明鐵了心似的不請大夫,怎麼今兒竟跟變了個人似的。」

  花惜在一邊捂著嘴樂。晴雯回頭,看她笑笑的,就問道:「你笑什麼?」花惜就說:「我笑這林姑老爺,性子倒是古怪,一會兒風,一會兒雨的。」晴雯就點頭,說道:「說的是,也不知是怎麼的了,昨兒那樣,我還以為是萬不能再請什麼大夫了呢。這下子倒好,二爺去了一大樁心事。」花惜也說道:「正是如此,大概是想開了罷。這人……很容易就鑽牛角尖兒,鑽進去了出不來,就不好了……倘若想開了,從裡面出來了,那才是皆大歡喜呀。」

  晴雯想了想,就說道:「說的跟你懂什麼似的……我卻不明白,那你說,這林姑老爺的病是不是能治好的?」花惜說道:「能不能治好,我也不知道,只不過只要他好生多見幾個真正的名醫,心情又好了些,藥石得當,我想總會有轉機的罷。」

  晴雯似懂非懂,便點了點頭。

  原來,花惜自打見了林如海,見他雖然病的憔悴,但是那雙眼無神,卻透出一股絕望之色,並不像是單純普通的病人。

  他之所以昏厥過去,只是因久病纏綿,虧空了身子,昨日又聽晴雯寶玉回來說起林如海不肯多請大夫之事,她隱約便想到:假如是普通病症,病人莫不是要快些好起來的,怎會不願多看大夫?除非他自知自己得了的是絕症,才又可能,然而另一方面,卻是因他自己不願意好起來罷了。

  昨夜晚花惜心頭想著這樁事,天冷,她性子又懶,前幾日又都是在船上度過,本是會好生睡一覺,怎奈總是放不下,眼前不停出現林黛玉跟林如海兩人的形容笑貌……一會兒想到林如海如槁木死灰,乍然而亡,一會兒就想到林黛玉靠在床邊,燒焚自己那些手稿,吐血而亡……簡直如驚悚片一樣,輪換出現,不帶停歇的。

  花惜穿越而來,對自己這身份本來甚為不喜,只想著要「明哲保身」,最好趕緊地脫了這個丫鬟身份才好。她本不想插手任何事情,不料人在局中,未免有些身不由己的事兒……更何況當丫鬟何其無聊,面對寶玉這個「妙人兒」,不免起了逗弄的心思,倘若將這冥頑不靈的補天石□成為豁達通透的「真寶玉」,那才有趣味呢。

  因此花惜只把這件事當成自己丫鬟生涯裡的「升級」活動,倘若把寶玉調-教的好了,將來成了能保護林黛玉的良人,林黛玉也不用那樣「魂歸離恨天」,叫人一撒同情之淚了。

  因此,只要不涉及自身安危,就隨手點撥點撥也可。昨夜時候,花惜本十萬分不想動彈,倒身下去就只想好生睡覺。然而腦中卻總是向著林家父女,最後終於折騰的她無法,才重披衣外出,這大概是冥冥中自有定數,果叫她遇到林如海。

  花惜是學心理學的,自不會太傻。林如海病的這樣,人卻跑到書房,呆呆看那「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其中意思傻子也明瞭。花惜便知道林如海多半是患了心病。這種病是個循序漸進抑鬱成疾的過程,就算是個好端端地人也經不住,從沒病到熬出病來。

  花惜自然不好明說什麼,幸而林如海也不是個笨人,能當揚州鹽政,自是有幾把刷子的,花惜三兩句「夾槍帶棒」的話,林如海心裡便明鏡兒似的。

  今日林如海一反常態,決定請名醫前來,卻算是昨晚上花惜一番功德未曾白費,只是……

  花惜伸手捧住臉,忍了忍,卻沒有忍住,終於「阿嚏」一聲,滿臉漲紅。晴雯說道:「快喝口水壓一壓。」花惜答應一聲,就趕緊喝熱水,心底嘀咕:「這是怎麼了,所謂『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難道我點撥了林如海,反而自己要代他生一場病不成?嗚嗚……」

  且不說花惜在自怨自艾,那邊林如海一個上午見了六七個名醫,幾個大夫一聚頭,商量了一番,便去對症下藥,這回弄得方子卻是大好的,比以前的不知高明多少。丫鬟們急忙去熬藥。林黛玉守著林如海,見他雖然還是病著,但精神已經比昨日好的許多,眼中也有了神采,真是高興之極,又是說,又是笑。

  林如海望著黛玉面上露出笑意,也微微含笑。寶玉先前也在,後來便跟賈璉出去了。裡頭,他們父女兩個說了會兒話,便問道:「黛玉,你在祖母那裡,住的果然是好麼?」林黛玉一怔,說道:「父親怎麼又問,都挺好的……」說著,就將目光轉開了去,面上的笑也斂了斂。

  林如海說道:「府內誰對你最好?」黛玉想了想,說道:「都挺好……老太太對我很好,寶哥哥也是。」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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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試探

  林如海問道:「平日裡住著,可有哪些不習慣的?」黛玉說道:「也沒什麼……起初有點兒不慣,後來也就都學會了。」林如海說道:「丫鬟婆子們可好?」黛玉說道:「老太太嫌雪雁小,就撥了個丫鬟給我,叫紫鵑的……父親也見過了的,很是聰明懂事,對我十分照顧。其他的……我也沒怎麼見她們,不上心。」

  林如海點頭,說道:「榮國府到底是大家,裡面人多事雜,縱然老太太疼你,可惜她年紀大了,想必有些事情照應不到,也是有的。」說著,便看黛玉。

  黛玉說道:「不過她們都知道老太太疼我,我也沒吃什麼委屈……幾個姐姐妹妹,也挺好的……二姐姐性子弱,三姐姐倒是性子爽利,四妹妹還小……其他的,璉嫂子是個厲害人,不過對我也還好。……舅媽也好,最近又來了個薛姨媽一家子,姨媽也很和氣,寶姐姐也是個伶俐的人,府內的人都很喜歡她。」

  只因黛玉見林如海大有起色,又關心自己,便不知不覺說多了。只是她是賈母第一個疼愛的,且同寶玉之間,關係素來非比尋常,後來寶釵來了,眾人都喜歡寶釵,賈母也很是疼愛,黛玉雖然不好說什麼,到底心裡感覺有些怪怪的,難以釋懷。——這卻是個「既生瑜,何生亮」的意思。

  一來是因如此,二來卻是因黛玉是在林如海跟前,對著自己的父親,全不設防,是以說到最後一句,未免有些語氣含酸,林如海浸淫官場,哪裡會聽不出來?眼望著黛玉,當下微微一笑,說道:「憑她怎麼好,難道還比得多我的玉兒麼?」

  黛玉面紅,一笑,說道:「父親取笑我了。」小兒女形態,靠在林如海胸口,低低地笑,卻暗地裡十分得意。

  原來,昔日林如海向來有話習慣藏著,從不肯坦然表露,對女兒也不怎地親近。如今當面誇獎黛玉,黛玉自然是十分高興的。

  暫不提林氏父女兩個,父慈女孝,天倫共用。且說那邊,花惜因為「夜行」一事,染了風寒,幸喜不重,只是鼻塞頭疼,間或打兩個噴嚏,正在屋裡頭昏頭昏腦地,就聽得外面有人說道:「寶兄弟可在?」

  此刻晴雯出去找藥,寶玉自己也出去溜達,只剩花惜在屋裡「孵蛋」一般呆著,聽了聲響,急忙出來,見是賈璉,便說道:「璉二爺,寶二爺剛出去了。」

  賈璉一聽,點了點頭,卻不走,反而坐下,說道:「你看,我巴巴地來找他,他竟出去了,昨兒叫我有空帶他出去走走,卻這般不湊巧。」

  花惜急忙倒了茶來,給賈璉喝,又說道:「二爺只是一時興起,想必是在府內轉轉,璉二爺找的急,我即刻出去叫人把他找回來就是了。」

  賈璉便抬手,說道:「不必,我也沒什麼別的事,索性就等等他罷了。」說著,就伸手端了茶碗喝茶,喝了一口,微笑說道:「這是什麼茶,滋味兒真是好,先前竟沒喝過的。」

  花惜說道:「這也是自家裡帶來的,不是什麼珍貴的……只是上好的龍井。」賈璉說道:「怪道這顏色這麼好,想必只是老太太偏向,給了寶玉的,我們那屋裡卻不曾見。」花惜說道:「若是璉二爺喜歡,我同寶二爺說,改日送璉二爺些。」

  賈璉便笑,轉頭斜睨著花惜,說道:「真是個識情識趣的丫頭,也怪道寶玉時時刻刻都離不了你。」

  花惜聽賈璉這話裡好像有話,並不是普通的讚美,且他的眼神……一對上那雙「電力十足」的眼睛,花惜仿佛能聽到空氣中電流滋滋作響的聲兒,便急忙裝作傻傻的樣子,陪笑說道:「我哪裡有那麼好,也只是笨手笨腳的罷了,就是實心眼,二爺說什麼我便做什麼,二爺見我笨,才多照料我些罷了。」

  賈璉打量著她,卻見這丫頭雖然長相並不怎地出色,但勝在有一股溫柔如蘭的氣質,第一眼看過去,並不怎麼起眼,但是越看竟越覺得好看,好似品香茶,上了癮,賈璉便笑,說道:「你不說這些話,我還當你是個笨的,你一說這些,我反而覺得你是個聰明人,故意藏拙。」

  花惜心頭亂跳,心想:「這廝難道並不只是個繡花枕頭,這雙眼睛也並不是空好看,真個如此犀利?」她便慌忙笑著說:「奴婢怎麼敢呢?二爺別取笑奴婢了。」

  賈璉只看著她,見花惜忙著低頭,他更加肆無忌憚,眼光兒都不捨得撇開分毫,那眼神□裸地,似乎要把花惜的衣裳都扒光了,看的通通透透才好。

  一個低頭躲避,一個大膽放肆,正在花惜心底暗暗叫苦不迭之時,外面晴雯終於回來,說道:「我這腿子都快跑斷了,才給你尋了一枚好藥過來,你可要補償我,好生地替我捶捶腿罷了!」

  一邊兒說著一邊進來,見賈璉在,這才一怔,急忙行禮,說道:「原來璉二爺在,我竟沒看到。」

  賈璉一笑,才轉過頭來,看向晴雯,說道:「別多禮,我只是來等寶玉的,晴雯,你自外頭來,可知道寶玉去了哪裡?」

  晴雯說道:「先前我看二爺在後院那邊,望著那些假山竹子發呆,此刻也不知去哪裡了,怎麼,璉二爺找我們二爺有事?」

  說著,便走過來,將手中的丸藥遞給花惜,花惜便急忙接了過去。

  賈璉說道:「沒什麼大事,——怎麼,襲人病了?」

  花惜說道:「只是偶感風寒。」賈璉說道:「你們都是寶玉房裡的,平常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雖然說是丫鬟,卻比的上那些小戶人家的小姐,怎麼經得起這樣的折騰,也罷,好生休養休養,千萬別拖太久,——這是什麼藥,可好用麼?」

  晴雯說道:「是自外面大夫那裡尋來的,說是百試百靈。」賈璉說道:「這還好,就先用著,倘若不得法,回頭告訴我,我再去另找好的。」

  晴雯笑道:「璉二爺有心了。」花惜也只好相謝,說道:「哪裡敢勞煩璉二爺呢。」

  賈璉笑笑說道:「不值當什麼……」正說著,外面寶玉回來了,見賈璉在,就說道:「我處處找不到哥哥,怎麼就到這裡來了?」賈璉說道:「你瞧瞧,我們必是走岔路了,我在這兒等了你半天。」寶玉說道:「哥哥尋我有事?」賈璉說道:「今日得閒,林姑老爺的病又穩定了,我要出去轉轉,你前日不是說要跟著的麼?」寶玉大喜,說道:「這樣正好。」


第三十二章 金戒

  賈璉便跟寶玉商量要出去,正說的熱鬧,外面有人來,說道:「林姑娘請寶二爺有事過去一趟。」寶玉出來,問道:「什麼事?」那丫鬟說道:「林姑娘說是小事,一會兒功夫就成。」賈璉笑道:「先前我來之時,曾跟姑老爺說過要出去之事,且說你也想出去,難道這會子功夫就給姑娘知道了,特特叫你去一趟?」寶玉說道:「怎會這麼巧?」賈璉就笑,說道:「你若不信,我們便打個賭。」兩個邊說邊出了門,賈璉說道:「我就在門口等你,一刻鐘你不出來,我就走了。」寶玉答應。

  當下,賈璉扭身帶小廝出門,寶玉就去見林黛玉,到了黛玉房間,見黛玉正坐在桌邊兒翻書,他上前說道:「妹妹叫我?」黛玉抬頭,說道:「寶哥哥你來了。」寶玉問道:「叫我來何事?」黛玉從書桌後轉出來,說道:「先前聽說你要出去趟……」

  寶玉一笑,情知被賈璉猜中了,便說道:「正是,哥哥在門外等我。」黛玉笑了笑,也說道:「我叫你來沒別的事,只因我不能出門,家裡這些人不得力,既然你出去,正好,你到了外頭,自有我們家本地的人帶著,你就看那些好玩的東西,撿那些又古樸又雅致可愛的,比如小檀香的扇子啊,鎮紙啊,木雕的筆筒,竹編的小籃子之類,買一些回來。」

  寶玉問道:「妹妹想要這些?既然如此,我便多買些回來就是。」黛玉搖搖頭,說道:「不是我要,我是想,改日我們回去,必要帶些東西給姐姐妹妹們的,難道就空著手?貴重的東西太俗氣,又買不了那麼許多,就撿那些清新可愛的小玩意兒,你的眼光又好,她們也必定是會喜歡的,且又人人有份兒,分得過來。」

  寶玉聽了,連連點頭,說道:「妹妹真是想得周到,我竟沒想到,倘若真個空著手回去,恐怕要被她們說了。」

  黛玉一笑,說道:「我就這一件,也沒別的事,你快去罷,只是別亂走,切記的跟著家裡人,倘若走丟了,你自己找不回家,不是好玩的。」

  寶玉又急忙答應了,叫黛玉放心。這才出了黛玉的房間,向外而去。

  且不說寶玉跟著賈璉出去「見世面」,買禮物之類。只說晴雯跟花惜兩個,呆在屋內。花惜就說道:「可惜啊可惜。」晴雯說道:「你病的聲音悶悶的,不好好地歇著,又在哪裡說什麼可惜可惜的?」

  花惜說道:「你看看,如今寶玉跟著璉二爺出去玩耍了,我們偏不能出去,好歹我們也來了一趟揚州,有道是『煙花三月下揚州』,這麼好的時候,不能出去玩耍,豈不是可惜?」

  因是在晴雯跟前,故而花惜也不必刻意的「藏拙」,不像是在林如海跟賈璉面兒前,如老鼠跟貓捉迷藏似的。

  果然,晴雯聽她念詩,就笑話說道:「你看看你這輕狂樣兒,這還是病著呢,若不是病著,敢情你要飛起來,或者要二爺帶你出去見見世面。又念什麼『煙花三月四月』的,不過是在馬車裡聽了林姑娘跟二爺說那會子詩,你也就變得會作詩了,在我面前賣弄,羞不羞?」

  花惜嘿嘿地笑,說道:「會念詩又什麼了不起,卻比不得我們晴雯妹子,蘭心慧質的,還會繡花呢,從馬車上繡到姑老爺家裡,這份勤勉是什麼也比不得的。」

  晴雯放下繃子,轉頭斜睨著花惜,微微笑道:「你又笑話我?以為你病著我不敢胳肢你是不是?」

  花惜急忙求饒,說道:「哪裡哪裡,我不過是真心實意的誇獎罷了。」

  兩個就在說笑,正其樂融融地,聽外面又有人來,站在門口,卻是個婆子,帶著兩個丫鬟,說道:「請問哪位是花大姑娘?」花惜正擤鼻子呢,就沖晴雯使眼色,自己轉了身。

  晴雯急忙站出來,說道:「找她做什麼?她病著呢。」

  那婆子聽了,就說道:「花大姑娘病了?——是老爺派我來的,這位必然是晴雯姑娘了。」晴雯驚奇,說道:「你認得我?」婆子說道:「我聽聞伺候那邊哥兒來的,是兩位如花似玉的姑娘,一位是襲人姑娘,另一位卻是晴雯姑娘,因此我是知道的。」

  晴雯笑道:「你倒是明白。不知你們老爺派你來是什麼事?」

  婆子說道:「我們老爺說,因為兩位姑娘一路伺候那府裡的哥兒跟我們姑娘來此,舟車勞頓的,多有辛苦。只因我們府上沒了奶奶,姑娘又小,未免有些照顧不周的地方……因此就叫我來問問,兩位姑娘缺些什麼?用些什麼,要些什麼的,就只管叫人來吩咐去買。」

  晴雯一驚,說道:「姑老爺也太多禮了。」那婆子笑著,說道:「這兩個丫頭,是老爺命我送來的,只聽兩位姑娘使喚。」

  晴雯這才知道那兩個丫鬟是留在此的,又是一怔,說話間,那兩個丫鬟已經上前,各自手裡捧著兩個託盤。

  此刻花惜也擤好了鼻子,便上前來,悶著聲音問道:「咦,這拿著的是什麼?」那婆子見她出來,趕緊陪笑,說道:「是花大姑娘?這盤子裡是老爺賞給姑娘們的一點東西,以為謝禮。」

  花惜說道:「姑老爺真是個細心多禮的人,我們不過是丫鬟而已,值得什麼?」婆子笑道:「我也是聽命行事,請兩位姑娘收了罷。」

  說著,那兩個丫鬟上前,晴雯伸手掀開那盤子上蓋著的紅緞子,頓時一怔,說道:「你看這是什麼?」花惜上前一看,頓時也一怔,說道:「這是什麼?」

  原來,一個盤子裡放著的,是兩個盒子,那婆子上前,打開其中一個,端給花惜看,花惜低頭一看,卻見是個光閃閃的金戒指,細看看,上面還鑲嵌了顆珍珠,圓圓潤潤,倒是好看,只把花惜嚇了一跳,急忙推過去,說道:「這是……這是賞給我們的,使不得,太貴重了些。」晴雯也驚了,竟不知說什麼。

  那婆子笑道:「這是給花大姑娘的。那是晴雯姑娘的。」將這個盒子放下,卻拿另一個,晴雯一看,也是個金戒指,只不過比花惜的要小一些,也沒有珍珠。

  婆子將兩個戒指放下,丫鬟上前,原來這另一個盤子裡卻是疊著整齊的兩套新衣裳。婆子說道:「這桃紅的一套,是給花大姑娘的,柳綠的一套,是給晴雯姑娘的。」

  花惜同晴雯兩個面面相覷,都有些不知所措。花惜說道:「無功不受祿,還是麻煩您把這些收回去。」婆子說道:「我們老爺賞賜的東西,哪裡有收回去的道理,姑娘且安心。東西送到了,我該回去稟告老爺了,姑娘們坐。」又同那兩個丫鬟說道:「好生伺候著。」說著,便轉身出去了。

  花惜同晴雯兩個,不知如何是好,那兩個丫鬟把東西放下,便說道:「見過兩位姐姐,奴婢叫曉翠。」另一個說道:「奴婢叫輕紅。」晴雯說道:「你們老爺,慣常是這麼大方的?」那叫曉翠的抿嘴一笑,點了點頭。

  晴雯拿了那盛戒指的盒子,看了看,問花惜,說道:「你說該怎麼辦是好?」花惜說道:「我也不知道……」心裡卻想:林如海怎麼無端端出手這麼大方?難道說……他是……

  想著想著,不由地額頭黑線。

  晴雯雖然疑惑林如海為何如此,然而那戒指卻是好看,晴雯便打發那兩個小丫鬟出去,偷偷同花惜說道:「難道是林姑老爺病的糊裡糊塗,不知道……才賞給我們金戒指?」花惜說道:「別胡說,沒聽到說,林姑老爺病已經大有起色了麼?」晴雯說道:「那是如何,這也太大方了些,這總不會是送錯了的,等會兒又要要回去的罷?」花惜噗嗤一笑,說道:「姑老爺不是那樣兒的人。」晴雯說道:「你又知道他是怎樣的人?不過也跟我似的,就見過沒兩次。」

  花惜說道:「我猜的罷了。」晴雯說道:「你快戴戴看,好看不好看?」

  花惜說道:「方才還怕人家送錯了,怎麼現在就這麼不害臊,要戴著看了?」晴雯說道:「雖然說我不喜歡主子們賞賜……但這樣大方的還是第一次見,你看看我們府裡,連同老太太……哪裡有大方的賞賜咱們金戒指的?——再說,這是在他府裡,既然已經賞給我們了,我們再不要,未免給那些婆子丫鬟的笑我們不開眼,索性就收了罷了。」

  花惜點頭,說道:「這倒是……」晴雯戴了那戒指,到底是女孩子,怎樣剛強,也是愛美的,且又喜歡著金戒指,便說道:「你快看看,好看麼?」花惜看她高興的樣兒,就說道:「果然是好看的,你的手白,襯得格外好呢。」晴雯在眼底反反復複的看,果然愛不釋手,幾乎忘了去翻那套衣裳。片刻,又攛掇花惜去試那個珍珠戒。

  兩個正在又說又猜,外面有人進來,說道:「我聽說襲人姐姐病了?」嫋嫋婷婷進來,卻是林黛玉。


第三十三章 寶玉

  花惜跟晴雯兩個正在驚歎林如海的大手筆,她們兩個雖然一個是大丫鬟一個是一等丫鬟,榮國府也算是大家族,主子又比別處不同,不過也沒受過這麼重的賞。

  先前見兩個戒指不同之時,晴雯心頭還覺得有些奇怪,然而見自己那一枚做工精緻好看,黃澄澄的金子放在跟前,一時竟也忘了問,便只顧拿著玩兒去了。

  正在此刻,外面林黛玉帶著紫鵑進來,進門便問道:「方才我聽說襲人姐姐病了?」花惜趕緊出來,笑著說道:「哪裡又讓姑娘擔心了?不過是一時受了涼,沒什麼大礙,姑娘莫掛在心上。」一邊說一邊趕緊給黛玉倒茶。

  黛玉坐了,便看花惜,說道:「一路真是為難你了,本來在府內的病就剛好,這一路顛簸,也是不免了的……真個兒好了些了麼?」花惜說道:「真好了,姑娘看我這不是好端端的麼?」

  黛玉看她笑意盈然,顯然無事,這才點了點頭,目光一轉,卻望見桌子上林如海送來的物件,黛玉便說道:「這是什麼?」

  花惜說道:「是姑老爺命人送來的,說是賞賜我跟晴雯的呢。」黛玉說道:「原來是父親送來的,叫我看看。」

  花惜跟晴雯就端了那盤子過來,黛玉一一看了,就說道:「這樣還好些,我心裡也正想著,讓你們兩個跟著寶玉來這一趟,也沒什麼相送的,父親倒是比我想的周到。」說著微微一笑。花惜同晴雯對視一眼,便說道:「姑娘言重了,伺候二爺跟姑娘,是我們的分內之事,哪裡就敢要姑老爺的賞賜呢?」黛玉說道:「父親既然賞了,你們自管拿著就是了,自有他的道理,我也放心。」

  花惜兩個聞言,只好答應了,又謝黛玉。黛玉又說道:「寶玉出門去了?」花惜說道:「先前璉二爺叫著出去了。」黛玉說道:「他先前只在府裡頭,有舅母舅舅管束著,好不容易出來這一趟,可以放放風,我又怕他會鬧事,因此先前特意叫了去又囑咐了一頓。」

  花惜說道:「二爺也不小了,定會有分寸的,姑娘放心罷了。」黛玉點頭,說道:「你們在這裡有什麼要用的,只管吩咐她們去要,千萬別委屈著,就跟在府裡一樣的。」

  花惜忙道:「哪裡就委屈了,姑老爺跟姑娘都是這麼照料。」

  晴雯便問道:「姑娘,姑老爺的病怎樣了?」黛玉臉上便又微微露出笑意,說道:「我看到是有起色了,比開始見著的時候精神了許多。」

  這邊又說了一會話,黛玉才同紫鵑回去了。花惜跟晴雯又看了一會兒戒指,都嘖嘖讚歎,歡喜了片刻,終於把東西收了起來。

  這功夫晴雯才得閒,問道:「你說,我們的戒指為何不同?」花惜心頭一跳,說道:「我不知道,你說呢?」晴雯說道:「要說姑老爺知道你是大丫鬟,比我出色的,所以特準備了好些的戒指來給你,也是有的。」花惜說道:「別亂想。我瞧你那個也不錯,金碧輝煌的。」

  晴雯說道:「呸,別眼饞,那是我的……你沒明白我的意思,我這話還沒有說完呢,我是說,姑老爺就算知道你比我出色,是大丫鬟,故而準備個更好的給你,也是有的。但為何竟這麼巧,竟然這金戒指上有珍珠呢,難道姑老爺知道你原名叫珍珠的,所以才特意準備了這個?」

  花惜說道:「這個,不會罷,姑老爺哪裡會知道這些,我覺得,這不過是湊巧的。」晴雯說道:「若說是湊巧,可也太巧了些。」花惜說道:「無巧不成書嘛,也不是沒有的。」晴雯說道:「你只管給我打馬虎眼罷了。」花惜就嘻嘻地笑。

  兩個人得了賞賜,很是高興,都是女孩兒,心裡愛美的。便又拿那衣裳比了比,晴雯說道:「我喜歡著柳綠的,顏色明快,都說這揚州的刺繡天下聞名的,你摸摸料子,果真是格外不同,綿密的很。」花惜說道:「不錯不錯,果然是極好的,只不過,我這桃紅的有些兒太鮮豔了,我怕是穿不出。」

  晴雯說道:「我覺得這顏色很好,正合適你穿戴,你道為何?皆因為你是個素來賢慧的,就算穿了這樣輕薄的顏色,都只會叫人誇,倘若是我穿了,就不好了。」

  花惜問道:「怎麼個不好法兒?」晴雯說道:「你倒跟我裝糊塗,罷了。」說著,就把那衣裳疊起來,放到自己的箱子裡去。花惜也把自己的疊好,也放了進去。

  到了中午頭,兩個吃了飯。便在屋內拉著那兩個林府的小丫鬟閒聊。晴雯一邊繡著花,一邊說道:「你們老爺好些了麼?」輕紅說道:「中午頭喝了藥,此刻歇下了。」晴雯說道:「你們老爺這病怕是拖了很久了。」曉翠說道:「我來得晚,卻是半年前來的,我來之時,老爺就有些不好。」

  花惜便問輕紅,說道:「那你是來了多久了?」輕紅說道:「回姐姐的話兒,我卻是從小就跟著林家的。」花惜一聽,就知道這個不是家生子,怕也是自小就賣了死契的,就說道:「那你可還記得你家太太?」輕紅說道:「記得,老爺跟太太向來很好,後來太太過世了,老爺就一直不甚高興。」

  正說著,外面有人慌裡慌張地進來,竟是個小廝。晴雯看的眼熟,知道是跟隨寶玉的其中一個人,就停手,呵斥說道:「跑什麼?怎麼這麼沒規矩,竟然跑到裡頭來了?」那小廝趕緊行了個禮,變了臉色,低頭說道:「小人是一時情急,顧不得叫人傳話,自己跑進來回兩位姑娘,——小人是跟著寶二爺出去的,不料走到中途,不知為何,寶二爺竟走丟了。」

  花惜同晴雯一聽,都是大驚,晴雯本正在細看那一針方才繡的不對,沒想到會有這等大事,一不留神便被針紮了手,趕緊地放進嘴裡吸吮,一時痛心徹骨。

  花惜聞言也急忙出來,問道:「你仔細,慢慢地說,二爺怎麼走丟了?」

  那小廝就說道:「起先我們只在瘦西湖那邊轉,璉二爺就要去茶肆歇腳,後來寶二爺見湖邊賣的好根雕,就過去瞧,有一陣舞獅子的過來,舞的熱鬧,二爺便起身看舞獅子的,我們就一轉身的功夫,二爺就不見了。」

  花惜同晴雯兩個聽了,瞬間竟出了一身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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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紅包

  聽聞寶玉不見,花惜同晴雯兩人霎時出了一身冷汗。花惜急忙問道:「已經派人去找了不曾?」小廝說道:「璉二爺如今帶人在外面找呢,方才也有人去告知林姑老爺了,想要姑老爺幫手。」

  花惜點了點頭,那邊晴雯又問了若干。那小廝自去了。晴雯回身來,說道:「這可如何是好?二爺怎麼竟不見了,倘若真找不回來,我們怕也是活不成了……」倘若真找不回來,等她們兩個回了賈府,必有一番腥風血雨。

  花惜說道:「且先別急,還不知怎樣呢,先別想的太壞。」思索了片刻,說道:「也不知林姑娘知道此事了沒,我們去看一看她如何?」晴雯說道:「乾等著也不是辦法,便去看一看也好。只不過林姑娘性子弱,倘若知道二爺走丟了,不知要怎麼著急……怪道先前她巴巴地來一趟看看,又囑咐過二爺,竟是白囑咐了。」

  兩個邊說著,就去找黛玉。進了門,見黛玉正也急急地要出門,一頭走一邊垂頭,伸手拭淚。

  兩個迎了上去,黛玉說道:「襲人姐姐,晴雯,怎麼來了?」花惜說道:「姑娘要去哪?」黛玉眼紅紅地,說道:「我方才聽說寶玉走丟了,這會子去父親那邊看看,瞧他有沒有什麼法子。」

  花惜說道:「我們跟著姑娘可好?」黛玉說道:「你們也要去?自然是好。」

  四個就一邊走一邊說,黛玉說道:「我先前就心神不寧的,知道他出去,特意叫去說了會兒話,沒想到仍舊出事了,早知道如此,我就叫他別出去就是了。」花惜急忙安慰,說道:「姑娘且先別慌,恐怕二爺是一時的迷了路,所謂吉人自有天相,仍舊會好端端的回來的。」

  黛玉忍不住就又落淚,說道:「他那個性子,又從沒出過門的,如今貿然走到外面去,落了單,不知多少人欺負呢,也不知會遇上什麼。」

  晴雯也暗暗擔憂,但聽黛玉這麼說,便也從著花惜,說道:「姑娘且別急,二爺雖然不甚剛強,一來到底是個男子,二來二爺是個聰明人,必然是知道怎麼應付的。」花惜也說道:「正是這樣,姑娘先別傷心,給姑老爺看到了,又也要傷心的。」黛玉才稍稍收斂。

  三個人說著,到了林如海的臥房,見兩邊丫鬟垂手,不聲不響,丫鬟們黛玉來了,才行禮說道:「姑娘來了。」就掀起簾子,讓黛玉進去。

  黛玉領著三人到裡面,見林如海坐在桌邊上,正喝藥呢,黛玉上前行禮,紫鵑花惜晴雯三個也行了禮,林如海看著黛玉,就說道:「怎麼著眼睛這麼紅的?哪裡又哭過了?」黛玉聽了這話,淚更忍不住,撲簌簌落下,說道:「父親,你可聽說了?寶哥哥丟了!」

  林如海說道:「別哭,快把淚擦一擦,我方才聽說了,剛剛也派了人去找,你別擔憂,我已經跟揚州通判點檢那邊打過招呼,他們也派了衙門中的人手四處搜查去了,揚州城雖大,但是這些人極為得力,要找到寶玉賢侄,不是難事。」

  他身為人父,又身居高位,說話自有一番威嚴,黛玉本來六神無主,被林如海三言兩語,說的停了淚,問道:「父親所說,是真的麼?」林如海點點頭,說道:「為父自不會騙你的,你放寬心,寶玉賢侄定會好端端地回來的。不許再哭了。知道了麼?」黛玉便答應,說道:「我聽父親的。」

  林如海說完了黛玉,才又抬眼,花惜正在靜聽偷看,不妨林如海雙眼一瞧,便掃了她一眼,花惜急忙低下頭去。林如海問道:「聽聞襲人病了?」黛玉轉頭,也看向花惜。

  花惜沒想到林如海的話題轉的如此突兀,一怔之下,急忙說道:「回林姑老爺,不過是得了風寒,並沒什麼大礙,如今已經好了。」

  林如海望著她面色,說道:「既然好了,那也罷了,如果有些不妥,便叫丫鬟來找大夫,都是現成的。」

  花惜說道:「是。」

  林如海又說道:「先前我聽聞寶玉賢侄走丟了,還想叫人去告訴你們一聲,如今你們來了卻是正好,嗯……你們也別擔心,我必會盡力將寶玉賢侄好端端尋回來的。」

  花惜見他氣度沉穩,絲毫氣急敗壞的焦急都無,暗暗稱奇,卻低頭,說道:「我們都仰仗林姑老爺,本來心急非常,聽了林姑老爺一番話,才算放了心的。」林如海嘴角微微一挑,稍縱即逝,說道:「嗯,你們只等著罷了,想必外頭很快便會有消息的。」

  花惜跟晴雯退出來,晴雯說道:「這林姑老爺好大氣派,二爺走失這樣天大的事情,被他淡淡地說了兩句,我的心竟也寬了不少。」花惜說道:「他是個大官兒,自然有一股別人不能及的氣度,不過,揚州是他的地頭兒,既然他說能把二爺找回來,想必是有幾分把握的,何況我們著急也沒用,就只等著罷了。」

  晴雯說道:「說起來我們那二爺也實在可恨,若是這回找回來,定要好好地看著,哪裡也不許去了。瞧林姑娘傷心的樣兒,又流了多少淚。」花惜說道:「我們的晴雯妹子又好打不平起來了,嗯,等二爺回來,就狠狠地說他一頓,必叫他悔恨。」

  晴雯歎道:「如今只望著他沒事,……唉。倘若此事被府裡頭的太太老太太們知道了,我們可活不出來了。」花惜見她憂愁,就說道:「別怕,要是好好地只走了一趟就回來了,人不傷的話,也沒什麼大事。」

  花惜同晴雯兩個,從晌午等到傍晚,望眼欲穿,黛玉在林如海房內坐了會兒後,就也到了她們這屋裡,同花惜晴雯兩個說話。花惜見她仍舊擔憂,未免又安慰了些。

  一直到了掌燈十分,外面有人嘈雜叫嚷,隱隱說道:「好了好了。」這屋裡連同紫鵑四個人,急忙都到門邊上去看,卻見輕紅一路小跑跑過回廊,到了門口上行禮,說道:「姑娘,花大姐姐,外面有了消息,說是找到寶二爺了。」

  黛玉伸手按著胸口,大大地松了口氣,說道:「阿彌陀佛,嚇了我半死,——人如今在哪裡?」輕紅說道:「老爺已經派人去接了。」黛玉回頭,伸手握住了花惜的手,說道:「你也聽到了?」花惜點頭,黛玉眼中發酸,說道:「我這心如今才放下……」

  花惜便問輕紅,說道:「打聽了麼?二爺是去了哪裡,如今好壞?」輕紅說道:「外面的只說找到了,好端端地,叫別擔心呢。」

  這一下,幾個人也都放了心了。

  又過了半個時辰,果然外頭又有響動,黛玉只呆著沒走,茶都添了幾次,無心喝,涼的都倒掉了。夜幕之中,外面有人說道:「噯?你們都在?」聲音清亮,不是寶玉,又是何人?

  黛玉一聽,先忍不住,起身轉頭就看,果然見有人自外面進來,眼神極亮,很是精神,正是寶玉從天而降,黛玉一看他,又喜又心酸,淚先湧了出來,趕緊起身急走了兩步迎上去,寶玉見黛玉這般模樣,才斂了笑容,趕緊上來,說道:「妹妹……」

  黛玉望著寶玉,鼻子酸楚。沒見他時候,恨不得立刻見到,如今見了,卻偏偏扭了身過去,說道:「你還知道回來?你白日裡出去的時候我叮囑你什麼了?你全不記得,竟跑到哪裡去了?」

  雖然是故作嗔怒,到底是關切的,身子扭到一邊去,眸子卻還垂著,就望寶玉身上瞧,看他好壞。

  寶玉說道:「好妹妹,我怎不記得你的話,只不過當時人多,將我一沖,身不由己地就沖了開去。我好好地,你放心。」伸手便握住黛玉的肩膀,見黛玉眼紅紅,臉頰上依稀帶淚光,便實心誠意的賠不是。

  這邊上他們兩個在說,那邊花惜跟晴雯便過來,圍著寶玉,打量他好不好,見寶玉身上頗有些灰塵,平日裡乾淨的臉,此刻也沾了些灰,不由地暗地裡驚訝。

  一會兒寶玉哄好了黛玉,兩人便坐了,花惜才得空問道:「二爺這到底是去了哪裡?」晴雯也說道:「怎麼似鑽到哪裡一般,蹭了這一身的灰。」

  寶玉笑道:「你們才想不到,我是去做什麼了。」花惜問道:「二爺做什麼去了?」黛玉也看向寶玉,寶玉自進門來,身上臉上雖然沾灰,有些狼狽,精神卻是上好的,聽花惜問,卻歎了口氣,說道:「我若不說,你們也猜不到我去了哪裡。」

  黛玉說道:「看你灰頭土臉的,難道真的一不小心,就掉到坑裡去了?」說著,就微微一笑,雖然心中緊張,但見寶玉沒事,自也高興的。

  寶玉情知黛玉說笑,也一笑,說道:「我記得妹妹的話,先前就在那瘦西湖邊,發現好根雕,精緻的很,就想買一些,果然細細地選了幾個,叫小廝們抱了,正起身看光景,卻來了一隊舞獅子的人,花團錦簇,十分熱鬧,那獅子又舞的好,活靈活現的,我從沒見過……不知不覺,竟被那些人群沖散了,本要回去找哥哥的,怎奈那些人一路向前而去,我大叫也無人聽到,這舞獅子吹喇叭的,竟不是隨便亂走,便只帶著我,到了一處人家,才停了。——妹妹別氣,可不是我忘了妹妹的話,故意亂走。」

  黛玉驚奇問道:「到底去了哪裡?」

  寶玉說道:「本來我也不知,後來才知道,原來是制書坊,今日是裡面的一位大人生辰,這舞獅子的人是來討彩頭的。」寶玉說著,就從袖子裡摸了一封紅包出來,說道:「妹妹你看這是什麼?」

  黛玉一看,卻是認得,說道:「這是誰給的利是?」寶玉笑了笑,說道:「原是這樣的,因我看那獅子舞得好,又有人打鼓,吹嗩呐,我看的眼紅,就跟人商量,讓我打一會兒小鼓,那人好說話,就叫我接了,我就打了兩下,正巧那裡的主人出來派發這東西,不免就送了我一個。」

  黛玉花惜四人都聽呆了,半晌,晴雯才說道:「二爺怎麼這樣好運氣,出去一趟都能蹭個紅包回來。」黛玉也抿著嘴笑,此刻是全放了心,說道:「果然是好運氣,別人也沒有你這樣的。」花惜也笑著說道:「二爺身上帶財的麼?」

  寶玉哈哈而笑,摸著手中的紅包,說道:「這還沒有完呢,我在那裡玩了一會兒,那些舞獅子的人就走了,本來我也要回頭去找哥哥的,然而見那制書坊怪有趣的,我便留了下來……」

  黛玉問道:「你留下做什麼了?」寶玉說道:「妹妹你不知,倘若你在那裡,怕也是要留下來的。」黛玉便說道:「呸,你胡說什麼?」


第三十五章 提點

  黛玉便啐寶玉,說道:「呸,你胡說什麼,我留在那裡做什麼?」此刻花惜便同晴雯去浸了一塊毛巾,遞給寶玉,寶玉便將臉擦了擦。果然見一層的灰,忍不住也笑了笑。才又說道:「妹妹誤會我的意思了,今天我這一趟出外,大長見識,你可知道我們平素看的書是怎麼制出來的麼?」黛玉說道:「我不知,如此說來,你倒是知道了?」

  原來這揚州的雕版印刷技術,歷史悠久,天下馳名。寶玉今日便是去了其中一間印刷工坊,自然是大開眼界的。寶玉想了一會,說道:「我先前哪裡知道這些。今日,卻是因為誤打誤撞到了那裡,舞獅子的走了後,制書坊的主人見我留下,他也不知為何,對我十分禮遇,就請我入內,我對他們那些器具十分好奇,他便領著我看了一番。」

  黛玉就問說道:「你看了什麼,就這麼樂不思蜀了。」寶玉說道:「有好些雕工精細的雕版,妹妹不知罷,就是把木板上面刻了字,而後才能印出來成書的,那主人很是好客,見我有心求教,就引我是個知己,把他那鋪子裡珍藏的一部書拿出來給我看,我細細看了,果然雕的甚是好,那字是大有風範的,我便同他說了,改日要去取來,等回家之後,便給父親,想必他定然是十分喜愛的。」

  黛玉聽寶玉說罷,就說道:「你真是出息了,還記得給舅舅買這種東西,這可算是『投其所好』了。舅舅必然高興。」寶玉說道:「我自然是記得的,另外,除了父親,我還記得一個人,還準備了一樣東西給她呢。」

  黛玉微微看向寶玉,說道:「是誰?」寶玉笑而不語,黛玉說道:「你賣什麼關子,快說!」

  花惜此刻便拉著晴雯紫鵑兩個出門,見裡頭寶玉竊竊私語,也不知說些什麼,晴雯就說道:「我們這位爺可真是不叫人省心,無端端跑了半天,害得我們個個淚眼汪汪,揪心不已,他倒是跟沒事人一樣,有說有笑的。」花惜說道:「總算是好端端地回來了,已經是謝天謝地。——對了,先前你不是說要好好地訓一頓的?」晴雯就說道:「你是大丫鬟,應該你先訓才是。」花惜笑道:「說嘴的是你,卻來叫我出頭,你想的美。」

  紫鵑見她兩個玩鬧,便說道:「我看你們兩個,推來讓去的,實則誰也不願意訓寶二爺,不過我看寶二爺如今倒是比先前好些,就算是出去了這趟,雖說是小小風險,但竟能記得給老爺買東西,回去後老爺定然高興,他記得討好老爺,豈不是又一樣出息?」

  三個丫鬟唧唧喳喳在說,廊間卻又來了一個人,細看正是賈璉,三人急忙行禮,賈璉說道:「寶玉回來了?」花惜答應,說道:「正在裡頭呢。」賈璉說道:「如此就好了,我方才自姑老爺那邊過來。進去看看。」就沖著三個點頭,邁步進去。

  裡頭寶玉正跟黛玉說:「趕明兒就拿回來,你定然是喜歡的。只不過在這裡買這些給你,卻是像在班門弄斧了,你別笑話我。」黛玉說道:「你如此有心,我怎地會笑話呢?」又問,「是單給我的,還是人人都有的?」寶玉笑著說道:「你一本,父親一本,——除此之外,還有些根雕筆筒檀香扇啊之類的小玩意兒,隨便她們挑。」黛玉便明白他的意思,掩嘴而笑。

