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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七五)到開封府混個公務員》作者:歐陽墨心【完結+番外】

第28章 第五回 軟紅堂秋娘訴冤 為報信張趙回京

  陳州府衙女牢門外,橫七豎八躺倒一堆獄卒,盡是被展昭點了睡穴而昏睡之人。只有一名獄卒尚處清醒狀態,只是被巨闕抵住咽喉,同樣幾欲昏厥。

  展昭冷著一張臉,顏色堪比開封府的招牌包大人的黑面。

  「你剛剛說什麼?」

  被巨闕抵住喉嚨的獄卒臉色慘白,多多嗦嗦才重複剛才的一句話道:「我、我說,大牢裡沒有一個叫秋娘的女犯。」

  巨闕一凜,貼近獄卒脖頸幾分。

  「你可想仔細了,那名女犯是黃氏秋娘,被判通姦而入罪。」

  那獄卒渾身哆嗦,帶著哭腔道:「這、這位英雄,大、大牢裡實在是沒有一名叫秋娘的女犯啊……」

  展昭聽言,蹙起眉頭,不由望向金虔。

  金虔也是十分納悶,莫名搖頭。

  展昭上下打量眼前獄卒幾番,見這名獄卒被嚇得舌根發硬,料想也沒有膽子胡謅,便收回巨闕,想了想又繼續問道:「那你可知那張頌德毒死黃大虎一案?」

  獄卒見利劍離開脖子,總算松了口氣,但也不敢怠慢眼前這位英雄,一聽問話,趕忙答道:「知、知道,這個案子陳州幾乎每個人都知道。」

  「那你可知那黃大虎的妻子?」

  「黃大虎的妻子……」獄卒想了想,突然高聲道:「啊呀,我想起來了,那黃大虎的妻子就叫秋娘,難道英雄問的是她?」

  展昭點頭道:「她應該被判通姦而入罪,理應入監。」

  獄卒搖頭道:「英雄,您要是找她,那您可找錯地方了,您應該去那『軟紅堂』找才對。」

  展昭一愣:「軟紅堂?」

  「是啊,那秋娘雖然被判了通姦罪,但剛一下堂就被候爺府的人給帶走了,根本不曾入過監牢。」

  「什麼?!」

  這回不是展昭發話,而是金虔驚訝出聲叫道。

  那獄卒以為金虔不信,急忙又介面道:「這、這位小英雄,小人絕對沒有騙您,那秋娘模樣長得十分標誌,想必是被那安樂侯爺看上了,向知府大人說情,將她帶走也未有可能。」

  金虔將目光瞥向展昭,只見展昭雙目隱含怒氣,一雙黑眸隱隱發亮,頓時心頭涼了半截,心道:乖乖,這次麻煩可大了,本以為不過是到府衙監牢走一遭就罷了,如今看來,八成又要去那個什麼「軟紅堂」夜遊了……

  「那軟紅堂在地處城內何處?」

  「在西南城郊。」

  展昭略略頷首,隨即猛然抬頭,飛指一點,獄卒應聲倒地,隨後,便轉頭對金虔命令道:「金捕快,我等就到那「軟紅堂」一探。」

  嘖嘖……果然……

  *

  「軟紅堂」,顧名思義,軟禁紅妝之所,雖然地處城郊,卻是碧瓦朱楹,摩雲高閣,比那豪門大院還要氣派幾分,略微走近,便能嗅到其中泄出的濃郁胭脂香氣,撲鼻嗆人。

  金虔站在那「軟紅堂」高牆之外,心裡暗暗咂舌:嘖嘖,果然是老龐家的獨子,財大氣粗,連包養情婦的地方都建得如此闊氣。

  再看那展昭,身形直立,夜風緩緩吹拂,不過是輕撩衣角,卻如同暴風前驟,冷森駭人。

  展昭剛入陳州境內,雖未見那張頌德所說之慘況,但見這陳州府內,百姓生活也並不十分富足,但此時見這「軟紅堂」,卻是極盡奢華,糜金味重,不由怒火攻心,拳指緊握,足下發力,身子憑空直升而起,如貓兒一般,悄然落於院內屋瓦之上。

  剛想入院,展昭卻突覺不對,一直跟在身後的金虔不見了蹤影,展昭急忙回頭察看,只見那金虔還獨自立在院外地面之上,正低頭不知撕扯什麼。

  展昭正想出聲提醒,卻見那金虔從下擺撕下兩截衣襟,躍上了屋頂,幾步走到展昭身側,將一塊衣襟遞給展昭。

  展昭接過衣襟,直直看著金虔,劍眉微沉。

  金虔見到展昭望著自己,頓時無奈,心道:這貓兒是在公門待傻了嗎?如今咱到這「軟紅堂」做夜襲的勾當,擺明瞭就是來找當朝大國舅的晦氣,這貓兒樣貌令人過目不忘,萬一失手,豈不是連累咱這個現代人,還不趕緊蒙個面,修飾一下,免得以後被人抓住把柄——嘖,難道這貓兒只會抓賊,不會扮賊,罷了,咱就好心給貓兒做個榜樣。

  只見金虔手中衣襟緊緊系到臉上,只露出一雙眼珠,又四下望瞭望,才壓低聲音道:「展大人,如此蒙面,定然萬無一失。」

  展昭手裡捏著衣襟,頓時有些哭笑不得。想這南俠展昭,自少成名於江湖,如何能不知曉夜探別府,理應蒙面以飾身份的道理。只是他剛才在這屋頂巡視院內一番,並未發現重兵把守,也未曾發覺有武藝高強之人,以自己和金虔的輕功造詣,必然能全身而退,可如今看這小捕快的表情,似乎是以為自己不明江湖常理,有心提醒之意。

  再看那金虔,一雙眼眸灼灼發亮,直直瞪著自己臉面,恨不得拔一層皮下來。

  展昭頓時無奈,只得將臉面蒙上,才縱身躍入院內。金虔這才安心,隨後跟下。

  兩人身如掠影,不多時就在院內轉了一個來回。但這「軟紅堂」內,樓閣、廂房眾多,兩人尋了許久,依然一無所獲。兩人正在焦急,剛巧前方不遠走過一名僕役,展昭身形一晃,便到了僕役身後,手指一點,頓時靜住其身形。

  「秋娘在哪裡?」

  那僕役只見眼前黑影一閃,自己便僵硬如石,還以為是碰到了鬼魅,頓時嚇破了膽,連一句話都說不清楚。

  「鬼、鬼大哥,什、什麼秋娘,我、我不知道,您找別人吧……」

  「你再好好想想,是那黃大虎的妻子,黃氏秋娘。」

  那僕役聽到此語,頓時有些呆愣,心道:如今這鬼魅的口吻怎麼都如此和煦?八成不是來索命的惡鬼,也許只是來尋人的好鬼。

  想到這,這僕役的膽子也大了幾分,腦袋也清醒了不少,再經展昭一提醒,便回想起來,急忙回道:「您問的是那個屠戶的妻子吧?」

  「正是。」

  「她被關在在那邊的閣樓底層……」

  展昭、金虔順著僕役目光望去,只見院落東北角落,坐落一座三層閣樓,籠罩月色,漆黑通體,透出幾分陰森之氣。

  展昭一指將僕役點昏,便帶領金虔一道,匆匆向閣樓奔去。

  兩人來到閣樓之下,見那閣樓底層大門之上,綁有層層鎖鏈,情形甚為詭異。

  身形貼在門板之上,展昭壓低聲音問道:「裡面可有人在?」

  門內沉默許久,才聽到一個低低女聲幽幽道:「回去告訴你們侯爺,我甯死不從,你們莫要白費心機了……」

  展昭微微提高幾分聲音,又問道:「裡面之人,可是黃大虎的妻子,黃氏秋娘?」

  門內聲音霎時沉默,一陣蹌踉腳步聲由遠及近,漸漸靠近門邊,又聽那名女子道:「你是什麼人?為何會知道我的名姓?」

  展昭、金虔一聽大喜,就見展昭拔出巨闕,照著鐵鍊揮下,一道寒光劃過,頓時火花四濺,可那幾道鐵鍊也不知用何種材料煉製而成,被削鐵如泥的巨闕劈下,居然完好無損。

  就聽門內秋娘低聲道:「門外之人,您不用費心了,那安樂侯爺在加上此鎖之時曾經說過,此鏈鎖乃是用寒鐵所鑄,除非有鑰匙,否則就算是天賜神器也無法斷開。」

  展昭緊蹙劍眉,巨闕回鞘,頓了頓,又問道:「黃氏,你為何會被關押於此?」

  門內頓時傳出微微飲泣之聲,就聽秋娘哽咽道:「那安樂侯想要染指於我,秋娘誓死不從,他才將我關於此處。」

  「簡直是無法無天,膽大妄為!」 展昭幾欲咬碎銀牙,悶聲喝道。

  金虔只覺身側殺氣似刀鋒,刮得臉皮生疼,心道不妙:這貓兒不會一時氣憤難忍,拔劍去把那個什麼安樂侯劈了吧……

  再看那展昭,雖然雙目充血,臉色鐵青,但卻未有下步舉動,只是靜靜站立,片刻之後,便斂去怒殺之氣,繼續沉聲問道:「黃氏,我問你,你的丈夫黃大虎是否是被那張頌德所害?」

  門內飲泣之聲霎時停止,就聽秋娘激動道:「當然不是,張大夫為夫君治病,免收診費,又贈送補藥,如此好心之人,怎能害人?」

  「那黃大虎究竟是被誰人所害?」

  「這……我的確不知……」

  「黃大虎可曾與人結怨?」

  「夫君為人一向忠厚,從不與人結怨。」

  「……」展昭凝神不語。

  就聽門內撲通一聲,應是秋娘雙膝跪地。

  「這位英雄,秋娘雖不知英雄身份,但秋娘在此造次,望英雄能助秋娘洗去冤屈,幫張大夫沉冤昭雪,秋娘在此給您磕頭了……」

  言罷,就從門內傳來咚咚叩首之聲。

  展昭歎氣道:「你不必如此,若是你二人的確清白,定然會有重見天日一日,只是此時你深陷虎穴,卻不能救你脫離苦海……」

  話未說完,就聽遠處傳來嘈雜腳步之聲,展、金二人立即屏氣凝神,如同兩縷煙般飄離此地,閣樓之前,頓時恢復一片寂靜。

  不多時,一對護院家丁匆匆趕了過來,望了一眼門上的鐵鍊,便又安心離去。

  再說展、金二人,離開「軟紅堂」,便足不沾地的向城內飛奔,不多時,便來到白天落腳的「譽樂樓」外,剛剛停住身形,便有兩個身影從陰暗處走出,向二人施禮道:「展大人!」

  金虔定眼一看,來人正是張龍、趙虎兩大金剛。

  展昭點頭道:「兩位兄弟,查得如何?」

  張龍上前一步,答道:「大人,我二人到黃大虎家查訪,那黃大虎的老娘一心認為是自己媳婦勾搭外人害死自己兒子;而那名在堂上作證,聲稱親眼見到張頌德與黃氏暗昧的鄰居家的婦人,卻不知為何,始終不願多吐半言。,」

  展昭聽言,微微沉眉,又問道:「可找到物證?」

  趙虎上前,將一個藥罐舉起,交與展昭道:「那盛藥之碗已被當作陳州知府作為呈堂證物,但卻忘了這個藥罐,我們是在黃大虎家的後院發現的,還有這張紙,在後院草叢中尋得,草紙外側還有藥鋪名章」說罷,又從懷裡掏出一張草紙,遞給展昭。

  展昭接過藥罐,草紙,眉頭更緊,上下察看幾番,又遞給金虔道:「金捕快,你看看,這其中是否有線索可循?」

  金虔將藥罐放在鼻下細細聞辨,從氣味判斷,的確是補藥,又從懷中布袋中抽出銀針,在藥罐內試探,銀針泛黑,正是劇毒之兆;再將那張草紙打開,裡外察看,只見那草紙外側印有一枚紅色印章,上寫「仁惠堂」,內側還沾有少許白色粉末,細細一辨,竟然是□□。

  「展大人,這藥罐之內所剩藥渣的確是補藥成分,與那張福松所呈藥方內成分相同,只是其中多了一味,乃是□□劇毒。」

  「那這張草紙……」

  「草紙之上還沾有少許藥粉,白色無味,正是□□。」

  展昭垂眸,沉吟片刻,道:「金虔,你將這兩樣物證收好。」

  「……是。」 金虔答道。心裡卻有些叫苦:嘖嘖,上回背了烏盆好幾日,累得半死,如今又來一個藥罐……難道咱一個堂堂現代人,就只專門跑到古代來做苦力的?!

  張龍、趙虎對視一眼。只見張龍又道:「展大人,我二人在查案途中,發現這城內雖然各個主要街道行人如常,但在小街小巷,卻不見任何人影,去到查案那幾家,更是奇怪,似乎很怕我等入門,似有難言之隱。」

  趙虎也道:「除了那幾家以『譽樂』開頭的酒樓、飯莊、行館之外,其餘的店鋪幾乎不見營業,街上擺攤人中,也沒有買賣食品、蔬果之類的攤販。」

  「還有,」張龍繼續介面道:「每家都有死人,雖然不見聲張,但的確是家家都在辦喪事。」

  這兩人又對視一眼,同聲道:「展大人,依屬下所見,這陳州境內果然如公孫先生所說,旱情嚴重。」

  展、金二人一聽,頓時心中明瞭。

  展昭立即對張龍、趙虎二人命令道:「張龍、趙虎,你二人待天一亮就立即啟程,趕回開封,將此案一一稟報大人,並說明陳州災情嚴重,請大人速速請旨,來陳州放糧賑災。」

  「屬下遵命!」張龍、趙虎抱拳答道。

  金虔一聽,頓時欣喜,問道:「展大人,我等何時出發回開封?」心道:如今看來,這龐家和開封府的戰事一觸即發,此地不宜久留,想不到貓兒今日也開竅了,知道明哲保身的道理。

  展昭聽言卻搖頭道:「金捕快,你還要和我在此處查訪張頌德一案,怎能回開封?」

  金虔一愣,頓時脫口道:「什麼?」

  「張頌德一案還未查清,如何回京赴命?何況,留在此處,也可以觀察災情,助大人一臂之力。」

  「咳……展大人,屬下願與張龍、趙虎兩名大人交換,讓兩名大人留在此處幫助展大人,屬下回京報信。」

  「開封府上下,只有金捕快的輕功與展某相當,自然要留下與展某一起查案。」

  此言一出,金虔只覺張龍、趙虎四道怒光直射自己脊背,如同四道利劍,毫不留情,射殺一片。

  金虔渾身一個寒顫,剛想含糊幾句,卻聽那展昭又緩緩搖頭道:「何況金捕快又不會騎馬,如此緊迫之事,如何能託付於你?」

  四道利劍頓時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四道洋洋自得之目光。

  金虔語塞,嘴裡咕嚕了半天也沒有回話,只能眼睜睜地望著張龍、趙虎二人帶有挑釁意味地望了自己一樣,喜氣洋洋的向城門走去。

  展昭見兩人離去,本想再探候爺府,但目光一轉,瞥見金虔面色疲憊,兩眼翻白,一想今天整日也是勞累了整天,還未曾休息,金虔身子單薄,恐怕難以支撐,再看天色已是微微泛白,便打定主意,帶領金虔來到「譽樂客棧」,準備休息半日。

  不料來到客棧,兩人才驚覺此客棧房價昂貴驚人,兩人身上錢財,除去必要花銷之外,所剩銀兩只夠租用一間客房。展昭只好為兩人同要了一間臥房。金虔雖覺不妥,但奈何自己一身疲倦,困乏難熬,又想那貓兒乃是一隻老實的好貓,想必也不會出什麼紕漏,便也沒提出異議。

  但直到進到房內,看到屋內唯一的一張木板床,金虔心中立即警鈴大作。

  再看身側的南俠展昭,雖然同樣一身風塵,卻絲毫不減儒雅氣度,頎長身段,寬肩窄腰,沐浴在暖色晨光之下,猶如瓊瑤玉樹,豐神俊朗。

  金虔不自覺地暗自吞下一口唾沫,心道:和如此美色共處一室,嘖嘖——太挑戰咱的定力了吧……

  展昭走到床前,俐落脫去外衣,卻不見金虔,回頭一望,但見這名小捕快正兩眼發直,神遊天外。

  展昭只當是金虔敬畏自己四品護衛身份,又見其神色奇異,不覺有些好笑,頓時展顏笑道:「金虔,不必太過拘禁,下午還要查案,還是早些休息。」

  金虔只覺眼前一陣恍惚,展昭的笑顏如同春風拂面,霎時吹蘇了自己沉睡多年的文學細胞: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

  腦中一陣熱血上湧,金虔腳下一陣虛脫,急忙微眯雙目,將視線轉到木床之上,徑直上前,和衣躺倒在床。

  展昭無奈搖頭,也躺倒在床鋪之上。

  一陣青草微香陣陣傳入金虔口鼻。

  金虔此時是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目不斜視,心裡暗自念叨:色不異空,空不異色,□□、空即是色,「色」字頭上一把刀,睡覺、睡覺……

  也不知是那句起了效用,不過半盞茶的功夫,金虔就已熟睡過去。

  而展昭卻是輾轉反側,難以安睡。心中不斷迴旋張頌德一案的重重疑點,又擔心陳州旱情,百姓溫飽,再想到包大人請旨賑災,心中千頭萬緒,紛亂如麻。

  忽然聽見耳邊一聲雷響,頓時嚇了一跳,轉頭一看,竟是那金虔呼嚕之聲。

  那金虔此次陳州之行,幾日都未曾好好休息,如今頭沾枕,身沾床,頓時深眠,呼嚕之聲如同夏雷灌耳,聲聲震人。

  雖可將金虔喚醒,但見他睡的如此香甜,展昭也不忍打擾,只好起身,安心思索案情。

  但一眼瞥見那金虔手臂搭在被褥之外,生怕金虔受涼,展昭便伸手握住金虔手腕,欲將其放回被褥。

  可剛剛碰到那只纖細手臂,展昭不覺一愣。

  雖然以前就覺得這金虔身子比平常人都單薄了幾分,但也只是以為他年紀尚少,加之常年居無定所,飲食不規所致,可此時一摸金虔手臂,卻發現他膚肌柔軟,骨骼瘦細,宛若女子手臂,捏在掌中,竟叫人心中不覺一蕩。

  可再看那金虔睡臉,口齒半開,呼嚕連天,哪裡有半分女子之相。

  展昭望了一眼掌中纖細手腕,頓時苦笑,心道:看來自己的確是太累了,竟然產生如此荒謬想法。

  想到這,展昭將金虔放回被褥間,自己也平身躺下,暗自凝住心神,不多時,竟也在這鳴響呼嚕聲中沉沉睡去。

  這一睡,就睡到了當天傍晚。


第29章 第六回 侯爺府內聞殺手 南俠隱傷為青天

  展昭睡夢之中,只覺胸口鬱悶難當,好似巨石壓胸,難以呼吸,猛然睜開雙目,才發覺室內光線昏暗,往窗外望去,竟然已到黃昏時分。展昭不由一驚,自己本打算小憩片刻,便去查案,卻不料一睡竟睡了整日時間,自從跟隨包大人以來,從未有過如此懈怠之時,今日為何如此反常,若不是自己胸口被重物所壓,窒息難忍,恐怕這一覺就要睡到明日天明了。

  而壓住展昭胸口的重物——展昭扭頭一看,不由苦笑——竟是一隻手臂,細骨無肉,正是那金虔的胳膊。展昭抬手將金虔臂膀推下,起身穿戴整齊,轉身對金虔低聲道:

  「金捕快,起身了。」

  可連叫了幾聲,金虔卻是毫無蘇醒之兆,依然熟睡,嘴裡還在喃喃夢語,不知所云。

  展昭無奈,只得提高聲音,又喚了幾聲。金虔這才眼皮微動,眼簾張啟,雙目朦朧的望著眼前之人。突然,金虔雙眼霎然繃大,騰得一下坐起身,直直瞪著展昭,目瞪口呆了半晌,才回神道:「原來是貓兒,嚇死咱了,我還以為是什麼不三不四的男人。」

  說罷,躺下身,轉過頭,繼續蒙頭大睡。

  「……」

  堂堂南俠的額頭上,頓時有幾條青筋隱隱凸現。

  「金捕快,你還要睡到何時?!」

  只見那金虔的脊背明顯一僵,轉眼間金虔就從床鋪上蹦了下來,三下五除二的套好鞋襪,一臉肅然,身形筆直地立在展昭正面,拱手道:「展大人,屬下任憑大人調遣!」

  展昭微微搖頭,有些無奈道:「金捕快,你倒真是好睡功啊。」

  「承蒙展大人誇獎,屬下受寵若驚。」

  「……」

  「咳咳……展大人是否是身體勞累,似乎臉色不妥,不如我等再多休息片刻?」

  「……隨我走!」

  「……是。」

  *

  金虔此時真的懷疑某只貓兒大概有「起床氣」,否則怎會剛剛休息完畢就帶著自己來送死?

  「侯爺府」三個燙金大字,亮堂堂地刻在頭頂的偌大牌匾上,大門兩側,各有一隻石獅守獸,爪牙盡顯;再看院內,庭房連延,紅漆玉柱,飛簷綠瓦,嵯峨閣台,竟讓人有種誤入九重宮闕的錯覺。

  「展大人,我們來這『侯爺府』何為?」 金虔苦著臉問道。

  拜託,貓大哥,您可千萬別說是要繼續來個「侯爺府」夜間遊!

  「夜探此府。」展昭肅顏道。

  金虔頓時眉頭一跳,急忙挽回道: 「展大人,我們不是要去查那張頌德的案子……」跑到這種危險地界來做什麼?

  展昭點點頭,側過臉,望著金虔道:「正是為了查那張頌德的案子而來。」

  「哈?」

  「張頌德和黃氏兩人,在入案前後,或多或少都和這安樂侯有所牽連,若想要查明此案,必從這安樂侯入手。」

  金虔眨眨眼,又眨眨眼,心思繞了一個赤道外加一個緯線的距離,才算轉過彎來,心中暗道:張頌德和秋娘都與安樂侯有牽連?如此說來,那張頌德曾經因為拒絕煉製□□一事而得罪安樂侯,那秋娘又是被安樂侯看上,進而被軟禁,兩個人似乎都和那安樂侯有所交惡——

  金虔頓時倒吸一口涼氣,壓低聲音道:「展大人,您的意思是,此案是那安樂侯……」

  展昭微微搖頭,低聲道:「此時未有確實憑據,不可妄下斷言,但此案與安樂侯定有瓜葛。」頓了頓,又道:「展某對這安樂侯為何隱瞞陳州災情緣由也甚為在意,故此一探。」

  金虔點點頭,心中不由感慨:這貓兒果然抓耗子的老手,心臟的確比咱多長了幾個窟窿,分析案情就是犀利。

  展昭見金虔已然明瞭,便示意帶上蒙面布,縱身飛上屋頂,如同貓兒一般在屋脊之上快步奔行。金虔緊隨其後,身形雖不若「禦貓」那般輕靈優雅,但也如棉花落地,疾風掠梁,毫無半點生息。

  兩人急行一陣,總算來到侯爺府的正中主院,院內座落四間廂房,一間正屋,廂房兩東兩西,正屋背北向南,都是整個府中最為奢華的屋室。

  二人身形緊緊貼在正屋房瓦之上,呼吸緩綿,連半點生息也不敢發出。這侯爺府不比那「軟紅堂」,守衛鬆懈,此府院之內,侍衛、走卒比比皆是,層層把守,隊隊巡列,除此之外,還有不少江湖打扮的武人夾雜其中,可見這安樂侯爺為了自身安全,可謂是費煞苦心。

  展昭伸手,輕輕揭下幾塊瓦片,放在一旁,頓時,正屋內的明亮燈光從缺瓦漏洞中淡淡射了上來。

  金虔將臉向前湊了湊,眼睛正好透過空隙望見屋內景象。

  只見這正屋之內,燈火通明,正座之上,坐有一名錦衣男子,從屋頂無法辨其相貌,只能望見他頭頂的一座鑲玉寶冠,光華四射,一看就是價格不菲,在此能佩戴此類昂貴飾物者,定是那安樂侯龐昱;龐昱身側,恭敬立有一人,書生打扮,看樣子應該是個謀士角色;而在正座對面,並列兩排,站立的全是江湖打扮的武夫,各個身上都背佩長短武器,身形魁梧,個個都不似善輩。

  就聽那安樂侯笑道:「朝廷居然派了個包黑子來陳州賑災放糧,我倒要看看那包黑子有什麼本事!」

  人群中有人高聲笑道:「那包黑子也太自不量力了,居然想到這陳州地界找侯爺的麻煩,既咱們就叫他來的了,回不去!」

  展昭和金虔一聽,頓時大驚。

  金虔用手肘頂了頂展昭,揭開蒙面布,用口形問道:「張龍、趙虎不是今早才出發,通知包大人的嗎?」心道:又不是坐飛機,消息怎麼可能這麼快就傳到?

  展昭緊擰眉頭,思量片刻,也掀起蒙面布,用嘴形回道:「或許是大人從其它途徑得知了陳州災情,早已請旨前來陳州放糧,我等幾人出門在外,未能及時得知此事。」

  那屋內又傳出聲音,這回是安樂侯身側的那名謀士說道:「侯爺,那包拯在朝內也算一個人物,就連太師也忌憚幾分,此次他作為欽差前來賑災,恐怕來者不善,我等不能不防啊。」

  安樂侯笑道:「李先生不必憂心,自打那包黑子請旨之日起,我爹就快馬加鞭給我送來信件,叫我早做準備。我昨日已派了『草上飛』項富、項普兩兄弟上路,半路就把那個包黑子做了,讓他連陳州的地界都進不來!」

  底下的人頓時一陣高聲贊和之聲。

  屋頂之上,展昭和金虔卻是心頭大驚。想那包大人身邊,功夫最好的,莫過於南俠展昭和四大金剛,可如今,展昭身處陳州,張龍、趙虎又在半路,包大人身邊只有王朝、馬漢兩人,那兩個什麼「草上飛」的傢伙,聽名號就知道不是什麼好惹的人物——

  再看那展昭,面色鐵青,劍眉蹙壓,一雙朗目,此時竟是黑如幽潭。

  金虔瞥眼一看,霎時背後冷汗直冒,心道:壞了,這貓兒臉色如此難看,看來老包此次是情形大大不妙。

  只見展昭雙眼向金虔一瞥,沒等金虔反應過來,便身形一閃,如離弦之虜,破空而去,身形之間,竟然夾雜陣陣肅殺之氣。

  金虔雖然跟隨展昭多日,但哪裡曾見過展昭如此模樣,一陣殺氣掃過,竟讓金虔突然一陣心驚膽顫,直覺欲跟隨其後,不由身形不穩,膝蓋一抖,身下一塊瓦片輕輕一動。這一動,不過是十分輕微之響,但在寂靜夜色之中,卻是分外刺耳。

  那侯爺府正屋內的眾位江湖人物,雖然心術不正,為錢財、官爵所惑,受雇于安樂侯,做些傷天害理之事,但既然能被安樂侯府相中,必然都有幾分過人本領,這屋頂瓦片響動之聲,又豈能瞞過他們的耳朵。

  就聽其中有人高呼道:「屋頂有人!」

  就這一聲高呼,瞬間便有十幾個彪形大漢躍上房頂,距離金虔碰動瓦片之時,不過是轉瞬之間。

  金虔一聽膝下瓦片響動,頓時心中大呼不妙,急忙足尖點地,欲要逃之夭夭,但奈何不比南俠展昭,有深厚內功在身,可運功助跳,一縱便可十丈有餘。金虔所練之輕功,只憑藉力助力之巧勁,不過幾丈,就要有借力之點,平時金虔不過是跟在展昭身後,做些探查之事,倒也看不出什麼破綻,可如今到這緊要關頭,這無內功助力的輕功頓時破綻百出。

  金虔一縱身,儘管身形如電,躍出丈外,可剛要落地借力,卻發現想要落地之處早已被一名江湖莽漢所占。這名莽漢,身高九尺,魁梧如熊,手握一把九環鋼刀,正呲著牙,等金虔自投羅網。

  金虔頓時心頭一沉,眼看自己緩緩下落,那名莽漢縱身起跳,一道帶著九道冷光的闊葉寒刀便向自己迎面劈來。

  突然,一道勁風席捲而來,金虔只覺一股力量將自己拉向後方,竟然使自己在半空中硬生生倒退半米,險險避開那一刀。

  背後傳來一陣熟悉的青鬱草香,展昭提著寒光四射的巨闕寶劍,穩穩落在金虔身側。

  「小心!」

  展昭只來得及說這兩個字,那十幾個大漢便提著武器沖了上來。

  一時間,寒光流螢,火花四起,兵器交刃之聲交錯入耳,紛亂砸心。展昭為救金虔,回身之時,已然失了先機,此時更是被眾人圍在當中,寡不敵眾,又要顧及戰圈之內的金虔,精妙劍術不能盡數發揮,十幾招下來,已經略顯敗勢。

  金虔被展昭帶在身側,一面勉強躲開兵器波及,一面從懷中摸索出一個布袋,邊躲邊解,剛剛解開鎖帶,一道利風就朝著自己呼嘯而來——定眼一看,竟是一隻羽箭。

  金虔猛然彎腰,勉強躲了過去,可隨之而來的飛箭,密密麻麻,攜嘯而至,叫人避無可避。

  展昭箭步上前,巨闕飛掃,銀色寒光道道融合,漸漸形成銀色光環,將兩人穩穩護住,那些飛箭,竟然無法近兩人半分,都打在光環之上,盡數落地。

  就聽屋下一個聲音高聲喝道:「給我射,射死他們,居然敢到我侯爺府上撒野,把他們都射成刺蝟!」

  聲音跋扈囂張,正是安樂侯龐昱的聲音。

  只見院內燈火通明,百十來個火把將整個正院包圍緊密,一個身穿錦衣華服之人站在院子中央,雙手環胸,高挑長眉,半眯丹鳳眼,冷笑高喝。而在他的身後,是兩排整齊的弓箭兵隊,正在數箭齊發。

  那安樂侯射得高興,可苦了屋頂上的眾人,展昭、金虔自不用說,乃是眾矢之的,為了擋開飛箭,展昭可以說是傾盡全力。而本來包圍住展、金兩人的十幾個江湖武夫,也不免受到流箭波及,還有幾個不幸掛彩,雖然十分氣惱,但卻是敢怒不敢言,只得撤身向後,以免不小心被自己人斷送了小命。

  如此一來,原本密不透風的包圍圈就出現了破綻。但因為弓箭攻擊依然毫不停歇,展昭、金虔一時也無法脫身。

  金虔一見周圍的那些江湖人自動退下幾分,頓時大喜,自知逃命的機會來了,急忙小聲對面前的展昭道:「展大人,閉住呼吸。」

  展昭雖不解,但依然照做。

  只見金虔從布袋中掏出幾顆藥丸,揮起胳膊撒了出去。

  「轟……」

  宛若有數百斤炸彈在眼前爆炸一樣,轟隆巨響,周圍騰起數團豔色煙霧,氣味難聞至極,嗆人心肺,直嗆得眾人眼淚直流,噴嚏咳嗽不止。

  待到煙霧漸漸散去,再看那屋頂,那裡還有那兩名刺客的影子。

  展、金兩人脫身逃出侯爺府,又運用輕功急奔許久,徑直躍出城門,那守城衛兵甚至都沒有看到兩人身形,只是感覺有兩道黑影從面前一晃而過。直到來到陳州郊外,確定身後沒有追兵,兩人才停下身形。

  這一鬆懈,金虔頓時渾身乏力,立刻癱倒在地,氣喘不止。

  展昭也有些臉色發白,扶住道旁樹幹,閉目調息。

  不到片刻,展昭便恢復精神,站直身型,對金虔命令道:「金捕快,如今事態緊迫,包大人性命有危,我等立即上路。」

  金虔氣喘吁吁,沒有底氣答話,只得點頭以示應允。若是平時,此等不要命的趕路法,金虔必然抱怨不止,可如今,事關老包性命,更是關係自己飯碗前途,金虔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抱怨半分。

  兩人就此運用輕功,拔足狂奔。不料奔了不到五裡地,就有人支撐不住,而更令人驚訝的是,最先倒下的不是金虔,而是展昭。

  兩人剛剛奔走了不到半炷香時間,就見展昭身型一晃,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撲到在地。

  金虔被嚇了一跳,急忙上前,剛走近幾步,便聞見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借著月光,正好看見展昭的半邊素藍衣袖,浮現大片沉黑,竟然是被鮮紅血液浸染而成。

  金虔瞠目道:「展大人,你、你受傷了……」何時受的傷,為何一直未曾發現?

  「不礙事,我們繼續趕路。」展昭從懷裡取出那塊蒙面布,隨手在胳膊上綁了綁,挺直脊背,仿若沒事人一樣,踏步向前。

  夜色下,俊雅臉孔佈滿透明汗珠,順著堅毅下巴緩緩滴下,半身素藍長衫隨風飛舞,另外半身沉黑衣袖觸目驚心。

  金虔只覺心頭一緊,嗓中湧出一片苦澀。

  這貓兒……

  「展大人,先療傷吧……」

  「不,時間緊迫,趕路要緊!」

  「……展大人……」

  「金虔,難道你不聽展某的命令?」

  金虔歎了口氣,從懷裡掏出布袋,選了一枚藥丸,順手一扔,骨碌碌滾到了展昭腳邊。

  展昭只覺一陣香氣撲鼻,頓時手腳酸軟無力,直直癱倒在地。

  就見金虔緩步走上前,面露難色道:「展大人,對不住了,以後衣服還是找公孫先生報公帳吧。」

  說罷,伸手將展昭的袖子嘩啦一聲扯開,露出受傷手臂。

  只見展昭肩臂相接之處,有一道長約兩寸的傷口,皮肉外翻,應是剛才混戰之時,被刀劍所傷,本來傷口並不嚴重,只是展昭一陣急行,扯裂了傷口,所以才血流不止。

  金虔上上下下看了幾番,又是搖頭、又是歎氣,猶豫了許久才又從懷裡掏出一個布袋,從裡面取出針線,又拿一個藥丸在針線上擦了擦,正色對展昭道:「展大人,說實話,咱針線活的手藝的確不怎麼樣,如果以後您的肩膀破了相,您就睜一眼閉一眼,湊合著用吧!」

  展昭望著漸漸靠近自己的那根銀針,頓時心裡一陣發寒。


第30章 第七回 安平鎮禦貓顯威 青天譽刺客折服

  安平鎮是陳州境外最大的鎮店,若到陳州,此鎮是必經之路,安平鎮內人家過千戶,正中東西大街,南北古路。自從陳州大旱以來,這安平鎮也受了不少影響,鎮內湧入不少的偷偷逃出的陳州饑民要飯行乞。鎮內百姓也為此身受其害,已經是許久都沒露出笑臉了。

  可這日下午,鎮內卻是十分熱鬧,買賣家都是油漆彩畫,煥然一新,張燈結綵,街道兩側皆是新搭建好的松柏牌樓,男女老少都身穿新衣,滿面笑顏。三五成群,聚集於街面之上,比集市還要熱鬧幾分。

  如此場面,不為別的,正是為了迎接那奉旨的欽差包青天。

  自從包大人出京開始,包青天要到陳州放糧的消息就不脛而走。幾日之前,安平鎮的百姓就接到消息,說欽差包大人今日會路過此地。所以鎮內百姓無不歡欣鼓舞,一大清早就紛紛上街聚集,預備夾道歡迎。到了晌午時分,街道之上早已被密密麻麻的人群擠滿,男女老幼,接肩擦踵,各個望眼欲穿,都想看看傳聞中的包青天,開開眼界。

  剛過午時,就聽通向鎮外的主街之上傳來陣陣銅鑼之聲,正是包大人的隊伍進了安平鎮。

  百姓一聽,更是激動,個個都拉長了脖子往街口望去。

  只見一對隊伍從遠處走來,仔細一瞧,呵,真是好個威風。

  隊伍正前方,跑開五十匹對子馬,四匹一排,每排馬匹必為同色,高矮胖瘦都相差無幾,毛色鋥明刷亮。馬上的騎士,皆為年輕棒小夥,個個頭戴長羽豐帽,身穿跨馬服,手握□□、大刀、斧子、大戟十八般兵器,由於街道擁擠,馬匹跑的不是十分順暢,只是緩緩前行,馬蹄聲陣陣重疊,威武萬分;待馬隊過去,隨後的隊伍正是包大人的道隊,此隊不比之前的馬隊,並非為欽差所配,而是開封府中專門保護包大人的隊伍,帶頭的就是王朝、馬漢兩位校尉,其後則跟隨著開封府內的快班、壯班眾多衙役,隊伍正中,正是紅筆師爺公孫先生,其後,是皇帝恩賜的八抬文華大轎,紅漆寶蓋,錦緞轎身,抬轎的轎夫同穿一色藍衣,手挽白袖,個個精明強幹;轎身之後,是「皇彩亭」,裡面供著當今皇帝的聖旨;再其後,則是開封府的三口鍘刀,龍頭鍘、虎頭鍘、狗頭鍘,皆用黃緞蓋住。

  包大人坐在文華大轎之內,轎簾高高挑起,好讓一眾百姓將此位具有青天之譽的大人看得真切。

  只見包大人面如黑鍋底,黑中透亮,亮中透明,寬額頭,四方下巴,兩道濃眉飛通兩鬢,細眸厲挑,三道墨髯了垂於胸,額頭正中,長有一環月牙;包大人頭戴方翅烏紗,身穿亮黑緞子蟒袍,正是不怒自威,威風八面。

  老百姓從來沒見過包大人的相貌,只是略有耳聞,此時一見,更覺包大人一身凜然正氣,不由心生敬意,紛紛低頭致意。

  就在此時,忽聽街道人群之中傳出一聲高喊:

  「包大人,冤枉啊!」

  就見一名破衣爛衫的男子猛然沖出人群,剛好撲倒在馬隊與道隊的間隙之處。

  別說安平鎮內的百姓,就連護衛包大人的一眾衙役也被嚇了一跳。

  定眼望去,只見此名男子,衣衫襤褸,髮髻散亂,腳上連一雙草鞋都沒有,打著赤腳,正垂頭跪在道隊之前,手裡緊緊攥著一個包袱。

  隊伍行進停了下來,王朝、馬漢幾步上前,高聲問道:「是何人如此大膽,竟然攔住欽差大人的轎身?」

  那名男子縮跪一處,不住磕頭,提聲喊道:「大人,包大人,草民有奇冤在身!」

  包大人轎簾高挑,此時也看得清楚,便問道:「你有何冤屈?可有狀紙?」

  那男子答道:「回大人,草民沒有狀紙,但卻有密信一封。」

  「呈上來。」

  男子從包袱中小心翼翼取出一個信封,遞給王朝,王朝又將信封回身遞給包大人。

  包大人接過信封,展開一看,不由心頭一驚。

  只見那信紙之上,稀疏寫有幾字:

  陳州旱情嚴重

  安樂侯密謀謀反

  現密命此人帶證據前來

  ——有心人

  包大人急忙喚過公孫先生,將信遞了過去。

  公孫先生接信一望,不由緊皺雙眉,回首望向包大人道:「大人,這……」

  包大人也面色沉凝,想了想,提聲向轎前所跪之人問道:「此信是何人托你帶來?」

  那男子答道:「大人,此事事關重大,望大人讓草民進一步答話。」

  包大人點頭道:「王朝、馬漢,讓他上前。」

  「且慢!」公孫先生見狀,趕忙上前阻攔,低聲道:「大人,此處地處陳州周境,此信、此人皆來歷不明,大人還是小心為上。」

  包大人聽言不由一愣,再細細打量轎前所跪之人,自始至終都未曾抬頭,也未曾報上姓名,雖然攔轎喊冤,卻只有密信遞上,的確形跡可疑。

  「王朝、馬漢,先將此人一路帶到行館,本府之後再詳加詢問。」

  話音未落,就聽一道尖嘯破空而來,一支梅花鏢隨聲向那轎前男子後背射去,淒厲異常,眼看就要將此人後背當場射穿。

  說時遲、那時快,站在男子身側的校尉馬漢,畢竟是久經沙場的人物,反應比其他騎兵、護衛都敏捷幾分。只見他手中寒光一閃,刀鋒逆行而上,硬是在千鈞一髮之際將射向男子的梅花鏢砍落在地。

  「有刺客,保護大人!」

  一聲高喝,馬漢立刻舉刀將那男子拉起,擋在身後,迅速向隊伍中央退去。

  此時,護衛包大人的騎隊、道隊頓時警覺,紛紛亮出兵器,團團將包大人的八抬大轎護在中央。

  這安平鎮內的百姓哪裡見過如此場面,一見此景,頓時驚恐萬狀,個個好像無頭蒼蠅似的四下亂竄,一時間,呼喊聲、哭泣聲、腳步聲,驚叫聲響成一片,場面混亂不堪,如此下去,必然有人在混亂之中受傷掛彩。

  包大人一見此景,立即從轎中出身而立,高聲一喝:「不要亂!」

  這包大人平時在開封府大堂之上,升堂問案,自是威嚴萬分,此時雖然沒有驚堂木在手,可這一嗓子,也是氣運丹田,威震八方。

  被包大人這一聲喝,四處逃竄的百姓頓時一驚,不覺間竟全部定在原地,不敢再移動半分。

  剛剛還嘈雜萬分的街道頓時寂靜無聲,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辨。

  就見包大人站在轎前,虎目圓瞪,厲聲高喝:「本府自問上任以來,從未做過虧心之事,不知是哪位英雄要尋本府的晦氣。」

  街道之上寂靜如斯,無人作答,也無人現身。

  忽然,又聽幾聲破空之響,六支梅花鏢破空而來,角度刁鑽,但竟是全沖那名剛剛攔轎的男子而去。

  男子身側的馬漢頓時大驚失色,急忙掄圓了鋼刀,硬是擋下梅花鏢,邊擋邊退,不由又將男子帶入護衛圈中心幾步。

  眾人這才看明白,感情這個刺客不是沖著包大人,而是沖著這攔轎喊冤的男子而來。

  公孫先生一個眼色,身側幾個捕快便沖了上去,協助馬漢將男子護到轎前。

  就在這當中,已經有十來支梅花鏢跟射而至,支支目標精准,其中有一支幾乎是擦著男子的頭皮飛了過去,情形驚險萬分,似乎是不把此名男子之置於死地便不肯甘休。

  王朝、馬漢雙雙上前,施展渾身解數,將連綿不斷的梅花鏢擋下,周圍護衛也是如臨大敵,生怕流鏢傷了包大人,個個舉步上前,將包大人圍在中央。而那名赤腳男子,也被護在正中。

  梅花鏢如同連綿細雨一般,飛速而至,眾多護衛個個只顧對付眼前的飛鏢,誰都沒有注意到那名赤腳男子在混亂之中已經到了包大人身側,距包大人不到五步之遠。

  突然,那名赤腳男子猛然間從包袱裡抽出一把精短匕首,身形一轉,回身就是一刺,竟是向包大人的咽喉筋脈刺去。

  這一刺,十分淒厲,匕首夾帶著陰風而去,眼看包大人就要遭毒手,忽然,一個人影挺身撲到了包大人身前,張開雙臂,定眼一看,竟是公孫先生。

  原來眾多護衛顧著與那些梅花鏢纏鬥,公孫先生的眼睛卻始終沒有離開那名赤腳男子。這梅花鏢來的十分詭異,雖然鏢鏢看似兇險,但那男子卻在如此境況下毫髮無傷,仿若這鏢就是為了將那男子逼近包大人而射。果然,這男子剛近包大人之身,就身湧殺氣,向包大人痛下殺手。公孫先生離包大人最近,看得最為清楚,一時情急,竟也顧不得呼喊,直直沖到包大人身前,以身體為盾,護住包大人。

  那赤腳男子一見,手腕一轉,順勢將匕首劃了出去,公孫先生向後一退,勉強避開刀鋒,不料那男子身形隨刀勢一轉,飛出一腿就將公孫先生踢飛出去,其後,又像陀螺般飛旋前沖,再定下身時,已經來到包大人身前不到一尺之遠。

  「大人!」公孫先生被踢倒在地,一見此景,面色大變,厲聲高呼。

  王朝、馬漢此時才覺不妥,回首一望,頓時面如土色,急身上前,卻已然遲了。

  「大人,快躲!」

  此時驚險萬分之際,包大人卻是臨危不懼,身形不動,虎目圓瞪,竟然定定瞪著眼前男子,似乎對面前的寒光匕首視而不見。

  那男子眼看就要得手,匕首鋒刃直直沖到包大人胸前,但余光瞥見包大人沉黑臉色,凜然目光,不由心中一震,動作微微一滯,就在這一滯之瞬,在包大人與那匕首僅有的一絲縫隙之間,竟然生生塞進一把寒光劍身,不偏不倚,劍尖正好擋住匕首鋒尖。

  赤腳男子頓時大驚失色。要知能在如此縫隙之中插入寶劍救人,那是何等精妙的劍法,救人之人,身手在江湖之上必然是數一數二。

  赤腳男子順著長劍向上一望,只見持劍之人站在轎頂之上,一身藍衫隨風舞動,午後金色陽光籠罩其身,竟如神袛臨世一般,令人不敢正視。

  這赤腳男子雖然不認得此人,但卻認得來人的寶劍,寒光流淌,正是上古名器:巨闕。當下就確定了來人的身份,不由開口驚叫道:「展昭?!」

  展昭劍鋒一挑,將匕首帶到一邊,身如輕燕掠水,淩空旋身,足未沾地,卻如離弦之箭一般,直逼赤腳男子。

  赤腳男子只覺眼前寒光籠罩,殺氣四射,密密劍風竟如細網一般,壓得自己喘不過氣來,只能步步回退,手中揮舞一尺匕首,勉強招架。

  三十招過後,男子雙鬢已經佈滿薄汗,呼吸沉重,腳下一個不穩,只覺眼前寒光一閃,待回過神時,脖子已經被巨闕抵住,半分無法動彈。

  展昭直直立在街中,手中巨闕端端指向刺客咽喉,沉聲喝到:「還不住手?!」

  這一聲,並不是對那赤腳男子所喝,而是對那在房頂之上飛鏢之人所喝。

  果然,本來如雨淋地的梅花鏢突然停止,只見街邊酒樓屋頂之上,忽然躍起一個黑影,狼狽而竄。

  展昭又是一聲沉喝:「王朝、馬漢!」

  王朝、馬漢也不含糊,縱身躍起,朝著那名幫兇逃竄方向追了過去。

  幾名護衛上前,將赤腳男子捆綁結實,帶了下去,展昭這才收了巨闕,回身施禮道:「屬下來遲,讓大人受驚。」

  包大人點點頭道:「多虧展護衛,不必多禮。」

  公孫先生站直身形,走到包大人身側道:「多虧展護衛及時趕到,否則大人此次必然凶多吉少。」

  展昭抱拳道:「公孫先生過獎了。」

  公孫先生看了看展昭身側,又問道:「展護衛不是應該在陳州查案,為何會出現在此處?為何不見張龍、趙虎和金捕快?」

  聽到此言,展昭似乎才警覺,四下觀望一番,不解道:「張龍、趙虎或許仍未抵達,但金捕快乃是與展某一起,為何也不見了蹤影?」

  話音未落,就聽圍觀人群中冒出一顆頭顱,探頭探腦四下張望,邊望邊喊道:「在這呢!」

  只見此人費力從人群之中擠出,又擠到包大人轎前,拱手堆笑道:「包大人,看到您平安無事,金虔真是感激上蒼。」

  整個隊伍之中一片寂靜。

  半晌,才聽展昭問道:「金虔,為何你在百姓人群之中?」

  「這個……」金虔撓了撓頭皮,眼珠一轉,正色道:「剛剛屬下是怕人群之中仍然混有刺客,因此捨身去打探。」

  眾人一聽,頓時警覺,四下觀望,還有幾個護衛亮出了武器。

  公孫先生急忙問道:「可有可疑之人?」

  金虔一見眾人反應,頓時後背直冒冷汗,乾笑兩聲道:「回大人,沒有可疑人物。」

  包大人點點頭,立身環視街前巷尾的百姓,見眾人雖然神色驚恐,但並未見到負傷之人,心中安定不少,低聲對公孫先生道:「看看是否有受傷百姓,若有人受傷,立即送醫。」

  此時剛剛抓住刺客,百姓還在震驚之中,整條街道之上雖然人頭攢動,卻是十分安靜。包大人此言雖然音輕,但卻也傳得清遠。街旁百姓更是聽得清楚,頓時心頭一熱。

  想這青天包大人,奉旨出巡,陳州賑災,路遇刺客行刺,自身安危尤險,可心心念念擔心的卻是百姓的安危,如此好官,天下難求。

  就聽人群之中響起呼聲:

  「包大人,您放心吧,沒有人受傷。」

  「包大人,您還是要顧著自己啊!」

  「包大人,您一定要保重身體啊!」

  ……

  聲音陣陣,如同大海波浪,層層疊疊相傳而去。

  再看那些欽差隊伍中的各位護衛,個個眼眶發熱,頓感榮耀萬分。

  包大人依然是一張黑臉,但從眉宇之間卻能窺得幾分感動。

  公孫先生和展昭更是欣慰萬分,請包大人上轎,兩人雙雙護在轎側,隊伍又繼續緩緩前行。

  而跟在轎夫身後的金虔,卻是一邊走,一邊嘴裡喃喃道:「幸虧沒人發現咱是為了怕被牽連才躲到人群中的!阿門——」

  *

  欽差奉旨出巡,所到之處,猶如聖駕親臨,所以這排場自然不可少。這欽差大臣的隊伍,少說也有近百人,所以這一路上的行館,也必要尋一個地方寬敞之地。

  安平鎮內,最大的建築就是火神廟,廟舍眾多,廟院寬敞,自然就成了包大人隊伍歇息行館的首選。

  隊伍進入火神廟,眾人安排妥當,包大人連衣服都未更換,就命人將那刺客提來詢問。

  不多時,就見那名刺客被五花大綁地帶進室內。

  剛才一番混亂打鬥,眾人都未看清此人相貌,此時定眼一看,只見此人皮膚黝黑,高額頭,寬下巴,一對亂糟糟雜眉,一雙小眼珠,連鬢的絡腮鬍子碴,看年紀,不超過三十歲。

  此時他雖跪在地上,卻是一臉不屑,滿面的牛氣。

  包大人上下打量了片刻,開口問道:「你是何人,為何行刺本府?」

  那刺客卻不回話,只是定定地瞪著展昭,撇著嘴道:「展昭,你不要以為這次抓住了爺爺我,就是你的功夫厲害,要不是你出其不意、下陰招,爺爺也不會栽在你手裡。有本事就松了爺爺我身上的繩子,再跟爺爺大戰三百回合!」

  這席話說得是底氣十足,光聽這幾句話,倒真覺得此人的功夫不在南俠之下。

  展昭只是默默站在包大人身側,目光都未曾偏一下,並未答話。

  包大人和公孫先生互相望瞭望,也覺不好搭話。

  倒是一旁的金虔冷笑了一聲,低聲道:「三百回合?若不是展大人一聽說有刺客要來行刺大人,就三天三夜不睡覺不要命的趕路,胳膊受傷也不抽時間診治,你以為剛才能跟他對幾招?」

  「什麼?!」包大人和公孫先生同時失口叫道。

  那刺客一聽,頓時雙目圓暴,怔怔望向展昭。

  眾人人這才留意到,展昭雖然與平時一樣,身形筆直,面容冷靜,卻掩飾不住眉宇之間的疲憊之色,一雙黑亮眸子,此時似乎也失了光彩。還有那半邊的衣袖,竟然是沉黑之色,雖然上面佈滿塵土,但依然能依稀辨別出乃是被血漬浸染所致。

  「金虔!」展昭有些無奈望了一眼金虔,道,「莫要多言!」

  「什麼莫要多言!」 金虔在一旁突然跳起身尖聲叫道,幾步走到室中,豎起兩根手指拉下自己眼皮,憤憤叫道:「看看咱這滿眼的血絲,比那陳年的蜘蛛網還誇張!」又呼拉一下沖到展昭身側,拉著展昭的袖子叫道:「看見沒有,整個袖子都被血浸透了,傷口比剛才的匕首還長!」

  心裡卻道:NND,想當初咱高考的時候都沒這麼拼命,三天三夜不睡覺,都可以申請世界紀錄了,如此感人的加班事蹟當然要大肆宣傳,多少也該換點加班費才合算!