  在此時,賈璉便進來,說道:「說什麼這麼高興的?」兩個就站起來,齊齊見過。賈璉不免說道:「方才一時匆忙,沒來得及問,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且細細同我說說。」

  黛玉也看著他,寶玉就又說道:「我因被舞獅子的帶著去了那間制書坊,承蒙那間主人好客,就留了我坐,坐了半晌,聽外面有人叫嚷找人,這主人派人出去看了,卻是官兵在尋『寶玉』,這主人情知是我,就回來,將我畢恭畢敬送了出來。」

  賈璉笑道:「寶兄弟你倒是個福星,這樣也成……不過,也幸虧是姑老爺派了人馬四處尋找,不然的話,至今還找不到你呢。」寶玉說道:「哥哥放心,我自會回來的,只是有些驚動姑父了。」說著,就看向黛玉,說道:「妹妹,我同你一起去見姑父,向他請罪,姑父若是怪罪我,你便幫我說些好話,可使得?」

  黛玉就看向別處,說道:「我才不幫你說話,無端端地不見了這麼久,恨不得父親罵你一頓才是。」雖然說著,倒是起了身,寶玉便說道:「哥哥要一同去麼?」賈璉說道:「我方才才過來,先不去了,找了你一整天,現就在你這屋裡吃口茶罷了。」

  寶玉點頭,就說道:「襲人姐姐,晴雯,給哥哥倒杯茶。」便同黛玉兩個出門。這邊上晴雯就去取茶來泡。

  花惜因覺得這賈璉同自己有些不妥當,就有心避嫌,見寶玉黛玉出了門,她就悄沒聲西地想望裡面去。

  卻不料賈璉坐在桌邊,眼睛一瞟,見到花惜,就說道:「襲人去哪?」花惜見他眼尖,就咳嗽一聲,說道:「受了點風寒,不敢就伺候二爺了。」賈璉笑哈哈說道:「我哪裡有那麼嬌氣,難道你站在這屋子裡頭,我就會被染到了?……你只管呆著便是了。」

  花惜只好靠著牆邊站著,賈璉便有一眼沒一眼的只管打量她,花惜心頭毛毛地,雖然低著頭,卻似仍能感覺賈璉的目光不停在身上掃來掃去,探照燈相似,讓花惜心裡頭囧而又囧,只不能說些什麼。

  幸虧不一會兒的功夫,晴雯就出來了,端了茶送到賈璉跟前,賈璉喝了口,說道:「今兒這事你們也嚇得夠嗆罷?」晴雯說道:「可不是麼?我們二爺真真是嚇死了人。」賈璉就笑,說道:「是我的不是,我該好好地看著他才是的,以後該多多留心。」晴雯看了花惜一眼,見她不語,便笑著說道:「讓二爺費心了。」

  賈璉喝了兩口茶,忽然說道:「這是什麼茶?」晴雯說道:「是普洱茶。」賈璉笑道:「原來是這個,我倒是味兒這麼濃,不似先前……嗯,我今兒忙了整天,沒吃什麼東西,喝了這個,越發的餓了……」一邊說著,眼眸低垂,就掃了花惜一眼。

  晴雯說道:「二爺要吃東西?不如趕緊叫人去做了來。」賈璉說道:「你們兩個想必也沒吃,我去吩咐人做點兒,別餓壞了。」說著,便起身,說道:「好了,先去了。」

  花惜跟晴雯就來相送,賈璉點點頭,轉身自去了。

  賈璉走後,晴雯說道:「怎麼璉二爺在,你也不跟他說話?」花惜說道:「啊,先前你泡茶時候,……我有說過些,只不過因鼻子有些不舒服,所以才少了幾句,幸虧你在。」晴雯說道:「等會吃了飯,把藥吃了,明兒還不好的話,就叫大夫。」花惜是隨口應付的,見狀就說道:「這麼小病,過了今晚上怕也就好了。」晴雯說道:「嗯,最好是這樣,不然的話,林姑老爺好不容易有了起色,你卻又病了,這卻怎麼說。」

  兩人吃了飯後,安定了,那邊寶玉才回來,說是已經在林如海那邊吃過了,花惜跟晴雯便伺候他換衣裳,花惜問道:「先前二爺進門時候,那衣裳上的灰哪裡來的。」寶玉說道:「因我見師傅們刻得好,自己就想試試看,沒想到實在不成,蹭了灰是小事,白瞎了一塊板……那主人卻是好人,只說我沒傷了手,就已經是萬幸。」

  花惜聽了,就又趕緊叮囑他,說道:「二爺不能做那等事,別亂下手,萬一傷了自己,可怎麼辦?林姑娘也是要哭的。」

  寶玉就點頭,道:「我記得了。」

  晴雯就笑,說道:「難為也有二爺做不到的。」寶玉說道:「說哪裡話,這天底下我做不到的事情多著呢,不會行船,不會捕魚,不會刻字,不會印刷……連舞獅子也不會。——真真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百無一用!今兒握了那封紅包,我的心裡沉甸甸的,只覺得如偷來的相似。」

  晴雯問道:「為何呢?有紅包,豈不是好事?」寶玉說道:「雖則是好事,但你未曾親身經歷,我在那些舞獅子耍雜技的人中間,見他們個個盡心竭力,使出渾身精神,我近近看著,瞧他們汗流浹背的,這紅包自是他們應得的,而我只是混在當中,輕輕鬆松,什麼也沒做,就……唉……」

  花惜說道:「二爺不是還敲了兩下鼓麼?也算了……」寶玉說道:「那算什麼,不過是一時好玩兒的罷了,人家是出力氣,我是混玩……想來頗為慚愧。」花惜說道:「二爺雖則沒有如他們一般出力,不過,這紅包也是應得的。」寶玉問道:「此話何意?」

  花惜說道:「二爺生的這樣好,穿著打扮又好看,就站在他們中間,他們也覺得風光的,別人看了,也自覺得這舞獅子也舞出了新意,還有這麼一個好看的哥兒在其中扮演,是以這紅包自是要給的。」

  寶玉聽了,哈哈大笑,說道:「難不成我這一幅臭皮囊,還有這等用處?」花惜說道:「用處自是極大的,二爺望那裡一站,便賞心悅目的,見了的人,自是高興……你說這紅包該不該給?」

  晴雯也跟著拍掌而笑,說道:「該給,該給,果然該給,叫你這麼一說,我反而覺得,這給的還算是少了的呢!」

  一時說的高興,到了夜間,花惜同晴雯就伺候著寶玉睡了,一夜好睡。次日醒來,花惜只覺得身子輕快,正慢慢起身,晴雯來到,說道:「今日怎地這般早,竟不用我叫了。」花惜說道:「我這身子輕快了許多,想必已經沒什麼大礙了。」晴雯伸手摸摸她的額頭,說道:「果然是好了,不燒了。」兩個歡歡喜喜的打扮了起身。

  晴雯便問道:「你說,林老爺賜給我們的那戒指,要不要戴?另,要不要同二爺說呢?」花惜說道:「這個,卻是要同二爺說說的,先別戴……咱們府內,我也只看過鴛鴦姐姐跟平兒戴了的,她們兩個,格外不同,是以我們別去招人的眼。」晴雯說道:「你說的有道理,我也是這麼想的。」花惜想了想,就說道:「對了,你自把這戒子好好地放起來,別給你家裡的……」

  晴雯看了花惜一會,才說道:「好,誰也不給,我自己留著。」花惜也才一笑,說道:「正是如此,我也留著。」你道花惜為何這麼說?原來她依稀記得,晴雯的哥嫂不是個好的,尤其是她嫂嫂,尖酸刻薄,且又生性淫-蕩,實在壞的很。

  晴雯在這府內一月也有一兩銀子得,多半都是給了她哥嫂了,倘若他哥嫂是明白人,也就罷了,怎奈他哥嫂如白眼狼一般,最是刻薄慳吝的性子,給多少,他們也只當是應該的,備不住還嫌少了……

  倘若這金戒指給了他們,他們只以為晴雯每日都有這好東西得,日後沒有給的,他們還不記恨晴雯麼?還真不如扔到水裡,也能聽個響兒。

  且因相處了許久,花惜知道晴雯雖然嘴皮子厲害,但心卻軟,晴雯她又沒有別的倚靠,將來自然是要同哥嫂一塊兒的,可是那種人,怎麼好相處?因此此番,花惜怕晴雯實心,就提醒她。要給自己留一條後路才是。


第三十六章 回府

  此後,花惜果然抽空就把林如海賞賜之事,同寶玉說了。寶玉聽後反而說道:「讓你們兩個一路陪我,我還想買些東西送呢,姑父倒是有心。」花惜便說道:「二爺也沒帶多少銀兩,別總是亂花銷,小心回去交代不了。」寶玉說道:「哥哥有銀子,怕什麼,我只跟他要就是了。」花惜就笑,說道:「我的爺,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

  寶玉說道:「這是何意?」花惜說道:「我只怕璉二爺雖然面兒上不說什麼,暗地裡還是有些……咳,總是二爺別去買東西給咱們,橫豎姑老爺的這筆賞賜以後夠豐厚的了。」

  晴雯在邊兒上聽了,也說道:「正是,別花費,我跟著出來,家裡頭還有人眼紅著呢,倘若再得了二爺的東西,那些人不生撕了我們麼?」寶玉說道:「瞧瞧你,說的多可怕似的。」雖然如此,到底是聽了花惜同晴雯的話,沒有再花費什麼。

  這一日,寶玉就拉著賈璉仍舊出去,回到那制書坊,到底是買了兩套珍藏版的書籍回來,一套精刻本的《論語》帶回去給賈政,一套《全唐詩》卻是給黛玉。

  如此,在揚州又過了四五日,林如海的身子逐漸康健,竟能出外行走,臉色也漸漸有了血色,不復先前那麼憔悴傴僂之態。

  賈璉見林如海已經無大礙,就打算著要啟程回京。同林如海說了,林如海又多挽留了兩日,一直到了第七日上,林如海的情形越發好,並不見什麼反復,黛玉跟寶玉都放心,賈璉才張羅開始回京之事。

  選了吉日要啟程,啟程之前的晚間,黛玉便來拜別父親,林如海將黛玉扶了,父女兩面面相對。林如海便說道:「我雖然不舍的叫你去京,但老太太待你甚好,我也知,倘若留你在家,沒個人照顧,也是孤苦的,因此不如仍放你去。」

  黛玉拭淚,說道:「父親,你若是叫我留下,我便不去就是了。」林如海說道:「我平日裡政事忙碌,便對你疏於管教,對你也是不好的。」黛玉說道:「只要守著父親,一切便好,父親別說那許多。」林如海說道:「我明白你是個孝順孩子。」

  兩父女相對,默默落了淚,林如海才又說道:「我瞧著寶玉賢侄,人還不錯,幸喜他對你還好。只不過,榮國府到底是人多嘴雜,你在其中,要留心些,別叫人欺負了你,別受委屈才是。」

  黛玉聽他說的坦白,微微一驚,繼而點頭,說道:「父親,我知道了。」林如海望著黛玉,說道:「你不必應付,倘若真個那裡有個不如意的地方,你也不必管其他的,你去之後……我會時常派人上京去探望你,倘若你不喜歡住在那裡了,就跟去的人說,我自會將你帶回來。」

  黛玉心頭微動,望著林如海,說道:「父親……」林如海略覺感歎,說道:「你母親去了,我便只你一個孩兒,你的身子又弱,如今離開,父親不在身邊,你——切記,要好好地保重自己,知道麼?」黛玉一時忍不住,起身,嗚咽倒在林如海懷中,低低抽搐著哭,林如海輕拍她肩膀,說道:「快別哭了。記得父親所說的話。」

  黛玉別了林如海,紫鵑扶著她,回去歇息。林如海便踱步到了書房,想了想,就叫了個丫鬟來,交代了幾句。那丫鬟便去了。片刻之後,那丫鬟回來,說道:「老爺,花大姐姐到了。」裡面答應一聲,花惜邁步進內。

  這一番,書房內卻燒了個暖爐,熱烘烘的,比先前的寒冷徹骨不同,花惜上前行禮,說道:「不知姑老爺叫奴婢來,卻是何事?」

  林如海說道:「你們先退下。」那丫鬟便退了出去。林如海望著面前花惜,說道:「可擾了你歇息?」

  花惜低頭說道:「回姑老爺,不曾,還沒有睡呢。」

  林如海點頭,說道:「明兒你們便要啟程回京了。」

  花惜仍舊低著頭,說道:「正是。不知姑老爺有何吩咐?」

  林如海微微一笑,說道:「你不必拘束,我也不是你們家的主子,你只抬頭同我說話便是了。」花惜聽了,才慢慢地抬頭。

  林如海看著她清澈雙眼,說道:「前些日子之事,還是多虧了你。」

  花惜便裝癡,說道:「這個……奴婢不太明白。」

  林如海望著她的樣兒,又是一笑,說道:「不明白也無妨,只是,我心裡明白便是了。」

  花惜說道:「嗯……多謝姑老爺。」

  林如海說道:「謝個什麼?」花惜愕然,咳咳兩聲,趕緊轉了個彎兒,說道:「謝姑老爺的賞賜。」林如海問道:「可知我為何賞賜你?」花惜聽他只說一個「你」,心頭一跳,急忙說道:「無非是因我跟晴雯兩個伺候寶二爺跟林姑娘來此……」

  林如海說道:「嗯……既然如此,所賜之物,你還喜歡麼?」花惜說道:「我同晴雯都十分喜歡,且又惶恐,姑老爺太厚賜了。實在不敢當。」

  林如海說道:「你說厚賜,我卻覺得實在是單薄了些。」

  花惜便看林如海。林如海嘴角一挑,淡淡說道:「我的一條命,也不值這麼點兒罷?」

  這一句話說的甚重,花惜的心怦怦亂跳起來,不知要怎麼說。

  林如海卻並不說明白,只望著她,只說道:「明兒你們便啟程回京了,今晚叫你來,我是有個不情之請。」

  花惜硬著頭皮,問道:「不知姑老爺想說什麼?」林如海說道:「黛玉回京,要襲人你多多照料了。」花惜又咳咳兩聲,說道:「這是當然的,伺候姑娘,是奴婢分內之事。」

  林如海眼睛望著她,一眨不眨,說道:「你當明白我的意思……」花惜愁眉苦臉,說道:「姑老爺,我有些不太明白……」林如海說道:「你明白的。」花惜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望向林如海,說道:「姑老爺,這個我真不明白……」林如海說:「我知你明白……黛玉就拜託你了。」

  花惜心頭暗暗叫苦,這人跟打啞謎、打太極一樣,叫她怎麼說?她倒是明白的,卻不想挑那重擔子,是以在拼命裝不明白,他也是明白的,偏偏要叫她說明白,把那擔子硬塞給她。

  林如海看著花惜哭喪著臉,忍著笑,說道:「我沒有別的事了。」花惜見他不由分說地就把黛玉塞給自己,且又如此自說自話的將一切決斷,心頭不知是什麼感覺,感覺就像是被人挖了個坑,然後自己就跳了進去,然後那人便把坑填了,於是,她便被埋得死死的。

  林如海見花惜站著不動,便說道:「你是個聰明之人,去罷,早些歇息。」聲音竟有一絲柔和,不再像是先前那樣柔韌的強硬。

  花惜眼皮嗖嗖跳了兩下,微微抬眼看燈光裡的林如海,見他笑意微微,略帶溫潤,眼神卻有些古怪……花惜心頭不由刷刷刷出現三道黑線,心想:「額滴個神,您這是在拉人下水呢,還是在用美大叔計呢?」無奈之下,只好行禮,說道:「奴婢告退了。」

  次日,林如海便親送女出了門,在門口上,又殷殷囑咐了一頓,紫鵑同黛玉上了車,那邊寶玉同花惜晴雯也上了車,花惜爬上了車子,有氣無力靠在車窗上,說道:「唉,又要去活受罪了。」晴雯笑道:「好歹你暈了一次,也該有些經歷,這回應該好些的。」花惜說道:「但願如此。」靠在車壁上,想了想,心頭一動,便將車簾子掀開,向外偷偷看了一眼。

  卻見在禦史府的門口上,林如海一身月白色錦緞長袍,正負手站著,向這邊看,那一雙細長有神的眼睛看過來,正巧同花惜的目光對上個正著。

  花惜見他嘴角微動,不知為何,心慌的很,趕緊將簾子放下,只覺得心跳,頭也疼,便愁眉苦臉沖晴雯訴苦,說道:「你說如何是好,這還沒有上船,我先頭暈起來了。」晴雯少不得又大大地笑話了她一頓。

  果然如晴雯所說,因有了第一次的經驗,這第二次,花惜的暈船反應便好了很多。花惜心中分析:大概自己這不是暈船,她前世只是輕微的暈,大概大部分卻是因為溺死水中,所以才留下恐懼後遺症罷了。

  船行了幾日,終於上了岸,車馬勞頓,又走了幾天,才到了京城,馬車停在榮國府的外頭,花惜下了車,抬頭看了看,忽地歎了口氣,心想:「這榮國府看似花團錦簇的,眾人都無憂無慮,十分自在快活,但不過是醉生夢死罷了,就算如『襲人』,一個看起來風光的大丫鬟,每日銀兩領著,錦衣玉食養著,但又如何,丫鬟到底是丫鬟,何況,如此身不由己的,將來若是一個行差踏錯,被主人罰了,指不定怎麼吃苦呢……」而且她也知道,襲人後來的結局,就是因為巴不住寶玉了,才被王夫人指出去,被家裡配了蔣玉菡的……她這一生,全沒個自主,都是身不由己,隨波逐流。且在眾丫鬟中,襲人這還算是好的,想那金釧兒,投井自盡了,而鴛鴦,最後還是自縊的呢,又有幾個是好下場的?真叫人……可惜可歎。

  花惜想著,十分皺眉,故而望著這榮國府崢嶸門頭,仿佛看著一隻吃人不吐骨頭的猛獸,只覺得心頭氣悶,悶的同時,又反而迸發出一股「豪情」來,心想:「人不能輕易認命的,我才不會走襲人的老路呢,何況,我現在也沒有跟寶玉上過床,哼哼,姐姐要尋找自己生命中的春天才是,只不過……春天在哪裡呢?」

  且不說花惜在這裡胡思亂想,那邊晴雯下車,後面車上,紫鵑也扶著黛玉下車來,花惜一眼看到黛玉,就想到林如海,不由地又浮想聯翩,想道:「那美大叔究竟是什麼意思?按理說我也沒怎麼露骨的對他表示什麼,他也太『敏感』了點兒……而又憑此,叫我照顧黛玉……啊,我是要出府的人啊,大叔你可不可以找別人?」心裡雖然這麼想著,但那邊寶玉進門,晴雯回頭叫道:「在發什麼呆呢,還不快些跟上?」花惜急忙跟了上去,無奈地想:「在脫身之前,也只能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了。暫且先忍一忍,見機行事罷了。」想到這裡,看黛玉微微蹙眉,她就問道:「林姑娘怎麼了,可是哪裡不舒服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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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喜事

  寶玉這番回府,自然又有好一陣的鬧騰,寶玉先進去見過賈母,行了禮,賈母一疊聲把人叫起來,抱了寶玉,「心肝肉兒」地叫個不停,又落了幾滴淚,說道:「快讓我看看,瘦了不曾?」寶玉就笑,說道:「不過去了幾天,也沒什麼大事,每天都不少吃東西,哪裡就會瘦呢?」賈母到底仔仔細細看了一陣子,說道:「果然還好……」看寶玉樣子沒大變,但氣度上卻似有些不同,賈母便連連點頭。

  王太太也在一邊打量著,不停垂淚,卻又見寶玉好生回來了,便覺欣慰,目不轉睛地看著,唇邊帶笑。

  寶玉在這裡翻鬧了一陣,便將自己買給賈母的東西拿出來,卻是一匹上好的刺繡緞子,寶玉便說道:「揚州的刺繡,天下聞名的,當時我在繡莊裡逛,見了兩匹布,便覺得極好,心想老祖宗定然是喜歡的,回頭跟林妹妹一商量,便同妹妹湊了銀子,買了這個,老祖宗看看,織的好不好,可喜歡?老太太若是喜歡,日後做件兒衣裳穿也好。」

  賈母喜出望外,忙說道:「快給我看看。」鴛鴦便拿了鏡子給她戴,賈母戴了眼鏡,細細看了看,用手又摸了幾回,贊著說道:「果然是好,這顏色,這花紋,都是極好的。」說著,就除掉眼鏡,望著周圍,道:「我說我這兩個玉兒是最貼心的,出去這一趟,竟然還記得跟我買東西。」

  大家自然是順著賈母的意思奉承的。

  寶玉就也環顧周圍,說道:「我買了這布,兜裡就空空的了,只好跟哥哥要,哥哥一路上說我呢……鳳姐姐,倘若哥哥跟你說我,你可要替我說些好話的。」

  賈母說道:「誰敢說什麼,把鏈兒叫過來,我親自訓他!」王熙鳳就笑著說道:「不用老太太,我等會就回去訓他!怎麼寶兄弟買東西給家裡人,他也這麼摳門的,早他走的時候,我還囑咐過呢,要多帶點銀子,寶兄弟是第一次出門,指不定要買什麼……」

  賈母笑道:「還是你這猴兒想的周到,這話我愛聽的很,你回去問問鏈兒,寶玉用了多少銀子,回頭叫他來跟我要就是了,別總虧著你們。」

  王熙鳳說道:「老太太說這些,我的臉往哪擱呢,難道那禮物我沒有份兒的,寶兄弟,快拿出來看看!」

  眾人也大笑,寶玉便又把給王夫人、王熙鳳、薛姨媽等幾個的禮物取了出來,卻不是別的,只是幾把手工精繡的團扇,寶玉就說道:「可別嫌不喜歡,多半是個心意。」

  眾人歡喜,王熙鳳拿著扇子,嘖嘖說道:「真個寶兄弟走了這一趟,就跟先前不同了,連我也有扇子得,方才給老太太一說,我這臉上正覺得火辣辣的呢,正好給這扇子扇扇風。」賈母笑的彎腰,說道:「瞧瞧她這張嘴!」眾人又也大笑。

  薛姨媽說道:「別說是你,我也覺得臉上發光,寶玉真個懂事了,怪道老太太疼他。」幾個人一直誇,王夫人都沒想到寶玉會帶禮物回來,本來見他回來,心頭早歡喜的什麼似的,又見了這些禮物,簡直心花怒放,聽眾人都誇寶玉,她便笑著點頭。心頭自是樂不可支的。

  賈母便笑,說道:「你這孩子竟能想到給大傢伙兒買禮物,誰還敢挑剔?都歡喜著呢……」寶玉說道:「我原先只看中了給老祖宗的這匹布,並沒想到其他,這些團扇,還是林妹妹提醒我買的呢。」

  賈母就說道:「還是你妹妹細心,我以為你怎地竟如此多禮了呢。」就把林黛玉抱了,摟在懷裡,問道:「先前送信回來的,我也知道了,說你父親好起來了?」黛玉說道:「正是,請了幾個名醫大夫,現在已經好多了。」

  賈母說道:「如此我才放心了,你這孩子也放心了罷?」黛玉點頭,說道:「也讓老太太擔心了。」

  寶玉在這屋裡廝混了一陣,才說道:「老祖宗,我得去見見父親。」賈母說道:「說的也是,你剛回來,趕緊去,記得好生說話,別惹你父親不高興了。」

  寶玉說道:「老祖宗放心!」也不像是先前那樣,聽聞賈政傳喚就失魂落魄,反而興高采烈地去了。剩下賈母同王夫人等面面相覷,末了,賈母歎道:「果然這一趟讓他出去是對的。」王夫人也心頭欣慰不已,含笑說道:「還是老祖宗有先見之明。」

  話說寶玉出門之後,就叫了小廝,帶著那一套精刻版的《論語》,來到了前面,就去見賈政,賈政卻還在書房,寶玉就捧了書,讓小廝等著,自己入內。

  賈政也早聽聞寶玉回來了,見他進來,也不言語。寶玉規規矩矩行了禮,說道:「父親,我回來了。」賈政說道:「嗯……這趟出去,沒有鬧事麼?」寶玉說道:「並沒鬧事,好端端地。」賈政點頭,說道:「你別糊弄我,遲早我還要問跟著的人呢。」寶玉說道:「是。」

  賈政見他神采飛揚,並不似先前垂頭喪氣,心頭暗暗稱奇,卻仍板著臉,就說道:「那信你給了你林姑父了?」寶玉說道:「給了,林姑父也回了信。」說著,就上前一步,將信跟那《論語》一併,恭恭敬敬放在桌上。

  賈政伸手將信拿了,目光一掃,看到那套精刻的論語,微微驚喜,問道:「這是……」寶玉說道:「這是兒子在去制書坊的時候看到的,料想父親定然是喜歡的,因此才大膽買了下來,帶回來給父親看,這是那坊主向來珍藏的,全揚州也只這一套。」

  賈政心頭大喜,卻仍板著臉問道:「是你自己要買的?」寶玉說道:「正是。」賈政說道:「放你出去,你便只花錢,定然是費了不少銀子罷?」寶玉說道:「父親喜歡便好,何況這是聖賢書,自有珍藏起來的價值,銀子不算什麼。」

  這話卻是說的賈政心頭又驚又喜,面上忍不住也微微露出笑意,卻稍縱即逝,生怕寶玉看到了心裡又覺得意,就只說道:「哼,你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怎麼知道銀子的不易?」

  寶玉聽了,便略歎口氣。賈政說道:「你歎什麼!」寶玉急忙說道:「父親明鑒,我只是聽了父親的話,一時就想起在路上的所見所聞,父親放心,我自然是知道父親這話的意思,不敢輕慢。」

  賈政問道:「你見了什麼?就這麼說嘴了?」寶玉說道:「無非是見了些民生多艱……故而方才聽了父親言語,才略感歎。」

  賈政聽了「民生多艱」這四個字,很是震動,上上下下看了寶玉一會,略點了點頭,說道:「倘若你明白……那也算是賈家的造化了……」

  又問了些林如海的情形,寶玉一一說了,賈政才將他揮退,自己拆信而看。

  寶玉出到外頭,便匆匆地回到自己屋內,見花惜同晴雯兩個,被些丫頭們圍住,正在問長問短的。見寶玉來了,便都簇擁著寶玉說話。說了好一會兒,秋紋說道:「讓二爺歇會兒再說。」眾丫頭才散了。

  屋內只剩秋紋麝月幾個,花惜便從包袱裡,拿出些小扇墜兒,分給幾人,說道:「好歹是出去一趟,雖然我同晴雯只呆在府內不曾出外,但也托著二爺買了點東西,雖然不值什麼錢,只一片心意。」秋紋麝月,碧痕綺霞急忙得了,見那扇墜兒精緻可愛,紛紛又謝花惜跟晴雯。

  花惜就問寶玉,說道:「你去見了老爺,老爺怎麼說?」寶玉說道:「沒怎麼為難我。挺好的,可見那書買的好,真是『投其所好』了。」花惜便笑。

  片刻之後,花惜忽地說道:「對了,方才一陣忙亂,老太太可跟你說了,那甯國府的事情?」

  寶玉問道:「何事?」

  花惜說道:「定然是忙著沒說了……」寶玉問道:「那府裡怎麼了?」晴雯說道:「二爺真是忙昏頭了,還在做夢呢,那府裡的蓉大奶奶沒了。」

  寶玉聽了「啊」地叫了一聲,十分震驚,一時直了眼睛,花惜生怕刺激他太甚,犯了呆氣,就急忙說道:「二爺,二爺……」秋紋趕緊來替他順氣。

  這邊寶玉呆呆地坐回床上,說道:「是什麼時候的事兒?」秋紋說道:「是二爺跟林姑娘剛離開兩日。」

  寶玉說道:「怎麼……沒人報信兒的?」秋紋說道:「因二爺等剛走……且也不知道林姑老爺那邊情形如何,因此就沒派人去了。」

  寶玉搖頭歎息,過了片刻,說道:「我得過去看一看。」花惜說道:「不用這麼著急,先歇息好了再去也不遲的。」寶玉想了想,只得如此。

  寶玉歇過了,便起身,出外帶了小廝去甯國府探望,不料卻又得了個意外的消息,說是那蓉大奶奶秦可卿的弟弟秦鐘,卻也在日前不久去世了。寶玉聞言只覺如天降霹靂,趕緊地又飛馬去那秦邦業府上,可惜秦鐘早就入土為安,最後一面也是見不到了,寶玉大哭一場,又叫人準備了香花寶燭,紙錢之類,秦府的人帶了,好歹去了秦鐘的墳上,哭了一陣才甘休。

  寶玉紅著眼睛回到府裡,剛進門,卻見裡頭的人忙的四處亂跑,寶玉不知何故,回到屋裡,花惜看他眼睛紅紅地,不免問了,寶玉聽她一問,便哭著,把秦可卿秦鐘兩姐弟先後而逝的事兒說了,花惜趕緊安撫他。卻又說道:「二爺別哭了,現在府裡頭有一件大喜的事兒,一會兒備不住老太太也會叫人來找二爺過去。」

  寶玉擦了淚,問道:「什麼喜事?」花惜說道:「是咱們的大姑娘,在宮裡頭被封了妃了呢。」寶玉聽了,說道:「是大姐姐?」花惜說道:「正是……如今,滿府裡的人都在說二爺是喜神,一回到府裡,這喜訊兒就跟著來了。」

  寶玉聽了這個,心頭又是難過,又是歡喜,難過是因為秦可卿跟秦鐘,只因他出外一趟,竟連兩個的最後一面兒都沒見到,再回來,已經滄海桑田。歡喜,卻是因為賈元春之事。寶玉又想到:原來是元春姐姐封妃,怪道家裡那麼熱鬧。

  當下,花惜急忙叫人打了水,伺候寶玉洗了臉,讓他的眼睛看起來不是那麼太打眼,又換了喜色點兒的衣裳,果然,這邊剛打理完了,那邊就有人來請,說道:「老太太叫二爺過去呢。」


第三十八章 烈性

  花惜正把寶玉收拾好了,外頭便有人來說賈母叫他,花惜趕緊地又囑咐了兩句,說道:「你去見老太太,倘若她不說,萬別露出不高興的樣兒來,也別提蓉大奶奶跟秦相公之事,免得老太太不高興。」寶玉只點頭。花惜便送了他出去,回頭時候心裡一想:怎麼感覺這像是在照顧兒子……心底不由地囧囧地。

  花惜知道,元春被封為鳳藻宮尚書,加封賢德妃之事,便是賈府開始營造大觀園的起因,只是不知,這究竟是福是禍。

  果然,寶玉在外頭興沖沖回來之後,便說了此事,又說最近家裡要開始動工興建「省親別墅」,等元妃回來省親,定然是十分熱鬧的。

  那邊黛玉便打發了丫鬟,將帶回來的小禮物分別給寶釵,迎春,探春,惜春等諸位姊妹送去,大家人人有份,皆是打發的十分高興。

  如此過了月餘,寶玉每日便只去學堂裡,只因花惜看的緊,倒也安穩無事。一日寶玉回來,說道:「好險好險。」花惜便問道:「怎樣,發生何事?」寶玉說道:「方才我回來,不合竟遇上了父親,因省親別墅建成,父親就帶著老師們去觀看,硬是把我揪著也跟去了。」

  綺霞便說道:「然後怎地了?」寶玉說道:「看看那新建成的省親別墅,倒是不錯,只不過父親卻意不在此,每到一個地方,便會藉故考我一番,我少不得要打起精神來應付,真是累壞了。」

  此刻麝月也湊過來,說道:「那二爺可答的好麼?」

  此刻晴雯便捧了茶來,寶玉喝了口茶,面色稍微緩和,微微一笑,說道:「幸好我還算都答上了,看父親的樣子,不算太滿意,可也未曾差到哪裡去。」

  花惜等便忙著替寶玉高興,花惜上上下下打量了一會,說道:「雖然是好事,可二爺這樣子,卻是哪裡遭了搶了不曾?」寶玉怔了怔,低頭看看自己,便說道:「襲人姐姐,咳……」

  花惜望著他的樣子,說道:「我記得原先離開,這腰間還配著玉的,怎地不見了?」寶玉又咳嗽一聲,說道:「因我得了誇獎,那些跟著我的人也高興,就一擁而上,將我的東西搶了去了。」

  寶玉一臉無奈之色,花惜卻皺了皺眉,旁邊晴雯見了,便說道:「這些人也太過分了,要賞賜的話,哪裡要不得的?做什麼慣得如土匪一樣了?竟搶主子的東西,這還了得麼?」綺霞也跟著說道:「這話說的對,二爺的東西也是他們能拿去的?二爺怎麼就這樣算了?」

  寶玉本不覺得這是什麼大事,按照他的個性,那些個東西他也不放在心上,因此是個息事寧人的意思,便說道:「罷了罷了,只這一次……」

  晴雯便惱的杏眼圓睜。綺霞說道:「二爺性子好,那些白眼狼更放肆了,這到哪裡是個頭,二爺的東西倘若左丟右丟,最後老太太問起來,去了哪裡,我們怎麼說?」

  寶玉說道:「也不算什麼好東西,大不了以後我少用就是了,他們也再拿不去什麼。」一邊說著,一邊就看花惜,卻見她也皺著眉,寶玉暗暗納罕,就問道:「襲人姐姐想什麼?」

  花惜說道:「我笑他們,皇帝不急太監急的,我們二爺這邊尚自篤定,她們卻都急得什麼似的,仿佛丟得是自己的東西一般,——只不過,二爺也該知道,我們都是為了二爺好,如今幸虧被拿去的都是些小物件,倘若是什麼貴重的,亦或者是不能給人拿去的,那該如何是好?倘若日後丟的東西多了,真個出了事,我們這些跟著的人也要受責備,是以二爺以後留神著些,倘若那些人再沒上沒下的,二爺就好生說說他們,別總是慣得無法無天的。」

  寶玉聽襲人說道:「以後我會訓著他們點兒,襲人姐姐放心就是了。」又說道:「我早也是有準備的,譬如今日,便早早地把林妹妹給做的香袋給藏起來了,才沒給他們拿走。」說這話時候,略帶得意。

  綺霞在邊上聽了,便說道:「果然是襲人姐姐說一句話,比我們說百句都強。」又笑道:「二爺竟這樣細心,知道把林姑娘送的藏起來,不然,給那些人搶去,林姑娘定會不高興的。」

  寶玉得意說道:「那是自然的,倘若連林妹妹的東西都給人拿去,我也就不活了……倒不是怕她不高興。」

  寶玉說著,便又想去看看林黛玉,說著就起身,出外去了。花惜便偷拿了寶玉一本書,躲在房內看,正在打發時間,忽地聽外面說道:「不好了……」花惜起初不在意,片刻,卻聽有人竊竊說道:「金釧兒姐姐出事了。」

  花惜一怔,急忙將書扔了,一骨碌便爬起來,急著出門之時,正好門簾子被搭起,卻是晴雯快步走了進來,兩人差點兒撞到一塊去。

  花惜見晴雯匆忙,便急忙問道:「我方才聽外面叫金釧兒出事了,是怎地了?」晴雯說道:「我也正想來跟你說呢,方才外面一個丫頭進來,說是因環二爺調戲金釧兒姐姐,被夫人當場撞到,夫人惱了,便要罰金釧兒出去呢!」

  花惜一聽,急得說道:「現在怎樣?」晴雯說道:「似乎把玉釧兒跟她娘都叫進去了,正要打算叫她娘把金釧兒領出去呢。」

  花惜想了想,便出了門,晴雯說道:「你去哪裡?」花惜頓了頓腳,說道:「我要去找金釧兒……」晴雯說道:「你這時侯去做什麼?」花惜說道:「我不放心……這心裡總覺得惶惶的,去見一見她才好。」晴雯說道:「那我便陪你去……」

  花惜看了晴雯一眼,見她正望著自己,目光之中略帶關切,花惜說道:「別,你別去,我自己去就行了。」原來花惜心知晴雯心直口快,倘若有什麼不對,當場嚷出來,卻是不好的。因此她要自己悄悄地去便是了。

  晴雯雖然不解,但花惜不讓她去,她雖然不滿,到底無法。花惜便出了門,一徑向著前邊王夫人那裡去。

  花惜到了王夫人處,只悄悄避了人,望金釧兒房裡去,到了門外,幾個丫鬟在那竊竊私語,見了她來了,便都停了聲。花惜便問道:「金釧兒呢?」一個說道:「襲人姐姐,金釧兒姐姐方才回來,此刻剛出去了。」花惜心頭一跳,說道:「去哪裡了?」

  另一個說道:「我們也不知道,先前被夫人訓了一頓,回來後樣子就不大好,出來的時候也木木的,好似哭著,我們也不敢問也不敢攔著,她望後面去了。」花惜說道:「你且說清楚,望哪邊兒去了?」

  那丫鬟想了想,就指了路。花惜腳步不停,沿著廊下便走。後面兩個丫鬟便低聲說道:「現在又來問什麼,莫非是看熱鬧的?」另一個說道:「誰知道……只不過,聽聞金釧兒被夫人打了一巴掌,罵了一頓,真是多年的臉面都沒了……夫人又叫她娘領出去……以後還不知怎樣呢,恐怕這時侯也沒臉見我們,只躲開去了,……她又來做什麼。」

  花惜聽著那隻言片語,略皺了皺眉,卻不管那些。只轉過了月門,又走了一會兒,見周遭無人,她心頭一慌,便叫道:「金釧兒,金釧兒!」仍舊無人回答。

  這裡花惜從沒來過,自然是不知道路在哪裡,往哪兒走才是對的,只一味的向前撞便是,猛抬頭看前面有個小月門,花惜三步兩步沖過去,一抬頭,正見到前面的院子裡孤零零站著一個人,雙手正把著前面的井欄子,彎著腰便想要往裡鑽。

  花惜見狀大驚,心頭發顫,大聲叫道:「金釧兒!」那邊金釧兒聽了聲響,動作微微一停,便轉過頭來,花惜見她滿臉淚痕,目光呆滯,卻仍站在井邊兒不動。

  花惜顫聲叫道:「金釧兒,你幹什麼?別想不開。」正要過去,不料金釧兒說道:「襲人,你別過來!」伸手向前一擋,身子卻向著井邊一靠。

  此刻花惜跟金釧兒還有五六步之遠,倘若她真的縱身跳下,花惜是怎樣也攔不住的,花惜心頭一震,急忙停住步子,說道:「金釧兒,你想做什麼?有話慢說。」

  金釧兒手握著井邊,垂淚說道:「我的事你也聽說了?」

  花惜說道:「我只是聽了三兩句,不明白是怎樣,故而來看看你……究竟是怎樣,你來跟我說說。」

  金釧兒聽她問,便說道:「是環二爺調戲我,因我不喜他那嘴臉,未免冷了他,他便說我戀著寶玉……我……我不該就故意慪他,所以才說寶玉怎樣怎樣好,這院裡多少丫鬟想靠上去,卻不料,這番話竟被夫人聽了去,……以為、以為我有心去使狐媚子,勾引寶玉,便不由分說打了我一巴掌,要攆我出去。」

  金釧兒一邊說,一邊淚刷刷往下落,哽咽難言。

  花惜便說道:「這算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你用得著如此麼?你且先過來,我們細細地計較。」

  金釧兒搖頭,說道:「事到如今,我也沒有臉再留在這府裡了,我伺候了夫人這麼多年,夫人竟一點兒情面也不給我,顯然是鐵了心了,攆出去的話,名頭汙了,又能好到哪裡去,只是吃苦罷了,倒不如一死了之!」她說著,便轉過身,低頭看向那黑洞洞的井內,做欲跳狀。

  花惜見狀,情勢緊急,她也來不及多想,急忙向著那邊沖過去,到了井邊,金釧兒半邊身子已經入了井內,花惜眼疾手快,伸手將她的手腕拉住,用力向後一扯,死死拉住。

  金釧兒身子一停,說道:「襲人,你撒手,我沒臉活著了!你只讓我死了便是。」花惜死命拉著不放,說道:「你何苦做這種傻事,就算是你死了,難道名頭兒就會好起來了麼?那些人的嘴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若死了,只說你羞愧無地自容而死,且說你是罪有應得的,越發會難聽……她們都是些落井下石的人,你若如此,豈不是正合了別人的心思?」

  金釧兒搖搖欲墜,花惜用了吃奶的勁兒將她拉回來,不管不顧,用力緊緊抱住,金釧兒兀自哭著跳腳,說道:「你拉我做什麼?你叫我死了罷了,倘若死了,別個兒說什麼我也是聽不到了的,又有何妨?」金釧兒哀哀哭著,便只存著那尋死之心,花惜卻牢牢抱著她不鬆手,急得說道:「倘若你還看在我們一場相好份上,就且慢來,聽我說一句。」


第三十九章 命運

  花惜抱著金釧兒,苦苦相勸。金釧兒垂淚不休,只欲跳井一死了之。花惜再怎麼聰明,到底不過是個年輕的女生,哪裡親眼見過這樣的「自殺」場面,見金釧兒如此志堅,又驚又嚇之際,忍不住也落了淚。聲音亦帶苦楚。

  金釧兒聽了,終究忍了淚,回頭看她,說道:「我死便死了,你又跑來做什麼?說這些,又有何用,只叫我死了乾淨。」

  花惜見她肯開口說話,才鎮定下來,深吸一口氣,說道:「我正是聽了三兩句,不放心你,才來看看,你又何苦如此自尋短見?」她一邊說著,一邊小心握著金釧兒的手,將她帶離開了井邊上。

  金釧兒說道:「你明白我的為人,經過這番,太太是容不下我的,我便賭了這口氣——不能就這麼出去,就算是死,也要死在這裡。」

  花惜皺眉,說道:「這是什麼話……」細心看看左右無人,便說道:「在這院子裡,我也沒什麼相好之人,前日我病了,你冒了險拿了太太的藥送給我吃,我承你這份心意,如今才跟你說這些話,這些我對誰也沒說過的。」金釧兒就看花惜,說道:「你說。」眼睛發紅,頭髮也蓬鬆著,花惜便將她鬢角的頭髮捋在耳後,說道:「我只問你,倘若你不是這家的家生子,你可打算一輩子都在這府內麼?」

  金釧兒沒想到她竟會問出這樣古怪的話,便說道:「是什麼意思?難道不留在這府裡,卻能去別的地方?」

  花惜說道:「如今我跟你說句掏心的話,因我不是這府裡的家生子,乃是被買了的,故而我打算將來有機會便叫家裡人把我贖出去,你也知道老太太心善,倘若求上一求,自然是可以的,因此我一直都想著出去。」

  金釧兒聽得怔住,吃驚地問道:「你竟想著出府?這……這個我卻是沒想到的,難道你……你不想跟著寶玉?然而……我知道太太是極看重你的,寶玉又喜歡你,倘若你有心的話……」

  金釧兒吃驚之下,說話語無倫次,且她又不敢直接說出來,然而如此,花惜怎能聽不出?