  「展護衛——你……」包大人滿面痛惜,微微搖頭,說了半句,卻是再難介面。

  公孫先生也是垂首不語,頓了半天才擠出一句話:「展護衛,先回房讓在下看看你的傷口。」

  展昭卻是搖頭,朗然道:「大人、公孫先生,屬下並無大礙,還是先審問此人要緊。」

  包大人和公孫先生望著展昭一雙堅定黑眸,暗暗歎了口氣。

  再轉向刺客之時,包大人眼中明顯多了幾分淩厲之色,聲音也威沉不少:「到底是何人派你前來刺殺本府?還不快招,難道要本府動用大刑?」

  那刺客一聽,頓時身形一震,再抬頭望了一眼展昭,面色之上居然湧現出幾分敬佩之色,低頭想了半晌,才開口道:「回包大人,草民名叫項富,是安樂候爺派我前來刺殺大人的!」

  包大人聽言,頓時心中大驚,提聲問道:「安樂候為何要置本府於死地?」

  「因為大人要去陳州賑災放糧。」

  「那又如何?」

  項富歎了口氣,猶豫了一陣,才繼續將那安樂侯在陳州占地為王、為所欲為、私建「軟紅堂」、隱瞞災情的事一一道出。

  包大人聽完,頓時氣得臉色黑紫,渾身發抖,猛然拍案而起,高聲喝道:「簡直是目無王法,國之蛀蟲!如此敗類,本府定要將他依法治罪!」

  此番言語,公孫先生、展昭,以及金虔在內,早已習以為常。更知以包大人剛正不阿,嫉惡如仇的性格,必然會言出必行,倒也不是十分驚訝。但那項富卻是不同,他自小在江湖中長大,自從跟隨那安樂侯做事,所見所聞之事都是依權貴壓人,趨炎附勢之輩,如今聽到此語,自是震驚萬分,不由脫口道:「大、大人,那安樂侯爺可是當朝的國舅,是皇親國戚啊!」

  包大人雙目一凜,道:「那又如何?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項富半張著嘴,目光漸漸移向包大人身側的公孫先生、展昭和金虔。

  只見公孫先生微微凝眉,嘴裡卻喃喃自語道:「如此一來,定要想出一個萬全之策才好……」

  展昭筆直身形,雙目如電,剛剛面容之上的疲累似乎一掃而空,仿若凝聚了一身的千軍之魄。

  金虔則是手指頂著腦門,面色略帶無奈,望著項富低聲道:「別見怪,咱開封府裡別的沒有,就是那種專門跟權貴唱對臺戲的拼命三郎多,習慣就好。」

  項富此時忽覺一股豪氣應境而生,滿溢於胸,眼眶竟然隱隱發熱,只覺自己前二十多年的日子是白活了,居然跟隨那安樂侯做出如此之多的荒唐之事,還奉命要刺殺如此難得的青天,實在是有愧存於天地之間。

  想到這,項富突然俯身磕頭,碰得地面嘭嘭作響,高聲呼喊:「包大人,項富自知罪無可恕,還望包大人依法治罪!」

  包大人見項富面色誠懇,雙目清明,得知此人的確有悔過之心,頓時欣喜,點點頭,對公孫先生道:「先生以為如何?」

  公孫先生撚須沉吟片刻,開口問道:「項富,你可願戴罪立功?」

  項富微微一愣,抬頭問道:「如何戴罪立功?」

  「那安樂侯在陳州多年,紮根已深,而我等初來乍到,若想與其為敵,恐怕會處於下風。而你在安樂侯身邊多年,必然對安樂侯知之甚深,不如就留下,為我等出謀劃策如何?」

  項富一聽,頓時心中感動不已。想自己一屆江湖草莽,隨安樂候為惡多年,甚至還刺殺包大人,可如今卻被如此禮遇,恐怕三生修來的福氣也不過如此。

  項富立即叩頭道:「項富自當肝腦塗地!」

  包大人點頭微笑道,示意金虔松了項富的繩索。

  項富松了綁,卻不起身,反而又磕頭道:「大人,草民還有一事相求。」

  「何事?」

  「今天在街市之上發梅花鏢的,正是草民的兄弟,名叫項普。他本性不壞,只是跟錯了主子,還望大人放他一條生路。」

  包大人皺眉道:「可是王朝、馬漢已經——」

  項富急忙道:「草民知道大哥在何處落腳,願意去勸降。」

  包大人點頭道:「既然如此,你儘快前去。」

  「謝大人!」項富一磕頭,起身出門。

  待項富離去,公孫先生才道:「大人,您不怕這項富一去不回嗎?」

  包大人笑道:「先生多慮了,觀人先觀其目,這項富雙目清明,不似說謊之輩。」

  公孫先生也笑道:「學生受教了。」頓了頓,又轉向展昭道:「不知展護衛的傷勢……」

  包大人也急忙道:「公孫先生,還是速速為展護衛診治傷勢為上。」

  展昭直覺脫口道:「不必勞煩先生,展昭的傷勢已經被金捕快——」說了半句,展昭不知想到了什麼,臉色微變,又轉口道:「還是有勞先生了。」

  金虔在旁邊聽言,頓時頭皮陣陣發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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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八回 醫術顯露浮險情 一入陳州進龍潭

  安平鎮火神廟內,因包大人的隊伍駐紮,這夜是燈火通明。要以平時來講,包大人定會在正廳之內批閱公文,可今日卻是反常,包大人、公孫先生還有金虔都聚在偏廳之內,為的是察看展昭傷勢。幸好王朝、馬漢、張龍、趙虎四人都不在廟內,否則這間小小的房間之內,人口密度定然超標。

  展昭坐在木凳之上,被三人圍在正中,依公孫先生所言,寬下上衣,露出佈滿大小傷痕的銅色肌膚。

  包大人和公孫先生低頭一望,不禁大吃一驚,同時倒吸一口涼氣。

  只見在那右臂肩胛之上,有一條長過兩寸的刀傷,傷口周圍已經結痂,周圍肉色已經漸發粉色,表明生肌長肉,已無大礙,只是傷口猛一看去,卻是十分觸目驚心。不為別的,只為那傷口兩側皮肉被幾根歪扭七八的黑線綴住,猛一看去,竟好似一隻多腳蜈蚣趴在展昭肩背相接之處,而在那「蜈蚣」尾巴之處,還系有一個不雅的蝴蝶結。

  展昭聽得兩人吸氣之聲,心頭不由一跳。

  想這南俠展昭出身江湖,跟隨包大人之後更是日日辛勞,受傷乃是家常便飯,但在公孫先生醫治之時,搖頭歎氣之聲有,抱怨嘮叨之聲也有,就是未曾聽過吸涼氣之聲。再想到當初金虔縫合傷口之時,手法的確有些怪異,加之那傷口傷在肩胛之處,察看也不甚方便,只是覺得傷口漸漸流血停止,所以展昭倒也未曾在意。可是此時,堂堂南俠也有些動搖,不由回身望向公孫先生。

  只見公孫先生目光灼灼,緊緊盯著展昭的傷口,仿若神遊天外般。

  包大人也是緊皺雙眉,欲言又止。

  半晌,公孫先生才面色凝重道:「展護衛,你這傷口可是被金捕快所治?」

  展昭緩緩點頭。

  「金捕快!」 公孫先生突然一聲大喝。

  金虔趁眾人發呆之際,已經幾步溜到門口,一隻腳正跨出門檻,正欲溜之大吉,突聽背後公孫先生一聲河東獅吼,腳下一顫,險些撲到在地。

  「公、公孫先生,有、有何吩咐?」

  「展護衛的傷口可是由你醫治?」

  「算、算是吧……」

  金虔一邊嘴裡含糊答道,一邊觀察對面公孫先生的陰沉臉色,心裡直打鼓:嘖嘖,那貓兒大小也算是北宋時期首都地區——搞不好是全國地區的首席偶像,如今咱把他的肩膀縫成那副死樣子,破了貓兒的「背像」,豈不是給咱開封府抹黑?瞧瞧公孫竹子的臉色,八成是要找咱算總帳了。

  想到這,金虔吸了口氣,忙擠出一個笑臉打圓場道:「公孫先生,當時時間緊迫,屬下一時焦急,難免失手……但是屬下也亡羊補牢地系上了一個蝴蝶結,其實整體來看,還頗有意味……」

  公孫先生騰地一下站起身,疾步走到金虔面前,目光如炬,看得金虔心裡直發毛。

  「金捕快,縫合皮肉療治傷口之法你是由何得知?」

  咦?

  金虔不由有些納悶,心道:這公孫竹子是怎麼回事,似乎對貓兒背上的蜈蚣造型不感興趣,對蜈蚣的來歷卻很是關心。等等,這縫合傷口的方法雖然在現代是司空見慣之事,但也許在古代還太過超前?但此法在師傅的醫書上明明就有記載……

  啊呀!

  金虔突然明白,不由大驚失色。

  自己在那「醫仙」所傳的醫書上見到此法,融合自己的現代知識,也未曾多想,只覺是平常之事,可如今就沖公孫竹子如此緊張的神色來看,這縫合傷口的療法八成在這個時代還未普及。

  如此說來,自己是那兩個無良師傅嫡傳弟子的身份豈不是要露餡了?

  大事不妙!

  金虔頓時滿頭冷汗,躊躇了半天,才吐出一句話:

  「其實是以前看過一個老大夫用如此方法幫人療傷,所以……」

  不知如此真假參半的回答能不能安全過關?

  公孫先生雙眼一亮,道:「老大夫?何種相貌?何時見過?」

  「就是一個白鬍子老頭,在一座山上,一年以前……」 被公孫先生盯得渾身不自在,金虔不覺竟吐出了大半真話。

  公孫先生上前一步,又道:「可是在雲隱山附近?」

  雲隱山?怎麼聽著耳熟?嘖嘖,那不是那兩個無良師傅的老巢嗎?這公孫先生是特工出身嗎,怎麼連那山的名字都知道?

  金虔只覺背後冷汗淋漓,將脖子彎成九十度,含糊其辭道:「屬、屬下不曉得那叫什麼山……」

  公孫先生聽言,面容之中竟帶有微微遺憾之色。

  包大人與展昭見此,都有些莫名。

  包大人問道:「公孫先生,這傷口難道有何不妥之處?」

  公孫先生搖頭道:「並無不妥。金捕快用針線縫合傷口,此療法雖然令人匪夷所思,但卻是神來之術。學生只在醫術記載中讀到過,但從未見過。相傳江湖之上,只有一人能運用此法。」

  展昭聽到此處,頓時明白,介面道:「先生說的可是十年前與『毒聖』一同絕跡江湖的『醫仙』?」

  公孫先生點點頭。

  包大人問道:「這『醫仙』又是何人?」

  展昭介面回道:「稟大人,這『醫仙』乃是江湖上醫術頂尖之人,江湖曾有傳:閻羅鎖人,先問醫仙。」

  公孫先生撚須道:「那『醫仙』的醫術出神入化,只是他老人家退隱江湖,卻無傳人留世,令人扼腕。」又轉頭對金虔道:「想必金捕快一年之前所見之老者就是此人了。金捕快能有幸見得此人一面,並能習得療傷之術,實乃三生之幸事。

  金虔聽到此處,知道自己身份算是暫時瞞住,不由松了一口氣。可轉念一想,卻是又好氣又好笑,心道:光是見「醫仙」一面就是三生有幸,那自己在兩個無良師傅眼前待了一年時間,豈不是把這幾輩子的運程都搭上了?嘖嘖,難怪自己從一下山開始,就一路黴運當頭……可惡……

  包大人聽完,不禁面帶欣喜道:「如此說來,展護衛的傷勢是已無大礙?」

  公孫先生替展昭披上外衣,邊收拾藥箱邊道:「早已無礙。金捕快的醫術的確令學生佩服。」

  展昭聽到此言,也安下心,將上衣系好,回身對金虔施禮道:「展某多謝金兄。」

  金虔急忙回禮,乾笑兩聲。

  公孫先生拎起藥箱,對展昭道:「展護衛,雖然你的傷勢已無大礙,但這幾日卻是勞累過度,還是早些安歇,以養精神。」

  展昭聽言急忙站起身道:「但是那張頌德一案,屬下還未曾將查案之結果稟報大人——」

  「展護衛——」包大人無奈道:「先行休息,明日一早再向本府稟報案情。」

  「……屬下遵命。」

  此言聽在金虔耳中,卻簡直猶如天籟。急忙躬身施禮,轉身出門,直奔旁廳衙役休息之所。

  可剛邁了兩步,就聽身後公孫先生呼道:「金捕快,請留步。」

  金虔頓時身型一滯,僵硬脖子回首道:「公孫先生,有何指教?」

  難道自己又露出了什麼破綻?

  公孫先生走到金虔面前,微微一笑。

  這一笑,宛若儒風拂面,卻讓金虔渾身發冷。

  有人說,公孫先生笑的時候,要麼是案情明朗的時候,要麼是計上心頭的時候,要麼就是有人要倒大黴的時候。

  此時的境況,依金虔推斷,八成是第三者。

  「金捕快,在下還有一事不解,望金捕快能借一步說話。」

  金虔頓時臉皮隱隱一抽,急忙道:「公孫先生,屬下已經隨展大人一路趕來,已經三日三夜未曾合眼了。」

  公孫竹子,你多少也要有點人道主義精神吧!

  公孫先生又是一笑,繼續道:「此問用不了多少時間。」

  金虔一望公孫先生的笑臉,自知是敵不過,到嘴話硬是被吞了回去。

  「……公孫先生請問。」

  「金捕快,你的縫治傷口的針法也是向『醫仙』所學?」

  「……」

  「為何要將傷口縫成蜈蚣狀,在下想了許久,卻一直難以窺得其中奧妙。」

  「咳咳……這個……其實……那個……如此縫法,是為了……我也不知,只是當時那名老大夫如此縫法,屬下依葫蘆畫瓢罷了。」師傅,對不住了!

  公孫先生思量片刻,微微點頭,若有所悟道:「『醫仙』手法果然玄妙,其中道理——在下汗顏……金捕快,時間已不早,你早些歇息吧。」

  金虔一聽,趕忙施禮退下,離去之時,偷眼回望,只見公孫先生還在邊走邊凝眉思索,神情專注。

  嘖嘖,公孫竹子,對不住了……

  *

  第二日清早天剛亮,金虔便被人從被窩中揪起,頂著一雙熊貓眼,被幾個衙役拖進了火神廟正廳。

  正廳之內,包大人廳堂正座,公孫先生左側站立;展昭一身大紅官袍,直直右側站立,精神奕奕,絲毫不見疲累之色;王朝、馬漢立在展昭身後。

  在大廳中央,還站有兩人,其中一人,正是昨晚投誠的刺客項富,而站在他身側的另一人,相貌與身形都與項富皆有幾分相似,正是發射梅花鏢的項普。看他一臉恭敬之色,想必是與項富一樣,已經歸於開封府門下。

  金虔打了打精神,躬身施禮。

  包大人問道:「金捕快,展護衛剛剛已將你二人在陳州查案經過一一稟報,那從張頌德家中搜得的藥罐與沾有□□的紙張可在?」

  「在。」金虔立即答道。心道:當然在,貓兒在趕路之時都不忘對這兩件東西囉嗦萬千,搞得現在咱都成了條件反射,到哪都不敢把這兩件累贅撂下。

  金虔從懷中取出白紙,又從腰包中取出藥罐,遞給公孫先生。

  公孫先生細細查驗之後,點頭道:「大人,藥罐之中的確有□□之毒,白紙之上所沾也確是□□。」

  包大人點點頭,扭頭對展昭道:「展護衛,依你所言,那張頌德與黃氏都與那安樂候有所牽連,所以此案必與安樂候有關。」

  展昭拱手道:「屬下推測所得,但並無實證。」

  公孫先生道:「大人,展護衛推測確實有理。但是這其中個中緣由,卻仍需詳查。」

  包大人點點頭,道:「此案雖然棘手,但此次陳州賑糧之事更是迫在眉睫。我等只好先賑糧,再查案。」

  眾人點頭。

  此時,門外有人稟報:「大人,張龍、趙虎兩位大人求見。」

  包大人一聽欣喜,急忙道:「讓他們進來。」

  張龍、趙虎雙雙步進正廳,抱拳施禮完畢,抬眼一見展昭、金虔,兩人不由一愣,問道:「展大人,你們不是在陳州查案,為何會比我二人先到此處?」

  公孫先生便將事情大略敘述了一遍。

  張龍、趙虎聽罷,不由面帶敬佩,定定望著展昭,半晌才抱拳道:「展大人忠肝義膽,屬下佩服。」

  金虔一旁聽得十分不是滋味,心道:這兩個傢伙,只看見展昭忠肝義膽,難道就沒看見咱捨身成仁嗎?

  展昭回禮道:「此乃分內之事,何況此次展某能順利來到安平鎮,也多虧了金捕快相助。」

  嘖嘖,還是貓兒有良心。

  張龍、趙虎這才向金虔抱拳施禮。

  包大人起身,向眾人命令道:「如今事不宜遲,我等即刻啟程,趕赴陳州放糧。」

  「屬下遵命。」

  *

  在這一路之上,有王朝、馬漢、張龍、趙虎四大金剛護衛,禦貓展昭左右不離,加上項富、項普兩兄弟新加護衛,途中安全自然無憂。

  隊伍浩浩蕩蕩,走了大約十日,便到了陳州府。

  依慣例來說,欽差大臣所到之處,當地地方官員必須出城迎接,以示皇恩。

  可當包大人的隊伍抵達城門,這城門口卻是冷冷清清,別說迎接欽差的官員隊伍,就來往行人也未曾見到一個。

  包大人挑簾一看,不禁緊蹙雙眉。

  眾人也是心中直犯嘀咕。

  公孫先生走到轎前,低聲道:「大人,這陳州城如此反常,恐怕暗藏殺機,入城恐怕危險重重,大人何不……」

  「公孫先生,」轎內傳出包大人聲音,「傳下令去,立即入城,直奔知府衙門。」

  公孫先生心中暗暗歎了一口氣,提聲道:「入城——」

  人抬轎起,隊伍前行,包大人的隊伍緩緩進入陳州府。

  只見這陳州城內,買賣蕭條,行人稀少,與半月之前展昭等人來時的景況相比,簡直是判若兩城。路上偶爾路過幾個行人,一見到包大人的隊伍,卻是扭頭就跑,仿若見了洪水猛獸一般。

  不多時,欽差隊伍就來到陳州知府衙門,大轎沾塵,隊伍停在府衙門前。

  包大人吩咐道:「讓知府到轎前答話。」

  「是。」

  張龍、趙虎提馬來到府衙門前,抬眼一看,這衙門,毫無人氣,大門緊閉,門前除了一對石頭獅子,連個喘氣的都沒有。

  二人從馬上跳下,啪啪叩打門環:「開門!」

  時間不大,角門開了一條小縫,從裡面探出一個年邁蒼蒼的老者,問道:「找誰啊?」

  張龍沒好氣道:「找你們知府大人,就說欽差包大人來了。」

  那老者一聽,被嚇了一跳,急忙縮回脖子,叫道:「我這就去!」

  又等了片刻之功,大門開放,有幾個僕人往左右一分,從中走出一位官員。

  只見此名官員,頭戴烏紗,身穿藍色官袍,四十五六歲上下,白麵淨皮,尖下巴,留著三縷黑胡,猛一看去,倒和鯰魚有幾分神似。東瞅瞅、西看看,躡足潛蹤,來到包大人轎前,躬身施禮道:「欽差大人在上,卑職陳州知府李清平有禮。迎接來遲,望大人恕罪。」

  包大人看了看,沉聲道:「李大人,你可知本欽差到陳州放糧?」

  李知府一個哆嗦,回道:「早、早就知道。」

  「因何不到城門迎接?!」

  那李知府腦門上的汗都下來了,急忙道:「大人息怒,卑職有下情回稟,此處不便,請大人委屈委屈,到府中一談。」

  包大人望了李清平一眼,點點頭,從轎中步出,走進知府衙門。其餘眾人也依次跟隨其後。

  李知府陪包大人走入正室,包大人落座,供上皇榜聖旨,李清平跪倒叩拜。

  禮畢,李知府二次給包大人見禮,口中連聲稱錯:「卑職未能出迎,實在是失職。」

  包大人沉聲問道:「為何不迎?」

  「這……」李清平面露難色,猶豫許久才道:「乃是因為安樂候爺曾派人前來府中指示,若有人前去迎接欽差大人,則全家抄斬。卑職也是迫不得已,請大人恕罪。」

  「荒唐!」包大人猛一拍座椅俯首,衝衝大怒道:「本府此次是奉旨賑災,所到之處,如聖駕親臨。安樂候居然敢下如此命令,分明是藐視君主、目無萬歲!」

  那李清平只覺耳邊一聲炸雷,頓時膝蓋一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高呼道:「欽差大人恕罪啊啊!!」

  包大人轉念一想,也不能怪這知府,畢竟安樂候的命令他也不得不聽,便壓下火,又問道:「李知府,你可為本府準備行館?」

  「沒有,安樂候不讓準備……」李清平正在答話,抬眼一看,包大人臉色一沉,急忙改口道:「大人如若不嫌棄,就把這府衙當作行館,先行安身如何?」

  包大人頓了頓,才歎了口氣:「如今也只好如此了。」

  李清平這才松了口氣,命僕人端上茶水,請公孫先生、展昭也一同落座。

  包大人便開始細細詢問陳州災情情況,李清平自然不敢隱瞞,一五一十作答。

  就在此時,街上卻突然響起爆竹之聲:劈裡啪啦、劈裡啪啦,聲大如雷,震得知府衙門房梁上直跌灰塵。

  屋中眾人都被嚇了一跳。

  金虔心道:呦,這是怎麼著?剛才不來迎接,這會兒倒想起放鞭炮慶祝了?

  連包大人也是一愣,問道:「這是何故?」

  話音未落,只見一個報事衛兵撒腳如飛,跑進大廳,高聲道:「稟報大人,陳州城門突然緊閉,吊橋高挑,街道盡數戒嚴。」

  嗯?

  眾人同時望向李清平李知府,意思是:你們這陳州什麼習俗,大晌午就鎖城門?

  那李清平聽言先是不解,後又臉色大變,忽然站起身道:「壞了,難道是安樂候……」

  「報——」

  話未說完,第二個報事衛兵又沖了進來,高呼道:「稟大人,街道之上佈滿軍隊,聽說是大國舅安樂候領著軍隊殺奔府衙,望大人速做準備!」

  眾人聽言,頓時震驚當場。

  金虔險些一個沒站穩,跌倒在地。心中大呼不妙:難道說這安樂侯要來個「甕中捉鼈」,把我們這幫人一鍋燴了?歷史上沒有如此刺激的記載吧?!

  緊接著,第三個報事的也撒腿跑進來呼道「大人,大事不好。安樂候領了一對人馬將知府衙門團團圍住,正在門口叫囂,讓大人親自出去見禮!」

  王朝、馬漢、張龍、趙虎一聽,頓時怒火中燒,同時舉步上前,躬身道:「大人請下令,讓我們兄弟四人拿下那安樂侯,聽大人發落!」

  說罷,就要提刀往外沖。

  「且慢!」包大人一聲沉喝,止住四人腳步,「你等切勿輕舉妄動!」頓了頓,又道:「待本府出去看個究竟!」

  眾人一聽就急了,公孫先生急忙上前攔住包大人道:「大人,那安樂候來者不善,大人前去,豈不是羊入虎口?望大人三思!」

  眾人也是異口同聲:「請大人三思!」

  包大人緩緩起身,掃視一周,搖頭道:「各位不必多言,待本府前去會一會這安樂侯!」

  眾人一見包大人青黑臉色,便知多說無益,只得依令行事,紛紛退讓。

  展昭卻忽然上前,攔在包大人面前朗聲道:「大人若要前去,請准許展昭跟隨左右!」

  包大人一愣:「展護衛……」

  展昭身形一矮,撂袍單膝跪地,手指緊緊握住巨闕,又提高幾分聲音:「請大人准許展昭跟隨左右!」

  包大人定定望了展昭一眼,點了點頭。

  展昭這才起身,緊緊跟在包大人身後向外走去。王朝、馬漢、張龍、趙虎四人緊緊跟在展昭身後,屋內其它衙役也跟隨其後;只有金虔一人,慢慢後退,眼看就要脫離眾人視線。

  可那展昭突然目光一掃,星眸如電,不偏不倚,正好瞪在金虔臉上。

  金虔後背一陣發寒,急忙跟隨其後,心道:這貓兒的眼睛簡直比雷達還靈……嘖嘖,咱還是跟上去以表忠心比較保險,就算外面是生死一線,也比被貓兒的「貓眼鐳射」秒殺掉強,反正有貓兒在場,估計沒什麼性命危險。

  眾人來到院內,只見院內上百護衛都神色凝重,氣氛異常緊張。

  包大人卻是步伐穩重,神色若常,邁步跨出儀門,直身而立,閃目觀望。

  只見那街道之上,密密麻麻,全部是安樂候府的軍隊,步兵在前,騎兵在後,弓箭手壓住陣角。往正中央觀瞧,迎風飄展一面紅緞黃邊大旗,正中央繡著一個鬥大的「龐」字。旗角下,一匹珍珠寶馬,昂首挺胸,馬背上端坐一人,面如油粉,長眉風眼,眼角帶譏,一身錦緞勁裝,玉帶橫腰,披雲斗篷宛若血染,正是那安樂候龐昱。

  金虔一看外面這架勢,頓時就傻了眼,腦海裡居然應景蹦出來一個詞:龍潭虎穴……


第32章 第九回 安樂侯欺人太甚 府衙內妙計普生

  縱使開封府的一眾人員見過不少大場面,但一看眼前這陣勢,心裡也不免有些打怵。

  再看包大人,卻是不慌不忙,正官帽、抖官袍,端帶撩衣,邁大步來到安樂侯馬前,停身站住,躬身施禮道:「卑職包拯,參見國舅千歲千歲千千歲。」

  安樂侯龐昱見包大人躬身施禮,冷冷打量一番,微微挑眉,冷然道:「包大人奉旨前來陳州賑災,這一路上辛苦了。」

  雖然說得是體恤之語,但語氣之中卻絲毫不見體恤之意,反倒暗藏挖苦之音。

  包大人頭未抬,只是沉聲應道:「國舅爺客氣,此乃卑職分內之事。」

  龐昱微微冷笑,又道:「其實皇帝姐夫也太過小題大做了,這陳州只是小小災情,本侯早已處理妥當,皇帝姐夫居然還勞包大人千里迢迢趕來,本侯爺實在是心裡有些過不去啊。」

  龐昱說話之時,特意加重「皇帝姐夫」的音調,意思是:包黑子,當今聖上可是我的姐夫,皇家的事就是咱自家的事,你凡是可要掂量著辦!

  包大人哪裡能聽不出來這龐昱的話外之音,但只是彎腰垂首,不卑不亢地回道:「聖上仁德,體恤百姓,此乃蒼生之福。」

  龐昱聽言,提韁圈馬,在包大人身側走了一圈,道:「不過既然包大人已經把賑糧送來了,本侯也當遵旨從事。敢問包大人,這賑糧、賑銀各有多少,現在何處?」

  「賑糧三十余萬斤,賑銀一百二十萬兩,護送賑糧、賑銀隊伍行於主隊之後,估計明後日就能抵達陳州境內。」

  龐昱冷哼一聲,定住馬身,立在包大人正前道:「包大人,放糧之事乃是奉聖上旨意,責任重大,萬萬馬虎不得。可本侯看包大人一路上奔波勞頓,恐怕精力難以兼顧,不如待明後日將直接賑糧、賑銀運到侯爺府,讓本侯爺替包大人放糧賑災,也算是為朝廷盡一份心力。」

  開封府眾人一聽,頓時怒火沖心,心道:這安樂侯可真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傢伙,隱瞞災情不報、害死多少百姓不說,如今朝廷派來賑糧、賑銀,他居然還不放過,竟要將這些救命的糧食、銀子納入自己府中、中飽私囊,簡直不是人!

  這邊開封府眾人心中惱火,包大人也心裡也是怒火中燒。

  只見包大人雙拳緊握,半天不見應聲回復。

  龐昱一見包大人半晌不回話,頓時臉色一沉,回手「唰」的一聲就將腰間的寶劍抽了出來,直直指向包大人頭頂官帽喝道:「包拯,本侯爺命令,你膽敢不聽?」

  包大人猛一抬頭,一雙利目如電,直直射向馬背上的安樂侯。

  龐昱頓時心頭一驚,手臂一晃,身形不穩,險些從馬背上摔落下來。

  安樂侯身後的護衛士兵倒是訓練有素,呼啦一下子就沖了上來,將包大人團團圍在中央。

  王朝、馬漢、張龍、趙虎四人一見,頓時急了,身形一躬,就要往前沖,可還未邁步,正前方展昭手臂一伸,就將四人攔了下來。

  四人抬眼一望,只見展昭大紅背影如山,穩穩擋在四人前方,竟是絲毫不見上前搭救之意。

  四人心中又是焦急又是納悶,低聲呼道:「展大人……」

  展昭身形不動,只是悶聲道:「不可妄動。」

  四人雖然心中不解,但也停在原地,不再上前。

  就聽展昭又沉聲叫道:「金虔!」

  「屬下在!」只見眼前人影一晃,金虔已經站在了展昭身側。

  四大金剛一見展大人在如此緊要關頭攔住自己四人,卻讓金虔上前助陣,心裡自然十分不是滋味,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可那金虔的臉色也不怎麼好看。

  話說金虔剛才正躲在四大金剛身後策劃脫逃路線,突然聽到展昭一聲低喝,心頭一跳,直覺間就沖了上來,待自己回過神時,已經站在展昭身側。

  嘖嘖,這該不會就是那個叫什麼巴浦洛夫的偉大發現——條件反射吧……只是人家研究的時候是對犬科動物進行試驗,可如今咱這個堂堂現代人居然被一隻貓兒訓練成如此這般……無顏啊……

  「金虔,」展昭低聲道:「我若出手,你就立即用之前所用煙霧,混亂兵隊,務必要將大人平安救出。」

  金虔不自然的咽了口唾沫,艱難地點了點頭。

  就見展昭微微提氣,渾身氣息緊繃,一雙朗目精光四射。

  突然,就聽被圍在士兵中央的包大人朗聲道:「卑職謹遵侯爺之命!」

  此言一出,莫說開封府眾人,就連安樂候龐昱也是一驚,心道:人人都說這包黑子鐵面無私,固執如牛,可今天怎麼這麼快就服軟了?轉念一想,這龐昱倒又樂了:想必是我這安樂侯爺不凡的氣勢將這包黑子鎮住了也不一定。哼,什麼包青天,也和那些常人一般,同樣是個貪生怕死之輩。

  想到這,龐昱更是得意,雙眉高挑,嘴角上揚,冷笑幾聲道:「包大人,既然如此,本侯就在府內靜候護送賑糧、賑銀的隊伍了。」

  包大人立時躬下身子,抱拳施禮道:「是,卑職知道。」

  安樂侯高騎馬背之上,挑釁似的環視開封府眾人一圈,目光掃到展昭與金虔之時,微微頓了頓,似乎覺得此二人身形有些面熟,但又想不起來。最後,目光又掃回包大人身上。

  只見包大人恭敬有禮,彎身抱拳。

  龐昱冷笑幾聲,一提韁繩,回過馬身,揮動手臂,高聲道:「收兵!」

  士兵聽令,跟在安樂侯的身後,呼呼啦啦,盡數離開了府衙大門,激起陣陣煙塵。

  包大人身形不動,靜靜站在府衙大門之前,任灰塵卷面,瑟風舞袍,直到安樂侯的人馬都走淨了,才緩緩轉身,一步一步走進府衙正廳,椅中落座,低頭不語。

  開封府眾人隨後進入正廳,此時也都是鬱火填心,王朝、馬漢、張龍、趙虎四人,氣得臉色都變了,鼻孔直往上冒氣,展昭站在包大人身側,也是面色沉凝,公孫先生雖然沒有出門,但在院內聽得也是十分清楚,躊躇許久,才上前一步道:「大人,這安樂侯如此囂張,若是這賑災的糧款送到他的府中,恐怕這陳州的百姓是半分也得不著。」

  包大人定定坐在椅上,依然低頭不語。

  那知府李清平此時也有些心慌,同樣舉步上前道:「大人,聖旨已下,讓我等賑災放糧,若是將這賑糧、賑銀都被安樂侯爺收去,我等豈不是犯了欺君之罪?」

  包大人還是靜靜穩坐,垂首不見言語。

  眾人這一看,心裡不由有些納悶。

  突然,只見包大人猛然抬頭,仰面長笑:「哈哈哈哈……」

  這一笑可不要緊,險些沒把眾人嚇趴下。

  公孫先生和展昭面面相覷,兩人的眼睛都瞪得比龍眼還大。

  四大金剛更是目瞪口呆,想上前又覺不妥,只好手足無措的立在原地,

  知府李清平額頭一個勁兒的往外冒汗珠子。

  金虔則渾身一個冷戰,心中暗呼不妙:壞了,這老包八成是被那安樂侯氣得神經錯亂了。

  良久,包大人才停了笑聲,從椅子上坐直身,雙目凜然地掃了知府李清平一眼,問道:「李知府,本府問你,你剛剛所說這陳州境內的災情是否屬實?」

  那李清平剛剛被嚇得夠嗆,半晌才回過神,顫聲道:「回稟大人,下官不敢虛言,這、這陳州旱災持續了將近一年,餓死的饑民不計其數……」

  包大人雙目一瞪,厲聲喝道:「既然災情如此嚴重,你身為陳州知府,為何隱瞞災情不報?!」

  那陳州知府嚇得撲通一聲跪地,猛朝地面叩頭道:「回、回稟大人,不是下官不報,是、是那安樂候爺下的命令,不讓下官上報啊……」

  包大人停下問話,雙眉飛鬢,二目如電,定定瞪著知府李清平,直看得李清平背後冷汗森森。

  突然,包大人一聲高喝:「一派胡言,安樂候爺為何要將災情隱瞞不報?恐怕只是你脫罪之詞!」

  李清平更是嚇得半死,面如死灰,哆嗦道:「回、回稟大人,下官、下官,是、是安樂候爺威脅下官,不、不讓下官……」

  包大人雙眼一眯,沉聲道:「可是那安樂侯龐昱在陳州境內為所欲為,魚肉鄉里,私建軟紅堂,囚禁良家女子為樂,怕此事敗露,所以才將災情隱瞞不報?!」

  李清平頓時大驚失色,心道:這包大人果然是青天再世,居然連這種事都調查的一清二楚。頓時舌頭打結,半張著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能猛得點頭。

  包大人暗暗點頭,轉頭對公孫先生道:「公孫先生,安樂候此舉,依律該如何處置?」

  公孫先生躬身道:「理應處以極刑。」

  包大人又問:「那陳州知府李清平又該當何罪?」

  「去官罷職,流放邊境。」

  陳州知府一聽,頓時癱倒在地。

  包大人頓了頓,緩聲道:「李清平,你可知罪?」

  知府李清平趴在地上,悶聲道:「犯、犯官知罪……」

  「你可願上堂作證?」

  「犯、犯官願意……」

  包大人點點頭,命令道:「張龍、趙虎,將李知府帶下去。」

  張龍、趙虎兩人領命,將李知府帶了下去。

  到了此時,正廳之內只剩包大人、公孫先生、展昭、王朝、馬漢兩位校尉及金虔幾人。

  金虔望了一眼屋內的人員陣容,頓時心裡直打鼓,心道:這屋裡除了咱之外,都是老包的心腹,情況不妙,怎麼聞著就有股陰謀的味道。

  果然,待張龍、趙虎返身歸來,包大人便命兩人緊閉大門,將眾人聚在一處。

  包大人廳中正座,環視周圍眾人一圈,卻是欲言又止。

  公孫先生見狀,便上前道:「大人,你可是想將那安樂候繩之於法?」

  包大人點點頭,沉聲道:「那安樂侯罪惡滔天,自有伏法之日,本可不必急於一時,但此時賑災糧款即將抵達陳州,若不能及早將安樂候治罪,恐怕我等此次的陳州放糧是無功之舉。」

  公孫先生凝眉道:「但此時我等身處陳州境內,城內盡數都是安樂侯的人馬,就算證據確鑿,又該如何衝破重重兵隊,將安樂候緝拿歸案?」

  王朝、馬漢一聽,立刻舉步上前,請命道:「大人,我二人願帶領人馬前去候爺府將安樂候帶到大人面前。」

  「且慢。」展昭上前一步阻止道:「大人,屬下與金捕快曾到候爺府查探,那安樂候府內戒備森嚴,危機重重,而且那安樂候還在府中養了一批武林死士,要想到候爺府中拿人,恐怕是去而無獲。」

  此言一出,廳內一陣沉寂,眾人皆是皺眉不語。

  金虔卻是暗暗松了一口氣,心道:幸虧今天這貓兒長了個心眼,要不然,咱豈不是又要跟著這幫愣頭青送死了。

  想到這,金虔臉上顯出安心之色,在眾人愁眉苦臉之色中,分外顯眼。

  公孫先生正好站在金虔對面,看得清楚,不由開口問道:「金捕快似乎胸有成竹,難道有妙計在心?」

  金虔心頭一驚,急忙搖頭,脫口道:「屬下只是贊同展大人所言,那候爺府內的確是太過兇險,沖入府內抓人,的確不是上策,屬下覺得我們還是不要進去了。」

  公孫先生聽言,撚須沉吟,少頃,突然道:「既然不能進入府內拿人,在府外拿人如何?」

  眾人一聽,皆是一愣。

  包大人問道:「公孫先生此言何解?」

  公孫先生回道:「大人,既然候爺府內戒備森嚴,我等不如想個法子將安樂候誘出府來,再將其拿獲。」

  包大人一聽,頓時欣喜,急忙道:「那依先生所言,該用何計?」

  公孫先生道:「大人,那項氏兄弟在安樂候身邊行事多年,或許可有計謀獻之。」

  包大人點頭道:「傳項氏兄弟。」

  不一會兒,項富、項普兩兄弟進了正廳,躬身施禮。

  公孫先生問道:「項富、項普,你們二人跟隨安樂侯多年,可知那安樂侯一般會因何事出府?」

  這項氏兄弟倒也不算太笨,這二人見到剛剛情景,加之此時公孫先生問話,頓時心裡明瞭。

  就見項富拱手回道:「大人,那安樂候爺為人生性多疑,又好講排場,即使出府,也會帶有眾多兵隊隨身而行,若是不帶兵隊,也會帶有武林人士。」

  眾人一聽,更是犯難。

  包大人問道:「難道他就沒有隻身一人出門之時?」

  項氏兄弟同時搖頭。

  公孫先生想了想,又問道:「那安樂侯可有何嗜好?」

  「這……」項氏兄弟互相望了一眼,面露難色。

  包大人看了兩人一眼,道:「但說無妨。」

  項普支吾了半天,才道:「若說候爺的嗜好,恐怕就是女色了。」

  項富也道:「候爺喜好女色,所以才建了軟紅堂,用以囚禁美貌女子以供自己為樂。」

  眾人雖然早已得知此事,但此時一聽,還是有些心頭氣悶。

  公孫先生微一抬眉,雙目一亮,提聲道:「大人,學生有一計!」

  包大人頓時一喜,急聲道:「先生快講。」

  公孫先生撚須道:「大人,既然這安樂侯好女色,我等不如就來一招『脂粉哭喪計』。」

  眾人一聽,皆是一愣。

  金虔兩眼瞪著公孫先生,心道:喲,這名字可新鮮,哭喪計,還脂粉哭喪?果然是公孫竹子,夠創意。

  就聽公孫先生繼續道:「只是此計恐怕要委屈大人。」

  包大人搖頭,寬聲道:「委曲又有何妨?先生請講。」

  「此時我等身處陳州境內,那安樂侯必然心存戒心,不會輕易出府,若想讓他出府,必要大事發生不可。」

  展昭疑惑道:「難道先生所言的大事就是這『哭喪』?為何人『哭喪』?」

  公孫先生微微轉頭,望了包大人一眼,道:「為大人哭喪。」

  「啊?!」

  屋內眾人頓時大驚失色。

  金虔臉色也是微變,心道:公孫竹子啊,只不過是抓只螃蟹,沒必要把老包也搭進去吧?

  公孫先生一見,急忙解釋道:「是讓大人裝死,我等籌辦喪事。欽差大臣突然爆斃,就算是那安樂侯再心存疑惑,也必然要前來府衙弔唁,一探究竟。」

  項富插口道:「可是即使如此,侯爺也會帶眾多護衛在身邊保護。」

  公孫先生微微一笑,撚須道:「所以才要『脂粉』哭喪。我等尋一個絕色女子,謊稱為大人的奴婢,在靈堂前服喪,那安樂侯既然性好女色,到時必然會色迷心竅,到時讓此女子誘惑其進入後堂飲酒,安樂候必然不會將眾多護衛帶在身邊,如此一來,我等就可將他一舉拿獲。」

  眾人聽到此處,這才明白,心中暗暗點頭。但轉念一想,又不禁疑惑。

  只見包大人皺眉道:「先生此計雖妙,但這絕色女子又該從何處尋找?」

  眾人「唰」得把目光射向公孫先生。

  金虔也在一旁好笑,心道:公孫竹子雖然想法頗有創意,但這開封府內皆是男子,連一個雌性動物都沒有……等等,若說雌性動物,難道是指我嗎?!

  想到這,金虔頓時冒了一身冷汗,再看公孫先生,目光似乎並不在自己身上,這才松了口氣。

  可是這開封府內,唯一還算有姿色的——

  金虔不禁將目光移向了展昭。

  難道讓貓兒COS絕代佳人?!太刺激了吧!

  金虔正在這天人交戰,就聽公孫先生繼續道:「若說這絕色女子,恐怕還要去尋一尋了。」

  原來不是讓貓兒COS啊,真是遺憾……

  「項氏兄弟,你可知這陳州附近可有出名的青樓花街?」 公孫先生問道。

  項氏兄弟聽言一愣,脫口道:「城西倒是有一花街……」

  話未說完,就被包大人打斷道:「公孫先生可是要在青樓之中尋找合適的女子?」

  公孫先生點點頭。

  「但是既然安樂侯性好女色,這青樓……」

  公孫先生搖頭打斷包大人問話,又向項氏兄弟問道:「那安樂侯可是從不去青樓?」

  項氏兄弟一聽,皆是驚異之色盡顯面上,不由脫口道:「先生如何得知?侯爺的確不踏入青樓。」

  公孫先生又是一笑,道:「那安樂候膽敢冒如此風險私建軟紅堂囚禁良家女子,想必他只喜此道,恐怕這青樓,這安樂侯是不屑去之。」

  眾人一聽,心中明瞭,對公孫先生心思之細膩不由敬佩。

  就聽公孫先生又道:「只不過這名女子不僅要形貌絕等,還要聰慧過人,最重要之處還是要能將此事守口如瓶。如此女子,要想在風塵之中尋找,恐怕也有些難度。」

  項富聽到此言,卻像突然想到什麼,突然高聲道:「如此一說,我倒想起一人。陳州境內最大的青樓天香樓內,有一名當家花魁,名叫冰姬,倒是十分符合公孫先生的條件,只是……」

  公孫先生上前一步,急忙道:「有何難出?不妨直說。」

  項富繼續道:「只是那冰姬身價極高,為人清傲,尋常庸俗男子即使是一擲千金,也未必能見其一面,我等若要請她幫忙,恐怕……」

  王朝一聽,頓時高喝道:「這有何難,讓我們去天香樓直接將她抓來不就得了?」說罷領著馬漢就要往外沖。

  「不可!」公孫先生趕忙制止,有些哭笑不得的望著二人道:「欽差大臣手下校尉剛到陳州就沖到青樓抓人,這成何體統?何況,你等如此一鬧,豈不是打草驚蛇,通知了那安樂侯?」

  王朝、馬漢這才反應過來,有些不好意思地退到一旁。

  公孫先生又對包大人道:「學生覺得這冰姬倒是適合人選,只是這花魁一面難見,恐怕要選一個適合之人。」

  包大人點點頭,問道:「依先生所見,派何人前去為佳?」

  「這個……」公孫先生手指撚須,雙目微眯,唇角帶笑,將目光緩緩移向一旁的紅衣護衛。

  眾人頓時明白,「唰」的一下將目光齊齊對到展昭身上。

  「恐怕要有勞展護衛了。」

  只見展昭身形筆直,神色尷尬,雙眼直直望著公孫先生半晌,才勉強抱拳道:

  「……屬下遵命。」

  
第33章 第十回 天香樓眾人遇阻 為花魁金虔獻計

  入夜時分,弦月淩空,絲絲夜風吹散日間燥氣。

  陳州西南角,乃屬煙花柳巷之地,青樓眾多,此時正值華燈初上時分,偌長街道,燈火通明,遠遠望去,竟如同火龍一般,熱鬧非凡。

  雖說是鬧災荒,百姓餓死無數,但靠災荒賺取暴利、發財之人也不少。尤其這陳州,位於邊境不遠,南來北往的客商都要在此落腳,更是為這煙花之地增添幾分熱鬧。

  街道之上,人來人往,擁擠不動,紅男綠女,說說笑笑。街道兩旁,青樓林立,紅燈高挑,畫樓之上,閣門之外,鶯鶯燕燕,塗紅抹綠,嬌笑陣陣,絲竹靡靡,隱隱淡淡,縈繞勾魂。

  在花街正中,三層畫樓建築,正是陳州數一數二的青樓,名為天香樓。天香樓內,有當家花魁冰姬,豔名遠播,傾城傾國,色藝雙絕,文采風流,但因其性格冷傲,自視甚高,又有千金難買一笑之稱。因此每日不到入夜,就有大票的孝子賢孫手捧真金白銀,恭候在天香樓外,望能一見冰姬之色。

  「這位公子,您來的剛剛好,這冰姬的表演還有一刻就開始了,您先把這牌號拿穩了,進去就按這牌號入座,必能見到冰姬一面。」

  天香樓大門之外,一名鬼奴坐在大門正中,面前木桌之上,擺滿了好幾串牌板,上面寫有號碼,正是天香樓的入樓牌號。

  這冰姬之名遠播,每日慕名而來的尋香客是數不勝數,所以這當家老鴇就想了個主意,每天販賣入樓牌號,只有擁有此牌號的客人,才能入樓一觀冰姬之容。牌號越靠前,座位距冰姬表演之處越近。如此一來,為了爭前幾位牌號,這些尋香客們可以說是擠破了頭,不到入夜就派人前來排隊奪號,實在爭不過,就出高價來買,所以這倒賣牌號的買賣,也為這天香樓賺了不少銀子。

  「小哥,這牌號怎麼發?」

  龜奴正賣得高興,突聽有人招呼,直覺抬頭堆笑道:「這位公子……」

  話說了半句,就被硬生生吞了回去。

  只見面前站著一名消瘦少年,濃眉細眼,臉上帶笑,一身布衣,歪歪斜斜戴著一頂布帽,一身僕人小廝打扮,猛一看去只屬相貌普通,但再望一眼,眉目之間卻又顯出幾分清秀。

  龜奴一見少年裝扮,立馬就像換了個人似的,整張臉都沉了下來,不悅道:「去去去,哪來的臭小子,就你這副模樣,還想要牌號,恐怕把你拆皮抽骨賣了也湊不足這牌號費。」

  那少年被龜奴臭了一番,卻也不惱,依然臉上帶笑道:「我雖然付不起這牌號費,但我家公子付得起。」

  「你家公子?」

  少年嘿嘿一笑,轉頭呼道:「公子,這裡在發牌號。」

  龜奴順著聲音望去,只見人群中走過三個人來。

  正前面兩人,都是護院打扮,身材魁梧,一看就是練家子。左邊那人年紀大約二十五六上下,右邊一人,年紀大約二十出頭。這兩人走到龜奴面前,向兩邊一分,顯出其後的一人。

  龜奴抬眼一看,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只見此人,腳踏白緞登雲靴,身穿月色流雲袍,腰橫翡翠白玉帶,發系月白巾帶,身如青松樹柏,往臉上看,劍眉若峰斜飛入鬢,雙眸似海沉墨隱星,鼻比懸膽,唇如刀削,端俊儒雅,英骨錚錚。

  龜奴雖然縱橫煙花柳巷多年,閱人無數,但也未曾見過如此俊雅人物,一時間竟看呆了,半晌才回過神來,趕忙陪笑道:「瞧我這眼神,原來是大爺您來了!您這麼久沒來,可把我們天香樓的姑娘們想死了。」

  這句話本就是龜奴招呼客人的常語,所以這龜奴也沒多想,只是直覺就脫口而出,不料那名少爺身側的兩名護院立刻就變了臉。

  只見其中一名黑臉護院臉色沉凝,目露凶光,壓聲喝道:「不得無禮!」

  龜奴被嚇了一跳,險些一屁股跌坐在地。

  旁邊的那名少年小廝險些噴笑出聲,趕忙上前打圓場道:「這牌號到底怎麼賣?」

  「五、五十兩……」 龜奴回道。

  「什麼?!」

  那名小廝突然大喝一聲,一把拽住龜奴衣領,兇神惡煞吼道。

  龜奴剛剛被那名黑臉大漢嚇得不輕,又被這小廝一吼,頓時嘴裡開始打結,烏拉了半天才改口道:「五、五兩一個……」

  「這還差不多!」小廝黑著臉,不大情願地從懷裡掏出錢袋,掏出幾兩碎銀放到桌上。

  龜奴也顧不得細數,趕忙抽出一張牌號遞了上去。

  小廝接過一看,臉色更黑,又揪住龜奴道:「一百五十八號?排名這麼後,怎麼可能見得到冰姬?你不是耍我們吧?」

  龜奴急忙擺手道:「見得到,見得到,進了天香樓之後,按牌號入座,待冰姬表演完畢,再按冰姬的要求獻禮,若能讓冰姬滿意,就是冰姬今晚的入幕之賓。」

  那小廝聽罷,才算臉色漸緩,放開龜奴。

  龜奴趕忙起身,轉向樓內喊道:「一百五十八號,共四位大爺,好生招呼了。」

  那四人越過龜奴,向樓內走去。

  一邊走,其中一名護院一邊在錦衣公子身側壓低聲道:「展大人,依屬下看來,就算進了這天香樓,若想單獨見那冰姬一面,恐怕也不容易。」

  錦衣公子,也就是展昭,微微皺眉,沉吟片刻,向前面的小廝道:「金虔,你有何看法?」

  金虔卻是不慌不忙,回頭穩穩看了展昭一眼,自信滿滿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心裡卻道:有什麼可擔心的?就沖貓兒今天這身打扮,就算是廣寒宮裡的嫦娥也能給迷個七葷八素,何況區區的一個冰姬。

  此話一出,就換來張龍、趙虎非常不信任的兩個白眼。

  金虔也不在意,只是悠閒走在前面。

  幾人穿過庭院,就來到天香樓正廳。只見這天香樓正廳,頂高丈餘,輕紗曼妙,紅燈如網,兩排雕欄樓梯直插樓頂。大廳中央,是一座高臺,上鋪牡丹齊放羊毛毯,高臺之後,掛有一副竹制捲簾,上畫蓮花出水圖。在高臺對面,擺放幾十張圓桌,每桌各配數把籐椅,桌上立著木制桌牌號以及盛滿幹鮮果品的瓷盤和酒壺杯盞;多數圓桌都已被那些來尋歡作樂的嫖客們坐滿,只剩一兩個空桌。眾多衣著華麗的女子穿梭其間,被客人摟肩抱懷,向客人敬酒喂果,調笑不已。

  幾人剛一跨門檻,當家老鴇就甩搖大紅巾帕,扭動身軀,好似沒了骨頭的鰻魚一般靠了上來,嘴裡招呼道:「喲,四位爺,快裡邊請,姑娘們,快……」

  待這老鴇上前看清了來人,平時說慣了的招呼辭居然卡磕,頓了一頓才繼續呼道:「姑娘們,還不快來招呼這位爺!」

  這一聲呼喊,明顯比平常高了幾分,立刻樓內眾女注意力盡數引了過去。

  這一看,頓叫這天香樓內的女子們都看傻了眼。

  只覺門前那位錦衣公子,宛若清風拂面,明月照心,一時間,竟覺這煙花混沌之地,忽然注進一股清泉,令人心淨神清。

  不過下一瞬,眾女們立刻回神,十幾個未曾招呼客人的姑娘立馬像見到蜜糖的螞蟻一般粘了上去,個個都想撲到那位俊雅的公子身上。

  可還未近身,就被展昭身前的張龍、趙虎擋了下去。

  展昭不著痕跡向後撤半步,揚起手中的牌號道:「各位姑娘,可否為在下帶路?」

  眾女自然願意,急忙帶著幾人來到一百五十八號桌前。

  展昭落座,眸正神清,腰挺如松,竟似在周身罩了一層金鐘罩般,令眾女無法近身;張龍、趙虎兩人則仿若兩個門神,緊緊靠著展昭兩側坐下,連半步空隙也不留,頓時讓那十幾名女子橫眉相向,頓足捶胸,磨蹭了許久,也不見這三人有鬆動之相,只好挑張龍、趙虎和金虔身側的位置坐下。

  金虔一旁看得清楚,費力忍住笑意,幾乎快憋出內傷,心道:哪有嫖客到妓院是如此模樣?簡直比在大堂審案還要一本正經,如此一來,不用等冰姬出場,咱們的身份就要暴露了。

  再看那眾位姑娘,想要靠到展昭身側,卻苦於展昭一身正氣攝人,想要向張龍、趙虎二人敬酒,又懼於兩人的悶臉,左看右看,最後,只得退而求其次,再退求最次,聚到長相勉強也算端正的金虔身側,左一個斟酒,右一個夾菜,把金虔擠在中央。

  「這位小公子,第一次來啊?」

  「奴家敬這位小哥一杯。」

  「這位小哥,天香樓的點心可是遠近聞名,奴家喂您一塊如何?」

  金虔被如此眾多的同性生物團團圍住,直面種種香豔殷勤,眼前搖晃數個酒杯,左擋又推推辭不掉,正是頭皮發麻,渾身汗毛直往上豎,心裡直呼倒楣:這貓兒有凜然正氣自保,又有兩大門神坐鎮,定然安枕無憂,可害苦了咱這個無奈嫖客,竟然淪落到被同性生物吃豆腐的地步。NND,天下最鬱悶的嫖客恐怕莫過於此!嘖,反正都是同性,被摸兩把也不吃虧,咱今天就豁出去了!

  想到這,金虔便擠出一副從電視劇裡學來的經典嫖客嘴臉,堆笑迷眼,雙臂一伸,正想來個軟玉溫香抱滿懷,順便一開酒戒,可胳膊剛剛抬起,就突然被一股勁力握住,金虔只覺眼前一花,待回過神來,自己已經被展昭拽到身側,擠坐展昭與趙虎中間。

  幾名女子正想向金虔灌酒,忽然失了目標,好幾根手臂頓時僵直在半空之中。

  只見展昭緩緩端起一隻杯盞,向桌上眾位姑娘禮敬道:「在下這位小兄弟年紀尚幼,不勝酒力,在下代他敬各位姑娘一杯。」

  金虔抬眼一看,只見燈光燭火之下,展昭周身竟似被鍍上一層金光,堪比佛祖轉世,頓時感概萬分,心道:貓兒果然是好貓,居然如此大義,捨身成仁,真不愧對南俠之名!

  眾女本來毫無下手之機,此時一聽展昭鬆口,頓時欣喜,個個眼放綠光,呼啦一下子圍到展昭身側,端起酒杯,就要灌酒,張龍、趙虎一見,趕忙起身上前,擋掉半數酒杯。

  眾女哪裡肯讓步,個個施展渾身解數,又是熏香巾帕,又是絹花蒲扇,盡數撲打在張龍、趙虎身上,把開封府的兩大校尉搞得狼狽不堪。張龍臉皮最薄,又不習慣此種場合,一張圓臉漲得通紅,結結巴巴道:

  「姑、姑娘,請自重……」

  幾名姑娘一聽,頓時噴笑當場:

  「喲,這位大爺,來到這天香樓,怎麼還叫陪酒姑娘自重?」

  張龍也剛忙上前幫腔道:「幾位姑娘,我等不勝酒力……」

  眾女掩面嬌笑:「喲,什麼不勝酒力,你們這小兄弟年幼不勝酒力,難道這幾位大爺如此年紀也不勝酒力?」

  張龍、趙虎此時是有苦難言,雖然二人酒量不淺,但此時公務在身,豈敢飲酒,只得半推半就,狼狽被灌下好幾杯。

  這邊張龍、趙虎二人苦於自保,那邊展昭也麻煩上身。圍在張龍、趙虎身側的女子不過四五人,而圍在展昭身側的姑娘卻已超十數位,雖然礙于展昭一身清凜之氣不敢太過造次,但也是個個施展媚功,酥胸盡顯,媚態如春,可歎一代南俠,雖面對眾多刺客殺手江洋大盜土豪惡霸面不改色,但面對此種煙粉陣仗,打又打不得,怒又怒不得,卻是自顧不暇,薄汗滿額。

  倒是金虔趁此空隙落了個清閒,有展昭、張龍、趙虎讓眾女轉移目標,自然將這營養不良的小廝拋在了腦後,讓金虔趁此好好打了一回牙祭,把天香樓的招牌果品點心吃到飽。

  就在幾人被眾多女子圍攻,無法脫身之際,忽聽一陣樂器聲響。本來喧嘩吵鬧的大廳,隨此聲響動,暫態安靜。

  只見兩隊豔裝女子,捧著各類樂器從高臺捲簾後步出,紛紛落座高臺兩側,眾手齊彈,悠揚樂聲頃刻環繞大廳。

  樂聲之中,捲簾緩啟,異香自出,顯出一名窈窕女子,懷抱琵琶,靜靜坐於簾後,頓時鬱然滿座。

  莫說這幫坐在台下的男子,就算是見慣中外眾多偶像、名模、世界小姐的金虔,此時見到此名女子,也不免驚豔當場。

  只見此女,一身輕薄淡色紗衫,簌簌輕裙垂地,領口、袖口及裙擺皆繡牡丹顏色,似幻似真,如夢如幻;頭戴牡丹,長髮如瀑,異香馥鬱,光彩奪人;星眼暈眉,皓齒朱唇;粉妝玉琢,香腮瑩膩;正是:靨輔巧笑,神飛傾城;嬌態千變,萬種風情。

  手指輕動,樂聲頓起,啟唇輕唱,爽歌凝雲,燭光香霧,歌吹雜作,使眾人恍若仙遊……

  一曲唱罷,眾人久久不能回神,如若置身仙境一般。

  直到此名女子娉娉起身,緩緩下身作揖道:「冰姬獻醜。」眾人這才清醒,頓時掌聲、呼喝讚歎之聲響徹樓頂。

  金虔也是不由鼓掌叫好。

  再看張龍、趙虎兩人,雖未像其他男子一般被迷去心智,色迷心竅,但眉眼之間也顯豔慕。

  展昭雙眸清明,微微點頭,面帶贊色。

  只見冰姬緩步退後,坐回位上,身後一名丫鬟打扮的少女舉步上前,高聲道:「規矩依常,誰的禮物能獲冰姬青睞,今夜就是冰姬的入幕之賓。現在按牌號上前獻禮。」

  此言一出,台下頓時一陣喧嘩。個個男子都摩拳擦掌,躍躍欲試。還有不少人吩咐手下,將早已準備妥當的禮品抬出。

  展昭幾人一聽此言,皆是一驚。

  趙虎湊到展昭身側,壓低聲音道:「大人,我等並未準備禮品,這該如何是好?」

  展昭也是劍眉緊蹙,沉吟片刻道:「不急,先看看其他人獻的是何種禮物。」

  就聽那名丫鬟臺上叫道:「一號公子,請上臺獻禮。」

  只見一名身穿大紅錦袍的男子滿面喜色的走上台,先彎腰鞠了一躬,才道:「此物乃是在下搜遍方圓三百里珠寶行所得寶物,煩請冰姬小姐鑒賞。」說罷,就從袖口裡掏出一個檀木香盒,從中取出一副精緻鏤金手鐲,金光閃爍,美輪美奐。

  金虔的下巴頓時下掉十公分。

  場內一時間安靜異常,場內眾人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冰姬身上。

  但見冰姬臉色冷凝,只是微微頷首,抬手一擺,那名獻禮的公子立即就像打蔫的茄子,雙肩一矮,耷拉著腦袋走下臺去。

  台下眾人一陣歡呼。

  那名丫鬟又道:「二號公子,請上臺。」

  第二名上臺之人是名滿肚肥腸的賈商人物,搖搖晃晃了半天才勉強走上高臺,抱拳道:「我今天才來到陳州,有幸能見冰姬冰姬小姐一面,真是三生有幸。也沒帶什麼禮物,」說著就從懷裡掏出一打銀票,又道:「這裡少說也有十萬兩白銀,就請冰姬小姐笑納。」

  金虔的下巴又下滑了五個公分。

  一旁張龍憤憤道:「這些個奸商,陳州大旱,餓死百姓無數,這些人居然將十萬兩白銀都砸在煙粉之地,簡直是該殺!」

  此次冰姬連眉毛都沒抬,只是一個眼色,丫鬟便又提聲道:「三號公子,請上臺——」

  接下來上臺的眾位公子,所獻的禮物是越來越名貴,從名貴藥材到珍藏書畫,從珍珠瑪瑙到杯盞琉璃,應有盡有,直看得金虔眼珠泛紅,七竅全開,口水成河。

  但除了第七十六號公子所送的書畫能讓冰姬稍稍多看幾眼之外,其餘的禮物基本都未曾獲得美人一瞥。

  臺上的牌號已經順到九十號,但仍未見冰姬有滿意之色,眼看就要輪到展昭等人,張龍、趙虎不免有些焦急,低聲向展昭問道:「公子,已經快輪到我們,可我們並未備禮相送啊!」

  展昭見之前所送之物皆是異貴之物,而自己又未曾帶有此等物品,此種境況,,縱使南俠智勇雙全,也是英雄無用武之地,不禁也有些為難。再看張龍、趙虎兩人,更是焦急萬分。眼眸又轉,展昭剛好看見金虔滿面春風,自然以為金虔胸有成竹,不由脫口問道:「金虔,你可有辦法?」

  展昭卻不知是自己會錯了意,金虔滿面春風純屬因為見錢眼開,本能使然,並非有計在心。此時金虔雙耳閉塞,也未曾聽清問題,只是聽見展昭聲音,猛然回神,直覺轉頭一望,只見展昭、張龍、趙虎三人,六隻眼睛,直直望著自己,還以為自己錯過了什麼重要討論,趕忙條件反射模糊答道:「是是是、當然、當然。」

  展昭一聽大喜,趕忙追問道:「是何辦法?」

  「哈?」這回輪到金虔呆愣,半晌沒反應過來。

  張龍一旁不悅道:「金虔,你剛說自己有法備禮,到底是何辦法,還不明說,拖拖拉拉的,賣什麼關子?」

  金虔這會兒才明白過來,頓時叫苦不迭,心道:一失嘴成千古恨,你說自己吃飽了撐的,亂搭話個什麼勁兒?嘖,這貓兒看咱的眼神怎麼那麼像看公孫竹子的眼神,喂喂喂,咱可是新世紀的有為青年,沒有那腹黑竹子的一肚子壞水!

  展昭見金虔許久不回話,不免有些心急,微微蹙眉,壓沉聲音道:「金虔!」

  張龍、趙虎也曲身向前,四目齊瞪。

  金虔頓時覺得眼前壓力迫人,冷氣直冒,只好咧嘴乾笑,心中又道:開什麼玩笑,就咱開封府的這幫窮鬼,哪裡能有拿得出手的東西?!要不把貓兒的巨闕拿出來充數……算了,咱還想多活幾年。話又說回來,這冰姬眼光那麼高,那些稀世珍品全都不放在眼裡……慢著!

  金虔腦中突然靈光一現,再抬眼望向高臺上的冰姬,只見她雙眸內斂,一臉冰霜,似乎對眼前的奇珍異寶絲視而不見。

  金虔頓時心中了然,心道:剛才被寶物迷了雙眼,此時一細看,這冰姬不就是電視劇中塑造的那種典型自視甚高的冷傲型女子,對付此類女子……嘖,看來咱二十多年的八點檔電視劇經驗終於有用武之地了。

  想到這,金虔眨眨眼,扶桌起身,向桌旁陪酒女子道:「幾位姑娘,這天香樓裡可有多餘紅紙?」

  此言一出,別說眾位女子,就連展昭、張龍、趙虎三人也是十分納悶。

  一名女子答道:「紅紙?之前裝裱大廳之時倒是剩下一些,不知這位小哥要紅紙有何用處?」

  趙虎更是直接問道:「金虔,你是否是想寫詩相送,我看不行,之前那人把顏什麼卿的墨寶都拿出來了,也未見冰姬點一下頭。」

  金虔豎起一根手指,搖了搖,道:「不是寫詩。」又轉頭催道:「幾位姑娘,麻煩幾位,多拿些紅紙過來。」

  兩個女子雖然心中疑惑,但仍依言施禮離開,不多時,就抱了兩卷紅紙回來。

  就見金虔將紅紙攤開,全都裁成方形小塊,向圓桌上的每個人都分了數張,正色道:「現在,我做一步,你們也跟做一步,萬萬不可馬虎。」

  眾人跟著莫名點頭。

  金虔挽了挽袖子,繼續道:「時間緊迫,我就長話短說,各位,如今在下所做之物乃是當世奇珍,曠世難尋。」

  眾人頓時驚訝萬分,直直望著金虔。許久,展昭才開口問道:「此話當真?」

  金虔點點頭。

  「那不知此物何名?」

  「咳咳……那個……名為『千紙鶴』。」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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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十一回  天香樓內獻奇寶 禦貓定心說冰姬

  且說這天香樓內,牌號一直叫到第一百五十七號,也未曾有一名客人所獻之物能博得冰姬青睞。莫說這天香樓內的各位尋香客覺著氣悶,就連那天香樓的老鴇也覺著有些棘手。凡是來這天香樓的各位大爺,多少在這陳州地面上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就算是路過的客商,也都有些背景,如今個個都伸長了脖子看這冰姬到底能讓何人入選,可眼看這樓內牌號就要叫完,可這冰姬臉色卻絲毫未有鬆動之像。

  若是冰姬今晚不選出一個,恐怕這天香樓內的各位大爺定要尋個事出來。

  高臺之下,那些落選的尋香客們個個神色凝重,臉色漆黑,直直瞪著臺上的絕色美女,氣氛沉重。

  高臺之上,喊牌號的小丫頭見到此種境況,也緊張萬分,手心微微冒汗,眼珠子直往後瞟。卻見身後冰姬,美眸微斂,面色不變,大有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之態;再看屏風之後的老鴇,汗如雨下,手中大紅綢帕一個勁兒地往臉上抹,見到小丫頭瞟向自己,老鴇也只得狠了狠心,點了點頭。

  小丫頭見到老鴇示意,這才安下心,提聲叫道:「一百五十八號上臺。」

  台下一片寂靜,這眾多嫖客都紅了眼睛,直愣愣地射向那一百五十八號桌面,面色之狠,眼光之毒,幾乎要在那桌上燒出數個洞來。

  可當眾人定眼一看,卻是不由一愣。只見那最後的一百五十八號桌上,空無一人,連個陪酒的姑娘都沒有,更別提什麼客人。

  這本是最後一桌客人,可如今客人不見了蹤影,之前獻上的禮物又未有冰姬能看上眼的,這豈不是意味著所有人都沒能入了冰姬的眼,如此一來,今夜到底誰能和冰姬共度良宵,豈不是成了一個無頭公案?

  能進得這天香樓撒錢的尋香客,多少也都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見到此景,自然一百二十個不願,個個橫眉怒目,直直瞪向老鴇,還有幾個脾氣火爆的,當場就嚷嚷起來:

  「這牌號都叫完了,冰姬一個都沒看上,這怎麼辦?」

  「就是,難道讓我們就此打道回家?」

  「喂喂,這天香樓莫不是拿爺們耍笑?!」

  老鴇此時也是冷汗淋漓,心道:今天這冰姬是怎麼了,平時牌號叫到不到一半,就有稱心的,怎麼今日卻如此反常?再看那空蕩蕩的一百五十八號桌,老鴇更是納悶,明明還有一桌客人可以墊底,怎麼一轉眼就不見了蹤影?此時此景,若是不想個辦法圓場,豈不是要讓這些惹不起的大爺們把這天香樓翻過個去?

  想到這,老鴇急忙給臺上的那位小丫頭打眼色。

  臺上的小丫頭也是個機靈角色,見到此景,心裡明白,趕忙提了提聲,又呼道:「一百五十八號,請上臺。」

  話音剛落,就聽從二層花樓之上,傳出輕微異響,眾人只覺眼前一花,翩翩紅影順聲而落,定眼望去,竟是些許赤色紙片從二樓紛飄落下,眾人順之將目光上移——霎時間,嘈聲盡去,雜音無留,樓內寂然無聲。

  只見一名青年男子,從花樓二層飄然躍下,白衣勝雪,身形如雲,袖帶飄飛,襟擺逸風,紅紙相襯宛若落英繽紛,雲衣含暖更勝瓊瑤煙月。更神的是,在他身周,竟環飛數隻朱色飛鳥,盡添神韻,恍然間,竟覺此人好似從九重霄瓊宮闕飛下一般。

  也不知此人用得是何種功夫,竟然是從空中緩緩飄逸而下,足尖點地,若月色掠水,無聲無息,靜靜落於高臺之上。

  眾人這才看清此人面貌,頓時目睹的目瞪,口呆的口呆。

  只見此人朗目藏星,俊貌儒雅,雖身處脂粉昏暗之地,卻是一身清雅無塵,好似皓月當空,暖照萬物。

  又見他手臂輕抬,托住從空中落下的一隻赤色飛鳥,展顏道:「在下所獻之禮,名為『千紙鶴』。」

  嗓音清潤澄朗,沁人心肺。

  眾人這才把目光轉向男子手中飛鳥,這一細看,才發現剛剛在男子身側飛舞翩飛的赤色飛鳥,竟然是由紅紙折疊而成。只見此鳥,雙翅舒展,頭頸高昂,栩栩如生,臺上台下眾人,也都算是見多識廣之輩,但卻無一人見過如此禮物。

  一時間,竟無人搭話。

  而在那二層畫閣之上,貓腰蹲著三個人影,正伸著脖子使勁兒往下觀望,正是張龍、趙虎和金虔三人。

  「金虔,」張龍皺著雙眉問道:「你到底搞什麼鬼?又是撒紙片,又是散紙鳥,還要讓展大人從二樓跳下去?這亂七八糟的辦法到底成不成啊?」

  趙虎也有些擔憂,低聲問道:「要不我們也下去幫幫展大人。」

  金虔的腦袋卡在兩個憑欄之間,目不轉睛的盯著樓下的境況,壓低聲音道:「放心,展大人一個人就成。」

  可心裡卻直犯嘀咕:沒道理不成啊?現代舞台設計的燈光效果,撒花瓣,飛羽毛……咳,雖然花瓣用碎紙片代替,羽毛也換成了千紙鶴,但也算像了八成,加上咱為貓兒設計的從天而降的震撼效果,這冰姬沒道理不動心啊?可是……這情況似乎不太妙啊?

  金虔的擔心不無道理。

  但見那大廳高臺之上,冰姬依然冰容不解,絲毫未見動容之象。

  倒是那些台下的尋歡客們熱鬧了不少,還有幾個大嗓門當下嚷嚷起來:

  「什麼千紙鶴?不過是只紙鳥,這也敢拿出來獻禮?」

  「如此俗物,怎麼能入冰姬姑娘的眼?」

  「小子,別以為你長得人模狗樣的,就想混水摸魚!」

  那男子身受眾人罵嚷之聲,卻是不慍不火,只是微微提聲,清朗嗓音明明不高,卻恰好能蓋住大廳之內眾人嘈雜之音:

  「在下還未說完,這千紙鶴正是無價之寶。」

  此語一出,大廳頓時寂然,忽然,又爆出一陣哄笑。

  「哈哈,這個臭小子是不是傻了?」

  「一隻紙鳥也算是無價之寶?那我的禮物豈不是變成了玉皇大帝的玉如意?」

  「臭小子,你是不是還沒睡醒啊?」

  「奶奶的,臭小子,還是趕緊滾回家老老實實待著吧!」

  台下一幫色迷心竅的尋歡客,個個皆是沖著冰姬而來,個個也都盡有備而來,本來未能入選,全都憋了一肚子的悶氣,如今又不知從哪裡冒出來這麼一個臭小子,把風頭全搶光了不說,還想憑一隻不值錢的紙鳥就想入選,怎麼不讓這幫傢伙氣惱。於是,這台下的眾人是越吵聲越大,越罵越起勁,污言穢語一併齊出,聽得二層畫閣內的張龍、趙虎心火直往上冒。

  「金虔!」張龍一把揪住金虔的後領,壓聲道:「都是你的什麼鬼主意,累展大人在臺上受辱,這讓我們回去如何向大人交待?」

  趙虎也哭喪著臉道:「展大人……這、這該如何是好?」

  金虔此時也是有些發懵,心道:有沒有搞錯?!別的現代人穿回古代,隨便唱首流行歌曲就能伏天子、收王爺,為什麼咱用了這麼多招,還搭上了貓兒的色相,居然連一個三陪都搞不定,有沒有天理啊?

  金虔正在這天人交戰,突覺領口一緊,腳下一空,頓時心頭一驚,就聽背後張龍怒聲道:「你還在這發呆,還不趕緊下去幫展大人!」

  話音未落,金虔就覺眼前一花,耳邊風聲呼呼直響,自己居然被張龍那個二愣子從二樓生生拋了下去。

  再說樓下眾人,正罵得痛快,突聽頭頂一聲不明所以的驚叫:「OH MY GOD!」,就見一個人影從半空中直落而下,看那姿勢,本是要要天靈蓋著地,撞個頭破血流,卻又硬是在半空中轉了個身,最後竟然穩穩雙腳落地。

  突然間憑空飛出此人,莫說臺上台下眾人驚呆,就連一直毫無表情的冰姬也微動眼簾。

  就見此人一身小廝打扮,身材瘦小,蹲在地上半晌,才緩緩起身,抬起細目狠狠瞪了樓上一眼,嘴角隱隱抽動兩下,才走到那名俊雅男子身前,躬身道:「公子這千紙鶴可是想獻與冰姬姑娘?」

  那名青年男子也是面色微異,但瞬間又恢復如常,頷首道:「正是。」

  只見那小廝又道:「公子,千紙鶴乃是無價之寶,公子的確實考慮清楚了?」

  此語一出,猶如一根引線,引得台下眾人立刻又吵嚷起來:

  「嗨呦,這又來了一個傻小子!」

  「奶奶的,今天這是怎麼了?爺們咋竟碰上些瘋子?」

  還有一個更過分,索性拿起手邊的酒杯就朝金虔砸了過去,嘴裡還嚷嚷著:「臭小子,爺今天就讓你清醒清醒!」

  金虔正在考慮如何圓謊,哪裡能留意天邊居然飛來一個暗器,只是覺著耳邊一陣勁風,再定眼望去,展昭不知何時站到自己身側,一隻手臂擋在面前,手中卻多了一盞酒杯。

  「這位兄台,這又何必?」

  朗朗嗓音緩緩流出,展昭手中酒盞也變為粉末,碎碎散落地面。

  大廳之內,霎時間寂然無聲,連呼吸之聲都可盡聞。

  眾人無不驚恐萬分的盯著臺上的俊雅男子,前一刻還溫潤如玉的人,此時竟如同一把鋒銳寶劍,雖劍鞘未去,卻掩不住一身的華芒畢現,寒氣凜人。

  可再一恍神,臺上的男子又恢復儒雅氣度,仿佛之前一瞬,不過是眾人眼花。

  但此時,卻是無人再敢吵嚷叫囂,直到一個冰冷若玉的聲音劃破沉靜。

  「二位說這『千紙鶴』乃是無價之寶,冰姬倒是願聞其詳。」

  只見一直靜坐於台後的冰姬緩緩起身,輕搖蓮步,來到展昭面前,躬身施禮。

  台下眾位尋香客頓時一片絕望。

  誰能料到,眾多的曠世奇珍居然敗給了一隻紙鳥。

  *

  天香樓頂層正中,乃是花魁冰姬閨閣,裝典奢貴,放眼望去,屋內擺設,盡數華貴之物。

  屋中正擺烏木圓桌,其上酒菜齊備,杯盞流光;屋室盡頭,並非尋常窗欄,而是一懸空樓臺,丹欄碧台,精雕檀刻,簾幕絲幔環墜其周,清明朗月懸綴空上,花街似火襯映樓底,若隱若現淡然香氣環繞夜色,令人心神蕩漾。

  樓臺之上,隱約能見兩個人影,左邊那人,頎長身型,腰直若松,迎風而立,仿若融於此片柔和夜色之中,但再細看,卻不難看出此人雙眉微蹙,黑爍眸光所及,並非腳下奢華花街,卻是遠處那片黯淡百姓居處;而右邊那人,卻是軟趴在檔欄之上,上下打量四周摸索不止,口中嘀咕有聲。

  「我靠,看看人家紅燈區三陪家裡涼臺的裝潢——哇塞,瞅瞅人家擋風的窗簾——嘖嘖,瞧瞧這柵欄的手感……」

  只聽此人口中呼聲不斷,但細細聽去,竟有半數晦澀難懂,且聲音不斷,語調不停,平仄有序,再聽下去,倒和寺廟和尚念經誦佛有幾分相似,終是引起一側佇立男子朗目微側:

  「金虔……」

  魔音穿耳之語頓時消聲,只見金虔滿臉堆笑,抬首道:「公子有何吩咐?」

  展昭一雙淨澈眸子在金虔臉上掃了一圈,才道:「在下只是奇怪,為何一隻毫不起眼的紙鶴竟能獲得冰姬的青睞。」

  「這個……」

  金虔頓時乾笑,心道:那什麼勞什子千紙鶴哪裡能有這等本事,要不是靠貓兒的無雙美色,加上在高臺之上顯露的捏碎杯盞的驚世功夫,咱那能有如此豔遇。

  心中雖明,可這嘴裡卻是不能說出口。

  若是這貓兒知道咱是用了「美貓計」渾水摸魚,還指不定讓咱怎麼吃不了兜著走呢!

  想到這,金虔眼珠子滴溜溜轉了兩圈,陪笑道:「公子,你對今日他人所送之禮有何看法?」

  展昭微微一怔,回想道:「無價之物,當世難求。」

  「但那冰姬可曾正眼相看過?」

  展昭輕蹙眉頭,緩緩搖頭。

  「這便對了。」 金虔裝模作樣地雙手背後,踱步道:「冰姬對那些珍貴之物,難求之寶是看也不看一眼,足見這冰姬乃是一清高女子,雖身處青樓穢汙之地,卻有青蓮出污泥不染之心。所以這紙鶴更遂冰姬之願。」

  「青蓮出污泥而不染……冰姬何德何能,能得如此謬贊……」

  清冷如水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展、金二人回首一望,只見冰姬從內屋款款步出,之前的一身牡丹紗衣已然換為一身單薄翠色綢裙。

  裙襟曳地,盈腰素裹,盡顯玲瓏身段,酥胸半隱,藕肩微顯,煞是誘目魅人。正是:娉婷佳人,嫣然而立,妙人無雙。

  「冰姬姑娘。」

  展昭雙手抱拳,微微拱手道。

  金虔一見,也趕忙學樣作揖。

  冰姬見到二人如此反應,不由微微一愣。

  凡是到這天香樓之人,幾都抱同一個目的,所以言談神色之間,莫不帶有穢腥氣味。而此二人,比起之前的尋歡客,可謂大相徑庭:左邊那名儒雅男子,目不斜視,眸正神清,不但未見絲毫□□之色,反隱蘊正氣於身;右側那名小廝,雖是雙目灼灼,卻是神色坦然,未染半絲猥意。

  「冰姬累二位久等,在此先行謝罪。」

  冰姬畢竟是冰姬,訝異之色不過轉瞬即逝,隨即恢復常色,來到兩人面前,揖禮道。

  「冰姬姑娘客氣。」展昭頷首回道。

  「客氣、客氣。」 金虔也照葫蘆畫瓢回道。

  冰姬聞聲,緩緩抬眸一望,閃光瑩瑩,美目流清,媚眼含春,看得金虔不禁心頭亂跳,心道:乖乖,這冰姬果然是修煉多年的狐狸精,這一記電眼,就連咱這個同性生物都有些承受不住,那貓兒恐怕……不妙,若是連貓兒都敗下陣來,誰能說服冰姬助老包一臂之力?

  思慮到此,金虔趕忙抬眼觀望,心裡打算若是展昭不幸被色所迷,自己還是早做打算。

  可這抬眼一望,卻見展昭雖然微顯愕然,卻是神色未變,眸清若水,巍巍俠氣好似金鐘罩般,籠罩其身。

  金虔一旁看得咂舌:果然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看來這貓兒已是老僧入定,達到□□,空即是色的境界了。

  冰姬更是一愣,趕忙垂下眼簾,頓了一頓,才道:「兩位公子,請上坐,讓冰姬為公子斟酒。」

  展昭微微點頭,隨冰姬來到桌前,直身落座,冰姬坐於其右。金虔躊躇片刻,還是挑展昭左側座位坐下,才覺安心。

  「二位公子之前曾說那千紙鶴乃是無價之寶,冰姬不才,願聞其詳。」

  冰姬纖手執壺,邊為展、金二人斟酒便道。

  展昭手執杯盞,但飲不語,眼簾微垂,一雙黑眸卻緩緩移向金虔。

  金虔被看得渾身一個激靈,哪裡還有閒情逸致品嘗美酒,直覺脫口道:「沒錯,正是無價之寶!」

  「冰姬望公子解惑。」

  「這個……」金虔不禁偷偷抹汗,心道:我呸,什麼無價之寶,不過是讓貓兒上臺的噱頭,若是疊只紙鳥就是寶物,那咱還在開封府混個什麼勁兒,早就發達了?!

  可再一抬眼,只見冰姬與展昭四目灼灼,直直瞪著自己,那堂堂四品御前帶刀護衛的嘴角似乎還有幾分上揚的趨勢。

  金虔頓時臉皮隱抽,心思一轉,硬著頭皮道:「冰姬姑娘且聽我說個故事,待此故事說完,便可明白。」

  說罷,也不管對面二人是何反應,深吸一口氣,便自顧自道:「百年之前,黃河決堤,洪災萬里,災民無數,朝廷為修堤壩,舉國征工。話說有一對新婚夫婦,成婚不過三日,相公便被征工修築堤壩。臨行之時,相公對其娘子道:為夫此去,到楓葉遍紅、大雁南去之日,便可歸來。娘子聽言,深信不疑,天天日盼夜盼,只望能到楓葉紅、雁南去之日。」

  「時間如梭,轉眼已到冬季,楓葉紅罷已落,大雁南飛無蹤。眾人都言,那相公恐怕已是死在洪災之中,但那娘子不信,依然一心盼望相公歸來,這一等,就等了三年之久。待第三年寒冬,那位相公終於堤壩修築完畢,歸家之時,不禁被眼前景象驚呆:寒屋之前,懸掛千隻紅色紙鶴,遠遠望去,竟如楓葉赤紅,寒風吹拂,紙鶴翩飛,竟似大雁南飛——」

  說到此處,金虔頓了頓,偷眼望瞭望對面二人面色。

  只見冰姬雙眸盈光,無雙美貌不復冰冷,卻帶感融;再看展昭,手臂微直,舉端杯盞,卻是忘卻送向嘴邊。

  金虔心裡暗暗鬆氣,定了定神,繼續道:

  「三年期間,每過一日,娘子便折一隻紅色紙鶴掛在屋前,這日,恰是相公離家千日,屋前正好懸掛千隻紅色紙鶴,所以,此種紙鶴又名『千紙鶴』。」

  停下聲音,故作片刻沉默,金虔抬眼又對冰姬正色道:「這千紙鶴乃為無價之寶,並非指其材質昂貴,而是其中蘊含夫妻深情,情比金堅,堪比無價。冰姬姑娘以為如何?」

  冰姬雙目微圓,一瞬怔然,隨即斂下雙眸,輕歎道:「情比金堅,世間難求,當之無愧。」

  金虔此時才算安心,暗暗替自己抹了一把汗,心道:幸虧之前咱博覽眾多言情小說、三流電視劇,否則如此感人肺腑,融和古今、彙聚中外的經典劇本,哪能如此輕易就手到擒來,萬幸、萬幸……

  再看冰姬,依然垂眸不語,金虔又不禁向展昭望去,只見展昭黑澈雙眸之中,隱顯動觸,見到金虔望向自己,不由輕勾薄唇,露出一抹了然笑意。

  金虔頓覺眼前漫天桃花翩飛,趕緊收回目光,穩住心神。

  就聽一旁展昭朗聲道:「如此情深,自然無價。但那名相公三年不歸家門,只為修築堤壩,為民之心,同樣無價。冰姬姑娘以為如何?」

  金虔聽言,不由一愣,趕忙用眼角瞥向展昭,但見展昭緩緩放下酒杯,端正神情,卻有胸有成竹之態。

  嘖——貓兒這表情,怎麼看怎麼奸詐。

  冰姬聽到展昭問話,不由抬首回道:「捨身為民,自然無價。」

  「姑娘對此位相公如何看法?」

  「欽佩之至,冰姬難以望其項背。」

  「若有機會,姑娘可願效仿此人,捨身為民?」

  冰姬聽到此言,縱使容顏再冷,也不禁顯出驚異之色,脫口道:「公子此言何解?」

  展昭輕斂朗目,端起酒杯,淺品一口,沉聲道:「姑娘可知陳州如今境況如何?」

  冰姬面色微凝,微微垂首,冷聲道:「冰姬略有耳聞。」

  放下杯盞,展昭起身緩步走到樓臺之前,任憑徐徐夜風,吹拂一身月色錦衣,清澈嗓音隨風而至:

  「陳州大旱,災民無數,可那安樂侯爺卻無視百姓疾苦,視災情如無物,不管不問,甚至隱報災情,欺瞞朝廷,幸虧蒼天有眼,災情上報,有欽差奉旨親至陳州賑糧,但奈何安樂侯在陳州境內根基穩固,兵權在握,對賑糧之事多加阻撓,如今,恐怕這賑糧又會被安樂侯所控,無法到達百姓手中。」

  冰姬聽言,不禁面色微動,頓了頓道:「公子為何向冰姬說這些?」

  頎長身型微動,展昭回身而立,一雙黑爍眸子定定望向冰姬,恍然間,竟好似沉斂深海展於面前:

  「若是憑姑娘之力,便可解救陳州數萬災民,姑娘可願捨身為民?」

  冰姬身型一顫,一雙美目直直望著展昭,臉色又驚又異,緩緩起身,凝聲問道:「公子到底是何人?!」

  「在下開封府展昭,特請冰姬姑娘助包大人一臂之力。」

  皓月皎皎,澄清萬里,夜霧乘風,颯颯揚衣,展昭一襲月袍隨風飄舞,瀟瀟若水,一雙沉靜星眸,蘊藏巍巍正氣。

  莫說那冰姬,就連看慣貓兒樣貌的金虔亦有半刻呆愣。

  「冰姬……願往。」

  看到冰姬由驚到呆,由呆到醒,由醒到羞,由羞到敬的繽紛臉色變化,金虔終於得出如此結論:

  嘖嘖,果然是美貓一出,誰與爭鋒!

  

  *

  以下為俺許久未能更新的賠罪番外,請各位讀者殿大人們笑納:

  為何向來樸素的貓兒會穿著昂貴的錦衣去天香樓?答案如下:

  *

  

  賠罪番外:

  話說公孫先生獻計,讓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前去天香樓一會花魁冰姬,展昭臨危受命,自然不敢怠慢,拱手別過包大人,帶領張龍、趙虎兩名校尉,即刻就要起身。

  可還未邁出門檻,就聽身後公孫先生提聲道:「展護衛且慢。」

  展昭聞言不由停住身型,回身問道。「公孫先生可是還有吩咐?」

  只見公孫先生緩緩走到展昭面前,上下細細打量眼前藍衣護衛,面色凝然道:「吩咐不敢當,只是——」

  「只是……」展昭疑惑。

  公孫先生手撚墨髯,踱步在展昭身側走了一圈,眉頭卻是越蹙越緊,半晌才道:「聽項氏兄弟所言,那冰姬身價極高,且凡去天香樓之人,非富即貴……展護衛若要想見冰姬一面,你這……」

  「噗——」

  話音未落,就聽大廳角落傳出一聲異響,在這大廳之內卻是分外清晰。

  眾人不禁回首一望,只見一名瘦小差役蹲在大廳邊角,手掌捂口,雙肩顫動不止。

  王朝距金虔最近,看得最是清楚,心中納悶,不禁開口問道:「金虔,你這是何故?」

  此時金虔正拼命忍住笑意忍得辛苦,忽聽王朝聲音,直覺抬頭,正好對上眾人驚異目光,心頭一跳,趕忙規整神色,起身肅立道:「屬下無事。」

  只是功夫不到家,一邊嘴角還隱隱抽動上揚。

  公孫先生一見,卻是面帶喜色,高聲道:「莫非金捕快也注意到了?」

  注意到什麼?

  眾人不禁納悶萬分,數道目光直直射向金虔。

  只見金虔嘴角抽搐幅度越加明顯,頓了許久才道:「公孫先生神機妙算,屬下佩服。」

  「既然如此,金捕快以為該如何補救?」

  「李知府府中定有補救之法。」

  「說得有理……既然如此,還煩請金捕快相助。」

  「……屬下遵命。」

  眾人就這樣莫名其妙地望著兩人在這裡一唱一和,卻是完全不知所云,直到兩人圍著展昭轉了數圈,最後同時搖頭歎氣,然後一邊一個,拽著同樣一臉莫名的四品護衛胳膊不由分說拖進了內室,眾人才覺不妥。

  之後,就聽內室傳出如此聲音。

  「公、公孫先生?!這、這是為何?不、不用勞煩金捕快,展某自己動手寬衣便可。」

  片刻沉靜。

  「金捕快以為如何?」

  「差強人意。」

  「不、不勞二位,展某自己動手。」

  一陣沉靜。

  「金捕快覺得可好?」

  「稍顯奢侈……」

  「有理。」

  「二位,展某自己來就好!!」

  ……

  如此類似對話重複數遍之後,才見三人從內室步出。

  眾人頓覺眼前一亮。

  只見展昭腳踏雲靴,身著月袍,腰束玉帶,雪白發帶長垂腰間,隨身形緩緩而動,眉飛入鬢,爍目攬星,正是玉樹美儀,瓊玉臨風。只是筆直身形略顯尷尬,兩抹微紅悄然登頰。

  見慣平時身著素衫四品護衛的眾人,如今無一例外,竟全都看呆了。

  「大人,」公孫先生上前對包大人拱手道:「如此一來,天香樓此行必然萬無一失。」

  包大人頓時回神,面帶贊色道:「公孫先生果然思慮周全。」

  公孫先生微微一笑:「展護衛此身裝扮還全靠金捕快眼光過人。」

  包大人看向金虔,點頭道:「金捕快心思敏捷,不如一同前去天香樓,相助展護衛。」

  「……屬下遵命。」金虔垂首回道,臉孔有些不自然抽搐。

  「張龍、趙虎!」

  「……」

  「張龍、趙虎!!」

  「啊?啊!屬下在。」

  「你二人也同去……」

  老包話音未落,就見張龍、趙虎二人同時上前一步,信誓旦旦道:「大人放心,我二人就算拼了性命,也定會護展大人周全!」

  「噗——」又是一聲異響從金虔空中噴瀉而出。

  眾人發誓,那時,他們的確看見有一雙貓耳朵變得通紅透明。


第35章 十二回 花魁冰心協青天 脂粉哭喪險阻重

  話說展、金二人登上頂樓多時,張龍、趙虎在大廳之內等得心急如焚,對金虔計策更是一百二十個不放心,眼看就要衝上樓去一探究竟,正好見到樓上跑下一人,定眼一看,正是金虔。

  張龍疾步上前,一把揪住金虔胳膊,低聲道:「金虔,事情辦得如何?」

  趙虎也上前急問道:「為何只有你一人?展大人呢?」

  「放心,放心,萬事俱備。」金虔被抓得生疼,忙擺手安撫兩人道。

  二人一聽,這才安心,放開手指。

  金虔松了口氣,雙眼在大廳環視一周,朝著正在賓客之間周旋的身影,提高聲音叫道:「老鴇!」

  那老鴇正在招呼客人,忽聽有人呼喊,趕忙甩著帕子扭走過來,定眼一看,正是之前險些把天香樓搞得雞飛狗跳的小廝。

  「呦,這位小哥,有何吩咐啊?」

  「我家公子要領冰姬姑娘回府一敘,特來告知老鴇。」

  那老鴇一聽,不由一愣,手中的大紅巾帕都忘了甩,瞪著金虔半晌才道:「這位小哥,我家的花魁可不是說帶就能帶的,再說了,冰姬自打來到我這天香樓,就從未踏出大門一步,如今若想帶冰姬出樓,恐怕……」

  金虔望著老鴇雙目閃閃放光的德行,蹙眉許久,才不情不願地從懷中掏出一張銀票,遞過去道:「那這樣如何?」

  老鴇接過銀票,頓時喜笑顏開,話鋒一轉,笑道:「你家公子能看上冰姬,自然是冰姬的福氣,我做媽媽的豈有阻擋之理?我這就去準備轎子,送冰姬去公子府上。」

  「慢著!」金虔趕忙喝住老鴇,「不勞費心,我等備有馬車。」

  老鴇一聽,更是高興,道:「既然如此,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可就不多事了,在此恭送幾位大爺。」

  說罷,大紅手帕在三人面前晃了幾晃,便扭著腰肢離去。

  待老鴇走遠,趙虎才莫名問道:「金虔,我等是步行前來,何時備了馬車?」

  張龍也道:「為何不用天香樓的轎子?」

  金虔一聽,險些一個跟頭栽到地上,心道:這兩人,恐怕真是把渾身的細胞都長到了肌肉上,大腦裡沒留下半顆。

  臉皮抽動幾下,金虔才道:「若是讓天香樓的轎子明目張膽行到府衙門外,且不說這計謀是否露餡,就沖天香樓這青樓的買賣和府衙地位,二位大人,可覺妥當?」

  張龍、趙虎一聽,這才明白,頓時臉面上有些掛不住。

  就見張龍臉一沉,對金虔命令道:「既然如此,金虔,你還不速去尋租馬車?!」

  金虔跟著幾人忙了一個晚上,還被這個二愣子張龍無故扔下樓閣,險些跌歪了自己堂堂現代人的俊臉,本就十分不爽,此時一聽張龍命令,更是火冒心頭。

  心思一轉,金虔細目一眯,垂首無辜道:「大人命令,屬下自當遵從,只是屬下自小就有不認路的毛病,如今在這陳州人生地不熟,若是不小心迷路,耽誤了時辰——想那冰姬天香國色,美豔無雙,如今和展大人單獨共處一室,時間久了,難免……唉呀,瞧屬下在說什麼?展大人是何等人物,這定力自然不比尋常,屬下恐怕是多慮了吧……」

  說罷,抬眼頭偷望張龍、趙虎,果然,只見這開封府的兩大校尉都變了臉色。

  只見張龍神色一凜,道:「趙虎,馬上隨我去尋馬車!」頓了頓,又道:「金虔,你速速回到冰姬房中,與展大人一起帶冰姬去後門。」

  說罷,二人就如同火燒屁股般匆匆向門口奔去。

  金虔望著二人背影,悠然抱起雙臂,面露賊笑,嘀咕道:

  「不勞二位操心,那貓兒在咱離開之時就帶著冰姬去了後門,此時恐怕已經等候多時了。」

  哼哼,跟咱鬥?小子,你那腦袋細胞還少了上千年的進化!

  *

  張龍、趙虎果然效率驚人,不到半刻,就尋到一輛素樸馬車,駕到天香樓後門。

  見到在後門等候的三人,兩大校尉明顯松了口氣,看得金虔一旁直想垂地大笑。

  幾人登上馬車,馬蹄飛奔,車輪速滾,不多時,就回到知府衙門。

  匆匆通報之後,五人就急急來到花廳,向包大人覆命。

  包大人與公孫先生早已恭候多時,此時一見幾人,自然喜上眉梢。

  展昭行步流雲,來到包大人身前,拱手道:「大人,屬下已將天香樓冰姬帶回。」

  包大人點點頭,道:「展護衛辛苦了。」

  張、趙、金三人拱手行罷禮,便隨展昭一併退立一旁。

  冰姬雖然首次見到奉旨欽差,卻是不忙不亂,儀適禮佳,只見她輕搖蓮步上前,身不晃,目不斜,盈盈下拜道:「冰姬見過包大人。」

  「不必多禮。」

  「謝大人。」

  冰姬款款起身,婷立廳中,一室鬱然。

  包大人上下打量冰姬幾番,面帶贊許,撚須側首向公孫先生問道:「先生以為如何?」

  公孫先生也面色滿意道:「果然是國色天香,冰肌玉骨。」

  包大人點點頭,又轉望向冰姬,正聲道:「冰姬!」

  這一聲,隱蘊威嚴,聽得冰姬不由身形一震,趕忙回道:「民女在。」

  「你可知本府招你前來所為何事?」

  「冰姬已聽展大人略為說明。」

  包大人微闔雙目:「為了陳州百姓,我等設下這『脂粉哭喪計』捉拿安樂侯,但此計甚為兇險,如若不成,我等皆有性命之憂。」頓了頓,包大人又緩聲道:「若是姑娘不願,本府也不勉強。」

  此言一出,廳內眾人皆是一片愕然。

  冰姬聽言,更是驚異,不由抬眼一望。

  只見包大人廳中正座,威嚴如山,一雙曆目銳光四射,黝黑無私鐵面之上,卻又帶有三分憫色。

  冰姬頓時心頭一動,雙目不由微微發酸,提裙下拜,垂首肅聲道:「冰姬一屆煙花女子,如今蒙包大人不棄,能幫大人救助災民,為國除奸,縱使粉身碎骨,冰姬也毫無怨言。」

  冰冷若玉的聲音,此時卻有些微微顫動,所出話語,卻是堅定不移。

  眾人望著眼前盈盈若柳的身影,心中也是不由湧起慷慨激昂之感。

  包大人雖是沉默不語,但也微微點頭。

  公孫先生見時機成熟,便不再費時,將計策細細敘述給眾人,分配部署,環節相扣,不用細表。

  待一切安排妥當,眾人正待離去準備,公孫先生卻突然像想到什麼,急聲喚住眾人,卻是皺眉不語。

  眾人不解,但見公孫先生面色凝重,竟一時間無人敢上前詢問。

  只見公孫先生沉眉凝目,許久才道:「如今只有一事難備妥當,這『脂粉哭喪計』,脂粉為首,哭喪為次,但若要讓眾位痛哭——不知各位可有辦法?」

  要知道,開封府這幫人精,要說是拿犯查案,個個都是好手,可若說這掉眼淚的勾當,恐怕是打死也做不出來。

  被公孫先生這一問,眾人頓時也犯了難,個個面面相覷。

  王朝撓了撓腦袋,道:「不如讓展大人點了眾人的哭穴。」

  展昭聽言搖頭道:「不可。哭穴一點,痛苦不止,自顧不暇,如何還能做事?」

  「那……」趙虎躊躇道:「不如我們假哭如何?」

  公孫先生搖頭接語道:「若是讓安樂侯看出破綻,豈不是功虧一簣?」

  ……

  偌大一個大廳,寂靜非常,開封府一眾精英人物,如今卻為了如何掉眼淚而愁眉苦臉,場面不可不謂詭異。

  金虔一旁看得好笑,心道:這有何難?只要老包出去吼一聲:展護衛近日就要和冰姬成親,咱敢打賭,九成九的人會當場痛哭流涕。要不就公孫先生出去喝一句:下半年工資減半——

  「金捕快!」

  金虔正在天馬行空想得高興,突然聽聞公孫先生一聲呼喝,頓時心頭一跳,急忙抬頭,只見眾人又在公孫竹子的提醒下,目光炯炯地盯著自己。

  金虔頓時一頭冷汗:難道這個時代咱的老祖宗欠公孫竹子的錢?要不這根公孫竹子怎麼天天和咱過不去?!

  「金捕快面色帶喜,莫不是有了良策?」開封府的智囊問道。

  開什麼玩笑,咱的主意雖好,但若是真說了出去,不用等安樂侯來踢場,咱現在就會成為貓兒劍下亡魂……

  「這個……」金虔語結。

  滴點眼藥水?呸,北宋哪裡有眼藥水?風油精?更離譜……

  等等……

  金虔突然靈光一現,脫口叫道:「用洋蔥!」

  此語一出,一片寂然,許久,才聽公孫先生問道:「敢問洋蔥為何物?」

  金虔險些被自己的口水給噎死:不是吧?洋蔥還沒出世?!

  「那辣椒……」

  「似乎略有耳聞,金捕快可見過此物?」

  不會吧……

  金虔使勁咽了咽口水:「花椒……」

  公孫策聽言,雙目一亮,提聲道:「金捕快果然一語驚醒夢中人!用花椒沾巾,再用手巾揉眼,必可紅眼落淚。」環視一圈眾人訝異臉色,公孫先生頓了頓,又道,「張龍、趙虎,你二人速速準備,將廚房花椒平均分給眾位,攜於身上,以備不時之需。」

  「……屬下領命!」

  張龍、趙虎雙雙拱手,退出大廳,臨行之時,還不忘怨瞪金虔一眼。

  就連旁邊那只貓兒,身形似乎也有些僵硬。

  金虔頓時一陣發寒:那花椒若是揉在眼旁,滋味恐怕不大好受……嘖嘖,麻煩大了……

  包大人見狀,點了點頭,緩緩起身,環視眾人,凜凜目光,如電如炬,令人心頭激蕩:

  「請各位分自準備,明日便見分曉!」

  「屬下遵命!」眾人聲震九霄,齊聲合一,就如此時心境。

  當然,除了正在發愁如何面對眾怒的金某人。

  *

  大凡跟隨欽差出門,一路上自然是少不了各位官員的好處孝敬,所以,能跟隨欽差出門,多是眾多官差夢寐以求之事,但此次隨包大人奉旨至陳州放糧的百名官兵護衛卻並非如此。這陳州之行,不但半點好處沒撈著,還險些送了性命:想起那日安樂侯在知府衙門前的陣仗,仍是叫人冷汗森森——百人護衛固然威風,但若是與侯爺上萬威威鐵軍相比,恐怕連給人家塞牙縫都不夠。

  如此壓力之下,眾多官兵護衛無不誠惶誠恐,戰戰兢兢,而此時從內堂不脛而走的消息無疑更是雪上加霜——包大人竟因不堪與安樂侯為伍,于淩晨時分服毒自盡。

  此消息一出,莫說隨包大人來到陳州的眾人,就連陳州府衙門的一眾衙役都是震驚當場。

  那位被譽為青天在世的包大人居然就這麼去了!

  誰能相信?

  誰都不信!

  消息傳出不到一刻,上百名官兵護衛加上府衙差役都不約而同聚至大廳前方空地,密密麻麻一院子的官差,各個面色凝重,只望能得到一個解釋。

  不多時,就見大廳正門緩緩外開,從內走出一名儒衫男子,白麵墨髯,正是開封府的公孫先生。

  只見公孫先生面色淒然,雙目含悲,身型不穩,腳步虛空,顧視眾人許久才道:「各位,包大人……去了,還望眾位節哀……」

  此言一出,眾人頓時驚立當場,擠滿百人的庭院,竟是毫無聲息,死寂一片。

  半晌,眾人才略微回神,不可置信地望向從公孫先生身旁幾位人物,望能聽到不同結果。

  但這一望,更叫眾人心頭一寒。

  只見右側王朝、馬漢、張龍、趙虎四大校尉,各個雙目通紅,淚流滿面,不用問,自然是悲從心起。

  再看左側那抹絳紅身影,雖然身直如松,面色如常,但不難看出一雙黑爍雙眸,此時也是微微發紅,內含瑩水。

  眾人頓時心中宛如刀絞,悶痛不已:

  罷了,連那位堂堂四品帶刀護衛眼圈都紅了,看來這包大人八成是去見了閻王。

  就聽公孫先生顫聲又道:「包大人的靈堂,還要麻煩各位了……」

  說罷,公孫先生掩面搖頭,肩膀抖動許久,才又抬首,開始指派人手,佈置靈堂。

  眾人這才回神,當場就有幾個感情豐富的哽咽出聲。

  「包大人……」

  四大校尉見到此景,更是難以自抑,匆匆回避;四品帶刀護衛雖然身型筆直,腳下卻微帶踉蹌。

  看得眾人更是一陣心酸。

  待佈置靈堂,準備挽聯、香火蠟燭之時,眾人再也按捺不住,逐個垂淚,陣陣嗚咽。上百人的哭聲,合疊一處,竟好似悶雷一般,霎時間就傳遍府衙的四面八方。

  這一哭可不要緊,頓時就在陳州境內捅了馬蜂窩。

  周遭的老百姓一聽:喲,這是怎麼了?府衙裡為何無緣無故傳出如此驚人哭聲?

  就有不少附近的百姓,好奇前來打聽。

  等這些人到了府衙一看,不由大驚失色,只見這府衙之內,白帆高挑,靈棚搭建,出入之人,皆穿白掛孝。再一打聽,居然是前來賑災放糧的包大人西去了。

  老百姓一聽,更是心痛如割,心道:這真是好人沒好報,禍害活千年,像包大人這樣的好官,怎麼說沒了就沒了呢?而像安樂侯那樣的禍害,怎麼就能吃香喝辣,穿紅掛綠?真是蒼天無眼啊!

  這些老百姓是越想越傷心,越想越難過,漸漸都聚在府衙門口,抹淚痛哭。不到半個時辰,這府衙門口就聚集了千人有餘,皆為包大人飲淚舉哀。

  消息越傳越快,不到一個時辰,包大人西去的消息便傳遍了陳州城,陳州整城,都浸於鳴咽飲泣聲中。

  再說這陳州府衙,周遭都被舉哀百姓所圍,哭聲震天,府衙之內,也是人人飲淚,府衙內外一片悲痛。

  卻不料,就在如此時候,居然有人在府衙門外高聲叫囂。

  就聽舉哀人群之外有人高喊:

  「讓開、讓開,安樂候爺到——!」

  眾人扭頭一看,只見那安樂侯龐昱,身穿緞袍玉帶,肩披英雄氅,跨下高頭駿馬,腰佩寬葉刀,昂立於街道中央,挑眉冷笑。在他身後,密密麻麻,放眼望去,竟有數百人眾,再看這群人,皆是江湖打扮,身帶利刃,短襟薄靴,各個橫眉怒目,一看就知絕非善類。

  就聽安樂侯馬下一名小僕喝道:「侯爺在此,還不速速讓開?!」

  守在府衙門外的老百姓,是敢怒不敢言,雖然心中怒火中燒,但也只能依言讓路,默然不語,退讓一條通路,讓安樂侯的人馬晃晃蕩蕩近到府衙正門之前。

  安樂侯提韁停馬,立於衙前,上下打量一番,鳳目一挑,對馬下的小僕道:「去找個衙役馬前問話。」

  「是!」那小僕拱手行禮,噌噌噌跑進了府衙。

  一進府衙,那名小僕也是一驚,只見這府衙上下,素孝濃哀,目光所及之人,皆是面色哀痛,雙目紅腫,見到小僕上前問話,不但不答,還臉色發黑,頗有上前打罵之意。

  那小僕心裡也明白:這位奉旨欽差如此莫名身亡,其中緣由自然是和自家侯爺脫不了干係,若是自己硬拖一個差役出門問話,恐怕話還沒問到,自己卻先挨了一頓板子。

  不過這小僕也還算機靈,眼珠子滴溜溜一轉,就瞄到一個適合人選。

  只見那人,一身差役裝扮,身材消瘦,懷抱雙臂,直直靠在角門門板之後,猛一看去,似在警戒守備,但一細看,卻不難發現他雙目微眯,腦袋隨著晨風不時點上一點,正是打盹之貌。

  當然,能在如此緊要關頭還能悠閒打盹之輩,除了金虔之外,不做他人之想。

  小僕一見金虔如此模樣,倒是樂了,心道:此人對如此噩耗竟然漠不關心,定然並非開封府的人,而是陳州府衙差役,若是將此人拖去問話,想必也不會遭來一身暴打,而且,若是陳州府衙的差役,想必也能問出幾分實話。

  想到這,小僕打定主意,邁步上前,拍了拍那名消瘦差役的的肩膀道:「喂,隨我到門外向侯爺回話。」

  只見那名差役眼皮抖動幾下,慢吞吞啟開一條眼縫,瞟了差役一眼,頭轉了方向,繼續抱著胳膊打盹。

  那小僕跟在安樂侯龐昱的鞍前馬後,也算是安樂候面前的紅人,出門在外,別人沖著安樂侯的面子,多少也會給些面子,不料這知府衙門裡一個小小差役,居然如此不識抬舉,頓時就叫這個小僕心頭一怒,立馬沖著那名差役耳朵眼吼道:

  「喂喂喂,說你呢,還不趕緊隨我去見侯爺。

  金虔這才勉強睜開一雙細眼,打量對面人一番,懶洋洋道:「這位兄台,咱昨晚上可只睡了半個時辰,別說猴爺,現在就算是牛爺、龍爺來了,也點向咱這周公讓路。」

  小僕一瞪眼:「什麼周公,如今在這陳州地界上,還能有誰比安樂侯爺大?」

  金虔聽言,豁然站直身體,一雙細目猛得繃大,嘴裡吞吐道:

  「安樂侯……爺?你說的可是當朝國舅爺安樂侯?」

  不是吧?!

  小僕一見差役如此表情,頓時得意起來,揚起下巴道:「就是當朝國舅,龐貴妃的胞弟,當朝太師的獨子安樂候爺!」

  「你說……讓我……去見那安樂侯?」 金虔只覺腦袋「嗡」得一下就變成兩個大,兩條眉毛擠成一個團,趕忙提聲叫道:「等等,咱一個小衙役,口齒不清,恐怕說不清楚來龍去脈,不如讓咱幫您找位管事,再……。」話音未落就要轉身落跑。

  不料那小僕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金虔的腰帶,拖向大門:

  「羅唆什麼?若是讓侯爺等得太久脾氣上來,你能擔待的起嗎?」

  金虔被拖在其後,拼命掙扎了幾番,無奈收效甚微,最後只得皺著一張臉,不情願的隨在其後,邊走心裡邊大呼倒楣:

  咱不過是偷溜出來補個覺,這是招誰惹誰了?嘖嘖,還不如在大廳裡掛孝布,雖然那孝布重了少許,但比起去見小螃蟹這個BOOS級人物,最起碼沒有性命之憂啊啊啊啊……

  *

  再說那安樂侯龐昱在府衙門前等了許久,正處十分不耐煩之際,就見自家小僕拖了一個差役裝扮的少年跑了出來。

  待此人來到馬前,安樂候定眼一看,只見此人身材瘦小,差役裝扮,一條孝帶松松系在腰間,濃眉細眼,臉面之上盡是哭喪之相,來到侯爺馬前,躬身下拜:「小人見過侯爺。」

  龐昱眯著雙眼打量道:「下跪何人?」

  「回侯爺,小人是開封府的差役。」

  「開封府……」龐昱頓了頓,又問:「這府衙之內到底出了何事?為何眾人如此痛哭?」

  金虔一聽,頓時鼻頭冷汗直冒,心道:

  若是咱現在言辭之間露出半點破綻,讓這只小螃蟹看出少許端倪,導致公孫竹子費盡心機想出的「脂粉哭喪計」泡湯……暫且不論開封府那幫精英將會如何料理自己,就眼前這位小螃蟹,若是讓他得了機會跑路,定會秋後算帳,把咱和開封府這幫傢伙一鍋燴了……不妙啊不妙,嘖嘖,如此緊要關頭,還是要靠咱堂堂現代人的精湛演技啊!

  想到這,金虔趕忙上下其手,在自己身上摸了半天,掏出那塊包著花椒的帕子,用力在眼眶上揉了幾下,頓覺雙眼一陣刺熱,溫熱液體瞬間充滿眼眶。

  金虔這才慢慢抬頭,故作哽咽道:

  「回、回國舅爺,小人也不是十分清楚,只是昨天侯爺走了之後,包大人就一直悶悶不樂,連晚飯都沒吃。待到淩晨時分,就聽包大人屋裡傳出幾聲叫喚……後來公孫先生就出來通知我們,說包大人昨夜去、去了……」

  說罷,就悶頭抽咽,抬臂抹臉,貌似用衣袖拭淚,其實是用衣袖偷擦冷汗。

  那龐昱聽完金虔所言,先是一頓,臉色微愕,但暫態恢復常態,對身側小僕道:「包大人乃是奉旨欽差,如今卻在陳州暴斃,于情於理,本侯都應去弔唁。來人哪,隨本侯進府衙,憑弔包大人。」

  說罷,就翻身下馬,領著身後上百江湖人物,身攜武器,浩浩蕩蕩的走進府衙大門。

  金虔跟在最後看得咂舌,心道:乖乖,瞧這陣勢,若說是去憑弔,還不如說是去踢館。

  就說安樂侯這行人呼呼啦啦來到府衙正廳,抬眼一望,頓時一愣。

  只見這間正廳,此時已是靈堂佈置,靈帳高挑,素蠟高燒,紙灰飛揚,正中央擺放一口烏木棺材,左金童右玉女,前方擺放靈牌,正是淒涼無限。

  大廳兩側,齊齊跪地兩排,左邊起首,正是開封府師爺公孫先生,兩大校尉王朝、馬漢;右邊起首,乃是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昭、張龍、趙虎,其餘皆是開封府衙役和京城護衛。眾人皆是身著重孝,眼眶紅彤,虎目含淚。

  只見安樂侯立在靈堂門口,頓了一頓,才邁步走進,來到靈位前方,拈香焚紙,跪在靈前拜了三拜。

  雖然貌似虔誠,但他身後的那些江湖人士卻是半步不離,來到靈前,也是毫無敬色,無人跪拜。

  雖然心裡明白,面前靈位並非真正包大人靈位,但開封府眾人見到此景,依然是怒吼攻心,王朝、馬漢幾欲上前呵斥。幸好公孫先生搶先一步,將兩人攔下,來到安樂侯身前,拱手施禮道:「侯爺來此,開封府眾人倍感榮光,還煩請侯爺進內堂奉茶。」

  不料那龐昱卻搖頭道:「不勞公孫先生,本侯在靈堂飲茶即可。」

  眾人一聽,不禁一愣。

  金虔雖然站在門口,倒也聽得清楚,心裡也是十分納悶,心道:這只螃蟹是什麼嗜好?居然還有在靈堂品茶的愛好?果然是:有錢人的心思——海底針。

  就聽安樂侯又道:「本侯仰慕包大人已久,前日更是一見如故,不料今日就陰陽相隔,只好借此機會與包大人相飲,以慰亡靈。」

  金虔一旁佩服萬分:此人果然是屬螃蟹的,臉皮之厚,連咱都自愧不如。

  再看開封府眾人,皆是目含怒火,四大校尉自不用說,就連向來沉穩冷靜的四品護衛,額上的青筋此時都清晰可見。

  公孫先生卻是不惱不怒,繼續施禮道:「既然如此,就請侯爺落座。」說罷,頓了頓,用餘光掃視一圈,又道:「來人,奉茶。」

  眾人見到公孫先生目光示意,自然明白,暗自打起十二分精神應對。

  就見門簾撩起,一名素裝女子手托茶盤,從內室款款而出。只見此名女子,孝裝素裹,粉雕玉砌,窈窕身姿,娉婷蓮步,來到安樂侯面前,垂首奉茶。

  除了之前見過冰姬的幾人,其餘眾人,包括安樂侯帶來的上百江湖打手,一時間都看呆了,全都瞪著兩個大眼珠子,直勾勾地盯著眼前的絕代佳人。

  知道「脂粉哭喪計」詳情的幾人見到此景,心裡十分高興,心裡都道:如此一來,還不怕那安樂侯不上當?