  花惜便說道:「這個卻是你們都想差了,你們都只以為我對寶玉好,寶玉離不開我,太太也喜歡……故而將來我就跟寶玉如何了的……只不過,我心中自有想法,便是剛剛跟你說過的那一句:我不會一輩子留在這府裡。」

  金釧兒聽她斬釘截鐵這般說,仍舊有些反應不過來,聽她說完,就急忙說道:「可是倘若你留下,將來若是成了姨娘什麼的……豈不是一生不愁了的?……你別怪我,我也是說實話,我是真沒想到,你竟然存著出府的心思,別說是我,就如你方才說的,這府裡上上下下的丫鬟們,哪個不是跟我一般想法的,都以為你是跟定了寶玉的。——且她們暗地裡多少人眼紅著呢,恨不得就替代了你才好。我真個不明白:你怎麼竟然白白地就不要?」

  花惜同金釧兒說的這個話題,在這府內,是個隱晦的不能提的,然而卻又敏感之極。

  榮國府內的丫鬟們雖然不提,卻幾乎沒有一個人不在想像,都想著有朝一日能夠成為「姨娘」之類,便是畢生榮耀了,先前的「襲人」,怕也暗懷這個心思的,……因此花惜一說出這樣的關鍵話題來,果然金釧兒就被吸引住了,一時竟不再想投井之事。

  花惜見她果然跟上自己的思維,便不露痕跡地又拉著金釧兒走到旁邊幾步,越發離那井邊兒遠了,說道:「這就是百種人有百種想法,你們覺得留在府內好,我卻覺得出去越發自在……因此你方才那樣,我急得什麼似的……我雖然跟你不同,你是這府內的家生子,如今太太盛怒之下,要打發你出去,也是有的,然而你想,……我們這些做丫鬟的,哪裡會保證自己一輩子不犯點錯兒呢,——就算是我,也是有的……你們都羡慕我跟著寶玉,卻不知道,寶玉是個最能惹禍的,現在太太是喜歡著我,倘若有朝一日寶玉惹出了大事來,太太一怒,我便也跟你一樣下場的了,我是如此……其他的個個也都是這樣,難道人人都跟你似的,不活了麼?」

  金釧兒聽了,卻有點回不上話來,只呆呆地望著花惜。

  花惜說道:「你且慢慢聽我說,雖然如今你出了錯,太太不高興,攆你出去,可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我聽寶玉昔日念什麼詩文,有一句叫做『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是他經常念叨的,我因不懂,他就細細解釋了說,你知道是何意思?就是說一件壞事發生,並不一定便是壞事,有可能反而是好事……」

  金釧兒呆呆說道:「這樣,怎麼會是好事呢?多少人瞪著眼睛,幸災樂禍的呢。」

  花惜說道:「他們幸災樂禍,且由得他們去,倘若你死了,他們便更笑話你死的不值,叫我說,如今太太既然要攆你,你便跟著他們出去,一來……現在太太是盛怒之下,故而如此,保不准日後太太想開了,就又叫人,仍舊把你叫回來。倘若你死了,豈不是連這個機會都沒了?第二,就算你出去,焉知不會另有一番造化呢!你何必先把自己的後路都想死了?」

  花惜說了這一番,金釧兒便出神,方才她悲苦之下,只覺已經到了絕路,且身邊又沒個人安撫,自己的娘只是埋怨,而妹妹玉釧兒也不懂的安慰,只是哭,金釧兒一怒之下,便要走上絕路,如今聽了花惜說了這麼多,她的氣兒消了大半,尋死的念頭也淡了,也覺得花惜說的有道理,便猶豫著說道:「你當真是這般想的?你別只是哄我。」

  花惜說道:「你這是什麼話,我們這一輩子造化不好,只是丫鬟命,但命雖然賤,到底是自己的,短短地不過是幾十年的光景,就該好好地為自己打算才是。——何況這天底下大了去,難道只一個賈家麼?你且聽我的,熬了過去,好日子只在後頭。」

  金釧兒望著花惜的臉,半晌,眼中淚一晃便掉了下來,說道:「襲人……我真真沒想到,這時侯竟是你來勸慰我。」

  花惜說道:「好歹我們都好過一陣的,我只願你好端端地才是,另外……什麼當姨娘……我只偷偷跟你說一句醜話:你萬萬別存這個念頭,叫我說,當丫鬟反而好些,就算是姨娘,——你看那趙姨娘,難道她就比我們風光了麼?」

  金釧兒聽她這麼說,卻噗嗤一下,笑出聲來,說道:「真真你……別個好的不說,竟只說她,你別說她,一說到她,我的心也噗通亂跳,倘若我做成她那樣,也死了就罷了,呸呸,不是死,仍舊做丫鬟倒比那個自在。」

  花惜見她笑了,心頭一塊石頭才落了地,情知如今金釧兒已經沒了尋死的心思,就也笑著,說道:「這話上道了……咱們雖然是丫鬟,也不愁吃不愁穿的,人活一輩子,怎麼不是個活呢?倘若為了一點兒小事就尋死覓活的……人死不能複生,你且好好地再想一想。——就算是看在我同你苦口婆心說了這麼久的份兒上,你也承我的勸,好好地,別再胡思亂想,如何?」

  金釧兒便輕輕歎一口氣,說道:「你說了這麼多,我若還聽不進去,我便是那牲畜都不如了,別個我不看,就看在你相勸我這份上,我也是不能再死的,就如你說的,這命雖然賤,到底是自己的。」說到最後,到底心酸,忍不住又滴淚。

  花惜說道:「正是這個道理,如今,我們只走一步看一步。」又替她輕輕擦淚,說道:「快些回去罷了,只要過了這道坎兒,倘若老天爺照料,日後我們得了好日子,也未可知呢。」

  當下,金釧兒擦了擦臉,整了整頭髮,便自回去,走到門口,正遇上金釧兒的娘老子跟妹妹玉釧兒,玉釧兒焦急過來,說道:「姐姐,你去了哪裡,讓我好找。」

  金釧兒看了花惜一眼,說道:「找我有何事?」她娘便唉聲歎氣地,說道:「看太太這意思,是改不了了,你同我一併出去罷了。」她娘是知道金釧兒脾氣的,只以為她會哭鬧,故而小心翼翼的,不料金釧兒卻一臉平靜,說道:「既如此,我進去收拾收拾,咱們便走。」她娘反而吃了一驚。

  金釧兒說罷,又對花惜說道:「你那屋裡忙,快些回去罷了。」情知叫花惜留的久了,也不是好事。

  花惜明白,當下點頭說道:「以後若不能相見,有什麼事,便叫大娘帶信進來。」金釧兒答應,便進房去了,花惜又對玉釧兒說道:「你看著你姐姐,她方才有些不自在呢。」玉釧兒點點頭,花惜才回寶玉房裡去了。

  花惜回去之後,晴雯正翹首以待,見花惜回來,她便問道:「金釧兒姐姐如何了?」

  花惜歎道:「夫人要趕她出去,怕是留不得了。」晴雯便歎一口氣,也有些悶悶地。問道:「究竟是因為何事?」花惜見狀,就說道:「你跟我來。」

  因怕外間人多口雜,她便拉著晴雯進內,細細地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同晴雯說了,晴雯聽了,便惱,說道:「這算是什麼事……怎麼寶玉不去那個屋裡,竟也能因他生事呢。」花惜怔怔地,說道:「這也是命。」

  可不正是命?如今寶玉不曾過去,卻偏偏一個賈環過去。料想那賈環是趙姨娘的兒子,自來是個不成器的傢伙,且又因寶玉在老太太太太面前得寵,因此他只恨寶玉奪了他的寵愛,心頭又是嫉妒又是怨恨的,何況趙姨娘也不是個好的,時常就在賈環面前說些寶玉的不是,讓賈環心底更恨了寶玉。

  花惜想想便猜的**不離十,恐怕賈環是見王夫人歇著,一時心動調戲金釧兒,金釧兒是個口沒遮攔的,時常做事便不計後果,不然當初也不會貿然就送人參養榮丸過來給自己了,恐怕便會一逞口頭之快,順著賈環的口風說些「傾慕」寶玉的話,卻不料給王夫人聽到,王夫人原本就不喜歡賈環,如今加金釧兒同賈環暗地裡說寶玉,賈環那嘴裡又不會說些什麼好聽的,她必然以為金釧兒輕浮,也想算計寶玉著呢,是以會勃然大怒,她不能救直接懲治賈環,或賈環跑得快,就只拿金釧兒來撒氣,也是有的。

  倘若花惜反應慢些,去找金釧兒晚了一步,那金釧兒便真的應了她在紅樓裡那句話「金簪子掉進井裡」,真是沒得救了。

  如今,雖然不知金釧兒出去,命運究竟如何。但無論如何,死不是最好的解決方法,不然,人家也不會說「好死不如賴活著」了。

  何況能夠救人一命,花惜心頭也覺得松一口氣,這畢竟是一件好事。

  以後的路,就叫金釧兒自己去走罷了,倘若真的好,便是她的功德,倘若不好,她再尋了短見……花惜也沒有辦法。

  旁人相幫畢竟是有限的,人這一生的命運,還要牢牢握在自己手中、知道該如何走下去才是。

  花惜身為旁觀者,今日這番之後,所能做的,便只是替金釧兒祈福了,希望以後不論如何,是去是留,她都能夠有另一番不同的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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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借刀

  花惜把金釧兒之事細細同晴雯說了,末了便歎道:「這也是她的命。」晴雯聽了這話,皺眉說道:「這話我不愛聽,什麼叫這也是命?我知道你跟她好,如今我說這話,你別不愛聽,——倘若她真是個一貫裡行得正坐得端的,難道太太就會大發脾氣趕了她出去?我雖然知道這樣對她來說有些不公道了,但究竟是她錯了在先的。」

  花惜聽晴雯如此說,略微一怔,卻是無語。心頭只想到:「我記得先前是有人在王夫人跟前說了些晴雯的不是,晴雯才被王夫人看不順眼,罵了一頓……而後又得那樣的下場。她雖然生得好,卻是個最規矩的人,只是嘴巴有些不饒人,是以得罪了人才那樣……可惜她什麼也不知道,如今還說這樣的話來。倘若她知道自己日後是因著『莫須有』的罪名被驅逐的……唉……」

  花惜心頭不樂,就歎了聲,也不跟晴雯爭辯,只說道:「罷了罷了。」心頭很是抑鬱,又想:「晴雯對我不錯,我要想個法兒,別叫她真的落到那種下場才是。」

  晴雯見花惜面色鬱鬱地,還以為她是因為自己說了兩句,所以不高興,晴雯便說道:「你莫非是生氣了?我只是說金釧兒而已,也沒說你,也沒說她就真的壞了,只說她有些兒錯……何況,她如今還好好地,白白撿了一條命,你就該放心,高興才是,我當你不是別人,才跟你直說,——你要不愛聽,就當我沒說過便是了。」

  花惜心頭一動,就看著她,說道:「我不是不高興,也沒覺得你說的不好,你說的倒是有道理的,只不過……這一次,是因為夫人看著,這事金釧兒倒的確也有三分過錯的,才抓了個現行。但……我只是略擔憂著,太太拿寶玉十分緊要,金釧兒不過說了三兩句,就被攆出去,我們倘若有個言差語錯的,被太太知道……又或者,我們本是好好地,卻被那些有心的人在太太跟前亂嚼舌根子,……那怎麼辦是好?」

  晴雯一驚,說道:「你莫不是聽了什麼風聲麼?誰在太太跟前說了你我的不是還是怎地?」

  花惜說道:「這個我倒是沒有聽到,只不過,小心行得萬年船,我只想,我們以後務必也要越發小心才是。」

  晴雯說道:「要怎麼個小心法兒,照你說的,倘若真有人存心陷害,我們豈不是白白等著送死麼?」花惜說道:「我不過是隨口一說……你若是聽進去了,日後,便把你這得理不饒人的性子稍微改改,小心得罪了人卻不知道。」

  晴雯聞言,便冷笑一聲,說道:「合著你是在擔心我,……也罷了,你只管好你自己,我的性子也便是如此的,要我對人低聲下氣地哄著,如你一般對誰也帶著笑臉兒,卻是不能,誰待我好,我便對她好,誰不懷好意,我懶得多看一眼,……我心裡清楚著呢。」

  花惜跺腳,說道:「你怎麼不明白我的意思呢?」晴雯說道:「我怎麼不明白?你是為了我好,難道我不懂?」花惜便說道:「既然你懂,又說那樣賭氣似地話?」晴雯說道:「瞧你急的這樣,又有什麼?就如你先前所說,不過是命,倘若我命中註定了的……就算我改了脾氣,又能如何,還不是一樣會來?」說著,便攤手笑。

  花惜聽她說的,倒有幾分歪理,想來想去,就皺眉,低頭說道:「我為了你好,你就該多少聽進兩句才是,卻拿我說的話來堵我的嘴,你真是……白叫我操心。」

  晴雯見她略有惱怒之色,才說道:「真個不高興了?好了,我們襲人姐姐發話,難道我要一概不聽?我自然是會記住的,你放心……大不了日後我便忍氣吞聲些,跟你學一學,就算叫人爬到頭上來,也不發聲的,如何?」

  花惜聽她松了口風,語帶溫和,才說道:「倒也不用那樣,你的性子,也是做不到那樣的,是以別說嘴。我只想著,以後輪到是非的時候,你別急著就上,適當躲開了便是了……」

  晴雯見她面色緩和,便又忙著答應了。

  午後寶玉回來,進門就說道:「你們可聽說了?金釧兒被趕出去了,竟是怎麼回事?」

  此刻屋裡的丫頭也都知道了這事,花惜只低頭忙著,不言語,晴雯因惦記著花惜白日的話,也樂得裝聾。

  綺霞便上前,說道:「似是因為她不守規矩,觸怒了太太,太太一惱之下,就叫她娘老子領出去了。」

  寶玉換了衣裳,唉聲歎氣坐在桌邊上,說道:「這真是讓人意想不到之事,究竟是什麼大不了的,母親要發這麼大的脾氣?」

  綺霞見花惜忙著去掛衣裳,晴雯也在一邊上倒茶,她便說道:「這個,我聽說是因環三爺跟金釧兒有個什麼……被太太當場捉了個正著。」

  寶玉一聽,驚得瞪大眼睛,說道:「什麼?這不會的罷?」

  此刻花惜進來,綺霞便說道:「白日我看襲人姐姐去過太太那邊,是不是去見金釧兒了?」寶玉聞言,就急忙轉頭來看花惜,問道:「果然如此?襲人姐姐,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金釧兒怎地會跟環兒有什麼……難道是母親聽錯了?」

  花惜歎了一聲,綺霞說道:「是夫人親耳所聞,親眼所見,哪裡又有錯了?」

  寶玉一言不發,花惜才說道:「既然是太太做主的,想必金釧兒是有些不妥當,倒不是說她真個跟環三爺有什麼……只是她那個性子,你們也知道,素來是口沒遮攔,愛渾說八道的,恐是說了什麼不好聽的,偏生被太太聽到了,所以才惹怒了太太。」

  她這一番話,沒說王夫人的錯,也沒直接就說是金釧兒錯,只在「打太極」,說了等於沒說,晴雯邊上聽了,便低頭而笑。

  寶玉點頭,說道:「這樣倒是可能的。」

  綺霞見狀,便白了一眼,只出去了。花惜趁機就向著寶玉使眼色,寶玉明白,就進了裡屋,片刻花惜也便進去了。

  花惜同寶玉兩個進了屋,寶玉就說道:「好姐姐,你是想跟我說什麼?」花惜說道:「這外面人多嘴雜的,有些話我卻不好說,恐怕被傳出去,反是我的不是了。」寶玉問道:「可是同金釧兒之事有關的?」花惜說道:「正是,二爺你猜綺霞為何說環三爺跟金釧兒有什麼?」

  寶玉搖頭,說道:「我又怎麼知道,只不過,環兒素來是個不成器的,若說是他調戲金釧兒,倒是可能……但金釧兒的性子,怕是不會同他怎地……」

  花惜歎道:「你竟懂她,可不正是這樣的?因我聽了這件事,怕她那性子,一時想不開,就去見她,你猜我見了什麼?」

  寶玉瞪著眼,問道:「什麼?」花惜說道:「金釧兒撲在後院那口井邊上,正要跳下去尋死呢!」

  寶玉本正慢慢坐在床上,聞言吃了一驚,騰地一下便重新站起來,一眼不眨望著花惜,急急說道:「怎會如此?那到底是怎樣了,你可救下她了?」

  花惜笑著說道:「二爺別急,倘若我沒救下她,此刻府內早就傳開她尋死之事了……是我好說歹說,終究勸下了她,……也問明瞭其中原委。」

  寶玉聽了這個,忙又問道:「原因為何?」

  花惜說道:「二爺聽我細說:原來,當時環三爺調戲金釧兒,金釧兒不理會他,難免說了幾句不好聽的話,環三爺惱了,就說她有心戀慕二爺你,想著飛上高枝兒,所以不把他放在眼裡。」

  寶玉聽得瞠目結舌,跺腳說道:「蠢材蠢材,他做這混帳事,做什麼把我也牽扯進去?」

  花惜說道:「可不正是這麼說的?金釧兒的性子二爺也知道些許,是最不饒人的,且她又同二爺相熟,又心裡氣著環三爺,是以故意便順著他的口吻,誇二爺怎麼怎麼好,自己自然也是想著二爺的……不料,這些竟正好給太太聽了去了!」

  寶玉大大地歎息一聲,說道:「這可不是陰差陽錯,不白之冤?」花惜搖頭,說道:「這也是她自己命不好……誰會想到,竟會突然生出這種事來呢?偏生給太太聽個正著,真是百口莫辯的。」

  寶玉也細細想了一陣,說道:「這事我聽說的晚了,倘若早知道,我去勸著母親,或許也就攔下了……」花惜說道:「這可不成,你不去勸還好,倘若你去勸,怕夫人反而會多心,更不肯饒了金釧兒了。」

  寶玉惱恨地搖頭,說道:「難道就沒什麼法子了?——想來真是叫人又不平,又捏一把汗,試想想看,要不是襲人姐姐你去的早,救得好,此刻金釧兒不是好端端地沒了麼?」

  花惜說道:「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寶玉想了想,甚是後怕,說道:「且又是因我而起……要是金釧兒死了,我……唉……」說著,又罵賈環,說道,「環兒實在太不像話了,竟然做出如此荒唐之事,調戲丫頭調戲到母親房裡去了,如今竟跟沒事人一樣,先前我見到他,他還在跟丫頭調笑著呢,沒事人一般。」

  花惜也正惱恨賈環,便說道:「這也幸虧是金釧兒沒事,倘若金釧兒死了,豈不是白死?」寶玉咬了咬牙,說道:「他如今長大了,也不肯聽我的話,我說的,都只當耳旁風,改日我定要跟父親說說,叫他好好地教訓一下。」

  花惜說道:「二爺先別氣壞了身子……叫我看,二爺卻還是別跟老爺說,怕老爺以為二爺私心告狀呢,反而會不喜,反怪二爺也說不定。」

  寶玉想了想,說道:「是這個理,可……難道就此甘休?」花惜想了想,便低聲說道:「二爺若是有心,大可以……」寶玉說道:「好姐姐,你有法子?快說給我聽。」花惜點頭,就低下頭去,在寶玉耳邊,低低地說了幾句,寶玉聽了,也連連地點頭。

  且說賈政正在書房內看書,忽地聽外面有人聒噪,賈政素來最是喜愛清淨的,書房周圍,決不許人打擾,聽了動靜,便略帶惱怒出來,問道:「是誰在這裡喧嘩!」

  果然有個小廝就低頭走出來,說道:「老爺,小人因聽了個事,一時太過驚訝,叫嚷出聲,求老爺饒恕。」

  賈政說道:「聽了什麼事?竟如此大驚小怪的,成何體統!」

  那小廝垂著頭,也不敢就說,只左顧右盼,說道:「小人……小人只是聽來的,有些兒,不好說……」賈政略微皺眉,想了想,便把旁邊的人都給喝退下去,只留那小廝一人,賈政說道:「你說便是了!不許隱瞞,不然的話,拉出去先打上一頓。」

  那小廝聽了這個,才說道:「老爺有所不知,是小人聽聞,昨日環三爺調戲太太房裡的丫鬟,欲奸騙那丫鬟,那丫鬟不從,跟三爺吵了起來,太太大怒,便要攆那丫鬟出去,那丫鬟烈性,就投井……」

  賈政一聽,驚得變了臉色,說道:「什麼!她投了井?」小廝便說道:「老爺勿驚,那丫鬟烈性又想不開,欲投井之時,幸虧被人瞧見,生拉活拖地拽回了一條命,小人因聽了這個,也覺得驚疑害怕,才一時大了聲……老爺若不信,只叫環三爺來一問便知。」

  賈政聽完,咬了咬牙,說道:「環兒竟做出這等事,——好個糊塗種子!」就叫道:「來人!」外面有人進來,便行禮,那小廝趁機就趕緊退了,賈政氣的發抖,說道:「快快把環兒給我叫來!」


第四十一章 親人

  賈政發怒,便叫人把賈環速速帶來,下人們不敢怠慢,片刻功夫,便將賈環帶到賈政書房。

  賈環兀自不知何事,便看了賈政一眼,卻見賈政面色不對,他心頭一跳,就又趕緊低頭。

  賈政見賈環鬼鬼祟祟地,低著頭尚不安分,一副猥瑣形態,越發是氣上加氣,就說道:「你給我實話實說,太太房裡那丫鬟的事,究竟是怎樣的?」

  賈環一聽這個,面如土色,卻說道:「原來父親叫我來,是為了這件事,是她、那個丫鬟……欲勾引我,被太太見到了,是以太太就趕了她出去。」

  賈政聽了,罵道:「你還敢在我跟前渾說?你當我什麼都不知?太太那邊,我已經著人去問了,是黑是白,一清二楚,你給我好好說來,也就罷了,再敢弄鬼,我先一頓板子將你打死!」

  賈環聽賈政說起金釧兒之事,本想咬死抵賴,卻沒想到賈政問了王太太,他便信以為真,當下便渾身發抖,說道:「父親容稟,其實是孩兒同她說了幾句玩笑話,她就當了真,又說寶玉比我好,我惱了,就說了她幾句,卻沒想到被太太聽了去,只以為她有心勾引寶玉,就惱了,把她趕了出去。」

  賈政聽他說來,情知那小廝所說是真了,便說道:「那你可知道,那丫鬟差一些兒便跳了井?」賈環便嘀咕說道:「她現在不是好端端地麼?也沒死……」

  原來賈政素日雖然不喜賈環,卻也不曾怎地管束他,就算有錯,也只罵上幾句就罷了,同對待寶玉的又有不同……因此賈環並不怎麼害怕的。

  賈政聽了,大聲罵道:「你還敢說,倘若不是你,又怎會發生如此醜事?幸而是有人見機的快,那丫鬟才沒投了井死了,倘若差一步,現如今不就是人命關天了麼?這等大事,你居然還敢如此輕描淡寫來說,可見你心底是絲毫並無羞愧之心,我還以為你是個乖巧的,沒想到竟然也是個無法無天的,今日不狠狠地懲戒你一頓,改日你再為非作歹,置人於死地的功夫,我又有何面目去面對賈家列祖列宗?」

  賈環聽到他如此疾言厲色,雷霆之怒,一時也有些驚慌,便說道:「父親,我知錯了,以後不會再如此。」指望著賈政就仍舊如先前一樣,放了自己。

  不料,賈政見他雖然如此說,眼神卻閃爍不定,顯然是有口無心,便更加氣惱,又說道:「現如今你大姐姐在宮內封了妃,不日就要回來省親,這一次沒事倒也罷了,倘若是出了人命之事,你叫我們賈家顏面何存,又怎能安心叫貴妃回來省親?你這沒臉皮不知錯的逆子!」

  賈政雖是個君子,卻是個爆烈的脾氣,又好面子,恨鐵不成鋼之下,越說越怒,到最後,已經紅了眼,便嚷道:「來人,拿板子過來。」

  賈環見他動了真格,便呆若木雞,站在原地只是發抖。賈政跺腳,又叫道:「把他押了過來!」

  兩人的下人上前,如獵鷹捉小雞,就將賈環拎起來,放在長凳之上,賈政說道:「給我狠狠地打,不打上一頓,他仍舊如沒事人一般,必要給他長點記性才好!」

  因賈環是趙姨娘所出,老太太也不怎地疼愛,且賈環為人也有些不好,時常小性使壞,得罪些小廝下人的。故而這些下人都沒忌憚,賈政一聲令下,頓時棍棒交加,紛紛如雨,狠狠打在賈環臀上,打的賈環叫苦連天,聲嘶力竭,一時之間賈政書房之內鬼哭狼嚎。

  足足打了一刻鐘,賈環最初大叫,後來便有些氣竭,喊得嗓子都沙啞,只還喃喃地求賈政,賈政見他滿頭大汗,面色也變了,才解了恨,咬牙說道:「如今你知錯了麼?」

  賈環一息尚存,掙扎說道:「父親饒命……」賈政說道:「這一頓棍棒,便叫你記住你所犯之錯,倘若日後你再敢有此行徑,我便親手將你打死了了事。——聽清楚了麼?」

  賈環哭道:「父親,我日後再不敢了。」賈政罵道:「還敢亂叫!」賈環趕緊忍了,連哭也不敢再哭。

  賈政見他臀上鮮血淋漓,便說道:「將他帶回去!」下人們才上前,攙扶了賈環,把他送回了房內去了。

  這裡賈政將賈環狠狠地打了一頓,消息頓時便傳了出去,眾人多半都暗地裡幸災樂禍,連王夫人也沒說什麼。

  只因金釧兒原來是王夫人身邊第一個得力頂用的人,又服侍了王夫人十多年,王夫人已經是離不了她,卻因為賈環,引出了這種事,趕金釧兒出去,也是王夫人一時怒火升騰,如今回想過來,不由地略有些後悔,且又聽說金釧兒曾欲投井之事,更是又驚又悔。

  因此王夫人她心中自然也是惱著賈環的,如今知道賈政打了賈環一頓,心裡也暗暗念佛。

  其他之人,比如寶玉花惜,更是高興,兩個便在房內,避了人,寶玉說道:「好姐姐,你這法子真是好,……也該給環兒一個教訓了,只不過,我沒想到父親竟然如此雷厲風行,打了他一頓……只不知他有沒有事。」

  花惜見他略見憂慮,便說道:「這也是他咎由自取,你說白日見了他,他還如無事人一般的……倘若金釧兒因此死了,打他一頓也是不頂用的,二爺你如此做,也是借老爺的手教訓他一頓,只望他長長記性,日後收斂些才好。」

  寶玉想了想,就說道:「環兒其實也不壞,都給趙姨娘教壞了,我原先說話他還聽幾句,近來竟有些不理我……」花惜心想:「何止不理你,只是不理你倒是好的,將來他還要拿滾燙的燭油燙你呢。」

  花惜便說道:「這倒是,他好歹也是二爺的兄弟,二爺你既然有心,就時常提點著他……要是人人都不管,恐怕三爺更會胡鬧。二爺只拿出當哥哥的架勢來,別總跟他鬧著玩兒似的,他見二爺鬧著玩兒常了,自然就不把二爺說的話當回事了。」

  寶玉連連點頭,說道:「既然如此,改天我就試著這樣,只望他經過這番,有所改觀才是。」

  整個榮國府,除了趙姨娘一個在嚎啕之外,其他並沒有個為賈環落淚的,趙姨娘為著此事,便去找了賈政,哭哭啼啼鬧了一頓,賈政雖然對她無可奈何,但人打了就是打了,就算再纏也是無濟於事的。

  因此事是從王夫人房裡發生的,因此趙姨娘越發痛恨王夫人,也越發恨上了寶玉。暫且不提。

  此後不久,過了新春,省親別墅之事逐漸都妥當了,什麼小戲子,小道姑之類的,也都各處買齊,放在院子裡找人教著。

  元宵之後,元春便回榮國府省親,整個榮國府鬧得人仰馬翻,熱熱鬧鬧迎了貴妃娘娘進府,元春同賈母,王太太等相見,內堂裡不免又哭了一場,此後,又召見寶玉,黛玉,寶釵,三春等進去相見。具體自不必說。

  元春回宮之後,整個府內之人才閒散下來。外面自有管事的忙著,裡頭花惜等,卻不怎地忙碌,樂得閒散熱鬧,吃喝玩鬧。又因為元妃省親,故而平日裡吃食上,又格外用心,倒是飽了口腹。因元妃先前見識了「省親別墅」,便親題了「大觀園」三字,又說平白空閒著,有些奢侈,因此只叫府裡的眾位姐姐妹妹進去住,也是個「物盡其用」的意思。

  元妃回宮之後,果然榮國府裡就安排了寶玉黛玉等眾位姊妹進去入住。寶玉就住了「怡紅院」,黛玉是「瀟湘館」,寶釵是「蘅蕪苑」,其他的姊妹等也各居一處,格外安樂。

  花惜跟晴雯等是伺候寶玉的,自也跟了進去,一飽眼福。花惜的日子閒散平淡,很是歡樂,除了個「丫鬟」的身份一直如孫猴子的緊箍咒一樣勒著,其他倒也都好。

  一日,忽然外頭有人來,竟是「襲人」之母,來請「襲人」回家去過年會的……因近來寶玉無事,老太太便也准了。

  花惜聽聞這消息,心頭七上八下,有些忐忑。晴雯便羡慕,說道:「你有母親進來相請的,我那哥嫂,連個屁也不放,生怕我回去吃用他們的。平日裡得了我多少銀子,難道我就能都吃回來……唉,偏我沒個老娘疼著,只這兩個白眼狼似的……」說著就咬牙,便鬱鬱寡歡。

  花惜只好安慰她,又說道:「你放心,我回去後,看看有什麼好東西,帶回來給你。」晴雯才轉怒為喜,說道:「我不過只是說說,你別想那麼多了,我什麼也不要的。」話雖如此,面上卻喜洋洋地。

  話說幾句,寶玉又來,說道:「你既然要家去一趟,倒也罷了,只記得早些回來才是。免得我等的不耐煩。」花惜見左右無人,就密密地叮囑寶玉,說道:「我雖然回家幾日,但二爺也務必要小心些行事,萬萬別胡鬧……且記得,前度老爺才剛打了環三爺,二爺也知道,那趙姨奶奶肯定要同老爺說些壞話的,倘若老爺受了她的挑唆,氣不忿,看了二爺有個什麼差錯,再找二爺的不是,可就糟了,二爺定好好地記得我的話,無事的話,也別盡是閒逛,——只去學堂裡走走,一來學些有用的,二來,老爺知道了,也自覺得你跟環三爺不同的。三來……林姑娘那邊,也會贊二爺。」

  寶玉聽了,連連點頭,說道:「好好好,我都答應你,自照你說的做,那你也要應我,早些回來才好。」花惜便笑著答應。

  當下花惜便到外頭,果然見外面有一輛馬車停著,一個略上年紀的婦人站在車邊上,正在眺首以望,見了花惜出門,她便面露驚喜神色,向著這邊迎了過來。

  花惜一見如此情態,便知道這應該就是「襲人」之母了,花惜心頭怦怦微跳,有些不知怎麼面對。

  此刻那婦人已經走過來,眼睛發紅,雙眸望著花惜,一眼不眨地,伸手就握住花惜的手,說道:「我先前還生怕老太太太太不答應……以為見不到你了……好容易老太太恩典……」說著,就垂淚,有些說不出話。

  花惜聽她語聲哽咽,顯然是極疼愛「襲人」的,本來她心中極其猶豫,不知該怎麼面對「襲人」的家人,但被這婦人一握,又帶淚說了這句話,花惜不由地便想到了現代時候,自己的爹娘……一瞬間,心裡發酸,眼中一熱,衝口便叫道:「媽……」


第四十二章 歸家

  出了府,見了「襲人」之母,花惜一時便想到自己的親生爹娘,也不知他們現在如何了,哥哥會不會好好地照顧著……因並不是真正的「襲人」,見了這婦人也沒什麼,卻因心裡頭難過,一時也紅了眼眶,「母女」兩個面面相對,彼此落了兩滴淚。

  襲人之母便握了花惜的手,說道:「外頭冷,咱們先上車再說話。」花惜點頭,便跟她一起上了馬車,馬車啟程,馬蹄子「得得得」地,向著花家而去。

  花惜同襲人之母兩個在馬車上坐了,襲人之母便只打量她,眼紅紅地。

  花惜因見了自己這一世的「娘」,不由地便又想到昔日在現代時候,爹疼娘愛,哥哥又護著,何其美滿,如今卻是怎地也回不去了,那些親情友愛、肆無忌憚的場景,只能存活在記憶當中……花惜想著,忍不住便心酸不已,眼淚又忍不住,因此便掏出帕子來擦淚,恨不得大哭一場。

  襲人之母卻不知此刻面前的已非昔日之女,望著花惜擦淚,她只以為是因為女孩兒在裡頭受了委屈,又因大家許久不能見,因此在娘身邊便落淚。她便伸手,將花惜擁入懷中,又心酸說道:「好孩子,別哭了……這向來在裡頭可好……,必是辛苦的罷?」

  花惜情知她誤會了,靠在婦人懷中,便忍了淚,說道:「您別擔心,這裡頭太太老太太都是極好的,寶二爺待我們也都好,吃穿不愁,也沒什麼辛苦的。」

  襲人之母便說道:「我知道你這孩子自小便懂事,就算是有什麼,也是不肯對我們說的,我問也是白問。」說著,又落淚,道:「只恨我們先前窮困的沒法子,一家子都要餓死了,才將你賣了……不然的話,母子們團聚一起,其樂融融,也免除這分離之苦,卻不是好?」

  花惜聽她這麼說,心頭一動,便想道:「我記得有一次襲人回家,她娘跟哥哥說了要替她贖身之事,難道便是此番了?倘若真的是這樣,我可不能像是襲人那樣一口拒絕。」

  因此她便說道:「我時常也這麼想的,只不過當初是無法才將我賣了的,這也是我的命……」襲人之母點頭,說道:「如今你哥哥也能掙兩個錢,等回家去了,咱們再好好地說說,總要想想以後的出路。」

  花惜聽她雖然沒有明說,卻隱約透出幾分意思來了,便點頭。

  襲人的家離榮國府並不太遠,大概是裡遠,馬車停在門前,卻見有個青年男子站在門口,遙遙地張望,見了馬車來到,便急忙忙地上前迎了。

  襲人之母先下了車,而後花惜就出來,卻見那男子上前,伸手扶了她的手臂,說道:「妹妹,慢些。」花惜抬頭,卻見這男子相貌堂堂的,雖然不算是極英俊,卻也還耐看,且舉止大方,想必定然是那襲人的哥哥,名字叫做花自芳的了。花惜不由心中暗喜,便點了點頭,被他扶著下了車。

  花自芳扶著花惜下地,便說道:「自母親去了榮國府上,我就一直出來看,看了許多次,終究將人給盼回來了。」

  花惜便說道:「哥哥好個急性子。」便微笑看他,花自芳說道:「好不容易,一年也見不到幾次,自然是心急的,這幸虧是回來了,若是不回來,才叫人難受呢。」

  他一邊說著,那眼圈也有些微紅。花惜看著他這樣,心中又松一口氣,能這樣情態,可見這花自芳也是疼愛襲人的罷。

  三個人便進了屋內,花惜略微打量了一番周圍,卻見是普通的民房,收拾的乾乾淨淨,有條不紊的,三人進了大門,便向著屋門而去。

  進了門,卻見裡頭燒了個炭火爐子。暖哄哄地,婦人便叫花惜到那炕上去坐著暖和,花自芳便去將些果仁,瓜子,糖果之類的新年之物端過來,給花惜吃。

  方坐了一會兒,忽地聽到外面笑語喧嘩,似乎有人來到,花自芳聽了這聲,便說道:「必定是姨家的妹妹們來了,昨兒母親對她們說了,今日要去求那府裡的太太們讓你回來,她們就上了心,說著今日來找你玩的。」

  花惜心頭一陣緊張,一個也不認得……萬一露餡了怎辦?正想著,花自芳便出去,果然迎了三個女孩子進來,一個穿紅的,一個穿黃的,還有個花衣裳的,其中以穿紅的那個最美。

  襲人之母便叫道:「玉丫頭,三丫頭,翠丫頭,都來啦。」三個女孩子便齊聲叫「姨」,又笑著叫道:「姨母,聽聞姐姐回來了,我們便來看看。」說著,便將花惜團團圍了,十分熱鬧。

  紅衣的玉丫頭便說道:「姐姐比先前高了好些,果然是許久不見了。」花惜說道:「正是,好久不見了,你也更出挑了。」

  三丫頭說道:「姐姐比先前也長俊了很些,應該是那府裡吃用的都比我們這裡好罷。」花惜說道:「哪裡吃不是吃呢。」邊說邊笑著。

  最末的翠丫頭卻老老實實叫了一聲:「姐姐新年好。」有些靦腆。

  花惜說道:「你也好。」挨個地應付著,倒也沒怎地有破綻露出,就算偶然應對的不太對頭,這些人也只當是大家分離的久了,一時不適應罷了。

  花大娘又張羅著讓大家上了炕上,暖暖地坐了說話,那紅衣的玉丫頭就說道:「我們這些裡頭,只姐姐是見了大世面的,姐姐快跟我們說說,這榮國府裡面竟有些什麼好玩有趣的事?」花惜就笑著說道:「雖然說起來了不得,但人人也都是一個鼻子兩隻手,也沒什麼特別的。」

  玉丫頭說道:「雖然如此,我聽聞那府裡有個了不得的爺,一出生,嘴裡頭就帶著玉的,可是真的?」花惜說道:「這倒是真的。」三丫頭說道:「那姐姐可知道他生得什麼樣兒?我們可都好奇的很呢。」幾個人邊吃著瓜子,邊都看向花惜。

  花惜笑著說道:「倒還是普通人的樣,……其實我現在服侍的這位主子,就是你們說的這位。」三個人都吃驚。

  三丫頭說道:「那他長得是什麼樣子?那玉又是什麼樣兒的,這樣神奇,必定不是一般的物件,定是天上神仙才有的罷。」

  玉丫頭就說道:「姐姐真有福氣,竟能伺候這樣的主子……」花惜聽了這話有些古怪,且先前也是她說自己「見過大世面」的……

  花惜起初不以為意,此刻聽了,就扭頭看了她一眼,卻見這玉丫頭笑嘻嘻的,全無心機的樣子,還問自己,說道:「那他是什麼脾氣的,對姐姐可好?」

  花惜就說道:「也沒什麼好不好的,無非是主子丫鬟……再好就能好到哪裡去呢。」這般淡淡說著,嘴角卻還帶著笑的,望著那玉丫頭。

  玉丫頭一時接不上話,三丫頭就笑著,打開圓場去,說道:「我們昨兒聽了,還擔心姐姐不能回來,沒想到姐姐真個回來了,可見那府裡頭的太太是個好心的。」花惜說道:「嗯,這個倒是的。」

  花惜暗地裡覺得,可能是自己多心了,但總覺得這兩個妹妹說話有些不單純。她雖然在榮國府內是個大丫鬟,且一個月的銀子也不少得,竟比花自芳在外頭一個月賺得錢還多,但是說出去的話,到底是個丫鬟,再榮光也榮光不到哪裡去。然而這個玉丫頭跟三丫頭兩個,尤其是玉丫頭,每每總說起花惜在榮國府的事,這似有意似無意的……

  花惜正想著,那玉丫頭又說道:「對了,近日來我聽聞前街裡,有個在哪個王府當丫鬟的,被主子爺看中了,竟抬舉當了個姨娘,如今家裡頭可樂著呢。姐姐將來……」

  花惜聽了這話,實在有些忍不住,心裡氣的很,面上卻笑起來,只說道:「哎吆,妹妹你竟這麼喜歡當丫頭?那真是可惜了,如果現在我跟妹妹掉個個兒就好了,也許妹妹你有姨娘命,將來我們也跟著你沾光。」說著,仍笑。

  玉丫頭跟三丫頭一怔,只有翠丫頭笑起來,說道:「姐姐說的真是對。」

  氣氛僵了僵,旁邊的花大娘進來,正巧聽了這句,便說道:「這可是不能的了,玉丫頭家裡,已經給她訂了親,出了年就要嫁人了,嫁妝都備了好些,都是珍貴稀罕物件呢。」

  三丫頭才跟著說:「珍珠姐姐不知道呢。」花惜看了她一眼,又看玉丫頭,見她臉色不怎地好,便說道:「我果然是不知道的,幸好只是玩笑話,妹妹們別當真。」

  話說到此,花惜又不是傻子,自然是瞧得明明白白的。這玉丫頭的家境怕是不錯,因為人也長得好,故而被寵壞了,養成了個心高氣傲的性子,也不管她是故意針對也好,無心所說也好,對花惜說的那些個話,便是話裡藏針,針針刺人的。

  世人所謂的「嫌貧愛富」,「見高踩低」,便也是如此了,這富貴人家……尤其是親戚鄰里的,見了其他的過得不如自己,那些心術不正的,自然會有些不自覺地欺負人,那些心地好的,卻會伸手幫人,所謂世情百態,人之常情……

  花惜也不管這玉丫頭到底是怎樣,總歸不能讓自己胸口憋著氣就是,見那玉丫頭被自己三言兩語說的面色有些不自在,她心頭才冷冷一笑,散了口氣,偏又說道:「玉妹妹的夫家想必是極好的?」三丫頭就說道:「真個是極好不錯的,家裡有十幾畝地,又有些經營,姐夫也是不錯,雖然沒見過,卻也聽過……」

  玉丫頭紅了臉,說道:「什麼姐夫,我還沒有嫁呢,你倒是姐夫都叫上了。」說著,就作勢打那三丫頭。

  這邊三丫頭笑著躲開,翠丫頭就望著花惜,說道:「姐姐,雖然這次見了,但不知下次見面,又是什麼時候呢。」

  花惜見她生得憨厚,人也老實,不似玉丫頭跟三丫頭一般鬧騰,就說道:「我也不知,在那裡頭,到底是身不由己的,……唉。」翠丫頭就說道:「如今我們都也長大了,現在是玉姐姐訂了親,將來……少不得也都……再見也不知是什麼時候了,幸虧姐姐在那府裡也還好……」