  可當幾人將目光移向座上的安樂侯,卻是不禁心頭一跳。

  那龐昱不但未顯半分猥瑣之色,嘴角反倒漸漸掛上一絲詭異微笑,笑得人心頭直冷。

  就聽那安樂侯柔聲道:「冰姬,你果然在此。」

  只見那「脂粉哭喪計」的中心人物、前一晚還曾言誓要將安樂侯伏法、恃才傲物的冰姬,此時卻恭敬跪在安樂侯腳邊,琅琅道:「屬下冰姬,參見侯爺!」

  金虔頓覺脊背發涼,後背汗毛根根倒豎。

  大事不妙!敵人間諜深入我軍內部,老包啊,看來您這間精心佈置的靈堂很快就可以投入使用了……


第36章 十三回 靈堂內殺機四伏 小差役挺身走險

  且說這冰姬向安樂侯龐昱腳邊躬身一跪,靈堂內眾人無不大驚失色。之前知曉「脂粉哭喪計」的幾位開封府精英,更是面如土色。

  只見安樂侯斜靠椅背,手端茶碗,悠然抿了一口,道:「冰姬,在本侯面前,不必多禮,起來吧。」

  「冰姬遵命。」

  素衣麗人款款起身,恭敬立于安樂侯身側。

  龐昱微微眯眼,眼角瞟了一下四周眾人,緩緩道:「冰姬,你不在天香樓內做花魁,為何來府衙來做侍婢?」

  冰姬垂首斂目,恭聲道:「回侯爺,冰姬乃是受人所托。」

  「哦?」安樂侯微啟眼簾,冷哼一聲,「受何人所托?難道會是這躺在棺木之內的包大人?」

  「侯爺英明。」

  「哼,所托何事?」

  「以冰姬之貌□□侯爺,並趁侯爺落單之際逮捕侯爺。」

  「那這靈堂——?」

  「回侯爺,此靈堂正是為了誘捕侯爺所設之局。」

  「哈哈哈……」

  突然,一陣狂笑從安樂侯口中宣洩而出,高笑聲聲,在寂然大廳之中擊起陣陣回音,環繞悽惶靈堂之內,更添幾分陰森之氣,聽得眾人毛骨悚然。

  許久,笑聲漸止,只見那安樂侯龐昱悠然放下茶盞,鳳眼微眯,緩緩環視眾人一圈,冷聲道:「本侯素聞開封府內人才輩出,如今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各位才到陳州不到兩日,居然就擺出如此陣仗來慰勞本侯,本侯還真是始料不及啊!只是——」

  安樂候嘴角上鉤一抹冷笑,又道:「眾位可知,這陳州境內所有青樓姬院,都屬本侯所轄,老鴇龜奴、包括本侯身側的這位當紅花魁無一例外都為本侯屬下。各位想利用本侯的屬下來捉拿本侯,豈不是荒天下之大謬?!」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面如蠟紙。

  金虔縮在門邊聽到此語,滿頭冷汗更是一個勁兒往外冒,心道:

  嘖嘖,原來不是此人不屑光顧青樓妓院,而是因青樓都是他自家產業,無需去逛,只需在家直接叫「外賣」送貨入室便可。人人都說,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可怎麼開封府的各位精英和咱這個堂堂現代四有新人加起來,卻連眼前這只螃蟹也頂不上?!公孫竹子啊,您千算萬算,怎麼就是沒算到安樂侯是陳州紅燈區的幕後教父——

  想到這,金虔不由將目光移向靈堂正上的幾位,只見左側公孫先生,雙目黑沉,一張儒面竟隱隱透出鐵青;右側四品帶刀護衛,身形筆直,指節泛白,劍鞘哢哢作響;

  後方四大校尉,更是臉色陰沉,也不知是因為那花椒面的緣故還是因為急火攻心,個個雙目赤紅。四人鋼刀緊握,身體緊繃,大有沖上前將那安樂侯亂刀砍死之勢。

  再看那安樂侯,眼見開封府眾人仿若石化一般,半句話也說不出來,眼中蔑色更重,眉峰高挑,嘴角勾冷,起身慢步來到靈堂木棺之前,四下打量一番,道:「若說是為了誘捕本侯,這靈堂做的倒也像模像樣,本侯倒要看看,包大人是否真的會躺在棺木之內迎接本侯?」

  說罷,安樂候向身側一名侍從使了個眼色,那名侍從抬手一招,就見七八個江湖打手出隊上前,卷袖挽衣,就要上前抬開包大人棺木。

  眾人一見,皆是一驚,就連趴在門口的金虔,也險些驚叫出聲。

  要知包大人的確是在棺木之中,不為別的,就怕安樂侯不信大人詐死,想要開棺查探,為了以防萬一,才讓大人委曲求全,躺在棺木之內。可如今眼看這誘捕之計已然敗露,而安樂侯卻選此時開棺查驗,擺明瞭就是打算將計就計,以包大人此時已「死」之「實」做幌,趁機再補上兩刀,殺人滅口,以絕後患。

  可這幾人還未近到棺木三尺以內,就覺一陣勁風眼前掠過,只見一柄烏黑劍鞘竟憑空橫在幾人眼前,隔去前路。

  展昭一身素孝,星眸含冰,劍眉凝煞,手中巨闕雖未出鞘,卻是殺氣四溢。

  「有展某在此,休想再進半分!」

  冷冷嗓音,如寒冬朔雪,冰筋徹骨,聽得堂內眾人不禁一陣心悸。

  安樂侯手下的這些江湖打手,也非吃素之輩,就聽「唰唰唰」數聲,上百刀刃兵器盡數出鞘,頓時堂前寒光閃爍,刀鋒嗡鳴之聲不絕於耳。

  安樂侯挑眉掃了堂前展昭一眼,一雙鳳眼霎時狠光四射,咬牙切齒道:「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昭——哼,就算你能以一當十,難道還能以一當百不成?!都給我上!」

  安樂侯一聲令下,百名打手頓時都來了精神,各個手抄利刃就朝展昭沖了過去。

  展昭衣未動,身如松,只是手腕輕輕一顫,巨闕應聲而出,霎時間,光華四射,耀得眾人不由後退一步,再定眼看去,只見那巨闕不過只出半鞘,劍鋒依然穩穩插在劍鞘之中,只有半截劍身顯露其外,殺氣騰鳴,流寒溢冷,竟好比數百兵士立于眼前,讓人無法再近半分。

  一時間,堂內寂無聲息,只見紙灰隨風繞卷飛旋。

  金虔縮在門口觀形度勢,此時一見廳內劍拔虜張、氣氛不對,心中大呼不妙,當下立斷,腳底抹油,噌噌退向外院,可剛退到正門,就聽門外一陣異響,探頭一看,不由大驚失色。

  只見府衙門外,那群哭喪百姓早已不知所蹤,取而代之的是數百官兵,旗林幟密,槍戟如森,密密麻麻填滿街道。

  金虔頓時一個冷顫從頭頂竄到腳趾,身形一轉,噌噌噌又竄回靈堂,再看看屋內形勢佈局,心道:

  乖乖個隆地咚,看看人家安樂侯,外有兵隊打手為接應,內有絕代佳人做內奸,加上此時咱又在人家陳州的地盤……外面的天氣貌似也不錯,這螃蟹是占盡了「天時、地利、人和」——再看看咱這邊,貓兒加四大金剛,自保沒問題;保護裝死的老包——這幾位自然肝腦塗地,死而後已,想必也沒問題;如果再加上一根公孫竹子——貌似有些困難……若說是保護咱這些不入流的官差甲乙丙……

  金虔抬手擦了擦額角的冷汗。

  如此一來,咱這個堂堂未來紅旗下成長的一代「白骨精」(注:白領,骨幹,精英)豈不是要被一隻螃蟹——還是一隻遺臭萬年的螃蟹秒殺?

  想到這,金虔已經是雙腿發軟,腿肚子轉筋,心思千回百轉,還是大腦一片空白,最終還是下意識將目光移向開封府智囊。

  只見公孫先生站在展昭筆直身影之後,身形擋于烏棺之前,儒面肅然,面對眼前陣仗,卻絲毫不見動搖退讓之色,身後四大校尉,也是手持寒刀,團團嚴護棺木。

  金虔見到此景,心裡頓時恍然大明白:

  公孫竹子果然心思靈敏。此時此刻,唯有護住老包性命,我等才有一線生機,否則老包一死,不出半日,咱這幫人定會一併陪葬;老包若是能挺過這關,外人得知欽差未死……想那安樂侯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在自己的地面上明目張膽圍殺禦命欽差……

  可金虔眼珠子在靈堂內外轉了一圈,又不禁皺眉:此時府衙內外,盡是安樂侯的兵馬,就算這幾人武功蓋世,若是硬拼起來,雙拳難敵四手,若想保住老包的性命,真是頗具難度,除非……

  腦中突然靈光一現,金虔趕忙從懷裡抽出隨身藥袋,低頭在內四下翻找,可找了半晌,才哭喪著臉掏出幾粒灰色藥丸,心中哀歎不已:

  嘖嘖,咱居然忘了,隨身攜帶的那些「□□」、「□□」在之前夜探侯爺府的時候已經用掉大半,如今只剩下這幾粒,恐怕連給這幫打手塞牙縫都不夠。

  難道老包一代歷史名人就要命喪於此?!

  老包啊老包,早知如此,何必裝死,直接自盡算了,還能省出一筆喪葬費……

  ……等等……喪葬費……

  對了!若是讓螃蟹以為老包真的死了,自然就不會「再殺」老包一次,咱的小命不就保住了?

  想到這,金虔心裡頓時有了計較,急忙將布袋內藥丸盡數傾倒地面之上,蹲在地上挑揀了半天,才挑出一顆黑色藥丸握在掌心,心裡松了口氣:

  幸虧咱有先見之明,特意準備了這顆逃命必備的「假死丹」,也不枉咱半夜三更廢寢忘食披星戴月冒著被當成刺客的生命危險偷了公孫竹子十余種的珍貴藥材做原材料。

  只是,這安樂侯的人馬把這靈堂圍得水泄不通——這「假死丹」又該如何如破重圍送入老包嘴中?

  金虔四周張望了一圈,只見廳內廳外的官差護衛衙官幾乎都已面無人色,鬥志盡失,已然派不上用場;再看開封府的幾位精英,被安樂侯手下團團圍在靈堂正中,顯然無法脫身。

  一滴汗珠從金虔額邊滑了下去。

  嘖……

  手中握緊「假死丹」,金虔在胸前劃了一個「十」字,深吸一口氣,猛一瞪眼,足下發力,身形宛若離弦之箭,「嗖」的一下就竄了出去。

  再說靈堂之上,安樂候與開封府一眾兩陣對壘,情勢一觸即發,忽聽一聲呼喝,由遠而近,貫穿大廳。

  「萬萬不可啊——侯爺——」

  金虔這一聲叫得那叫一個諂媚,震得府衙房梁直跌木屑,聽得眾人汗毛直豎。

  「什麼人?!」安樂侯週邊侍衛立即拔刀相向,喝問道。

  人影隨聲而至,眾人只覺眼前人影一晃,本來空無一人的大廳後側突然冒出一名瘦小差役,搓著雙手立在安樂侯護衛圈外,滿臉堆笑。

  「侯爺手下留情,是小人我啊!」 金虔堆起一張諂媚笑臉,抬臂招呼道。

  安樂侯隔著人群看不真切,眯著雙眼打量了半晌,才依稀記起此人正是剛才為自己帶路的小差役,才開口問道:

  「為何呼喊?」

  「侯爺!」金虔滿面笑紋,雙手抱拳高聲道,「小人乃是為了候爺著想啊!」

  嗯?

  眾人皆是一愣,還沒等眾人回神,就聽金虔又諂媚高聲道:「小人一見侯爺,就覺眼前霞光萬丈,瑞氣千條,對侯爺敬仰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因此小人抖膽,此時冒死進諫,只望侯爺恩澤,收留小人,小人自當作牛做馬,忠心為主,縱使上刀山、下火海,也絕不皺一下眉頭!」

  此語一出,就連素來以冰面冷眸著稱的冰姬臉上都顯出三分愕然,就不必細表其餘眾人表情是何等精彩了。

  就見張龍頓時一個猛子竄出兩步,手抄鋼刀脫口而罵:「金虔,想不到你竟是如此貪生怕死的貨色,奶奶的,你有膽就來爺手下領死!」

  餘下三位校尉也正欲破口叫駡,卻被公孫先生抬手擋下。

  眾人不解,皆望向公孫先生,只見公孫先生皺眉搖頭,示意眾人不要輕舉妄動,而後目光又移向前方四品護衛。

  展昭身形未動,手中巨闕卻悄然向前移了半寸,若不細看,幾乎無法察覺。

  安樂侯眼角瞥了一眼困中開封府眾人反應,挑了挑眉,不緊不慢地向身側侍從點了點下巴。

  那侍從受令,立即高聲向金虔喝道:「候爺問你,為何叫我等不得妄動? 」

  金虔一聽,立即堆起滿臉笑紋,一副狗腿漢奸形象提聲道:「小人蒙包大人不棄,在開封府大小也算個有頭有臉的人物,而今天包大人為候爺設下的這場『脂粉哭喪計』,小人恰好略知一二,不知道候爺對此可有興趣?」

  此言一出,頓時語驚四座。

  就見開封府的一眾精英頓時變了臉色,連一直鎮靜自若面部改色的公孫先生都面露愕然。

  王朝、張龍兩個急性子,頓時就沉不住氣,提起大刀開口破罵:「金虔,你怎麼敢……」

  話剛說了一半,就被一個沉聲喝斷:

  「金虔!」

  就見展昭煞氣罩身,黑爍星眸,深邃難測,凜凜目光,如光如電,正越過安樂侯重重人馬,直直射向金虔。

  金虔被瞪得渾身一個激靈,頓覺後背汗流成河,艱難吞咽幾口口水,卻覺嗓子發澀,半個字也難發出,心裡不由叫苦:乖乖,幸虧咱是假意降敵,若是真的,暫且不論別人,光靠這貓兒的一雙利眸,就足夠把咱淩遲處死。

  安樂侯本並不信這臨陣倒戈小差役滿嘴胡說,此時一見開封府眾人都變了臉色,連展昭都面色有異,心裡不由信了兩成,嘴角一挑,緩緩開口道:「讓他過來。」

  安樂侯手下聽到命令,紛紛讓出一條通路,讓金虔進入。

  金虔走到安樂侯身前,立馬撲身下跪,嘴裡高聲道:「小人金虔,給安樂侯爺請安了。」

  安樂侯龐昱挑眉看著腳下跪做一團的小差役,絲毫未有讓其起身的意思,用眼角瞥了一眼開封府眾人臉色,繼續問道:「說說那個『脂粉哭喪計』。」

  「小人遵命!」金虔趕忙回聲道:「所謂的『脂粉哭喪計』,就是讓候爺來開封府為包大人弔唁之時,尋一個絕色女子奉茶伺候,其後運用美色將候爺調離護衛,好方便擒住候爺。」

  開封府眾人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安樂侯微眯雙目,聽言不由冷哼一聲,臉上不屑之色更重。

  那安樂侯身側侍從見狀,便開口道:「如此雕蟲小技,怎麼能瞞過我家候爺法眼?!何況開封府找來的冰姬,也是我們候爺府的人,如此破敗計謀,何懼之有?」

  「這個……」金虔偷偷抹了抹腦門冷汗,咽了咽唾沫,繼續道:「那個——候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其實、其實公孫先生早料到會有此景,所以早就想好了對策——」

  安樂侯龐昱聽言微啟眼簾,慢悠悠道:「哦——是何對策?」

  「這個……那個……」 金虔只覺額上汗如大豆,劈哩啪啦直砸地面,心道:嘖嘖,哪裡有什麼鬼對策,如果真的有的話,就不用咱在這裡衝鋒陷陣了……

  眼睛一轉,金虔用餘光瞄了一眼圍圈之內開封府眾人,只見四大金剛已經不復剛才的憤怒之色,反倒略帶驚異,公孫先生依然穩穩擋在棺木之前,雖是面色如常,一雙儒目卻是隱露精光,再看站在最前方的那位四品帶刀護衛大人,一身肅然,黑眸如星,靜若杯水,定定望著自己。

  不可思議的,就此一眼,金虔竟然突覺思清神明,心若明盤,腦海只湧出一個念頭:老包在,眾人在;老包亡,眾人亡——NND,咱一個堂堂現代人,還怕你一個作古的螃蟹不成?!

  想到這,金虔雙眼一亮,猛然抬頭,嘴角向兩邊一扯,諂笑道:「候爺有所不知,公孫先生早已在包大人的棺木中放置了□□,只要一開棺,立即毒粉飛散,到時候別說這侯爺,就連這靈堂之內眾人也難逃一劫。」

  此語一出,頓時一片死寂。

  且不說安樂侯手下眾人如何震驚,就連開封府的幾位精英都呈口呆之狀。

  只見公孫先生嘴角露出不易察覺笑意,「禦貓」身影,又向前前傾半寸。

  但見那安樂侯龐昱定定盯著金虔,卻見金虔雙目坦然,面色獻媚,絲毫不見動搖之色,半晌,龐昱突然高笑出聲:

  「哈哈哈……你當本侯是蠢才不成?若是在棺木中放置大量毒粉,那包大人豈不是死定了?」

  金虔目光不動絲毫,依然直直盯著安樂侯,臉上掛笑道:「候爺所言甚是,那包大人的確已經身亡!」

  笑聲猛然而止。

  安樂侯圓睜鳳目,厲聲道:「你說什麼?」

  「候爺——」金虔點頭哈腰,繼續狗腿形象道:「小人恰好知道棺木上放置□□的機關,不如讓小人現行去了機關,再讓候爺好好看看包大人的屍身可好?」

  說罷,金虔一副標準邀功領賞的笑臉抬首相迎,心跳卻如擂鼓一般,好不熱鬧。

  那安樂侯龐昱鳳目寒光,上下打量了金虔好幾個來回,許久,才緩緩頷首。

  金虔一見大喜,急忙起身向棺木方向邁步,可剛抬起腿腳,就聽身後一個冷冰聲音響起:「冰姬認為候爺不必多此一舉。」

  金虔頓覺心頭好似被九陰白骨爪刨了好幾個窟窿一般,霎時血液盡數流盡,全身仿若入了冰窖一般。

  就見安樂侯身側冰姬緩緩抬眼望了金虔一眼,又慢慢垂下眼簾。

  OH MY GOD!咱怎麼忘了這還有一個正牌臥底在這裡,大事不妙啊!

  金虔趕忙一個眼色飛向展昭,心中呼道:貓兒啊貓兒,如今到考驗你功力的時候到了,要麼你一個巨闕飛過去把冰姬砸暈、要麼你一個媚眼拋過去把冰姬電暈,反正咱們這一大票人的死活,就看你的功力深淺了!

  就見那展昭衣袖微動,身形剛動,就被冰姬下一句話留在原地。

  「包拯的確在昨夜身亡,冰姬認為候爺不必再鋌而走險,派人掀看棺木了。」

  嗯?咦?哈?

  金虔一雙細眼瞪得溜圓,怔怔望著站在安樂侯身側的那位素衣麗人。

  但見冰姬眼簾微垂,一副恭敬模樣,可說出來的話語卻讓眾人無不驚在當場:

  「包大人屍身乃是冰姬親眼所見,這『脂粉哭喪計』不過是包拯手下想出來的垂死掙扎之計,想要以棺木中毒粉毒殺候爺,侯爺莫要上當。」

  金虔雙眼在冰姬身上打量幾番,猛然頓悟,瞬間覺得眼前冰姬形象光芒萬丈,心裡敬佩道:嘖嘖,古代版無間道啊——

  安樂侯鳳眼寒光,定定盯著冰姬,半晌才道:「冰姬,若果真如此,你為何在此時才稟明本侯?」

  就見冰姬盈盈下跪,垂首道:「候爺恕罪,冰姬雖知曉包大人身亡之事,但並不知道棺木中被置毒之計,想必是開封府眾人有意隱瞞。此時聽到這名小差役說出,才覺事態嚴重,故此開口提醒候爺。」

  安樂侯龐昱聽言,只是單挑眉峰,微眯鳳眸,死死盯住眼前素衣麗人。

  一時間,靈堂之內,死寂一片。

  金虔站在安樂侯身側,就算不用眼看,也能感覺到安樂侯一對目光,仿若利劍一般從冰姬掃到自己、又掃向別處——金虔只覺胸口滯悶,仿若一塊大石壓在心頭,連呼吸都是十分勉強。

  也不知過了多久,就見安樂候嘴角鉤上一抹笑意,緩緩道:「既然包大人已然西去,本侯也不好打擾古人清淨。」頓了頓,又道:「冰姬,隨本侯一起回府。」

  說罷,抖袍起身,抬腿就向門口走去。冰姬跟在其後,身形擦過金虔之時,默默抬眼,望了金虔一眼,便又垂下眼眸,匆匆離去。圍住開封府眾人一票武林打手,也隨著自家主子呼呼啦啦盡數撤離靈堂。

  謝天謝地,阿彌陀佛……

  金虔只覺胸部大石落地,肺部呼吸頓時通暢了不少,剛想呼吸一口新鮮空氣,眼角向後側一瞥,卻正好瞥見展昭,不由心頭一跳。

  只見展昭身形緊繃,俊容罩霜,一身殺氣好似波濤深海,層層疊疊彌漫大廳,黑眸寒光似劍,正直直射向門口安樂候背影。

  金虔頓時心中大呼不妙,心道:嘖嘖,咱居然忘了,如今這「脂粉哭喪計」不成,讓這安樂候安然離去,以後若是再想抓他,恐怕更是難上加難。

  再瞟一眼展昭,但見展昭眼中殺氣更盛。

  壞了,這貓兒不會是想破罐子破摔,上去硬拼吧?!開玩笑,就沖小螃蟹身後那幫數量不菲的打手,貓兒就算武功蓋世,和這一大幫人混戰起來,難保不波及想咱這些無辜人事啊……

  金虔正在這想像慘烈戰況,就聽身後劍鞘聲響,一股勁風從耳後急掠而來。

  我的老天爺唉——

  「候爺請留步!」

  待金虔回過神時,自己已經呼喊出聲。

  事實證明,就算貓兒的輕功再絕,也及不上金虔大嗓門的聲波傳播速度。

  一身素衣的四品帶刀護衛身形被這聲呼喝硬生生地停在金虔身後不到半步之處,此時正用一雙黑爍眸子打量面前的消瘦差役。

  門口隊伍停了下來,漸漸讓出一個空隙,安樂候龐昱聲音傳了出來:

  「難道你還要討賞不成?」

  「小人可沒有這個膽子。」 金虔笑道,雙手在胸前搓個不停,卻絲毫不見暖意,「小人只是突然想起還有一事未曾稟報候爺,事關重大,還請候爺賞臉聽小人一言。」

  「哦?你又有何事稟報本侯?」龐昱從護衛之後緩緩走到金虔面前,挑眉道。

  金虔暗吸一口氣,努力穩住聲音,費力扯出笑臉,故作神秘湊上前幾步道:「回稟候爺,包大人在自盡之前,曾謹慎書寫了一封密折,不知候爺對此密折——」

  「密折?」龐昱又挑起眉尖,冷笑一聲道:「難道本侯還怕一道摺子?」

  「候爺,」開口的是站在龐昱身後的冰姬,只見冰姬冷冷看了金虔一眼,繼續道:「那包拯雖然已然身亡,但畢竟是欽命大臣,他的摺子,想必還是有幾分分量的。」

  龐昱迷眼不語,許久才道:「摺子在何處?」

  「稟侯爺,在後堂。」 金虔趕緊答道。

  「去拿來給本侯。」

  「稟侯爺,小人不知具體放在何處,還請候爺派人去搜搜。」

  「搜搜?」龐昱嗓中冷哼一聲,猛然睜大鳳目,直直瞪著金虔,冷聲道:「你到底有何居心?」

  金虔被瞪得渾身一個激靈,心臟頓時少了半拍,趕忙回道:「候爺說笑,小人的確不知摺子到底放在何處,只能出此下策。」

  龐昱默然不語,只是冷冷看著金虔,直看得金虔冷汗森森。

  突然,一個聲音從金虔背後傳出:

  「金虔,你居然如此對待大人,真是枉對大人對你一片栽培之心!」

  聲音清清冷冷,隱含儒氣,竟是公孫先生發話。

  金虔一怔,不禁回頭一望。

  這一回頭不要緊,險些嚇掉了金虔半條命。

  只見眼前劍光一閃,寒光耀目,一個人影嗖的一下飆到眼前,定眼一看,竟是展昭手持巨闕朝自己沖了過來。

  金虔霎時大腦一片空白,條件反射,足下發力,向後一躍,硬生生和展昭拉出五六步距離。

  展昭身形不停,仿若閃電,劍鋒又直沖金虔咽喉掃去。

  一聲金屬撞擊,數把兵器架住巨闕,正是安樂候身後的十數個江湖打手沖了上來,不由分說,便和展昭戰在一處。

  靈堂內,刀光疾閃,人影翻飛。

  巨闕沉穩,攻勢如風。

  刀劍圍攻,劍影如山。

  金虔退到一旁,圓瞪雙目,口齒半開地望著眼前淩厲戰況。

  嘖嘖,這是怎麼回事?貓兒沖上來做甚?難道老包真寫了什麼密折?咱不過是信口胡謅——不用這麼八點檔劇情吧……

  金虔正在這震驚加納悶,就聽幾聲歡呼從戰圈沖傳出,定眼一看,金虔險些把眼珠子瞪出來。

  巨闕跌落在地,俊顏映刀鋒森森,筆挺身形正被團團刀劍圍住,一把寒刀正抵在展昭胸口。

  這這這演得是哪一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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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十四回 靈堂內風波四起 安樂侯中計被俘

  金虔此時只覺頭頂大腦皮層缺氧,腳底血液倒流,不為別的,就為那位江湖人稱南俠、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堂堂開封府頭號高手加一號保鏢竟不到五分鐘之內就被安樂候手下擒住,繳了兵器,此時正被十幾把長刀抵住後背,硬生生地被押到安樂候龐昱面前。

  不、不是吧?!

  金虔眼珠子哆嗦了半天,才回過味來,將目光移向棺木前的公孫竹子。

  只見公孫先生面色如紙,直直瞪著自己。

  金虔頓時心頭一涼,心道:完了,公孫竹子鐵定是認為咱臨陣倒戈,還拖了只貓兒墊背,正在考慮如何料理咱呢……

  再回頭看安樂候,只見他雙眉高挑,斜著鳳目接過手下遞過的巨闕,舉在手中,細細打量道:「人人都道南俠展昭,輕功絕頂,武藝超群,江湖上鮮有對手,手中一把上古名劍巨闕,削金斷玉——如今看來——」

  突然,龐昱手腕一抖,巨闕寒光一閃,劍尖端端頂在展昭咽喉,冷笑一聲:「也不過爾爾。」

  說罷,手腕向前一送,一點殷紅順著展昭脖頸緩緩滑下。

  頓時,廳內抽冷氣之聲此起彼伏。

  卻見那展昭,腰直若松,素衣勝雪,身不動、神不移,銳目灼灼,分毫不移,定定盯著安樂候。

  金虔縮在安樂候身側,也被這目光盯得渾身仿若針刺一般,心裡贊道:這貓兒果然厲害,如此境況,竟然還能保持偶像風範,佩服佩服。

  金虔尚且如此,何況那安樂候。

  只見那龐昱,臉色一變,一道殺機劃過雙目,舉起巨闕就朝展昭天靈蓋劈下。

  金虔站在安樂候身側,看得最是清楚,頓時雙目一黑,霎時大腦當機,足下一點,就沖了出去,只是腳下太急,一個打滑……

  一時間,眾人皆是震驚當場,靈堂之內,寂靜一片,廳內一百多雙眼睛,都盡數射到金虔身上,就連安樂候對面那雙黑爍星眸也微顯愕然。

  半晌,金虔回過神來,這才發覺自己竟不知何時抱住了安樂候龐昱的大腿,硬是將巨闕生生停在半空。

  此時金虔頭頂的汗珠就如同雨後春筍一般,咕嘟咕嘟直往外冒,心中大呼不妙:OH MY GOD!難不成咱在山上的時候已被那兩個怪異師傅重新組裝、還不幸被搭錯神經——否則咱一個進化完全的堂堂現代人,怎可能做出此等捨己為人的蠢事?!更離譜的是,為啥是抱住小螃蟹的大腿——

  金虔正在這為自己行為默哀,突覺一股冰冷殺氣籠罩其身,抬眼一看,只見安樂候龐昱正冷眼望著自己,一雙鳳目中殺光四射。

  金虔頓時一口氣沒上來,險些當場暈厥,恍惚之間,就聽身側一個冷玉聲音響起:

  「侯爺,展昭不可殺。」

  眨巴眨巴眼睛,金虔眼前漸漸清明,側目一看,只見冰姬正站在安樂候龐昱身側,恭敬施禮。

  哈利路亞!貓兒的美色終於派上用場了,冰姬大人總算出來救場了!

  金虔趕忙鬆開安樂候大腿,恭敬退到一旁,附和道:「沒錯、沒錯,侯爺,展大——展昭的確不可以殺。」

  「嗯——?」

  安樂候鼻孔內一聲拖音,頓叫金虔渾身雞皮疙瘩劈裡啪啦掉了一地,偷眼一看,只見安樂候微眯鳳眼,正冷眼打量眼前冰姬和金虔二人,一絲冷笑,似有似無掛在嘴角。

  金虔倒吸一口涼氣,雙眼翻白咕嚕一轉,一記電眼就飆向冰姬,心中呼道:冰姬大人,還不幫忙?

  卻見那冰姬,不慌不忙,微微垂眸,恭敬道:「回侯爺,這展昭隨欽差出巡,身為四品御前帶刀護衛,又有『禦貓』封號在身,若是侯爺在此將其傷於劍下,恐怕侯爺日後也不好交待。」頓了頓,冰姬向前邁出一步,靠近安樂侯龐昱身側,低聲道,「何況那包拯已然身亡,區區一個四品護衛,何勞侯爺費神?」

  金虔一旁聽得清楚,頓時心頭放鬆不少,心道:這冰姬紅燈區頭牌果然不是白混的,這話從人家嘴裡說出來,還真是頭頭是道。

  再看那安樂侯龐昱,聽到冰姬所言,果然臉色漸緩,闔眼半刻,緩緩點頭道:「來人,把展昭綁緊了,帶到一旁。」

  押解展昭的那幾名打手,趕忙取來繩索,將展昭上上下下捆了結實,推推搡搡押到一旁。

  此時再看這靈堂之內,安樂侯龐昱一眾人馬,聚在大廳前方,打手、內應一應俱全,人數氣勢都站絕對上風;開封府一眾人員:首席高手展昭被擒,四大金剛護住包大人棺木,不可妄動,公孫先生一介書生,毫無用武之地,其餘差役,零星散落,不成氣候,餘下一名差役金虔,已然叛變。

  金虔對情勢略一分析,身子涼了半截,心道:啊呀,此時境況實在是大大不利。

  偏偏脖子,金虔又偷眼望向悠然下坐於廳前正座的安樂候,心裡又道:嘖嘖,這小螃蟹雖不及貓兒順眼,但七七八八拼湊下來勉強也算個帥哥——嗯,要不咱就順水推舟,直接叛變。想那安樂候,坐鎮陳州,一個標準二號土皇帝,府裡貪金賄銀必然不少,如此說來,咱這俸祿倒也能飛升數個檔次,可從小康直奔富豪……

  想到此處,金虔不由有些樂和,嘴角上揚,細目一彎,眼珠滴溜一轉,不偏不倚,正好對上不遠處一雙黑亮雙眸。

  深眸蘊光,凝清聚魄,灼灼若星,皎皎似月。

  展昭雖被五花大綁,可身形筆直,絲毫不見頹色。

  金虔頓覺一盆涼水從頭淋下,腦細胞暫態清醒八成,心頭一個激靈:呸呸呸,咱一個堂堂現代四有新人,怎能做漢奸走狗這等三流角色?!何況以現代歷史知識推測,那老包明顯比這小螃蟹長命,咱可不能被表面假像所蒙蔽,一定要以長遠利益為基礎,所謂目光遠大,韜光養晦,不在此時體現,更待何時?

  想到這,金虔頓時來了精神,細目睜大,直直望向棺木前的公孫先生。

  只見那公孫先生,儒面肅然,也正好直直望向金虔,雙眼深邃。

  啊啦?

  金虔一時有些丈二摸不著頭腦,直勾勾瞪了許久,私下揣摩半晌,也未能解得其中真髓。

  躊躇半天,金虔終於無顏承認自己智商不夠,只得暗暗歎氣,垂頭不語。

  金虔卻不料自己這一舉動,竟鉤起公孫先生一抹了然笑意。

  就聽公孫先生突然高聲道:「安樂候,你作惡多端,天理不容,在下就算拼了性命不要,也定要讓你伏法認罪!」

  此語一出,金虔頓時大驚失色,心道:嘖嘖,今天這是刮的什麼風啊?怎麼一隻貓、一根竹子都搶著往槍口上撞,喂喂喂,黃兄的榜樣可不是那麼好效仿的!(注:黃兄——黃繼光)

  「哈哈哈……」龐昱一陣獰笑,直笑得前俯後仰,仿若聽到世上最好笑的事情一般,半晌才道:「讓本侯伏法認罪?就憑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師爺?開封府的展昭都被本侯擒住——你一個小小師爺,難道還有反轉乾坤的本事不成?」

  公孫先生氣得渾身微微發抖,雙目一瞪,上前一步,高聲喝道:「安樂候,你莫要以為包大人不在,就沒人能治你!包大人早有安排,書房裡……」

  突然,聲音急止,公孫先生雙目猛然睜大,眼露駭色。

  「書房裡——有何物?」安樂候停住狂笑,眉眼一挑,繼續道:「莫不是剛才所說的密折?」

  公孫先生眉頭緊蹙,雙唇緊閉,不再吐露半句言詞。

  「哼!」就聽安樂候一聲冷笑,用眼角示意身側侍從,道:「給我搜!」

  「是!」侍從得令,趕忙回身對身後一幫打手指揮道:「你們幾個,還不趕緊去後堂書房,把密折搜出來!」

  十數名打手趕忙提刀匆匆向後堂奔去。

  不一會兒,就聽後堂傳來一陣叮叮噹當響聲,好不熱鬧。

  金虔在一旁頓時一陣心痛,心道:嘖嘖,這下罷了,這陳州府內的名貴擺設,恐怕都要盡數陣亡了。

  安樂候聽到響聲,卻是嘴角上揚,依然悠然靠在椅背上,輕輕撫摸手中巨闕。

  之後,後堂一片靜寂。

  不多時,就見那幾名江湖人士灰頭土臉從後堂鑽了出來,一名貌似帶頭的大漢來到安樂候面前,抱拳道:「回稟侯爺,我等翻遍了書房,也沒找到那張密折。」

  安樂候聽言,抬眸瞧了一眼對面的公孫先生,慢聲道:「把這位開封府的師爺一起帶去,再搜。」

  此語一出,公孫先生身後的四大金剛立即同時上前一步,噌地一下高舉四把鋼刀,就要上前拼命。

  安樂候見狀,挑了挑眉尖,鳳目一轉,瞥向展昭身側的幾名武林打手。

  那幾人倒也不笨,立即將手中兵器盡數橫在展昭身前,大有威脅之味。

  「爾等住手!」公孫先生一聲高喝,也不知是對安樂候手下還是對身後四名校尉,冷聲道,「在下隨你去一趟便是。」

  幾名武林人士立即上前,架起公孫先生。

  「公孫先生,」龐昱微微移身,斜靠於木雕椅扶手之上,又悠然道:「莫要忘了,開封府的貓兒還在這兒等先生歸來呢!」

  公孫先生身形一滯,沉聲道:「在下多謝侯爺提醒。」

  說罷,便隨剛才幾名打手進入後堂。

  不多時,又聽後堂傳來一陣器皿破碎之聲,劈哩啪啦、稀裡嘩啦,比剛才還熱鬧幾分。

  金虔一聽,心道:嘿,這陳州府裡的古董還真不少,砸完一撥還有一撥……

  ……嗯?

  金虔眨巴眨巴眼皮,突覺不妥,轉頭一看,只見那安樂候也面色帶異。

  再聽後堂之內,突然一片寂然,毫無半點聲音,暗暗透出些詭異之氛。

  大廳之內,眾人皆是面面相覷,你瞅我,我瞅你,半晌也沒人敢出聲。

  安樂候等了許久,也不見有人出來回話,頓時臉色一沉,掃了身側侍從一眼。

  那侍從立即身如篩糠,急忙顫著聲音朝後方叫道:「你、你們幾個,還不趕緊進去看看怎麼回事?」

  就見從人群裡跑出二十來人,急匆匆沖進後堂。

  可這幾人沖進後堂,卻猶如石牛入海,連個動靜都沒有,便又沒了音信。

  再看那安樂候龐昱,鳳目微凜,唰得一下就射到展昭身上。

  但見那展昭,神色如常,黑眸似海,毫無半點破綻。

  安樂候雙眉一蹙,鳳目如電,唰的一下又射向金虔。

  金虔正在那裡納悶,剛好瞥見龐昱目光,不由一愣,莫名其妙回望一眼,心道:小螃蟹,你盯著咱有什麼用?也許是你那些手下見到陳州府內珠寶成群,當下貪心奮起,搶了金銀財寶,一溜煙跑了也大有可能啊。

  龐昱見到金虔面色,臉色更沉,站起身,高聲喝道:「再派人!」

  安樂候手下哪裡敢怠慢,就見從人群裡走出多半數打手,匆匆向後堂奔去。

  如此一來,安樂候帶來的上百人馬,包括守在展昭身側的五六人,外加守在安樂候身側待命之人,也不過二十餘人。

  第三批打手進入後堂,果然鬧出些聲響出來,不過此次細聽,竟是些兵刃刀劍碰撞之聲,其間還伴有幾聲淒厲慘叫,聽得眾人不寒而慄。

  詭異聲音持續不過一刻左右,後堂又是一片寂然。

  靈堂大廳,木棺正中,素蠟飄搖,靈位淒淒,陰風沉,紙灰起,後堂境況又是如此詭異,莫說安樂候府一眾人馬,就連深知老包不過是詐死之計的金虔心裡都有些發毛。

  就見安樂候龐昱騰地一下站起身,幾步邁到展昭面前,唰得一聲抽出巨闕,直直指向展昭面門,厲聲喝道:「展昭,看來開封府眾位並未把你這位堂堂四品帶刀護衛的生死放在心上啊!」

  展昭垂眸望了一眼距鼻尖不到半寸的刀鋒,卻是微微一笑,這一笑,若融冰吹雪,暖日春波,頓叫安樂候府一眾呆愣當場。

  金虔站在龐昱身後,卻覺一絲不祥預感劃過心頭。

  而那龐昱,眼看手中古劍就要刺出,卻因為這一笑,微微一滯。

  就在這一滯之間,眼前突然狂風旋起,定眼一看,只見展昭烏絲飄揚,衣擺翻飛,竟是被一身內力鼓動而起。

  眾人頓時大駭,安樂候龐昱腳下一個趔趄,不由大退幾步,再看守住展昭的幾人,早已面無人色,手中兵器顫動不止。

  金虔一看,更是大驚,心道:哎喲我的天哪,這貓兒一發飆,果然是天地變色,鬼哭神嚎,咱還是趕緊避難吧。

  想到這,金虔立即轉身落跑,可眼角一瞄,卻看見冰姬還愣愣站在那裡發呆,趕忙一個猛子沖上前,不顧冰姬一臉驚愕,一把拽過冰姬胳膊,哧溜一下躥到門口,把冰姬塞到門後,自己也一貓腰躲了進去。

  再看那展昭,勁風環身,內力盡催,捆綁繩索不堪內力之勁,應聲而斷,震斷繩索,蘊含內力,竟隨旋風飛旋而出,好似暗器一般,如電飆出,不偏不倚,正好彈到展昭身側幾名武林打手身上。幾人哀號出聲,應聲倒地不起。安樂候龐昱站在展昭正面,恰被一根斷索擊中面門,倒退數步,終是難以平衡,仰面而倒。

  展昭一身束鎖除去,宛若蛟龍入海,蒼鷹擊空,腳尖一點,如飛箭離弦來到安樂候龐昱身前,腳尖一挑,巨闕還手,手腕一轉,劍鋒橫在龐昱咽喉。

  這一串動作,不過是眨眼之間,安樂候手下的那幫江湖打手還未回過神,自己的主子就被巨闕橫了脖子。

  就見展昭黑眸一凜,厲聲朝安樂候手下喝道:「你等還不束手就擒?!」

  這一幫手下,本就是江湖敗類,多是江湖之上臭名昭著之輩,拜于安樂候門下,不過是沖著侯爺府的高昂酬金,哪裡能有半分忠心。剛才百名人手莫名損失大半,已是心裡發毛;再見展昭身手,更是心驚肉跳;此時又見龐昱被擒,便知大勢已去,被展昭這麼一喝,頓時個個心驚膽顫,當下棄械跪地,投降一片。

  金虔從門縫裡一見此景,頓時心頭大石落地,整整衣帶,從門後走出,靠在門板之上,抱起雙臂看起了熱鬧。

  再說那龐昱被飛來斷索擊倒在地,眼前金星四冒,倒地之間,聽到展昭高喝,頓時心頭一涼,待掙扎爬起半身,才驚覺自己竟被巨闕橫在脖間,再看一眾手下,早已拋兵棄刃。

  那安樂候龐昱是何等人物,當朝國舅,皇親國戚,哪裡受過如此悶氣,當下怒火攻心,朝著展昭厲聲喝道:「展昭,你不過一個區區四品護衛,竟敢如此對待當朝國舅,難道就不怕犯下欺君之罪?!」

  「展護衛並未犯下欺君之罪,犯下欺君之罪的恐怕是侯爺。」

  威嚴聲音從靈堂正中傳出,龐昱轉目一看,頓時臉色鐵青,雙唇泛白,手指顫顫指向前方,半字難出。

  只見靈堂正中,木棺封蓋已被四大校尉移開,一人跨棺而出,方步前行,一身暗紫官袍,面色黝黑,額中綴月,三尺墨髯,不怒而威,正是號稱已自盡身亡的包大人。

  只見包大人邁步來到安樂候面前,一雙利目定定鎖著龐昱。

  安樂候龐昱被盯得混身發冷,許久才回過神來,高聲道:「包黑子,你身為欽差,居然詐死,本候定要稟報聖上,治你一個欺君之罪!」

  金虔靠在門板之上,心裡好笑:這小螃蟹一定肚子裡墨水不多,否則怎麼翻來覆去就只有「欺君之罪」這一句臺詞,太沒創意了,至少也應該說個「裝神弄鬼,欺瞞大眾」或是「傳播邪教」什麼的才夠看吧。

  包大人聽言,也不言語,定定看了龐昱一眼,突然回身道:「開封府眾人聽令!」

  「屬下在!」剛才還零星散在角落各處的開封府差役,呼啦一下子擁到包大人身前,拱手高聲回道。

  「將安樂候手下帶入陳州大牢!」

  「屬下遵命!」

  一眾衙役收兵器的收兵器,綁人的綁人,押解的押解,不一會大廳之上就只剩安樂候龐昱一人。

  包大人又看了龐昱一眼,雙眉一緊,繼續道:「王朝、馬漢!」

  兩大校尉立即抱拳上前,高聲道:「屬下在!」

  「請侯爺移駕廂房,好生照顧。」

  「屬下遵命!」

  說罷,兩人一齊上前,一把拉起龐昱胳膊向後一扭,押向門口。

  卻見那安樂候龐昱,此時面色已恢復如常,邊走邊冷笑道:「包黑子,本候倒要看看,你能把本候如何?!」

  說罷,便昂首闊步,隨兩位校尉向門口走來。

  金虔站在門邊,此時才漸漸看清龐昱面容,頓時一愣。

  只見那安樂侯臉面之上,從額頭至下巴,浮出一道顯眼黑紫繩印,想必是剛才被展昭震開繩索擊中所至,只是位置處在正中,不左不右,正好把龐昱白皙臉面一分為二,就好似用尺規量過一般,位置精准。

  金虔頓時一口氣沒憋住,噴笑出聲,可剛笑了半聲,就覺渾身一個激靈,抬眼一看,龐昱恰好與自己對面而立,一雙狹長鳳眼,陰毒兇狠,仿若毒蛇一般盯著自己。

  「侯爺,請!」王朝把大手一伸,把龐昱推出門外。

  金虔與龐昱不過只對視一瞬,卻是冷汗森森,正在驚魂未定之際,突覺一根冰涼手指摸上自己額頭,頓時驚呼一聲,向後猛竄一步。

  金虔這一叫,立即把大廳眾人目光聚集一處,眾人定眼一看,只見冰姬站在門邊,一直手臂尷尬停在半空,而一旁金虔卻是一副見了鬼的表情四下打量。

  眾人不禁有些好笑,就見張龍爽聲笑道:「金虔,莫不是你剛剛拜的新主子棄你而去,你心有不甘啊?」

  金虔此時才看清,剛才那根手指乃是出自冰姬之手,不免有些尷尬,剛想開口道歉,就聽見張龍話語,頓時一驚,心道:不妙,張龍這個傢伙看自己從來都不順眼,自己此次行為又有叛變之嫌,若是再讓這些古人在老包面前讒言幾句,工作丟了事小,若是來個「狗頭鍘伺候」——那咱可就虧大了!

  想到這,金虔身形立即如電飆出,一個猛子竄到包大人身前,躬身就跪,口裡呼道:「大人,屬下冤枉,屬下所作所為,都是為大局著想啊!」

  可腿剛彎了一半,就覺兩臂一緊,這身子是再也伏不下去,抬眼一看,只見自己兩隻手臂正分別被兩人架住,左邊那人,滿臉好笑之色,正是剛才誣陷自己的張龍,右邊那人,黑眸隱隱透出笑意,竟是展昭。

  啊?

  金虔左瞅瞅,右看看,一時有些不明所以,躊躇半天,還是將目光移向正面老包,開口道:「大人,屬下對大人一片忠心,唯天地可鑒,對大人敬仰之心,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大人啊——」

  「呵……」左邊傳來幾聲悶笑,金虔發誓,絕對是張龍、趙虎兩個沒修養的傢伙發出的。

  「噗……」右邊響起一聲噴笑,金虔發誓,那絕對不是某位一本正經,高風亮節的四品護衛大人發出來的。

  「金捕快不必如此,快快起身。」

  還是老包最給金虔面子,聲音不變,伸手扶起眼前瘦小差役。

  當然,金虔直覺遮罩黝黑臉孔上那對已經變成月牙狀的兩道長眸。

  金虔起身,整整衣冠,拱手抱拳,正色道:「大人,屬下剛才所為——」

  「金捕快不必多言,大人明察秋毫,金捕快一片苦心,大人豈能不知?」

  一個聲音從廳後傳來,公孫先生手撚墨髯,從後堂緩緩步出,面帶笑意道。

  哈?

  金虔瞪大雙眼,定定瞅著公孫先生悠然走到包大人身前,躬身施禮道:「大人,安樂候一眾手下,都依計在書房中了埋伏,盡數被擒。」

  包大人點點頭,道:「先生辛苦了。」

  「在下談何辛苦,想展護衛為消除安樂侯戒心,以身犯險,與在下作了一出苦肉計,驚險萬分,險些喪命于安樂候劍下,才是辛苦。」公孫先生起身,繼續笑道。

  包大人念須頷首,看向那抹筆挺身形,眼中含贊道:「展護衛勞苦功高,本府自然瞭解。」

  展昭抱拳垂首:「此乃屬下分內之事,大人過獎。」

  公孫先生點點頭,又將目光移向金虔,眼中笑意更勝,道:「若說此次功勞最高者,恐怕非金捕快莫屬。」

  啊哈?

  金虔聽言頓時一愣。

  就聽公孫先生繼續道:「在下前算萬算,就是沒有料到冰姬姑娘居然是安樂侯屬下,這『脂粉哭喪計』險些讓我等喪命於此。」

  說著,眼角余光瞥向冰姬。

  只見冰姬微微福身,垂頭不語。

  公孫先生笑了笑,又道:「當時安樂侯要開棺驗屍,形勢千鈞一髮,幸虧金捕快挺身而出,謊稱大人已死,這才解了危急。」頓了頓,公孫先生又看了冰姬一眼,道:「只是在下百思不解,為何冰姬姑娘開始之時未表明身份,卻又在危急之時出語相助?」

  冰姬聽言,微微抬眸,沉靜道:「冰姬為安樂侯下屬,本應為主子賣命,只是——」

  冰姬頓了頓,美目流清,緩緩掃過包大人、公孫先生,然後在金虔臉上頓了一頓,又停到展昭身上半刻,最後收回目光,繼續垂眸道:「包大人為了陳州災民,不顧危險,拼死一抗;公孫先生一介儒生,也能挺身一鬥;金捕快小小年紀,也知為國犯險,展大人俠肝義膽……」說到此處,冰姬竟似無語可說,靜了許久才道:「冰姬雖淪落風塵,但並未泯滅人性,自然願為陳州災民盡一份心力。」

  一席話說完,眾人竟無語可對,半晌,包大人才緩緩點頭道:「冰姬姑娘辛苦了。」

  冰姬聽言,身形不由微微一顫,長睫之上閃爍點點晶瑩。

  公孫先生若有所思,撫須點頭,又將目光轉向金虔道:「在下還有一事不解,金捕快當時距離我等尚遠,如何能知曉當時在下和展護衛等人悄聲謀劃,讓展護衛運用苦肉計令其消除戒心,再將安樂侯手下一一引入書房埋伏,一舉殲滅之計?」

  金虔這才明白,難怪自己向小螃蟹大獻殷勤之時,公孫先生死活不讓四大金剛沖上來將自己秒殺,原來其中還有這等貓膩。

  在看公孫先生,望著金虔半晌,忽然恍然大悟道:「在下記起了,在下在調遣書房伏兵之時,曾在府衙正門見過金捕快,想必金捕快那時就已知書房設有埋伏,所以才想出書房藏有密折的計策——嗯——金捕快果然心思敏捷,我等有金捕快相助,實乃幸事。」

  府衙正門?

  金虔心思轉了幾圈,待想明白之時,頓時有些哭笑不得,心道:拜託,公孫竹子,那時咱似乎是在偷懶打盹兒,如何能知道什麼埋伏計策,若不是被那只貓兒逼得緊了,外加電視劇深厚功底,哪裡能有「密折」這個神來之筆?

  公孫先生卻似乎對自己的推斷頗為滿意,面帶喜色,瞅著金虔,眼中欣賞之色溢於言表。

  金虔被瞅得一個激靈,臉皮有些不自在的隱隱抽搐。

  包大人點點頭,面色讚賞的看著金虔道:「金捕快,辛苦了。」

  金虔硬著頭皮抱拳回道:「屬下份內之事。」

  張龍在旁邊,撓了撓腦袋,突然上前一步抱拳道:「金虔,張龍以前對你多有誤會,實在無顏,在此現行謝罪。」

  趙虎站在一旁,也靦腆道:「金虔,我、我也抱歉……」

  金虔看著眼前這兩位神色尷尬的六品校尉大人,嘴角總算勾出一抹笑意,也同樣抱拳道:「兩位大人客氣了,金虔能在兩位大人手下做事,實乃三生之幸。」

  三人相視而笑,包大人與公孫先生對視一眼,也搖頭帶笑;展昭站在金虔身後,也露出一絲笑意。

  只是幾人不知金虔此時心聲:

  嘖嘖,貓兒雖然權力不小,奈何官級相差太多,大多派不上用場,如今擺平了這兩位頂頭上司,以後咱的福利、工資,前途加錢途必是一片大好啊——


第38章 十五回 太師陳州難欽差 堂審侯爺險阻重

  六月晨風吹人醒,冉冉朝日弄初晴,輕雲如絲柳茵動,露點真珠綠漸明。

  「啊哈——」

  金虔朝天打了一個哈欠,滿臉苦相向府衙正門走去。

  嘖嘖,開封府這幫工作狂人,真是為國奉獻不要錢、不要命、還不要加班費——昨天折騰了整日,今日天還沒亮,就派咱這幫命苦的小工滿城貼告示,說要升堂問案……

  你說說這大清早的問什麼案啊……那公孫竹子更是過分,非要派咱到府衙門口請百姓進衙聽審——有沒有搞錯?!公雞都沒起床,哪裡能有什麼百姓?依咱的主意,最好還是先回去睡上幾個時辰,再來升堂,沒准還能有幾個人來瞅瞅熱鬧。

  可等金虔磨磨蹭蹭走到府衙正門,抬眼一看,不由有些傻眼。

  見鬼了,這些古人都不用睡覺的嗎?

  只見陳州府衙正門之前,裡三圈、外三圈,密密麻麻圍了近百百姓,都伸著脖子,個個點著腳尖,都想瞅個空往府衙裡觀望,嘴裡還都有著說辭:

  「喂喂,你說這是怎麼回事兒?怎麼昨個兒才說這包青天死了,今個兒怎麼又跑出一個包大人貼出告示說要升堂啊?」

  「聽說包大人身邊的公孫先生是個奇人,沒準兒有起死回生的本事,把包大人救活了。」

  「俺早就說了,包大人是文曲星下凡,哪能這麼隨隨便便就死了?!」

  「哎——你說這包大人今天升堂,到底要審什麼人啊?」

  「那誰知道?」

  「別吵了,咱們這不都在往裡看嗎?」

  一兩個人嘀咕,或許低不可聞,可這上百人的嘀咕聲,彙聚一處,卻好比鼓鑼嗡鳴,直震耳膜。

  府衙門口十幾個官差衙役排成一排,緊握手中刀柄,將門前百姓擋在大門之外。別看這些衙役平時作威作福,都是威風八面,可如今可面對這如此數量百姓聚集,也不免有些膽怯,個個如臨大敵,神色緊張,慌張叫嚷道:「府衙重地不可逗留!散了、散了!」

  那些百姓也不敢往門裡沖,只是擠在府衙大門臺階前,猜測不已,卻也不散去。

  那十幾個差役喊了幾聲,卻是毫無效果,正在苦惱之際,恰好有個眼尖的瞅見正在往大門走來的金虔,就好似見了救命稻草一般,不由高聲叫道:「好了、好了,開封府的官差來了。」

  那些百姓一聽,更是來了精神,個個瞪圓了眼珠子向門裡觀望。

  只見一個身材單薄的小差役一邊打著呵欠,一邊磨磨蹭蹭走了出來,苦著臉掃了眾人一眼,清清嗓子道:「咳咳,諸位,包大人說了,不論何人,只要願意聽審,都可進入衙旁聽。」

  那些百姓一聽此言,頓時一片寂靜,面色帶驚,就連門口的幾名守門差役,也是一臉驚異,數百雙眼睛都直勾勾地盯著門前瘦小差役。

  金虔被眾人盯得渾身不自在,不由有些納悶,心道:嘖,不過是讓他們進衙門去做個旁聽,怎麼這些人表情卻像是見到了內褲外穿的超人一般?

  只見一名守門衙役急步走到金虔身側,壓低聲音道:「這位兄弟,讓百姓進府衙旁聽,這——似乎不合規矩啊。」

  「啊?」金虔一旁詫異。

  那名差役又道:「這衙門重地,哪裡是什麼人都能進的?就算要旁聽,也應只許鄉紳、身負功名之人或是城內有頭有臉人物入內旁聽,哪裡能輪到這些鄉野草民入內。再說了,讓這些平民百姓入了衙門……若是出了什麼紕漏,咱們誰也擔待不起啊。」

  金虔眨巴眨巴眼皮,這才明白,心道:感情這古代進法院旁聽還分三六九等啊?啊呀,早知道咱就在正門擺個攤子收門票,多少還能撈點外塊。嘖嘖,那公孫竹子也不說清楚,白白浪費了一次天外橫財的機會。

  想到這,金虔不由有些遺憾,微微搖頭,暗暗歎了口氣。

  那名衙役卻是以為金虔也放心不下,急忙又道:「我說這位兄弟,你趕緊回去回包大人一聲,這衙門的規矩還是不要破的好。」

  金虔聽言,抬頭望了一眼那名衙役,不由有些好笑,心道:開玩笑,公孫竹子交待的話,天知道裡面有多少貓膩,咱自問不能領會其精髓,哪敢擅自篡改?再說了,寧願得罪臉黑老包一百,也不可得罪腹黑公孫一個,否則,定是吃不了兜著走,後半輩子衣食堪憂。

  想到這,金虔一直脊背,負手高聲道:「大人如此命令,自有其深意,我等手下當差,只需遵命便可,多餘話語無須再問。」

  那名差役一聽,頓時無話可對,只得點點頭,退到一旁。

  金虔挑挑眉,正要提聲讓眾百姓入衙,卻聽人群之外傳出一個低沉蒼老聲音道:

  「哼,深意?恐怕是不安好心!」

  眾人一聽,皆是一愣。

  金虔更是心頭一動,趕忙循聲望去。

  這仔細一看,才發現在人群之外大道之上,停有一輛烏漆馬車。三馬同駕,馬身通體黑亮,輪高三尺有餘,烏黑緞篷,篷面上繡富貴雲氣紋,猛一看去並無顯眼之處,但若細看,卻不難發現,此車可造價定然不菲。

  馬車後跟了十余個僕人打扮的青年,雖身著青衣小帽,可身形魁梧,不似普通僕人。其中一名僕人走到車前,掀起篷簾,扶一人下車。

  只見此人,身穿寬袖廣身棕褐袍,腰橫翡翠潤玉帶,腳蹬黑緞鏽雲靴,雙顴泛紅,額角雙鬢齊白,絲絲光亮,銀白亂眉,倒插入鬢,一對倒三角眼,眼角高挑,頷下兩尺銀須,散落胸前。

  就見此人踱方步,不緊不慢穿過人群,身後跟隨十數僕人,緊隨其後,不過一身便衣,卻是氣勢不凡,數百百姓,竟不覺讓出一條通路來。

  此人來到府衙臺階之上,用眼角瞥了金虔一眼,道:「你剛才可是說,不論何人,只要願意旁聽,都可進衙?」

  金虔抬眼打量此人,點了點頭,心裡直犯嘀咕:

  想如今這陳州境內,安樂候被擒,知府被囚,方圓百里就屬老包最大。可瞅瞅眼前這位,也不知是從哪冒出來的人物,居然比老包的氣勢還高。嘖嘖,這可真是嗑瓜子嗑出個臭蟲,什麼仁(人)都有。

  那人見到金虔點頭,卻是一聲冷笑,沉聲道:「好你個包黑子,居然敢如此對待皇親,哼,老夫今天定要與你會上一會!」

  說罷,冷哼一聲,一拂袍袖,邁大步往衙內走去。

  金虔聽言頓時一愣,半晌才回過神來,也趕忙隨在其後,匆匆向大堂走去。

  那些府衙門口的百姓,一見這老人大模大樣走進府衙,也沒人阻攔,頓時膽子就大了不少。有幾個膽大的百姓,也就跟著走了進去,有人帶頭,其他圍觀百姓也一呼拉湧進了府衙。

  再說金虔跟在老人身後,卻是一身不自在,不住打量老人背影,心裡尋思道:

  嘖嘖,此人居然敢開口就稱老包為「包黑子」,想必來者不善。而且總覺此人似曾相識,尤其是那聲冷笑,怎麼聽怎麼熟悉的刺耳——話說回來,若論最近遇到的有冷笑嗜好的人物,算來算去似乎也就只有那只小螃蟹一個……

  嘖!

  金虔一雙細目猛然睜大。

  OH MY GOD!此人如此排場,如此穿戴,如此口氣,如此冷笑——莫不是某只老螃蟹也新鮮上市了?!

  「龐太師?!」

  一聲驚呼從不遠處傳來,立即證明了金虔的不幸揣測。

  金虔抬眼一看,原來兩人已在不知不覺間已經來到府衙大堂,王朝、馬漢兩人正好站在門口,正滿面驚訝望著金虔前方老者,四隻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

  「龐、太、師?!」

  金虔目光刷得一下射到眼前人身上,頓時臉皮抽搐,雙目淚光四射,悔得腸子都青了,心中狂呼道:

  蒼天哪,大地啊,北宋第一大貪官、家產比老包多出數十倍不止、富可敵國的龐太師就這樣大搖大擺進了府衙聽審,可咱、咱、咱居然沒有敲詐到一文錢——天哪,咱一個堂堂現代人,怎麼會犯下如此低級錯誤……

  這邊金虔的臉色不好看,那邊王朝、馬漢的臉色也是難看到了極點。

  就見王朝上前一步,抱拳對龐太師道:「太師……」

  「哼!」龐吉冷哼一聲,怒聲道:「還不去請包大人出來見老夫?」

  王朝身形一滯,抱拳施禮,匆匆退下。

  馬漢一旁也抱拳道:「太師,請移步後堂。」

  「不必!」龐太師一拂寬袖,徑直走進大堂,負手而立,身後家僕分站兩排,直直立於公堂之上,氣焰囂張,仿若在自家府邸一般。

  環視一圈,龐吉冷笑道:「老夫就在此處恭候包大人!」

  馬漢臉色一沉,退立一旁,默然不語。

  金虔抱著胳膊,正在生自己的悶氣,也是不發一言。

  隨後跟隨而來的眾多百姓,一見此種境況,也都嚇得不敢說話。

  一時間,大堂內外,死寂一片,竟是有些陰森之氣。

  少頃,就聽一陣嘈雜腳步由遠至近,包大人、公孫先生、展昭、張龍、趙虎、王朝還有數名衙役匆匆趕入府衙大堂。

  包大人上前幾步,抱拳道:「太師,包拯有禮。」

  身後眾人也一一行禮。

  龐太師冷笑一聲,道:「包大人何必客氣?老夫可承受不起!」

  包大人身形一頓:「太師何出此言?」

  「何出此言?!」龐吉雙目一瞪,高聲喝道:「包大人,老夫問你,今日你升堂大審,審的是何人?」

  這一問,氣勢非常,大有惡人先告狀之味。

  金虔一旁瞥眼一看,也不由為包大人暗暗捏了一把冷汗,心中尋思道:

  嘖嘖,這老螃蟹大小也算個皇親,在朝堂上混得也算有頭有臉,以後和他打交道的機會恐怕不少,今天若是把那小螃蟹做了,這以後的日子定然不好過——雖說歷史上皆說小螃蟹死于老包鍘刀之下,但若是考慮到現實情況,嗯……老包啊,今天這案子您可要掂量仔細了,為日後留下些許後路才是明智之舉啊。

  只見包大人雙目微斂,不緊不慢回道:「今日審的是隱瞞災情不報,害死災民無數;坐鎮一方州府,卻不為地方百姓作主,反而魚肉百姓,目無法紀,私設軟紅堂,強搶民女的安樂候——龐昱!」

  說罷,利眉一挑,雙目如電,直直射向龐吉。

  「……!!」

  龐太師頓時雙目外冒,額角青筋凸現,胸口上下劇烈起伏,雙唇顫動半晌,卻是半個字也說不出口。

  金虔頓時眼前一黑,心道:得,聽老包這意思,看來這開封府和太師府的梁子是結定了,以後日子難過了……

  「太師,包拯就要升堂問案,不知太師……」包大人微微躬身,抱拳繼續道,剛說了一半,就被龐太師打斷。

  「包大人,你不是曾有言說,無論何人都能聽審嗎?老夫今日哪裡都不去,就在這大堂上聽聽你倒要如何堂審這當朝國舅!」

  「既然如此——」包大人一抬利目,朗聲道:「來人哪,看座。」

  兩名衙役趕忙搬來一把太師椅置於堂側,龐太師沉著臉坐在一旁,其身後數名家僕伺候兩側。

  包大人望了龐太師一眼,轉身走上堂台,落座公案之後;三班衙役手持殺威棒,紛紛小跑,於公堂兩側站立整齊;四大校尉威嚴佇立,師爺公孫先生落座旁案,御前四品帶刀護衛護在欽差案側。

  大堂門外聽審的百姓也都規矩站在門口,將大堂圍得水泄不通。

  這陳州府大堂本就不比開封府大堂寬敞,如今被開封府眾多衙役一站,再加上龐太師一幫人湊熱鬧,大堂之上頓時擁擠萬分。

  金虔轉目一瞧,竟是沒了自己站的位置,躊躇片刻,還是覺著在某只貓兒身側保險,於是一溜小跑來到展昭身後,用手肘頂了頂展昭胳膊,低聲道:「展大人,地方狹窄,您就將就一下,讓咱先借塊地落腳。」

  此言雖然聲低,可卻也讓周圍幾人聽了清楚。

  堂上堂下眾人頓時愕然,四大校尉八目圓瞪,就連坐在堂側的龐太師都不由皺眉,冷眼看向金虔。

  展昭劍眉微蹙,垂眸望向金虔。

  金虔這才覺得不妥,心思一轉,頓時心呼不好:

  OH MY GOD!咱怎麼忘了,這貓兒乃是堂堂四品的官,站在包大人公案之前自然合適,可咱一個不入流的小差役,怎麼能站在如此尊崇位置?!嘖嘖,一定是最近太過勞累,睡眠不足,導致大腦缺氧,才犯下如此低級錯誤!

  想到這,金虔急忙改口,臉上堆笑提聲道:「咳咳,展大人,屬下是看……看大人的公案粘了些灰塵,來幫大人擦擦,擦完就走,失禮失禮……」

  說罷,金虔趕忙用衣袖十分狗腿地擦了兩下包大人公案桌腿,轉身正想抽空溜出大堂,不料一旁龐太師卻突然冷笑一聲,道:

  「開封府所屬居然連公堂禮數都不清楚,包大人,你身為開封府尹,對於屬下如此疏于管教,如何能擔任欽差之命?如何能堂審當朝國舅?!」

  此語一出,開封府眾人皆是變了臉色。

  金虔更是心頭一驚,腳下一個趔趄,險些身旁把四品護衛的衣袖扯下半隻。

  不用抬頭,金虔也能感覺到身旁某位四品帶刀護衛身體緊繃,貌似發飆前兆。

  俺的娘啊!!這只老螃蟹是要害死咱嗎?至少也要讓咱出了大門再抱怨啊,如今咱離這貓兒如此之近,若是貓兒發起怒來,連逃命都來不及啊!

  再偷眼一看「禦貓」大人臉色,已經略顯鐵青。

  嘖嘖……臨死也要拉個墊背的……

  想到這,金虔一吸氣,猛一回身,直直望向龐太師,朗聲道:「太師此言差矣!屬下在開封府當差雖不過數月,但也知大堂禮數為何。況且屬下原屬皂隸一職,維護大堂整潔乃是指責所在,如今見大人公案粘汙,上前整理,正是為了維護堂威!想太師大人每日在太師府內養尊處優,不明這些大堂禮數也屬常情。屬下未能先為太師解釋清楚,實在是屬下失慮,在此先行向太師賠罪!」

  說罷,金虔躬身抱拳,恭敬向龐太師賠禮。

  金虔這番話語,不但冠冕堂皇將自己脫罪,還一語雙關,明裡向龐太師賠罪,實則暗貶太師無知,頓教開封府眾人臉色大好;反觀龐太師,怒目橫眼,嘴角隱隱抽動不止,半晌才陰森道:「包大人——果然——管教屬下有方啊!」

  包大人坐在公案之後,微微頷首回道:「太師過獎了。」

  龐太師狠狠回望包大人一眼,又將目光移向金虔,雙目如毒蛇盯住獵物,頓時讓金虔渾身一顫,一種似曾相識不祥預感劃過心頭。幸好不過只是一瞥,瞬間龐太師就收回目光,斂目不語。

  金虔這才暗松一口氣,心道:嘖嘖,看來以後跳槽去太師府奔富豪的機會九成九是沒了……罷了,在開封府多少也能混個小康,咱還是務實一點,腳踏實地做咱的差役吧。

  嘖,說到務實,反正現在大堂上也沒咱的位置,還不如去外面曬曬太陽、補個早覺比較實際。

  想到這,金虔回身施禮,道:「屬下告退。」

  說罷,金虔抬步向大門走去。

  「金捕快。」

  身後清朗聲音叫住了金虔。

  嗯?

  金虔回身,莫名望向叫住自己的紅衣護衛。

  但見展昭身直若松,雙眸清亮,正色道:「金捕快不妨就站在展某身後,若是大堂之上再有污穢之物,也方便清理。」

  哈?

  「……屬下……遵命……」

  金虔有些丈二摸不著頭腦,一頭霧水走回展昭身後站好,剛好錯過龐太師眼中掠過的一抹精光。

  此時,公堂上眾人終於各備所位。

  包大人環視一周,微一點頭,高舉驚堂木往下一拍,高聲道:「升堂!」

  「威武——」

  堂威聲震,三班威嚴,青天正座,明鏡高懸,正是:堂威呈正氣,明鏡映青天。

  包大人正坐堂中,高聲下令:

  「來人哪,帶安樂侯——龐昱。」

  「帶安樂侯——龐昱——」傳令聲遠去。

  不多時,就見兩名衙役帶著安樂侯走上大堂。

  只見安樂侯仍是昨日那身緞袍,錦衣光鮮,只是臉色帶疲,雙目布紅,髮髻微亂,從額頭至下巴,一道青紫索痕印於臉上,分外顯眼。

  龐太師一見自己親子,頓時神色一凜,從太師椅探出半身,白眉緊蹙,待看清龐昱臉上傷痕,頓時大怒,轉頭朝包大人喝道:「我兒乃是當朝國舅,何人如此大膽,竟敢將堂堂安樂侯打傷至此?!」

  「爹!」龐昱一見龐太師,頹色頓掃,鳳目複冷,沉聲道:「是開封府養的貓兒不長眼,傷了孩兒。」

  「展昭!!」龐太師一拍太師椅,騰得一下站起身,直直指著堂前紅衣護衛喝罵道,「你一個小小四品護衛,竟敢打傷當朝國舅,莫不是活夠了!!」

  展昭直直望著龐太師,神色不變,不發一言。

  金虔站在展昭身後,卻因被龐太師怒氣波及,渾身冷汗直冒,心道:這貓兒身旁的位置風水不好,下次還是換個位置比較保險。

  就聽堂上包大人高聲道:「太師,稍安勿躁!」

  「稍安勿躁!?包大人,若是你的家人被人傷成如此模樣,老夫倒要看看包大人要如何稍安勿躁?!」

  「太師,此乃公堂,請太師自重。」

  「哼,包大人,如今當朝堂堂國舅竟被開封府屬下毆傷至此,老夫定要向聖上參你一本,定開封府一個藐視皇親之罪。」

  說罷,龐太師一揮袍袖,徑直走到安樂侯身側,拉起龐昱手臂道:「來人,備車回侯爺府。」

  可剛邁出一步,四周衙役便盡數圍了上來,手持殺威棒,不讓半分。

  龐太師身後一眾家僕暫態沖了上來,將衙役圍在中央。

  龐太師冷哼一聲,喝道:「老夫乃是當朝太師,哪個敢攔?」

  話音未落,就見一抹紅影踏空而至,勁風一過,一把烏黑劍鞘暫態橫在龐太師眼前。

  身形直如松,紅衣罩傲骨,煞眉壓凝眸,襟舞襯劍鴻,正是:一劍在手,萬夫莫開。

  龐家數位家僕竟不覺皆後退半步。

  「展昭!!」龐太師頓時咬牙切齒。

  金虔一旁一看,心中暗叫:啊呀,又要開打?!身形一低,就想偷溜,剛彎下半寸,就聽身後包大人沉聲道:「龐太師!」

  只見包大人緩緩起身,利目凝光,開口道:「請太師回座。」

  「包大人!」龐太師回身怒目而視,喝道:「你敢攔我?」

  包大人站在公案之後,身形如山,高聲道:「本府如今乃是奉旨出巡欽差,所到之處如聖駕親臨,龐太師難道要觸犯聖駕不成?」

  龐太師白眉一豎,道:「包大人,你莫要以欽差身份壓人,老夫堂堂太師,還怕你不成!」

  包大人雙目一瞪,雙手抱拳,向上舉道:「難道太師要讓本府請出尚方寶劍才肯甘休?!」

  「你……」龐太師一時語塞,站在大堂中央呼呼直冒氣。

  「爹,」一旁安樂侯龐昱突然開口道:「爹不用擔心,那包黑子沒有絲毫證據,根本不能將孩兒如何,孩兒今天就奉陪到底!」

  龐太師轉頭,皺眉道:「可是……」

  「爹,您不用擔心!」 龐昱嘴角鉤上一絲冷笑,臉中央紫黑索印宛若毒蛇一般扭曲,繼續道,「您安心回去坐下,孩兒自己能解決。」

  龐太師這才點點頭,回身坐回到太師椅上,身後家僕也隨後站回原處。

  開封府眾人也一一歸位。

  金虔見到展昭回位,才鬆口氣,趕忙又往後撤了幾步。

  包大人慢慢落座,深目望著堂上安樂侯龐昱,突然猛一拍驚堂木,高聲喝道:「龐昱,你坐鎮陳州府,卻將陳州旱災隱瞞不報,害死百姓無數,罪惡滔天,還不認罪?!」

  「包大人!」龐昱略一拱手,道:「包大人何出此言?本侯蒙聖上封賜安樂侯,本就是個閑差,根本無甚實權,這陳州旱情之事,何時能輪到本侯管轄?就算是有平民百姓因旱情身亡,包大人也應該去質問那陳州知府,為何來問本侯?」

  此言一出,大堂上頓時一片滯靜。

  金虔站在展昭身後,心裡咂舌:

  嘖嘖,這小螃蟹果然是刁鑽狡猾,一個「安樂侯」的頭銜也能成為脫罪的藉口。可惜,那個鯰魚知府早已認罪,還做了污點證人,小螃蟹您就等著被指認吧。

  果然,就聽包大人高聲道:「來人,帶陳州知府李清平。」

  「帶陳州知府李清平——」

  一會功夫,就見兩名差役壓著一名人犯走了上來。

  只見此人髮髻散亂,囚衣裹身,溜尖下巴,三道細長鬍鬚散落胸前,正是陳州知府李清平。

  一到大堂,李清平就立即撲倒在地,面朝青磚,高呼道:「犯、犯官李清平叩見包大人!」

  包大人微微凜目,沉聲問道:「李清平,本府問你,你身為陳州知府,卻為何將陳州災情隱瞞不報,導致無數百姓餓死街頭,無數災民流離失所?!」

  「犯、犯犯犯官、官……」李清平身若篩糠,嘴裡嘀咕了半天也沒說出一句整話。

  一旁的安樂侯龐昱倒先開了口道:「李清平,你抬頭看看堂上還坐了何人?」

  李清平這才抬頭,一看到大堂旁側落座的龐太師,立即臉色大變,豆大汗珠冒了一頭。

  「安樂侯爺,本府並未叫你答話!」包大人臉色微凝,沉聲喝道。

  「包大人,」龐昱冷笑道,「本侯只是想到李大人和家父乃是舊識,李大人的高堂和家父也是世交,所以想提醒李大人在臨死前見見故人罷了。」

  「龐昱!」包大人突然怒喝一聲,「你若是再多言,莫怪本府治你一個咆哮公堂之罪!」

  龐昱挑眉冷笑,不再言語。

  金虔在堂前看得清楚,雖然包大人喝止安樂侯其下話語,但卻是遲了半步。自從龐昱提到李清平家人和龐太師的關係開始,李清平的臉色就一變再變,此時已如蠟紙。

  扭頭再看向堂上包大人,只見包大人臉色陰沉,雙眉皺成一團。再看一側公孫先生,也是面色不善。至於展昭,不用抬頭,只看身側緊握巨闕、指節泛白的關節,就知這位御前護衛的臉色是如何難看了。

  金虔暗歎一口氣,心道:嘖嘖,那李清平和小螃蟹家中關係未必是真,但那李清平家人被小螃蟹當作籌碼而被威脅,這點八成不假。這小螃蟹果然奸詐,這回麻煩可大了……

  再看那陳州知府李清平,臉色慘白,汗珠如豆,三縷細須隨臉皮不住哆嗦,半字難吐。

  包大人猛一拍驚堂木,高聲喝道:「李清平,本府問話,為何不答?」

  李清平這才回神,趕忙低頭碰地,顫聲回道:「回、回大人,陳州大旱,犯官未、未能及時上報朝廷,是犯官失職,犯官認罪,一切聽憑大人發落——!」

  此言一出,大堂之上頓時一片寂靜。

  少頃,就聽龐太師一聲高笑:「哼哼,包大人,這陳州知府已經伏法,你還不用開封府的鍘刀伺候?」

  包大人頓了頓,看了龐太師一眼,又向李清平問道:「李清平,您既身為知府,州府大旱,如此大事,為何不能及時上報?」

  「這、這……」李清平趴在地上,渾身顫抖不止,只是一味回道:「犯官認罪,一切聽憑大人發落!」

  金虔一看,頓時心頭涼了半截,心道:完了,這李清平是吃了秤砣鐵了心,打定主意要做替罪羔羊,這回沒戲唱了。

  包大人坐在正堂,皺眉不語,片刻之後才提聲道:「來人,將陳州知府李清平帶回大牢,好生看管。」

  兩名差役上前將李清平架了下去。

  安樂侯龐昱站在大堂中央,一陣冷笑,開口道:「包大人,現在是否可以讓本侯回府了?」

  啪!驚堂木一響,包大人劍眉一凜,利目如電,提聲高喝:「安樂侯龐昱!你在陳州府內,為害鄉里,魚肉百姓;私建軟紅堂,囚禁良家女子,以供玩樂;隱報旱情,欺君罔上,導致哀鴻遍野,慘不忍睹;條條罪行,樁樁件件,天人共憤,你莫要以為本府奈何你不得,所謂『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本府定會讓你伏法認罪!」

  安樂侯冷笑一聲,抱拳道:「包大人,你所說之事,可有證據?」

  包大人雙目一瞪道:「本府定會查出證據,讓你心服口服!」

  「本侯恭候!」

  包大人一拍驚堂木:「來人哪,將安樂侯帶回廂房,退堂!」

  「包大人!」龐太師站起身,高聲道,「安樂侯並未定罪,為何不能回侯爺府?!」

  「太師,安樂候雖未被定罪,但仍屬嫌犯,自然不能回府!」

  「包黑子——」龐太師鬍子一吹,就要上前理論。

  堂上龐昱卻悠然開口道:「爹,既然包大人邀孩兒在府衙做客,孩兒就在此小住幾日又有何妨。」

  說罷冷笑陣陣,隨衙役走下公堂。

  龐太師一見,也就不再多語,冷哼一聲,帶著一眾家僕揚長而去。

  大堂門外百姓一看,頓時唏噓不已,紛紛散去,只留開封府眾人立在大堂之上。

  包大人直直立在公案之後,沉眉斂目,一言不發。

  公孫先生一見,幾步上前,低聲道:「大人,依學生之見,若想將安樂侯治罪,恐怕還要從長計議。」

  包大人微微點頭,回身對身旁幾人道:「隨本府先去花廳,再作計較。」

  四大校尉、公孫先生、展昭一一拱手施禮應下,隨在包大人身後走向後堂。

  金虔一見此等陣容,頓時心裡明白,心道:嘖嘖,又是開封府人精集會,貌似沒什麼好事。唉呀,想咱勞累了數日,這腰也酸、背也痛,如今退堂收工,咱還是先找個地方睡上一覺,養養精神才是首要任務。

  想到這,金虔身子滴溜一轉,就朝大門走去。

  可剛邁了兩步,就聽身後一個朗朗嗓音響起:「金捕快,去花廳應走這邊。」

  嘖……

  金虔臉皮隱隱抽動,僵硬身形慢慢回身,望著眼前那抹筆直大紅身影,無奈道:「展大人,屬下似乎不……」

  「金捕快,」公孫先生也轉身朝金虔道:「時間緊迫,莫要磨蹭。」

  「……屬下遵命。」

  金虔好似打了蔫的茄子,垂頭喪氣的跟在幾人身後,磨蹭向後堂走去,邊走邊心裡嘀咕:

  嘖嘖,今早起床忘了看黃曆,咱敢拿現代人的尊嚴打賭,今日黃曆上一定寫著:

  宜:諸事不宜

  忌:貓科動物


第39章 十六回 軟紅堂無獲而終 無奈下再探侯府

  開封府一眾匆匆隨包大人來到後堂花廳,包大人花廳正中落座,公孫先生、展昭隨站兩側,四大校尉護在四周,金虔最末隨進花廳,進門一看,只覺現場陣勢迫人,趕忙靠邊站在門角,垂首掩目,權當自己是廳內大件裝飾。

  包大人廳中坐穩,緊蹙雙眉,環視一圈,最終將目光落到公孫先生,道:「公孫先生,依你之見,這安樂侯一案該如何處置?」

  「大人,」公孫先生微微施禮回道,「那陳州知府李清平臨堂改換供詞,顯然是受了安樂侯及龐太師要脅,如今若想要讓其上堂為證,指證安樂侯龐昱恐非易事」

  包大人皺眉斂目,頓了一頓,又道:「那依先生看法,此案該如此入手?」

  公孫先生面露難色,躊躇道,「安樂侯隱瞞災情不報,雖是欺君之罪,但只有知府李清平一人知情,如今卻已翻供,苦無證據;而安樂侯在陳州境內違法犯紀之事,自是令人髮指,但奈何安樂侯身份特殊,身為皇親當朝國舅,隻手遮天,又有何人敢為證?加之現時又有龐太師一旁阻礙,這證據更是難尋;就算大人繼續審下去,恐怕也是無功之審。」

  展昭聽言,手中巨闕一緊,拱手上前提聲道:「難道就讓那安樂侯逍遙法外?!」

  公孫先生抬眼望了一眼展昭,雙眉緊蹙,卻是無話可答。

  包大人見狀,眉心更緊,頷首不語。

  花廳之內,一時間寂靜一片。

  一旁的張龍終是沉不住氣,搶前一步提聲道:「大人,那安樂侯在陳州無法無天,罪惡滔天,屬下就算拼了性命不要,也要讓那安樂侯伏法!」

  王朝、馬漢、趙虎也同時上前一步,抱拳高聲道:「大人,我等願意辭去官職,拼得性命也要讓安樂侯伏法。」

  說罷幾人同時轉身搶身向門口沖去,大有拼命意味,把門側的金虔擠得一個趔趄。

  「回來!」

  包大人沉聲一喝,歎氣道,「你四人跟著本府多年,為何還是如此毛躁?」

  「大人……」四人回身,拱拳立身,本要再爭,但一見包大人神情,卻是半句話也說不出來,只好退立一旁。

  金虔扶著被撞痛的腰,小心向廳內蹭了蹭,心中抱怨道:

  嘖嘖,今天也不知是撞了什麼邪,走到哪裡風水都不對,剛剛站在貓兒身側,無緣無故被老螃蟹怒氣波及;現在站在門口,又險些被這四大金剛擠歪了腰——不成,咱豈能坐以待斃,還是換個風水才好。

  想到這,金虔趕忙抬頭觀察廳內陣容,只見包大人一臉沉黑;四大金剛身形緊繃,蠢蠢欲動;展昭更是雙眸幽黑、煞氣罩身,大有發飆前兆;瞅來瞅去,只有公孫竹子雖是臉色不善,但比起其他幾位,還算平靜。

  嘖,老包咱是惹不起,四大金剛咱是撞不過,貓兒咱是沒膽子惹——哼哼,公孫竹子一屆書生,手無縛雞之力,就算發起飆來,咱總能全身而退吧。

  金虔環視一圈,當下立斷,蹭蹭兩步移到公孫先生身後,立身站好,心裡才算安定了幾分。

  不料身形還沒站穩,就見前面公孫先生突然回首,提聲道:「金捕快此時來到在下身側,莫不是金捕快已有妙計在懷?」

  OH MY GOD!

  金虔霎時雙目暴圓,皮下組織四下抽動,心頭瞬間涼了半截。

  再看廳內眾人,數道灼灼目光齊刷刷射向自己,好似要射出幾個窟窿才甘心。

  金虔被盯得頭皮發麻,不自在抽了兩下嘴角,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金捕快,若有妙計,不如說出來大家一同參詳一番。」公孫竹子在一旁繼續煽風點火道。

  眾人目光霎時更灼。

  金虔只覺層層冷汗自額頂冒出,竟感對此種境況有股似曾相識的熟悉,頓時讓金虔有些哭笑不得。

  嘖嘖,難道咱一代堂堂現代人已經被某位竹子折磨出「被虐狂」的傾向了?

  ……慢著,不久之前的確曾遇過此種境況——貌似是在包大人派咱陪貓兒和兩大金剛去陳州查案的時候。說起來,那時查的案字似乎是:□□……張什麼德……秋娘……

  啊呀!

  金虔腦海中靈光一現,雙目一亮,脫口就道:「回稟大人,屬下只是突然想到大人還有一案子並未審清。」

  包大人聽言一愣,問道:「何案?」

  金虔抱拳上前,繼續道:「大人怕是忘了,還有張頌德謀害黃大虎的案子還未審啊。」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恍然大悟。

  只見公孫先生瞬間雙眼發亮,立即回身對包大人道:「依展護衛之前調查所得,安樂侯與這張頌德毒害秋娘之夫的案子定是脫不了干係,若從此案入手,便有黃氏秋娘、張頌德等人為證,如此一來,安樂侯私設軟紅堂、囚禁良家女子、煉製□□、魚肉鄉里等罪證便可得。安樂侯隱瞞災情所犯欺君之罪雖可脫罪,但若是將這幾項罪行數罪並罰,也定能將安樂侯其繩之於法。」

  包大人聽言,臉色頓時緩下大半,目光轉向金虔,眼中帶贊道:「不拘於形,不困于式,金捕快真是心思敏捷。」

  眾人聽言,皆是一臉贊色望向金虔。

  「大人過獎了,屬下能為大人分憂,實乃屬下之幸。」金虔乾笑兩聲,趕忙拱手施禮回道。

  只是在躬身一瞬,似乎瞥見公孫竹子微微上揚的嘴角,怎麼都覺得眼熟的刺眼。

  嘖嘖……不妙啊不妙……

  包大人手撚墨髯,點了點頭,正色道:「公孫先生,立即派人將張頌德傳到花廳問話。」又將目光移向展昭高聲道:「展護衛聽令,本府命你帶領王朝、馬漢、張龍、趙虎即去『軟紅堂』將黃氏秋娘救出帶來問話,不得有誤。」

  「屬下遵命!」展昭等五人立即上前,拱手領命,公孫先生也匆匆向門口走去。

  金虔一見幾人行色匆匆,總算無暇顧及自己這個陪襯,這才暗暗松了口氣,心道:乖乖,幾位瘟神大爺,趕緊出門公幹吧,讓咱也偷個空喘喘氣。

  可眼看幾人就要踏出門檻,展昭突然停住身形,又回身拱手向包大人道:「大人,屬下還想帶一人前去。」

  包大人先是一愣,後又了然一笑,道:「是本府疏忽了,展護衛是否是想讓金捕快一同前去?」

  不、不是吧?!!

  金虔臉皮抽動,眼看著那位名滿天下的御前護衛一臉肅然點了點頭,身後那四位校尉居然也同時點了點頭,動作整齊一致,簡直就如事先排練過一般。

  嫁禍!絕對是集體嫁禍,這幫傢伙一定是不滿老包剛剛當眾稱讚咱一代四有新人,心懷不滿,天妒英才!

  本已走到門口的公孫先生也回身施禮,落井下石道:「展護衛果然思慮周詳,那安樂侯為人狡詐奸猾,『軟紅堂』內的證據恐怕不易尋得,金捕快心思敏捷,定能助展護衛一臂之力。」

  包大人撚須點頭,目光移向金虔道:「金捕快——」

  「屬下願隨展大人一同前去,定將秋娘一同帶回!」

  金虔一個大步邁上前,抱拳信誓旦旦道,心中卻是叫苦不迭:嘖嘖,反正伸脖子也是一刀,縮脖子也是一刀,索性豁出去了,咱自己請命,到時混些加班費也算名正言順。

  說罷,金虔便一臉視死如歸的表情走到展昭身前,拱手施禮。

  展昭微一頷首,回過身形,一撩長襟,徑直走出大門,身後四大校尉緊隨其後,金虔跟在末尾,也同是腰杆筆直,只是一出大門,走到包大人和公孫先生視線之外,兩個肩膀立刻就像打了蔫的茄子一般,縮到一處,頹然慢步。

  嘖嘖,果然還是應該跳槽去太師府……

  *

  再到「軟紅堂」舊地重遊,雖是相隔不過數日,金虔卻是感慨滿懷,激動萬分,千般滋味在心頭,洋洋灑灑匯成一句話:

  秋娘不知何處去,只留衙役吹冷風。

  NND,偌大的一座「軟紅堂」, 莫說什麼「春娘」、「秋娘」的,就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金虔站在「軟紅堂」庭院正中,雙手插袖,抬首望天,嘴裡喃喃道:「俗話說:天有不測風雲。這白天還是一片豔陽,誰能料到一入夜,卻是烏雲遮月,星辰無光。」

  嘖嘖,被這夜風吹了半夜,還真把咱的文學素養細胞凍醒了幾個……好冷……

  金虔不禁打了一個激靈,目光移向面前五人身影。

  展昭身形筆直,一身大紅官袍,隨夜風舞動,四大校尉站在其後,屹立不倒。遠遠望去還真有幾分:「風蕭蕭兮易水寒」的風姿。

  金虔暗暗歎了口氣,心道:

  嘖嘖,原指望能到這「軟紅堂」將黃氏秋娘救出,好能做個人證,不料這「軟紅堂」卻已是人去樓空,搜遍院內的上上下下,旮旯角落,折騰了整個下午再加半個晚上,卻是連個能喘氣的活物都沒找到,更別提有什麼被搶來的良家民女了。本來這找不到人,也算是好事,總能早點收工回府,吃頓晚飯,但是……

  金虔往前探探頭,瞄了一眼展昭的臉色,不禁又打了一個激靈。

  只見展昭劍眉蹙霜,星眸沉冰,薄唇緊抿,手中巨闕嗡嗡作響,身後四位校尉,也是愁雲罩頂,烏雲壓頂。

  嘖嘖,如此下去,這傢伙幾個火氣一上來,把這「軟紅堂」拆了倒是小事,若是傷了咱這個堂堂現代人可就不太妙了。

  想到這,金虔幾步走到展昭身側,猶豫片刻才道:「展大人,如今這『軟紅堂』內已經無證可查,不如我們先回府衙,和公孫先生商量之後,再做打算。」

  展昭聽言,卻是絲毫不為所動,星眸蘊光,緩緩掃了一圈院內,緩聲道:「金捕快,以你所見,這陳州城內,若想藏人,該藏於何處才最是安全?」

  「啊?」金虔聽言一愣,只覺抬眼一望,頓時一怔。

  只見展昭一雙黑亮雙眸,定定直望夜空,猛一看去利光如刃,再一望去,卻又沉靜如夜。

  金虔只覺心頭一動,條件發射直覺脫口回道:「自然是城內不可搜查之處藏人最為安全……」

  剛說了半句,金虔突覺不妥,猛然醒悟,高聲叫道:「展大人,你莫不是想要去侯爺府一探吧?!」心道:喂喂,貓兒啊貓兒,上次夜探侯爺府,險些把咱的小命搭進去,如今這侯爺府雖然沒有小螃蟹當家,但可是還有一隻老螃蟹坐鎮,危險係數加倍啊!

  展昭點頭回道:「展某正有此意。」

  「展大人!」還沒等四位校尉反應過來,金虔立即搶聲高叫道,「我等並無真憑實據證明『軟紅堂』內之人被藏于侯爺府,如此貿然前去,若是被人發覺,私闖侯爺府的罪名我等可擔待不起啊!」

  金虔邊說,邊向身側四大金剛打眼色,心道:這四個二愣子,還不趕緊勸勸這只盡忠職守得有些離譜的貓兒,難道真要大家綁在一起去送死不成?

  但四位校尉卻似被點了穴道一般,只是直直望著面前四品護衛,完全忽視金虔眼色。

  展昭慢慢轉身,黑亮雙眸直直掃向眾人,沉聲道:

  「安樂侯狡詐刁滑,既能料到我等想到來『軟紅堂』找尋罪證,才有此一舉,但安樂侯被擒時間尚短,『軟紅堂』內眾人恐怕還並未轉移出城,而是仍藏於城內。我等必須速速搜訪,否則耽誤多時,必然生變。」

  頓了頓,展昭又道:「且此行兇險,若是回府稟報大人,若有閃失,恐會連累大人,此時私下前去,若真不能全身而退,一切責任自有展某一力承擔……幾位若是不願相隨,展某絕不勉強。」

  說罷,抱劍施禮。

  夜風疾掠,烏雲散空,月出映雲,皎皎清暉之下,展昭大紅官袍翻飛若雲,映襯劍眉星目深邃若海,不動身形沉穩似山。

  那四大校尉哪裡經得起如此美□□惑,頓時八目泛紅,同時抱拳上前高聲道:「我等願意追隨展大人左右!」

  一顆碩大冷汗從腦門滑下,金虔抬手悄悄抹了抹額頭,心道:這貓兒實在是厲害的緊了,攻心之術愈發爐火純青,居然在緊要關頭用上「美貓」計。嘖嘖,難道咱一個充滿情商、智商的現代四有新人,也要陪這幫大腦發熱的古人送死?不符合咱的高智商形象啊!獻身還不利己……

  ……慢著,利己!侯爺府……搜查……

  嘖嘖……

  金虔雙目頓時一眯,眸中精光四射,嘴角上挑三分,趕忙也上前一步抱拳高聲道:「屬下也願追隨展大人左右!」

  「好!」

  展昭劍眉一凜,一緊手中巨闕,身形一轉,大紅身形如筆直青松,帶領幾人走出大門,直沖侯爺府而去。

  金虔跟在最後,心中竊笑不已,心中盤算道:搜查侯爺府等於搜刮金庫,等於中飽私囊,等於直奔富豪,等於混吃等死……嘖嘖,如此划算的買賣,咱怎麼早沒想通?!

  *

  侯爺府位於陳州正南,坐北朝南,風水獨嘉,碧瓦朱楹,聳雲亭閣,與周圍破落百姓民居相比,正是一副「尊崇朱門如血,萬戶百姓泣紅」景色。

  幾人疾行至府外,四下察探,只覺這侯爺府內房屋廳室眾多,可藏人之處甚眾。展昭當下立斷,令兩人一組,分開入府查搜。

  金虔一聽,正是求之不得,展昭話未說完,就趕忙點頭附和,心道:這下可真是天助我也!如此一來,摸寶斂財豈不是神不知鬼不覺,手到擒來。

  可展昭下句話,立即將金虔美好藍圖當下砸了個粉碎。

  「王朝、馬漢,你二人去前院;張龍、趙虎,你二人去中院查探;你四人定要記住,行事千萬謹慎,天明之前若還搜尋不到證物,立即回陳州府衙,再行打算。」

  金虔一聽,心道不妙:壞了,聽貓兒這口氣,莫不是咱要和貓兒一組?!MY GOD,那還哪裡有機會斂財?

  想到這,金虔趕忙上前抱拳,力挽狂瀾道:「展大人,屬下認為……」

  「金捕快,」展昭黑爍雙眸轉向金虔,打斷金虔話語,「侯爺府後院守備最嚴,風險最高,而在六人之中,只有金捕快與展某輕功相當。金捕快可願擔此重任?」

  「咳……屬下聽憑展大人調遣!」嘖嘖,咱敢不聽嗎?

  展昭點點頭,揮手示意。六人立即分為三組,旋身踏牆,跳入侯爺府內屋頂,各奔目的地而去。

  金虔跟在展昭身後,幾個縱身,便來到侯爺府後院,伏身屋頂向院內打量,只見後院之內燈火通明,護衛守備十余人一崗,迴圈巡羅,守備比起前院、中院多了一倍不止。

  金虔頓時心裡直打退堂鼓,偷眼向身側展昭望了一眼。

  只見展昭劍眉微蹙片刻,突然手指一動,一道銀光應聲而出,嗖地一聲射入後院正屋窗內。

   「來人哪,有刺客!」

  「保護太師!」

  幾聲驚呼先後傳出,院內頓時就亂成了一鍋粥,大堆護衛立即從各處湧到了屋前,密密麻麻擠了一院,各個如臨大敵,神色緊張。

  金虔頓時臉皮隱隱抽搐,目光直直瞪向身側之人,心道:這貓兒也太義氣了吧,就算您和四大金剛情比金堅,也不至於把侯爺府的所有護衛守備都招來以保其平安吧?!您是九條命的「禦貓」、「怪貓」,咱可只不過是個安安分分混日子的小差役,還不想英年早逝啊!

  展昭感到金虔目光,不由回頭,見到金虔表情,先是微微一愣,後又上勾薄唇,微微搖頭。

  金虔雙目更大,心道:貓兒啊貓兒,此時生死關頭,就算你用「美人計」也沒用。俗話說:錢財誠可貴,美色價更高,若為小命故,二者皆可拋!咱可不奉陪了!

  想到這,金虔身形一動,就要腳底抹油開溜,可剛一動,就覺肩膀之上一股勁力,硬是將金虔留在原地。

  金虔偏頭一看,正是某只「貓爪」不偏不倚正抓著自己的肩膀。

  再看展昭,一臉肅然,正直直望向院內正屋門口。

  金虔不由一愣,也隨展昭目光望去。

  只見正屋大門開啟,一人走了出來,兩鬢銀白,眼角高挑,刷白鬍鬚四下飛舞,正是當朝太師龐吉。

  就見龐太師面色帶怒,環視院內一周高喝道:「聚在這裡做什麼?還不快去搜尋刺客?」又朝院北一隊人馬怒喝道:「你們幾個在這裡作甚?!還不快回去守備?!」

  那隊人一聽,立即收起兵器,急匆匆向同一方向奔去。

  金虔只覺肩上勁力泄去,回頭一看,展昭身形如箭,已隨那隊人馬而去。

  金虔心思一轉,這才明白過來,趕忙追隨其後,心道:

  老螃蟹在性命受脅之際仍要此隊人馬回去守衛,這隊人馬守備位置必然十分重要,八成就是收藏罪證之處。緊張了半天,原來只是投石問路,抛磚引玉之計,嘖嘖,這貓兒果然奸詐。

  展金二人不過走了片刻,就見此隊守衛,與另一隊守衛匯合,同守一室屋前。兩隊護衛合起來,少說也有五十人上下。

  金虔微微探頭,向下望去,只見此屋之上,高懸一塊牌匾,趁著月色,隱約看清三個字:翰墨軒。

  書房?

  金虔撇撇嘴,心道:這些古人,怎麼一藏東西就選書房,實在是缺乏創意。要是咱選,定要選在廚房,若是出了什麼意外,落跑之時外帶乾糧也方便幾分。

  「金捕快,之前你為展某療傷之時所用可置人昏迷的藥丸可還有剩?」

  金虔正在天馬行空,突覺耳邊一道暖風送來展昭低聲詢問,反射一側頭,頓時被驚掉了半條命。

  展昭本是在金虔耳邊傳話,不料金虔毫無預兆轉頭,展昭一雙薄唇剛好劃過金虔臉頰。

  …………

  額的神哪!!

  就算要豔遇也不敢挑這只貓兒啊啊啊!!

  而且豔遇也不該挑這種時候啊啊啊啊!!

  最重要的是,咱會被巨闕秒殺啊啊啊!!

  眼看距離自己不過半寸的俊臉瞬間變色,金虔臉色也同時變作鐵青,頭髮根直往上顫立,趕忙向後竄出一步,手忙腳亂從懷裡抽出藥帶,掏出一把藥丸,十分狗腿地捧到展昭面前,頭也不敢抬,只顧諂笑低聲道:「回、回展大人,這、這些都是……」

  感覺將手中藥丸被取走,眼前大紅襟袍晃離視線,又有幾聲悶響從院內傳來,金虔這才松了口氣。

  抬眼再向院內望去,正好見到展昭一身大紅官服襟角飄進書房,而院內守衛已盡數撲倒在地。

  金虔抬首擦了擦額角冷汗,暗暗慶倖自己逃過一劫,不敢怠慢片刻,趕忙竄下房梁,一躬身溜進書房大門。

  書房之內一片漆黑,趁著月色只能依稀看到展昭暗紅身影站在書房正中,四下環顧。

  金虔自是不敢上前,只好縮在門口,靜靜環視書房四周。

  待雙眼漸漸適應黑暗,金虔這才看清書房內擺設。

  書房正前,一張方桌,兩側各有一把太師椅;大門左側,乃是一方書案,上擺文房四寶,筆架墨床。書案之後,倚牆放置一書架,書籍冊本滿架。書房右側牆面,懸掛數張畫卷墨寶,雖是看不清楚,但也能推斷定非俗物。

  一眼望去,整間書房盡收眼底,哪裡能有藏人之地?

  「金捕快。」展昭突然出聲道,「過來看看。」

  金虔猛然精神一震,抬眼一看,展昭正站在書架前方,不知在打量什麼。金虔趕忙上前走到展昭身側,垂首道:「展大人有何吩咐?」

  「你看這書架,可有不妥之處?」朗朗嗓音從頭頂響起。

  金虔聽音一愣,心道:嘖嘖,聽貓兒這口氣,和平時似乎沒什麼不同,看來是咱多心了,想堂堂南俠是何等人物,自是見過大場面,不過是被一個小小差役不小心吃了點嫩豆腐,想必還不會放在心上。

  想到這,金虔這才把心放到肚子裡,集中精神打量眼前書架。

  黑檀木制,雕工精細,做工講究,不用問,昂貴奢侈之物;架上書冊,整齊排放,本本如新,不用想,安樂侯不喜讀書;書架二層,擺放幾個花瓶裝飾,花紋精美,瓷質細緻,不用猜,價值連城。

  金虔看得眼睛都綠了,心裡算盤打得劈裡啪啦直響,不由自主伸手就想去抱最大的一個瓷瓶。

  「且慢。」展昭突然伸手攔住金虔剛伸出的手臂,反將手中巨闕舉前,輕輕碰了碰瓷瓶。

  一切無恙。

  金虔這才明白,心道:感情貓兒是將花瓶當作機關了……嘖嘖,用花瓶做機關這種無聊劇情只有在三流電視劇裡才會出現吧——等等,不如將錯就錯,隨便搬一搬,賺個名貴花瓶也不枉此行啊。

  想到這,金虔頓時來了精神,挽起袖子,上前抱住花瓶。可那花瓶竟像生了根一般,怎麼也使力也是絲毫不動,金虔折騰了半天,卻是毫無成效,不由有些冒火,一扭身,正想招呼某位在一旁看熱鬧的四品護衛幫忙,不料那花瓶竟隨金虔身形同時轉動,就聽哢噠一聲,好似某種機關開啟之聲。

  金虔頓時大驚,慌忙向後一跳,眼睜睜得看著那書架竟似推拉門一般向旁邊移去,顯出一個漆黑暗門。

  「展、展大人!」金虔一把拽住展昭袍袖,激動得手指都有些微微發抖。

  機關!密室!金庫!發達啦!

  「咳咳,金捕快——」

  手中的袍袖被猛然抽走,身側的清朗聲音此時也有些怪異。

  嗯?

  金虔疑惑,不由偏頭一望,正好迎上展昭一對星眸。

  一對平時絕對神定眸清的黑眸居然有些狼狽的避開,只剩下一對紅彤彤的貓耳朵對著金虔。

  …………

  「噗…………」

  金虔發誓,自己絕對沒有膽子嘲笑某位「禦貓」大人,只是口水有些豐富,想要噴出來一些罷了。

  只是這口口水噴的不是時候,頓時讓堂堂御前四品帶刀護衛身形一僵,立即正聲道:「金捕快,隨展某進去察看。」

  「咳咳咳……屬下遵命。」

  兩人一前一後邁入暗門,裡面依然是漆黑一片,展昭從懷裡掏出火折,點亮四下打量。

  金虔頓感大失所望。

  密室只能用四字就可形容:徒有四壁。

  整間密室不過書房一半大小,只有幾張書案擺放其中,佈滿灰塵,與其說是一間密室,不如說是一間倉庫。

  展昭臉色也有些難看,環視一周,微微歎氣道:「看來此行是一無所獲。金捕快,此地不宜久留,我等還是速速離開,再去別處查探。」

  說罷,展昭就要往外走,可餘光一瞥,卻發現身側的人影猛然一矮,回首一望,竟發現金虔居然趴在地面之上,好似壁虎一般。

  「金捕快?!」

  饒是臨危不亂,冷靜自若的南俠展昭此時也有些詫異。

  只見金虔將耳畔貼在地面之上,一邊緩緩移動一邊手指敲地,嘴裡還喃喃道:「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偌大一個密室怎麼可能連張銀票都沒有?太不合常理了……絕對是埋在地底了……」

  突然,金虔猛然直起身形,面帶喜色道:「就是這裡!」

  說罷,從腰間抽出長刀,朝著地面就是使勁一擊。

  地面方磚應聲而裂,金虔頓時喜上心頭,正欲歡呼兩聲以應景,不料腳下驟然一空,自己所處地面忽然塌陷,金虔眼前一花,就覺一片黑暗撲面而來。

  自由落體運動……這是金虔的第一個想法。

  小螃蟹居然敢陰我……這是金虔第二個想法。

  眼前一片血紅,罷了,咱肯定受了重傷……

  這是金虔殘存意識留下的最後一絲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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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十七回 暗道搜證艱辛 府衙眾女鳴冤

  自從入職開封府以來,金虔初次感覺睡得如此香甜暢快,暫且不論其它,就說此時身下這床鋪褥,軟韌皆佳,比起開封府集體宿舍的床鋪強了不止千倍萬倍。想不到這陳州雖地處偏遠,府衙住宿條件卻能屬上流……

  ……陳州

  府衙?

  ……安樂侯

  密室!

  額的娘啊!

  金虔猛然驚醒,可眼簾剛啟,又被硬生生驚出一頭冷汗。

  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金虔心頭一涼,回憶半晌,只能勉強憶起曾見滿眼血色——MY GOD!莫不是自己從高處摔下,不小心摔斷幾根視神經,順便變成殘障人士了吧?!

  金虔頓時眼眶一陣酸楚:

  老包啊老包,咱的醫療保險金、失業保險金、養老保險金和住房公積金,你一樣也別想抵賴!嘖嘖,還有工傷保險金!定要一次索賠夠本!

  想到這,金虔趕忙伸手上下摸索,檢查自己還有何處不幸工傷。可摸了半天,莫說骨折、斷筋,就連個破皮都沒有。倒是身下的這身被褥頗有些令人不解,柔韌溫暖,品質上乘,手感頗佳,還緩緩上下起伏,難不成是附有自動按摩功能的新產品?

  啊拉?!

  大腦皮層如遭電擊,金虔猛然反應過來,這哪裡是什麼被褥,根本就是某人身體被墊在自己身下。

  至於這個「某人」……

  金虔臉皮邊抽邊默默禱告:佛祖大哥、觀音大姐,千萬保佑這身下之人莫是某只頗有身價的貓兒,若是堂堂 「禦貓」大人有個三長兩短,就算把咱全部的保險金搭進去恐怕也不夠啊!

  只是……

  憶起之前印象中的一片血紅——貌似和某位護衛大人的官服顏色有些相似——嘖嘖,別猜了,這身下肉墊九成九是貓肉墊。

  「……」

  頭頂突然傳來一聲微不可聞□□,頓叫金虔脊背一陣惡寒。

  完蛋了!!這貓兒若是破了相,少了胳膊或是缺了腿,那開封府的一幫傢伙還不把咱給剮了?!咱一個現代人稀有品種,就此捐軀古代,連個古董都沒撈著,死不瞑目啊!

  想到這,金虔心思一凜,也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一個縱身蹦起身,往後退竄兩步,蹲在一處,心中盤算道:哼哼,現在咱沒躺在貓兒身上,就算貓兒受傷也賴不到咱頭上,到時候咱一口咬定,就說是貓兒自己失足落入陷阱,看誰能奈我何?!

  一片黑暗之中,就聽面前之人呼吸之聲由淺而深,又由深而重,幾聲細細□□幽幽傳來,聽得人一陣心悸。

  「展、展大人?」貓兒,你還健在否?

  □□之聲忽止,隨之傳來的是熟悉的清朗嗓音:「金捕快,你可還好?」

  「屬下一切無恙。」咱無所謂,只要貓兒你沒破相就成……

  「那就好。」聲音頓了頓,就聽一陣衣衫碎響,裡面參雜斷斷續續、微弱不穩呼吸聲息,忽聽「唰」的一聲,金虔只覺眼前一亮,一個大紅身影顯於眼前。

  只見展昭身形筆直,手執火折,站在不遠處道:「金捕快既然無恙,那我等還是速速找出路離開此處。」

  火光搖曳,映得展昭面孔忽明忽暗,深眸如墨,唇色如紙。

  金虔這才暗松一口氣,趕忙爬起身,點了點頭。

  兩人借著火折微弱光亮,環視打量身處之地。

  只見所處室內,地方空曠,四壁高聳,隱約能見到一盞油燈掛在牆壁之上。

  展昭上前點燃油燈,密室之內頓時明亮不少。

  再細細打量,就見這屋室,高不見頂,四壁聳立,抬首望去,黝黑一片,連是從何處掉落,都無法判斷。

  金虔頓時心頭涼了半截,心道:嘖嘖,罷了,就算南俠展昭神功蓋世,輕功無雙,要想從此處脫身,恐怕也要裝個火箭助推器才行。

  再憶起之前自己所做種種,金虔頓時更感沮喪,心中又道:

  此時落到此種境地,都怪自己一時貪念所致,嘖嘖,古人說什麼來著,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可咱一文錢都沒撈到就翹辮子,太冤了吧……還連累上等貓兒一隻……無顏啊!