  花惜點了點頭,說道:「也別先擔憂這些……人各有命,將來也許我會出來,也說不定的,到時候有的相見時候。」翠丫頭說道:「姐姐說真的?」一邊兒上鬧騰的玉丫頭跟三丫頭也停了,說道:「姐姐將來會出府的呀?」花惜說道:「怎麼聽風就是雨,我是說將來還不知如何呢,比如我做錯了什麼事兒,被夫人罰出來之類的……一切尚是說不定的。」

  玉丫頭就說道:「姐姐快別這麼說,我聽哥哥說,姐姐的那個主子哥兒,是很看重姐姐的,按理說應該很好才是,……還是說姐姐在裡面過得不太如意?」說著,便略帶同情看著花惜。花惜心頭咯噔一聲,才確定這玉丫頭真個是在「鄙視」自己。

  望著玉丫頭看似同情實則鄙夷的眼神,三丫頭看好戲的神情,花惜隱隱地明白襲人為何一心要當寶玉的姨娘了……果然如金釧兒所說,這榮國府上上下下的丫鬟,莫不是以為當姨娘是「飛上枝頭變鳳凰」的了,甚至連外頭這些人也是如此想法。

  只因襲人不過是個丫頭,就算是榮國府內的「大丫頭」,也畢竟只是個丫頭而已,且他們家有不是極富裕的,是以外面這些親戚都有些瞧不起人,襲人的娘老子無用,哥哥也勉強掙錢糊口,全因為當初賣了襲人換了銀子,才撐到今日裡。

  在紅樓裡,襲人的哥哥跟娘說要「贖」她出來,說是贖,實則是仗著榮國府太太老太太的「仁慈」名聲在外,所以想求一求,就算不要當初賣襲人的銀子,把人直接許出來也是有的。

  但是襲人不從,一來是因為戀著寶玉,二來,未嘗不是存著個「飛上枝頭」的心思。試想,倘若襲人出來了,一家子仍舊過著清苦的日子,以後還不知會如何難過呢……故而襲人怎地也不願出來。

  就跟著玉丫頭所說一樣,倘若襲人真的當了寶玉的姨娘,才真是「大大的好事」呢。然而如今換了花惜這個現代人,自然別有一番不同想法,什麼姨娘……這種「二奶」一般,跟別個女人分享同一個男人的事,想想都覺得膈應。

  花惜暗暗地皺眉,心中默默籌畫。卻正在此時,外面有人進來,說道:「不得了了,寶二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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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酥酪

  外面一聲響,道是寶二爺來了,這裡頭眾人頓時都慌了,別說是花惜,她三個姨家妹子也都一臉驚愕慌張,花惜急忙向外迎出去,說話間,襲人的哥哥花自芳已經陪著寶玉進了門來,寶玉竟換了一身衣裳,更顯得面如滿月,眼若秋水,實在出眾的很。

  花惜急說道:「二爺怎麼來了?」這功夫,那炕上三個女孩子見寶玉進來,見他這等姿容,都忙不迭地低了頭,只那玉丫頭還在偷偷地向著這邊打量。

  寶玉見花惜滿面緊張,便笑說道:「你別急,我身邊自有人陪著,因我在府裡沒什麼意趣,最近年下,老太太也不許我去義學,因此我便想著來看看你。」

  這一番話,後面那三個都聽得清清楚楚。花惜心頭一歎,說道:「定然是茗煙攛掇著你來的。」說著,便讓寶玉坐在桌子邊上,又說道,「只不過,玩鬧也要有個限度,他這般自作主張,也太過了些,你就這樣貿貿然地出來了,倘若有個閃失什麼的,又怎生是好?」

  寶玉說道:「無事,我一路小心著呢,——你可還好?」說著,就轉頭看花惜。花惜也坐了,說道:「我又有什麼呢?只不過,我前腳剛回來,你後腳就跟著來,這卻是什麼事?」

  正說著,她哥哥花自芳便說道:「妹子,這也是寶二爺心裡有你,是以才巴巴地趕了來看,你別說寶二爺了,也擔心,大不了回去的時候,我便陪著寶二爺回府,定不出一點漏子,你自管就放心罷了。」

  花惜聽他這麼說,才點點頭,說道:「有哥哥陪著,倒是好的。」寶玉說道:「又要勞煩花大哥了。」因他素來叫花惜「襲人姐姐」,故而連花自芳也沾了光,花自芳聽了,呵呵地笑,便又說道:「這怎麼敢當?我給寶二爺倒茶。」

  花惜見寶玉呆坐著,便從旁邊拿了果子來,也撿了兩枚,剝開了就給他吃,寶玉握了,眼睛四處一打量,看到炕頭上的三個女孩兒,正巧那紅衣的玉丫頭正在看,寶玉略看她一眼,見她生得乾淨俊俏,便一笑。

  花惜伺候寶玉吃了兩顆果仁,那邊三丫頭向著她招手,花惜抽空過去,問道:「怎麼了?」三丫頭說道:「珍珠姐姐,沒想到這寶二爺竟是這麼好的人,竟還來看望你……嘖嘖。」便又偷眼看寶玉。

  花惜笑著說道:「好什麼,他到底是任性了些,這出來一趟,別惹事就好,倘若惹事,我還要遭殃。——縱然不來,我晚間也是要回去的。又忙什麼。」

  玉丫頭跟翠丫頭都不語,只三丫頭攛掇著說道:「好不容易這真人來了,……姐姐能不能把那胎裡帶的通靈玉給我們看看,我們也好長長見識,比平常聽那些人胡說要強許多,到底是個什麼樣兒的呢?」

  花惜見翠丫頭也露出好奇之色,便說道:「那玉是珍貴東西,平常裡太太老太太盯得緊呢,等閒不許人看的……不過,既如此,他又湊巧來了一趟,難道就白讓你們看不著的?」

  三丫頭大喜。花惜便一笑,回到桌邊上,才同寶玉說了。寶玉是個散漫的性子,聽花惜一說,立刻說道:「姐姐拿去便是了。」當下就將那玉摘了下來,花惜便握了,拿給三個看了一通,知道這玉珍貴,三個人只是貪看,不敢伸手摸一摸,那玉丫頭眼睛都紅了。

  花惜怕有其他閃失,便只叫她們三個看了一會兒,就又拿了回來,給寶玉仍舊掛好了。便又勸寶玉,說道:「不是我不留你,只這裡不是你能呆的地方,我看你還是先回家去,倘若太太老太太找起來,找不到,又要著急了。你姑且回去,遲些的話,我晚間也就回去了,不在這點時間上。」

  寶玉是最聽她話的,便說道:「好姐姐,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回去,不過你晚間定要回去,別誑我。」花惜笑道:「我知道了。」又叮囑花自芳將寶玉護送回去,花自芳一一答應了,果然就送了寶玉出去,跟著寶玉的小廝茗煙,一起送了寶玉回榮國府,才反身回來家中,同花惜報平安無事。

  且說寶玉離開之後,剩下三個丫頭,都寂然無聲。片刻後,那翠丫頭卻說道:「珍珠姐姐,這寶二爺真是有心,竟能跑來看你,可見他對姐姐真是不錯的。」

  三丫頭說道:「如今私底下說說,人物更是好呢……」三丫頭就說道:「嗯,生的真是俊俏,比女孩兒都好看三分。」花惜便笑道:「哪裡就那麼好了,不過是個尋常之人罷了。」

  玉丫頭先前是極有精神的,不停地說笑賣弄,此刻卻默然不語起來。花惜看了兩眼,心頭明鏡似的:先前還在稱讚她未過門的夫君好人物,然而這遍京城裡的好人物,若只算起外表來說,寶玉也算是最出類拔萃的幾個之一了,又有誰能比得過?這玉丫頭向來心高氣傲,這會子定然是心頭不忿了。

  三個女孩兒說了會兒話,便告辭去了。此刻花自芳也回來了,襲人的娘也進來,三個人圍了桌子坐了。花自芳說道:「妹子,這寶二爺果然是很有心,他這樣,我便放心了。」花惜說道:「哥哥怎地放心了?」花自芳說道:「他待妹子這麼好,妹子在裡頭,定然也不會吃什麼委屈的。」花惜笑了笑,略點一點頭。

  襲人的娘便說道:「雖然如此,但我們娘兒們總是分開著,卻仍舊不妥當,想想你才回來一時三刻,晚間就又要回去了……我這心裡便覺得難受。」



  花惜急忙說道:「媽,您別這樣。」見她兩鬢微微泛白,臉上也有幾道皺紋,大概是因日子清苦,又煩心,煎熬所致。一時竟有些心痛。

  花自芳聽了他娘的話,也便說道:「媽,你先別急,我同妹子說。」襲人的娘才擦了淚。花自芳就看向花惜,說道:「妹子,有件事我卻要同你商議。」花惜問道:「哥哥何事?」花自芳說道:「前幾日年關近了之時,別人家裡都是熱熱鬧鬧,獨我們家中,只我跟媽兩個,分外冷清。媽念著你,心裡也不好受,大年三十的流了許多眼淚。因此,我便想著,總是叫妹子在裡頭當丫鬟,也不是長久之計,如今我也能做工了,咬咬牙,積攢一番,一年也能攢個幾兩銀子,妹子你在那府裡再熬些一年半載的,我們便把你贖出來,如何?」

  花惜聽他果然提起這一茬事情,心頭微微歡喜,面上卻仍故作遲疑,說道:「然而我簽的是死契……」

  花自芳便一笑,說道:「妹子,那府裡的太太、老太太都是樂善好施的仁慈之人,妹子又得人心,倘若真個我們去求一求,也許會發付妹子出來也不一定……這先前也不是沒有先例的呢。妹子你覺得如何?我只跟妹子商量商量。」

  花惜這才略略點頭,說道:「這先例倒是有的……」花自芳大喜,說道:「妹子,你這麼說,便是同意了的?」花惜便同他說道:「哥哥既然有心,先休要揚聲出去……我們只暗暗地攢銀子先,你說的也對,過一陣子,等找了好時機,我們再求太太老太太……省得冒冒然沒什麼準備,反不成,那就不好了。」

  襲人的娘聞言,就握了她的手,垂淚說道:「倘若有朝一日咱們團聚了,就算是死我也閉眼了。」

  花惜聽她這麼說,也覺得心酸,便說道:「媽你要好好地保重身子,總會有那一日的。」

  下午時候,襲人娘就在廚房內忙碌,花自芳也要出外買些材料,花惜便想起一事來,就將花自芳叫住,叮囑了一番,花自芳點點頭,便自去了。

  到了晚間,襲人的娘就親自下廚,煮了一頓豐盛飯菜,花惜便同花自芳,他娘一起圍著桌子,吃了頓團圓飯。襲人的娘也沒多吃什麼,只張羅著給花惜布菜,花自芳也不停地勸。

  眼見著天色晚了,外面便有拍門之聲,原來是榮國府裡派來接花惜回去的。

  襲人的娘原本便在忍著,見了這狀,便上來,將花惜抱了,哭著說道:「你在那裡頭,雖然不曾吃什麼苦,但究竟我們母子們分離,一年到頭,也見不到幾面,想想實在傷心,倒真不如我們一家子團圓著,縱然吃點苦,也是好的……」邊說邊哭。

  花惜趕緊安慰,花自芳也從旁相勸。花惜覺得婦人的身子微微發抖,顯然是不舍,她便說道:「媽,倘若你愛惜我,就好好地保重自個兒的身子,我們熬個一年半載的,老天眷顧,我也就回來了……媽你萬不可只想著我,虧了身子的話,將來我可如何是好?」

  這幾句掏心的話說出來,襲人的娘眼淚更是嘩啦啦往下落,抱著不肯撒手,花自芳趕緊勸了,好說歹說,才領了花惜出門。

  花惜同兩個親人依依惜別,縱然之前沒什麼親情,此刻卻也忍不住落了淚,出了門,上了馬車,襲人的娘跟花自芳兩個便站在門口相送,馬車出了許久,花惜掀開車簾向外看,兀自看到兩個站在燈影下——這算是自己在這一世的親人了麼?花惜抬頭望望天上月,明晃晃的圓月正當空。只歎月圓人不圓,一時之間又覺鼻酸,只一腔苦悶,不知往哪裡發洩,只坐在車內,狠狠地就哭了一番,擦了兩條手帕子,才覺得心情略好了些。

  花惜收拾心情,回到了府裡,進了怡紅院,忽地聽得裡面寶玉的聲音,說道:「什麼?給了她吃了?」聽聲音竟很是氣惱,也不知是發生何事。

  花惜急忙進去,裡頭丫鬟見她,很是歡喜,就說道:「襲人姐姐回來了!」花惜便問道:「這裡面是發生何事了?」此刻茜雪上前,說道:「姐姐你不知道……只因白日裡二爺出去了,我們都在裡面玩,不料那李嬤嬤又來了,纏著我們問東問西的……也沒人願意理會她,她就看到二爺放在桌上的那碗酥酪,她就想吃。那本是二爺特特留給姐姐的,我們便勸她不要吃,沒想到她不依不饒地,將酥酪都吃了,反而也說了我們一頓。」

  花惜說道:「怎會如此……後來怎樣,沒吵架罷?」茜雪小聲說道:「姐姐不知,李嬤嬤吃了酥酪,原也罷了,她聽聞這酥酪是二爺給姐姐留的,便又發瘋,夾槍帶棒的,說了幾句不好聽的胡話,正給晴雯姐姐聽到了,晴雯姐姐便起來說了幾句,李嬤嬤氣呼呼地走了,如今晴雯姐姐也氣得躺在床上呢。」


第四十四章 解圍

  花惜剛一回來,就聽茜雪說屋裡頭出事,心想:「真是一時不盯著都不行。」又想那李嬤嬤,不是個省事之人,三天兩頭來聒噪,惹些閒氣,不是辦法。雖然是個老人家,讓著點也行,所以她上回才哄著,不過沒想到她如此不知進退,實在可厭。

  這邊上茜雪說完,小丫鬟說道:「襲人姐姐回來了。」裡頭聒噪才停了,寶玉親出來,轉怒為喜,說道:「怎麼這會子才回來?」同花惜一併入內,花惜說道:「方才我在外頭聽得裡面說話,起了什麼事?」

  寶玉聽她問,便說道:「你不知道,因我知你喜歡吃酥酪,就特留了一碗,沒想到李媽媽來了,不由分說竟給吃了,你說可氣不可氣?」

  花惜說道:「原來是這個,二爺倒是想著我。」寶玉說道:「我自然是想著你才留著的,一片心意,竟給她白吃了去!我心裡氣著呢。」

  花惜說道:「二爺心意是好,我也感念,只別在這屋裡頭嚷嚷,這裡面人多口雜的,保不住哪個嘴快的,將二爺發脾氣之事說了出去,二爺本是為了我好,到末了卻是因我起事,那不就是我的不是了?因此二爺只別計較這個了。」

  寶玉聽她說的明白,點頭說道:「你說的也是,我一時氣的急了,就沒想太多……然而就這麼罷了不成?」花惜說道:「這李嬤嬤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我們又能說什麼呢?」寶玉先前早從丫鬟嘴裡聽說了那楓露茶之事,此刻想起來,果然又氣,花惜說道:「不過,縱然李嬤嬤時常有些過來叨擾,幸虧也不曾做什麼其他之事,我記得老太太是最不喜哥兒跟姑娘們的**仗勢胡鬧的。」

  這倒是,賈母最恨的,就是那些府內的奶媽子們仗著自己餵養過哥兒姐兒,就從中鬧事。

  寶玉聽花惜這麼說,想了想,便說道:「上回子她跟著我在老太太那邊吃飯,我還沒吃完呢,她先走了躲懶去了,老太太問,我還替她遮掩呢……我暫時忍了她,倘若她再不曉事,煩了我,我便去告訴了老太太,有得她好看,要沒臉,也是她自己找的沒臉。」

  花惜說道:「你自己心裡有數便是了。唉,沒想到我一回來,就生口角……你也別多想了,趕緊洗漱,也好是時候睡下了。」此刻,果然秋紋進來,就說老太太那邊來人問睡了沒,花惜就叫秋紋麝月伺候著寶玉洗漱寬衣,睡了。

  伺候寶玉安歇之後,花惜便出來,去瞧晴雯。進了屋,果然見晴雯朝內躺著,一動不動。

  花惜便過去,伸手推了推晴雯,晴雯不知是誰,只冷冷說道:「別煩我,睡覺呢。」花惜一笑,晴雯聽了她的聲兒,才轉過身來,望著花惜,說道:「你回來了……怎麼不睡,跑來這裡做什麼?」

  花惜說道:「我聽茜雪說,你跟那李嬤嬤吵嘴了麼?」晴雯說道:「誰耐煩跟她吵,她仗著寶玉吃了她兩天奶,比我們尊貴,便當我們是狗屎踩,也實在太過分了。」

  花惜點頭說道:「我知道,那碗酥酪是寶玉留給我的,她聽了,就說我的不是,你跟她吵,是因我而起,是不是?」

  晴雯見她說破,卻不認,只說道:「她罵誰也不行,不過是指桑駡槐罷了,難道我們這些伺候寶玉的有臉?綺霞碧痕她們,都躲著連個屁也不放,我也知道,她們是暗裡看你的熱鬧,恨不得就叫那老貨多罵你幾句,我卻看不慣……值得什麼?如今寶玉不用她,卻偏每次還來東找西找的,當著寶玉的面,她敢說那些混話?不還是夾著嘴一個字也不敢說的?我就看不慣這種欺上瞞下、撿著軟柿子捏的。」

  花惜歎口氣,說道:「果然是這樣,唉,我上回勸你,別總是如此烈性……」晴雯說道:「我倒是像忍的……你看看上次,因那楓露茶之事,你把那件事給兜過去了,伺候的她服服帖帖的,沒想到回頭來,她還要咬你一口……為著什麼?無非是因為你現如今是寶玉身邊頭一個能用的人,她心裡頭記恨著,所以總是拿你踩扁……」

  花惜聽她說的痛快,那些想要「息事寧人」的心慢慢地淡了,便伸手,用力握了握晴雯的手,說道:「我不是怪你,只是感激,又怕……倘若這老貨去太太老太太跟前說些什麼,如何是好?」

  晴雯冷笑一聲,說道:「她有能耐,就叫老太太攆我出去,只怕老太太心中也厭了她。」花惜搖了搖頭,說道:「好了,我們不說這個。」說著,便在懷中摸了摸,摸出一物,用布抱著的。

  晴雯見了,問道:「這是什麼?」花惜說道:「你打開來看看。」說著,便遞過去。

  晴雯略覺得古怪,便拿了過來,打開來看了看,竟是個長長的盒子,裡面躺著一支細細釵子,雖然做的不算精緻,但樣子卻是時新的,那花朵的顏色配的也極其嬌俏,晴雯喜道:「這個好看。」花惜說道:「前日你不是丟了一支麼,我也不知什麼樣兒的好,因此就選了這個……你若是喜歡就好。」

  晴雯驚喜交加,比量著這釵子,說道:「給我的?」花惜說道:「我因時間倉促,一時沒有出去,是叫我哥哥買的,你若是不嫌棄就好了。」晴雯說道:「我怎會嫌棄,你有這個心,我只是高興還來不及。」

  雖然這東西微小,但心意是大,兩個又說了會兒話,晴雯才將前度的氣都化解了。到了半夜,花惜才回到自己屋裡去歇了。

  次日早上起身,花惜只覺得身子疲倦,心想莫非昨晚上又染了風寒?擔驚受怕地,就趕緊叫人去要了一碗姜湯來驅寒,喝了藥之後便躺了。寶玉也自出去找黛玉等人。花惜在床上躺了不多會,便聽到外面叫嚷聲又響起來,起初朦朦朧朧,只當是做夢呢,後來漸漸清楚,聽得是晴雯的聲,便急忙掀了被子起來。

  雙腳落地,頭有些發昏,花惜眼前微微發黑,勉強走到門口,才聽得有人說道:「那狐媚子越來越無法無天了,見我來也不出來行禮?她有什麼了不得,難道是小姐太太,需要我進去拜見不成?快快叫她滾出來是真!」聽著,仍舊是李嬤嬤的聲音。

  晴雯便冷笑,說道:「您老人家歇歇氣,她是病了,才在發汗,哪裡是故意躲懶,以她的性子,倘若知道是您老人家來了,就算是死也要出來給您老人家行禮呀。」

  李嬤嬤說道:「你少說些沒用的,只叫她出來見我便是了,讓我看看,究竟是死了沒有,別裝模作樣的,寶玉愛看,我可不愛看!」

  旁邊綺霞就開口說道:「您老人家只因昨日一碗酥酪吃的不舒爽,就又來拿煩人……卻不知,昨晚上二爺因酥酪沒了,本是要大發脾氣的,是襲人姐姐及時回來,將二爺攔住了的,倘若二爺不高興了,那怎麼是好?」

  李嬤嬤一聽這個,宛如火上澆油,聲音越高,說道:「怎麼,我就知道,寶玉也是嫌了我的,當初我的奶吃了,將他喂大,如今不用我了,就去寵那狐媚子去了!那狐狸精算什麼,不過是個外頭買進來的,如今仗著狐媚在這裡迷惑寶玉,我卻容不得,我只去回了太太,讓太太攆出去了事,看看她還張狂的什麼樣!」

  晴雯正要說話,此刻花惜已經出來,蓬著頭紅著臉,啞著嗓子,說道:「嬤嬤,我哪裡得罪你了,向你賠禮道不是便是了,何苦如此說我?我今日是病了,不信的話,只叫大夫來看……難道我就存心怠慢嬤嬤了?昔日裡我是怎麼對待嬤嬤的,嬤嬤也都忘了?不過為了一碗酥酪而已,嬤嬤至於就這麼恨上我麼?寶玉身邊的丫鬟,沒了我,自也有別人,嬤嬤難道要一個個地都恨過來不成?」

  李嬤嬤絕沒想到「襲人」那個最溫順不過的性子,竟還敢還嘴的,一時怔的呆呆的,反應過來後,正要再度開罵,卻在此刻,外面有人進來,卻正是寶玉,黛玉,寶釵三個,黛玉問道:「大過節的,這是怎麼了?」

  此一刻,花惜眼中的淚已經落了下來……因為襲人身份是個丫鬟,這李嬤嬤再怎麼討人厭,身份卻在那裡。以襲人的個性,縱然再不忿,這口氣肯定是要吞下來的。但是花惜是個現代人,又是個年輕的女孩,聽了這種話,不沖上去給這老東西幾巴掌,已經是好的了。因此便忍耐不住,也說了幾句。

  正巧寶玉黛玉寶釵三個進來,這李嬤嬤見了三人,氣焰卻稍微減了一點,卻仍說道:「你們看看,這小娼婦竟敢當著我的面說起我來了,寶玉,你是怎麼教的你房裡的丫頭,當真無法無天,要騎到我的頭上來了!如今你也看的清楚……」

  寶玉見她大叫不依,潑辣尖酸,口出污言穢語,一時又想到昨晚上花惜所說之事,又見花惜垂淚,他頓時皺起眉來,看向李嬤嬤,說道:「李奶奶,方才襲人姐姐的話我也聽到了,她說的可有錯麼?她今日病了,我也是知道的,在屋裡頭發汗,不知道你來,又有什麼?昨晚上那碗酥酪,我是留給她的,被你搶著吃了,我本不依,她只勸著我,叫我別生事……我看如今我不生事,李奶奶你倒是不肯饒過了,既如此,我們就立刻去見老太太,把事情說說明白,看看到底是會攆誰出去!」

  李嬤嬤沒想到寶玉竟也如此「強硬」,更是吃了一驚,被寶玉說了這幾句狠話,整個人癡癡呆呆地,嘴唇哆嗦著,有些說不出話。

  旁邊寶釵黛玉互相使了個眼神,黛玉就說道:「竟然是為了一碗酥酪,什麼大不了的,李奶奶的性子有些急了,寶哥哥你的性子怎麼也這麼急的?」

  寶釵也便說道:「正是,看襲人的樣子,病的不好,可請了好大夫來看了?李奶奶也別氣了,這件事鬧出去,誰也不好看……」

  寶玉見她兩個說話,兀自不依,只說道:「我吃她的奶長大是沒錯,我自是恭恭敬敬對待她的,可她三番兩次過來叨擾,弄得我屋裡雞犬不寧的,卻是什麼?簡直成了禍害了……老太太難道會護著她,由得她這樣的來鬧我?為老不尊的,我還敬她什麼?」

  李嬤嬤聽到這裡,兩眼微微泛白,黛玉寶釵見不好,趕緊就拉寶玉,這功夫,外面有人說道:「喲,這裡生什麼氣呢?好端端地節下,有什麼不開心的?」有人進來,卻是王熙鳳。


第四十五章 體己

  王熙鳳進來,見屋內熱鬧非凡,寶玉氣的臉色都變了,橫眉怒眼的,寶釵站在邊上,面色微淡,黛玉卻靠著花惜邊上,雙眉顰著看她,略帶擔憂之色。

  旁邊上,晴雯同秋紋麝月圍著花惜,綺霞碧痕幾個站在邊上不願,那李嬤嬤也有些神色不定的……

  寶玉見王熙鳳進來,惱色未退,就說道:「姐姐來的正好,且給我評評這個理,我在這屋裡簡直住不下去了,這李奶奶三天兩頭過來鬧,我說她兩句,她還仗著餵奶給我吃過,倒給我臉子看起來了……」

  李嬤嬤急忙分辯,說道:「我哪裡是給哥兒臉子看?我不過是瞧不過這些狐媚子樣……你倒是忙著護著她們,可見是嫌我老了,不中用了……只被這些小娼婦們迷了心……」

  寶玉聞言,更是氣著,說道:「她們素來好不好,盡不盡心,我自是知道的,您老人家總不在這裡,凡來一次,就要鬧得人仰馬翻,這算什麼?難道反而是為了我好了?什麼狐媚子不狐媚子的……我不知道這話是什麼意思,你老人家見識高,倒是給我說明白,如今更是熱鬧,還連什麼娼婦也叫上了……好好好,叫您老這麼說,難道我身邊專養狐媚子娼婦不成?……按你的意思,索性把我身邊這些人都趕出去了,倒是叫你來伺候著,其他之人一概都不近身,——就好了?」

  寶玉這番話說完,花惜心頭不由地一陣感動,淚落的更急,黛玉在她身前,此刻便伸手握了她手。邊兒上晴雯也暗暗點頭,憎憎地看著李嬤嬤。

  那王熙鳳剛進門,此刻也聽的嘴角含一抹冷峭笑意,心想:「寶兄弟什麼時候學的這樣明白厲害……這幾句話說的,把這老貨的臉都削沒了。」

  寶釵也微露驚詫之色,便看向寶玉。

  李嬤嬤一時沒了話說,只變了臉色,呆在地上,她本想要逞一番威風,拿「襲人」這個最好脾氣的軟柿子捏一把,卻沒想到,先是有晴雯,後是有寶玉,雙雙給護著,倒是叫她無計可施,反而落了自己沒臉……她再怎麼是寶玉的「奶娘」,也蓋不過寶玉去,平素寶玉是敬她三分才給她臉。

  如今大家撕開臉說,她也不過是個奴才,難道就真跟寶玉吵起來,刹那間氣焰不由地消了。

  王熙鳳何等人也,自然明白是發生何事,當下笑道:「這又是怎麼了,大節下的在這裡找不痛快,好媽媽,寶玉房裡的人若是有些不好的,你只管說她們便是了,怎麼自己反倒跟寶玉叫嚷起來了?若是給老太太知道了,必然是不喜的……另則,我前度叫人找你去喝酒打牌,滿院子都不見人,如今正好碰了個正著,卻是好了……你便跟我去罷。」

  這一個臺階給了,李嬤嬤怕了寶玉,因此不敢高聲,悻悻地說道:「我又有什麼臉去……給哥兒罵了頓……這把年紀真是白活了。」

  王熙鳳說道:「寶兄弟是你從小看著長大的,他什麼脾氣你還不知道,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難道真的就跟老太太說三道四了?寶兄弟又不是傻子,硬要在節下惹老太太不痛快……罷了罷了,一場糊塗賬而已,抹過了就算了,快快跟我走罷!」說著,就連聲笑著,將李嬤嬤拉了出去,李嬤嬤得了這臺階,自然是巴不得的,嘴裡小聲嘀嘀咕咕,被王熙鳳拉著,飛一樣去了。

  話說王熙鳳拉了李嬤嬤出去,這邊上寶玉餘怒未消,看向花惜,卻見她哭的雙眼紅腫,便趕緊問道:「襲人姐姐,你怎樣?」花惜擦乾了淚,忍著說道:「沒什麼……二爺做什麼又跟李奶奶說那些,日後說起來……」晴雯說道:「你就是怕前怕後,她才想那你出氣。」

  寶玉也說道:「襲人姐姐,你不必怕,今兒的是非,寶姐姐跟妹妹,連鳳姐姐都看的清清楚楚,她若是敢說三道四,也不會把天說反了過來。」又說道:「瞧你這滿頭汗的,快進去歇著。」

  黛玉也說道:「別跟那糊塗的生氣上火,把自己氣壞了,不值得。」

  花惜望著黛玉,又看看寶釵,說道:「讓兩位姑娘看笑話了。」寶釵便走過來,說道:「你是個懂事的人,我們也知道,這並不是你的錯,放寬心罷了。」

  黛玉的手扶了花惜肩膀,說道:「聽到了麼?還要說什麼?先前聽到你們這叫嚷的時候,我就跟寶哥哥說了,定然是那李嬤嬤又趁機欺負你了……只看你好欺負罷了,幸虧寶哥哥說了她幾句,不然的話,我也要說的。別哭了……我們都知道你委屈了。」說著,便掏出手帕,替花惜擦淚。

  花惜本已經收了淚,聽了黛玉這幾句委婉掏心言語,那淚頓時有落下來,連寶釵也說道:「寶兄弟這幾句話說的極好,也算是為襲人你出了口氣,別哭了……再哭,我們林姑娘也要忍不住了。」

  花惜一怔,抬頭看黛玉,果然見她眼睛紅紅地。黛玉聽了寶釵的話,就轉頭看她,說道:「偏生你眼尖嘴快的……」寶玉見狀,急忙叫晴雯扶了花惜進去歇著,便又在外頭,同寶釵黛玉說話,過了片刻,寶釵自去了,卻聽得黛玉對寶玉說道:「你去前頭看看老太太,我去看看襲人。」寶玉心頭一想,便答應了,說道:「好妹妹,我知道了。」便自先去了。

  寶玉去後,黛玉便進了屋內,花惜正靠在床邊上,晴雯在旁邊坐著說話,見黛玉進來,花惜便要起身下地,黛玉過去,說道:「你別動,方才給李嬤嬤一陣鬧,必定動了氣,對病卻是不好的,萬別再翻騰。」

  花惜說道:「多謝姑娘。」黛玉看看晴雯,又看看花惜,說道:「謝個什麼?說起來,我倒是要謝謝你,只不過,這一番回來後,又值年下,一時亂忙的,也沒空多說。」花惜便看向黛玉,說道:「姑娘說什麼?」

  黛玉說道:「上回你跟晴雯兩個,陪著寶哥哥同我回揚州之事……」花惜說道:「這不過是我們的分內之事罷了。」黛玉說道:「不然,這裡沒有別人,是以我這些話可以同你們說說。」

  花惜晴雯見她說的鄭重,兩個便對看一眼,才說道:「姑娘有什麼,請講。」

  黛玉才點點頭,緩緩將一番話說來。

  黛玉說道:「先前,揚州送信的人來到之後,寶哥哥本也在場,聽了消息,只是安慰於我,後來便自回去歇息了,當時他也知道我甚是難受,然而卻並沒有說什麼要陪我去揚州的心思,……沒想到第二日一早上便來,說要跟著我去,他的性子雖然有些急躁魯莽,但我知道,他這屋裡,襲人姐姐你是第一個穩襯的,他又最聽你的話,因此絕對不會就如此貿然而去同我說那念頭……既然他去了,自然你是知曉的。」

  花惜一聽這個,心頭一震,想道:「人道是黛玉聰明,果然如此,竟也想到那事不是寶玉自己意動麼?」

  黛玉便看著花惜,說道:「你也別心驚……後來寶玉帶了你們兩個,你一路上,乃至到了我家裡……對我又是那樣……我卻不是鐵石人,自然知道你是個好的。且你跟晴雯能陪著他去,我高興還來不及……說句不中聽的,這一番,若是沒你們跟著,父親,恐怕也就……」

  黛玉說到這裡,眼睛又紅,掏出帕子來,擦了擦眼角,說道:「這番話我自是誰也沒說過的……自母親去後,父親鬱鬱寡歡的,叫我來這裡住著,我起初不明白他的心意,只覺得大概是他嫌照料我有些麻煩,然而此番歸家,這一場生離死別,什麼也撇開了,倒是叫我明白了,父親並不是嫌我麻煩,倒只是因為沒了母親,他一個教導我不像話,便忍痛……想叫我親近祖母,好有些『天倫』之意,乃是為了我好。」

  花惜聽到這裡,便點頭說道:「正是如此,姑娘倒是想開了……所謂天下無不是的父母,林姑老爺,是個內斂之人,縱然心底愛姑娘的,卻不會輕易說出來,這也是人之常情。」

  林黛玉說道:「正是這個意思……我先前還有些怪父親,因見他對我冷冷的,故而我也對他冷冷的,這一番回去,他對我甚是疼愛,一反常態,我才知道他的心思……」黛玉擦了擦淚,說道:「起初父親不肯就醫,我不知哭了多少回,後來他忽地改變主意,我雖則高興,卻有些想不通……直至臨行之事,父親向我,問起襲人姐姐。」

  花惜一驚,連晴雯也覺得驚愕,花惜便說道:「姑老爺為何問我?」

  黛玉說道:「倒是沒怎麼說,只同我說,襲人姐姐是個細心的……又說,以後若有什麼難決之事,叫我跟襲人姐姐商量……我也覺得古怪呢,回來路上,想來想去……」

  花惜聽黛玉低聲,卻不說出,不由地有些緊張。黛玉想了想,卻輕輕咳嗽一聲,說道:「我有些渴了。」晴雯呆了呆,說道:「我給姑娘倒杯茶。」黛玉說道:「勞煩了。」晴雯便急急出去了。

  黛玉回頭,見晴雯走了,她才低聲,同花惜問道:「我心裡想來想去,——是不是襲人姐姐曾對父親說了什麼?」

  花惜聽了這話,心頭驚得顫了顫。此刻她一顆心七上八下,那晚上的事,她瞞著晴雯跟寶玉,他們兩個都不知,或者,其他人都不知,此事只林如海跟她知道而已……卻沒想到,林黛玉竟因林如海一句話,想到林如海之所以回心轉意是因有人同他說過什麼之故……

  花惜本不想捲入這其中的事,林如海一事,不過是「偶然」為之……若不是那晚上她焦灼的怎樣也睡不著,眼前總浮現黛玉臨死之態,她也不會貿貿然到跑出去……從而得了一場病了。沒想到那事之後,林如海偏又對他託付了黛玉,她雖然答應了,卻也是有口無心而已……但此刻,若是跟黛玉說了自己真的曾做過……那麼就再也逃不掉了。

  花惜本是想心口胡謅一個,然而望著黛玉看著自己的雙眼,她歎一口氣,鬼使神差說道:「姑娘什麼都知道了……那不過是……我一時多嘴。姑娘萬別跟別的人說。」

  黛玉聽她果然承認了,便伸手,牢牢地握住花惜的手,一瞬間淚落如雨,說道:「如此說來,襲人姐姐你便是我的救命恩人了。」

  花惜一時慌張,說道:「姑娘,快別這樣。」心裡不由地慚愧……當初她只想明哲保身,倒不是蓄意要去點林如海的。

  黛玉哭道:「多虧了襲人姐姐,父親才免于一死,我也不至於孤零零地一個了……」花惜見她模樣,很是心酸,卻只說道:「姑娘,這也是姑娘命好,姑老爺命不該絕,……嗯,必有後福的,姑娘快別哭,叫人看到就不好了。」黛玉忍了淚,說道:「你放心,此事我誰也沒說過……方才也是擔心你不曾對晴雯說過,故而先叫她出去了。」

  花惜點點頭,又掏出帕子,替黛玉擦淚,此刻心頭又是酸楚,又是慶倖,說道:「姑娘……我一時多話……其實也沒做什麼,只是姑老爺自己聰明,想通了事情……跟我倒是沒大有干係,姑娘既然知道姑老爺疼愛姑娘的心思,以後就好生地,別再哭了,姑老爺若是知道,也不放心的。」林黛玉點點頭,眼睛紅紅地看著她,說道:「方才我看你哭的那樣,心裡也酸酸地,此刻又說到父親,想到差一步陰陽相隔……因此忍不住,其實自從揚州歸來,我便很少哭了呢,前日見了老太太,老太太倒說我比先前胖了些,你看是不是這樣兒的?」

  她邊說著,邊展顏一笑,略帶嬌憨之態,花惜見她笑中帶淚,心裡格外憐惜,卻也替她高興,說道:「當真面色都好了些,姑娘總是如此就好了。」

  正在此刻,晴雯送茶進來,黛玉便端了茶,喝了口,又說了幾句話,叮囑了花惜好生養病幾句,就起身,依依不捨離去了。

  晴雯便替花惜將黛玉送了,回來後,便望著花惜,花惜被她看得不自在,忍了半晌,說道:「你只管望著我做什麼?」

  晴雯黑白分明的眼看著花惜,說道:「你少當我不知道……方才林姑娘在那節骨眼兒上指使我去倒茶,跟你說了什麼體己的話兒了?」

  花惜見這蹄子竟然也是伶俐如斯,無法隱瞞的,心頭暗暗叫苦,便思量著是要同晴雯說好,還是不說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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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賀禮

  晴雯問了,便看花惜,花惜知道她伶俐,若是瞞著她,難免會有心結……想來想去,便說道:「你過來,我跟你說。」晴雯便乖乖坐在床邊,望著花惜,一動不動地靜等分曉。

  花惜見她這副乖樣,先前的猶豫倒是一掃而光,笑著便說道:「這件事我不好就告訴你……只因是我一時渾走撞出來的,不太規矩,怕人知道……又怕跟你說了,倒叫你替我擔心著,如今回來了,林姑娘偏又說起,因此我也不用瞞你了。」

  晴雯臉色微變,提著心,問道:「說的這樣,究竟是何事,你別嚇唬我。」

  花惜見她這樣,就又笑,說道:「瞧你這樣兒,方才唬我的時候,倒是精神,如今我要說了,你卻裝起縮頭烏龜來了。」

  晴雯聽她這麼說,就笑著作勢擰她,說道:「你少笑話我,我不過為你擔心罷了,你倒是拿這個來取樂,快說,到底是怎樣?我這心裡頭急著呢。」

  兩個笑鬧一陣,花惜才說道:「是這樣兒的……你還記得我們去揚州後,歇在林府的第一夜麼?」晴雯點了點頭,問道:「那又怎麼了?」花惜說道:「不瞞你說……那晚上我本是極累的,於是安安穩穩便睡了,沒料想睡到半夜,便忽地做了個極可怕的噩夢,我被驚醒了,出了饅頭的汗,便再也睡不著,翻來覆去,最後便起身來,出外透透氣。」

  晴雯說道:「你怎地不把我叫起來?」花惜說道:「你白日也累了,睡得沉,且你早上還要早些起來叫我,我怎麼好擾你?」晴雯便不言語。

  花惜才又說道:「我出去之後,一時貪看那林府的景致,就走歪了,不知不覺迷了路,見前頭一點燈光,我便跟著過去。」

  晴雯聽到這裡,便伸手握了心,頗為緊張,說道:「你說的我怪害怕的,這樣子,倒是跟遇上什麼鬼兒啊狐狸啊什麼的……」花惜低低一笑,說道:「那倒是沒什麼的,你猜是遇上什麼了?」

  晴雯眼珠轉動,想了想,說道:「林姑娘身子不好,怕是早歇著了,你若是摸到了僕人房裡去,林姑娘也不用巴巴地過來謝我們了……是了,我想到了,你遇到的定然是……」便低低在花惜耳畔說道,「定然是他,是不是?」

  花惜說道:「果然我們晴雯妹子是再伶俐不過的。」晴雯一笑,下巴略抬,卻又急忙問:「我雖然猜著了這個,卻想不到其他,你跟我說來。」

  花惜點頭,便又說:「我本嚇了一跳,想回來的,不料看林姑老爺在那裡咳得生死不知,我就逾矩進去,扶了他……而後事情便簡單了,林姑老爺就信口問了幾句林姑娘的話,我也說了,後來林姑老爺自回去歇息,我便回來了。」

  晴雯聽到這裡,瞪大眼睛問道:「沒了?」花惜說道:「沒了。」晴雯急著說道:「你究竟跟他說了什麼?」花惜捂著嘴,說道:「你猜……」

  晴雯哼了兩聲,卻不往下問,只說道:「怪道林姑老爺賞金戒子給我們,我還想我們二爺好大的臉面,原來不是二爺的臉面大,是你的臉面大……」

  花惜也笑了笑,卻說道:「噓,這話我們暗地裡說說,可萬不能跟別人講起。」晴雯說道:「你放一百二十個心呢。」又說道:「你第二日染了風寒又頭疼的,想必就是夜間受了寒氣的罷,也好,給你個教訓,以後可別再信步亂走了,這一番是因禍得福,有驚無險的……下回看不遇到個狐狸精,吃了你去。」

  花惜說道:「這番我學乖了,倘若還有下回,自是少不得拉著我們的晴雯妹子,就算再神通廣大的狐狸精,見了晴雯妹子,也要退避三舍。」把晴雯逗的哈哈直笑,本是想撓花惜的,卻笑的手腳發軟,也自動不得。

  晴雯這段揭過去之後,未幾,外面又有丫鬟來,竟是寶釵那邊派來的,送了兩丸藥來,又傳了寶釵的話,只說道:「我們姑娘說這藥是極好的,最是補氣補身,一次只吃半粒,還叫襲人姐姐好生歇著,改日她再來看。」花惜趕緊謝了,那丫鬟自也去了。

  晴雯便說道:「寶姑娘竟如此有心。」花惜說道:「寶姑娘是個細心的。」晴雯便說道:「這是什麼藥,看來竟是極珍貴,一次半顆,頂什麼用?」花惜看了看,見那藥丸子有三個拇指大小,外表呈淡金色,聞起來,淡淡的藥氣之外,又有淺淺香氣,一看便知是好東西。

  花惜便說道:「人家一片好意,你小聲些兒,傳出去,給那些有心的人亂嚼舌頭,反而不好了,你且幫我倒杯水來,我吃半顆。」晴雯果然聽她的,就趕緊去倒了杯水過來,伺候她吃了半顆。