  想到此處,金虔不覺抬眼再看展昭,只見展昭也是劍眉緊蹙,薄唇緊抿,火光之下,更顯臉色白如凝霜。

  金虔此時才覺不妥,不由心頭一驚,心道:嘖嘖,不對勁啊不對勁,這貓兒也是見慣大場面的角色,為何臉色如此難看?

  嘖!

  莫不是這貓兒前被「非禮」、後當「肉墊」, 此時又無法脫身,所以數怒併發,正盤算著一併算總帳,把咱抽筋扒骨、挫骨揚灰?!

  「……金捕快」

  金虔正想到慘處,冷汗直冒,忽聽展昭沉聲一呼,頓時三魂七魄跑了大半,直覺脖筋一跳,抬眼應道:「屬下在!」

  可這一抬眼,頓時就讓金虔餘下幾魂幾魄也溜了乾淨。

  只見展昭星眸沉黑,如暗邃夜晝,深不見底,竟好似能射入心思深處一般。

  金虔神經霎時盡數崩斷,立即語無倫次高聲呼道:「展、展展展展大人,屬、屬下絕非貪圖侯爺府財物,屬下只、只是覺得密室之內另有機關,屬、屬下……屬下對展大人敬仰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展大人息怒啊啊——」

  「金捕快!」展昭猛然沉聲打斷金虔的滔滔話語,緩緩吸了一口氣道:「展某只是想問,金捕快能否找到此間密室機關?」

  「啊?」金虔聲音頓時被卡去半截,眨巴眨巴眼皮,半晌才反應過來,猛點頭道:「沒、沒問題,屬下定當全力而為!」

  說罷,立即一個撲身撲倒在地,耳貼地面,手指敲擊,身形緩緩移動。

  可敲了半晌,仍是毫無所獲。金虔頓時有些心焦,額頭隱隱冒汗,再看展昭,臉色更加難看,猛然看去,竟好似臘月飛雪,六月飛霜。

  金虔心頭大恐,更是心急如焚,可這一時半會之間,也是也是沒了注意,只能趴在哪裡幹冒冷汗。

  「……金捕快,」一直靜不做聲的展昭突然道,「不如試試他法。」

  嗯?

  這貓兒果然是江湖上出了名的溫文儒雅、好脾氣,如此盛怒之下,還有風度提醒咱這個罪魁禍首。

  金虔頓時來了精神,心思一片清明,抬眼緩緩打量四周。

  地面沒機關……嘖,還有牆面!

  想到這,金虔趕忙起身,走到牆邊,耳朵貼在牆面之上,邊移邊敲。四面牆壁,凹凸不平,好似處處有機關,可敲摸半天,並無不妥,直至敲到掛有油燈旁側面牆,才有所收穫。只覺牆壁之上有整齊縫隙,齊整通頂,正是暗門之跡。

  但金虔摸索半晌,仍是無法將暗門開啟。就在金虔幾乎絕望之際,突然眼角瞥見牆面那盞油燈,猛然間,腦中靈光一現。

  牆面沒機關……哼哼,還有油燈!

  幾步來到油燈前方,金虔伸手抓住燈托,微微一扭,就聽「喀」的一聲,一陣石器摩擦悶響,只見一扇牆面緩緩側移,竟又顯出一道黑漆暗道。

  金虔暗暗松了一口氣,抬手抹了抹額角汗滴,回頭彎腰作揖道:「展大人,這邊請。」

  「有勞金捕快。」

  展昭微微頷首,手持火折邁步上前,筆直身形越過金虔,向暗道內走去。

  金虔趕忙一溜小跑隨在其後。

  暗道內光線昏暗,路面潮濕陰滑,只靠眼前微弱火光,實在難行。

  金虔跟在展昭身後,幾次腳下打滑,險些跌倒。就連武功蓋世的南俠展昭,腳下也有些不穩。

  兩人艱難步行一陣,眼前通道漸漸放寬,路面也沒有之前那般濕滑,金虔正在慶倖,不料眼前突然一黑,火光熄滅,面前身形毫無預兆停住腳步,讓緊隨其後的金虔險些撞損臉面。

  「……展大人?」

  「莫要做聲。」

  嗯?!

  金虔納悶,只覺面前暗紅筆直身形緊繃,手中巨闕緩緩上提,正是戒守臨敵之備。

  金虔心頭一驚,立即展昭身側靠了靠,屏住呼吸,豎起一對耳朵細細辨聽。

  暗道之內,漆沉黑暗,潮濕黴氣緩緩湧動,不時伴有縷縷悶風吹拂發梢,其間竟隱約夾雜細細嗚咽哭聲,似斷非斷,似飄似蕩,正是陰風陣陣,鬼氣森森。

  金虔只覺渾身汗毛瞬間直立,激靈靈打了一個冷顫,心道:聽、聽這意思,莫不是地底的冤魂也要出來湊個熱鬧不成?!

  MY GOD,能不能改天?!讓咱喘口氣先?!

  想到這,金虔不由有些憤慨,臉皮隱隱抽搐,正欲抱怨兩句以解悶氣,忽聽面前展昭低聲道:「金捕快,隨展某前行。」

  聲音雖沉,卻是沉而不抖,穩而不移,冷靜既往。

  金虔微微一愣,心中不禁感慨道:嘖嘖,瞅瞅人家展大人,果然是膽色過人,定力非比尋常,就沖貓兒這「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氣度,簡直就可配送一副對聯以褒其德行——上聯是:明知前有「鬼」,下聯是:偏向「鬼」屋行!再附一橫批:不服不行!

  就沖堂堂欽賜「禦貓」這氣勢,咱今天也定能化險為夷,平安通關。

  想到這,金虔便也壯起膽子,隨在展昭身後向暗道深處走去。

  順聲前行,越覺暗道寬敞,之前淒然抽泣之聲越是明晰。不多時,就覺淒然哭泣之聲猶在耳邊,幽幽回蕩。此時再一細聽,才覺哭聲慘酸,好似女子哭聲,並非如之前那般令人毛骨悚然;且泣聲層疊相重,細細密密,不似由一人發出,而是數人哭聲合併而成。

  金虔隨展昭停住腳步,靜靜立在暗道之內,大氣也不敢出一聲,待了片刻,愈發覺著事有蹊蹺。

  突然,眼前火光一亮,展昭點亮手中火折,抬起手臂四下照看。

  只見在暗道偏側又現出一間暗室,柵欄橫擋暗門,形似牢獄,哭泣之聲正是從此間暗牢傳出。

  火折一亮,哭聲頓時啞然而止,不過片刻,又有幾聲壓抑哭聲斷續傳出。

  展昭上前幾步,用火折照亮暗室,和金虔一同上前打探。

  這一看,展、金二人不由一驚。

  只見在柵欄之後,暗室之內,隱約見到數名人影,從聲音、身形判斷,竟是一眾女子。

  「你等是何人?為何會在此處?」展昭立於欄前問道。

  那眾女子本見到牢前有人,受驚不小,盡數縮在一處,埋聲飲泣。此時一聽展昭問話,飲泣之聲頓停,片刻之間,竟無半絲聲音。

  半晌,才有一名女聲幽幽傳出:「你們是誰?是不是來殺我們的?」

  「各位姑娘不必驚慌,我二人是開封府包大人手下的差官。」

  「包大人——是包大人派人來救我們了!」

  立即有幾名女子奔到暗牢門前,手指緊緊抓住牢門木欄,驚呼道,「上蒼保佑,終於有人來救我們了!」

  「兩位官老爺,求求你們,救救我們吧,求求你們……」

  金虔定眼一看,倒吸一口涼氣,不由後退兩步。

  只見這幾名女子,髮髻披散,衣衫淩亂,雙頰塌陷,面如菜色,雙眼凹陷,目光呆直,猛一看去竟是七分像鬼、三分像人。

  這、這小螃蟹是吸血鬼嗎?怎麼把情婦能包養成這副模樣?

  展昭身形微微一滯,將手中火折遞給金虔,示意金虔後退幾步,又對牢內女子道:「請稍退幾步。」

  待幾名女子退進牢內深處,展昭這才緩緩抽出巨闕,劍光一閃,巨闕揮落,暗牢門前監欄盡數齊斷,顯出一面生門。

  就聽牢內一陣驚喜呼聲,還夾雜陣陣啜泣之音。

  「此地不易久留,爾等速速隨在下離開此處。」

  展昭巨闕回鞘,沉聲對暗牢內一眾女子道。

  那些女子聽言,趕忙紛紛從暗牢之中魚貫而出,金虔站在旁側暗暗計數,發現這暗牢之內竟被關了十餘名女子之多。

  展昭見被關女子已經盡數走出,便又轉身對金虔命令道:「展某在前開路,各位姑娘隨後,金捕快,還勞你在最後壓陣。」

  「……屬下遵命。」金虔眼皮一抽,不情願答道。

  嘖嘖,南俠大人您武功蓋世,身經百戰,機警過人,在最前開路,就算有甚陷阱、暗箭之流,恐怕也傷不了貓兒你分毫。可讓咱這半吊子壓陣——若是這暗道之內有個萬一意外狀況,這末尾之人豈不成了炮灰……嘖嘖,這貓兒果然記恨的很哪!

  展昭聽到金虔應答,立即回身領路,手持火折繼續向前走去。一眾女子緊跟其後,壓抑抽泣之聲隱隱回蕩,金虔最是無奈,只得跟在最後,借助零星火光勉強蹣跚而行。

  一行人不知走了多久,只是感覺空氣中潮臭腥味逐漸淡去,漸有陣陣涼風流入暗道,再向前行,就覺腳下地面逐漸上行,好似爬行而上,不多時,便感到清新涼風陣陣吹拂。

  忽然,就聽前方隊伍中有人驚呼出聲,隊伍之中頓時一陣嘈雜,眾人皆是加快腳步,匆匆向前奔去。

  金虔也是驚喜過望,緊隨眾人前奔。

  眼前道路漸漸明晰,金虔就覺一陣清爽夜風拂面,眼前豁然開朗,定眼一看,面前灌樹叢叢,草長過身,遠處山幽林靜,古木參天,抬眼一望,皓月當空,淡雲逐月,正是:月隨碧山轉,但覺雲林幽。

  金虔呆愣原地半晌,使勁眨了眨雙眼,這才反應過來,不由眼眶一陣濕潤,再深吸一口氣,更覺心情舒暢,心曠神怡,心裡是說不出的舒坦:

  感謝耶穌、感謝真主、感謝上帝、感謝佛祖以及叫不出名的滿天神佛大人們,感謝你們對咱的支持,總算讓咱脫離苦海,逃出升天!

  再看那些被救出的一眾女子,更是伏地跪拜,喜極而泣,幾乎不知所云。

  金虔感慨了一番,這才覺著有些不妥,心裡納悶:光顧著高興了,怎麼沒看見貓兒?

  想到這,金虔趕忙四下打量,回首一望,卻瞥見大紅身影正直直立在眾人身後,見到金虔四處打量,才緩緩開口道:「金捕快不必擔心,此處並無守備。」

  金虔聞聲一望,卻是心頭一驚。

  之前只道是暗道之內光線昏暗、火光不定才導致展昭臉色難看至極。此時月光清明,明亮如燈,再看展昭,才覺大為不妥。

  只見那展昭一雙星眸,黑如沉墨,幽不見底,泛出冷冷森意,再看臉上,是面如蓋霜,唇如覆雪,薄汗密覆俊顏。可大紅身形卻是筆直如松,穩如山嶽。

  金虔頓覺一種不詳預感籠罩心頭,總覺此時此景有些似曾相識。

  「展、展大人……」金虔剛準備上前詢問一二,不料卻從身後傳來一陣泣呼之聲,頓時被嚇了一跳。

  「多謝兩位官爺救命之恩!」

   回首一望,只見那十幾名女子齊刷刷跪在兩人身前,躬身叩頭,哭泣、呼喊之聲不絕與耳。

  金虔哪裡敢受古人如此大禮,趕忙後退幾步,靠到展昭身側,以避風頭。

  就聽展昭朗聲道:「眾位姑娘,你等是何人,又為何被人囚禁在暗道之內?」

  此言一出,那些女子更是泣不成聲,半晌才有幾名女子痛哭答道:

  「我們都是被安樂侯強搶來的。」

  「本來我們都是被囚禁在『軟紅堂』內,可前幾日不知為何卻被無故帶入密道,囚禁至此。」

  「要不是兩位官爺前來搭救,恐怕我們到死也出不去……」

  聲未落,又是一陣淒涼哭泣。

  展昭皺眉道:「各位姑娘不必擔心,現在就隨在下回陳州府衙,各位所受冤屈,自有包大人為眾位姑娘做主。」

  眾女一聽,自然樂意,趕忙叩首謝道:「多謝官爺……」

  展昭微微頷首,又詢問了兩名熟悉陳州地形的女子,確定此處乃是陳州近郊,問明府衙方向,這才帶領眾人啟程,直往陳州府衙。

  只是在展昭前行至眾人最前之時,頓時引起一陣倒吸涼氣之聲。

  只見展昭背後大紅官服不知被何物撕裂,平整衣料竟呈條絮狀,勉強掛在身後,若不是前面官服安好,綴住碎布,恐怕早已後背官服早已脫落。

  金虔恍然,心道:難怪貓兒臉色如此難看,感情是因為自己衣物破損難為情啊。

  再四下一瞄眾女目瞪口呆的臉色,金虔心中又不由咋舌:嘖嘖,貓兒啊,你衣服破了也不早說,咱多少也可以脫件衣服幫你遮一遮,也不至於此時春光外泄,便宜了外人。

  不過,幸好這貓兒官服下襟還算完好,否則就沖這幫女子如狼似虎的模樣,還不把咱開封府的「鎮府之貓」給生吞活剝了?

  話又說回來,這貓兒的衣服是何時撕爛了?真是怪異的緊……

  金虔邊心中抱怨,邊隨眾人前行,至於環繞心頭的那股不詳預感,卻是直覺忽略。

  *

  待一行人回到陳州府城,已是月沒星稀,東方欲明。

  抵達到府衙街口,遠遠就見張龍、趙虎兩大校尉好似無頭的蒼蠅、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在府衙門口團團轉。兩人一見展昭一行,頓時喜出望外,急急奔了過來。

  「展、展大人,您終於回來了!」張龍一臉驚喜,平時四處嚷嚷的大嗓門此時竟有些沙啞。

  「展大人……您去哪了?我們回來……您還沒回來,我們……我們……包大人……還有公孫先生都要急死了……包大人還說,若是您天明還不回來,大人就要親自去安樂侯府要人……」趙虎結結巴巴了半天,才將一句話說了完整,邊說還邊用袖角抹眼角,再一看去,這堂堂六品校尉的眼珠卻是紅得有些怪異。

  「展某累大人和眾位兄弟擔心了……」展昭微微拱手,清朗嗓音微微低沉,「展某這就進府向大人覆命,勞煩兩位兄弟領這幾位姑娘入府,她們皆是重要人證。」

  「屬下遵命。」

  張龍、趙虎趕忙拱手抱拳回道,然後立刻領一眾女子和展昭一併走入府衙。

  金虔隨在最後,心裡十分不是滋味,心道:

  喂喂喂,當咱是透明的還是空氣的?!這貓兒不過是夜不歸宿,瞧瞧這開封府上下牽腸掛肚的模樣——想咱一個堂堂未來現代人,一晚上出生入死、九死一生,如此高尚情操,卻連頓早飯也不給準備?欺人太甚了吧!

  「金捕快,請隨展某一起向大人覆命。」

  展昭向前走了幾步,見金虔並未跟上,不由回首命令道。

  張龍、趙虎似乎此時才意識到金虔存在,趕忙道:「金捕快也安然無恙,太好了。」

  金虔扯起臉皮向兩邊一拉,剛想謝兩句意思意思,卻突然聽見張龍、趙虎一聲驚呼:「展大人,您的背?!」

  「不礙事。」展昭微微一笑,安然道。

  「可是……」

  「展某還要與金捕快一同向大人覆命,幾位姑娘就勞煩兩位了。」

  「……是。」張龍、趙虎對視一眼,默然點了點頭。

  金虔看著兩大校尉沉黑臉色,心情突然好轉,心道:

  哼哼,這兩大金剛定是在哀悼貓兒的「□□」被人竊了去——嘖嘖,有幸見到兩大金剛同時臉黑,也算一大收穫……

  *

  眾人走進陳州府衙,張龍、趙虎領一眾女子現行去片廳侯著,等包大人傳喚;展昭、金虔二人則直接前入花廳,向包大人覆命。

  廳內四人,包大人坐在正中,公孫先生陪側,王朝、馬漢守在廳旁。四人一見展、金二人,立即眼中放光,喜色滿面。

  「展護衛!金捕快!」包大人幾乎是挺身而起,滿臉驚喜溢於言表。

  「大人,屬下覆命遲了,還請大人降罪。」展昭微一抱拳,朗聲道。

  金虔也一旁抱拳施禮。

  「平安回來就好,平安回來就好!」

  包大人緩緩舒了一口氣,面容帶笑,回身坐下,擺手道。

  「展護衛,金捕快,你二人這一去杳無音信,可真是急煞眾人了。」公孫先生也微微松了一口起,撚須道。

  「展大人,您平安回來就好。」王朝、馬漢更是激動萬分。

  「累眾位擔心了。」展昭趕忙又抱拳。

  「無妨,無妨,只要你二人平安歸來就好。」公孫先生點點頭,喜然滿面。

  包大人上下打量二人片刻,才漸漸斂去臉上喜色,肅然道:「你二人此去侯爺府可有收穫?」

  展昭立即挺直身形,將侯爺府內的所見、所聞一一稟報。

  包大人聆聽完畢,不由劍眉緊蹙,鳳目微眯,頓了頓問道:「展護衛,你所說的一眾女子是否已在偏廳侯著?」

  「正是。」

  「好!」包大人凜聲高喝道:「王朝、馬漢,立即傳眾女入廳。」

  「屬下遵命!」

  王朝、馬漢抱拳領命,匆匆而去,不多時,就和張龍、趙虎一起帶領一眾女子進入花廳。

  「民女見過包大人!」

  眾女一見包大人,皆是雙目盈淚,撲通下跪,有幾個還飲泣不止。

  「此處並非公堂,都起來吧。」包大人見到眾女淒慘模樣,不由微微歎氣,緩聲道。

  「謝大人。」眾女這才紛紛起身而立。

  包大人環視一圈,問道:「本府問你們,你們為何會在安樂侯府暗室之內?」

  此語一出,剛剛停住哭泣的幾名女子又開始抹眼淚,幾乎難以回答。

  半晌,才有一名女子緩緩步出,斷斷續續回道:

  「回大人,我們皆是被安樂侯強搶進『軟紅堂』、供安樂侯玩樂的。」

  「那為何又會在安樂侯府?」

  「回大人,我們也不知,只是前幾日不知為何,安樂侯的人把我們全部強行帶離『軟紅堂』,後又囚禁在暗室之內。若、若不是這二位小官爺相救,恐怕我們、我們就要死在那裡了……」

  說罷,又是垂淚不已。

  廳內眾人聽言,皆是暗暗搖頭,心頭是又酸又氣。酸的是,如此妙齡女子,卻受如此虐行,飽嘗心酸;氣的是,安樂侯仰仗皇親身份為所欲為,所作所為真是天人共憤。

  頓了頓,包大人又問道:「那軟紅堂內只有你們幾人?」

  一眾女子聽到此問,皆是不答,大多都微微搖頭表示不知。那名出列女子頓了頓,才道:「不止,那安樂侯強搶了不少女子供自己玩樂,幾年下來恐怕有三百有餘。」

  「什麼?!」

  廳內眾人一聽,皆是大驚失色。

  包大人幾乎是拍案而起,橫眉立目,怒氣騰騰;

  公孫先生臉色微變,皺眉不語;

  四大校尉八拳緊攥,骨節哢哢作響;

  展昭筆直脊背微微顫動,手中巨闕嗡鳴不已。

  金虔臉皮隱抽,心道:這小螃蟹未免也太過誇張,想那皇帝也不過是三宮、六院、七十二妃,扮扮手指算一算也不過近百,可他不過坐鎮一方的侯爺,居然要養三百情婦,難不成想要和當朝天子拼個一二?

  包大人頓了頓,又重新落座,緩下聲音道:「安樂侯強搶如此眾多女子,你又是如何得知?」

  那名女子一聽,卻是躬身一跪,泣聲道:「回大人,民女名為春鶯,曾在『軟紅堂』內負責管事,所以對女子數目略知一二。」

  包大人微一皺眉:「那其它女子呢?」

  「回大人,有的被折磨致死,有的不知所蹤,其餘在轉入安樂侯府內之後,也被盡數轉移離開。最後剩下的,就我們這十幾人。」

  一時間,花廳之內,寂靜一片,眾人皆是無語。

  「張龍、趙虎,帶她們下去,讓她們好好休息,待明日升堂作證。」包大人沉吟半晌才沉眉命令道。

  眾女叩首,隨兩位校尉離去。一時間,花廳之內空曠不少,更是寂靜一片。

  最終,還是公孫先生打破沉默道:「展護衛、金捕快此次能搜得如此得力人證,的確功不可沒。」

  展昭聽言卻是撩袍單膝跪地,沉聲道:「屬下失職,未能將黃氏秋娘帶回,還望大人責罰!」

  金虔一見,頓時頭冒冷汗,趕忙緊隨跪下,抱拳不語,心道:咱居然忘了,此次雖然帶回了數名人證,可老包的任務卻是未曾完成,若是老包怪罪下來,豈不大事不妙!嘖嘖,這貓兒果然聰明,懂得先行請罪,來一個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如此一來,老包也不好重罰。

  包大人見到下跪二人,趕忙道:「展護衛、金捕快,快快請起。」

  金虔暗暗松了一口氣,依言隨展昭一同起身。

  就見包大人微微搖頭道:「你二人何罪之有?非但無罪,反而有功。」

  公孫先生也接語道:「展護衛有所不知,王朝、馬漢已在安樂侯府內尋到黃氏,只是黃氏已經無法上堂作證,若不是展護衛和金捕快帶來的這幾名證人,恐怕那安樂侯一案又要拖延數日。」

  展昭、金虔聽言皆是一愣。

  「既然已經尋到黃氏,為何不能上堂作證?」展昭不明問道。

  公孫先生輕歎一口氣道:「那黃氏不知被喂了何種藥物,已經變得神智不清,言語混亂,猶如瘋人一般,如何上堂作證?」

  「難道又是安樂侯?」

  公孫先生默默點頭,不再言語。

  就見展昭雙拳緊握,手背青筋暴露,巨闕劍鞘被捏的哢哢直響。

  金虔也是一臉凝重,心道:這小螃蟹果然心狠手辣,害人功夫堪稱一絕,明明只需殺人滅口便可,可非要如此折磨人,這心裡八成是有隱疾。

  包大人見狀,微微歎了口氣道:「展護衛、你與金捕快勞碌整晚,想必已經疲憊萬分,先行下去休息吧。」

  金虔一聽,頓時大喜,正要上前謝過,不料展昭身形更快,急邁前一步,提聲道:「大人,張頌德一案人證、物證尚未齊全,屬下願……」

  「展護衛!」包大人劍眉一立,沉聲道:「難道連本府的命令也不聽了?」

  「屬下……」

  公孫先生一旁微微搖頭,儒面之上漫上淡淡笑意道:「展護衛不必擔心,大人已經命王朝、馬漢、張龍、趙虎四人前去搜證,難道展護衛還信不過這四人?」

  「……屬下並無此意。」

  「既然無此意,還不下去休息?!」包大人身形一直,擺出官威威脅道。

  金虔一旁暗暗好笑,眼看著堂堂御前四品護衛滿臉不情願躬身施禮,慢慢恭敬退向花廳門口。

  此舉一出,眾人皆是一愣。

  這舉動若是別人做出,並無不妥,可若是由展昭做出,卻是大大不妥。

  要知這展昭出身江湖,豪氣蓋天,雖入公門輔佐包大人,但一身錚錚傲骨又豈是一身官服所能掩蓋。平時展昭自是對包大人恭敬有禮,但也絕不會做出倒退出門的奴才行徑。此時此舉,不得不令人生疑。

  就見包大人一個眼色,公孫先生立即提聲道:「展護衛且慢。」

  展昭身形明顯一僵,抱拳道:「先生還有何吩咐?」

  「展護衛可否轉個身?」

  「……」

  「展護衛?」儒雅聲音微微上提。

  「……」展昭依然腰直如松,絲毫不為所動。

  金虔一旁忍得辛苦,只覺大腸、小腸外加盲腸全都系成了蝴蝶結,卻是死活不敢笑出聲。

  嘖嘖,這貓兒一定是覺著露背裝太過驚世駭俗,所以才如此靦腆。

  但見公孫先生微微搖頭,緩緩上前,繞到展昭身後察看。這一看,頓時讓這位開封府白麵儒生臉色黑了大半,聲音微沉道:「展護衛,隨在下回屋一趟。」

  「公孫先生,展某不過……」

  「展護衛!」聲音再次上提。

  包大人也沉下臉道:「展護衛,你還是隨公孫先生去一趟吧。」

  「……屬下遵命。」

  展昭僵硬一抱拳,回身隨公孫先生向廂房走去。

  嘖嘖,看來是由於貓兒衣衫不整,有損開封府形象,公孫竹子要針對貓兒補一堂風化教育課了——唉,展大人,屬下愛莫能助,您自求多福吧。

  「金捕快!」

  嗯?!

  金虔頓時細目圓瞪,定定瞅著門口的公孫竹子。

  「你也一起。」

  金虔一張臉頓時皺成一肉餡包子。

  不、不是吧,咱也有份?嘖嘖,早知道要接受公孫竹子的魔音穿耳,咱定會捨身成仁,就算被冷風吹死,也要盡脫衣物遮住展大人全身,以保展大人周全!!


第41章 十八回 公孫智請醫仙徒 府衙二審安樂侯

  隨在公孫先生及展昭身後,金虔越走越覺心頭不安、臟腑亂跳,之前那股不詳預感更是密密縈繞心頭,揮之不去、散之不開,好似老太太裹腳布臭充斥鼻腔一般,令人心頭不爽至極。

  待三人來到府衙廂房,公孫先生吩咐掩門關窗,金虔更是心頭警鐘大作,直覺渾身汗毛豎立,只想奪門而逃,但奈何公孫先生一雙利目,如光如電,哪裡能有半分機會脫逃。

  但見公孫先生臉色沉黑喚展昭走至床鋪旁邊,道:「展護衛,請趴於床上。」

  展昭脊背應聲一僵,趕忙低聲推辭道:「不必勞煩公孫先生,展某不過是……」

  「展護衛,可要在下幫忙?」公孫先生聽言卻是嘴角微揚,一抹親切笑容浮於儒面之上。

  金虔一旁立即一個寒戰,心頭不祥預感更勝,心中暗道:大事不妙,公孫竹子在此時此地露出笑臉,還笑得此如沐春風、滿面生輝……以咱堂堂現代人超前預感所料,就四個字:凶多吉少——

  展昭一見公孫先生笑臉,立時身形一震,片刻靜止,隨後立即依言褪去鞋襪,靜靜伏在床鋪之上。

  公孫先生這才微微點頭,又回首對金虔道:「金捕快……」

  話剛出口,立被金虔一聲高叫搶了話頭:

  「公孫先生有何吩咐,屬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公孫先生聽言不由一愣,再定眼一看金虔臉色,臉上笑意更勝。

  只見金虔臉色慘白,縮肩攥拳,好似如臨大敵。

  「在下只是想問金捕快身體可有不妥之處?」

  「托、托先生洪福,無任何不妥之處!」心中卻道:公孫竹子,拜託您別笑了,笑得咱渾身發毛、心率過速,渾身上下是大大的不妥啊!

  公孫先生聽言點了點頭,又道:「那就好,那就請金捕快過來幫手,與在下一起處理展護衛的傷口。」

  「屬下在所不辭——嗯?」

  金虔滿口答應之後,才覺不妥,眨了眨眼,心中疑惑:

  傷口?貓兒的傷口?傷在哪裡?一路上這貓兒除了臉色差了點,汗多了點,衣服破了點,哪裡有什麼傷口?

  慢著!

  破——衣服?

  難道!!

  金虔目光僵硬移向展昭背後破碎官服,之才那股不祥預感頓如洪水巨浪一般,撲面而來。

  就見公孫先生從櫃中取出藥箱,從中取出一把剪刀,又對金虔道:「金捕快,麻煩你過來與在下一起先將展護衛後背官服剪開。」

  「屬、屬下遵命。」

  金虔臉色泛白湊上前,僵著兩手將展昭身後條絮狀大紅官袍分條拉起,讓公孫先生一一剪斷。

  每斷一根,金虔大腦神經就同斷一根。

  展昭背後條狀官服不知被何物所浸,僵硬如板,下剪之時,竟似箭在紙板之上,哢嚓作響。待官服盡數剪去,露出內衫,金虔已是頭皮發麻,渾身發冷,直直呆在原地。

  金虔總算憶起那種不祥預感為何如此似曾相識:在首次夜探侯爺府、展昭肩脊被傷之時,就是此種心驚膽戰感受。

  只見展昭破碎官服之下,原本素白內衫已不復原色,反呈黑紅,不堪碎布盡數貼粘背脊之上;定眼細細辨之,竟是凝血混泥、碎布掛石,附於背上,難以分離;更有絲絲紅線粘綴其上,顯是官服曾同粘附於背,後又被硬扯離開所留佈線。再看剪斷官袍條絮,竟是全被鮮血浸透,才會僵硬如板,只是官服色紅,若不細看,根本難以發覺。

  撕皮綻肉,血流浸衣,是何等切膚之痛!

  公孫先生見到展昭傷勢,不禁長歎一聲,沉聲道:「展護衛,你這……」

  說了半句卻是再也說不下去。

  「不過是皮肉傷,不礙事。」展昭聲音低悶從床鋪之內傳來。

  「唉……」公孫先生又是一聲長歎,似是有些無奈,臉上笑容也漸漸隱去,頓了頓才對金虔道:「金捕快,勞煩你去打盆熱水回來——金捕快、金捕快?」

  公孫先生喚了兩聲,不見金虔答應,回首一望,只見金虔臉色發黑,臉皮抽動,身形抖顫,幾乎站立不住。

  再說金虔見到展昭背後傷勢,頓時雙目一黑,回想之前種種,不由心頭一陣心驚肉跳:

  如此傷口,定是被而是被鋒利石刃撞擊劃傷所致……

  而那利石——

  憶起找尋開啟暗門之時曾摸索過的凹凸不平的暗室牆壁,金虔更是心頭一陣發苦:

  展昭定是在下墜之時用背撞擦石壁以解危機……

  難怪在暗室之內,內功深厚的南俠反卻醒得較晚,甚至呼吸不穩、□□不斷……

  難怪那時聽到衣衫碎響,恐怕是展昭把浸血粘連於脊背之上的官服生生扯下,好遮掩傷口……

  難怪向來親力親為的展大人非要讓咱爬上爬下尋暗室出口——如此背傷,別說彎身探查,恐怕連行走都非易事……

  難怪貓兒臉色一直慘白如紙,薄汗滿面……

  嘖嘖……

  名滿江湖的南俠、御前四品帶刀護衛、開封府首席偶像的一張「完背」就毀於咱的一念之差,若論起這連帶責任——額的神啊,天要亡咱!

  想到這,金虔幾乎昏倒,只覺自己陽壽已盡,求生無望,牛頭馬面已在眼前召喚報名。

  金虔一番心思千回百轉,身旁兩人自是不知,只道金虔此等模樣,是因自己連累展昭,而自己又未曾發覺,心中內疚所致。

  公孫先生望瞭望金虔,輕歎一口氣道:「金捕快不必自責,展護衛有意隱瞞傷勢,你等所行之路又是視線不明,金捕快未曾發覺也屬自然——若不是在下對展護衛知之甚深,恐怕也會被展護衛瞞了過去。」頓了頓,又道,「金捕快還是先打盆開水,好為展護衛清洗傷口。」

  金虔這才回神,木然點點頭,跌跌撞撞走出大門。

  公孫先生見金虔離去,這才緩下神色,從藥箱中取出一個瓷瓶,盡數倒在展昭背上。

  頓時就聽展昭一陣倒吸涼氣。

  不多時,就見凝在展昭後背的血泥碎石緩緩化開,公孫先生趕忙擦拭,直至流出血水變成鮮紅才停手,又取出藥粉塗抹傷口之上。只是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手中力道卻是頗重,頓讓鋪上之人冷氣倒抽,冷汗漣漣。

  公孫先生緩緩抬眼望了展昭一眼,手中力道不減,口中話語卻是不緊不慢:

  「展護衛果然定力驚人,此傷雖然不重,但卻有刮膚撕肉之痛,常人恐怕早已疼痛昏厥,可展護衛不但不顯露半分,還能若常人一般行走,還尋到重要證人,甚至連金捕快也一同瞞住——公孫策佩服。」

  「……先生過獎了。」

  「只是在下有一事不明。」

  「……先生請問。」

  「南俠展昭武藝超群,輕功絕頂,就算是不慎跌入暗道,自由千種萬種方法全身而退,為何會受如此傷痛?」

  「這個……」

  「除非是展護衛所承並非一人重量,而是兩人身重,下墜趨勢難緩,才出此下策,用脊背碰撞摩擦石壁以緩墜勢——」

  「那個……」

  「但若是是兩人同時墜落,展護衛為何不用寶劍刺牆以緩危機?莫不是展護衛雙手已封……可展護衛雙手並未受傷……嗯——在下大膽揣測,定是展護衛為了護另一人周全,所以用雙臂抱住那人,所以才無暇用劍刺牆。」

  「咳咳……」

  「那在下就更加不明,以展護衛身手,用單臂護住一人已是綽綽有餘,為何要用雙臂?」

  「咳咳咳……」

  「人人都道南俠沉穩持重,謀定後動,為何此回如此失策?莫不是之前曾有事分心、擾亂心神?奇怪啊奇怪……」

  「咳咳咳咳……公孫先生……」

  「嗯?展護衛為何如此乾咳?莫不是又受了風寒!不急,待在下速速為展護衛診脈,定會藥到病除!」

  「公孫先生——」

  「嗯——展護衛脈相如此急速,看來情況不妙,在下要先行稟報包大人,再做打算——」

  鋪上之人頓時一頭黑線,趕忙道:

  「公孫先生,展某以後定會注意,不會輕易負傷,此次——還望公孫先生海涵。」

  公孫先生收回診脈手指,面色沉重道:「展護衛此言差矣,公孫策職責所在,怎能馬虎?」

  就見鋪上之人雙睫微顫,俊容之上顯出難色,半晌才道:「展某保證,以後負傷之事絕不隱瞞,定會讓公孫先生及時診治……」

  公孫先生聽言,這才漸漸緩下手中力道,一抹笑意漫上儒顏:「展護衛所言甚是,的確只是皮肉傷,不必稟報大人了。」

  「咳咳……展某多謝。」

  *

  曉風搖殘柳,

  火光映石壁,

  星火漸沒人影搖,

  歷歷戚戚似魂飛。

  陳州府衙廚房之內,爐火搖曳,火星飛濺,灶上水汽蔓延環繞,襯得灶前之人影隨光動,惶惶戚戚,猛然看去,竟好似鬼魂臨世一般。

  只見灶前那人,蹲坐一處,雙手抱頭,長籲短歎,口中喃喃自語,好似老僧誦經,又似蠅蟲嗡鳴,正是金虔在「痛定思痛,檢討已過」:

  「嘖嘖,真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觀音千目,也會走眼』——想咱一個堂堂現代人外加堂堂『醫仙』『毒聖』首席大弟子雙料身份,竟被一隻貓兒糊弄過去,愣是沒發現貓兒一背傷口……咱愧對黨、愧對人民、愧對未來的眾位父老鄉親……愧對師父悉心教導,愧對二位恩師名號……大師父、二師父,弟子無顏,多虧弟子有先見之明,從不稱自己曾拜于二位師父門下,否則定會汙了您二老的名聲……弟子以後定將此種精神持之以恆,堅持到底……」

  說到這,金虔不禁又想到展昭一背「慘狀」,頓時又是一個冷戰,繼續喃喃道:

  「唉——所謂『萬惡淫為首』、『色』字頭上一把刀、 英雄難過『美貓』關、咱雖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八榮八恥與時俱進,但奈何「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何況那時『豔遇』在前,生死存亡在後,咱被擾了心智,糊了雙眼,一時失察,沒能及時察覺展大人一身傷痛,也屬情有可原……」

  抬手捏了捏眉頭,金虔頓了頓,突然,一個猛竄起身,額冒青筋,頭頂生煙,在廚房中央團團轉圈怒道:

  「嘖嘖,歸根結底都是那貓兒惹的禍,受了傷也不明說,偏要隱著藏著掖著瞞著,難道他真以為自己是只貓兒,受了傷躲到牆角舔舔就能好了?!好吧,反正是您自己的背,您不願說咱也不能強求……可壞就壞在那一背傷口是為了救咱而傷,而公孫先生又偏偏知道咱有醫術在身,展大人您頂著如此慘烈傷口,而咱卻是不聞不問——日後那公孫竹子或是老包追問起來——展大人,您這不是陷咱於不義,推咱入火坑嗎!!想不到咱自入開封府以來,一直兢兢業業艱苦奮鬥韜光養晦,如今卻是陰溝裡翻了船——蒼天哪,天理何在?!」

  「咳咳……」

  金虔正說得慷慨激昂、悲憤難平、情難自已,忽聽背後一陣乾咳,心頭一驚,回頭一看,頓時被大驚失色,呆立原地。

  只見廚房門外,一人身穿儒袍,頭紮方巾,三縷墨髯,面如□□,正是開封府當家師爺公孫策是也!

  「公、公公公公孫先生……」

  金虔只覺舌頭好似被系成了中國節,半晌才吐出幾個字。

  額的神啊!這公孫竹子是幾時冒出來的?

  「咳咳……金捕快……」

  公孫策身形直立,儒面平靜,猛一望去與平時無異,只是一雙肩膀微微發顫,墨髯微抖。

  金虔急喘了兩口氣,穩了穩心神,心中暗道:

  冷靜、冷靜,想想江姐黃繼光,萬般磨難一肩抗。此時此地千萬不可自亂陣腳,要以不變應萬變。

  想到這,金虔咽了兩口口水,故作平靜問道,「公、公孫先生是否有事吩咐屬下?」

  「在下只是奇怪金捕快不過是去盛盆開水,為何如此費時?」公孫先生不緊不慢道。

  「水?哦對對,開水……水才燒開……屬下這就給展大人送去。」

  金虔這才想起公孫先生吩咐,趕忙回身將灶上鍋裡的開水倒入瓷盆,端起就要往外沖。

  「金捕快不必如此著急,」公孫先生突然又道,「展護衛的傷口在下已經清理完畢,此時展護衛已經睡下,金捕快還是不要去打擾了。」

  哈?

  金虔聽言,慢慢放下瓷盆,眨眨眼,有些莫名,心道:既是不需開水,那公孫竹子你讓咱來盛水作甚?這豈不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

  不對,這公孫竹子一肚子黑水,此舉定然另有深意……

  嘖!莫不是公孫竹子特意支開咱,專程去向貓兒搜集咱的不良行徑,以便以後一併清算?!

  想到這,金虔頓時一身冷汗,雙目一圓,直直瞪向公孫先生。

  公孫先生見到金虔表情,卻是微微一笑,道:「想必金捕快已然猜到,在下支開金捕快是另有別意。」

  嘖嘖嘖嘖嘖嘖!!不是吧?!

  「在下見到展護衛一背傷痛,實在於心不忍,所以才想與金捕快私下談談。」

  嘖嘖嘖嘖嘖嘖!!完了完了完了……

  「金捕快對展護衛如何看法?」

  嘖嘖嘖嘖嘖嘖!!完了完了……嗯?

  看法?啥看法?!

  金虔聽言頓時一愣,眼皮眨了數下,也沒體會出個所以然來。

  再看公孫先生,神情莊嚴,一臉肅然,不似說笑。

  金虔心頭一動,只好硬著頭皮搜腸刮肚拼湊褒獎之詞:

  「嗯——展大人忠君愛國……忠心耿耿,一片赤誠,天地可鑒,日月可表,嗯……武功蓋世,人品無雙……輕功絕頂,磊落坦蕩……那個……屬下對展大人敬仰,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

  「金捕快是如此認為?」公孫先生突然打住金虔滔滔演講,問道。

  「當、當然,屬下所言,皆是出自肺腑!」金虔神色一正,抱拳朗然道。

  公孫先生望了金虔一眼,點點頭,微微歎了口氣道:「金捕快所言甚是,展護衛赤膽忠心,上對江山社稷、下對黎明百姓皆是功不可沒,只是……」

  「只是——?」金虔不由介面問道。心中卻道:難道這公孫竹子也覺那貓兒太過「藍顏禍水」?

  「在下正是擔心展護衛太過盡忠職守,為了社稷百姓而不顧自己安危。不瞞金捕快,展護衛自從入職開封府以來,大傷小傷皆是不斷,而展護衛又不願大人擔心分神,常常暗自隱瞞傷情,曾有幾次導致傷情惡化,幾乎難以救治——開封府上下皆是看在眼裡,痛在心中,可在下勸了多次,展護衛總是不聽勸告,在下實在是心痛難忍——」

  說到此處,公孫先生闔目搖頭,面露不忍,痛色滿面。

  金虔聽到此處,再回想之前展昭所做種種,不禁心頭一緊,心道:嘖,敢情這貓兒是有前科的!還害咱內疚了半天。

  「金捕快!」公孫先生突然提聲一呼,把金虔嚇了一跳,抬眼一看,更是一驚。

  只見公孫先生雙手抱拳,長揖到地。

  「公孫先生?!這是為何?!」金虔一聲驚呼,急忙竄上前就要扶起公孫策。

  公孫先生卻是堅持不起,沉聲道:「公孫策有一事相求,若是金捕快不答應,公孫策自此長揖不起。」

  咦?!!

  金虔只覺數道冷汗從脊背滑下,臉皮四下猛抽,心道:嘖嘖嘖嘖,咱沒聽錯吧?!公孫竹子有事相求?!開玩笑,用腳趾頭想都知道肯定不是啥好事!若是應下,恐怕下半輩子永無寧日,可若是不應——恐怕咱也活不到下半輩子了……

  罷了!咱不入地獄,誰入地獄?!豁出去了!!

  想到這,金虔一緊頭皮,嘴角抽搐道:「公孫先生快快請起,先生有何吩咐,屬下自當竭盡全力就是!」

  公孫先生聽言,緩緩起身,抱拳正色道:「公孫策只望金捕快以後能對展護衛多加顧看,切莫再發生展護衛隱瞞傷情不報之事。」

  嗯哈?!

  金虔一雙細目頓時變作一對龍眼。

  「公孫先生且慢!!」金虔一聲高叫,頓時震落房梁數斤木屑,「如此重任,屬下才疏學淺,恐怕難以勝任!」心中卻道:嘖嘖嘖嘖,開什麼國際玩笑,公訴竹子的意思是讓咱看緊貓兒,不讓貓兒亂來?!OH MY GOD,那可不是普通的家貓花貓波斯貓,那可是名揚天下譽滿江湖的「禦貓」,咱一個半斤不到八兩的半吊子,如何能盯住?何況還要讓貓兒不再隱瞞傷情?咱哪有此等本事?

  「金捕快此言差矣。」公孫先生嘴角微微一揚道,「金捕快輕功無雙,和展護衛不相上下,且醫術精妙,心思敏捷,放眼開封府上下,恐怕也只有金捕快能擔此重任。」

  「……」金虔口舌大開,只覺千言萬語盡數卡在嗓眼,半字難出。

  「展護衛今日為護金捕快而身負痛傷,足見展護衛對金捕快可比手足之情,兄弟之義,若有金捕快跟在展護衛身側,想必展護衛行事也會斟酌一二。」

  「啊……那個……」金虔抬起一根僵直手臂,剛想再言,卻見公孫先生儒面顯出一抹高深笑意,拱手一揖道:

  「展護衛以後就要勞煩金捕快了」

  說罷揚長而去,留金虔僵硬手臂停在半空,任冰冷晨風、奚落爐灰環繞身周,淒涼無限。

  喂喂喂,公孫竹子,你別撂下一句老爹嫁女兒的爆炸性話語就落跑了啊啊啊啊!!

  *

  後日清晨,晨鼓乍響,雞鳴剛過,陳州府衙之前,便是一片熱鬧景象。

  陳州半城百姓盡數擠在府衙街前,府衙門內門外,也被擠得嚴嚴實實,半絲風都不透。

  如此萬人空巷場景,不為別的,就為欽差包大人包青天今日要二審當朝國舅龐昱,如此大事,如何不讓陳州百姓關心至極。

  再看府衙大堂之上,「肅靜」、「回避」兩牌兩側壓陣,「明鏡高懸」燙金大字正中鎮堂;包大人蟒袍官戴,更襯威嚴;四大校尉腰配寬刀,威風凜凜;公孫策筆墨齊全,文房齊備;展昭官服勝火,錚錚英姿。堂下,眾衙役精神奕奕,殺威棒黑亮泛光。

  正是:威名萬里青天譽,赤膽丹心天下聞——好一派威嚴肅穆景象。

  而大堂之上唯有兩人獨煞風景。

  一人正是坐在大堂邊側,渾身冒火的龐太師,今日審得是龐家獨子,他自是臉色沉黑,一副要砸場子的神色。

  而另一人,卻是站在大堂門口的開封府差役金虔。

  自從前日聽罷公孫先生一席話之後,金虔這一天一夜是噩夢連連,凶鬼入夢,片刻也不得安生,最後使得一雙細眼深陷,漆黑眼圈如同淤青,眼中紅絲仿若蛛網,委實有些萎靡不堪。

  這二人,遙遙相對,倒也相襯成景。

  包大人大堂正中環視一圈,神色一凜,一拍驚堂木高聲道:「升堂!」

  「威武——」

  「傳安樂侯龐昱!」

  「傳安樂侯龐昱——」

  不多時,就見兩名差役帶安樂侯走進大堂。

  只見這龐昱一身錦服,行步穩健,雖面容有些憔悴,但一雙鳳眼卻是冷光四射,讓人心頭不由一震。

  「龐昱見過包大人。」安樂侯走到包大人案前,拱手一抱拳,悠然道。

  啪!

  驚堂木震堂巨響,包大人一聲高喝:「龐昱,來到堂前為何不跪?」

  「包大人說笑了,本侯乃是堂堂國舅,世襲安樂侯,怎能向一個小小開封府尹下跪?」龐昱微緩緩道。

  「好一個國舅爺,好一個安樂侯!侯爺可知,本府如今奉旨陳州放糧,乃是代天巡授,所到之處如聖駕親臨,侯爺可以不跪本府,難道連聖駕也跪不得了嗎?」

  「……」龐昱鳳目一眯,額角隱隱抽動。

  「包黑子!你莫要欺人太甚!」

  一旁龐太師聽言,頓時氣得吹鬍子瞪眼,從太師椅中拍案而起高聲喝道。

  「龐太師,難道也想藐視聖駕不成?」包大人一斜眼,冷聲道。

  「包黑子,你!」龐太師銀須直抖,雙拳緊握,一雙三角眼恨恨瞪著包大人,半晌才吐出半句話,「包黑子,你莫要以為欽差身份能保住你,回京之後,老夫定要在聖上面前參你一本!」

  包大人微一頷首:「包拯恭候。」

  「哼!」龐太師猛一甩衣袖,憤憤坐回椅中。

  包大人利目一轉,又直直瞪向安樂侯龐昱,一拍驚堂木道:「龐昱,還不跪下?!」

  堂下眾衙役一聽,立刻齊聲高呼:「跪!跪!跪!……」

  聲如鳴鐘,環梁繞柱,霎時讓大堂之聲更添三分威嚴。

  只見龐昱臉色一變再變,眼角嘴角齊齊抽動不止,直直挺了許久,才緩緩屈身,雙膝跪地。

  金虔一旁看得納悶,心道:這老包今天審案可是委實有些拖遝,那小螃蟹多少也算個皇親,就算不跪也在情理之中,何必在此等雞毛蒜皮小事上浪費時間?

  可等龐昱下跪之後,再一看堂上氣氛,金虔這才恍然大悟。

  但見這安樂侯龐昱一跪,開封府眾人皆是神情一變,目光淩厲,氣勢頓時高漲數檔;再看聽審百姓,則是喜上眉梢,激動之情難以自已。而龐太師一眾,雖是神情倨傲,但之前囂張氣焰卻是被硬生生壓下幾分;龐昱跪在堂下,身型矮了半截,囂焰更是滅去不少。

  嘖嘖,感情這審案子也和打群架差不多,先要壯聲勢、養氣氛——哪方氣焰更囂張,哪方就可占去上風,才能先發制人,先勝一局。

  「龐昱!」包大人沉下聲音,一字一頓道,「你在陳州城內私設『軟紅堂』,強搶良家女子、私制□□,禍害女子無數;殺人嫁禍,為害善良;魚肉鄉里,危害一方,如此滔天罪行,還不認罪?!」

  龐昱跪在堂前,聽言卻是冷笑一聲道:「包大人此話從何說起?包大人之前曾誣陷本侯隱瞞災情不報,但未能得證,如今又編出這許多莫須有罪名出來陷害本侯——哼哼,包大人,本侯倒要問問您,大人您居心何在?!」

  「好,本府就要讓你心服口服!」包大人一聲利喝,猛拍驚堂木道,「來人哪,帶人證!」

  金虔一聽,頓時精神一震,心道:嘖嘖,展現咱偉大功績的時刻終於到了!想那密室中的一眾女子可是咱冒著生命危險救出的,如今還咱被其後遺症所累,吃不香、睡不甜,還被公孫竹子要脅——嘖,如此彙集咱血淚史的如山鐵證,若是還不能將龐昱入罪,豈有天理?再加上那張頌德與黃氏秋娘之案,定是也與安樂侯脫不了干係,哼哼,小螃蟹,這回你定是 「吃不了兜著走」!

  想到這,金虔更是神色一凜,瞪圓雙眼直望大堂門外。

  果然不多時,就見兩名衙役壓了一人走進大堂。

  嗯?!

  金虔一見此人,頓時一愣。

  來人不是暗室眾女中的任何一人,也非張頌德,更非黃氏秋娘,而是一名中年男子。

  只見此人身形肥碩,肚皮圓滾,滿面橫肉,眼小如鼠, 一張大餅臉上掛著一個紅彤彤的酒糟鼻子,髮髻散亂,臉色如灰,說實話,還真有些眼熟。

  啊呀!!

  金虔腦中搜索半晌,才猛然憶起:

  這這這傢伙不是那曾調戲過貓兒的龐府管家「膨大海」——龐大嗎?傳他上來作甚?莫不是老包想要為展護衛出頭,要為貓兒被非禮一事討個公道不成?


第42章 十九回 小差役堂審立功 還清白大夫獻方

  話說這「龐大海」被壓上府衙大堂,頭也不敢抬,跪倒在地,只知道一個勁兒的磕頭,之前在「譽樂樓」囂張跋扈的模樣,卻是半點也看不出來。

  「堂下所跪何人?」包大人沉聲問道。

  「回、回大人,小、小人龐大。」龐大哆嗦回道。

  「龐大——」

  包大人沉聲拖音,卻是道出名字便頓住聲音,半晌不再出聲。

  堂上衙役見頂頭上司不出聲,自然不敢吭聲;龐家父子不明包大人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也靜在一處;門外百姓一見大堂氣氛,更是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一時間,大堂之上沉寂一片,氣氛凝重,竟是壓得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金虔站在門口,也覺呼吸困難,脈搏漸弱,偷眼向堂上一望,只見包大人劍眉沉壓,利目如電,直直射向堂下龐大頭頂,再看龐大,已是汗透衣衫。

  嘖嘖,好一個「此時無聲勝有聲」。

  啪!!