  花惜本是有些痰火,又咳嗽,晚上臨睡前,又吃了半顆,是夜咳嗽竟少了,喉嚨也好受了許多,第二日早上起來,精神頗好,中午頭又吃了半顆,渾身爽利,眼見病是好了。

  只因林黛玉這一番親來,同花惜說了那些體己的話,自此之後,林黛玉視花惜便跟別個不同,甚至比自己屋內的紫鵑都親一些,自然,黛玉也是個有分寸的,那些親昵之態,也並非是在眾人面前展露出來,是以外人都也不怎麼知曉。而花惜這邊,自然也對黛玉好感倍增,不僅是花惜,連晴雯亦是如此。

  又過了幾日,聽聞那頭是史湘雲來了,便同寶釵黛玉,寶玉等混在一塊,分外熱鬧,寶玉更是時常不在屋裡頭,只在外面亂跑。因是節下,花惜就也不如先前那樣盯緊著他,只叫他放鬆便是了。

  轉眼間,又到了薛寶釵的生日,因賈母喜歡薛寶釵性子穩重,極惹人愛的,便要出銀子替她做壽。那邊王熙鳳是極會做人的,知道寶釵跟別個不同,她也添了銀子出來。

  當天,便在賈母處的院內搭了戲班子,叫了一干戲子熱鬧。

  花惜等便自在屋內清閒,因寶釵贈藥之情,先前還有那「真之石」的相助之情,因此花惜便也想,不如趁此機會,做個人情,也送寶釵樣東西……

  倘若花惜是舊日那個「襲人」,那手工上自然是一流的,盡心竭力地做個繡活兒出來就可,可此刻換了個裡子,「好吃懶做」的現代女孩子,哪裡會什麼精細的針線活。平常裡縫個扣子都難得的。

  起先多多承蒙晴雯教導,偷偷地拾了幾次繡花針,結果十次上倒有九次是把自己的手指頭給戳破了的……因此花惜也熄了自己想要當「針神」之心。

  然而她的銀子又不多,買東西的話,到底不如自己親手做的見心意,何況薛寶釵出身皇商大家,什麼珍貴物件沒看過,等閒的小玩意兒她怎會看在眼裡?因此花惜十分犯難。

  晴雯見她愁眉不展,鎮日出神,就說道:「在想什麼?難道是因二爺沒有領你出去看戲,惱了不成?」花惜說道:「唉,你不知……」反正她一個人想的毫無頭緒,索性便同晴雯說了。

  只不過她不好意思說自己「不會繡花」,那恐怕便會露出馬腳,只說自己一時來不及準備禮物給寶釵……有些不妥,因此在犯難。

  不料晴雯聽了,想了想,便說道:「這又有何難,我隱約記得,你在幾個月前,曾信手繡了一方帕子的……當時只說是自己用,然而因繡的出色,又捨不得,於是也沒用,只藏在箱子裡,如今你何不把它找出來,送給寶姑娘當賀禮?」

  花惜一聽,大喜,說道:「真的麼?我是病糊塗了,竟不記得,你幫我一起找找。」晴雯自然是義不容辭的,當下便將箱子翻出來,找來找去,果然在衣裳的夾層裡,找到一方細密帕子,疊的整整齊齊,拿出來一看,卻是繡了一株牡丹花,紅豔豔的顏色,翠生生的葉子,斜斜地倚靠在帕子底兒,襯著白生生的帕子,格外嬌嫩漂亮……

  花惜一看,心頭立刻一動,便歎著想道:這真真是最合適不過的生日禮物了。



  花惜隱約記得,在紅樓裡,有一次是誰的壽宴上,眾姐妹玩鬧抽籤,這寶釵就是抽到了一支簽,上面寫的是「豔冠群芳」四字,下面畫著一朵牡丹,題詞是一句唐詩「任是無情也動人」。出自羅隱的《牡丹花》,其中兩句,有雲:若教解語能傾國,任是無情也動人。

  如今,襲人這方帕子上繡著的正是朵牡丹,看其婀娜之態,栩栩如生,果然是動人的很……花惜望著這牡丹,想了想,便又歎,心道:「怪不得襲人捨不得用,這果然是繡的極好的,而且……這牡丹是富貴之花,縱然是她巧手繡了出來,又怎麼能堂而皇之地拿著用?自會能是暗地裡藏起來,孤芳自賞罷了!」

  又想:「那一首詩倒是極合寶釵那人的……雖則面上看來對誰都是極溫和的,骨子裡頭卻是淡淡,等閒的人近不得她的心,只不過她對我倒是極留心的,先前相助,此番贈藥,我若是也不表示表示,怕也寒了她的心,古人所謂『投之以木桃,報之以瓊琚』云云,如今我便只『投桃報李』,好歹是個心意,意思意思。」

  她一時拿著帕子出神,晴雯在旁邊看著,也嘖嘖讚歎,說道:「這繡的真是好極,他們都說我的繡工是一流的,我竟也繡不出這樣的來。」

  花惜趁機就說道:「因我最近病了幾場,總覺得靜不下心,一拿針,手就發抖,十次竟有九次是給針紮到的,因此這屋裡頭還是你的繡工最厲害……」晴雯便笑,說道:「定是你先前太發力了些……老天爺看不過眼。」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花惜心頭一動,卻笑道:「故而我現在都很少動手了,若是有什麼苦活兒什麼的,就只推給你做。」晴雯瞥她一眼,說道:「就知道你是拖病偷懶,只指使我。」雖如此說,面上仍帶著笑,兩個彼此玩鬧,真真是心無芥蒂。

  當下,花惜就將那帕子疊起來,準備送給寶釵當生日賀禮。

  當晚上,花惜便抽空,親送了這帕子給寶釵,果然寶釵看了,很是喜歡,大贊花惜的繡工。花惜聽得汗顏不已。

  花惜又謝她昔日之情,又說了幾句吉利話,寶釵興致頗高,便親送了花惜出來,又說道:「你病剛好,別竭心勞力的,養著身子要緊。」花惜答應了,便自回來,回到屋裡,剛坐定了,就見寶玉虎著臉回來了,也不知發生何事。


第四十七章 洗澡

  且說寶玉回到屋裡頭來,臉色有些不好。也不說話,憤憤地就到床上坐了。花惜同晴雯兩個面面相覷,晴雯同花惜對視一眼,便出去了。花惜便問道:「這是怎麼了?哪裡吃了氣不成?」寶玉衣裳也不換,便倒在床上,仰面向上,說道:「吃了什麼氣?好端端地,就又鬧脾氣,我明明是一片好心,反以為我是跟別人連起來取笑她,殊不知我正是怕她誤會了,才跟雲妹妹使眼色呢,若是別人,我管也不管。如今倒是好,惹得雲妹妹也不高興,我簡直是裡外不是人。」

  花惜問道:「究竟是何事?你這樣翻來覆去顛三倒四的,說些什麼,我竟有些不明白……想必是說跟林姑娘鬧了脾氣?」寶玉說道:「不是她是誰,別人我也難放在心上。……是因在前頭看戲,瞧見個小戲子,鳳姐姐就說那小戲子長的像一個人,當時大家都知道說的是林妹妹,卻都不說,只是雲妹妹心直口快,有名沒遮攔的,就說出來,急得我向她使眼色,本是想叫她別說的,沒想到倒叫林妹妹察覺了,疑心我同雲妹妹一起作弄她呢。」原來正是寶釵生日之時做戲的一場小小是非。

  花惜聽了這個,便笑,寶玉望著她,問道:「襲人姐姐,你笑什麼?」花惜說道:「我笑二爺,前頭那話說的不同。」

  寶玉低頭想了想,果然也笑了笑。心頭惱火自小了一半,卻又說道:「襲人姐姐,你說我說的對不對,我待她跟別個不同,她卻又這麼疑心我,叫我好不自在。因這件事,雲妹妹說了我一頓呢……只說我護著林妹妹,說林妹妹比她矜貴。我也不好說什麼……誰料想回頭有給林妹妹說了一番,因此我心裡悶著呢。」

  花惜說道:「二爺別多想,留神悶出病來,照我看,林姑娘倒不是疑心二爺跟雲姑娘一起作弄她,……」寶玉問道:「不是這個,又是怎樣?」花惜說道:「就如二爺所說,二爺覺得林姑娘先來的,兩個自小長大,自是跟別個不同。林姑娘心底怕也是這麼想的……如今在這場面之下,二爺只管給雲姑娘使眼色,林姑娘看了,自以為二爺跟雲姑娘偏又親近了……因此心裡頭不痛快是有的,……但林姑娘之所以如此,卻也正是因看重二爺,故而如此。」

  寶玉聽了這個,低頭一想,喜得起身,說道:「我竟一時糊塗了,連這個也想不通,還因林妹妹堵了我幾句心裡不痛快,原來竟是個大大的渾人了。這件事原是我先前魯莽了,倒是不該沖著雲兒使眼色才是,左右她便是那個魯莽性子,就說出來,林妹妹或許也不會放在心上,偏我這麼一來,倒讓林妹妹心裡不快了。」

  寶玉說著,就要出去找林黛玉賠不是。此刻雖有些天晚,但花惜知道林黛玉是個會心裡面存事兒的人,倘若這件事不解開了,未免又會傷心,因此也打發了秋紋跟著寶玉去了。

  當夜寶玉回來,果然解了心結,是夜便安穩睡了,此後幾日,大節已過,花惜不想寶玉鎮日在院內遊手好閒,不免又勸寶玉收心,寶玉就聽她的,便又重回學堂去讀書。每日晨昏定省的,只去學堂跟家裡兩處,別的地方一概不去,倒也安穩無事。

  幾日後,聽聞這院子裡要破土動工,周圍有些地方要栽種樹木,一些外頭的人也進來,因此管事的都來通知了,叫各處的姑娘出去都留神著些。

  花惜這幾日便同晴雯學習刺繡,往往是一面繃子端著,從頭到尾只刺上幾針就做手酸狀,晴雯無法,只笑著自己用功。花惜便又偷懶去看寶玉私藏的書,懶懶散散過了三四日,聽聞黛玉這幾日有些身子不好,花惜便同晴雯去了瀟湘館。

  黛玉見花惜同晴雯來到,自然是歡喜的,幸而她只是小病而已,又因自小身子不好,早便是藥罐子,反安撫了花惜晴雯一番。彼此說了些話,黛玉又問了寶玉之事,因有人開解,面上也見笑容。

  先不說花惜同黛玉聊天,只說怡紅院內,寶玉自義學回來,見花惜跟晴雯都不在,不免一問,聽說黛玉病了,便趕緊要去看她,只因數外面回來,一身的灰,又出了汗,這樣貿然地去,未免唐如黛玉,便想著要沐浴後再去。

  當下碧痕秋紋兩個,便去打水。寶玉自在屋內,看了會子書,忽然想喝口水,還以為身旁有人,就叫:「倒杯茶。」連叫三聲,無人答應,寶玉才醒悟原來花惜幾個,都出去了。他一時便想著自己來倒,不料剛走到桌邊,就聽到外面有人說道:「二爺小心別燙了手,叫我來。」

  寶玉轉頭一看,卻見是個模樣乾淨的丫鬟,掀開簾子進來,自他手中接了茶壺去,倒了杯茶出來,寶玉端起茶來喝了口,便看這丫鬟,問道:「怎麼向來沒見過,你是?」那丫鬟笑吟吟地,倒是大方,說道:「回二爺,我叫小紅,是跟著二爺的,尋常就在這院子裡,不敢進屋,是以二爺不認得我。」

  寶玉聽她口齒伶俐,對答如流,暗暗稱奇,又見她一股爽利模樣,倒也心喜,正要再同她說幾句話,外面聽到有人唧唧噥噥的說話,聽聲音卻是碧痕同秋紋回來了。

  寶玉聽有人回來了,便不再問。小紅聽了,也趕緊地回身,搭開簾子出去了,剛邁步出去,迎面便看到兩個人擔著水過來。果然正是碧痕同秋紋。

  小紅一見她們兩個,不免臉色有些古怪,只因她是個小丫鬟,是無資格進寶玉房內的,因此有些心虛。

  果然碧痕一眼看見小紅,也變了臉色,同秋紋將水放下,碧痕便斜著眼睛看她,問:「你怎麼進了屋子裡了?」小紅垂頭,說道:「因聽到二爺叫口渴,想喝茶,我怕二爺不留神燙了手,便大膽進去了。」

  碧痕聽了,便皺眉,說道:「果然竟有這麼巧的事,偏偏二爺跟前沒個別人,就你在,他就口渴了?也沒有別人聽到?你的耳朵倒是靈光,手腳也快!」這聲音略帶尖酸,小紅聽了,臉色更變,卻說道:「當時的確是如此的。」

  此刻秋紋也掃著她,說道:「你別說這些說那些的,只說二爺這屋子也是你能進去的?你也配?趁著我們都不在,巴巴地進去狐三媚四的,別以為我們不知道,這屋裡頭的人多著呢,想撿高枝,也要看看自己有沒有這個臉。」

  這話說的露骨,小紅急得眼中帶淚,卻不敢就反駁,只說「沒人在,一時就進去」,誰聽她的?

  碧痕見秋紋開了口,便也說道:「正是,沒人在,就你自己在……我看倒不是沒人在的緣故,怕是你心裡頭早當我們都是死人了,才這麼直愣愣地就跑到二爺房裡,——改日索性同二爺說了,就要了你進去,把我們換下來,如何?」

  小紅落淚,說道:「我實沒這麼想過。」

  秋紋說道:「別在這裡哭,難道你便受了天大的委屈不成?看著礙眼。」碧痕也說道:「快點滾一邊兒去,實在心煩。」

  小紅被這兩個罵的狗血淋頭,伸手掏了帕子,捂著臉,便跑遠了。秋紋同碧痕兩個站了,兀自憤憤不平地罵。

  片刻,兩個才重新抬了水,進了屋裡頭,寶玉自裡屋出來,因不耐煩,先脫了一件衣裳,秋紋同碧痕兩個便將水倒了,又加熱水,調的好了,此刻外面有丫鬟來,要找秋紋,秋紋便自出去了,碧痕便上前來,伺候寶玉更衣。

  寶玉脫了外衣,便進內去洗,又嫌水有些熱,碧痕便替他加了些水,仍有些熱,寶玉便又叫加,碧痕就笑,說道:「二爺還是忍忍,不然的話,一會兒功夫又該叫冷了。」寶玉聽她說的有理,且他又想快些沐浴完畢,便好去見黛玉了,因此只好忍了。

  碧痕便拿了香皂過來,替寶玉擦身,寶玉渾身滾燙,臉上發紅,碧痕的手緩緩地自後背擦到胸前,觸感滑膩之極,寶玉本閉著眼,此刻覺得胸口有些異樣,不由地心頭一動。

  寶玉是個沒嘗過滋味,不知男女之事的,倒也罷了,偏因他在甯國府內那一場「春-夢」作祟,心底裡有個念想。回來之後,本要同「襲人」試驗一番的,卻不知「襲人」早換了個裡子,倒是被狠狠地訓了一頓。因此寶玉當時之後,便熄了心底那念頭。

  然而男女大欲,乃是天性,寶玉當時雖然打消了那個念頭。但到底有些記憶消磨不退,此刻被碧痕輕輕揉搓,那手在身上游走,不由地調起他心底那一絲邪念來,雖然仍舊閉著眼不語,卻已經有些異樣,難以掩飾。

  碧痕低頭便打量寶玉神色,手上試探著,輕輕擦過寶玉肩頭,說道:「二爺怎不說話,莫不是真的太燙?我試試看……再給二爺稍微加點涼水罷了,免得燙壞了就不好了。」說著,便伸手探了下去。

  寶玉來不及阻止,暗叫不好。這邊碧痕的手在水下一動,猛地碰到一物,還不知端倪。

  刹那間,寶玉身子一抽,緊緊地貼在了浴桶邊上,連那水也晃出了一大片來,碧痕的袖子都濕了半截。

  碧痕見如此,便怔了怔,笑道:「是什麼東西……」又問:「二爺這是怎麼了?」寶玉臉更紅,說道:「沒什麼,不用管,替我擦背罷了。」

  碧痕此刻也有所知曉,臉上亦是發紅,紅著臉說道:「也好,只是二爺的臉這樣燙,卻是有些不好,方才試著雖然不算太熱,不過還是加點水。」她便舀了點涼水,稍微加了。便才拿了巾子,在寶玉的後背慢慢地擦抹。

  寶玉背對著碧痕,仍舊有些難耐。碧痕的手往下,一路探到水裡去,便到了寶玉腰間,寶玉有些怕癢,又因忍著,就動了動身子,說道:「行了,剩下的我便自己來,不用伺候了。」

  碧痕說道:「這怎麼成?莫非我伺候的不好麼?」寶玉聽了她的聲是極溫柔的,一時有些說不出話來。

  碧痕便又柔聲說道:「我還是快些伺候二爺洗好了是真,留神泡得久了,又頭暈,或者著涼了,就不好了。」她便躬□子,自寶玉身後,如個環抱的姿態,傾身下來,雙手自寶玉赤-裸的肩頭一直向下摸去,看似是擦身,實則已經如挑逗無異,只是不說破罷了。

  寶玉雖則被花惜訓了一頓,也因對林黛玉情有獨鍾,因此自甯國府一事之後,再也不曾有過些邪思胡想,卻沒料到,便在此刻,被碧痕挑起來,此刻他正是青春年少,身子發育,懵懂懂事之時,對那種男女之間的事,自然很是好奇的,且身體的反應最是直接,被碧痕一陣刻意撫弄,雖然是在水下遮掩不見,卻也知道那物已然發生變化。

  寶玉只覺身後碧痕越靠越近,一縷女子的馨香便沁入鼻端,寶玉口乾舌燥,滿腦中頓時浮現在甯國府秦可卿房內的那一場荒唐夢事,耳畔也盡數是那些淫聲浪語,一時之間如邪魔附體,無法控制,寶玉情知不妥,偏生又無法叫停。

  碧痕聲音極低,便又說道:「我替二爺擦擦下面……」寶玉的雙腿一顫,水又晃出來。便說道:「不用了,我自己來。」碧痕見他眼波瀲灩,面紅如畫,便更嬌笑著說道:「二爺又怕什麼羞,平常不也是這樣兒洗的麼?」



  寶玉忍得無比辛苦,一面兒,知道自己想要做什麼,那些警幻仙子所教導之事,歷歷在目,難以忘懷,恨不得就將碧痕抱了做一堆兒,行那警幻仙子所教之事。另一面兒,卻知道這樣做不太妥當,全因他答應過花惜,不搞三撚四,胡作非為的,倘若真個兒同碧痕作出事來,日後怎麼面對花惜?

  寶玉一想起花惜,不免又想到林黛玉,想到黛玉之一舉一動,嬌俏模樣,心頭之意更動,嘴裡不由地便發一聲呻吟。然而卻又知道如此想,不過是褻瀆了黛玉,因此又覺得驚悚。一時之間,整個身子仿佛在冰火之間,飽受煎熬,不知何去何從才是。

  碧痕見狀,自是了然,便大著膽子,要將手往下探,寶玉咬了咬唇,正要出聲,卻聽到外頭隱隱地一聲響動。

  
第四十八章 意外

  你道碧痕為何忽然這麼大膽?一來,她們這些當丫鬟的,無時無刻不想著往上爬,寶玉這屋裡,除了晴雯同花惜比較熟絡,知道花惜為人之外,私底下,就算是秋紋麝月也有些心疑花惜同寶玉之間有些什麼的……更別提是碧痕綺霞了

  更兼今日小紅不顧一切闖進去之事,這些下面的小丫鬟都無時無刻地想爬上來。碧痕更覺得情形緊迫,何況伺候寶玉洗澡這機會十分之好,她便想倘若真的「生米煮成熟飯」,寶玉必然當自己跟其他之人不同,而她,也可以跟花惜一竟高下,將來寶玉一抬舉,也許會成了姨娘……都說不定。

  碧痕懷著這個「遠大志向」,便撩撥寶玉。寶玉畢竟是個青春少年,正有些忍耐不住之時,忽地聽到外面一聲響動。

  碧痕也聽到了,一時怔住,兩人聽到外頭有人說道:「這是怎麼了,今日裡如此安靜。」又有個聲音說道:「難道寶兄弟沒回來?」

  寶玉聽了這個,頓時一驚,將腦中那些綺夢幻想飛個無影無蹤,用力一掙,浴桶裡的水又潑了一大些出來,身後的碧痕的裙子也濕了,碧痕也嚇了一跳,心涼涼地,怔怔後退一步,卻聽寶玉說道:「快拿毛巾來。」又急急忙忙地說道:「先別叫人進來。」

  碧痕這才反應過來,趕緊拿了條乾淨毛巾給寶玉,又說道:「二爺別急,小心著涼。」寶玉拿毛巾子裹住身子,碧痕便出去看。

  這外面說話的那兩個是誰?原來前一個,正是花惜,後一個,卻是寶釵。

  花惜和晴雯兩個,探望黛玉出來,正巧遇上了寶釵,寶釵原也是要去看黛玉的,聽花惜說黛玉方才服了藥,睡了。她才打消主意,索性一同來怡紅院看看,三個人進了院內,小丫鬟們都在外面,裡頭竟無人,因此一時問起來,卻沒想到,驚散了屋內的一對「野鴛鴦」。

  碧痕匆匆走出屋裡,站在門口,深深呼吸一口,讓面色恢復如常,原來方才在屋內,她也聽出了外面說話的是花惜跟寶釵,一時心頭又暗恨了花惜,卻偏不能言語。

  這功夫,花惜跟寶釵已經進了門來,晴雯跟在後面。碧痕當面迎了,花惜便說道:「怎麼只你在?」碧痕說道:「原來秋紋也在的,只不過方才有人來叫了她去。」花惜就問道:「寶二爺呢,回來了不曾?」碧痕說道:「二爺剛回來了,本是要去探望林姑娘的,因嫌滿身汗,就先洗個澡再去。」花惜問道:「你在服侍二爺?」碧痕說道:「正是,因聽了姐姐回來,因此我初來告訴一聲。」

  花惜趕緊說道:「既如此,你快進去罷,小心水涼了,凍著了他。」自花惜穿越過來之後,也遇到過寶玉洗澡的情形,她多半就安排麝月,秋紋等幫著,自己縱然出現,也不過是象徵性地擦擦脖子之類……在她心目中,到底寶玉也是個半大小子了,這可不是人體藝術啊……能不碰就不碰。

  這邊碧痕聽了花惜的話,就趕緊進去了。花惜就趕緊讓寶釵坐了,又親自去端了茶來,說道:「真不巧,不過想必已經洗完了,一會兒就出來了,寶姑娘且先坐一會。」寶釵說道:「果然是不巧了,想去看看林姑娘,偏她睡了,過來看看寶兄弟,又在洗澡,幸好還有你在。」花惜便笑。

  兩個說說笑笑,過了兩句,花惜擔心碧痕一個在裡面伺候的不俐落,就趕緊叫晴雯也進去幫了,晴雯便也進屋去了。又過了片刻,才聽得裡面房門一聲響,卻是寶玉出來。

  因剛沐浴過,寶玉的臉便紅紅地,見寶釵坐著,趕緊說道:「寶姐姐來了,讓寶姐姐久等了。」寶釵說道:「寶兄弟說哪裡話,是我來的不巧。」寶玉坐了,花惜說道:「二爺喝口茶,剛才泡好了的。」寶玉說道:「才有些口渴,正好……」心頭一動,趕緊咳嗽一聲,端了茶喝了兩口,才覺得鎮定了些。

  寶玉便問道:「姐姐這是從哪裡來?」寶釵說道:「本是想去看林姑娘的,聽襲人說她剛剛睡下,我不便打擾,便一併來此了。」寶玉說道:「這可真是可惜,我本也是想洗了澡再去見她的,這樣一來,還要等些時候了。」兩個說了一陣,寶釵便自回去了。

  寶玉因不能去見黛玉,便有些悶,說道:「也不知林妹妹什麼時候能醒,左右無事,我去看看太太。」花惜答應一聲,也不以為意。寶玉去後,秋紋也回來,問明寶玉出去了,自去做事,碧痕也自去了。

  花惜本想回去偷懶,見晴雯臉色有些古怪,隱隱透出一股不忿之色,也不說話,自回到屋內去了。花惜便上了心,見無人留意,就偷偷地跑到晴雯房中,果然見晴雯坐在床邊,嘴撇著,作出一副冷冷不屑之態來。

  花惜上前,便笑道:「一個人呆坐著做什麼?又撅嘴又皺眉的,誰惹了你?」晴雯看是她,就瞪她一眼,想說卻又沒開口,仍舊憤憤轉頭,看向別處。花惜見她竟然能忍住不說,便拉拉她的手臂,說道:「從林姑娘那裡回來還好好地,又怎麼了?……難道是因我一路上跟寶姑娘說話,沒跟你說,你就生氣了?」

  晴雯聽她這麼說,便呸了一聲,說道:「你以為你是什麼?你愛跟誰說話跟誰說去,關我什麼事?」就白了花惜一眼。花惜笑道:「不是因這件,又是因為什麼?難道是我不知不覺裡做錯了什麼,好妹子,你有事別憋在心裡,只管跟我說說,我也好知道自己錯在哪裡。」

  晴雯聽花惜這麼說,眉頭緊緊一皺,終於沒忍住,說道:「我倒不是怕你有錯,只是怕你沒有錯……」花惜聽她語氣冷冷地,似乎另有所指,便收斂了笑,問道:「這話……我不太明白。」

  晴雯仍皺著眉,又咬了咬唇,才說道:「沒見過你這麼呆的人,明明是跟二爺最親近的一個,怎麼反……怎麼也不見你上心,你可知道,多少人眼紅著你呢,你且小心點,別總叫我……」

  花惜眨了眨眼,心頭想了想,頓時有些明白,卻仍做不懂,說道:「怎麼忽然就說起這個來了?」

  晴雯歎了口氣,說道:「我也不知道造了什麼孽,先前並不怎麼對你上心的,你愛怎麼怎麼……跟我也沒什麼關係,誰知道後來……唉,總之你要小心些,這屋裡的人……」

  花惜說道:「你知道了什麼?」

  晴雯看了她一眼,最終歎了口氣,說道:「反正遲早我也要說的……索性就說給你……今兒是碧痕伺候二爺洗澡的,你也知道了?」

  花惜說道:「這又如何?」晴雯說道:「我進去幫忙的時候,見碧痕同二爺……有些怪怪的,二爺的臉紅的很,似乎有些不自在。」

  花惜想了想,說道:「你的意思是?」晴雯又歎口氣,說道:「那地上全是水呢,先前竟沒見過這樣兒的,連床席子上都濕了,你說是什麼意思?」

  花惜抓抓頭,說道:「什麼意思……嗯,是碧痕伺候二爺洗澡洗的不俐落?」

  晴雯伸手,用力點了點花惜的腦門,說道:「你這人,我原本以為是糊塗面孔聰明心腸,如今看來,竟是糊塗面孔也是糊塗心腸……」

  花惜哈哈一笑,伸手抓住晴雯的手,說道:「好妹子,我哄你玩兒的呢,你是什麼意思,我皆都知道……」說著,便皺了皺眉,道:「倘若她真的跟二爺作出那種沒廉恥的事,我絕不饒她。」晴雯說道:「總之你要留神,二爺這幅性子,倘若給那等玩弄狐媚的給勾了去,日後怎麼壓伏他?」花惜便慢慢點了點頭。

  是夜,寶玉便在王夫人處吃飯,花惜等各自吃過了,正收拾妥當,當寶玉回來安歇,忽地得了個大消息,原來寶玉竟在王夫人房內傷了,花惜等大驚失色,也不知是何緣故,急急忙忙叫人去探聽消息。

  原來寶玉去王夫人房內,恰好賈環也在,王夫人見他放學歸來無所事事,怕他胡作非為,便叫他抄寫經文,正巧寶玉去了,王夫人很是喜歡,便抱了寶玉,左愛右愛,愛不釋手的。眾丫鬟也圍著,竟沒個理會寶玉的,連素來伺候賈環的彩雲等,也跟寶玉玩到一塊兒去了,賈環很是不忿,暗暗痛恨。

  片刻,寶玉有些累了,便過來再榻上休息片刻,賈環見他閉目睡得自在,他自己偏還要辛苦抄寫經文,且大家都喜歡寶玉,無視他,那心頭便更恨了,他又是個少年衝動之時,一怒之下,便偷偷地把那盞汪了油的蠟燭向著那邊推,那蠟燭傾下去,滾熱的燭油澆了寶玉半邊臉。

  寶玉慘叫一聲,不知高低。頓時滿屋子的人都慌了,急急忙忙過來護著,王夫人又疼又怒,少不得又大罵了賈環幾句,賈環雖然低著頭,辯解說是不小心為之,心底卻只當不痛不癢,暗自解恨。

  王夫人趕緊叫人去了燙傷藥膏來,就給寶玉在臉上塗,那臉已經燙傷了一大片,紅通通地,起了水泡。看來著實可怕的很。

  到了半夜,寶玉便被送了回來,花惜等一看,都也驚得非常,晴雯當即罵道:「這真是狠心毒手的,就該剁了那爪子才是!」寶玉兀自撐著,說道:「無事無事,你們都別擔憂,上了藥,如今已經不疼了,過幾日功夫就好了。」

  花惜同寶玉相處了這段日子,本以為他是個腹內草莽之貨,然而經過這段相處,卻也生出些感情來,又因她總是照顧著寶玉……就仿佛是個保姆一般的,自然是疼愛「自己」的「孩子」的,因此也淚汪汪地,說道:「這也太狠了……」

  眾人如眾星捧月般擁著寶玉坐了床上,寶玉說道:「拿鏡子來我看看,燙得什麼樣兒了?」花惜說道:「你又看什麼,橫豎過幾天就好了。」寶玉說道:「叫我看看,我也放心。」花惜不許,寶玉只是纏,到最後,到底拿了鏡子來。寶玉端了鏡子,細細一看,也嚇了一跳,將鏡子扔了,說道:「真真嚇人!不像是我了,倒像是個鬼怪。」

  花惜聽了這話,又是好笑又是略覺心酸,便只好安慰寶玉,見寶玉伸手,似是要抓一抓臉,她便說道:「萬別讓手碰著,過幾日,漸漸地也就好了。」寶玉說道:「此刻不覺得疼,倒有些癢癢的,既然如此,我就忍忍罷了。只望早點好。」

  花惜又說道:「環三爺也太過了些。」寶玉說道:「是他錯手的也不一定,太太也罵了他一陣了。」花惜心頭知道賈環明明是故意的,卻不好說,只暗暗在心頭思索。寶玉見她眼紅紅地,就說道:「你別傷心,只是點小晦氣……」

  正說著話,聽外面有人說道:「林姑娘來了!」寶玉大驚,急忙說道:「別讓妹妹進來。」花惜說道:「這是為何?」寶玉說道:「這樣難看,豈不是唐突了妹妹?」花惜說道:「二爺別說傻話,林姑娘是擔心你,倘若不叫她看,不是更擔心麼?」

  說話間,林黛玉果然已經進來,寶玉急忙側了身子不叫林黛玉看,林黛玉急得轉過去,寶玉就攏著半邊臉,說道:「妹妹,你怎麼起了,白日我想去看你,不料得知你睡了……這功夫又起來做什麼,小心睡得晚,睡不著,白日裡精神也不好。」

  林黛玉說道:「你囉囉嗦嗦說這些做什麼,把手放下,叫我看看。」寶玉說道:「不行不行,方才我自己看了,都覺得噁心,怎能讓妹妹看,沒得汙了妹妹的眼睛,你快快回去,留神看了做噩夢。」林黛玉見他如此,急得掉了淚,說道:「你說什麼胡話,怎麼跟我還這麼見外,你不讓我看,我更焦心,是睡不著的。」花惜就跟黛玉說道:「姑娘別急,只是外傷,已經上了藥,養幾日就好了,二爺也是怕姑娘看了更急,才如此的。」又跟寶玉說道:「二爺,瞧姑娘急得,就讓她看一看,就算再可怖的傷,也是二爺的傷,姑娘怎會看不下?」

  寶玉聽了,又看黛玉滿眼的淚,試探著將手放下,黛玉一看,那傷口塗了藥,更顯得極難看的,頓時帕子掩了口,就要流淚。

  寶玉急忙又安慰。這邊花惜就出來,在外面暗暗痛恨,心想:「一個不防備,居然就叫這事給發生了……這賈環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痛,上次賈政打的還不狠麼,他竟然還做出這種事來……實在可惡。」想來想去,心頭沉甸甸地,又想:「其實這還算好的,沒傷到眼睛,倘若傷了眼,那又如何是好?」想到此,就好像有件事梗在心頭,揮之不去一般,總覺得心驚肉跳。

  林黛玉同寶玉在裡頭細細說話,花惜就在外面提著心想事情,想來想去,腦中靈光乍現,嚇出一身汗來,面色頓時也變了。旁邊的綺霞問道:「襲人姐姐怎麼了?臉色變得這樣子?」碧痕說道:「怕是因二爺受傷,姐姐受了驚罷。」頓時有秋紋麝月來扶了,花惜坐在桌邊上,有些驚魂未定,竟沒有心同丫鬟們說話,秋紋就倒了茶來,花惜喝了口,緩和了一下,咬了咬唇,心想:「此事絕不能讓其發生,必須小心處置,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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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巫蠱

  寶玉因傷了臉,當下便一直養在家裡,他又愛乾淨,因此一步也不出去,每日來探望的人絡繹不絕,除了黛玉、寶釵等一干姐妹,王夫人跟賈母自不消說,王熙鳳也跑過幾趟。

  如此將養了五六日,那傷已經是見了好,又過了幾日,先前的皮兒落了,因藥護養的得當,因此竟也沒留下什麼疤,只是,照鏡那一日寶玉緊張的什麼似的,都不敢看,花惜笑勸著才看了,寶玉細細望瞭望鏡子裡的臉,找不出一點兒傷損來,才松了口氣。

  花惜便說道:「二爺如今好了,以後可要小心些,這才是老天保佑呢,才讓二爺有驚無險的過了,不然的話,可如何是好。」

  寶玉連連答應,又說道:「我以後多留心些就是了,這一次是不走運,難不成相同的事總給我遇上?」花惜笑而不語。心頭卻想:「日後事情怕還多著呢。」

  寶玉雖養好了,因大夫叮囑過,花惜仍叫他先別出去,因寶玉這幾日都在家裡圈著,怕他悶的不行,擅自跑出去,因此花惜就叫秋紋麝月,好好地看著,不許寶玉出去,兩個丫頭也答應了。

  花惜就出到外面,去自己房內,拿了一樣東西出來,攏在袖子裡,便又把晴雯叫來了,細細地囑咐了一遍,說道:「務必仔細看著,倘若有人鬼鬼祟祟的,你儘量別叫進二爺的房,也別放人走,纏著他便是了,等我回來再說。」晴雯就點頭,說道:「你放心好了,我眼睛好使著呢,也知道怎麼做。」

  花惜又說道:「別人我也不太敢這樣吩咐,你就盯著點,我出去趟。」晴雯說道:「知道,你要去哪?」花惜說道:「林姑娘前回子叫我有空去說話,我去看看她……回來再跟你說。」

  說著,花惜便又去跟寶玉說了,寶玉聽她要去看黛玉,就又說道:「姐姐你見了妹妹,跟她說我已經好了,萬別叫她日夜牽掛,又淌眼抹淚的,反對身子不好,你再跟她說,等我明兒一早出去,第一個就去見她。叫她只管放心。」花惜說道:「好了好了,我記得了。」寶玉才沖花惜一笑,仍舊安分坐著,因這幾日總是圈在屋內,花惜又怕他養的懶了,因此拿了兩本書,也無非是《大學》,《中庸》,《詩經》之類,叫他有空便看著,別忘了先前所學便好。此刻寶玉坐在床邊,就順手拿了本書,慢慢地翻看。

  花惜走後,寶玉看了會子,覺得眼睛酸,就把書扔了,出來外頭看小丫鬟們逗貓狗兒玩,碧痕秋紋等都跟在左右,緊緊護著,果然不叫他出門去。唯獨晴雯便留在屋裡頭,哪裡也沒去。

  且說花惜出了怡紅院,果然就向著瀟湘館而去,到了瀟湘館,那門口上一個紅嘴鸚哥已經認得了她,便叫說道:「襲人來了,襲人來了!」便在籠子裡展翅噗啦著飛,逗得花惜捂著嘴笑。

  花惜剛又走一步,裡面紫鵑已經趕緊迎了出來,一見花惜,便笑道:「喲,我以為這鸚鵡又抽風亂叫……沒想到真個兒是襲人姐姐你來了,快快進來。

  花惜上前,問道:「林姑娘睡了嗎?」紫鵑說道:「剛醒了,現在正在發呆呢,來的正好。」花惜點頭,抿嘴說道:「我們二爺今日大好了,只不過大夫吩咐,仍舊不許輕易見了風,因此我便出來跟林姑娘報個信兒,別叫她著急。」

  紫鵑便笑道:「這樣兒的事,隨便打發個小丫頭過來就行了,做什麼又勞煩姐姐親自走一趟。」花惜便說道:「橫豎我也許久沒見林姑娘了,過來探望探望。」正說著,裡面林黛玉的聲兒傳出來,說道:「是襲人來了麼?怎麼我聽著像是?」

  紫鵑便說道:「可見我們姑娘也想你的。」趕緊拉了花惜進去,花惜見林黛玉一身淺色素服,不帶頭飾,素面朝天,清水似的面,雙眼卻婉轉秋水,正坐在桌邊上,真如一副畫兒一般。

  花惜就趕緊上前行禮,說道:「姑娘好。」

  林黛玉本正握著一卷兒書在發呆,聽外面鸚哥兒叫,紫鵑出去,兩人說話,恍恍惚惚還以為是夢呢。如今見花惜進來,她的目光一動,才緩緩地回過神來,急忙起身,說道:「我以為是我聽錯了,原來真是你來了,快別多禮,這樣多禮的,我心裡不自在呢。」

  紫鵑就趕緊出去倒茶來給花惜喝。林黛玉握著花惜的手,帶她到了桌邊上,說道:「你坐。」花惜也不跟她客氣,果然兩人對面坐了,林黛玉望著花惜,問道:「襲人姐姐,你來做什麼,可是有事麼?」

  花惜打量她起色還好,只不過大概是剛剛睡起,有些精神倦怠的,便說道:「也沒別的事,姑娘放心,一來,是給我們二爺帶信,好叫姑娘別心中牽掛著,二爺臉上的傷已經大好了,竟是一點兒疤痕也沒留下,只是大夫吩咐今日暫不能見風,因此二爺說,明兒一早就來看望姑娘。」

  黛玉輕輕鬆了口氣,說道:「這樣我就放心了,他那樣的乾淨性子,偏傷到了臉,不知要怎樣的焦心呢。」

  花惜看紫鵑還未進來,便又說道:「這第二件事……我要請林姑娘幫我做件事。」

  黛玉急忙問道:「何事?你儘管說,我正閑著沒事兒,心裡發悶呢。」

  花惜說道:「姑娘可也知道二爺這傷是因何而起了罷?」

  林黛玉聽了,便點頭說道:「誰不知道呢?就是那院裡的環……表弟失手燙傷了的。」

  花惜就說道:「姑娘可覺得這真是失手而為?」黛玉聽她這麼問,就知道必定有緣故,且她又是個七竅玲瓏心,想了想,便說道:「你的意思……莫非是……」她目光一低,緩緩地說道:「其實想想,也不無可能……舅媽疼寶哥哥,不喜歡環兒表弟,他自然是有些心頭不甘的……且我聽說他的性子也不好,如果真個兒作出此等事來,也未可知。」

  花惜說道:「姑娘是個聰明人,說的正是了。」黛玉說道:「可是,為何你忽然就說起這件事來了?」花惜說道:「只因眾人雖然知道二爺受傷這件事,大概另有隱情,但二爺為了手足之情,不肯同環三爺怎樣計較……只可惜……」

  黛玉便問道:「可惜什麼,你快說,急死我了。」

  這功夫,紫鵑便送茶上來,兩人便不再說,黛玉說道:「先喝口茶,潤潤嗓子,外頭可冷麼?」

  花惜說道:「倒還好,只不過姑娘這屋裡倒是有些涼,姑娘身子單薄,穿的又少,別著涼了才是。」紫鵑說道:「我原先想加個暖爐,姑娘倒是不願,說熏得慌,如今可要加個了罷?」

  林黛玉說道:「既然如此,你便去加個。」紫鵑說道:「偏我說的不好使,襲人姐姐一說,姑娘就聽了。」林黛玉笑道:「我見襲人遠來是客,自然不能凍到她的,你這丫頭,倒跟我強嘴起來,還不快去!」紫鵑就笑嘻嘻出去,吩咐底下人準備暖爐。

  這邊上,黛玉見紫鵑去了,便又抓了花惜的手,輕輕搖晃,花惜見她情急,便說道:「姑娘別急,且聽我說,照我說,環三爺雖然心術不正,但到底也是大家子弟,不至於壞到哪裡去……只可惜一樣兒。」

  黛玉本問道:「哪一樣?」忽然想通,便不等花惜說,就問道:「難道你說的……是那位姨太太……」說到此處時候,便放低了聲音。花惜見她果然猜到,就點頭,說道:「正是個『上樑不正下樑歪』,老爺平常不太教導環三爺,連太太也不太上心,唯有那趙姨奶奶,經常對他吆三喝四的……那趙姨奶奶的作為性情,又不是個好的,那環三爺常跟著,又有什麼好兒了?」

  黛玉聽花惜說到此,就問道:「難道說,他們是故意要害寶哥哥的?」說著,便蹙了蹙眉,道:「他們有這個膽子?我看未必。」



  花惜歎一聲,說道:「一來是有些人天生心術不正的,得了機會便會下手。二來他們心中未必不曾有這個念頭,就如今日這次一樣,要找個絕妙機會方好。只不過,這一次被寶二爺躲了過去,環三爺又吃了訓斥,聽說太太那邊跟老爺那邊都訓了頓,我就擔心,趙姨奶奶會氣不忿……」

  黛玉說道:「她果真個有那膽量?」

  花惜正色說道:「姑娘,咱們都是明理的人,那些渾人腦中想什麼,是猜不到的。」

  黛玉蹙眉略想片刻,說道:「你這話有理,難道你知道了什麼,是以特地來找我商議?」

  花惜見她動了心意,就問道:「我聽說前日府內來了個二爺的乾娘,叫做馬道婆的?」黛玉一怔,說道:「正是,老太太還特意讓她見了寶哥哥,說是……在他臉上做了法,又要費什麼油點什麼海燈祈福的呢。」

  花惜說道:「姑娘原來也知道,但姑娘可知,此後,這位馬乾娘又去了哪裡?」

  黛玉見她問的蹊蹺,驚說道:「去了哪裡?」

  花惜說道:「有人親見,她去了趙姨奶奶那邊。」

  黛玉雖然是個聰明的,但是對那些歪門邪道,卻是一竅不通的,因此聽花惜這麼說,她便問道:「這樣又如何了?難道她是個壞的,想同那姨娘一起設計害寶玉不成?只不過,她又怎能夠呢。」

  花惜說道:「姑娘是不知道那馬道婆素來的行徑,我原先也不知的,一直到發現此物……」花惜說著,便從袖中拿出了一樣東西來,放在黛玉眼皮底下,黛玉低頭一看,頓時毛骨悚然,叫道:「這是……?」一時說不出話來,面色大變。

  原來,花惜手中拿著的,竟是個紙做成的小偶人,有鼻子有眼,扎手紮腳的,偶人的前心處,用黃紙寫了一行字,後心也寫了字,且又刺了針在上面,看起來著實可怖。

  黛玉雖然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閣中女,但因博覽群書,也自有一番見地,起初還不知道為何花惜會特意提起馬道婆來,如今見花惜拿出了此物,她頓時變了面色,壓低聲音,說道:「姐姐,真是不得了了!……此物從何而來?」

  花惜說道:「不瞞姑娘,是從二爺的床鋪底下翻出來的。」

  黛玉皺著眉,驚疑不定,說道:「姐姐可知這是何物?」花惜裝作一副不解之態,只說道:「這樣的紮小人,總歸不是好東西……我自見了這物,就趕緊偷偷收了起來,一邊派人暗地裡打聽,慢慢地給我知道,這東西叫做紮小人,倘若是那些有道行的人做的,便能千里之外,取人性命,厲害的很!也不知是真是假。」

  黛玉見她有些不信,就急忙說道:「切勿大意!你聽的對,此事並非虛假,乃是真有其事!我曾看過書,漢朝之時,宮廷內,就是因為此物,掀起滔天波瀾,枉送了無數人的性命,此乃『巫蠱之術』,又叫做『厭勝之術』,最是厲害不過的……天,我竟沒想到,有朝一日,也能在這大觀園內見到此物!竟然還有人想要暗害寶哥哥!」

  黛玉說到這裡,先前恐懼之態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惱怒之色。

  花惜見黛玉神色變化,暗暗點頭。便說道:「姑娘說的正是,如今好歹,這件事被攔下了,只不知道他們見了此事不成,保不准背地裡還有什麼其他稀奇古怪的招數,我一時情急,又不敢驚動太太老太太,倘若給她們知道了,還不知會怎樣呢,姑娘是個明白人,又對二爺好,跟我也不同,我信得過姑娘,又仰仗姑娘,因此就先來跟姑娘商議。」

  你道花惜是不是傻了,竟然要來跟林黛玉商議此事?林黛玉不過是個弱質閨女,品性高潔,性格孤傲,哪裡會知道這些醜行惡事要怎生處理?然而花惜卻偏偏來找她,難道真個兒是找不到可商量的人麼?

  自然不是。花惜便正是想叫林黛玉知道,這花團錦簇的大觀園裡頭,暗流洶湧底下,還有這些醜惡之事。她暗地裡教化寶玉,讓寶玉一步一步向著「有為青年」的方向發展,而對於黛玉,從最初的「事不關己」到現在的「身不由己」,花惜身在其中,便也想讓自己順其自然盡一份力。

  黛玉的性情實在是太過純真,她跟寶玉兩個,之所以能成為交心好友,某種程度上是有些相似的,寶玉厭倦打理世情,黛玉也是有些,他們兩個,都是生在金玉之家,不知民間疾苦的,不過寶玉是男子,自要有一番擔當,故而如此做大為不妥,而黛玉是女子,且又才情高潔,被呵護是理所當然的,但常此以往,總是如玻璃人一般的活著……以後遇上點事,沒人在旁照顧,又能怎樣?雖然眾人敬她愛她,但她自己,也要有些警惕心,懂一些世情,才是好的。

  故而花惜特意來尋林黛玉。以看她的反應,叫黛玉多一點歷練,她也要伺機從中點撥點撥。

  黛玉細細想來,果然又是震驚又是惱怒,又聽花惜說完,她就憤然說道:「既然如此,襲人姐姐,咱們也不用說了,我便同你去見老太太,把這件事揭了出來,看那趙姨娘什麼的,還有什麼話說,只叫舅舅打他們出去就是了,這樣蛇蠍心腸、惡鬼般的人,留她們做什麼!」

  
第五十章 鴛鴦

  花惜見黛玉動了真怒,就將她的手按了,說道:「姑娘別急,此事還得再想一想。」黛玉急著說道:「還想什麼?這樣想下去,倘若那些人又從中作祟起來,豈不是遲了?」

  花惜就溫聲勸著,說道:「姑娘放心,因出了這件事,我這幾日,日夜不睡,也要仔細盯著進出二爺房內的人,方才出來之前,也特意叫晴雯仔細看著,管保一隻蒼蠅也飛不進去。二爺暫是無事的。」

  黛玉聽了,一顆心稍安,說道:「雖然暫時無事,難保以後怎樣。終究不是良久之計。」

  花惜點頭,說道:「姑娘以為,我搜到了這個,為何沒對二爺說,卻來找姑娘?」黛玉反應過來,漸漸平了怒火,便問道:「我知道你是信我的,我跟你也不同……是以你來找我,不過,為何你不跟寶玉說呢?」

  花惜便解釋說道:「姑娘也知,二爺是個軟耳朵的,我也試探過他。先前環三爺傷了他的臉,他雖然又怕又氣,到底是因為兄弟手足,是以也不肯對環三爺計較。這一回,倘若我把這件事說出來,難保二爺又起了息事寧人之心,反而不許我追究。這一回我是把事情給擋下了,若是不好生地想法兒處置了,就如姑娘說的,難保以後怎樣,是以,我是瞞著二爺,想出來同姑娘商量個萬全之策的。」

  黛玉細細一想,果真如此。便皺眉,略覺得為難,說道:「寶玉果然是個這樣的性子,然而你來找我,我卻也不是個能想出好辦法的人,卻又怎辦是好?」

  花惜就說道:「姑娘雖然是個閨閣中的女子,心竅卻不知比二爺聰明多少,因此我只瞞著二爺,先來同姑娘討個主意,就算姑娘一時想不出,我們細細地有商有量,未嘗想不出好的。」

  黛玉便低了頭,慢慢說道:「你如此信任我,倒叫我慚愧了,我方才一時有些太過激憤,想差了,你別放在心上。」花惜見她平靜下來,便說道:「這才足見姑娘對二爺是真上心呢,倘若是別個,恐怕聽了也只是不疼不癢,不放在心上。」

  黛玉便問道:「那我們現在該如何是好,你叫我不去張揚,卻是何故?」花惜說道:「一來我也只不過是推測,並沒有真憑實據,二來這件事若是貿然傳出去,必定會引發軒然大波,人心惶惶的,又,無論是我出頭還是姑娘出頭,都有些不妥當,那些人日後必定議論紛紛地,因此我覺得暫時不能出面,姑娘覺得呢?」

  黛玉微微點頭,說道:「倒是有幾分道理,我因此事關乎寶玉,便沒想那麼多了,他遇上這樣兇險的事,我就出面也是無妨的……其實說回來,若是他有個什麼事,這院子恐怕也真的是要有一場大波瀾的了。光是太太老太太,可就都要哭死了。」

  花惜見她這樣說,就說道:「其實我只所以攔著姑娘,自己也不出去,是因我想到個更適合的人。」黛玉奇道:「是誰?你說來聽聽。」花惜就低聲,說了個名字出來,黛玉一聽,果然合適,就說道:「難為你竟然想到了她,我一時情急,竟全沒主意。」

  兩個人說了會兒,紫鵑便進來添爐子,黛玉就說道:「近來我只覺得夜間睡覺有些發寒,怕是被子有些舊了,你去換一床新的,另外,去老太太那邊看看,若是鴛鴦在,就叫她過來一趟,我還有些其他事情,要同她商議。」

  紫鵑就答應了,便先去換被子,而後就去老太太那邊找鴛鴦。

  等紫鵑去了,黛玉才問道:「你覺得,找鴛鴦來好麼?」花惜說道:「鴛鴦姐姐在府中可算是舉足輕重了,老太太怎樣也離不了她,她說一句話,倒比得上別人說一百句,要辦好這件事,她是不二人選。」

  黛玉又小心問道:「她可信得過麼?」花惜想了想,就說道:「鴛鴦姐姐是個好心的人,又聰明果斷,信得過的,一會等她來了,姑娘再試探試探。」黛玉說道:「好的。」

  兩個人喝了口茶,黛玉又問道:「你為何不去告訴鏈二嫂子?」花惜心頭有個想法,卻不便於告訴黛玉,就微微一笑,說道:「璉二奶奶是個厲害人,我等閒也不敢去擾。」

  黛玉只以為她心頭忌憚王熙鳳,就也抿嘴一笑,說道:「你說的對,她那個嘴厲害,連我也不敢去招惹。」

  兩個說了一會兒,果然外面紫鵑同鴛鴦來到,打了簾子,請了鴛鴦進內,花惜急忙站起來,鴛鴦上前給黛玉行了禮,黛玉也起身來,說道:「特讓鴛鴦姐姐來走一趟,不會嫌我麻煩罷?」

  鴛鴦慌忙笑道:「姑娘說哪裡話?只不知姑娘有何事?」

  此刻,紫鵑便出去倒茶,黛玉便說道:「這話卻要細細的說。」便請鴛鴦落座,鴛鴦也坐了,又看花惜,說道:「襲人也在?」她是個再聰明不過的,見黛玉說話不避著花惜,就知道事情恐怕跟寶玉有關,又說道:「難道姑娘說的這件事,跟寶二爺有關?」

  黛玉見她果然聰明出眾,就說道:「怪不得襲人說你聰明,果然是的。」鴛鴦說道:「姑娘說笑了,我們不過平常玩鬧罷了,什麼聰明,不過是些小手段,說來……倒叫我羞愧。」花惜也笑道:「鴛鴦姐姐卻是真聰明,跟我這蠢笨之人不同。」

  鴛鴦就看了花惜一眼,笑著說道:「你哪裡蠢笨了?別在這裡裝傻。」說罷,便又問黛玉,說道:「究竟是何事,姑娘請講?」

  黛玉見她問,就說道:「這件事,先要姐姐保密,想出法兒之前,先別張揚。」鴛鴦見她說的鄭重,面色也嚴肅非常,一時暗暗心驚,不知何事,只好答應。

  黛玉一點頭,便看花惜,花惜就低聲說道:「鴛鴦姐姐,你過來看一眼,可認得這是何物?」

  說著,就在袖子地下,輕輕地把那個扎針的偶人亮了一亮。

  鴛鴦垂眸一看,望見那扎針的偶人,頓時色變,騰地起了身,說道:「怎麼會有這種東西?」

  黛玉跟花惜一聽,就知道鴛鴦也是認得此物的,黛玉便說道:「你先別驚,怕我說出下麵這句來,你更要嚇一跳,——這東西,是從寶哥哥的床鋪子底下找出來的。」

  鴛鴦果然更是大驚,看看黛玉,又看看花惜,說道:「這是怎麼回事,我糊塗了!寶二爺床鋪子底下怎麼有這種東西,是哪個膽大包天的……」說到這裡,到底有所忌憚,便停了聲,見屋內別無他人,才略鬆口氣。

  花惜輕聲說道:「姐姐先坐,聽姑娘說來。」黛玉也說道:「正是,我們正想跟姐姐商議這回事的。」鴛鴦心頭忐忑,按著胸口重新坐了。

  此刻紫鵑進來倒茶,見三個都是面色鄭重,她是個伶俐丫頭,當下將茶水倒了,便又藉口出去了。

  屋內靜靜地,鴛鴦,黛玉,花惜三個靜坐一會,黛玉才說道:「我起初見了這物,也跟你一般驚訝。這物是從寶玉床鋪子下搜出來的……必定是有人對寶玉起了謀害之心。」

  鴛鴦鎮靜下來,雙眉一揚,想了想,就沉聲說道:「難道姑娘已經知道了是誰做的?只告訴我,我便轉告老太太,絕不能放過那作亂之人。」

  黛玉便說道:「在這院子裡,甚至這府內,應該沒人懂這回事,就算是認得這東西的,也少,要真的讓這物有用,還要向那些做這種事的人身上想。——你只去想,這幾日有些什麼人進出府內了?」

  鴛鴦伺候老太太,哪裡有事情不知道的?府內大小的事,都逃不過她的眼,更何況那日的事,歷歷在目呢!鴛鴦心頭一震,頓時說道:「姑娘這麼說,我倒是想起來,前日子有個寶二爺的乾娘馬道婆來過,聽說了二爺傷了臉,只說是什麼小晦氣,就施了法……當場還哄著老太太在她們那裡建了什麼祈福的海燈呢,除了她,也沒有別的人來過。——她果然又是個此道中人。這些個小法術之類的,不在話下。」說著,就皺眉沉吟。

  黛玉見鴛鴦也想到了那馬道婆,就說道:「你可知道這人她除了去見老太太之外,還見過誰?」鴛鴦一顆心噗通亂跳,便說道:「這個我卻不知道,不過,我回去一問,就知端倪。」

  黛玉說道:「你回去問問,確認了也好。不過我先知道了,她去見過的,是……趙姨奶奶。」

  鴛鴦聽了這個,頓時更變了臉色,失聲說道:「難道……做這種事的是她?好個狠辣歹毒的人!」

  黛玉說道:「我們也不知是真是假,到底他們之間是不是真的做了什麼,有什麼勾當……也不清楚,只是知道有這回事,偏偏寶哥哥屋內又這樣了……襲人也不知如何是好,因她來探我的病,我看她臉色不好,就追問,一問之下便問出來了此事……我也見識淺,不知該怎麼辦,兩個人傻頭傻腦的,商量來去,就想到了你。」

  鴛鴦聞言說道:「這件事非同小可,果然襲人沒張揚是好的,叫我來,卻也好……這樣天一般的大事,若是就說出去,咱們這府內怕要一團糟了。——如今這物證都在這裡了,這事情的來龍去脈,自也能梳攏清楚,我自拿了這物,悄悄地去跟老太太說說,這件事不用驚動別人,輕而易舉的……將趙姨奶奶一審,也不由得她不招。」

  黛玉同花惜對看一眼,見鴛鴦這麼快反應過來,都鬆口氣,黛玉就說道:「你既然有主張,我也放心,我也覺得,這種歹毒之人,留不得,只不過,怕老太太聽了,會不高興。」

  鴛鴦說道:「姑娘放心,老太太自然是會怒的,然而這件事我們若是瞞著也不好,何況也只老太太能做主。——那趙姨奶奶雖是個不好的,但因老爺素來縱容她,因此雖然人人厭惡,卻也無法,除非老太太出面才好。又,——倘若她是犯著別人就是了,犯著二爺,老太太怎樣也饒不過她的。前些日子環三爺傷了二爺,老太太就大怒了一陣,只因環三爺不是『故意』的,倒也罷了,倘若他們真個心腸歹毒如此,那真是合該作死了。」

  三個人密密地說定了,鴛鴦將那偶人袖了,正要回去,告知老太太,忽地聽外面有人咚咚地跑過去,聽來十分焦急,接著,一陣子喧嘩,黛玉便奇怪,花惜心頭一動,便走到門口看,見紫鵑也出去了,叫住一個丫鬟問了幾句。就趕緊扭頭跑回來。

  花惜只來得及問:「發生何事?」紫鵑驚慌說道:「大事不好了,快進來。」拉著花惜進去,此刻黛玉同鴛鴦也起身來,問道:「怎地了,怎麼一陣子大聲吵嚷?」

  紫鵑說道:「姑娘,外面一群丫鬟婆子跑過去,說璉二奶奶魔怔了,拿著劍,眼睛直直地四處亂闖,嚷著要殺人呢!許多人都壓制不住……力氣比男人都大……」也是心頭慌的緊了,語無倫次地說著。

  黛玉聽了這個,頓時嚇得怔了怔,花惜趕緊上前,低低說道:「姑娘……」黛玉轉頭,見花惜望著鴛鴦的袖子,黛玉一驚,就說道:「難道是……」此刻鴛鴦也有些心疑,聽黛玉出口,她低頭一看,便也說道:「事情怎麼會如此湊巧?難道除了寶二爺之外……姑娘,你呆著別出去,聽這樣有些危險,我同襲人出去看看……」

  黛玉說道:「聽來實在兇險,你們兩個小心著些。」花惜說道:「姑娘放心。」黛玉說道:「你們去罷,我收拾一番,去看看寶哥哥。」

  當下,花惜便同鴛鴦兩個離了瀟湘館,趕緊地向著前院而去,兩人腳步匆忙,行走之間,見滿院子的丫鬟婆子,也跟發風兒了似的向著前面去,個個面色焦急,等進了前院,遙遙地便聽到有人嘶吼,叫道:「放開我,我要殺人……你們這些妖魔鬼怪……殺了!」聽聲音卻正是王熙鳳。

  鴛鴦同花惜兩個面面相覷,都覺得十分駭然。花惜說道:「姐姐,現在如何?」鴛鴦鎮定了片刻,說道:「我們自去,趁著人不留神,就在二奶奶的床鋪底下也翻一翻,倘若沒有倒也罷了,倘若真的也翻出這勞什子來,那麼……」冷冷咬了咬牙,說道:「也算是那位的好日子到頭兒了!」她這樣堅毅果決的說出來,倒有一股殺伐凜然的氣概,花惜暗暗在心裡信服讚歎,也覺得有了主心骨,就說道:「聽姐姐的。」兩人就趕緊地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而去。

  
第五十一章 殺人

  鴛鴦跟花惜進了門,雖然先前心裡頭有了準備,看到面前亂糟糟的一團,仍舊嚇得一跳。卻見在屋裡頭,一堆子人圍著一個,正鬧哄哄地「二奶奶長二奶奶短」的叫著,中間被圍著的那個,不是別人,正是王熙鳳,此刻披頭散髮,雙眼發直,臉色極不好,全無昔日的精緻厲害,且不停地掙扎叫著,說些什麼「殺了你們,放開我」之類,兇狠狠地,很是怕人。

  旁邊一個婆子踉蹌退出來,不停哀歎,手裡握著一把劍,原是從王熙鳳手裡奪出來的,那婆子兀自「造孽喲」念叨個不停。

  鴛鴦定睛一看,見平兒正也圍在王熙鳳身邊,不停地哭著勸,王熙鳳已經魔障了,哪裡會聽人說什麼,只是兩隻眼睛瞪得大大的,只是吼著叫,真如夜叉相似。一群人不顧一切,上前按了她的手腳,兀自按不住呢。

  正亂糟糟地一團,外面賈璉聞訊趕了回來,見狀也是嚇了一跳,急忙不顧一切沖過去,將王熙鳳抱住,叫道:「二奶奶這是怎麼了?」冷不防王熙鳳用力一揮手,一巴掌打在賈璉臉上,賈璉沒防備,「哎喲」一聲,吃了一巴掌,頓時趔趄向旁邊去,王熙鳳便掙脫出來,又罵道:「我把你們這些鬼鬼怪怪,全部殺了,乾淨!拿我的劍來!」說著,便瘋了似的,直著眼睛向著前面撲過去,嚇得那拿劍的婆子手一抖,寶劍落在地上,噹啷一聲,王熙鳳低頭就來搶劍。

  賈璉正捂著臉呢,見狀叫道:「使不得!」那一刻,花惜來不及多想,挺身沖過去,先王熙鳳一步,將地上的寶劍拎了起來,與此同時,王熙鳳旁邊那些丫鬟婆子又沖上來,拼命地將王熙鳳押住了。王熙鳳大叫:「你們不得好死!把劍還給我!」一副瘋癲之態,宛如邪魔附體。花惜乃是第一次見這種「古代邪術」,一時之間渾身發涼,只好緊緊地握著那把劍。

  鴛鴦拉了拉她的手,花惜才慢慢鎮定下來。

  這邊賈璉見花惜搶了劍,才安了心,此刻也來不及寒暄說什麼了,只忍著臉痛,趕緊又上去制住王熙鳳。便同些丫鬟婆子,押著她向臥房內去。

  旁邊平兒哭的眼睛紅腫著,一時也顧不上鴛鴦同花惜了,就要跟著入內。

  鴛鴦見狀,就同花惜上前,將平兒拉住,說道:「別叫二奶奶回臥房,先到別處,我有事。」平兒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問:「為何?」鴛鴦說道:「你且聽我們的,自有計較。」

  原來這府內,幾個大丫鬟,除了被趕出去的金釧兒外,鴛鴦,平兒,襲人幾個,是最相好的,素來頗通聲氣兒。因此平兒見鴛鴦沉著臉這樣說,也急忙答應了,就趕緊進去,好歹地又叫人押著王熙鳳,往那偏房裡去了。

  賈璉自守著王熙鳳,哪裡也不去,素來沒見過「母夜叉」這幅模樣,倒真的變了夜叉了,看她雖然聲嘶力竭,但臉色大不好,被押著躺在床上,兀自咬牙切齒地胡言亂語,漸漸聲嘶力竭,竟是個支撐不住的樣子了……到底是夫妻一場,賈璉便握著王熙鳳的手,哭道:「這竟是怎麼了,好端端地竟入了魔了!天啊,這是造了什麼孽!」

  不說賈璉一干人等在驚疑不定,傷心的傷心,暗自解恨的暗自解恨。且說平兒弄完了這些,便反身回來,問鴛鴦跟花惜,說道:「為何二奶奶不能回臥房?」鴛鴦說道:「你跟我來。」

  三個人便進了賈璉同王熙鳳的臥房之內,花惜就將手中提著的那把寶劍放在桌上,想到王熙鳳方才的樣子,又打了個寒戰。

  此刻鴛鴦帶著平兒到了床鋪邊上,說道:「你看著,正好也有個見證。」說罷,彎腰便去搜尋。

  平兒不知到底如何,只瞪著眼呆呆地看著,鴛鴦將被子褥子掀起來,枕頭撩到一邊去,細細地,將這張床翻了個底兒朝天。

  鴛鴦翻來翻去,忽然說道:「有了!」手一探,將最底下一層褥子揭開,果然在被子的最底下,發現一個紮著針的偶人。

  平兒一見,毛骨悚然,「啊」地叫出聲來,變了臉色,說道:「這是什麼東西!」

  原來平兒雖然是大丫鬟,但是一來不讀書,二來也不出去,這種邪祟之物,自有些不認得,只覺得此物看來可怖,知道是不好的,然而具體卻不知是什麼。

  鴛鴦說道:「恐怕害璉二奶奶的,便正是此物了。」平兒瞪著眼掩著口,怔怔不能語,過了片刻才說道:「這是怎麼回事,怎麼二奶奶的床上會有這物件?我從來也沒見過的。」

  鴛鴦問道:「你且只告訴我,你們這屋內,平常裡有別人進來過麼?」

  平兒說道:「二奶奶這房內,一般人哪裡敢進來……平常也只是我進進出出,另外是些人來辦事……」

  鴛鴦見她猶豫,便說道:「你想清楚,近來可有那些不常來,忽然來了的,形跡可疑的人?平兒,這件事不是小事,我們務必要弄清楚的好,不然,連你也脫不了干係。」

  平兒一聽,臉色更是不好,仔細想了想,說道:「按理說,近些日子來的,都是常來的人,並沒有什麼可疑的,若說那不常來的人……倒只有那一個。」

  鴛鴦說道:「是誰?」平兒抬頭,看了看花惜,又看向鴛鴦,說道:「是寶二爺的乾娘,馬道婆來過。前些日子她來府內,各處走走,就走來這邊,拉拉雜雜說了些話,又說口渴,要茶喝,當時二奶奶不在家,我招呼了她一會子,她就走了……」

  賈璉那邊上還在哭天搶地的,平兒卻顧不上了。鴛鴦問出了實情,就跟花惜說道:「你可聽明白了,可見我們沒冤枉她。」

  花惜點點頭。平兒吃驚,說道:「你們說的什麼,莫非,這件事竟是……是她做的?」鴛鴦說道:「你別怕,這件事沒有完呢,本來我正是為了這件事,才跟襲人碰面了的,沒想到話沒說完,二奶奶這邊倒是真出事了……不瞞你說,這個東西,襲人從寶二爺的床上也搜出一個來。」

  平兒聽了這個,著實大吃一驚,不信說道:「這可是真的?」鴛鴦歎一聲,說道:「這樣的大事,難道還有假?本來我還吃不准,如今看二奶奶這樣,這件事情卻是鐵板上釘釘兒了,你別急,既然查出了事情的緣由,不怕破解不了的……我如今便去回老太太,這功夫,二奶奶魔障的事,怕是老太太也知道了,正好兒我回去說明白了。」

  平兒兀自有些不解,說道:「我跟著去麼?」鴛鴦說道:「不用你,你只照顧你們二奶奶……倘若要問你話,我自然叫小丫鬟過來。另外,這件事情不是好事,你萬萬忍著,不要對別人說。」

  平兒才忐忑答應了。鴛鴦便看向花惜,說道:「我們走。」花惜答應,鴛鴦便又拿了那個偶人,兩人便出了屋,一路向著老太太居所而去。

  鴛鴦走的極快,花惜緊緊跟在後頭,兩人都知道事情非同小可,因此也無心說話,片刻到了外屋,那些丫鬟婆子見鴛鴦回來,紛紛地迎上來,說道:「鴛鴦姐姐去哪裡了,這一去半天的,老太太到處叫我們找你呢。林姑娘哪裡卻也不見人。」

  鴛鴦說道:「別急,我這不是回來了麼?」

  眾人便迎了鴛鴦進去,裡面一迭聲說道:「鴛鴦姐姐回來了,老太太快放心罷。」自有人搭起簾子,鴛鴦便進去,又拉了拉花惜的手,花惜便也邁步進去了。

  鴛鴦進到裡面,卻見賈母坐在炕上,旁邊坐著的,正是王夫人,似正在開解。賈母一臉焦急之色,見鴛鴦進來,就惱道:「去了哪裡,竟走了這半天,到處找不到人?聽說鳳丫頭竟也出了事,究竟是怎樣?」

  鴛鴦不慌不忙,微微陪笑,說道:「老祖宗您不知道,我正是為了這件事……我已經打聽的明明白白,老祖宗且先別著急,我才好把這事慢慢說來。」

  賈母聽了這個,回頭看向鴛鴦,說道:「你都知道了?鳳丫頭如今怎樣,可有事麼?我本是要去看看的,不料這些人只攔著我……說是不妥。」王夫人就說道:「只派了人去,聽聞她瘋的要殺人,老太太去做什麼?」

  鴛鴦說道:「方才我們去了,果然是可怖的,二奶奶竟是誰也不認得了,拿著劍四處要殺人呢,此刻被人押了躺在床上,有些不好……」賈母大驚,說道:「快叫大夫!」鴛鴦說道:「叫大夫怕是不靈驗的。」賈母說道:「怎麼會……」正說著,此刻鴛鴦伸手,將賈母的手握住,輕輕地捏了捏。

  鴛鴦她自小服侍賈母,兩人幾乎心意相通,賈母何其精明,自然是知道的,當下說道:「我有些頭疼……你們都先下去,只剩鴛鴦就好。」旁邊伺候的丫鬟們才都徐徐地退了出去。花惜也欲出去,鴛鴦說道:「襲人別走。」

  花惜便站住腳。此刻賈母才看到花惜,說道:「這不是……寶玉房內的襲人麼?」王太太旁邊也說道:「正是呢。老太太。」花惜趕緊上前,給賈母,王夫人請安見禮。起身之後,賈母看向鴛鴦,說道:「你這丫頭,究竟搗什麼鬼呢,說是探聽了鳳丫頭的情形,怎麼把寶玉房內的人也帶來了?方才你又說請大夫不靈驗,難道你知道鳳丫頭是為什麼這樣兒了?」

  鴛鴦見賈母問,便說道:「老太太,太太,恐怕我說的話,會嚇到老太太跟太太,老太太同太太只答應我,且先不必著急。」

  賈母微微一怔,說道:「你這丫頭,怎麼說的這麼懸乎?」王夫人在一邊聽著,還以為事情跟她無關,就說道:「怎麼個意思,你只管說便是了,我們聽著。」

  鴛鴦說道:「既如此,我便就先叫太太跟老太太看兩個東西。」

  賈母同王夫人面面相覷,說道:「什麼東西?」

  鴛鴦在懷中掏了掏,便掏出那兩個扎針的偶人來。

  賈母跟王夫人都是明白人,一看這東西,頓時都驚得打了個寒戰,賈母拿起一個,見上面黃紙上寫的字,一時發顫,說道:「這不是鳳丫頭的生辰八字麼?」

  王夫人看另一個,一時間毛骨悚然,說道:「怎麼這是寶玉的?!」

  賈母卻沒看那個,一聽王夫人說,趕緊叫道:「什麼?給我看!」賈母看過了,果然是的,一時之間怒道:「這是從哪裡來的,誰人做的?趕緊叫過來,當著我的面活活打死!」

  賈母一時大怒,渾身發抖,鴛鴦這才說道:「老太太,方才我也說別叫老太太動怒了。老太太聽我說。——老太太,太太不知道。今日這件事情,多虧了襲人。說句不中聽的話,今兒若不是襲人,恐怕變得瘋魔了的,不止是璉二奶奶一個,連同寶二爺,也在其中呢!」

  這話一出,賈母臉色發白,王夫人更是站了起來,賈母抖索著,說道:「鴛鴦,這是怎麼回事,你快說!」

  鴛鴦口齒伶俐,思維敏捷,更加上對事情的前因後果都一清二楚,人證物證也有了,當下,便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花惜怎麼怎麼在寶玉床鋪子底下發現這東西,怎麼怎麼不敢聲張,找她來商量,然而正遇上王熙鳳瘋魔,兩個去看,同平兒便在王熙鳳的床鋪下也找出此物來,兩相對質,說起馬道婆之事來……

  鴛鴦聰明,只說馬道婆,並沒有就提起趙姨娘。如此一番說完後,賈母聽得勃然大怒,王夫人更是咬牙切齒,又不停地念佛暗自慶倖,賈母說道:「你這話我都聽明白了,只不過,那馬道婆是寶玉的乾娘,好端端地,又怎麼會來害寶玉?叫我說,定然是有人從中圖謀不軌,指使她。——我是深知的,那馬道婆的性子,見錢眼開,格外的貪婪,保不准我們家裡就有內鬼!想害寶玉同鳳丫頭,沒想到寶玉命大,竟被這機靈丫頭發現不妥!可恨,可恨!」鴛鴦先不提趙姨娘之事,自然是知道賈母精明,定然是會猜到端倪的,卻比她先說出來更好。

  當下鴛鴦說道:「老太太若是想查這件事,倒是不難。我來之前,也查過一二,只是怕說出來,又驚到太太跟老太太。」

  王夫人說道:「鴛鴦,你只管說,老太太在此,自會做主,假如府內真個有這樣歹毒的人,定然是饒恕不得的!」

  賈母也連聲說道:「你若知道,就快快說,省得我還要費心去查問,快說!」

  鴛鴦便說道:「當日馬道婆來府內,除了見過老太太,跟璉二奶奶外,另外還去過趙姨奶奶那邊。」

  這話一出,王夫人氣往上撞,眼前一陣陣發黑。賈母說道:「果然是真?」鴛鴦說道:「老太太,如今人證物證都有了,若是老太太怕事情出錯,不如就把那馬道婆叫來,對質一問,豈不是就知道端倪?」

  賈母說道:「這件事關乎鳳丫頭跟寶玉的性命,按理說,就應該將她送官查辦才對,然而我們府內出了這樣的事,倘若傳揚出去,外人還不知道怎麼說……因此我們只悄悄地做便好了。」

  賈母想了想,就說道:「鴛鴦,你出去,打發個人出去,把老爺叫來。」鴛鴦答應一聲,便出去叫人。

  賈母鎮靜片刻,便看著花惜,怒氣稍微消退,便說道:「你這孩子,過來點兒我瞧瞧。」花惜趕緊上前。賈母將花惜的手握了,看了一會兒,眼中便垂淚,說道:「多虧了當初我把你發付寶玉房內,如今倒是叫你救了他一命了,你救了寶玉一命,就等同救了我這一條老命。」

  旁邊王夫人也覺後怕,聽了賈母的話,點頭說道:「珠兒已經那樣了,倘若寶玉也跟著……我也不活了。」一時也落了淚。

  花惜見兩個都哭,趕緊安慰,說道:「太太,老太太別急,這也是老天庇佑,才叫我發現了那東西,定然是太太老太太的心意那天神知道,故而也暗地裡保護著二爺呢,不然的話,怎地會那樣巧,——那天天陰的那樣,忽然就出了一陣太陽,我就心血來潮想去曬褥子,結果就翻出這東西呢……可見是滿天神佛都提醒著呢。因此老太太,太太都不用為二爺擔心,二爺是大福之人……且當初老太太叫我去照顧二爺,我就是老太太一雙手,一對眼睛,自然要好好地看著,不叫二爺出錯的,不然,也辜負了平日裡老太太,太太對我的關照了。」

  花惜說完,趕緊拿了自己的帕子,遞給賈母,賈母接了過去,就擦了擦淚,說道:「也是你這孩子細心……叫別人,也不會如此對主子忠心的。」一陣子感歎,又對王夫人說道:「今番襲人立下大功了,定要好好地賞賜她才是。」王夫人說道:「老太太說的很對,正是該這樣。」

  兩人說了幾句,外面鴛鴦回來,賈母就又同王夫人說道:「等會他來了,你不用做聲,只我來問,省得他又說你多事什麼的。」

  王夫人說道:「我就聽老太太的。」賈母便哼道:「平日裡我就看不慣那個,他卻就偏偏愛那一宗……如今我倒要看看,他是怎麼個態度。其他事情也就罷了,竟然敢對寶玉動黑手,我定然是不饒的!」想了想,怒氣又氣,說道:「你看看,前些日子,環兒才傷了寶玉的臉,被我狠狠地訓了一頓,想必是她心口窩著這口氣,故而想出著『借刀殺人』的毒計,實在可恨!」一時之間,怒氣發作,念個不休。

  如此說了一會兒,外面有人說道:「老爺到了。」便見簾子打起來,賈政邁步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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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訓兒

  先前賈政在前頭,只聽說裡面鬧起來,隱約知道是王熙鳳出了事,只不知道詳細究竟如何,正派人去打聽。這邊上忽地又聽到裡頭老太太來叫,賈政不敢怠慢,當下趕緊地來見賈母。

  掀開簾子進內,賈政放眼一看,心頭吃了一驚,卻見賈母端然坐著,一臉的怒容,旁邊坐著的卻是王夫人,眼圈發紅,卻也帶一絲惱色。

  賈政不知事情如何,趕緊地上前行禮,說道:「兒子見過母親,不知母親喚兒子來,有何事?」賈母聞言,冷冷地瞥著賈政,便說道:「你這個兒子卻是好,還認得我這當母親的,只不過,怕過陣子你的兒子便不認得你這老子了。」

  賈政聞言,越發吃驚,說道:「母親這話是何意?兒子竟不明白。」賈母說道:「你不明白這個不要緊,你且過來看看,這是什麼!」

  賈政聞言不解,賈母手一動,便將放在桌子下的兩個做法的偶人扔在地上。賈政趕緊彎腰撿起來,拿在手中,只一看,便也變了臉色,顫聲說道:「這是何物,怎麼母親手裡竟有這東西?」

  賈母聽了,便悲從中來,忍不住落淚,說道:「今日若不是我身邊兒的兩個聰明丫鬟,怕我那玉兒就被這東西給折騰進去了!等他也被折磨的跟鳳丫頭一般,看你去哪裡找個好兒子來喚你這老子!我老了不中用了,糊塗!你卻也是個睜眼瞎,就眼睜睜看著有人暗害你的兒子!」

  賈政聽了這樣嚴厲的話,心驚膽戰地。捏著那偶人,抬頭看看花惜,又看看鴛鴦,心頭想賈母說的兩個丫鬟,大抵便是此兩人,但是究竟是怎麼回事?有人要暗害寶玉?

  賈政戰戰兢兢低頭……定睛一看那兩個偶人,見一個胸前寫著寶玉名字,生辰,另一個是王熙鳳的名字,生辰八字,他手一顫,便想到王熙鳳入魔瘋癲之事,頓時說道:「難道是有人從中弄鬼?母親……這……竟是何人?」

  此刻鴛鴦便拿了帕子,給賈母擦淚,賈母心頭悲戚,身顫顫地,一時難以言語。

  旁邊王夫人見狀,便開口說道:「老爺,你別怪母親這樣生氣,這件事情實在是家中內鬼所為。且是個叫人想像不到的親近人,俗話說『知人知面不知心』,誰會想到,老爺身邊的人,竟然想害了寶玉……」一時也紅著眼,便垂淚,說道:「老爺,你千不看,萬不看,只看在死去的珠兒份上,我只一個寶玉了……倘若真個也被那些狠心毒手的人害了,我也活不出去了。」說著,也便低頭擦淚。

  賈政一頭霧水,聽她說「親近的人」,也暗自心驚,說道:「夫人,你到底在說什麼,究竟是何人所為,你只跟我說。」

  賈母聽到這裡,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便顫聲說道:「你們聽聽,你們聽聽,我生的好兒子,真個被人蒙住了眼睛迷了心竅,竟看不見自己身邊的鬼!真的要被那鬼先害了寶玉,再害了我,橫豎你也不知道我們是怎麼死的!只跟那鬼甜甜蜜蜜過你們的日子去了,是不是?」

  賈政聽賈母這一番夾槍帶棒的話,又聯想王夫人所說,若有所悟。頓時心頭一顫,趕緊跪倒在地,說道:「母親息怒,是兒子瞎了眼,不知道事情究竟如何,還請母親指點,——倘若真是兒子身邊的人敢對寶玉不利,兒子也是絕對不會姑息養奸的,請母親息怒啊!」

  鴛鴦便急忙勸道:「老太太,你是氣急了,老爺是個仁心寬厚的性子,怎麼會想到會有人有那樣歹毒的心腸呢?老太太關心寶玉,老爺也是同樣心意的,您消消氣。」說著,就輕輕地替賈母順著撫摸那背。

  賈政伏在地上,聽了這話,仍不敢抬頭。

  賈母看看賈政的惶恐模樣,又看看鴛鴦,點了點頭,怒氣微微消退,又覺得心酸,看著鴛鴦,又把花惜拉過來,握住了兩人的手,說道:「幸而我身邊有你,又有襲人這好孩子……今日全虧了你們兩個,不然的話,指望著自己的兒子,終究無用!——我這命也給那些賤人給拿了去了。」

  賈政嚇得越發亂顫,說道:「兒子實在無地自容!」賈母才說道:「你給我起來。」賈政才戰戰兢兢起了,就聽。

  賈母說道:「原是我被氣糊塗了,又恨你白白的養了個歹毒的賊在身邊,差點害了自己的孩子,故而才說你幾句,你心裡可氣我?」賈政垂著手,也覺得心酸,就說道:「母親訓斥兒子是天經地義的,兒子哪裡敢。」

  賈母才點點頭,說道:「如此你便聽我說。前日子,外頭寶玉的乾娘馬道婆來過一次,我因環兒傷了寶玉臉之事,就說了幾句,她只說是小小晦氣,便同我商量要去弄什麼祈願的海燈,要了些銀子去……不料今兒,襲人便在寶玉的床鋪子底下發現此物,這孩子心細,雖不知是什麼,卻也知道不是好東西,因此不聲不響地就來找鴛鴦,鴛鴦正也不知如何是好,就聽說鳳丫頭魔障了,事情怎會如此湊巧?也是我這兩個丫頭聰明,便過去了鳳丫頭那邊,果然,也在床鋪子底下翻出了這物件來。」

  賈政聽的渾身發涼。他是個讀書之人,雖然不通那些齷齪世情,但歷來書上記載有關的「巫蠱之亂」,從來都是極可怕的,漢朝宮廷甚至因此而處決了大批人眾,凡是同巫蠱有關的,都沒有好下場。

  賈政生性「端直」,做夢也想不到自己家中也會出現這禍亂之物,聽賈母說來,一時出了一身的冷汗。只怔怔聽著,賈母說罷了,便又說道:「鴛鴦私底下查了查,伺候鳳丫頭的平兒便說,那日那馬道婆可巧也去過她們房內,坐了會子就走了。我們府內,離開乾淨,沒有人會這種邪魔外道,除了她,又還有誰?……這也罷了,她一個小小的道婆子,按時來我們家要些銀子使用,我們又不曾得罪她,她為何要如此做?」

  賈政卻也正想這個。賈母說道:「那日她看完了寶玉之後,便去了你身邊那狐狸的屋內一趟,鴛鴦叫人去查了,聽聞出來的時候,鬼鬼祟祟的,袖子裡攏著東西呢!——你卻同我說說,他們之間有沒有鬼?前日子環兒傷了寶玉的臉,我罵了兩個一頓,怕是心裡頭也記恨著呢!」說到這裡,又道:「他們卻是聰明,只不往我身上動手,卻對寶玉跟鳳丫頭出氣,想必一個平日裡礙他們眼睛,一個鳳丫頭又剛強對他們不好,因此他們恨著……也說不定,擺弄過了他們兩個之後,也就輪到我了!」

  賈政聽仔細這番話,才算明白了為何賈母竟發如此大怒,原來此事,竟跟趙姨娘有關!

  賈母心膽俱裂,一來不信趙姨娘竟會做出如此傷天害理之事,二來有些膽寒,倘若真個是她所做,難道自己真的是瞎了眼,竟養了一條蛇在身邊?