  「龐大,你可知罪?!」

  驚堂木猛然巨響,宛如驚雷炸空,包大人一聲怒喝,頓驚三魂七魄,堂上眾人不禁心頭一驚,渾身一個激靈。

  龐大更是應聲直接撲倒在地,渾身上下贅肉顫動不止:

  「草、草草草草民不、不不知身犯何、何罪……」

  「不知何罪?!」包大人一聲高喝,「你先用□□毒殺黃大虎,後誣陷秋娘與張頌德通姦,將殺人罪名推于張頌德身上,如此罪行,還敢稱自己不知何罪?」

  這一句,頓時把龐大驚去半條魂魄,趕忙叩首否認道:「黃、黃黃大虎是何、何人?草民連認識都不認識,如何殺他?」

  「哼,不認識?」包大人威目一眯,高聲道,「傳李氏。」

  「傳李氏——」傳呼之聲遠去,不多時,就見一名中年婦人被壓上大堂。

  金虔定眼一看,心道:嘿,這位人證更絕,咱根本不認識,這老包今天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盡出怪招。

  只見這名婦人,三十上下,身穿藍碎花棉布裙,眼細大嘴,滿面驚恐,來到大堂之上,連路也走不穩,跨門檻之時還險些栽倒在地。

  「民、民婦李氏叩見青天包大人。」

  「李氏,」包大人問道,「本府問你,你可認識黃大虎此人?」

  那李氏額頭碰地,顫聲回道:「回青天包大人,民婦認識,黃大虎就住在民婦家隔壁。」

  包大人點點頭,又道:「那你可知黃大虎是因何而死?」

  「回青天包大人,黃大虎是被他的妻子秋娘和張頌德通姦,後將黃大虎害死的。」

  「嗯——」包大人頓了頓,又道,「本府這有一份你的供狀,你曾在陳州府衙大堂上宣稱,曾多次見到張頌德與那黃氏秋娘曖昧,可有此事?」

  「確有此事,民婦曾多次見到那張頌德與那黃氏秋娘在門前拉拉扯扯,有傷風化。」

  「本府問你,那是何時之事?」

  「是……是黃大虎死前一個月左右——」

  「那就是四月左右?」

  「……是。」

  「一派胡言!」包大人一拍驚堂木,怒喝道。

  「威武——」堂威陣陣,環梁而繞。

  堂下李氏頓時一個激靈,渾身上下開始顫抖不止,口中烏拉道:「回、回青天包大人,民、民婦的確看見他們兩人……」

  包大人雙眼一眯,提聲道:「本府已派人查過,今年四月,你外出省親,至五月初三才歸家,那時黃大虎已死,張頌德已被關押入牢。之後不過兩日,你就上堂作證,稱自己曾見黃氏秋娘與張頌德通姦。本府倒要問你,你在外省親,如何目睹張頌德與黃氏曖昧,難道你有千里眼、順風耳不成?」

  李氏聽言,頓時癱軟在地,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包大人眯眼打量堂下婦人片刻,猛然一拍驚堂木喝道:「李氏,你在公堂之上信口胡言,隨口誣陷,藐視公堂,視國法為無物,如此重罪,本府定要重罰!」

  那李氏一聽此言,頓時如同被電擊了一般,一個鯉魚打挺直起身板,高聲呼道:「大人,青天包大人,民婦冤枉啊,民婦不是有意誣陷那秋娘和張大夫的,是有人要脅民婦,讓民婦如此說的。」

  包大人雙目一凜,喝道:「是何人要脅於你?」

  「……是——」李氏卻剛出口半句,卻又有些猶豫,雙眼慌亂打轉,似有難言之處。

  「還不從實招來?!」包大人又一拍驚堂木。

  李氏身形一顫,急忙叩頭道:「回、回大人,是侯爺府的管家,龐、龐爺讓民婦這麼說的——」

  那龐大一聽,頓時青了臉色,高聲叫道:「你、你別胡說,我何時要脅過你,我根本不認識你!」

  李氏一聽也慌了,回身朝龐大叫道:「龐大爺,你別翻臉不認人,那天你塞給我二十兩銀子,讓我上府衙大堂做證,還說我若是不聽你的,你就要殺我全家,我才——」

  「你、你胡說八道!」

  「夠了!」包大人一聲高喝,「公堂之上,不得私自爭執!」

  兩人霎時噤聲,瑟瑟縮在一處,不敢再言。

  包大人頓了頓,目光移向李氏,沉聲問道:「李氏,你說是受龐大唆使才誣陷黃氏秋娘與張頌德,此言可屬實?」

  李氏叩頭道:「民婦所言句句屬實,絕無虛言,那龐大給民婦的二十兩白銀,民婦未曾動過分毫,還在民婦家中。」

  包大人點點頭,又將目光移向龐大,利眉一豎,一拍驚堂木道:「龐大,你說你並不認識黃大虎,那為何要買通要脅李氏去誣陷黃氏秋娘與張頌德?」

  「這、這這,草、草民……」龐大汗珠如豆,順著一臉橫肉滑落地上,哆嗦了半晌才道,「草、草民只是買通人誣陷黃氏和張頌德,但是草民絕對沒殺人,望、望包大人明察。」

  包大人微微眯眼,緩緩道:「那黃大虎並非你所殺?」

  「草、草民沒、沒殺過人……」

  包大人一聲冷哼,轉頭對身側王朝道:「讓他看看物證。」

  王朝依言取出託盤,抬步走到龐大身前,掀開蒙布,將託盤上的物品放在龐大眼前。

  龐大一見託盤上兩件物品,頓時臉色刷白,眼皮抖動。

  託盤之上擺放之物,正是之前在黃大虎後院搜出的那張印有藥鋪名章的草紙。

  「龐大,你可見過這此物?」包大人問道。

  「沒、沒沒沒沒見過!!」龐大的聲音頓時高了兩個八度,猛以聽去,竟和那宮裡的太監有異曲同工之妙。

  包大人利目一眯,提聲又道:「傳『仁惠堂』夥計。」

  一名夥計打扮的青年走了上來,施禮下跪道:「草民劉阿璜,『仁惠堂』夥計,叩見包大人。」

  包大人示意,王朝又上前將證物遞給那名夥計。

  「劉阿璜,你看看這張草紙,你可認得?」

  夥計劉阿璜拿起草紙上下細細翻看幾遍才鄭重回道:「回包大人,草民認識,這是我們藥鋪包藥的草紙。」

  包大人點點頭,又問:「你可能認出這草紙包得是何種藥品?」

  那劉阿璜又細細翻看片刻才道:「回大人,從這張草紙上所沾藥粉推斷,這草紙以前包得應是□□。」

  啪!包大人一拍驚堂木,喝道:「大膽,這□□乃是劇毒之物,你為何隨意買賣?」

  劉阿璜被嚇得不輕,趕忙叩首回道:「回大人,這□□只賣於那些用來殺蟲蟻、老鼠的人家,而且掌櫃有交代,若非知根知底人家,絕從不敢隨意買賣。」

  「那就是說凡是來買□□之人,你都認識?」

  「回大人,是。」

  包大人聽言,微微點頭,繼續問道:「那今年五月前後,可有人去『仁惠堂』買過□□?」

  「回大人,今年剛到初夏,蟲蟻尚未為禍,所以這鋪內只賣出過一份□□,草民記得清楚。」

  「是何人買的?」

  「回大人,是、是……」夥計劉阿璜說到此處,卻是有些猶豫。

  包大人見狀,心裡明瞭,緩聲道:「劉阿璜,你莫要怕,一切皆有本府為你做主。」

  夥計劉阿璜這才點了點頭,使勁咽了兩口口水道:「回大人,是侯爺府的管家龐大買的。」

  「龐大,你還有何話說?!」

  包大人一拍驚堂木,喝道。

  再看龐大,此時已是臉色慘白,雙目呆滯,好似一堆待售豬肉般癱軟在地。

  示意衙役帶下夥計劉阿璜,包大人利目橫掃堂下,一字一頓沉聲道:「龐大,你毒害黃大虎在先,誣陷張頌德在後,兩罪齊罰,罪無可恕,本府判你鍘刀之刑,你服是不服?」

  那龐大聽言,頓時渾身肥肉一顫,哆嗦不止。

  包大人見他不言不語,又一拍驚堂木,繼續問道:「龐大,本府判你鍘刀之刑,你服是不服?!」

  龐大緩緩抬頭,一雙綠豆眼直直瞪著包大人,卻是欲言又止,面帶難色,掙扎半晌,又緩緩低頭,繼續哆嗦渾身的肥肉串。

  再看堂上眾人臉色,是五花八門,好不熱鬧。

  龐氏父子面色沉黑,顏色直逼包大人臉色;堂下眾衙役、聽審百姓皆是一臉莫名,不明所以;四大校尉、展昭、公孫策臉色不變,泰然處之;金虔立在門口,眼珠子滴溜溜轉了數圈,才恍然大悟,心中暗道:

  嘖嘖,難怪今日這一升堂不審張頌德,不審安樂侯,偏偏要審這龐大。安樂侯奸詐狡猾,身份特殊,若非鐵證如山,恐怕難以治罪;而那張頌德又有殺人命案在身,即使為證,恐怕也難以令人信服。而首審龐大,先脫了張頌德殺人之罪,便多了一名清白人證;再將龐大逼入絕路,讓其供出幕後主使之人,便又增一名污點證人——老包這招釜底抽薪實在是厲害的緊。

  只是,連咱這不太靈光的腦細胞都悟出了此等道理,那奸詐的小螃蟹精難道悟不出來?

  想到這,金虔趕忙抬眼觀望。

  只見那安樂侯龐昱雖然臉色沉黑,但一雙鳳目卻是未失光芒,森森冷光,絲絲冷意,讓人心頭一顫。

  「龐大罪無可恕,包大人,不必念本侯面子,依律處置吧。」龐昱冷冷瞅了一眼趴在地上的龐大,頓了頓,又緩下幾分聲音道,「龐大,念在你跟隨本侯一場,你的家人本侯會好生照料。」

  「龐昱,本府未曾問話,不得多言!」包大人怒喝一聲。

  龐昱挑眉望了包大人一眼,冷笑一聲不再言語。

  金虔一聽龐昱此言,心中頓叫不妙:

  這句話翻譯過來,不就是:龐大,你一家老小都在本侯手裡,若是不想拖累家人,你就痛痛快快把罪認了,甭想扯上本侯分毫。

  金虔不由暗暗搖頭,心中又道:還是對付陳州知府李清平那招,不僅沒創意、而且沒節操——嘖,可惜這招偏偏是應了那句話:招不在損,有效就行。

  果然那龐大聽到龐昱此言,顫抖不止身形竟是漸漸停了下來,僵身而跪,一言不發,好似赴死之狀。

  再看堂上眾人,臉色是活脫脫掉了個。

  龐氏父子臉色漸緩,開封府一眾精英臉色漸沉。

  包大人臉色愈發紫黑,緩緩起身,喝道:「來人哪,狗頭鍘伺候!」

  四名衙役應聲出列,將堂側狗頭鍘抬出,放置當堂中央,將龐大架到鍘刀之上。

  包大人緩緩抽出一根令簽,沉聲道:「開鍘——」

  唰!

  一道冷森寒光耀亮大堂,金虔只覺眼前刃光一閃,頓時一股寒流湧上心頭。

  嘖嘖,不妥,為何咱這心頭亂跳,貌似不祥之兆。

  抬眼一望,越過府衙大堂,金虔目光不偏不倚、恰巧射至包大人案側直直站立的紅衣四品護衛身上。

  只見展昭面色平靜,毫無半絲表情,好似早已置身事外,只是一雙星眸,深邃難測,沉沉靜寂,竟是毫無半點光華。

  金虔頓時心頭一涼,頓時悟出一句經典警句:不在沉默中滅亡,就在沉默中爆發——嘖,瞧貓兒這樣子,定屬「爆發」那類種族。

  此次若是再讓這安樂侯脫了罪,這貓兒不拼上九條貓命才怪!

  想到這,金虔頓時心慌,一雙細眼四下飛轉,最後竟是停在公孫策面前。

  只見公孫先生一張儒面,愈發白皙,猛一望去,竟好似白無常一般,令人生畏。而那句穿耳魔音更是適時迴響於耳畔:

  「展護衛以後就要勞煩金捕快了」

  金虔渾身細胞頓時一個冷戰:

  嘖嘖,這公孫竹子的言下之意八成是——若是展護衛有個萬一,金捕快你定也吃不了兜著走!

  OH MY GOD!

  若是貓兒去拼命,咱這小命八成也一併拼了進去!

  鎮靜、鎮靜,咱一個堂堂現代人,博覽群書,學通古今,縱觀數百部八點檔電視劇,穿越上千年時空,嘖嘖嘖嘖,俗話說:堂堂一個大活人,豈能讓小便憋死?!不過是讓一個連男人都調戲的不良混混反咬主子一口,難度係數只屬中上……

  慢著,調戲男人……嘖!

  金虔心頭豁然開朗,心中暗道:小螃蟹,別以為就你會暗地裡用陰招,開封府那幫人精不願用,可咱深知與時俱進、解放思想的重要性,如今生死關頭,咱也豁出去了,定要與你拼出個高下才行。

  想到這,金虔神色一正,邁步走上大堂,抱拳高聲道:「啟稟大人,屬下有事稟報!」

  金虔此舉,頓時將堂上眾人震驚當場。

  堂上衙役、門外百姓不用細表,皆是雙目暴突;

  龐氏父子面色不善,隱隱顯出殺氣;

  四大校尉已經不知該擺何種表情,五官都有些移位;

  展昭依然是面無表情,一片平靜,只是朗目之中隱隱顯出火光。

  包大人手持令簽,正要擲下,卻被金虔一嗓子喝住,身形頓時僵住,臉色更是陰沉,頓了頓,將目光轉向公孫先生;

  但見公孫先生眼浮愕然,但不過轉瞬即逝,隨即立刻將目光移向包大人,微微點了點頭。

  包大人明瞭,收回令簽,沉聲道:「何事稟報?」

  金虔僵著一張臉皮,頂著滿頭冷汗,緩緩道:「稟大人,屬下與這龐大曾有一面之緣,此時見故人與屬下就要陰陽兩隔,心中不忍,想與故人話別一二,望大人恩准。」

  此言一出,大堂之上又是一片靜寂,偶爾有幾聲倒抽涼氣之聲。

  許久,包大人才緩緩出聲道:「准。」

  「謝大人。」金虔抱拳施禮,疾步走到龐大身側,蹲下身形道:「龐兄,你可還記得小弟?」

  龐大直直盯著金虔,呆滯目光漸漸恢復正常,又換成滿目驚訝,盯了半晌才躊躇道:「這位小哥,的確有些面善……」

  金虔微一撇嘴,順手向堂上指了指,用幾乎微不可聞的耳語聲線對龐大道:「那你可還記得那位大人?」

  龐大順著金虔手指望去,正好直直望見那位身形筆直的御前四品帶刀護衛。

  「在譽樂樓上,您還曾請那位大人去侯爺府一游,龐兄可還記得?」金虔一旁提醒道。

  龐大這才憶起,頓時身形一抖,眼袋微微抽搐。

  金虔挑了挑眉尖,壓低聲音悄然道:「龐兄,你可知那位大人是誰?他就是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昭,名滿江湖的南俠,聖上金口禦封的『禦貓』——不瞞龐兄,展大人是出了名的人緣好,武功高,江湖朋友多,江湖上仰慕南俠之人沒有一萬也有八千……龐兄曾如此對待那位展大人,若是讓展大人的那些江湖朋友知道了,您覺著您的家人可有活路?嗯,說起江湖上那些折磨人的法子……嘖嘖嘖嘖……」

  說到這,金虔頓了頓,有些幸災樂禍的看著龐大從普通豬肉變成了注水豬肉,冷汗嘩嘩往外冒。

  金虔清了清嗓子,又壓低了幾分聲音,繼續道:

  「龐兄你也看到了,展大人是一表人才,玉樹臨風,當今聖上初見就破例封了一個四品官,還金口禦封『禦貓』稱號,這是多大的榮譽!想當初,聖上是打定主意要把展大人留在身邊,可展大人才說了一句要效力開封府,聖上二話不說就應了下來,這又是多大的恩寵!嘖嘖,說起這聖上對展大人——那可真是……誒,若是聖上知道展大人曾受過如此屈辱,龐兄,不是小弟故意嚇你,雖說這滅你家九族不太可能,可這滅個七族、八族,可就難說了。」

  聽到這,龐大已經從注水豬肉變成了腐壞豬肉——全身呈現青紫。

   「不過龐兄,你也不必太擔心,這展大人是遠近馳名的好脾氣,心胸寬闊,只要是幫過包大人忙的人,展大人定會善待,既往不咎。如今這陳州府內,敢和包大人作對的,也就那一人——小弟也知龐兄你非大奸大惡之徒,若非受命於人,也不會殺人害人。小弟言盡于此,龐兄,你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家人考慮一二,免得一家老小同聚黃泉啊!」

  說罷,金虔起身回立,恢復正常聲音,恭恭敬敬抱拳道:「回稟大人,屬下已經與故人話別完畢,請大人行刑。」

  言畢,金虔趕忙向後退去。

  可還沒等金虔退回門口,就見龐大突然一個挺身,直立身形,高聲哭訴道:「包大人,青天包大人,草民冤枉啊啊啊!!」

  此言一處,堂上眾人皆是驚愣當場,偌大公堂之上竟是無一人反應過來。

  金虔一番話語,聲音微細,幾不可聞,除了龐大之外,連近在咫尺的李氏都聽不真切,何況他人。

  眾人只見那名聲稱要與故人話別的小差役在龐大耳邊嘀咕了幾句,那龐大臉色就一變再變,之後居然臨陣倒戈,如何不讓人震驚當場。

  半晌,還是包大人見多識廣,率先回神,高聲問道:「你為何喊冤?」

  龐大哭道:「大人,草民是受安樂侯之命才毒害黃大虎,誣陷張頌德,一切所作所為並非草民所願,大人明察啊!」

  堂上眾人聽言更驚,不由將目光移向堂上龐昱。

  只見那龐昱臉色微變,一雙鳳眼微眯,眼角隱隱抽動,冷冷道:

  「龐大,你這個吃裡爬外的狗奴才,你就不怕本侯滅了你九族?!」

  「安樂侯侯爺,若是你再胡言,莫怪本府治你一個藐視公堂之罪!」包大人一拍驚堂木沉喝一聲。

  龐昱斜瞪包大人一眼,不再出聲,又將目光恨恨移向龐大。

  「龐大,你剛才所說可是實情?」包大人沉聲追問道。

  那龐大适才聽到龐昱所言,頓時身形一矮,此時又聽包大人追問,又沒了主意,滿身肥膘抖動不已,一雙綠豆眼四下飛飄,最後又落回門口金虔身上。

  金虔聽到龐昱所言,本被嚇出一身冷汗,但此時一見龐大又將目光移向自己,趕忙擺正臉孔,故作深沉的挑了挑眉頭,又用目光瞄了瞄公堂正前的那位御前護衛。

  龐大目光隨金虔移向正前,正好對上展昭一雙黑沉雙目,深如夜,沉似海,正是:寒波粼粼,煞氣溢眸。

  龐大渾身肥肉一個激靈,立即五體投地呼道:「回、回大人,小人所言句句屬實,小人所作所為,都是受了侯爺的命令!」

  「狗奴才!!」

  龐昱突然騰得一下竄起身,沖上前抬腿就朝龐大臉上狠狠踢了兩腳。

   「放肆!」包大人一拍驚堂木,怒喝道,「龐昱,不得咆哮公堂!」

  張龍、趙虎應聲而出,將龐昱又硬生生壓跪在地。

  龐太師見狀頓時大怒,拍案而起喝道:「包大人,你不管這狗奴才一派胡言,反而處處針對當朝國舅,是何居心?!」

  「太師稍安勿躁,是非曲直,定會還世間一個公道。」包大人微微施禮道。

  「還世間一個公道?!」龐昱被壓跪在地,冷笑道,「包大人若想還世間一個公道,就應該把這一派胡言得狗奴才馬上鍘了才是!」

  龐大一聽,趕忙磕頭高聲道:「包大人,罪民所言句句屬實,若有半句謊言,天打雷劈!」

  安樂侯龐昱又是一聲冷笑:「可笑,本侯與那張頌德素未謀面,與那黃大虎又從不相識,以本侯身份,有何緣由毒害此二人?」

  龐太師一旁也幫腔道:「包大人,你莫要聽信這狗奴才一面之詞。這誣陷皇親的罪名,老夫怕包大人你擔待不起!」

  包大人點點頭道:「太師所言甚是,本府的確不應只聽一面之詞!來人,帶張頌德。」

  「傳張頌德——」

  不多時,就見一名披頭散髮的男子緩緩走上大堂。

  只見此名男子,囚衣裹體,土灰滿面,手腳被鎖,步履蹣跚,來到堂上,躬身下跪,緩緩道:「罪民張頌德,叩見包大人。」

  包大人打量堂下男子片刻,緩聲道:「張頌德,你的案子已經清了,殺死黃大虎真凶已經找到,你是清白的。」

  那張頌德一聽,猛然抬頭,一雙佈滿淤青的臉上充滿驚訝,卻是毫無半點喜色,反倒有些難以置信,許久,才緩緩道:「敢問大人,那名真凶是何人?」

  包大人見這張頌德不卑不亢,沉穩有度,但卻被折磨至此,不由有些不忍,聲音又緩了幾分繼續道:「傳你上來,就是要查明真凶。」頓了頓,包大人又道,「承認殺人的安樂侯府的管家龐大,但龐大又幕後主使為安樂侯——本府問你,你與這二人可有仇怨?」

  不料那張頌德聽到此問,卻是微微一笑,搖頭道:「我與這二人皆無仇怨。」

  包大人一愣,問道:「既無仇怨,那為何要殺死黃大虎,而後嫁禍與你?」

  張頌德抬眼望著包大人半晌,漸漸斂去笑容,道:「恐怕是為了一張藥方。」

  眾人聽言,皆是一愣。

  金虔站在門口也是十分納悶,心道:什麼藥方?不是小螃蟹貪圖秋娘的美色,為了搶佔秋娘才殺了黃大虎,後又嫁禍張頌德——等等,不對勁。想在回想起來,這整個陳州城內所有青樓妓院都屬安樂侯所轄,連冰姬那樣的絕色小螃蟹都未曾入眼,想那秋娘,不過一個普通民婦,能美貌到哪裡?

  而以小螃蟹的身份、地位和勢力,就算要強搶女子,又何必殺人嫁禍別人如此麻煩,何況,為何偏偏要嫁禍張頌德,不選別人——如此推斷,似乎都是沖著張頌德而去。若是說小螃蟹與張頌德有仇,那直接將張頌德殺掉就可一了百了,為何要繞如此彎路?

  金虔推理半天,也未理出頭緒。

  而大堂之上其餘眾人也是不明所以。

  只見包大人微蹙眉頭,慢慢問道:「是何藥方?」

  張頌德回道:「大人,那張藥方是草民從侯爺府帶出來的。至於是何藥方,大人見了就明白。」

  包大人頓了頓,又問:「現在藥方何在?」

  張頌德回道:「大人,就在將草民的家僕張福松身上。」

  包大人沉思片刻,點點頭,提聲道:「傳張福松。」

  一名老者應傳步履蹣跚走進大堂,撲通跪倒在地,呼道:「草民張福松見過青天包大人。」

  包大人點點頭,又將目光轉向張頌德。

  張頌德明白,轉頭輕聲呼道:「福松……」

  老者一聽,身形一顫,慢慢直起身形,老淚縱橫,撲到張頌德身側哭道:「少爺,少爺,你怎麼變成這樣了,瘦了一大圈?!少爺,福松知道少爺是無辜的,福松去開封府向包大人伸冤,少爺,你的冤屈一定要向包大人說啊!包大人是青天,一定會幫少爺的。」

  張頌德眼眶也微微泛紅,抬手輕輕拍面前老者脊背,緩聲道:「福松,包大人已經幫我伸冤了,我是清白的,你不用擔心。」

  張福松一聽,頓時大喜,急忙轉身叩頭,呼道:

  「謝謝包大人,包大人果然是青天,是好官,是……少爺是無辜的,福松知道,福松一直知道,少爺是天下最善良的人,少爺是不會殺人的,福松、福松謝包大人……」

  「老人家,不必多禮了。」

  包大人微微點頭,緩聲慰道。

  張頌德又拍了拍家僕的脊背,緩聲問道:「福松,我給你的那本醫書還在不在?」

  張福松聽言,趕忙道:「在,當然在!」邊說邊從懷裡掏出隨身的那個破包袱,小心翼翼的打開,從包袱最下方取出一本醫書。

  張頌德接過醫書,又要了一把匕首,展開醫書封皮,在內側輕輕一劃,紙面被割開,從夾層之中取出一張薄紙,遞給了一旁的王朝。

  儘管金虔站在門口,但也看得十分清楚,在張頌德掏出那張薄紙之時,跪在一旁安樂侯龐昱神色猛然一變,臉色頓時變得慘白,眼角眉梢浸染濃郁狠殺之氣。

  包大人接過薄紙,展開細讀,半晌,又抬頭示意公孫先生來到案前,一同研讀。

  公孫先生是越看眉頭越緊,臉色越差,待讀完之後,神色更是凝重,不由抬首向包大人道:「大人,這……」

  包大人點點頭,抬起驚堂木拍下道:「張頌德已證乃屬無辜,當堂開釋,其餘人犯還押大牢,請安樂侯龐昱廂房歇息,明日再審。退堂!」

  說罷,就領幾位心腹匆匆向後堂而去。

  餘下眾位衙役實在是有些丈二摸不著頭腦,只得依令行事;衙內百姓也漸漸散去,龐太師見無人搭理,也只好氣呼呼離去。

  金虔最是高興,正想趁機溜號,可剛走了幾步,就見張龍匆匆趕來,神色緊張道:「金虔,公孫先生正急著找你,快隨我去花廳。」

  金虔無奈,只得隨張龍一同來到花廳。

  一進花廳,就覺廳內氣氛異常,眾人皆是愁雲遮頂,尤其是公孫先生,白皙臉色竟是微微泛青,一見金虔進門,立即招呼金虔過去,將手中紙張遞到金虔手中,低聲道:「金捕快,你也看看這藥方。」

  金虔不敢怠慢,趕忙細細讀看,這一看可不要緊,頓時把金虔驚到一處。

  就聽公孫先生一旁道:「這藥方上所記載的……竟是失傳許久的一種名為『綠媚』的藥物配方,這安樂侯——唉……」說了半句,再說不下去。

  金虔一旁頭皮發麻,心道:

  公孫竹子,這種時候還拽什麼文?什麼「綠媚」,何必如此文雅,這根本就是□□配方、而且是足以令人迷失心智的劇烈□□配方,說白了,整個一毒品。

  嘖嘖,掌管紅燈區、拐帶人口、私制毒品、如此高難度、高風險、高技術含量,高收入、高利潤的行業都讓你占了,小螃蟹,你果屬螃蟹強人!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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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二十回 花廳□□驚眾人 衙役挺身走奇招

  包大人聽到公孫先生所言,臉色一沉,皺眉道:

  「先生說此藥方上所載之藥名為『綠媚』,先生以前可是曾見過此藥?」

  公孫先生搖頭道:「學生並未見過,只是之前曾聽過傳聞,說此藥曾震驚江湖,但在十年前,又莫名絕跡江湖,再無人見過此藥,如今學生也是從藥方上的配方推斷,此方上所載乃是『綠媚』的配方。」

  包大人皺眉,又將目光移向展昭問道:「展護衛可曾聽過?」

  展昭俊臉凝霜,微微搖頭道:「屬下似乎曾聽師父提過,江湖上曾出現過一種□□,藥性強烈,可亂人心智,控人行為。但究竟是何名,卻是記不清了。」

  公孫先生皺眉半晌,一轉眼,正看見金虔手持藥方,眉頭緊鎖,若有所思,不由開口問道:「金捕快可是有了線索?」

  金虔聞聲,趕忙將手中藥方遞回公孫先生回道:「回稟大人,屬下才疏學淺,從未聽過此藥,只是這藥方上所記載配方,的確是烈性□□,若是服用過量,恐會心智盡失。」

  包大人皺眉,又從公孫先生手中接過藥方,細細讀閱,沉聲道:「如此烈性藥物,為何會至張頌德手中,而那張頌德又為何說是此藥方乃是一切緣由?」

  眾人聽言,也是不明所以,皆是深思不語。

  公孫先生沉吟片刻,回身對包大人道:「大人,何不傳那張頌德花廳問話?」

  包大人點頭道:「本府也正有此意。」又對張龍、趙虎命令道:「張龍、趙虎,傳張頌德花廳問話。」

  「屬下遵命。」張龍、趙虎二人齊齊抱拳領命,回身出門。

  包大人又將手中藥方拿起,細細閱讀,蹙眉不語。

  其餘眾人也不敢打擾,只得靜靜待在一旁。

  一時間,花廳內氣氛沉凝。

  金虔卻是抽空退到花廳角落,眉毛團成一堆,心中暗道:

  ……綠媚……

  綠媚……

  乍一聽還不覺得,怎麼越聽越覺這名字耳熟?

  金虔愈想愈越覺此名似曾相識,不覺眼前景色更迭,思緒回到數月之前——

  那日,雲隱山上秋葉漸紅,天高氣爽,「無物之穀」之內,一名發須雪白卻面顯陰氣的老者,坐在磐石之上,任憑秋風習衣,落葉飄身,幽幽對身側愛徒道:

  「徒兒啊,為師用毒一生,各類毒物都盡可掌控其手,為我所用,但為師年青之時,年少輕狂,曾受人蠱惑,配出一種連為師都難以掌控之毒,此種毒乍看無害,若是少服,不過只是普通□□,若是長期服用,則會混亂心智,為人所控,且無藥可解……自從為師入穀隱居以來,常以此為念,夜難安枕,食難安咽。」

  身側消瘦徒兒垂首斂目,一派恭敬表情,問道:「二師父可是因此毒會為害江湖而後悔?」

  老者雪眉一挑,冷笑一聲道:「笑話,為師用毒從來都是問心無愧,何來後悔?」

  徒兒不覺身形一顫,繼續問道:「徒兒愚鈍,不明二師父為何會如此牽心此毒。」

  老者聽言,冷哼一聲,臉色愈發陰凝,幽幽道:「為師只恨那時聽信小人讒言,竟給如此驚世之毒取了個俗名,實在是愧對此毒。」

  「敢問二師父,此毒為何名?」

  「嗯——那名實在太俗,為師也記不清了,好像是『黃媚』……不對,應是『金媚』……等等,要麼是『紫媚』——啊,為師想起來了,是叫『紅媚』,沒錯,就是『紅媚』。」

  「……紅媚?」

  「沒錯,徒兒啊,你聽聽,又是『紅』、又是『媚』,為師的一番心血竟沾染如此俗世之汙,你叫為師如何能安心?」

  「咳,那毒既是□□,叫『紅媚」也算名副其實。」

  「徒兒何出此言?!此毒雖是□□,但藥效奇特,更有控人心智之效,乃是世間□□之極品,怎可與一般□□同日而語!」

  「咳咳,那依二師父之意,此毒該命何名?」

  老者長眉一揚,陰顏之上浮現一抹得意之色,盎然道:「自然是叫『絕世十八摸合歡散』!」

  「噗……」

  「啊呀,乖徒兒,為何吐血?!快喚你大師父過來看看!」

  「咳咳,徒兒無事,徒兒只是最近補藥吃得太多,有些血氣上湧……」

  話音還未落,就見那老者好似一股煙般飛了出去,嘴裡還高聲嚷嚷道:「藥老頭,藥老頭,你死哪去了,咱們的乖徒兒快不行了,還不快來救命啊!!」

  「……」一旁消瘦徒兒仰首望天,欲哭無淚。

  …………

  回想至此,金虔不禁額頭青筋隱隱抽動,心頭一陣血氣翻湧:

  嘖嘖,這個沒記性外加色盲的臭老頭,什麼「紅媚」,根本就是「綠媚」!!幸虧咱自始自終沒透露過咱師承何處,否則,若是讓開封府這幫傢伙得知咱的師父曾配出此藥禍害人間,定會給咱治一個連帶之罪。

  為今之計,咱還是老老實實裝聾作啞,裝咱的大頭蒜才是上上之策。

  想到這,金虔趕忙正正神色,配合其餘眾人,故作沉思。

  不多時,就聽花廳門外一陣腳步碎響,張龍、趙虎二人領張頌德走進花廳。

  「草民張頌德見過包大人。」張頌德一身囚衣還未來得及更換,仍是滿身血污,躬身下跪。

  「起來吧。」包大人抬手道,「此處並非公堂,不必如此,來人看座。」

  張龍、趙虎抬過一把木椅擺到張頌德身後。

  張頌德頓時臉色一驚,趕忙提聲推辭道:「草民不敢。」

  「你身上有傷,恐怕難以長時間站立,本府還要問你話,你就先行坐下。」包大人緩聲道。

  張頌德聽言,抬眼看了看包大人,躊躇許久才施禮道:「草民謝包大人。」說罷,才屈身坐下。

  包大人點點頭,舉起手中藥方道:「張頌德,你在大堂曾上曾說,此方乃是你從侯爺府中帶出,此言當真?」

  張頌德聽言,點點頭,正色回道:「回大人,的確如此!」

  眾人聞言臉色皆是一變。

  只見包大人雙眉緊蹙,繼續問道:「你在大堂上說此方正是黃大虎被殺乃至你被嫁禍殺人罪的一切緣由,此話也當真?」

  張頌德似是想起什麼,雙眼劃過一絲痛楚,又重重點了點頭。

  包大人頓了頓,微微提聲道:「張頌德,你是如何得到此藥方,而此方與那黃大虎被殺一案有何干係,乃至你又因何而被嫁禍,這一切緣由始末,你且細細道來。」

  張頌德雙眼痛楚之色更重,呼了兩口氣,才緩緩道:「約是兩月之前,安樂侯府派人前來喚草民去『軟紅堂』出診,說是堂中有人身患重病。侯府傳喚,草民自然不敢怠慢,立即隨去。但等草民抵達『軟紅堂』,見到需診治之人,竟是——」

  說到這,張頌德停住聲音,雙眉糾結,臉色漸變慘白。

  「是什麼人?」包大人利眉微蹙,提聲問道。

  張頌德抬眼望了包大人一眼,才穩住心神,繼續道:「是十餘名女子,已被、被折磨至神智不清,心神混亂,言語不明,行為詭異,還有幾名女子有尋死之狀。」

  廳內眾人臉色又是一變。

  張頌德雖只是數言,但不難想到那些女子是如何淒慘,他所見之景又是如何驚人。

  公訴先生插言道:「你可診出那些女子是何病症?」

  張頌德回道:「那些女子乃是中了一種怪毒,雖不致死,但卻也足可令人心智盡失。」

  包大人與公孫先生同時對視一眼,又繼續問道:「後來呢?」

  「草民自是傾盡全力診治,幸虧那些女子中毒都不深,不出幾日,就有幾人漸漸好轉。草民本是十分欣慰,卻不料,就在此時,侯爺卻要傳草民于侯爺府一見。」

  說到此處,張頌德佈滿傷痕淤青的臉孔之上竟顯出微微驚恐之色。

  「侯爺見到草民,先是誇讚草民醫術,之後就命令草民無需再診治那些女子,而讓草民為侯爺配置藥劑。草民不敢違抗,只得應下。不料,等草民看到那藥方,竟是、竟是……」

  「你看到的可是這張藥方?」包大人臉色沉黑問道。

  張頌德點道:「大人,草民家中世代行醫,雖不說醫術精湛,但也絕非庸醫。草民一見到此方,就知乃是劇烈□□配方,且可亂人心智,草民這才明白,那眾女子變成如此模樣,恐怕正是此方上所記載藥劑所致。可迫于侯爺府勢力,草民只得勉強應下,後就被家丁帶入一處密室,秘密配藥。」

  「密室?!」包大人聽到此處,不由微一凜目,目光射向展昭。

  展昭也是臉色沉凝,又將目光射向花廳角落金虔。

  金虔聽言也是一愣,心道:密室?!莫不是咱「財迷心竅」之時碰巧刨出的那間密室?!

  就聽展昭開口向張頌德問道:「你可還記得那間密室位於何處?」

  張頌德搖頭:「草民去密室之時,皆是被蒙住雙眼,根本不知被帶往何處。」

  包大人又問道:「你既是被安樂侯請去製藥,為何又被誣陷殺人?那藥方又如何到了醫書夾層之中?」

  張頌德雙肩微微一抖,突然提高聲音道:「回大人,草民雖不是華佗在世,但也知醫者仁心之理,安樂侯爺在陳州府內所作所為,陳州府內百姓何人不知,何人不曉?!張頌德雖不才,但也不願助紂為虐,所以草民就走了一步險棋。」頓了頓,又道:「草民趁配藥之際,為自己配了一副藥劑,使草民呈假死之狀。那安樂侯以為草民已死,便命人將草民拋屍荒野,草民才脫逃抽身。而藥方也是那時被草民帶出的。」

  金虔聽到此處卻是有些不解,心道:那小螃蟹如此狡猾,就算這張頌德假死,又怎麼可能連驗都不驗就把屍體拋了出去,而且連搜身也免了?未免太疏忽了吧?

  想到這,金虔不由又將目光移向包大人身側的公孫先生。

  果然公孫先生也是面帶疑惑,出聲問道:「難道那安樂侯就沒看出破綻?」

  張頌德聽言,面容之上卻是漫上一抹苦笑,澀然道:「先生有所不知,這假死藥乃是草民家傳配方,藥效猛烈,服用下去,不僅和真死無異,且渾身皮肉皆會漸漸腐爛,過四五日才會漸漸恢復。敢問世間,又有誰會去檢驗一具已經腐爛的屍首?」

  此言一出,眾人又是一驚。

  包大人、展昭、四大校尉自不用提,自然未曾聽過此種藥劑,皆是驚異滿面。

  公孫先生聽言卻是兩眼放光,好似見到了什麼心怡趣物,一副躍躍欲試之狀。

  金虔聽言卻是上下打量張頌德周身,心道:如此以假亂真的假死藥劑,竟是比咱的「假死丹」還要厲害幾分,竟可令活人肌肉腐爛,過幾日又可自行恢復?!嘖嘖,這張頌德家中的家傳藥也太犀利了吧?只是,如此劇烈藥劑,難道不會留下後遺症?!

  可再看這張頌德周身上下,似乎又未有任何不妥之處。

  金虔眼珠一轉,心中又盤算道:事後還是問個清楚,若是真有如此厲害的假死藥劑,可千萬不要浪費了,定要將其發揚光大才好。

  那張頌德也不管眾人驚異臉色,自顧自地繼續道:「草民九死一生回到家中,將藥方藏於醫術之中,又將醫術交給家僕福松看管,本想只是此方有一天能成為安樂侯的罪證。不料卻因此連累了黃大哥一家,還連累了秋娘……」

  說到這,張頌德身形不由一抖,面上又顯出那種驚恐之色,眼神漸顯淩亂,口中話語也開始漸無條理,「草民逃出當夜,安樂侯就發現藥方不見,後可能又發現草民屍身消失,竟派人追到草民家中……草民說沒見過藥方,他們就逼迫草民,草民抵死不認,他們又逼迫福松,可福松根本不知什麼藥方……他們問不出來,竟又把草民抓到了陳州府衙,第二日,就傳出黃大哥服用草民開的藥方中毒身亡的消息,可那藥方不過是草民去侯爺府之前開的一劑治傷寒的藥方……草民不服,大堂喊冤,可他們竟然誣陷草民和秋娘通姦,一同謀害黃大哥,秋娘什麼都不知道,卻被我連累了,黃大哥也枉死……」

  「張頌德,那安樂侯可是用你張家行醫名聲,和黃氏清白性命逼迫於你?」包大人打斷張頌德,歎了口氣問道道。

  張頌德聞聲,身形好似被電擊一般,猛然抬頭,雙目溢滿淚水,撲通一下跪倒在地,高呼道:「大人明察!安樂侯府的人曾說過,草民若不想張家名聲受損,若不想秋娘清白遭汙,就應早早交出藥方,還說若是草民一日不交出藥方,秋娘就受一日折磨,草民、草民本已打算在黃泉之下再與黃大哥和秋娘賠罪,若不是福松歷盡千辛去開封府伸冤,若不是……大人,草民不該為了一紙藥方而連累他人,大人,秋娘、不黃大嫂還在安樂侯手中,望大人救救她啊……」

  說到這,張頌德已是泣不成聲,只知跪地叩首。

  包大人雙眉緊蹙,再看所跪之人,一身囚衣,渾身血污,渾身抖動,聲音哽咽,不由暗歎一口氣,道:「黃氏已經被救出,此時就在府衙之中。」

  張頌德一聽,猛然抬頭,面帶驚喜,憔悴面容上竟隱隱顯出容光,難以置信道:「大、大人,您說秋娘就在府中?」

  包大人點點頭:「張龍,先帶張頌德去見黃氏吧。」

  張龍領命,那張頌德雙目含淚,叩了三叩,才起身隨張龍匆匆而去。

  包大人望了一眼張頌德背影,又是微歎一口氣。

  一旁公孫先生見狀,不由上前一步道:「大人……」

  包大人搖搖手,寬慰道:「無妨,本府只是想到那黃氏此時已如同瘋人,有些於心不忍。」頓了頓,包大人又拿起桌上藥方,皺眉不語

  公孫先生也沉眉道:「大人見到此藥方後就退堂停審,想必也想到此方事關重大。」

  包大人緊蹙眉頭點頭道:「不錯,此藥亂人心智,控人行為,若是大量配用,為禍國家,恐會動搖國本,社稷不保。」頓了頓,包大人聲音微沉,又道,「那安樂侯身份尊崇,稱霸一方,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對何會此藥方為何如此執著?」

  此問,似是詢問,又似自語。

  公孫先生一側皺眉,也道:「莫不是安樂侯想要以此藥方來控人心智?」

  「他為何要控人心智?」

  「這……學生不敢妄言。」公孫先生垂眼道。

  包大人又長歎一口氣。

  金虔一旁看得直挑眉尖,心道:這有啥想不通的?這方子上記載的可是二師父傾力打造的頂級毒品!比起鴉片、□□□□之流也毫不遜色,若是成批製造,那可是暴利中的暴利!雖然風險高了點,但斂財的速度絕對是其它行業難以望其項背,嘖嘖,光想想成堆成堆元寶以幾何級數的速度累加,誰不激動?!唉——可惜開封府這幫精英卻是難以體會其中奧妙。

  包大人放下手中藥方,猛一抬頭,目光凜凜,提聲命令道:「趙虎,傳本府之令,嚴加保護張頌德與張福松二人,不得有任何閃失。」

  「屬下遵命。」

  包大人點頭,又對身側公孫先生道:「依先生只見,那張頌德所說密室,可是展護衛與金捕快救人密室?」

  公孫策沉吟片刻,道:「八九不離十。」

  「先生覺得這配好的『綠媚』在密室之中可還有剩?」

  「這……」

  「大人!」展昭突然邁前一步,抱拳道:「屬下願再去侯爺府一探。」

  此言一出,廳內眾人皆是臉色一變。

  公孫先生微微抬眼,頗有些無語問蒼天之味。

  剩下三大校尉臉上皆是又是擔心又是敬崇之色。

  金虔則是臉色泛白,眉梢抽動,額角冒汗,心道:這貓兒也太盡職了吧,老包又沒發話,你激動個什麼勁兒?——慢著,若說去過密室的人,貌似只有咱和貓兒兩人,難道咱又要捨命陪「禦貓「?不是吧!!

  包大人望了眼前筆直大紅身影一眼,有些無奈道:「展護衛傷勢未愈,還是留在府衙待命吧。」

  展昭聽言,先是一愣,不由望了公孫先生一眼。

  公孫先生乾咳一聲,目光微飄。

  「大人,屬下傷勢已無大礙,請准屬下前去侯府密室探個明白,若是讓『綠媚』流落世間,恐怕後患無窮!」展昭又上前一步,劍眉緊蹙,俊顏上浮現焦急之色。

  包大人黑面上無奈之色更重,又將目光移向身側師爺。

  公孫先生乾咳一聲,緩緩道:「展護衛不必焦急,密室內暗門眾多,一時之間恐怕也難以探出究竟,何況此時也無法判斷『綠媚』是仍在密室之中,還是早已被轉移出城。若是此時貿然前去,絕非上策。」

  「可是……」展昭又上前一步。

  公孫先生一擺手,止住展昭話語,又對包大人道:

  「大人不妨令官兵守住各個交通要道,若是『綠媚』仍在侯爺府內,便可用此法防止此藥外泄。」頓了頓,公孫先生臉上又顯出幾分無奈望了一眼面前神色堅定的紅衣護衛,提高幾分聲音道:「何況展護衛之前為護金捕快所受傷痛雖然不重,但若是不靜心調養,恐怕後患無窮,你說是不是,金捕快?」

  話語之中,還特意加重「為護金捕快」幾字聲調。

  金虔聽到展昭提議被駁回,剛松了一口氣,就聽公孫先生點名,頓時一驚,定眼一看,發覺自己竟不知何時又成為眾矢之的。

  王朝、馬漢面露驚異,目光似火——妒火,絕對是妒火。

  公孫先生儒雅帶笑——落井下石加幸災樂禍。

  御前四品帶刀護衛,表情看不到,背影微僵——嘖嘖,不祥啊不祥。

  包大人面色驚奇,目光轉向紅衣護衛,口中喃喃道:「展護衛原來是為護金捕快,才受了如此傷痛啊——」

  金虔一聽,頓時心頭大驚,急忙沖上前,撲通單膝跪地,抱拳呼道:「啟稟大人,屬下有一言不吐不快,望大人恩准!」

  包大人一愣,頓了頓才點了點頭。

  金虔深吸一口氣,面色沉痛道:「咱本布衣,躬耕于——『蔡州』,苟全性命於亂世,不求聞達于諸侯。包大人不以屬下卑鄙,收屬下于開封府為職,自是再造之恩,屬下由是感激,遂許大人以驅馳。展大人對屬下關懷備至、常曉以大義、噓寒問暖,屬下更是感激涕零。」

  「前日包大人寄臣以大事也。受命之時,夙夜憂歎,恐付託不效,以損大人之明;故搜軟紅,深侯府,今雖略有小功,卻難掩大過。」

  「展大人憂國憂民——咳,那個展大人忠君愛國、捨己為人,救屬下于危難之中,如再生父母,大恩難報;展大人傷痛,屬下感同身受,心如刀絞,悲痛難平。但大錯已鑄,屬下無顏,悔不當初,懇請大人嚴治屬下之罪,以告展大人背傷,以慰屬下心傷;屬下不勝受恩感激!今負荊請罪,臨言涕零,不知所言。」

  一席話說罷,偌大花廳,竟是一片寂靜。

  眾人皆是呆愣,半晌無人應聲。

  許久,才聽公孫先生緩緩道:「金捕快好文采——」

  「公孫先生過獎,此乃屬下肺腑之言,哪裡談得上什麼文采。」

  金虔抱拳呼道,心中卻道:嘖嘖,咱早料到這公孫竹子是個貨真價實的悶騷八婆,嘴不嚴實,愛扯八卦,若不是咱早有準備,先篡改了一篇「出師表」以備用,這老包若是追查起來,咱豈不是小命休矣?!

  嘖嘖,勉強逃過一劫。

  想到這,金虔不由偷瞄公孫先生臉色。

  卻見那公孫先生眉峰微挑,手撚墨髯,望望自己,又望望自己身側四品護衛,一副胸有成竹之色。

  嘖嘖……

  這表情為何有些眼熟?

  難不成——

  耳邊又響起公孫先生那句諄諄囑託,金虔只覺冷汗森森,寒顫成群,嘴角抽搐半晌,最後,終是心一橫,眼一閉,突然身形一轉,抓住身側某人大紅官袍下襟,痛聲呼道:

  「展大人,您為救屬下,身受重傷,屬下無以為報,屬下、屬下——」艱辛咽下一口唾沫,金虔臉皮又抽搐兩下,才繼續道:「屬下在此當天立誓,以後展大人所受傷痛,屬下願以十倍返還我身,以求展大人身體康健,壽比南山,福如東海,多福多壽——」

  金虔正在考慮要不要再加兩句「恭喜發財,多子多孫」之流,卻突覺一股寒氣從手中所攥官袍之上蔓延開來,直沖腦門,不禁抬頭一望,頓時渾身僵硬,血流靜止。

  只見展昭薄唇抿冷,霜面眉冰,更襯一雙黑眸深邃莫測,若蒼茫寒夜,冷星錯落,正是眸寒嚴凝,顏冷欲冰。

  金虔頓覺若身處寒冬臘月,蕭瑟寒風陣陣劃過心尖,趕忙收回手指,瑟瑟跪在一旁,不敢再出半字,心中哭道:

  嘖嘖嘖嘖,完了,完了!貓兒發飆,風雲變色,公孫竹子啊,這回你可把咱害慘了,莫說攔著貓兒莫讓他亂來,咱看咱連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了!

  「咳咳,展護衛,既然金捕快都如此說了……」

  公孫竹子,你打圓場打得也太晚了吧,你沒看見貓兒那張黑臉嗎?嘖嘖,萬一這貓兒要算帳,咱立刻就把你這根腹黑竹子的陰謀供出來。

  「……屬下願留在府衙中待命。」清朗嗓音從頭頂傳來。

  嗯?!

  金虔聽言一愣:

  咱莫不是受驚過度,耳朵出現幻聽?

  再抬首一望,只見展昭又恢復了往常神色,仿若剛才一瞬不過是錯覺而已。

  不過再轉頭看看其它幾人臉色,金虔敢拿自己後半年俸祿打賭,适才所見絕非自己眼花。

  王朝、馬漢已然嚇呆,二人同是僵硬如石。

  包大人面色奇異,黝黑臉龐竟然出現泛白跡象。

  公孫先生依然手撚墨髯,只是手指微微抖。

  「大人,屬下現行告退。」展昭似乎無視眾人不妥之處,抱拳行禮,徑直走出大門,只是回身之時低聲說了一句:「請金捕快隨展某一起。」

  金虔一聽,險些驚叫出聲,急忙向眾人飛去求救信號。

  只見公孫先生微微挑眉,拋回一個「自求多福」的信號彈,便移開目光。

  包大人目光一觸金虔目光,趕忙低垂眼簾,貌似沉思,

  再看王朝、馬漢,皆是目光飛飄,一副置身事外之色,顯然不願趟這趟渾水。

  金虔頓時心頭一涼,躊躇半晌,也未見眾人有相助之念,最終只得硬著頭皮、耷拉著腦袋隨在展昭身後出門。

  嘖嘖,這幫沒義氣的傢伙!若是咱身遭不測,英年早逝,定會到閻王殿上訴翻案!

  *

  金虔隨在展昭身後,一路上是冷汗森森,腦海中愣是將滿清十大酷刑都高清晰回顧了個遍,愈發覺得自己生還無望。奈何自己又是僅有「逃」心,卻無「逃」膽,只得跟著某位據說武功蓋世的南俠一同回到廂房,眼睜睜的看著面前某位號稱江湖一流高手將手中寶劍舉起,舉起,舉起——落下!——然後放在了方桌之上……

  「金捕快,坐。」

  嗯哈?

  金虔一時呆愣。

  展昭放下手中寶劍,先行靠桌落座,抬眼一看,只見金虔目若龍眼,魂遊天外,不由有些無奈,只得又道:「金捕快,不必拘謹,坐吧。」

  金虔此時這才回神,眨了眨眼,點點頭,恭敬坐在一旁,偷眼打量對面之人臉色,心中卻道:這貓兒如此和顏悅色,莫不是「笑裡藏刀」之計?咱還是小心為上。

  想到這,金虔更是緊張,縮著肩膀,大氣不敢出一聲,雙眼直直瞪著地面,渾身神經細胞一級戒備,生怕錯過任何逃生機會。

   「金捕快,展某喚你前來,只是有事相問,還望金捕快據實相告。」

  有事相問?

  那就相當於有求於咱——

  有求於咱就等於咱還有利用價值——

  有利用價值就等於還有活命機會……

  嘖,謝天謝地。

  金虔這才暗松一口氣,趕忙抬頭,一雙恢復原狀細目直直瞪著面前人,抱拳提聲道:「展大人儘管問,屬下絕不敢有半點隱瞞。」

  說罷,還萬分誠懇的點了點頭:

  展大人啊,看看咱這質樸真摯純潔無瑕的目光,天下最誠實之人莫過於咱了!

  被金虔一雙細目死死盯著,又想起之前經歷種種,展昭竟生了些許不自在,不由微微垂眸,乾咳一聲道:「展某只是想問,展某受傷之後,公孫先生可曾對金捕快說過什麼?」

  金虔眼皮猛然一跳,立即抱拳提聲道:「沒有,公孫先生什麼都沒說!」

  展昭俊顏上神色凝重,緩緩抬起眼簾,定定望著眼前之人,銳利星眸半分不移。

  金虔被盯得猶如芒刺在背,幾乎要將公孫先生囑咐盡數脫口倒出,可話語剛到嘴邊,又被生生咽回肚裡。

  想南俠展昭乃是一代豪傑,若是這知道公孫竹子的囑咐——嘖嘖,光是想想都渾身發寒……那公孫竹子一肚子黑水,自然有辦法自保——可咱一屆初來乍到的小差役,要錢無錢,要勢無勢,堂堂四品御前護衛若想收拾咱,豈不是比捏死一隻螞蟻還省事?就算展大人心胸寬闊不計較,那根竹子若是知道咱的嘴不嚴實……

  金虔頓時一個冷戰。

  所以,總而言之——此時此刻,咱就要堅定不移地貫徹地下黨員的路線方針政策:打死咱也不說!

  想到這,金虔不禁微微眯眼,努力將眼前之人想像成漢奸狗腿形象,好烘托烘托氣氛,為自己的大義凜然添加幾分悲壯氣氛。

  可努力了半天,眼前之人仍是那張俊雅面孔,雖面色凝沉,也遮不住□□無邊。正是:朗眉攬月,星眸流清,俊顏若玉,薄唇潤露。

  金虔不禁咽下一口口水,心中哀嚎道:

  嘖嘖,只可恨咱愛國主義影片看得太少,竟是未抓住其中精髓——天哪,這「美人計」該如何應對才好啊?!

  展昭只見眼前之人臉色不過瞬間就變了數次,最後竟是滿面一臉視死如歸之色,不覺微微暗歎一口氣,緩下聲音道:「金捕快怕是也累了,先去休息吧。」

  嗯?!

  喂喂,難道這就結束了?

  金虔不可思議的繃大雙眼,使勁眨了兩下眼皮,立即起身抱拳道:「屬下告退!」

  說罷,就忙不迭得奪門而出。

  只是在越門之時,又聽身後清朗聲音道:「金捕快,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以後莫要再許下重誓傷害身體——展某也擔待不起……」

  金虔聽言身形一滯,心思轉了幾轉才想起剛才信口胡說的誓言,急忙回道,「是是是,屬下以後絕不敢造次。」

  心中卻道:比起立誓這種事,咱自然還是考慮如何完成腹黑竹子的囑咐才是上策。所謂「人在江湖飄,哪能不挨刀;當職竹子下,怎可不變通」,何況指天立誓這種事十次有十一次不准,否則那些滿口誓言卻大奸大惡的禍害怎能「長命百歲」?嘖,這貓兒也實在太過較真兒,果然是老包家的正直好貓,稀有品種,頻臨絕種。

  「金捕快知道就好……」門內之人輕聲道。

  金虔躬身施禮,合上門扇,深呼了一口氣,緩緩抬首抹了抹額頭的冷汗:

  嘖嘖,你說咱容易嗎?!和如此美色獨處一室,不但沒出亂子,還生生撐過一回「美人計」,看來咱的定力又高深了一層——若還有機會回到現代,咱定要寫篇論文以作紀念,題目就叫「論美色與定力的辨證與統一」!


第44章 廿一回 小差役花廳救險 安樂侯三審伏法

  絲絲微涼邀月影,垂燈螢光映軒窗。

  夜深人靜,月明星稀,本是好眠之時,但陳州府衙書房之內卻是燈火通明,人影攢動。

  包大人、公孫先生、展昭及四大校尉皆齊聚書房之中,驗看那紙藥方。

  「公孫先生,你已察看半日,可有發現線索?」包大人看著一側已經察看藥方許久的公孫先生,口氣有些焦急道。

  放下手中藥方,公孫先生微微皺眉,輕歎一口氣道:「大人,學生已經將這張藥方仔細驗過,除了書寫藥方的紙張有些特殊之外,根本無任何與安樂侯相關之處。」

  「這紙張有何特殊之處?」

  「大人請看,」公孫將藥方展開舉至燈火前,映照燈火道,「這紙張之上隱約能見五個『萬』字。」

  「萬字?」包大人眯眼細細看去,只見那藥方紙張在火光映照之下,隱隱浮現五個「萬」字,字體皆是不同,五字相間,呈圓環之狀。

  包大人不由皺眉,目光移向公孫先生:「先生可曾見過此種記號?」

  公孫先生搖頭道:「學生也未曾見過此種標記,不過……」頓了頓,又道,「這種印有浮印的紙張價格通常都極為昂貴,而這紙上所印浮印又非普通花樣,此種張紙的價格定然不菲。依學生判斷,能用此紙書寫之人,定是非富即貴。」

  包大人劍眉緊蹙:「那依先生之見,此藥方可作為定安樂侯罪行的物證?」

  公孫先生沉吟半晌,才道:「學生覺得不妥,即便書寫藥方紙張非比尋常,但與那安樂侯府並無任何干係,就算在大堂上呈出此方,也無法立證,若是安樂侯再趁機反咬一口,恐怕反會使大人落下栽誣皇親之嫌。」

  包大人皺眉不語半晌,才緩緩點頭。

  「本府也知此理,但不知為何,本府一見到此張藥方,就總覺心緒不寧。」

  「此方之上所載之藥,為禍害之物,大人有此擔心也乃常情。」公孫先生一旁寬慰道。

  包大人點點頭,又道:「那依先生之見,這明日升堂,該如何審理此案?」

  公孫先生撚須道:「恐怕只有以人證定案。」

  包大人皺眉半晌,才微微點頭道:「也只有如此——但本府擔心,那安樂侯為人狡詐,僅憑人證,恐怕難以令其服罪,若是安樂侯矢口否認,再加龐太師一旁撐腰,到時若想定龐昱的罪行,怕是難上加難。」

  「那依大人之見,該如何?」

  包大人微一皺眉,突然雙目一凜,站起身高聲道:「無論如何,明日一審,本府定要為陳州百姓討一個公道。」

  此言一出,室內眾人皆是一臉敬意,豪情滿胸,不由頻頻頷首。

  王朝、馬漢在一旁想了想道:「大人,既然大人決定以人證定安樂侯罪名,那人證安危定是重中之重,屬下二人願請命去保護幾名人證。」

  「這倒不必。」包大人擺手道,「本府已說過,僅憑人證,恐難以將安樂侯入罪,那龐昱想必也知此點,所以遲遲未有所行動。」

  公孫先生聽言卻是搖頭歎氣道:「大人,那安樂侯聰明過人,自然知道此理,只是,恐怕他也早已猜到,大人就算拼得頭頂烏紗不要,也要將他入罪。所以,此時真正危險的,並非那些人證,而是大人。」頓了頓,掃了一眼四大校尉的驚愕之色、包大人的了然之色及展昭的一臉凝重之色,公孫先生又緩下臉色道,「只是安樂侯能想到的,展護衛自然也能想到,否則,展護衛也不會多命一名侍衛在此待命,只是……」

  話剛說到一半,公孫先生卻停下聲音,將目光移向書房大門。

  眾人也不約而同將目光齊齊射向書房門口。

  只見一名瘦小差役斜斜靠在書房門口門框之上,口齒半開,陣陣細微呼聲從口中傳出,一顆腦袋正隨著呼吸點在門柱之上,敲得門框咚咚作響。

  書房內眾人皆是暗暗歎氣。

  包大人微微搖頭,緩聲道:「金捕快年紀尚幼,不便護衛,還是讓他早些歇息去吧。張龍——」

  張龍幾步走到金虔身側,抬手拍了拍金虔肩膀道:「金捕快、金捕快?金虔!」

  呼喊半天,門口之人總算緩緩睜開雙眼,眨了兩下眼皮,待看清眼前之人後,馬上面帶喜色呼道:「包大人收工了?」

  「收工?」張龍不由聲音一滯。

  「咳咳,屬下是問包大人可是打算歇息了?」金虔趕忙改口道。

  張龍微微歎氣道:「還未,只是包大人叫你先去歇息。」

  金虔聽言卻是身形一直,雙目放光,滿面忠心抱拳高聲道:「屬下還要在此守備大人安全,怎可怠忽職守,先行歇息?!」

  一席話說得是慷慨激昂,聽得眾人精神不由一震。

  可眾人哪知,這金虔口中言語鑿鑿,心中卻是抱怨萬分:

  嘖嘖,若不是某位御前護衛黑著臉命令咱必須在書房為老包守備,誰會吃飽了撐的不去睡暖被窩,反倒站在這裡吹冷風?!