  賈母見賈政面如土色,卻只不說話,便說道:「你也不用急,也不用怕,此事雖然有八九分是了,但我叫你來,並不是說真個就是她所為,只叫你心服口服才是!——我們現下有了人,此事非同小可,你的性子弱,做這事有些不妥當,只叫你跟著看,看看你身邊究竟是些什麼人。如今,你出去,便把鏈二叫上,將事情實實在在跟他說說,你們兩個找兩個踏實的貼身人,把那馬道婆叫來,把這兩個東西給她看,細細地問一頓,不愁她不招!」

  賈政沒有別的法子,又覺得賈母吩咐的甚是公道,趕緊答應了。賈母兀自怕他做的不妥當,便說道:「這件事關乎寶玉性命,家宅安定,你給我用心做好了!」

  賈政急忙又應承,賈母便又轉頭看向鴛鴦,說道:「你跟他一起去找鏈二,他說的不清楚的地方,你來說,鏈二是個曉事的,這件事又關乎鳳丫頭性命,他定然會著緊百倍!」說最後這句時候,就又瞪了賈政一眼。

  鴛鴦便答應一聲,才同賈政兩個出外去了。

  賈母將這些佈置妥當,才微微地松了口氣,又看花惜站在邊上,她就伸手又拉了花惜的手,說道:「好丫頭,今次多虧了你。你說,你要什麼?我做主了,你要什麼就給你什麼。」

  花惜先前就低著頭在邊兒上做鵪鶉,此刻聽了這話,先是一喜,心想:「啊,我自然是要些賞錢,最好再把我的賣身契還給我就好了。」然而這功夫說這些,卻明顯不妥當的。因此她仍舊說道:「老太太,您萬別這麼說,這都是神佛保佑,老太太跟太太的福澤。」一邊說,一邊在心中淚流滿面,白花花的銀子跟自由,就像是長著翅膀在飛……不過,有了這一回,以後要行事,也便宜得多,倒不用太心疼。

  花惜這番話,真是把賈母跟王太太哄得又是感動,又是歡喜,正在此時,外面有人說道:「寶二爺跟林姑娘來看老太太了!」

  賈母一聽,越發喜上眉梢,說道:「寶玉來了!」說話間,外面寶玉先進來,竟是穿了件兜頭的大氅,此刻便將兜頭的帽子放下,而後林黛玉也進來,兩個上前,寶玉同黛玉行了禮,又急著說道:「襲人姐姐,你怎地竟在老祖宗這邊兒?我跟妹妹到處找不到你。」

  賈母看著寶玉一舉手投足,完好如初的……想想後怕之餘,真是打心裡都歡喜的笑出來,就將寶玉拉過去,說道:「襲人是我叫來的,正在問她些話,你過來坐,玉兒也過來坐。」說著,就把寶玉跟黛玉拉了上去,寶玉黛玉兩人,一左一右地偎著賈母坐了,賈母握著他兩個的手,此刻真是天倫之樂,此樂何其,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眉開眼笑,連王夫人也在邊上,邊看著邊欣慰而笑。

  寶玉便說道:「今日本是不能出門的,林妹妹去找我,說了會兒話,外面又沒風,我就兜著帽子來看看老祖宗了。」說著轉頭看花惜,說道:「襲人姐姐,你別氣我沒聽你話,林妹妹看著的,——我將帽子兜的好好地,一點兒風也沒透,吹不到臉面的。不信可以問妹妹。」

  林黛玉就笑道:「果然是這樣的,我親自替他包著臉的。」

  花惜便說道:「沒吹了風便好,大夫說過,不許吹風的。……多勞煩林姑娘了。」兩個目光一對,各自含笑。

  賈母跟王夫人在邊兒上看著他們友愛,也都呵呵而笑,賈母就說道:「寶玉,你以後一定要聽襲人的話,今日這次就算了,看在你孝順的份兒上。」寶玉也笑著說道:「我謹記老太太的教誨。」

  且說賈政跟鴛鴦出去,兩個邊走,賈政就問道:「這件事果然跟趙姨奶奶有關?」鴛鴦說道:「老爺別急,這件事定然是跟那馬道婆有關沒錯的,至於到底是我們府內誰這樣膽大,卻要問那馬道婆才能知道。」賈政說道:「倘若真個是她……唉。」鴛鴦便問道:「倘若真是她,老爺會如何?」賈政搖了搖頭,歎道:「此刻我心已亂,竟也不知怎樣了……」鴛鴦看他雙眉微皺,便說道:「老爺別擔心,具體還不知怎地……再說,老太太現在想看老爺的表現,現如今我們只去找了璉二爺,叫他再叫個得力的人來,捉拿了那馬道婆,細細審問明白,再作打算……」

  賈政轉頭看向鴛鴦,就說道:「鴛鴦,你自小就跟著老太太,自然是知道她心中想什麼的……到時候若真個查出是跟趙姨奶奶有關,你務必跟我通報一聲。」

  鴛鴦微微一笑,說道:「老爺想知道老太太怎麼個態度?」賈政歎氣,說道:「為人子女,自然要盡孝道的……是我不孝,才讓家門不幸,竟出了這一宗的齷齪之事,幸而是你將這件事壓下,不然的話,倘若張揚出去,我們府內的顏面怕是掃地了,更恐怕驚動聖上,那真是大不好了。」

  鴛鴦說道:「老爺放心,凡是知道這事的,都是明白之人,且都是為了咱們府好,絕不會張揚的。」

  賈政說道:「如此,我就放心了。」兩個到了地方,鴛鴦就上前,叫了個丫鬟,說道:「去把你們璉二爺叫出來,說老爺來了。」丫鬟忙不迭地進去告訴,不一會,果然見賈璉迎了出來,眼角還帶著淚,正舉著袖子一邊擦一邊上前來。

  兩人見過了,賈政便說道:「找個僻靜之處,有要事要說。」賈璉因王熙鳳之時,焦頭爛額,心想還有什麼其他要事?心頭一動,便想:難道跟鳳丫頭有關?因此趕緊說道:「老爺跟我來。」就引著賈政跟鴛鴦兩個,向著旁邊僻靜的偏房內去。

  此刻,這院內的大部分婆子丫鬟,都守著王熙鳳呢,這院子靜悄悄地竟無人,賈璉推開門,引了兩個進去,重將門關了,便說道:「老爺要說什麼?」

  賈政便把賈母同他所說之事,同賈璉一一說了,賈璉一聽,果然動了大怒,立刻紅了眼,氣吼連天地,就要出門去捉人。賈政急忙喚住他,鴛鴦也說道:「璉二爺別急,這件事因不能張揚,故而要悄悄地來。」

  賈璉站住腳,說道:「不管如何,這樣殺千刀的野賤婦,我定要將她千刀萬剮才解除心頭之恨。」鴛鴦說道:「二爺,你先壓了火,只管靜靜地帶了人去,那婆子素來跟各個王府大家的,也都有聯繫,倘若事情傳出去,倒是不好辦,因此只做的神不知鬼不覺方好。」

  賈璉何等聰明,當下便明白過來,說道:「鴛鴦姐姐,是我一時火上了頭,我明白了,你放心,也叫老太太跟太太放心,既然找出了這個真凶,倘若給她跑了,我也不活了,便拿了這條命,跟鳳丫頭一起去。」

  賈政對這些「營營苟且」私下的行事,卻是一竅不通,只聽著。鴛鴦見賈璉聰明,就點頭,說道:「二爺挑兩個可靠的機靈的人跟著,萬別失手,只記得,將人帶了回來後,二奶奶的病,也還得靠她,所謂『解鈴還須系鈴人』……」說著,便小聲跟賈璉說道:「等人捉回來了,先嚇唬著把二奶奶這病治好了,再……」賈璉連連點頭,便告辭了賈政,出門去了。

  當下,賈政便說道:「此事鏈二去做,可妥當?」鴛鴦說道:「璉二爺是個細心的人。老爺放心。」賈政就歎,形容有些沮喪,便說道:「也罷,我們就等人回來之後,再做打算罷了。」


第五十三章 揭穿

  賈璉出外,想想,就把賈蓉賈薔叫上,帶了幾個貼身的小廝,打馬出門。賈政便等候在家中,不過一個多時辰,賈璉一行人便回來,果然將馬道婆捉了回來,關在柴房內,細細問了一番,馬道婆先前還強辯,被賈蓉賈薔將她昔日的諸多惡事說出來,略一要脅,她便心虛,立刻招認了,果然是她下的手,如何如何同趙姨娘商議,如何施法要暗害寶玉同王熙鳳,賈璉大怒之餘,又逼著她說了解除之法。

  賈璉便去見賈政,將所問的話都同賈政說了,又道:「不是我說,老爺自也聽到了,方才她在裡面說的,聽來竟像是姨奶奶出錢買她如此,不知老爺打算如何處理?」

  賈政先前聽到此處,自是氣的七竅生煙,卻也無法,只好說道:「我必然是不能輕縱了她的。」又說道:「這婆子該怎麼處置?」

  賈璉說道:「先前我們出去找她時候,蓉兒他們打聽了諸多這婆子的惡事,原來她果然是有些法術的,施法害了不少人眾,提起來都牙癢癢地呢,因此我就暗暗叫蓉兒兩個暗暗放風出去,說是某家大人嚴懲那些用法術害人性命的,如今那些人正打算告狀去呢。因此我就想,既然苦主甚多,也不用我們費力了,只把她扔出去,交付官衙處置,這婆子的惡事多著呢,定然是個死!」

  賈政說道:「如此倒好。只不過,倘若她說出是跟我們府內有些牽連的……」便沉吟片刻,說道:「不過也無法,唉……隨你們去罷。」

  賈政心情甚是不好,怏怏地就背著手離去,剩下的都交付賈璉處置。

  賈璉聽了賈政欲言又止,便知道他是擔心馬道婆被捉了後,供認出了跟趙姨娘勾結之事,對賈府沒什麼好處,他也暗恨馬道婆呢,便反身回去,假意說了一番,就要人放了她。

  馬道婆以為自此無事,千恩萬謝地走了,賈璉便同賈蓉賈薔略一商議,兩個就派了人出去。

  不出兩日,京中便傳出馬道婆以法術害人,卻終於因惡鬼纏身,糊裡糊塗投井而死之事。百姓們聽聞,無不拍手稱快,有仇的,便說是天理報應,素日來畏懼的,便連連說上天有眼。

  此乃後事,且不說。

  只說賈璉得了方子,便按照馬道婆所說,替王熙鳳醫治。一副香灰符水灌了下去,王熙鳳果然見好,瘋魔之態大減,不幾日,漸漸地恢復如常,賈璉才也放心。

  王熙鳳醒來之後,同賈璉說起,只說自己當時神智清醒,只可惜全然無法自控,好似有個聲音指使著她,要她殺人打罵。賈璉便將實情同王熙鳳說了。

  鳳姐聽後,百般感歎,僥倖得了一條命回來,由此暗暗對趙姨娘咬牙切齒,卻也十分的感激鴛鴦同花惜。

  賈政那邊,因馬道婆將趙姨娘供了出來,賈母又虎視眈眈,賈政心裡又有氣,便將趙姨娘喚來,狠狠地罵了個狗血淋頭。趙姨娘原先不過是個丫鬟,後來收了房有了賈環,賈政雖然知道她沒什麼見識,有時候還會胡攪蠻纏,但只因喜她沒什麼複雜的心思,因此一直護著。沒想到她竟然糊塗到作出要謀害寶玉跟王熙鳳的事來,倒叫賈政嚇了一跳之餘,很是厭惡。

  賈政自來不曾這樣罵過趙姨娘,趙姨娘便又想哭哭啼啼勸回來,但因此事非同小可,卻跟先前不同,賈政罵完了,就說道:「你好歹也有了環兒,就該有個當娘的樣子,好生地教養環兒,前些日子環兒失手傷了寶玉,我還當他是無心的,如今看來,竟不是這麼簡單,你說,是不是你平素裡唆使他才這樣兒的?又一開始的時候,差點逼死太太府內的丫鬟,果然是什麼樣的娘教養什麼樣的孩兒,我的臉也都給你們丟光了!」

  趙姨娘哭道:「老爺,我一時想差了,才做出這樣的混帳事,老爺你只念在我笨的份上,饒了我這一次罷,環兒那也是無心的,老爺……」便上來,要扯賈政的衣襟,賈政用力一甩手,說道:「這一次,老太太跟太太都知道了,連鏈二跟二奶奶也知道了,你還想我護著你?你只想想,就算讓你留下來,又有什麼好果子吃。」

  趙姨娘聽了王熙鳳也知道此事,頓時驚得靈魂出竅,賈政自來不管家裡頭的事,自然不知道王熙鳳是個狠手。但是趙姨娘卻知道的,她之所以鋌而走險,同馬道婆聯手要謀害王熙鳳,卻也正是王熙鳳素日來剛強,對她不好……故而她才想著要報復。

  如今事情敗露了,就算是強行留下來,難道王熙鳳會同她相安無事?必定會想法兒的折磨她,因此趙姨娘驚呆了,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賈政見狀,罵道:「蛇蠍心腸!」狠狠一甩袖子,便出門去了。

  趙姨娘癡癡地,也不知如何是好,想來想去,打起精神,灰頭土臉地去求探春,正巧賈政回頭來,見她出門去,就喚她回來,問她要如何,趙姨娘便諾諾說了,賈政說道:「我回來正是想告知你,這事別叫其他人知道,倘若傳揚出去,你就連命也不保了!更別去指望求三丫頭!」趙姨娘山窮水盡,一時欲哭無淚,這功夫,真真是個「身後有餘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

  賈政便去見賈母,賈母問道:「如今你是怎麼打算的?」賈政說道:「這樣的人,也留不得了,兒子想把她攆出去。」

  賈母哼了一聲,說道:「你這也算是留了情面了,當初我剛知道之時,恨不得就抓了來,活活地在我跟前打死了才好!」賈政不敢言語,賈母又說道:「那環兒呢?」

  賈政便小心說道:「環兒還小,兒子想留他在府內,好生教養,或許能教的過來。」賈母說道:「也好。先前跟著那樣的娘老子,就把個兒子也教的邪魔外道的……你要是能把他教過來,倒是好事,只不過,他娘老子作出這樣的醜事來,難免環兒不知道,倘若他知道了,明白對錯還好,萬一仍舊是個糊塗種子,將來恨上了寶玉,作出什麼不地道的事來,又怎麼說?」

  賈政一聽這個,他先前卻沒想到,頓時也怔了怔,賈母便重重一哼。賈政急忙說道:「回母親,倘若現在把環兒也攆出去了,沒個人教管,更是不好……日後兒子嚴厲些待他,若真個也像那些個狼心狗肺的,就也趕出去,不用多說了。」賈母聽了這話,才點點頭,說道:「難為你了,既如此,那就按你說的辦吧。」

  賈政就答應一聲,出門去了,一時也沒了精神,只去書房內要看些書,不料看了片刻,外面有人來報,賈政無精打采,喚了人進來,聽了信,頓時一驚,一驚之餘,喜上眉梢,便匆匆地喚了人,騎馬出外去了。賈政聽了何信?又出外見何人?且先不說。

  只說賈政走後,賈母就跟鴛鴦說道:「你看看,這是我生養的兒子,他倒是孝順,就是太老實了些。」又說道:「怪道我先前就不喜歡環兒那孩子,總覺得長得不體面,舉動上又小裡小氣的,不像是大家子裡的,唉,如今他要教,就讓他教去,若然教好了,倒是一番造化。」

  鴛鴦說道:「老太太別擔心,老爺既然如此說,必定有主意的,就讓老爺去。」賈母說道:「我要管也管不過來,也沒那心氣兒,我現在只疼寶玉一個,若他無事,也就好了……」百般感歎。

  兩個說了會話,賈母又喝了茶,才想起一件事來,便問道:「你說,襲人那丫頭這一次立下大功,該賞她些什麼?」鴛鴦說道:「襲人是個好的,性子也好,又不爭競,又不吵鬧,對寶二爺也上心,寶二爺那房內素來安安穩穩的,都是她的功勞,按理說也該賞她些什麼。究竟是什麼,自然要老太太拿主意。」

  賈母便說道:「如今寶玉也大了,襲人對他這麼上心,你說,會不會是她對寶玉……」鴛鴦一驚,急忙說道:「老太太,這卻是老太太多心了,依我看來,寶二爺跟襲人,卻是清清白白的,說句笑話:襲人如今是他半個乳娘才是真的,幸虧年紀小些,年紀若再大上一點,就十足是寶二爺的奶娘了,兩個哪裡有什麼呢。」

  賈母便笑,因她素來是依仗鴛鴦的,又知道鴛鴦同花惜交好,因此便也聽她的,就說道:「她才多大年紀……只不過,你這樣說……唉,既然如此,那也罷了,反正寶玉也還小,就別讓他學那些也好,嗯,此事將來再說。」

  鴛鴦才慢慢松了口氣。賈母又說道:「雖然如此,總是不能虧待她的,即然這樣……我聽聞她家裡頭也有些困頓,索性就賞她五十兩銀子,這是我這邊賞的,至於寶玉他娘那邊,自另有賞賜,——你說如何?」鴛鴦說道:「這已經是老太太格外的恩典了,卻是襲人的福分,她高興還來不及呢。」賈母便說道:「也是她的造化,機靈救了寶玉一命,就要什麼我也是給的,偏偏那孩子老實,竟不要……」

  鴛鴦說道:「都是給主子辦事的,難道要張口跟主子討賞?」賈母笑著,便又望著鴛鴦,說道:「這一次,你也吃累了,幸虧是你,別個,也必然是嚇慌了,不知如何是好。」便伸手握了鴛鴦的手,說道:「我既然賞了襲人,就該也賞你些。」鴛鴦說道:「老太太說哪裡話,我跟著老太太,已經是福分了,哪裡還敢要什麼其他的。」賈母情知她性子,就不明說。回頭,卻到底也賞了鴛鴦一個純金鐲子。

  次日,鴛鴦便抽了個空兒,就去見花惜。兩個見了,花惜就讓了她進自己屋內,鴛鴦看看左右無人,急忙便說道:「昨兒你跟我說的那個話,倒是怎麼想起來的?果不其然,昨晚上老太太就跟我提起『那件事』來!」

  花惜說道:「什麼那件事……啊?」忽地一驚,反應過來,脫口問道,「難道就是我……『那件事』?」

  鴛鴦說道:「自然了……倘若你昨日沒提醒過我,老太太那一說,我還替你高興呢,必然就順著老太太口吻去了。——幸虧你那番話!」

  原來,趙姨娘那件事發了之後,花惜同鴛鴦都松了口氣,鴛鴦暗地裡就問花惜要什麼賞賜。花惜半開玩笑半是認真,說道:「其實我所想的,不過是有朝一日,贖身出府,平平穩穩過個小日子。」鴛鴦驚了一驚,問道:「怎麼說出這話,你不是向來都……」點到即止,並沒說下去,花惜卻懂得,苦苦一笑,說道:「怎麼你們心裡,都以為我要做寶玉的姨娘了嗎?」

  鴛鴦自然也跟別人一樣想的,看花惜這麼問,鴛鴦就說道:「難道你真的別有打算?」花惜說道:「自然了,雖說做個姨娘,不愁吃穿的,人人羡慕,那些丫頭們也自都存著這樣想法,但我卻不樂意這樣,與其如此,倒不如找個平淡人家,安穩守著過日子好。」

  鴛鴦深以為異,說道:「你竟然有這樣的心思,倒叫我驚訝了!先前我還以為,你跟平兒似的……都想……」平兒自然是那賈璉的「妾」了,這是府內都知道的。先前真「襲人」在的時候,雖然不顯山露水,眾人見她一心撲著寶玉身上,就知道她也是想走平兒的老路的……如今花惜說出這番話來,鴛鴦自然是驚的。

  花惜便說道:「如今你可知道了?」鴛鴦點頭,說道:「我真是知道了,先前,我還以為只有我一個……是這樣想法,沒想到竟遇上你這知己。」

  花惜就故作驚訝,問道:「鴛鴦姐姐也是如此想的?」鴛鴦就歎口氣,說道:「他們說起我們當丫鬟來的,都很是瞧不起,倘若給我們個姨娘做一做,就是極大的抬舉,我卻瞧不在眼裡,一個個的,當人家小老婆,竟是什麼好事了,一臉諂媚之態,恨不得全家都是小老婆,看的我噁心!」

  花惜便笑,說道:「把那些狗賊的嘴臉說的好,真真形象的很!」

  鴛鴦看她笑,自己也笑,說道:「我真不知,你竟然跟我一樣的心胸,我這番話,先前對誰也是不敢說的,如今得知你的意願,才說出來。」

  花惜說道:「我卻愛聽,這樣真性情的話,也只你說得出。我心裡雖然是這麼想的,卻也是說不出的。還是鴛鴦姐姐你錦心繡口!」

  鴛鴦知道她故意取笑,就說道:「你別挖苦我了!」

  鴛鴦因知道了花惜的心意,因此賈母念在花惜有功,隱晦提起這件事的時候,鴛鴦便替花惜一口擋下。花惜聽了鴛鴦說完,很是高興,握了她的手,說道:「鴛鴦姐姐,我卻怎麼謝你才好?」鴛鴦笑道:「你只別怪我擋了你的路便好了!本是要恭喜你當『新姨娘』,如今沒了!」兩個便捂著嘴偷笑。

  這邊鴛鴦坐了一會兒,花惜想起一件事來,便斂了笑容,低聲說道:「既然姐姐來了,我便再說件事跟姐姐。」鴛鴦見她神色鄭重,便問道:「何事,你說。」

  花惜說道:「仍舊是關於趙姨奶奶那件事。」鴛鴦一驚,問道:「怎麼說?」花惜說道:「姐姐還記得那個偶人,我是在哪裡發現的?」鴛鴦說道:「二爺的床上。」花惜說道:「這可是的。想那馬道婆沒來過我們這裡,怎麼我竟會在二爺床上發現這個?」鴛鴦大驚,說道:「你的意思是,難道寶玉這屋內有奸細?」

  花惜說道:「姐姐說對了!」鴛鴦說道:「可知道是哪個?」花惜點點頭,就在鴛鴦耳畔低低說了句什麼。鴛鴦皺眉,說道:「竟然是她……好大的膽子!」花惜說道:「是晴雯親見的,因此應該是無誤了,這兩日,因知道事發了,她總是神思恍惚的……我正想去找姐姐商量商量。」

  鴛鴦說道:「不用說了,人交給我,我自來處置,寶玉房內,不能再留這樣膽大包天的賤人。——等她真的做出什麼來,你跟其他人也會被連累。」



  花惜點點頭,鴛鴦就起了身,出外去,正好看到那人站在門口,見鴛鴦出來,扭身要走,鴛鴦就叫道:「綺霞?」

  綺霞停下步子,臉色變化不定,說道:「鴛鴦姐姐。」鴛鴦走到她身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會兒,說道:「怎麼看到我,就想走啊?」綺霞說道:「鴛鴦姐姐,沒這回事……我是一時沒看到姐姐……」鴛鴦說道:「原來是如此,我還以為你不願見我。……我正好有事,你跟我來一趟。」綺霞說道:「姐姐何事?我還要……」便想找藉口推脫。

  花惜從旁說道:「鴛鴦姐姐既然叫你,你就跟著去,這裡有什麼事,我吩咐別人去做。」綺霞無奈,只好跟從。

  鴛鴦便領著綺霞出了怡紅院,走了一段兒,綺霞問道:「姐姐,這是去哪裡?」鴛鴦說道:「我要先去找璉二奶奶一趟,這件事同她相關。」綺霞臉色很是不好,腳步也放慢,鴛鴦問道:「怎麼了,不快些走?」綺霞跟著走了一段,眼看快要到了王熙鳳所處的院落,她忽地上前一步,將鴛鴦的衣袖拉住,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說道:「鴛鴦姐姐,我知錯了,你饒了我罷!」

  鴛鴦停了步子,回頭看跪在地上的綺霞,說道:「你又有什麼錯兒了?我卻不懂。」綺霞哭道:「我自知錯了,那日我拿……拿那東西進去,給晴雯看到了……晴雯必然是跟襲人姐姐說了,鴛鴦姐姐,你饒了我罷了,我已經知錯了。」

  鴛鴦聽她說出來,便冷冷一哼,說道:「你的膽子也夠大的,這樣喪盡天良的事也做得出來,如今求饒,又有何用?你只去問璉二奶奶,她可想放過那些暗地裡害她跟寶二爺的人麼?」

  綺霞哭道:「鴛鴦姐姐,你心好,你就饒了我這回,我是一時昏了頭不懂事,趙姨奶奶又許了我銀子,又許我說……寶二爺不會有事,事發了的話,襲人姐姐會……倒楣,反對我有好,因此我就……」說著,便低著頭,咬了牙哭,實在悔的肝腸寸斷。

  鴛鴦見她哭的這樣,大家物傷其類,因此不免有些感傷,一時竟然歎息,只說道:「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麼可辯的?這件事都掀出來了,我也沒法子的……」

  綺霞跪在地上,哭的要昏過去。鴛鴦也只搖頭,正在這時侯,卻聽有人說道:「你們這是在做什麼?」鴛鴦回頭,卻見是平兒正帶著個小丫鬟,慢慢過來了。

  
第五十四章 上京

  綺霞正纏著鴛鴦哭,悔不當初的。忽地見平兒出來了,頓時如牛羊見了屠戶,嚇得魂不附體。誰不知道平兒姑娘厲害,乃是璉二奶奶的左右手,她若是知道了此事,那便等同璉二奶奶也知道了。綺霞哪裡還有活路的?因此她竟嚇得連哭也忘了,跪在原地只是哆嗦。

  平兒早聽人說鴛鴦帶著個丫頭過來,不知為何卻還沒進門,那丫頭就跪下了。平兒便知道事有蹊蹺,當下便出來一看究竟。果然見是如此,她便問道:「這是在演哪一處?鴛鴦姐姐,怎麼來了也不進去,就在這裡站下了?」

  鴛鴦本是一心想處置綺霞的,只因她未免太膽大了些,又想著攀高枝,又想著陷害花惜,若這一次不是花惜運氣好,怕就真個被她得逞了,事後她若是再有什麼不好的風言風語出來,譬如,再有心扣個屎盆子給花惜,太太老太太那邊,哪裡有花惜的好兒?

  然而鴛鴦雖然果決,到底是個姑娘家,又心善。被綺霞一哭,不免便猶豫了。因此一時不知是否要跟平兒說了實話。她這一猶豫,平兒自看的出來的,平兒何等聰明,便說道:「這裡風大,不如進去說說話兒。」

  說著,便不由分說地挽住了鴛鴦的手臂,和和美美地向內便去,鴛鴦回頭就看綺霞,卻見平兒對著旁邊的丫鬟使了個眼色,那丫鬟就說道:「你不是寶玉房裡的?跟我來。」便拉了綺霞,自去了,綺霞自然無法的。

  平兒同鴛鴦進了門,便問。鴛鴦知道瞞不過她的,當下也只好便將事情說了。

  平兒便冷笑,說道:「真是什麼妖魔鬼怪都出來了……我心想是誰在怡紅院裡弄鬼呢,原來竟是她,素來看不出的……可見是為了往上爬,什麼也顧不得了,只不過,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如今她卻是自尋死路,怪不得別人。」見鴛鴦似有不忍之態,平兒便又勸,說道:「姐姐你別同情這些人,你只管想想,倘若這次不是襲人跟你聰明,把她們給揪出來了,等他們真個兒如願害死了二奶奶跟寶二爺,他們可會在心裡覺得不好受麼?怕是會偷笑的。她們既然有膽量這麼做,自要有膽量撐著。」

  鴛鴦心軟,便說道:「我看綺霞平時也不是個狐媚不安的,只不過素來心氣兒高點,大概是一時糊塗,被鬼迷了心了……」

  平兒說道:「這倒是,我瞧著她平日裡也算安分,沒想到竟跟趙姨奶奶攪合一塊兒去。如今趙姨奶奶都被趕出去了,何況是她這樣的呢?鴛鴦姐姐,你別擔心,等會兒二奶奶回來了,我便求個情,不叫她死也就完了。」

  鴛鴦歎道:「唉,只好如此,隨便將她打發出去最好。」平兒說道:「他們這些人,始終是不安分的,如今這件事,不過是個由頭,就算是沒有這件事,日後或許遇到另一件兒,他們仍舊會這樣做,是以姐姐萬別因這些人難受。他們都是自作自受,怪不得別人的。」

  鴛鴦聽她這麼說,大有道理,便點頭答應了。

  當下,平兒又跟鴛鴦說了會兒話,王熙鳳卻也回來了,見鴛鴦在,很是親熱,握著她的手,問長問短的,也說了會子話,又跟先前格外不同,——只因鴛鴦跟襲人救了她的命,王熙鳳雖然生性潑辣,卻也是個感恩圖報的人,因此對鴛鴦更是另眼相看。

  此後,王熙鳳便命人將綺霞打了一頓,等好了之後,便又喚了個人牙子來,將她遠遠地賣了出去,聽聞是出了京城,不知到底去了何處。

  鴛鴦跟花惜打聽得如此,知道她留了命,又是欣慰,又是歎息,只能說是人各有命,綺霞不安於命,卻偏偏選了個最不能回頭的方式。

  院子裡這件事便悄無聲息完了,綺霞的離開,就好像是一滴水落下來,引發些許漣漪,但那水不過多時便又重歸平靜而已。這屋子裡,除了寶玉問起綺霞怎麼不在,其他人竟都沒有留意,與其說沒留意,倒不如說都知道有些緣故,不敢問。

  而寶玉問起之時,花惜便說綺霞被太太喚了去,大概是調到別處去了,寶玉只念了兩天,此後便再也沒提起過。只因身邊圍著的人太多了,且寶玉又不知內情,只當是尋常來去,他同綺霞也沒特別的好過……以寶玉那性情,這屋子內除了花惜晴雯他最為上心,其他的也沒什麼,因此過了便是過了。

  且說趙姨娘被攆出去後,探春不知何故,賈環無處可去,便去她那裡哭,反被探春訓了一陣,探春問賈環,賈環自然也說不上來的,探春心中雖然疑惑,然而卻也未曾開口問過,倒是王夫人叫她過去。

  王夫人同探春說了會兒話後,便只說趙姨娘犯了大錯,因此才惹怒了賈政,將她趕了出去。

  王夫人本以為探春會問起,不料探春卻只說道:「她那個脾氣,遲早也是要出事的。不瞞太太說,我自懂事了,便遠了她,不曾同她再有什麼關聯,只因我也厭她的為人,心裡邊,從來只當自己沒那個娘……心裡早當太太是我的親娘呢。」說著,便紅了眼圈。

  王夫人怔了怔,伸手握住探春的手,說道:「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卻跟她不同的,這些年來,委屈了你……」

  探春哭道:「太太快別這麼說,——我這些話,也不曾對誰說過,人家有娘老子,都是風風光光,體體面面的,她雖是姨娘,但若是人賢慧,我又怎麼不會去親近她?只她自己不爭氣,總是喜歡鬧些事情出來,很不像話,出乖露醜的,又怪誰人?我也跟著害臊沒臉面!——太太也是知道的,環兒本來也不壞,被她挑唆的,性子也有些變,因此我越是不喜歡去親近的,如今走了,照我看,卻也是好的……以後環兒沒了人教唆,好好地教導。或許會好些也說不定。因此太太別擔心我會難過,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罷了。不然的話,老爺那樣好的性子,也不會趕她出去呢。」

  王夫人聽了這樣貼心貼肺的話,便點頭,垂淚說道:「我還怕你心裡怨我做了什麼,有什麼悶在心底不好受,故而叫你來說這番話,沒想到倒是你來安慰我了,好孩子,你自小到大,我都看在眼裡,你果然是個極好的人,又懂事,我恨不得你是我親生的才好……然而你放心,雖然攆了她出去,卻跟你沒有相干,以後,我便當你是我親生的罷了,這家裡,也不敢有人有絲毫的不好。」

  探春哭道:「我就知道太太是疼我的,只恨我沒那個福氣……」便哭倒在王夫人懷中,王夫人抱了她,便撫摸她的背,說道:「別說這個,你的福氣在後頭呢,只管好好地便是了。」好歹地安慰了探春一番。

  自此之後,賈政便對賈環格外上心,只因趙姨娘出去了,賈環也沒個人依靠,偶爾便來找探春,探春也因趙姨娘出去,便也一改往日不肯親近賈環之態,偶爾便耐了心教導他,賈環沒了在他背後碎嘴撐腰、挑撥離間的,那原先囂張之態便大減,探春說什麼,他也聽著。

  又因賈政也抓得牢,因此賈環竟跟先前有所不同,一點點有了些變化,行事頗為規矩了,不似是先前那樣蠻不講理,胡鬧之態。

  而寶玉好了之後,便也去義學,時常就叫著賈環同去,見賈環同先前有些不同,他也歡喜,便時常同花惜等感歎,說什麼「因禍得福」,花惜知道他是說趙姨娘被攆走,反而對賈環有好處之事,並不知道他自己也是差點往鬼門關轉了一趟的,因此心中只笑。

  如今說上回提到,賈政在書房內憂思之時,外頭有小廝進來通報,賈政聽了之後面色大變,急忙便帶人出門去了,卻是為何?只因賈政得了個意外之信。

  賈政回來之後,很是歡喜,先前因趙姨娘之事惹出的怒容也蕩然無存,欣欣然地便去見賈母。賈母正抱著寶玉跟黛玉說笑呢,其樂融融,寶玉一見賈政進來,趕緊地就跳下炕,向賈政行禮,賈政因為趙姨娘之事,看寶玉卻有些順眼了,便點頭,此刻黛玉也起了身,賈政也看了她一眼,就笑著向賈母行禮。

  賈母也因趙姨娘之事,心裡有些不痛快,自然對賈政沒什麼好臉色,只繃著臉,問道:「你又來做什麼呢?」

  賈政笑道:「只因兒子得了個喜訊兒,故而特地來先告訴母親。」

  賈母說道:「喜訊?你又有什麼喜訊了?」

  賈政說道:「真個兒是喜訊,母親聽了便知。——方才兒子出去了一趟,本在揚州的林妹夫,過幾日,便要上京述職來了。」

  賈母聽了這個,果然一驚,旁邊的黛玉也驚了一跳,寶玉卻脫口說道:「這是真的?林姑父真的進京來了?」

  賈政咳嗽一聲,看他一眼,寶玉急忙縮手低頭,略有膽怯看他,不敢逾矩。賈母說道:「你快說,是真是假?」

  賈政才又笑著說道:「這自然是真的,兒子怎麼敢跟母親扯這個謊?方才我得了信兒,就怕事情不真,因此特地出去吏部打聽了一趟,果然確認了是真的,才敢回來告知母親呢。」

  寶玉喜不自禁,若不是賈政在場,早就跳起來了。忍了又忍,才說道:「父親,這可真是好!我自在揚州見了林姑父,一直甚是想念,如今見了,可算大好……」迎著賈政的目光,便急忙加了一句,「正可以再向他討教學問了。」

  賈政面色緩和,又看向黛玉,說道:「不日你父親來到,你們父女便可見面。」

  黛玉說道:「多謝舅舅費心了。」其實黛玉沒說,自在三日之前,黛玉便收到了林如海送來的信箋,說是再過幾日便能上京來,黛玉是個不喜張揚之人,又知道寶玉是個藏不住事情的,因此她雖然心中歡喜,卻也不曾對其他人說。只先前,本是要跟花惜說的,那日花惜去瀟湘館,黛玉正在思量此事,本要開口,誰知道花惜正要說那件驚人之事,因此嚇得黛玉一時也忘記了。此後縱然想起來,也沒了再說的心思。

  如今聽賈政說父親不日就可來,這才露出歡容。賈政又說了片刻,便辭了賈母,轉身去了,賈政剛一出門,寶玉便立刻蹦起來,果然如猴子一般,跳到黛玉身邊,伸手握了她手,說道:「這下子好了,林姑父要進京來了。」黛玉說道:「我方才都聽到了,你又高興什麼?」

  寶玉說道:「怎麼不高興?我恨不得現在就去見姑父呢。」黛玉抿著嘴,說道:「只怕我爹爹看你這副輕狂之態,不喜歡。」這本是玩笑話,寶玉便當了真,說道:「別看我現在這樣,等見了姑父,自然是會不同的,不然的話,上回子我去揚州,姑父怎地大大誇了我一番呢。」黛玉說道:「看你這得意忘形的嘴臉……」

  他兩個在這邊鬥嘴,樂得賈母呵呵笑著,說道:「兩個猴兒,還不快過來,只顧自己說嘴去了,卻把我撇在一邊。」他兩個才重又湊過去,在賈母跟前逗趣。

  再說花惜這邊,因「救寶玉」此事,賈母那邊賞賜了五十兩銀子,王夫人這邊兒賞了二十兩,又給了一個寶石的戒子,花惜算是發了一筆大財,她便將銀子分成兩半。自己拿著那五十兩,把其他二十兩,派了寶玉的貼身小廝,送到自己家裡頭去了——一來她想自己留些銀子傍身,二來,一下子若是都給了家裡頭,平白得了這麼些銀子,恐怕家裡頭也會吃驚不安的。

  花自芳跟襲人的娘老子見了銀子,果然吃了一驚,後來聽聞是夫人賞賜的,才安了心收下,心中很是替花惜高興。

  寶玉這邊暫時無事,花惜便鬆懈神經,在房內十分消散,偶爾便偷偷讀讀寶玉的書,被晴雯撞見幾次,晴雯起初還取笑她,後來便懶得理會。花惜很是自在,閑著便逗弄那些貓兒狗兒,又學學打牌,說說八卦,日子過得十分自在。

  一直到寶玉從賈母那邊回來,丫鬟們圍上來更衣,寶玉看花惜在邊上忙碌,便說道:「姐姐,你可知道麼,林姑父不日就要上京來了!」

  花惜正走神,一時沒反應過來,就隨口答應了一聲,寶玉自顧自,便又說道:「這真是太好了,今兒你沒愛老太太跟前,沒看到呢,林妹妹高興的什麼似的……我多久沒見她這麼開心的了。」

  晴雯說道:「林姑老爺回京來做什麼呢?」寶玉說道:「父親沒細說,聽說是回京述職?改日我再問問去。」

  花惜才上了心,慢慢說道:「是林姑老爺啊?他身體都好了麼?」寶玉說道:「自然是好了才回來的。」又笑道:「想當初得了信兒,我還當是凶多吉少呢,沒想到倒是虛驚一場,可見林妹妹是有福之人,林姑父也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這心裡也替妹妹覺得高興。」

  花惜見他仰著頭感歎,便更是笑。腦中卻忽地閃過林如海笑微微的樣子,不由地笑容略僵,心想:「那大叔出手倒是闊綽,只不過人有些難對付……幸好我不用見他,倒不必擔心……」當下,伺候了寶玉睡了後,她便回了自己房內,不免又把那個林如海送的金戒指拿出來,當初因為怕戴了之後招人眼,引人嫉妒,便一直沒有戴,如今在燈光下看了又看,圓圓的珍珠在黃金圈兒上,流光溢彩,果然美不勝收,望著垂涎了一會兒,到底又重新放到了箱子裡頭去。

  當晚上,花惜便大做美夢,夢見林如海又召見她,模模糊糊地,竟似是在揚州的小書房內,花惜便問道:「姑老爺叫我何事?」林如海說道:「那個戒指你可喜歡?」花惜說道:「很是喜歡。」林如海說道:「一個戒指太少了,如今多送你些,你收下罷。」說著,便信手一指。

  花惜才發現旁邊桌子上竟是金燦燦一堆的珠寶首飾,忍不住口水便流出來,也不怕羞,就說道:「姑老爺,這可都是我的?」林如海說道:「自然是的。」花惜哈哈大笑,仿佛回到現代,張手便抱住,說道:「發財了發財了,老娘把這些都賣了,豈不就是一個富婆了麼?哈哈哈……我要退學,我要當富婆啦,這真是個很有前途的職業……」

  花惜正欣喜若狂,呢呢喃喃個不休,忽地聽到耳邊有人說道:「喲,這是在做什麼呢,做夢做的笑出聲來,口水都流出來了……」又叫:「襲人姐姐,襲人姐姐!」

  花惜人在夢中,忽地深深恐懼,這個夢實在太過美好,美好的叫人無法醒來,她隱約有些知覺自己可能是在做夢,便皺著眉,咬牙切齒,嘀咕說道:「我不要醒,寶貝都是我的,我不要醒啊……讓我留下……」面前林如海的笑越發腹黑,說道:「是你的終究是你的,不是你的縱然強求也是無用……」花惜很不喜歡這句話,望著他的笑容,咬牙說道:「我偏強求,都是我的……」

  旁邊忽地有人用力一扯她,花惜站立不穩,打了個踉蹌,懷中的珠寶嘩啦啦跌了一地,花惜大大心痛,忍不住大叫了聲,睜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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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真心

  花惜睜眼,便看到晴雯的俏臉就在跟前,此刻望著她便笑道:「襲人姐姐,你越發厲害了,做了什麼夢,又笑又咬牙的?」花惜蔫頭耷腦地起來,回想夢裡富貴,一時惘然。那種珠寶滿懷的感覺十分真切,令她有種真的同百萬富翁失之交臂的感覺……

  伺候了寶玉出外之後,花惜便試圖重新睡一會,一閉上眼睛,腦中便出現黃金珠寶光燦燦的景象,叫人垂涎欲滴,只是偶爾想到林如海微笑的模樣,有些小小陰雲,只好努力想別的罷了。

  花惜正在心中「畫餅充饑」,忽地聽到外頭有人罵道:「我看你最近是越發懶了,叫你做件小事都做不成,整天只顧往院子外跑,當我看不到呢!……你莫不是心氣大了,不願意在這院子裡伺候了,故而同我使臉子甩性的?」有個聲音便小聲,說道:「碧痕姐姐,我真個是不留神才如此,不是成心的,我再給姐姐打些水來便是。」

  花惜聽這兩人聲音,一個是碧痕,一個卻有些陌生,帶著些哭音。花惜的美夢再一次被打破,暗歎自己大概就跟百萬富翁無緣了……心頭暗自淚流。

  花惜便爬起身來,探頭去看,卻見外面碧痕正攔著個丫鬟,罵的狗血淋頭,那丫鬟低著頭,隱隱地似在哭泣。

  花惜皺了眉,說道:「這又是怎麼了?」碧痕見她,便不敢造次,只惱惱地說道:「我不過是叫她去替我打盆水,她竟賭氣使性子,給我灑了!」說著,便向著旁邊一指。花惜看了看,果然見邊兒上好大一灘水。

  那丫鬟卻正是怡紅院裡伺候寶玉的小丫頭小紅。只因她上次趁著寶玉屋裡沒有人在,便想進去碰個運氣,卻被碧痕記恨上了,今日也是挑了個由頭便找她的不是罷了。小紅見花惜來問,便急忙分辯說道:「襲人姐姐,我實在是無心的,讓我再給姐姐打一盆來。」

  花惜見她生的雖然普通,但勝在乾淨,看起來倒是個機靈人,只不過眼睛有些發紅,精神略有些憔悴似的。花惜是個不願意生事的,更不願欺負這些小丫鬟,便說道:「既然如此,你還不快去,想必是耽擱了她的時間,她才不高興了……好了,你快些重打一盆來便就是了。」

  小紅聽花惜這麼說,情知是她好脾氣,特地給自己開脫的,心頭松了口氣,說道:「謝謝襲人姐姐,我這就去。」轉身趕緊地就去了,碧痕也不好說什麼,見小紅去了,便同花惜說道:「姐姐也太好脾氣了,別總慣著這些,上次趁著我們都不在屋裡頭,便是這蹄子腳快的進去了,幸虧我們回來的早……且這幾日,我看她總是神不守舍的,也不知道想什麼呢,都無心做事了!若總是這樣,不如回了太太叫人領了她出去,免得出事……」

  花惜問道:「神不守舍,是怎麼回事?」碧痕見她問,卻撇嘴,說道:「這幾日我倒是見她鬼鬼祟祟的,具體怎樣還不知道呢……姐姐不信,等再過兩日……」忽然想到什麼,便欲言又止。

  花惜見她不說了,便也不問,只笑微微說道:「罷了罷了,想必是小丫頭偷懶。」

  碧痕見她如此,嘴角略微一笑,竟似譏誚,然而一閃而過,也虧得花惜留心才看出來。卻只當沒見到。碧痕便說道:「姐姐就是賢慧,若我是姐姐,卻看不慣這樣的……在二爺身邊,定要攆出去才是!」

  上回的事情秋紋在私底下也跟花惜說了,花惜聽了這話,心頭便想:「怎麼不說你自己伺候寶玉洗澡,鬧得不可開交的事呢,還不是我們回來的早?」面兒上卻仍不動聲色,只傻兮兮地仍舊和稀泥,說道:「罷了罷了,你也別太氣著了,——她們底下的,又有哪個心頭安分的?我們只管束著點就好了,橫豎別鬧出什麼事來,傳出去不好就罷了。」碧痕見她如此,更是不屑。花惜只當看不見,轉身走了。

  花惜進了屋裡頭,忽地就想到一件事,只因她知道方才被碧痕尋的丫頭叫小紅,也知道日後她會跟那叫賈芸的小子處在一起的。因此花惜便有些發呆:想來連小紅都有了歸處,也不知道自己這一輩子要跟誰呢?

  她在前世的時候,想也沒想過這個問題,她性格懶散,又是宅女,年紀又小又神經略粗,高中時候還暗戀過一二校草,到了大學,整天吃飽等死混日子,還沒來得及體會「校園一片野鴛鴦」的勝景,便死而穿越了。

  如此到了古代,總不會仍舊跟在現代一樣,找個看得順眼的帥哥談談戀愛,談的不成功的話就分手,再向下一個目標進發……然而倒楣催的,如今就算是找個正正經經可靠的男人都難,何況還是這種身份……要想一個目標一個目標的試探,卻是不可能的。

  花惜自穿越過來後,一心只想著努力在這賈府內撲騰,因認識了寶玉黛玉一干人等,有了牽連,未免身不由己,她因知道些其中因果,能幫的地方,便適當伸伸手……自己卻想著有朝一日出了府,恢復自由身後,過點兒消消散散,不用自稱「奴婢」的小日子。

  然而以後的日子究竟怎地過活,究竟還沒有想清楚,如今想想,著實驚心。

  這樣的古代社會,就算是她將來出了府,又能如何?仔細想想,總不免找個男人嫁了,但若是能找個好的,那也罷了,倘若找不到好的,弄個類似「中山狼」或者「癆病鬼」之類的,最後搞得家暴或者當寡婦的話,……想想就大為頭疼。

  有了現實問題,便將夢中得寶那虛幻場景拋之腦後了。花惜發了會兒呆,才想:「這又算什麼?倘若沒有好的,難道我還非嫁不可了?以後出去了,叫花自芳做點小買賣,賺點錢,手中有糧,心中不慌,何必非要急吼吼地去找男人呢,切……怎麼過活,不是一輩子呢,何況,我這還是賺了一輩子……又有什麼想不開的?值了值了!」

  的確,大部分人,只能活一輩子而已,她這卻是如同「死而復生」,雖然處境不太美妙,但人總要入鄉隨俗的……有些事,忍忍也便過去了。有時候活著的本意也就在活著,不必非要打出一片天或出人頭地,只要自己覺得舒服,身邊兒的人覺得開心,那也就罷了。

  她從來就不是個有野心的姑娘,就算是在前世,也不過是想上完大學,再上個小班兒,賺點小錢兒,跟家人快快樂樂相處,將來找個可心的男人,像是一對冬眠的熊般的過活一生……

  古人說「高處不勝寒」,生活的本意,或許正是平淡二字。

  如此自欺欺人般地安慰了自己一番,心情才平靜下來,便重新又打起精神,正巧寶玉回來了,也不知去了哪裡吃了酒,吃的臉上紅紅地,花惜趕緊扶他倒下,因剛才想了那一會子,心中隔閡也去的乾淨,便笑道:「二爺去了哪裡,怎麼喝成這樣?」寶玉便說道:「出到外面,見了薛大哥哥幾個。有些頭暈……」說著,便語無倫次地,在床上躺了,便要睡。

  花惜見他從外面來,一身塵的,便要替他將衣裳除了,寶玉翻了個身,含糊說道:「今兒實在高興。」一翻身之間,花惜便瞥見他腰間那系著的一塊大紅的腰帶,頓時之間驚了一跳,趕緊伸出手去摸了摸,觸感極好……花惜心頭卻叫苦不迭。你道如何?全因為花惜看了這東西,便想起一件事來。

  這件事,卻跟寶玉腰間這物事有關,花惜趕緊將寶玉搖醒,問道:「二爺,這腰間的汗斤子哪裡來的?」寶玉半是清醒,說道:「是席間一位兄弟贈的。」花惜回頭,叫晴雯趕緊拿解酒湯來,晴雯便立刻去了。花惜坐在床邊皺眉苦思,片刻解酒湯來了,花惜端了,把寶玉半扶半抱著,叫他起身,將一碗解酒湯,半灌半哄地叫他喝了。

  寶玉喝了湯,才酒醒了幾分,便問道:「襲人姐姐,只叫我睡一會兒便是,叫我喝這東西作甚?」花惜說道:「二爺,你清醒一番,我有一句話問你。」

  寶玉聽她說的嚴肅,便也撐著身子靠在床邊,說道:「姐姐要問什麼?」

  花惜便問道:「二爺從何處得來此物?是誰贈的?」寶玉低頭看看,笑道:「是一位姓蔣的兄弟,他是有名的旦角兒,唱的是極好的,我向來傾慕,不想今日竟有緣得見。」

  花惜察言觀色,見寶玉說的坦蕩,心頭略鬆口氣,心想:「先前我對他耳提面命地,說了諸多規勸的話,總不成他就出去跟人鬼混起來了……想必是那蔣玉菡對他有結交之心,故而贈了這東西給他,他們兩個沒什麼倒好……但縱然如此,總歸是瓜田李下,將來忠順王府那件事發了,遭殃的布還得是寶玉?」

  她想到這裡,便歎了口氣。

  寶玉見花惜憂心忡忡,便問道:「姐姐,怎麼了?」花惜望了他一眼,雖然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卻只是不好就說,想來想去,心頭略略發恨,想道:「真個叫賈政打他一頓也好,誰叫他竟出去吃酒的?……又或者,該著他的那一頓棍棒,他總是逃不了的,不然,明明是去上學的,怎麼又去吃酒了?」

  花惜便說道:「也沒什麼,大概是我想的過多了,二爺好端端地在學堂裡,怎麼又跟人去吃酒?吃酒也罷了,認識人,也是好的……你那朋友也是的,怎麼就送給二爺這東西?這種私密之物,難道也好隨意相送的?」

  寶玉聽她這麼說,趕緊說道:「我下了學,是薛大哥來叫我,說他生辰快到,就叫我去喝兩杯,誰知道還有那麼些人?這汗斤子雖然是私密物件,不適合相送,只因他是大有來歷的,乃是什麼國的女國王進貢之物,當今聖上便賜給了北靜王爺,王爺才給了蔣兄,蔣兄給了我的。」

  花惜見他果然是一派坦蕩,竟將來歷都說明,她便正中心意,說道:「原來竟是如此有名之物,只不過,我卻不明白了,這既然是聖上賜給王爺之物,王爺轉送給別人,尚還可以,你那蔣兄又送給你,我這心裡,總有些不踏實。」

  寶玉是最聽花惜話的,聽她說到這裡,忍不住也有點擔憂,卻仍懷著僥倖,說道:「一塊汗斤子罷了,再珍貴,也不過如此……何況王爺是已經送出去的,難道還會要回去?」花惜便假意歎一口氣,說道:「王爺自不會要回去的,但是外頭的人,風言風語的傳了……給王爺聽到,終究是不好的。」

  寶玉皺著眉,實在無法,一時後悔自己就這樣要了人家的東西,一時又有些酒氣上湧,便說道:「縱然如此,已經拿了,又奈何?」

  花惜只不好就打他兩下,見他如此,便說道:「也無奈何,二爺日後卻要留神些……依我的意思,這汗斤子,能還給人家就還給人家……縱然不能還回去,以後也少見才是……」

  寶玉因今日喝的盡興,便對此話有些不以為然,他心中雖然後悔,到底也有些少年負氣,就說道:「我同他之間也沒什麼,不過是見了一面,說了兩句話,自覺得相見恨晚,贈了禮物而已……算不得大事,姐姐別多想了。」這幾句話雖然不怎地重,只是語氣有些討厭。

  花惜見他有些厭煩之意,心頭一涼,便不再說,正巧秋紋麝月進來,花惜便起身,說道:「二爺累了,伺候他歇息罷了。」

  寶玉先前喝了碗解酒湯,壓了一壓,如今酒氣又湧上來,渾身燥熱,見花惜就此起身,隱約知道自己說錯了話,惹她不快了,卻也不解釋,便翻了個身,嘴裡略嘟囔幾句。

  花惜看也不看,起身便出去了,身後秋紋麝月兩個便伺候看著。

  當夜,花惜就憤憤地睡了,心想:「索性叫賈政狠狠打他一頓,他才知道我說的是真的呢,這個臭小子……虧得他生得好,不然的話,還不知吃多少苦呢……然而誰叫他生得好呢?現代的時候,還有富二代官二代呢。」一時之間,忍不住又有些怨天尤人,怨念老天不公,為何不叫自己穿成「公侯小姐」,自然,這些不過是無用時候,閒散消遣的想法罷了。至於人世間的公道與否,自有天理。

  第二天早上,花惜鬱鬱地不快,忽地覺得腰間窸窸窣窣的,她低頭一看,卻見寶玉,握了那紅色的汗斤子,正要給她望腰上系呢,花惜趕緊起身,說道:「二爺做什麼?」

  寶玉見她醒了,便帶笑,說道:「好姐姐,我昨兒醉了,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麼,這汗斤子是珍貴之物,我自外面得來,如今給你。」花惜說道:「我不要,我自己也有,哪裡要二爺的?既然是珍貴之物,我這樣的人,又怎麼擔得起?二爺趁早收了。」

  寶玉見她有些賭氣,便也心慌,說道:「不是珍貴之物,我還不給姐姐呢,好姐姐,你收了它罷。」花惜說道:「二爺你如今酒醒了?」寶玉點頭,花惜本還想叫他把汗斤子還回去,但一來寶玉未必肯聽,二來花惜心底對那蔣玉菡,也沒什麼惡感,只是怕寶玉因此得禍而已,倘若寶玉真個將汗斤子還回去,蔣玉菡也必定為難。

  花惜想來想去,終究只歎了聲,說道:「罷了……我說的多了,二爺未必肯聽,只覺得我囉嗦。以後我還是少說些好。」便搖搖頭。寶玉慌忙說道:「襲人姐姐說什麼我都是聽得,姐姐萬別這樣。」

  寶玉左勸右勸,說了好一會兒,他這「廝纏」的手段倒是超群,花惜本來想板著臉的,卻終究掌不住,竟給他逗得笑出聲來。

  花惜無奈何,想了想,便說道:「二爺,你縱然心裡厭煩,也該知道,不管我說什麼,卻都是為了二爺好,有時候說的話不中聽,有時候囉嗦兩句,卻全是為了二爺的心。」

  寶玉連連點頭,說道:「這個我是知道的。連老祖宗也是叫我聽姐姐的話。我怎麼會不懂呢?」

  花惜就看著他,正色說道:「說來我跟二爺,也是一場緣分,不然,我也到不了二爺身邊兒……但是想像看,世上無不散的宴席,難不成我一輩子都跟著二爺?」

  寶玉聽這一句話說的不對頭,便心驚肉跳,變了面色,說道:「姐姐你這句是何意思,我卻不懂,你自然要一輩子跟著我的!」

  花惜心頭咯噔一聲,心想:「跟著你,當一輩子丫頭?或者當姨娘?不如叫我去死鳥!」便說道:「二爺到底還是有些孩子氣的,二爺只細想想,我可能一輩子跟著二爺麼?……人跟人之間,的確是要講求緣分的,緣分到了,便聚在一起,緣分盡了,大家便分開了……這都是強求不得的,二爺看的書比我多,懂得大道理也比我多,自然也明白這個……何況,將來二爺大了,自要成家立業,這是後話。——我卻只求我跟二爺相處這段日子,二爺是平平安安,好端端地,以後縱然大家分開了,回想起來,也覺得歡喜無限。」

  寶玉聽了這番掏心窩子的話,眼圈發紅,淚便落下來,當下一把握住花惜的手,說道:「你胡說什麼,怎麼就像是要離開我而去一般?我才不要什麼回想起來,我只要大家總是在一塊兒的,才真正歡喜無限呢!你若是離開了我,我哪裡去歡喜無限,倒不如立刻死了痛快!」說著,便賭氣伸袖子,擦了一把淚。

  要知花惜如何相勸寶玉,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六章 祈福

  寶玉急了,便抬袖子擦淚,又起了身,憤憤地望著別處。花惜見他急脾氣又上來,知道現在若是再硬說,反會將他惹毛了,卻是不好。

  且寶玉又非傻子,天性聰明。這些事,只要她略微提起,他日後細細想來,自然明白,只不過他仍有些孩兒氣,下意識裡不肯面對罷了。這樣情切,不顧一切的,卻是他情癡情真之處……同花惜之間,倒不關男女之情,——難說是好,也難說是壞。

  因此花惜心中一歎,便起身,到了他的身邊,低聲說道:「二爺快別說這些賭氣的話,何苦來拿自己的身子賭咒發誓,不當回事呢?二爺縱然不看在太太老太太面兒上,也要瞧著林姑娘,二爺這樣說,叫林姑娘聽見,又要多心擔憂了。」

  寶玉想想她方才說的那些話,仍舊有些心涼,只因花惜提到了林黛玉,他才略微收斂,只仍垂淚,說道:「平白裡說出那些話,怎不叫我心驚?只不過,你別只當我一時急了信口胡說,好罷,我們便不說死,只說,只要我活著一日,便不叫你離了我。」

  花惜情知他要賭上這口氣了,便說道:「罷了,我知道了,我們且先不說這個便是了,二爺你今兒要出去哪裡?」

  說著,便親掏了帕子出來,替他擦淚,說道:「瞧這眼睛都紅了,被人看見,該怎麼是好。」寶玉便說道:「我今兒依舊去學堂,一會兒先去給老太太請安。」就也拿帕子擦眼,說道:「還不是給你惹急了,伺候不許再說了。」

  花惜答應,便又替他收拾了一番,寶玉才怏怏地去了。

  次日林黛玉便來找花惜說話,花惜便趁機說起寶玉今早晨的事兒來,便對黛玉說道:「姑娘看,我不過是隨口說說,他就急了,說些什麼一起死了才歡喜,前些日子,因總在學堂裡混的緣故,倒是長進了很不少,卻沒想到,仍有這些想不通的地方。」

  花惜一說完,黛玉便看著她,說道:「別說寶哥哥想不通,我也是有些想不通的。」

  花惜一怔,問道:「姑娘是什麼意思?」黛玉說道:「好端端地,怎麼能叫你走呢?你是寶哥哥身邊第一個頂用的人,別說是他,就是我見了你,也格外的歡喜,就算是寶哥哥同意叫你走了,我也是不願意的。」

  花惜卻沒想到這個,聽黛玉說完,便笑,說道:「我這是何德何能呢,不會說話,人又笨……」黛玉說道:「我不管那些,我只認得人就是了……你是個好的,我心裡知道,你也見了,我身邊雖然有紫鵑,對我也算是照料得當了,我卻對你格外親近,你以為是何事?一來,是因為父親之事,二來,我卻是真心喜歡你的。」

  花惜說道:「姑娘……」心頭又是感歎,又是感激。

  黛玉望著花惜,略有些疑惑,說道:「難道你真個不想留下?反而在心中存著個要走的念頭?」原來黛玉對花惜的印又好,卻又跟寶玉差不多心思,自也沒想過花惜除了這府內還能去哪裡。

  花惜說道:「姑娘待我跟別個不同,我便只對姑娘實話說了,其實上回我回家之時,我家裡的哥哥跟娘說了,叫我多則再待個一年,等找個機會,就跟太太老太太討個恩典,若是許了,就將我贖出府去呢……」

  黛玉一驚,花惜又說道:「姑娘萬別對其他人說,這話,我連二爺也沒告訴過呢。」黛玉點點頭,說道:「你放心,我自知道的……然而,你也想出去麼?」兩隻妙眸,便看向花惜。

  花惜望著她,說道:「其實平心而論,我也挺喜歡呆在府內的,就是二爺,姑娘還有幾個相處的好的……讓我不捨得。但是……我娘眼見是年紀大了,家中只哥哥一個伺候著,倒真的不太方便,於是我便想,不如找個機會出去的好……一來可以伺候老娘,二來,如果得空,太太老太太恩准,我也是可以再進院子來看望二爺跟姑娘的,只不知到時候二爺跟姑娘還認不認得我……這卻是後話,讓姑娘笑話了。」

  黛玉細細想想,就歎了口氣,說道:「我雖然出自私心,不想你出去,不過你說的倒有道理,當初我母親在世的時候,我年紀還小,不懂什麼事,自不在了,才察覺她的好……然而人死不可複生,又有何用?除非哭死去了,黃泉下才能見著……如今你有這個孝心,卻是好的。只不過,寶哥哥卻是不肯放你的……何況你上回子相救了寶哥哥,老太太跟太太那邊,也未必肯的。」

  花惜聽黛玉真個盡心盡力為自己設想,就點點頭,說道:「所以此事不能操之過急,也不能隨心而為,要找個適當的時機。」

  黛玉見她說的神秘,便問道:「那究竟是什麼適當的時機,你可想到了麼?」

  花惜說道:「現在還不能同姑娘說。」說著,望著黛玉微微一笑,黛玉說道:「你瞧著我笑,卻是何意,難道說,你那個適當的時機,卻是跟我有關的?」

  她果然是個玲瓏剔透的人,花惜卻不能說,只忍得辛苦,笑著說道:「我見了姑娘親切,故而常笑,只不過,將來我若是想出府,估計還要姑娘幫忙的。」

  黛玉問道:「怎麼,我可以幫的上麼?」花惜說道:「自然是可以的。」黛玉想來想去,問道:「我想不通……」花惜說道:「姑娘且先放寬心,所謂……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到時候姑娘自然會知道的。」黛玉就看向花惜,說道:「油嘴滑舌的……什麼時候你也學得這樣?」

  花惜見她面露笑容,兩邊臉頰,各自一個小小酒窩,煞是好看,便說道:「我見了姑娘,便不知不覺多話起來了,姑娘莫怪才好。」黛玉說道:「我怪什麼,聽來倒是怪有趣的,故而我明知道寶玉不在家,也要來找你說話的。」花惜說道:「這是姑娘看得起我……唉,姑娘笑來的樣子真是好看,日後姑娘也該常常笑笑才好。」

  黛玉聽她贊自己,略略低頭,又說道:「為什麼?難道我不常笑麼?」花惜說道:「我見姑娘十回,倒有九回是蹙著眉的,也怪道二爺給姑娘起個『顰顰』的雅號。」黛玉掩嘴笑道:「你竟也知道?」花惜說道:「自然是知道的。」又學寶玉的語氣,說道:「——我看妹妹雙眉尖尖若顰,不如就叫顰顰如何?」黛玉聽她粗聲粗氣學寶玉說話,越發開懷,掩著嘴清脆而笑,著實開懷。

  正說的投契,外頭有人說道:「寶姑娘來了!」黛玉同花惜面面相覷,花惜就起身迎接,果然見寶釵自那邊進來,進門便打量黛玉花惜,笑道:「我還沒進屋,就聽到顰兒笑的開心,說著什麼呢?」

  黛玉說道:「你的耳朵倒是長,難道是聽著我笑才來的?」就斜睨著寶釵。

  寶釵笑著落了座,說道:「你卻是猜錯了,我是到了瀟湘館,找你消遣,你不在,我便打聽著,來到這裡了。」黛玉便又笑道:「原來不是聽著笑,是聞著信兒來的。真真是……」就不說下去。

  寶釵怎不知道她的意思,就說道:「我剛來,你便促狹,小心我呵你癢。」這功夫,花惜端了茶上來給兩個喝。

  寶釵黛玉兩個喝了茶,便閒話說道:「近日也沒什麼事,我倒有個想法。」黛玉說道:「你想的什麼,說來聽聽?」寶釵說道:「此事不能急,倒要好好地商量才是。」黛玉說道:「既如此,你說。」寶釵說道:「我心裡想,我們這院子裡,大多數的姐姐妹妹都會做兩首詩,如今天長無事的,我們閑來,倒可以組個詩社之類,大家談天說地,又有進益,又消遣,又有趣,何樂而不為?你覺得如何?」

  黛玉聽了,便說道:「這個主意卻是好,我也因整天看書,悶著怪無趣的,倘若有個詩社,大家閑來的時候對詩寫作,倒是好的。且又風雅。不過此事的確要同大傢伙兒商量才是,倘若只我們兩個,卻又沒什麼意思了。」

  寶釵說道:「這自然是了,等會兒寶兄弟回來了,第一個同他商量,倘若他肯了,這件事就有**分可能了,寶兄弟是個急性子,倘若聽了,定要四處召集人,倒是省了我們的心思了。」黛玉就笑道:「你卻打算的好,竟要差遣寶玉了。」寶釵說道:「我知道你是個懶得,我也不敢,寶兄弟又是愛動的……」

  花惜聽了兩個商量起詩社,很是羡慕,忽地又想到那著名的螃蟹宴,一時之間又流出口水來,在一邊聽得發怔,恨不得就加入其中,怎奈她只會背幾首著名的唐詩宋詞,在這幾個妙人兒之前,卻是不好奪光獻醜的。

  寶釵同黛玉說的投契,不知不覺時辰過,寶玉興沖沖地從外進來,見兩個都在,很是歡喜,叫道:「寶姐姐,林妹妹,怎地都在?」林黛玉說道:「正等著你呢,快過來。」

  寶玉便也過來,花惜倒了茶,寶玉吃了口,問道:「妹妹難道有事?」林黛玉就把要起詩社的事說了,寶玉聽了,果然有興趣,眉飛色舞,說道:「這樣兒卻好,我正愁近日來不熱鬧,倘若起了社,定然是有熱鬧的……既如此,我便負責去通知姐姐妹妹們……」

  說了會兒,忽地又想起件事來,寶玉便說道:「先前我回家,去拜見老太太時候,老太太卻同我說了句話,是大姐姐自宮內傳了旨意出來,叫我們家去太虛觀打醮祈福呢,老太太同我說,明兒哪裡也不去,一早就去道觀呢。想必還會通知你們,我便先說了。」又問林黛玉:「妹妹去麼?據說請了好些唱戲的,索性去看個熱鬧也是。」

  林黛玉說道:「大日頭的,不願意動。」寶釵卻說道:「既然是宮內的旨意,好歹去一趟。」寶玉便說道:「那太虛觀我也去過,兩邊都是樓,涼快的緊呢,妹妹去看看熱鬧也是好的,省得只悶在家裡頭。」林黛玉想了想,就說道:「那就看看再說罷了。」

  當日果然賈母便傳了信下來,說明貴妃祈福,次日若是想要去的女眷,盡可以一起去。府內的丫鬟們聽了,她們整日裡悶在府中何其無趣,有這樣的好樂子自不會放過,於是百般攛掇主子們去。到了第二日,除了王夫人留在府中,生怕元春又派人出來外,其他的各方女眷盡數出府要去太虛觀。

  一時之間,榮國府門口馬車排滿了,女眷們乘了車,黛玉跟寶釵一塊兒,迎春探春惜春一塊,寶玉本是不帶丫鬟的,因昨日花惜那一番話,叫他格外上心,於是把花惜也帶上,便同賈母的丫鬟鴛鴦燈坐在一車內,從女眷到丫鬟們,前前後後足有十幾輛車,浩浩蕩蕩地向太虛觀而去。

  到了太虛觀,眾人下了地,便向內而去,那張道士便迎了出來,將人迎了進去,當下,又對著賈母說了百般的好話,又看著寶玉,大大地將他奉承了一番。

  這張道士說了會兒話之後,就說道:「看哥兒這好相貌,倒是讓我想到,昨兒我在京內見了一家小姐,也生的極好,年紀也適當,倒跟哥兒有些相稱,卻只不知道哥兒這邊有人了沒,因此就想先跟老祖宗說說……」

  旁邊寶玉一聽這個,微微發怔,想了想,噗嗤一笑,說道:「張爺爺,怎地你好好地道士不做,卻做起媒來了?若是這神明知道你這樣三心兩意,卻會不會生你的氣?」

  張天師見他笑哈哈地說,不由微微一窘,卻說道:「所謂成人之美……老道也是一片成全之意,卻是好的。」寶玉便不再說話,只淡淡哼一聲,自顧自走到林黛玉邊兒上,低聲說道:「妹妹你看,難道他缺了那媒人錢麼?巴巴地見了人便要說媒的,有什麼意思的。」

  黛玉看他一眼,就笑而不語。

  那邊張天師便咳嗽一聲,賈母說道:「真是勞煩您一片心啦,只不過,先前算過的,寶玉不能早娶,因此倒是先擱著罷了。」張天師才笑笑地將此事罷了。

  寶玉當下便坐在黛玉邊上,又轉頭去看身後的襲人,低聲說道:「襲人姐姐,我看,這老道士倒真是徒有虛名……」花惜沖他使了個眼神,寶玉便一笑,轉回頭去。

  黛玉在邊上聽得真切,就低聲問道:「什麼徒有虛名的?」寶玉輕輕說道:「等會兒我跟你細說。」黛玉便笑著點頭。

  寶釵在另邊上望著這邊,一時若有所思,花惜放眼看周圍,目光同寶釵微微對上,寶釵便淺淺一笑。

  原來,昨夜晚花惜聽聞要來清虛觀打醮。她對這一場熱鬧印象並不算好,一來,是因為那張天師要給寶玉說媒,二來是因寶玉多事,撿了個金麒麟給史湘雲,惹得黛玉不高興。三來,卻是因為寶玉跟黛玉的一場大吵,就是因這清虛觀之後發生的,弄得黛玉很是不舒服,極其可憐。因此她印象深刻的。

  那晚上,寶玉便纏著她,要她跟著同去。花惜被他纏不過,便說道:「既然要我去,二爺可要答應我幾個條件。」

  寶玉說道:「你若是能去,便是一百個也答應你的。」

  花惜便說道:「第一,你不能隨便得罪人的,就算有人說了惹你不高興的話,你也只能笑著說回去。」寶玉眨眨眼,說道:「這又有何難,我從不冷眼對人。」

  花惜一笑,說道:「那這第二件,是不許你拿別人的東西。」寶玉笑道:「這個卻更是簡單了,從來都是別人拿我的東西,且別人的東西,又有什麼稀罕的?」

  花惜暗喜,便又說道:「這第三件卻是,你不許惹林姑娘生氣,若是你惹了她不高興,你心裡不痛快的話,也要忍著。——倘若二爺答應了這三件,我便同去。」

  寶玉說道:「這真真是再容易不過了,我最是好脾氣的,林妹妹發了脾氣,我只會哄著就是,難道要跟她強嘴惹她不快?襲人姐姐你真是多慮了。」

  兩個人說定了,花惜才應了同去太虛觀。這到了殿上,張道士這一番話,寶玉一聽就心頭火起,剛要發作,回頭看了花惜沖自己擠眉弄眼,寶玉心頭一動,便想到昨晚上的「約法三章」,因此才又轉怒為笑起來。


第五十七章 水禽

  戲臺上熱熱鬧鬧地唱起來,黛玉看了會兒,便覺得頭暈,胸口發悶,有些中暑之態,因此便欲告退。寶玉從旁見黛玉身子不適,他自然也是坐不下的,因此便一併向賈母告退,說要回去,賈母准了。

  卻正這個時候,外面諸位世家及素來交好的門戶中人,聽聞貴妃祈福,賈府一干女眷在太虛觀做道場,便都趕緊派了家人前來送禮,一時之間,越發的喧嘩聒噪起來。

  寶玉見狀,便叫了花惜,急同黛玉紫鵑趕緊出了外面。一行人正要上車,忽地聽到有人喚道:「賢侄!」寶玉聽這聲音很是熟悉,卻一時想不起是何人,便轉頭去看,不看則已,一看之下,忍不住驚叫出聲,說道:「林姑父!」

  後面紫鵑跟雪雁正扶著林黛玉上車,花惜在邊兒上幫手,聞言幾個人都停了動作,黛玉一轉頭,卻見在寶玉的車子前頭,正悠悠然落地停了一頂轎子,有人將轎簾子一掀,從裡面便走出個人來。

  黛玉一看,頓時又驚又喜,車也不上了,紫鵑扶著,趕緊向著這邊而來,原來這轎子內出來的人,卻正是林如海。寶玉細細一看,卻見他已經並非昔日病重之態,臉色紅潤,精神頗好,一身青色緞服長袍,腰間玉帶勒著,越發顯得器宇軒昂,溫潤過人,果然是昔日病症盡去,已經是全好了。

  寶玉心中暗暗欣慰,又是滿懷傾慕,這功夫也幾步上前,趕緊地行禮,林如海笑哈哈扶了寶玉起來,黛玉又來,也行了禮,卻叫道:「父親!」向前一步,林如海雙臂一抱,將黛玉抱入懷中,很是歡喜。

  此刻花惜等眾丫頭也過來了,花惜回想自己那個千金美夢,心裡怪怪地,就站在寶玉身後,望著林如海同黛玉寒暄說話。

  卻見黛玉喜道:「父親怎麼來此了?」寶玉也正奇怪,問道:「前日我還聽父親說,林姑父要上京來,沒想到竟這樣快,又在此地遇見。」

  林如海便說道:「我正路過此處,還未曾到吏部去呢……路上聽聞賈府的女眷們在此祈福,我便想,黛玉或許也正在此處,就過來一看,沒想正遇上了,你們卻是要去哪裡?」雙眼一瞥寶玉……,就又低頭愛溺看著黛玉。

  黛玉先前還覺得頭暈目眩,又有些胸悶的,如今見了林如海,這些症狀卻統統不翼而飛,竟是個「人逢喜事精神爽」,便說道:「我因嫌裡面亂糟糟地,故而要先回府裡去的。寶哥哥就陪著我一起。」

  林如海點頭,說道:「如今老太太在裡面?我要進去拜見一番,你們兩個且先等在此處,我片刻便出。」

  黛玉寶玉一併答應了,只侯在外頭。林如海便帶人進了太虛觀去見賈母,自不必說。

  寶玉便對黛玉說道:「妹妹,你說這有多巧,正好竟遇上林姑父。」又問,「妹妹你的頭還疼不疼了?」

  林黛玉此刻高興還來不及,哪裡還有什麼病痛的,便笑說道:「說來也奇怪,方才見了父親,就好了。」寶玉說道:「這樣就好,不過等會兒回去了,仍要吃點解暑湯才好,你身子弱,別不當回事。」黛玉便說道:「我自知道的,要你囉嗦。」寶玉便笑笑,讓黛玉望那車後面陰涼處站了站,仍舊等著林如海。

  果然不一會兒的功夫,林如海便出來,望著兩個小的,便說道:「老太太我已見過了,本是要去府上,只是我還要去吏部報個道,暫不能去拜見政老,賢侄你回去先替我說一聲,說我稍後便上府裡去。」寶玉滿口答應,說道:「父親盼著林姑父呢。當日得知林姑父上京消息,巴巴地又出來探聽了一番,若是知道林姑父到了,怕是坐不住,也會出來尋林姑父了。」

  林如海呵呵而笑,就又叫黛玉上了車,黛玉同父親剛剛相見就要離別,有些不忍,林如海望著她,便說道:「你自管回去,稍後我也便去見你了。」黛玉才答應了,終究上了車,紫鵑雪雁陪著。

  這邊上,寶玉又捨不得林如海,又捨不得林黛玉,索性就騎了馬隨行,只花惜一個坐了車。

  花惜人在車上,靠在車身邊上,昏昏欲睡,心頭算計:「前日子賞了些銀子給我,也不知道家裡頭的花自芳有何打算……我須想個主意,叫他多賺些錢才好,不然的話,以後我出了府難道要吃苦不成?起碼也要是個小康之家,發憤圖強才是,嗯嗯。」便回想上次回去時候,見那房子雖然有些舊,但倒是寬敞,收拾的也乾淨。她想了想,又歎一口氣,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不知不覺便睡了過去。

  車子搖搖地,終於回了府,花惜醒了,便下了地,寶玉自去見賈政,將林如海到了之事說知,那邊紫鵑跟雪雁相送著黛玉回去,花惜自己回到了怡紅院。

  此刻天氣漸熱,暑氣逼人,這一趟出去,弄了一身的汗,花惜自覺難受,便打了水,極快地沖了沖身子,才覺精神好些。便又出去,吩咐麝月秋紋便打了水,等寶玉回來便伺候他沐浴。過了片刻,寶玉果然回來,神采煥發,說道:「父親聽我一說,果然是極高興的。」花惜見他額角見汗,面色發紅,便說道:「我叫她們打了水,二爺先洗一洗。」寶玉說道:「我也正覺得身上難受呢,正好。」便自進去沐浴了一番,拾掇妥當,便又出來,說道:「我去看看林妹妹,先前她叫說頭疼,不知現好了沒有。」

  花惜心中對那一場「著名的」吵印象深刻,便叮囑說道:「大天熱的,心煩氣躁,記得別口角。」寶玉說道:「姐姐儘管放心好了,一來我洗了澡,才不急躁,二來,林姑父回來了,林妹妹更是高興的,怎麼也不會拌嘴吵鬧。」花惜說道:「既如此,二爺快去罷。」寶玉才拿了扇子,意氣洋洋地去見黛玉了。

  花惜便坐在窗前,一邊吹風一邊看外頭風景,因天熱,屋子裡眾人也都懶懶地,花惜想了會子,也犯困,便趴在那桌上假寐,正半夢半醒地,聽外面有人說道:「平兒姐姐來了。」花惜抬起頭來,果然見外頭人影一動,門口處,平兒已經邁步進來。

  花惜急忙起身,說道:「你怎麼來了?」平兒笑笑,說道:「今兒有空,閑著無事,就來看看你。」因大家都知道平兒是王熙鳳貼身之人,因此各自不敢怠慢,屋裡的幾個丫鬟忙的團團轉,分外殷勤,奉果子上茶點的,動作俐落的很。

  忙了一會子,都消停了,平兒才說道:「我也沒什麼事,倒是我一來,擾了你們了。」碧痕說道:「平兒姐姐哪裡的話呢,平兒姐姐能來,卻是我們的福分。」平兒一笑,幾個丫鬟站著說了會兒話,才各自退了。

  此刻屋內沒了別人,花惜才說道:「真個是來找我閑著玩兒的?沒別的事?」平兒說道:「說有……也沒有,只因上次那件事,二奶奶心裡一直記著你跟鴛鴦姐姐呢,你又不去我們那屋裡,二奶奶也不好就來,因此一直都擱在心裡……」花惜便說道:「這又有什麼,我不過是做了自己應該做的罷了,二奶奶真是太仁厚了。」說這話之時,心裡面雞飛狗跳的:王熙鳳仁厚,自己扯謊的功力實在是見長。

  平兒卻說道:「你聽我說,我們二奶奶,等閒也不欠人情的……你也知道她性子剛強,只有別人求她辦事,哪裡會有她求人欠人的?你跟鴛鴦姐姐這一回救了她的命,她心裡頭記得格外牢著呢……常常念叨著,只不知要怎麼謝你們才好,然而你放心……日後自有好處的。」花惜心頭樂開花,面上卻還謙虛說道:「二奶奶真是多心了……她鎮日裡那樣忙的,竟乃想著這個。」

  平兒說道:「她想如何……我也不知道,索性隨她去,總之有好處便是了,且說我今兒來,卻另有件事的。」

  花惜問道:「何事,你說。」平兒便說道:「你可還記得麼?過兩日,便是鴛鴦姐姐的生日,她是個不聲不響的,每年都不肯過,因此我想著,今年我們幾個,你,我,鴛鴦姐姐,可惜了金釧兒不在,也不用驚動別人,我們兩個就好好地請她喝一杯,你說如何?」

  花惜正閑得無聊呢,聽了這個,卻高興說道:「你卻是想的好,我差點就忘了,只不知要在何處請,你想好了?」

  平兒見她意動,就說道:「我自有安排,總不至於叫你跟她為難……省得她每年也不過個生日,還以為沒人記得她呢,我們三個到底是不錯的,偶爾聚聚,都不為過。」

  花惜連聲說是。兩個遂又商量出錢之類的。說了會子,忽地聽外面轟隆隆一陣響動。

  花惜怔了怔,平兒抬頭望窗外看了看,卻見天邊上一塊兒黑漆漆的雲朵飄了過來,滿院子本是陽光燦爛,此刻卻落了一層陰霾,平兒「哎喲」一聲,起了身,說道:「這眼看是要下雨了,我先回去,等安排好了,再打發丫頭來告訴你,我們先只悄悄地辦,別聲張出去,倘若給她知道了,她那個性子,怕是不願意我們為她操辦的。」

  花惜就點頭,說道:「我知道了,你只管放心,只地方酒菜之類,也要你多費心,我對這些有些不通的……到底不如你。」平兒笑道:「這算什麼,也是我慣常做的,抬抬手指兒的事,好了,我走了。」轉身便要出門。

  花惜說道:「我叫丫頭拿把傘給你。」平兒低著頭走,說道:「不用了,一會兒的路,這雨總不能立刻就落了。」花惜見她如此,便出來相送,一直送出了怡紅院的門,眼望著平兒轉過石子路去了,才回來。

  這邊上花惜剛回到了屋內,聽外面雷聲越大,轟隆隆如在耳邊,眼前漸漸一團漆黑,怡紅院門口處,忽地進來幾個人影,邊叫著邊往裡跑,似被雷驚嚇了的樣兒。花惜出門一看,見是面熟,原來是先前買進了院子學戲的幾個小戲子,喚作寶官玉官的,因從怡紅院外面過,見天陰打雷,要下雨的樣兒,就嚇得跑了進來。

  花惜趕緊把她們讓進來,叫喝了幾杯茶壓驚,又拿了些果子給她們吃,小戲子們才歡喜起來,便同花惜說笑。

  這邊上,因天陰的緊,不比先前的悶熱,怡紅院的小丫鬟們都高興起來,圍在屋簷下看熱鬧,等下雨……這下雨前夕,風也大起來,分外的涼爽,花惜見晴雯也站在裡頭湊熱鬧,便說道:「留神些,方才出了汗,被風吹的著了涼就不好了。」

  晴雯說道:「你只管躲在那裡頭做什麼,快出來看熱鬧是正經,嘖嘖,若不是方才還晴天大日頭的,真叫人以為是晚上了呢!」

  花惜就趴在桌邊堅決不出去,那邊晴雯話音未落,一陣大風吹過,吹的眾丫鬟衣擺翻飛的,大傢伙兒一聲驚叫,此起彼伏的,便兜著頭臉躲風。卻還貪圖那陣涼,不肯回屋子。

  這時候,頭頂上那一團烏雲慢慢而過,天空一聲驚雷響動,嘩啦啦,傾盆大雨急急落下。

  風兜著雨,竟然淋了進來,走廊下地都濕了,丫鬟們猝不及防,有的便被淋了一身的雨點子,這才驚慌尖叫起來,有的人便匆匆忙忙跑回了屋子,晴雯也後退一步,站在牆角邊上抖那袖子上的雨水,一邊搖頭,花惜在裡頭看的真切,見狀哈哈大笑,說道:「我叫你進來罷,你只管強,所謂『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晴雯懊惱,卻又笑,說道:「呸,你算個什麼老人了,也敢在我跟前裝老人!不過是說嘴罷了,倒好意思炫耀。」

  這功夫,外面雨下的越發大了,雨點子劈里啪啦地打的院子裡花枝亂顫,頓時耳邊一陣嘈嘈雜雜的響動。花惜見晴雯貼身在那照壁上,淋得跟水鴨子似的,偏還不動,就心疼說道:「別總說嘴,小心你著涼了,沒人伺候你,自己遭罪,還不快快進來?」

  晴雯本是想進去,見花惜叫,偏偏不動,反而撅著嘴看下雨。只不過片刻的功夫,地上雨水橫流,除去簷下走廊上,外面的地上積了一層的水,仿佛是個小小湖泊相似。

  花惜見晴雯看呆了,身子半邊都**地,便生怕她病了,就想出去將她拉進來,剛邁步出門,卻聽得晴雯說道:「這樣好玩兒!」

  花惜一怔,問道:「說什麼呢?」晴雯說道:「你看這雨下的這樣大,我們何不把那溝堵了,門一關,然後捉那些彩鴛鴦,鷺鷥,綠頭鴨子什麼的捉來,放在水裡玩兒?倒不是跟遊湖一樣有趣了?」

  花惜有些發呆,旁邊秋紋說道:「果然好玩兒,反正此刻無事,索性捉來玩耍都好。」幾個丫頭躍躍欲試,紛紛說好,卻都看著花惜。

  花惜歎一口氣,說道:「小心被他們咬了手,不是好玩兒的。」面兒上正經的很,心頭卻也有些興動,又有寶官玉官也在一邊攛掇,因此花惜便裝模作樣為難了一會兒,就准了,她一聲令下,這邊上秋紋麝月,碧痕晴雯,都去捉那些小水禽來,把翅膀稍微縫了縫別叫飛了,才放在院子的水裡面,此刻院子的溝堵住了,水慢慢地積存起來,這些鴛鴦,鷺鷥,鴨子就在裡面飛來遊去,撲騰的很是歡喜,花惜怕他們不小心飛走,又叫幾個丫鬟拿了杆子,不時地趕著,看那些水鴨子吱呀吱呀叫,很是得趣兒。

  丫鬟們玩的開心,一時歡聲笑語不絕,也不顧雨水濕了身子,只去趕那些水禽玩兒,指指點點,樂得不可開交。正玩的開心,外面那門便被推開,有人兜著頭沖進來,晴雯眼尖便看到,卻因雨大,沒看清進來的何人,只一聲叫,說道:「噯,快把那門關上!」原來先前想要關門之時,花惜下令說不許關門,只掩著,別叫水禽跑出去便是,因此才沒有關。

  那進門的人將兜頭的衣擺一放,說道:「說什麼呢?」忽地見面前水裡浮著那麼多好玩兒的水鳥,一時也忍不住笑起來,說道:「你們倒是有這些好玩意兒,早知道,我便也叫林妹妹來玩了。」說著,就把門給關了起來,原來這進門的人,正是回來的寶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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