  哼,守備……

  讓咱守備……

  嘖,有沒有搞錯!

  有堂堂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在場,外加四大金剛和一根腹黑竹子,老包這身邊是文武兼備,固若金湯,哪裡還需要咱這根豆芽菜礙眼。說白了,還不是因為咱白天幫襯了公孫竹子,礙了貓兒的事兒,所以這貓兒才趁機打擊報復,剝削咱的寶貴睡眠時間……只不過那位展大人下令之時,正色嚴聲,官威十足,就算咱有熊心豹膽,也不敢半途落跑啊。

  想到這,金虔不由臉皮微抽,又將目光瞄向包大人身側的那名紅衣侍衛。

  果然,聽見金虔推辭,展昭俊顏之上漫過一絲安心之色。

  嘖……又多一人陪包大人同熬黑眼圈,貓兒,你這回心理平衡了吧——

  包大人聽到金虔話語,不由欣慰一笑,撚須道:「金捕快小小年紀,倒是十分有心啊!」

  「此乃屬下職責所在!」金虔繼續抱拳狗腿道。

  包大人點點頭,又將目光移向身側公孫先生,問道:「公孫先生,這明日升堂……」

  鏘!

  一聲金屬撞擊之聲突然打斷包大人話語。

  只見展昭身形一晃,巨闕空中劃過,一支袖鏢應聲被打入包大人身後牆壁,竟是生生嵌入牆壁半寸。

  「保護大人!」

  片刻之瞬,金虔只覺一道勁風劃過臉頰,眼前紅影一晃,再回神之時,自己已經身處公孫先生身側,四大校尉身後。而在圍圈最前,正是那抹筆直紅影。

  紅衣勝火,背影似松,巍峨如山,沉靜若水。衣袂翻飛,巨闕出鞘,頓時光華燦然滿室。

  而在巨闕正前,不知何時多出八人,一身黑衣,黑巾蒙面,僅露雙目,凶光四射,八柄寒刀,殺氣四溢,正是經典職業殺手形象。

  「你們是什麼人?!」包大人一旁高聲喝問道。

  「來人,保護大人!!」公孫先生也高聲喝令道。

  無人回答包大人問話,也無人應答公孫先生之令。

  不知是誰發出一聲冷笑,突然,那八人如同鬼魅一般,無聲無息拔地而起,兩人一組,分四個方向直撲包大人而來。

  一道紅影如電飆出,三尺巨闕寒光凜冽,劃出道道光華,如鐵網鋼陣,硬是圈住四人身形,而餘下四人,皆被王朝、馬漢、張龍、趙虎四人攔住,混戰一處。

  霎時間,刀光劍影層疊,腥塵淒風襲人。

  那八名黑衣人,武功皆是不弱,招式乾淨俐落,且刀刀狠辣,招招帶煞。

  展昭以一敵四,雖無敗勢,但也相持不下,難占上風。

  四大校尉雖是久經沙場,但此時也是勉強招架,險象環生。

  金虔看得是心驚膽顫,不覺頻頻後退,可剛退幾步,就突覺脊背一陣發涼,一股冰冷殺意漫上後頸,激起層層汗毛豎立。

  金虔不由心頭一涼,猛然轉頭抬眼,頓時雙目暴突。

  只見一名黑衣人,腰間捆索,倒掉房梁之上,口含竹管,正瞄準包大人頭頂,竹管之內,點點藍紫詭異光芒隱約可見。

  「蜘蛛俠?!不是吧?!」

  金虔臉皮一抽,口中一聲大喝,一腳把包大人所坐椅子踹到一邊,手疾眼快將懷中掏出藥彈盡數掏出,也不管是何效果,鉚足了勁兒就扔了出去。

  轟!!

  書房後半頓時藥霧四起,濃煙滾滾,氣味難聞至極,嗆人心肺。

  在外側混戰那幾位還好,波及不大,只是片刻走神,便又繼續戰得難解難分。

  而被煙霧直接籠罩的這幾位,卻是痛苦萬分。

  包大人被金虔踹到一邊,又被煙霧所嗆,臉色憑是難看,直逼醬紫色系。

  公孫先生衣袖掩鼻,也掩不住陣陣乾咳。

  金虔更是鼻子眼淚一把抓,一邊捂著口鼻,一邊踹踏剛從房梁上不慎跌落且失去意識的黑衣殺手,可剛踹了兩腳,就覺身後一股勁風,一個重物攜著血腥味猛然撞上自己後背,硬是將金虔生生壓趴在地。

  「大人!!」公孫先生一旁臉色大變,直奔過來。

  金虔被壓得滿嘴啃泥,勉強抬頭,這一看,頓時大驚失色。

  只見一名黑衣殺手正手抄鋼刀朝包大人頭頂砍去。

  額的神哪!!

  也不知從哪裡生出的力氣,金虔猛一挺身,竟硬是將背後重物拋到一邊,腰間鋼刀順勢抽出,足下發力,如電竄出——

  鏘!!

  砍向包大人的鋼刀硬是被金虔那柄幾乎從不出鞘的鋼刀架在半空。

  金虔雙手握刀,用盡全身氣力才勉強止住那殺手的刀勢,可不過一擊,金虔就覺虎口劇痛,手掌發麻,掌中刀柄幾乎脫手,不由暗暗叫苦:

  嘖,真是書到用時方很少!春蠶到死絲方盡!咱那□□咋就沒多做幾個以備不時之需啊啊啊!

  那名殺手眼看就要得手,不料半途卻殺出一名小衙役壞事,頓時殺機四起,刀鋒一轉,朝金虔劈去。

  金虔的半桶水功夫,哪裡能招架,一見眼前寒光閃爍,如電刀鋒就向自己劈來,頓時心頭大驚,舉起手中鋼刀順勢一擋,手中鋼刀終是握不住,脫手飛出。再看那名殺手,手腕一轉,第二刀又斜劈過來,金虔急忙閃身一躲,條件反射,足下生風,將「逍遙遊」的功夫使出了個十成十,不過瞬間,就竄出一丈有餘。

  那名殺手眼見金虔詭異輕功,不由一愣,但在片刻之瞬就回神,回過身形,手中鋼刀又朝無人護衛的包大人砍去——

  OH MY GOD!

  金虔就覺頭頂一根腦筋「啪」得一聲崩斷,大腦小腦同時當機,足尖一點就奔了過去……

  ……

  不過瞬間之事,但卻如同慢鏡頭一般,有條不紊在金虔眼前緩緩放映。

  公孫先生臉色慘白,口中高呼話語,但金虔卻是半字也聽不清。

  王朝、馬漢、張龍同時抽刀回身,皆是滿面驚恐。

  趙虎口吐血紅,想要掙扎起身,卻是力不從心。金虔此時才看清楚,感情剛才把自己壓倒在地的重物竟是趙虎這個二愣子。

  而那抹大紅身影,依然和四名黑衣殺手纏鬥,武功之高,身形之快,實在是看不真切。

  眼前包大人一張威嚴黑面,竟是露出驚慌之色——唉,老包,有損形象啊。

  再看那位殺人未遂的黑衣殺手,金虔不覺嘴角一勾:

  只見殺手眼中顯出不可思議之色,緩緩仰倒在地,胸口一柄寒劍直透胸口,劍鋒滴紅,殺氣寒光,明黃劍穗,染血若纓——嗯,看著眼熟,貌似那柄上古名器。

  嘖嘖,這貓兒憑是厲害,將巨闕當標槍,投出刺人,還能不偏不倚,正中心臟,果然手藝精湛。

  可惜速度慢了半秒,若是在殺手落刀之前就飛過來該有多好……

  眼角微瞥,望了一眼自己手臂上的慘烈傷口,皮肉外翻,幾乎見骨,黑紅液體就好似涓涓細流一般,川流不息,金虔更覺眼皮發沉,精神恍惚,眼角再瞄,好似看見一抹大紅身影飛到身側,金虔不禁唇角微動——

  「金捕快,你說什麼?」包大人焦急沉聲傳入耳畔。

  金虔唇齒緊閉,已是無法再發半言,只得在心中抱怨道:

  老包,念在咱舍「臂」為你擋刀的份上,您能不能和身邊那位貓科動物換一下,不管怎麼說,這躺在「禦貓」的懷裡和躺在黑臉老包懷裡,香豔水準絕不在一個等級啊……

  *

  「公孫先生,金捕快傷勢如何?」包大人沉聲問道。

  「……」公孫先生皺眉不語。

  「公孫先生!」三個聲音同時響起。

  「……」公孫先生雙眉皺成一個疙瘩。

  「公孫先生?!!」趙虎略帶沙啞嗓音也不禁喊道。

  「……」公孫先生繼續皺眉,細細將床鋪中人手臂包紮完畢,才緩緩起身,面對屋中其他幾人。

  眾人見到公孫先生陰沉臉色,不由心頭一驚。

  「公、公孫先生?」張龍顫聲道。

  「金、金虔不會沒救了吧?咳咳……」趙虎邊咳邊問,聲音幾乎帶上哭腔。

  公孫先生眯眼沉凝,緩緩搖頭。

  眾人心頭皆是一沉,不由將目光移向一直筆直立在床側的大紅身影,不禁同時一個冷戰。

  江湖人人皆知,南俠展昭溫潤儒雅,懷襟廣闊,即使面對大奸大惡之徒,出手也總留半分餘地。

  可經今日一役,開封府眾人卻皆是感慨至深: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江湖傳言尤不可盡信。

  回想片刻之前某位江湖人人稱頌其好脾氣的青年俠客,對付那幾位黑衣殺手的武功招式,眾人心頭又是一陣發寒。

  那真是:招式狠辣,劍風帶煞,處處致命,劍劍飛血,有一詞可表:腥風血雨。

  而自公孫先生為金虔開始療傷,展昭就一直如此姿勢,立在床邊,不言不語,不急不怒,猛一看去好似與平時無異,但屋內眾人卻同是頭皮發麻,兩腳發軟。不為別的,就為那柄某人平時愛惜如寶的巨闕劍,此時竟是忘了將其還鞘,劍柄緊攥在蒼白手指之間,任猩紅劍穗點點滴血入地。

  眾人皆有一個錯覺,眼前這位向來沉穩有度的四品護衛,似乎隨時會沖出去把牢房內那七名只剩半條命的殺手刺成蜂窩。

  寂靜屋內,眾人呼吸彼此清晰可聞。

  突然,一句喃喃自語打破沉寂。

  「怪……怪!實在是怪!」公孫先生撚須搖頭,突然出聲道。

  「先生何處此言?是否真的是金捕快傷勢太重,先生無從療傷?」包大人眉頭一緊,趕忙問道。

  「回大人,」公孫先生這才回神,拱手道,「金捕快傷勢並無大礙,調養得當的話,不日就可痊癒——」

  床前那抹僵直紅影似乎略緩緊繃。

  眾人同時松了一口氣。

  「只是……砍金捕快的那柄鋼刀上被淬了劇毒。」

  巨闕好似又隱隱嗡鳴。

  眾人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可還有救?」包大人沉聲問道。

  「怪就怪在這裡!」公孫先生頓了頓道,「這致命劇毒到了金捕快身上,卻不知為何竟絲毫不起作用,依學生判斷,金捕快定是體質異于常人,所以百毒不侵。」

  眾人頓時大呼一口氣。

  公孫先生看了一眼趙虎,又道:「幸虧趙虎只是被那殺手的拳腳所傷,否則恐怕性命難保。」

  「那金捕快為何一直昏迷不醒?」趙虎對自己的傷勢卻是毫不在意,只管追問鋪上之人傷勢。

  公孫先生儒面之上漫上一抹苦笑:「並非昏迷不醒,而是熟睡不醒。」

  「?!」

  「恐怕是這幾日太過操勞,又不慎負傷,又累又傷之下,導致金捕快一睡不起,在下判斷,明日天明就可蘇醒。」

  「……」

  一陣冷風掃過屋內眾人僵直身形……

  「咳咳,」包大人立直身形,正色道,「王朝,馬漢,張龍,用清水將府內中了迷藥的衙役澆醒,加強戒備,切不可再有任何閃失。」

  「屬下遵命。」三大校尉領命而出。

  「趙虎,你身負內傷,回屋調養。」

  「大人,屬下……」

  「嗯——?」

  「屬下遵命……」趙虎不情願抱拳道。

  「雖說金捕快傷勢已無大礙,但以防萬一,還是要偏勞公孫先生在此照顧金捕快。」

  「學生知道。」公孫先生拱手道。

  包大人點點頭:「本府先回書房,再思慮明日升堂之事。」

  鏘!

  巨闕回鞘,紅影閃到包大人身側:「展昭隨大人一同前去。」

  「這……」包大人看看眼前的紅衣侍衛,又看看床鋪前的公孫先生,才點了點頭道,「也好。」

  說罷,便轉身出門。

  大紅襟袍閃出門,屋內又恢復一片沉靜。

  公孫先生望了一眼鋪上之人,以微不可聞的聲音歎氣道:

  「展護衛的心思怎可能瞞過在下?金捕快陳州一行,常有扭轉乾坤之舉,鋒芒畢露,恐怕早已引起龐氏父子殺機,展護衛一直帶金捕快于身邊查案,無非是想護金捕快周全,今夜命金捕快去書房候命,恐怕也是作此打算。不料……」

  「唉,展護衛平時就愛將責任自攬上身,此次金捕快又是因此負傷,展護衛自責之心可想而知——其實展護衛又何必自責,想金捕快平日舉止,誰又能料到今夜舉動……」

  說罷,公孫先生又是一陣搖頭歎氣,望了一眼鋪上之人,轉身端起水盆走出大門。

  剩下一位全身僵硬倒在床鋪之上的病患,儘管雙目緊閉,滿臉肌肉卻是不受控制隱隱亂抽。

  嘖嘖,咱醒得也忒不是時候!!

  *

  「升堂!」

  「威武——」

  「咚咚咚……」

  堂威陣陣,堂鼓擂響。

  「傳人證——」

  正在熟睡之人突然一個鯉魚打挺翻起身形,高喝道:「壞了,上工遲到了!!哎呦呦……」

  手臂一陣劇痛,金虔只覺兩眼一陣發黑,險些又跌回床鋪。

  「這位小兄弟,你現在可不能起身啊!」

  一個陌生聲音在耳邊響起。

  金虔痛的齜牙咧嘴,眼冒金星,半晌才看清站在床邊之人。

  黑臉高個,一身精幹捕快裝。

  金虔眨眨眼:「這位兄弟是——」

  大個子捕快回道:「我是陳州府衙的差役,奉公孫先生之命在此照顧小兄弟——哎?小兄弟你還不能動啊!」

  大個子捕快一臉驚異看著金虔從床鋪上跳下,套襪穿鞋,又解下腰帶將受傷手臂環起,將腰帶另一頭綁在脖頸之上,轉頭急急問道:「包大人可是已經升堂了?」

  大個捕快不覺點了點頭。

  「嘖!」金虔雙眉一皺,身形一轉就沖出大門,朝大堂飛奔而去。

  看得那名府衙差役是五體投地,佩服萬分,口中喃喃道:「都傷成這樣了,還惦念升堂審案,這開封府的差役果然盡忠職守!」

  而正急急奔向大堂的金虔,心裡的小算盤卻是劈裡啪啦打得直響:

  以昨夜公孫竹子一席話推斷,咱八成是被螃蟹一家盯上了,為了咱的小命,咱還是安分的做貓兒的跟屁蟲好了。

  何況那公孫竹子曾說過,貓兒會因此傷而自責,那此後便可以此要脅,限制貓兒過激行為,更便於完成公孫竹子囑咐。

  而此時咱身負傷痛,則更要堅持帶傷工作,這樣定可為領導班子留下無私奉公的光輝形象,年底獎金紅包,一樣也少不了。

  嘖嘖,如此一舉三得之法,咱真是太有才了!!

  金虔心思飛快,腳下功夫也不含糊,不過片刻,就來到了陳州府衙大堂。

  大堂之外,密密麻麻擠滿了前來聽審的陳州百姓,竟是將大堂門外擠的水泄不通。

  金虔費勁力氣,才勉強擠出空隙,悄然走進大堂,靠邊站好。

  腳下還未站穩,就聽見大堂之上驚堂木一聲巨響。

  就聽包大人沉聲喝道:「龐昱,此時有你侯爺府大管家龐大、張頌德及春鶯等十餘名被你囚禁女子為證,你唆使殺人,嫁禍善良,強搶良家女子,又私下囚禁,樁樁罪行,駭人聽聞,還不俯首認罪?」

  但見大堂之上,龐大與那十幾名被囚禁在密室中的女子跪在堂中,龐太師及身後眾家僕堂側聽審,安樂侯龐昱正前直跪,聽到包大人所言,卻是眼角一挑,冷笑道:

  「包大人,黃大虎乃是龐大唆使所殺,嫁禍張頌德也是龐大所為,與本侯何干?而這幾名女子——」龐昱又是一聲冷笑,「本侯根本不曾見過,何來囚禁之說?!」

  「龐昱,這幾名女子可是在你侯府密室救出,怎可能與你無關?」

  「包大人,這可是天大的冤枉啊!」龐昱挑眉道,「本侯在府內居住多年,從未發現任何密室密道,怎麼這包大人的手下一去,就恰好搜出了密室,又恰好救出了數名女子,也未免太過巧合了吧?」

  「龐昱!!」包大人劍眉一豎,雙目幾乎冒火。

  「包大人,」龐太師一旁閑閑道,「這幾名女子來歷不明,身份不清,怎可為證?」

  眾人一聽,皆是怒火攻心,但又礙于太師身份,只得隱忍不發。

  包大人頓下聲音,緊蹙雙眉,將目光移向一旁公孫先生。

  公訴策儒面沉冰,半晌才緩緩點頭。

  包大人這才收回目光,提聲道:「來人,帶張頌德!」

  「帶張頌德——」

  不多時,就見一名青衫儒生走進大堂,躬身下拜。

  「草民張頌德見過大人。」

  包大人點頭,示意王朝將桌上紙張遞給張頌德,緩聲問道:「張頌德,你可識得此張藥方?」

  張頌德抬眼望了一眼,回道:「草民認得,此藥方正是草民從安樂侯侯府冒死帶出的□□藥方!」

  「張頌德,你是如何得到此藥方?」包大人繼續問道。

  張頌德躬身叩首,又將之前在花廳所言重複一遍,雖是言語簡略,但也算條理清楚。

  待張頌德言畢,除事先知情幾人神色不變之外,再看堂上眾人,臉色皆是繽紛燦爛,各有千秋。

  龐太師臉色泛白,銀白鬍鬚不住抖動,一雙三角眼瞥向自家獨子,卻是眼含蛛絲。

  聽審百姓及堂上衙役,更是鄙夷盡顯,滿面憎惡,更有幾位有咬牙切齒之狀。

  那幾名女子聽言更是抽泣不止,以那位名為春鶯的女子最重,身形顫抖不止,幾乎趴倒在地。

  啪!!

  一聲驚堂木巨響,包大人一聲怒喝:「龐昱,你還有何話說?!」

  那龐昱自見到□□藥方,臉色就猛然一變,略顯鐵青,此時聽到包大人問話,不由身形一顫,猛然從地上竄起,一把奪過王朝手中藥方。

  眾人哪裡能料到安樂侯此舉,皆是大驚失色。

  金虔站在門口,更是心呼不妙:啊呀,難不成這小螃蟹要毀屍滅跡!

  可安樂侯下一瞬舉動,更是令人費解。

  只見他搶過藥方,不過一瞥,就又恢復原來那副倨傲嘴臉,鳳目一挑,冷笑道:「什麼藥方,本侯從未見過。」

  說罷,將藥方遞回王朝,冷笑兩聲,回身跪回原處。

  那張頌德一聽,頓時焦急,急聲呼道:「安樂侯,這藥方明明是你親手給我,也明明是我從安樂侯府帶出,你怎可信口抵賴?!」

  龐昱鳳眼微眯,悠然抬眉,緩緩道:「笑話!此藥方上無半點與本侯相關之處,怎可說是本侯所出?包大人明察秋毫,自是不會聽此人信口開河,隨口攀誣。」

  啪!!

  經堂木巨響。

  包大人雙目如電,直直射向安樂侯,身形微微顫動,卻是半言難出。

  龐昱唇邊掛笑,一副你能奈我何的囂張表情。

  一時間,大堂之上,死寂一片。

  「包大人,民女此處也有一張藥方,大人可願一觀?」

  幽幽女聲突然打破沉寂,眾人不由一愣。

  只見那位名為春鶯的女子緩緩俯首叩頭後,又從發間抽出一根木簪,「啪」得一聲將其折斷兩截,從中空木簪之中抽出一個紙卷,遞給王朝。

  王朝不敢怠慢,趕忙兩步上前,將其遞給包大人。

  包大人慢慢展開紙卷,利目之內漸漸漫上不解之色。

  「包大人,可見到藥方上角所注『日』字及下角『立』字,兩字相合,便是龐昱的『昱』字。」那女子幽幽解釋道。

  「這……」

  「你!!」

  包大人與龐昱竟是同時出聲,只是包大人聲含驚異,而龐昱則聲顯驚恐。

  春鶯緩緩直起身形,慢慢轉頭看了龐昱一眼,突然身形一顫,仰頭高笑道:「哈哈哈,侯爺啊侯爺,你生性多疑,這藥方你從不經他人之手,且交出之時,又親自標下記號,生怕別人仿冒,但這點也成為侯爺唯一死穴。侯爺聰慧,自然知道此點,所以對煉藥之人嚴加看管,只是誰能料到出了個張頌德,竟將此方盜出。可侯爺卻不知,侯爺費勁心力,甚至不惜殺人嫁禍想要奪回的藥方其實是春鶯謄寫的假方,真的藥方早已被春鶯藏匿,春鶯就等此刻,就等此刻啊……」

  「你!你、你……」

  龐昱臉色慘白,手指直直指向眼前淒厲狂笑的女子,卻是語難成句。

  那春鶯笑了一陣,眼神一轉,雙目迸出濃郁恨意,恨恨道:「侯爺是否奇怪,為何平時以侯爺之命馬首是瞻的春鶯會如此?……若不是春鶯平時如此聽話,又怎會得到侯爺賞識負責管事?又怎會有機會搜得侯爺罪證,又怎會在所有女子都被運出陳州之時反被派留於府內看守所囚女子,又怎會有機會將藥方交予包大人?!」

  眼神一轉,春鶯又是勾唇一笑,「侯爺可知春鶯為何在此時才將藥方呈上?春鶯只是想知道,在侯爺本以為勝券在握,又突被人倒捅一刀之時,那將是如何表情!!」

  說罷,春鶯口中又是一陣笑聲,笑聲淒厲刺耳,笑到最後,竟變作陣陣淒然哭聲。

  一番話說罷,大堂上眾人皆是震驚當場,無法言語。

  金虔立在門口,回想剛才所聽之言,不由心頭一陣發寒,心道:古語說得好啊,寧得罪小人,莫得罪女子。看這春鶯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誰料一旦發狠,竟是如此奸險毒辣。

  包大人看了一眼跪在堂下顫抖不止的春鶯,不由長歎一口氣,劍眉一豎,驚堂木高高拍下,喝道:「龐昱,如今人證物證俱全,你還有何話說?!」

  龐昱直跪堂下,鎖眉閉目,雙唇緊抿,不發一言。

  包大人雙目一凜,繼續喝道:「難道還要本府鑒定你的筆跡不成?!」

  「哼哼哼……哈哈哈……」一陣冷笑從龐昱口中奔瀉而出,笑得眾人皆是一驚。

  只見那安樂侯龐昱緩緩起身,抖衫而立,碎發飛舞,鳳目猛然張啟,眸光如刃,直直射向包大人道:「本侯無話可說,成王敗寇,理應如此。只是本侯宏圖大志,竟毀在一名婢女身上,本侯不甘啊,不甘!」

  包大人一聲冷哼:「你作惡多端,天理不容,此乃天理報應!」頓了頓,包大人又沉聲道:「本府問你,此方上所載藥方,你究竟是作何用處?其餘煉好□□又在何處?那些被你囚禁的女子又被運往何處?還不速速招來!」

  龐昱聽言,卻是長眉一挑,一雙鳳目移到堂側龐太師身上,唇角帶笑道:「爹爹,還望爹爹以後多加珍重。」

  龐太師自從聽到春鶯所言,便已神色恍惚,眼神淩亂,此時聽到龐昱呼喚,這才回神,慢慢起身,一步一晃向龐昱走去,青紫嘴唇哆嗦道:「昱兒,昱兒,莫要怕,有爹爹在此,誰都別想傷昱兒分毫……」

  龐昱上前兩步扶住龐太師,挑眉笑道:「爹爹放心,誰都傷不了孩兒……」說罷,眼神一轉,又射向包大人道,「自小到大,本侯不想做的事,誰也勉強不了,本侯想做的事,誰也攔不了。包黑子,你那些貌岸然的鍘刀,莫想碰本侯分毫——哼哼……」

  說罷又是一陣冷笑。

  隨著冷笑聲由高至低,股股殷紅液體從安樂侯眼耳口鼻之中緩緩流出,笑聲漸漸消止,龐昱身形終是直直倒在自己親父懷中。

  「昱兒?昱兒!」

  龐太師雙目赤紅,幾欲迸裂,緊緊抱著懷中屍身大喝兩聲,一口氣沒上來,竟是昏死過去。

  身後龐家家僕趕忙上前,手忙腳亂伺候自家主子,聽審百姓見到安樂侯服毒身亡,竟是爆出一片歡呼。

  一時間,場面混亂至極。

  而在堂上高座的包大人卻是愁眉緊鎖,半晌才道:「來人,護送太師回府休息——退堂!」

  啪!

  驚堂木拍下,終是結束此案。

  *

  安樂侯一案終結已過數日。

  不過數日之內,陳州城內卻是物是人非,改天變地。

  賑糧、賑銀按時抵城,陳州災情已緩,如今陳州境內,百姓皆是面帶喜色,精神奕奕。

  安樂侯名下財產盡數充公,粗略估計,光安樂侯名下酒樓,客棧等,就達二十餘家。金虔在查抄之後才驚覺,之前來陳州投宿、吃飯之時所見的「昱樂樓」等等,竟都屬安樂侯財產——當然還有陳州城內所有青樓妓院。

  嘖嘖,早知就吃霸王餐,住霸王店,嫖霸王妓。

  查抄侯爺府之時,包大人又派展大人再探密室,可惜一無所獲。而那紙藥方上的秘密,製成□□及眾女子去向,也皆隨小螃蟹之死變為不解之謎。

  龐太師據稱悲傷過度,一病不起,最後被緊急遣送回京。但以金虔推斷,那老螃蟹恐怕是打算早回一步,向自己的女婿告狀才是真。

  龐大、陳州知府李清平被判十年流放,就待賑糧完畢押送出境。包大人慷慨解囊,送了包括春鶯在內的一眾女子銀子又派人將其護送回家。

  而據說曾對某人傷勢頗感自責的四品侍衛,依然是坐如鐘,行如風,絲毫未見任何不妥之處——顯然,即使是號稱賽諸葛的公孫先生的智慧也有蒙塵之時。

  總之,陳州城內,百廢待興,眾人皆是忙碌萬分——只除了一人。

  「哈——欠」

  金虔伸了一個懶腰,抬起已經好得七七八八的手臂,敲了敲眼前廂房門板。

  「請進!」年輕男聲道。

  「張兄,黃大嫂,聽說你們今天就要返家了?」

  金虔推門而入,朝屋內兩人笑道。

  張頌德正在坐在床邊端碗幫黃氏秋娘喂藥,一見金虔,趕忙起身招呼道:「金捕快,快坐。」

  金虔依言坐下,環視一周道:「怎麼不見張老伯?」

  「福松先行一步,回家先收拾收拾。」

  「哦。」金虔點點頭,看著張頌德又坐回床邊,為黃氏秋娘喂藥,不時有藥汁溢出,那張頌德竟也不不嫌棄,用衣角細細擦去。

  金虔不由挑眉,心道:看來那小螃蟹倒也有幾分眼裡,這張頌德對這秋娘的確有幾分情意。

  再看秋娘,卻依然是目光呆滯,一副癡呆模樣。

  金虔不由心中暗歎一口氣:「張兄,黃大嫂的病怎麼樣了?」

  張頌德聽言卻是放下藥碗,滿面愁容道:「毫無起色,公孫先生也來看了幾遍,也是束手無策,看來這輩子就要如此渾渾噩噩的過下去了。為今之計,也只有先喝些清腦的藥品吊著……唉!也不知是何人,竟會配出如此害人藥品,令人心智盡喪,簡直是喪盡天良!」

  「咳咳……」金虔乾咳兩聲,不自在地撓撓頭,從懷裡抽出兩張藥方遞上前道:「剛才在前廳遇到公孫先生,先生讓咱把這兩張藥方帶給張兄。」

  張頌德接過藥方,面帶驚喜道:「這是……」

  「上面那張是醫治黃大嫂的藥方,下面那張是調養長兄身體的藥方。公孫先生還說,長兄家傳的假死藥已經傷及臟腑,以後若是再用,恐怕命不久矣,還是莫要再用的好!」

  張頌德趕忙點頭,展開藥方細細研讀,不由面帶驚異之色,半晌才抬眼道:「這藥方當真是公孫先生所寫?」

  金虔點頭。

  「公孫先生醫術果然出神入化……」

  金虔得意。

  「在下素問公孫先生足智多謀,文采過人,沒想到啊,沒想到……」

  金虔雙眉齊飛,幾乎高笑出聲。

  「沒想到公孫先生竟寫了一筆如此醜的字……」

  啪!

  一根青筋在金虔額角爆裂。

  「張兄,小弟還有要事在身,現行告退。」

  說罷,也不管身後張頌德詫異臉色,金虔扭身出門,順手將門板甩上,心中憤憤道:

  嘖嘖!咱一個堂堂「醫仙」「毒聖」的入室弟子勞心勞力為你配寫藥方不收你半文錢已是天大恩惠,竟還敢嫌咱的字醜?!有沒有搞錯!!

  「金虔?!」

  身後一個聲音突然響起,金虔回頭一看,不由脫口道:

  「趙虎,你不在屋裡養傷,跑出來作甚?你就不怕公孫先生又把你迷暈再躺三天?」

  趙虎一聽,趕忙轉頭觀望,見四下無人才安下心,小聲道:「小聲點,我可是偷跑出來的,要被人發現就不妙了。」頓了頓,又道,「你不知道,今天冰姬姑娘就要向包大人辭行,錯過了今日,以後恐怕就再也見不到冰姬姑娘了。」

  「哦~~冰姬姑娘~~」金虔微微眯眼,了然道。

  趙虎臉龐頓時漲得通紅,結結巴巴道:「金虔,你莫要亂想,我只是、只是覺得冰姬姑娘膽色過人,堪稱女中豪傑,所以、所以……」

  說了半晌,一抬頭,趙虎這才發現眼前人不知何時已身處數步之外。

  「一個大男人,怎麼這麼婆媽?!想看美人還不趕緊,再晚好位置都被搶光了!」金虔前方招呼道。

  說罷,身形一晃,便不見了蹤影。

  趙虎先是一愣,立即回神,緊跟奔出,嘴裡還嚷道:「金虔,定要幫我占個好位置啊!」

  兩人一前一後,急急趕到花廳,可已然是遲了半步。花廳門前,早已被一幫雙目放光的衙役埋伏完畢。金虔和趙虎只得挑最外層靠邊站立。

  只見花廳之內,包大人落座正中,公孫先生站在一側,展昭,三大校尉另站一側。而在花廳正中,立有一名女子,身形窈窕,青絲如瀑,正是冰姬。

  「冰姬姑娘,你剛剛說無需本府為你贖身?這是為何?」包大人沉聲問道。

  金虔一聽,不由有些納悶,再看周圍眾衙役,皆是一副痛心疾首模樣。

  就聽那冰姬柔聲道:「冰姬不敢勞煩大人,冰姬只願再回天香樓。」

  「這……」包大人顯然沒料到冰姬如此回答,不由有些語塞。

  公孫先生一旁也問道:「冰姬姑娘,既然包大人願助你脫離苦海,你何不受了大人美意?」

  冰姬聽言卻是盈盈一拜,面容冰冷道:「大人,冰姬入青樓乃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不能脫離青樓也有不得已,至於其中緣由,還望大人不要追問。」

  廳內廳外皆是一片惋惜之聲。

  金虔一旁聽得是面帶驚異,心道:怪哉啊怪哉!想不到這年頭還有人對「三陪」這等工作情有獨鍾!這可真是「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

  包大人長歎一口氣道,「既然如此,人各有志,本府也不勉強,本府就派人送你回天香樓——」說到這,包大人不由抬目環視,只見廳內廳外一眾衙役皆是一臉期許之色,就連王朝、馬漢、張龍三位校尉都掩不住眼中期待。

  包大人不由有些頭痛,不由將目光移向身側神情未變的紅衣侍衛,緩緩道:「還是有勞展護衛吧。」

  「屬下遵命。」展昭抱劍上前,肅然道。

  霎時間,數道豔羨目光直射那抹筆直身影,幾欲將其淹沒。

  展昭神色如常,走到冰姬身側道:「冰姬姑娘請。」

  「有勞展大人。」冰姬微微頷首道。

  兩人向包大人施禮後,就一同向門外走來。

  展昭朗目星目,豐神俊朗,冰姬冰肌玉骨,婀娜蓮步。

  眾人頓覺眼前旖旎□□層層激蕩,竟是蕩得連眼睛都睜不開。

  金虔一旁看得乍舌,心中不由默念道:有美一人,一顧傾城,雙美並立,定然傾國。嘖嘖,這雙劍合璧的殺傷力果然不可小視!

  「金捕快——」

  金虔正在那裡挖掘自身文學細胞,忽聽一聲柔弱女聲在耳邊響起,不由抬頭,正撞上一雙秋水盈盈美目。

  「冰、冰姬姑娘?!」

  即便是同性,金虔此時也有些心跳不穩。

  冰姬微微頷首:「金捕快可願送冰姬一程?」

  霎時間,數道嫉妒如火目光直直射向金虔,幾乎將金虔烤成半熟。

  金虔不由心中暗暗叫苦:嘖嘖,為啥射向貓兒是羡慕柔光,而射向咱的卻是嫉妒之火?

  「金捕快不願?」冰姬一雙盈眸定定盯著金虔,聲音依然冰冷如昔。

  「願意,當然願意,哈哈,冰姬姑娘請!」

  感到數道妒火已然變為X射線,金虔剛忙綻開一個笑臉,好似送佛一般將眼前兩人供離眾人視線。

  從花廳至內院,從內院至外院,一路之上,三人皆是默默不語,氣氛不可謂不詭異。

  直到來到府衙大門,冰姬冰冷若玉的聲音才打破沉默。

  「天香樓已經派人來接冰姬,兩位大人在此留步便可。」

  金虔聽言不由抬頭,只見府衙門外停了一輛灰蓬馬車,似乎已是等候多時。

  「既然如此,展某不再遠送。」展昭抱拳朗然道。

  「多謝展大人……」

  冰姬盈盈下拜,再抬首之時,臉上冰霜已然瓦解,望向展昭的一雙美眸是瑩光流轉,粼粼秋波,欲語還休,欲據還迎,好似千般情意、萬般真心,都融在這瀅瀅一望之中。

  展昭神色不由一動,又抱拳緩聲道:「望冰姬姑娘多加保重。」

  金虔不由感慨,如此良辰美景,郎情妾意,咋偏偏多出咱這個擺設,實在有些煞風景。

  冰姬聽到展昭所言,雙眸劃過一絲耀眼光華,乃至再看向金虔之時,仍是螢光滿目。

  「金捕快也要多加保重。」

  「當然,當然,冰姬姑娘也保重身體。」金虔抱拳回道。

  冰姬點點頭,又恢復之前冰冷容面,再次下拜,回身上車,馬嘶揚鞭,絕塵而去。

  望著遠去馬車,金虔著實有些納悶:

  這冰姬搞什麼鬼,難得和貓兒獨處片刻,為何要偏拉上咱這個大電燈泡,難道——這青樓頭牌也有不好意思的時候?不會吧……

  「金捕快,展某有一事不明——」

  嘖嘖,看吧!這貓兒都想不明白,開始抱怨咱這顆千瓦電燈泡了。

  「那日在公堂之上,金捕快究竟在那龐大耳邊說了什麼,竟使龐大在片刻之間就改換證詞?」

  嘖!!

  金虔不由臉皮一抽,猛然抬眼。

  只見展昭一雙黑爍利目直直望向自己,劍眉微沉,面容冷峻。

  冷汗從額角緩緩滑下,金虔眼角抽搐兩下,突然一聲高喝:「哎呦,咱的臂傷又痛了,展大人,屬下還要回去換藥,先行告退,先行告退……」

  話音未落,就腳底抹油,一溜煙撒腿落跑。

  只是金虔跑得太快,無緣發覺身後那張俊雅面孔上漫上的一抹溫然笑意,淡若清水,潤若美玉,但卻不知為何,竟看得兩側守門差役渾身發寒。

  「金捕快,展某記下了……」

  而在陳州大牢之內,一名渾身肥肉的囚犯正捂著頭頂幾顆碩大青包幽幽哭訴道:

  「咱不過是把那天小差役說給咱的話原封不動又說了一遍,怎麼無緣無故就挨了一頓暴打,那個什麼叫『禦貓』的傢伙,也太莫名其妙了吧……」


第45章 番外:開封府的新年願望

  「一兩……二兩……」

  「……五兩……八兩……」

  「……九兩……十兩……」

  「一文……十文……十一文……十、十二文……十三文……」

  「十三文……十三文……啊啊,為啥是十三文……黑十三,這也太不吉利了啊啊!!」

  開封府三班院內一聲慘叫,直沖雲霄,震得屋頂積雪簌簌落下,直直砸向推門而入的鄭小柳頭頂,只見鄭小柳身形一換,腳下生風,輕車熟路避過滅頂之災,閃身入門,拍打身上積雪開口向屋內之人抱怨道:

  「……金虔,自從臘月十五發了俸銀,你已經整整數了六日……唉,就算你再數十天半月,那十兩十三文的俸祿也不會多出半文,你又何必如此?」

  只見屋內之人,身形消瘦,雙臂抱胸,不雅蹲在木凳之上,直直瞪著桌上排列整齊的俸銀,撇嘴嘀咕道:

  「咱和你這古人有雅魯藏布江大峽谷般的千年代溝,無法溝通。」頓了頓,又撓頭道,「莫不是數錯了?再數一遍……一兩……二兩……」

  「唉……」鄭小柳看了一眼眼前人,無奈搖搖頭,不再言語。

  自從七日前拿到俸銀,這金虔就將這近一年的存藏俸祿盡數掏出,一一擺排在桌上整整數了七日,直數得廢寢忘食,夜不能寐,雙眼發紅,臉皮抽搐,口中說辭更是換了數套:

  先是「這麼少、怎麼這麼少……」之類;

  然後是「出生入死,前仆後繼,不划算啊不划算……」之流;

  之後又是「挑草、一定要挑草……」什麼的;

  (友情翻譯:乃是「跳槽」)

  最後昨日又改為「十三,黑十三……不吉利」如此等等……

  且不分晝夜,不分時辰,次次都會以慘叫結尾——不過幾日,三班院內便傳出「金捕快中邪」、「此屋鬧鬼」、「金捕快夢中力戰群魔」等數種說法,花樣繁多,精彩程度直逼街頭瓦肆內一文錢兩場的說書段子。

  「啊啊,十三文,果然是十三文,不吉利啊,忒不吉利啊啊——」

  慘叫聲再次響起。

  鄭小柳歎了口氣,轉身走到牆角拿起掃帚。

  看來屋頂的積雪定又被震落不少,還是儘早清掃,免得又像前幾日那樣,連大門都被堵住。

  可剛一拉開門板,鄭小柳先是一愣,一雙豹子眼頓時瞪得滴溜圓,口中不由驚呼:「四、四位大人,怎、怎麼……」

  只見門外齊齊站有四人,皆身著六品校尉服,腰胯闊葉長刀,本應是一派威武風範——只是,四人頭頂卻皆頂著四塊積雪,雪塊正順著額角鼻樑緩緩下滑。

  正中王朝王校尉半舉手臂還僵在半空,貌似準備敲門之狀。

  五人就此般模樣站在門口對望半晌,最後還是鄭小柳率先回過神來,將手中掃帚一拋,垂首抱拳道:「四、四位大人,不、不知有、有何吩咐?」

  門外四位校尉大人不愧是共事多年,心有靈犀,默契非常。只見四人皆是趁鄭小柳低頭之際,同時以不可目測的速度將頭頂掃落積雪,擠身入屋,合緊屋門,動作乾淨俐落,整齊劃一。

  待四人站穩腳跟,王朝這才有條不紊開口道:「鄭捕快不必拘謹,我四人只是有事和金捕快相商。」

  話音未落,就見原本蹲坐在木凳之上那人「嗖」得一下沖進內屋,再看原本被排滿俸銀的木桌之上早已空無一物。

  「啊呀,四位大人大駕光臨,真是令咱這小小的三班院蓬蓽生輝啊,哈哈哈哈——」

  一聲高笑傳出,只見金虔滿面笑意,從內屋之中緩緩步出,抱拳作揖,一派悠然,好似剛才從外屋沖進內屋之人和自己毫不相干。

  四位校尉也同時頷首回禮道:「金捕快言重了——」

  「哈哈哈……哪裡,哪裡,四位能屈尊大駕,屬下擔待不起啊……哈哈……」

  「金捕快何出此言,我等不過是在年前來看望老友,哪裡稱得上屈尊大駕……」

  「哈哈,太客氣了吧,擔待不起啊……」

  「金捕快客氣了……」

  鄭小柳在一旁瞪著一雙大眼看著這五人直直站在屋內,又是抱拳,又是作揖,雖然五人皆是滿面笑顏,可不知為何,卻總感脊背陣陣發涼,不由一個激靈,趕忙拾起剛剛被拋到一邊的掃帚奪門而出道:「俺、俺先去打掃積雪……」

  磅!

  屋門一合,屋內屋外頓時一片沉寂。

  金虔依然是臉上掛笑,可若細細望去,卻不難發覺嘴角有些隱隱抽搐。

  四大校尉也是笑意滿面,但四雙眼眸卻是有些飄忽不定。

  「四位大人請坐……」

  「金捕快也坐……」

  五人圍桌而坐,皆是沉默不語。

  只見王朝、馬漢、張龍、趙虎四人,面色尷尬,相互之間眼色飄忽,欲言又止。

  看得金虔心頭直跳,冷汗隱冒,卻又不好開口趕人,只得遵循「敵不動,咱不動」的作戰方針,定定盯著四人。

  半晌,最終還是張龍性子急沉不住氣,猛一挺身開口道:「金虔,咱們共事將近一年,說句不見外的話,咱兄弟幾個也從來沒把你當過外人,張龍是個急性子,說話也懂得拐彎抹角,咱就直說了——金虔,你看這眼瞅就到年關……」

  「張大哥——」金虔這一嗓子,堪比世界三大男高音,直把對面四人驚呆當場。

  只見金虔雙掌猛一拍桌面,呼天搶地高聲道:「四位大哥啊,行行好啊,小弟咱自小孤苦無依、命煞孤星、六親不認、五畜不跟,如今費勁心力、披星戴月、出生入死、命懸一線、好不容易才掙得這幾文糊口錢,不是小弟心狠,幾位大哥之難,小弟感同身受,痛徹心扉,只是小弟心有餘而力不足,愛莫能助啊啊啊啊……」

  說罷,雙眸含淚,痛哭不已。

  對面四位面面相覷,半晌才反應過來。

  「金、金虔,你、你在說什麼啊?」趙虎躊躇問道。

  金虔一抹淚,猛然挺直身形,細目一瞪,目光凜然道:「頭可斷,血可流,俸祿不能丟!四位大人,今日屬下是吃了秤砣鐵了心,絕不向惡勢力低頭,四位大人若想從屬下這裡借出半文錢,莫怪屬下翻臉無情,割袍段義!」頓了頓,又突然咧嘴哭道,「屬下實在一窮二白,無力幫襯幾位大人啊啊啊……「

  …………

  ……

  「咳咳,金捕快,我們何時說過是來向金捕快借錢的?」

  王朝果然不愧為四大校尉之首,雖然面容扭曲,但依然能保持三分鎮定。

  金虔細目一眯,又抹淚淒然道:「這還用明說?!今日乃是臘月二六,年關將至,此時登門拜訪,不是討債便是借款,屬下自問從未欠人錢債,所以定是後者……四位大人從進門之後,顧左右而言他,面色尷尬,眼神飄忽,自是借錢先兆……加之張大人一席話,先稱兄道弟,拉關係、套近乎,再提年關,屬下推測幾位大人來此乃是向屬下借錢,有何不對……嗚嗚……」

  說罷又悶頭痛哭不止。

  對面四人頓時黑線滿頭。

  「金、金捕快,你先莫哭,我四人並非來借錢的,只是有事相求。」最終還是馬漢好脾氣,拉下長臉緩聲安慰金虔道。

  「不借錢?!有事相求?!」

  金虔聽言,猛然抬頭,兩把抹去眼淚,一雙細目灼灼生華、耀耀生輝,直直掃視對面四人一圈,突然面露難色道:「四位大人有事吩咐,屬下自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只是——幾位大人也知,屬下也要過年,可這眼看臨近年關,屬下的年貨還未有著落,也不知幾位大人要屬下幫的這個忙要幫幾日,萬一誤了購買年貨的日子,年貨價漲,屬下的手頭又有些緊——」

  說到一半,金虔又抬眼望望幾人,雙眸瀅瀅含水,面帶三分淒然,又含七分期許。

  對面四人不由同時一個寒戰。

  「啊呀,金虔,你又何必如此!我兄弟四人既然來求你幫忙,自然不會空手而來。」張龍一拍胸脯,提聲道,「若這個忙幫成了,我兄弟四人就一人送你十兩白銀助你過年!」

  「一人十兩?!」金虔險些一個猛子蹦到桌上。

  對面四人同時點頭。

  嗯?

  嗯!

  嗯~~

  金虔雙目微眯,靜靜打量對面四人,壓下心頭興奮叫囂,心中暗道:這四人雖不不比公孫竹子狡詐,但合在一處也絕對可躋身人精一族,今日竟願出此高價請咱出山,這其中定有貓膩,咱還是問仔細,莫要被這幾人陷害了才好。

  想到這,金虔又細細打量對面幾人臉色半晌,才謹慎抱拳道:「屬下斗膽,請問四位大人到底要屬下做何事?」

  此言一出,就見對面四人皆是面露尷尬,臉色隱隱泛紅,猛一看去竟有幾分小媳婦之狀。

  嘖嘖……

  金虔見狀,不由皮下血管隱隱抽搐,心裡已是了然幾分。

  許久,王朝才在其餘三人目光頻頻示意之下,開口小聲道:「我兄弟四人只是想和展大人一起吃頓年夜飯……」

  一滴冷汗從金虔額角滑下。

   「僅是如此?!」金虔有些難以置信。

  貓兒的一頓的年夜飯坐陪就值四十兩雪花白銀?!難道就不用簽個名、寫幅對聯、擁個抱、獻個吻什麼的?

  四人同時點頭,酌定道:「僅是如此!」

  「先付五成定金!」

  「好!」二十兩白銀立即被拍在桌上。

  「成交!」金虔一把奪過銀子,拍案凜然道。

  *

  此日正是臘月二七,東華門外,市井繁盛,飲□□果,布昂衣著,金玉珍玩,各色貨物,擠滿道側,店鋪商販加之前來購年貨的汴京百姓,市井之中可謂是人頭攢動,摩肩接踵,寸步難行。

  可就在如此擁擠市井之中,卻有一抹黑紅相間身影在人群中急竄而行,身形飄渺,仿若行在無人之境。

  突然,只見此人一個縱身,身形憑空拔地而起,直直朝一名正費力撥開人群前行的男子後背踏去。

  咚!

  那男子應聲被踏倒在地,手中一隻老母雞也被那人一把奪走。

  「想從咱的眼皮下偷雞,哼哼,你還少了上百年的功力!」定眼一看,只見踏在男子身上那人,身穿黑紅相間差役服,正是開封府衙差役裝扮,但見這名差役,雖然身形瘦小,可一身怒氣,一臉憤然,竟襯得此人單薄身形堪比八尺金剛。

  「金、金虔,你也跑得太快了……」

  身後另一名差役急急擠進人群,接過金虔手中的母雞氣喘吁吁道。

  「哎呀,是開封府的小差役啊,今個兒又抓了幾個小賊啊?」

  一旁賣布匹絲緞的小商販一臉熟絡的向站在偷雞賊背上金虔招呼道。

  金虔雙手卡腰,呼呼喘了兩口氣,皺眉道:「抓了幾個小賊?不記得了……」

  鄭小柳站在一側,滿面自豪道:「今日俺們已經抓了十八個小賊了!」

  「要得、要得,二位小差哥,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另一側珍玉商鋪的掌櫃也探出頭贊道。

  周圍商販百姓也介面附和道。

  一時間,本就熱鬧非凡的街市之內又添幾分火熱。

  「諸位客氣了。此乃開封府當差的分內之事。」

  金虔抱拳回道,可緊皺眉頭卻是未松半分,一把揪起趴在地上的偷雞小賊,塞給身後鄭小柳道,「回府!」

  說罷拱手作揖,轉身向開封府方向走去。

  鄭小柳不敢怠慢,一手拎著老母雞,一手抓著小賊衣領,緊緊跟在金虔身後。

  周圍商販百姓也不覺讓出一條路讓兩人前行,身後留下一眾愛看熱鬧的百姓竊竊私語。

  「這小差役功夫可真不得了,每回看他抓賊,都只見嗖得一下,就把賊抓住了……」

  「是啊,是啊,尤其是這幾日,幾乎天天能在街上見到這小差役。」

  「別看這小差役年紀不大,手下功夫可絕不含糊,小賊落到他的手裡,可絕對討不了半分便宜。」

   「就該這樣!這每年一到年關,這些小賊就特別倡狂,也該好好治治他們了。」

  身後百姓小聲議論,金虔和鄭小柳句句都聽得清楚,可兩人心境卻是大相徑庭。

  鄭小柳自是自豪萬分,恨不得把手中的老母雞都舉到頭頂以示榮耀。

  而金虔卻是越聽眉頭越緊,直至押著賊犯抵達開封府大牢之時,眉頭已經皺出了十八了褶。

  「啊呀,是金捕快和鄭捕快啊,又抓了個小賊啊——」

  一入開封府大牢,就聽一聲爽朗聲線高聲呼道。

  只見一名身形微胖,年逾半百,發須花白的衙役上前招呼金、鄭二人,正是開封府大牢的牢頭孟樂。

  孟牢頭一見金虔和鄭小柳,頓時滿面笑紋,急忙吩咐獄卒將鄭小柳押來的偷雞賊帶入牢房,又順手提起毛筆在牢薄上記錄道:

  「金虔、鄭小柳,臘月二七,共抓小賊一十八名。」

  記錄完畢,抬頭看看二人,孟牢頭又笑道:「才不過兩日,二位就擒住近四十名肖小,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啊。看來我不服老是不行了!」

  鄭小柳一聽,頓時有些不好意思,一個勁兒的撓頭皮:「孟牢,你說笑了,俺、俺們要學得還多著呢!」

  「哈哈,好好好,學、學。只怕我是沒什麼可教得了。」

  金虔卻是皺眉沉思,半晌才緩緩道:「孟牢,今日展大人抓了幾名犯人入牢?」

  孟牢頭聽言不由一愣,打量金虔半晌,又了然笑道:「啊呀,金捕快,雖然你和鄭捕快功績不小,但比起展大人來自然還是差得遠了,算上今日,展大人已經擒住近百名竊賊盜犯了。」

  金虔繼續皺眉:「這幾日牢內共關進多少賊犯?」

  孟牢頭想了想道:「粗略算算,也過兩百名了——」

  「平日可有如此眾多的盜賊肖小?」

  「這……」孟牢頭也不由皺眉道,「平日倒沒有——說也怪了,每年這一到年關,出來偷盜的小賊就特別多,而且大多都是犯些小偷小摸之罪,無需升堂問案,只需關個三五日略施罰懲便可。只是這小賊數量眾多,不甚擾人,若是放任不管,恐也會影響京師治安。唉,只是這臨近年關,告假捕快衙役增多,恐怕今年又要勞煩展大人,但願今年的小賊能少幾個出來鬧事,否則展大人又要忙得連年夜飯都沒空吃了……」

  金虔聽言眉頭更緊,沉下臉色又問道:「孟牢,依往年經驗,這些在年關出來犯案肖小盜賊會有多少?」

  「以前不過五六十——後來包大人上任開封府尹之後,就增到了上百人——等展大人上任,又多了不少,去年已近三百……」說到這,孟牢頭不由頻頻點頭,面帶贊色道,「展大人果然是武功蓋世,輕功卓絕,捉拿賊犯也是效率驚人。」

  聽到這,金虔不由臉皮微抽,暗歎一口氣又道:「孟牢,那些被展大人擒來的犯人可有外傷?」

  聽到此問,孟牢頭臉上贊色總算消去幾分,有些不平道:「唉,展大人什麼都好,就是心腸太軟。那些小賊雖身無大案,但總歸是犯了錯,受些懲罰也好,可展大人抓賊,只是點穴擒賊,送牢解穴,莫說外傷,那些小賊連根汗毛都不會少半根——」

  說到這,孟牢頭將目光又不由移向金虔,眼中帶笑道,「說到這裡,我老頭子可要誇誇金捕快了,每次金捕快抓來的賊犯,不是鼻青就是臉腫。依我看,本就該如此,若不給這些小賊們厲害嘗嘗,日後他們還不翻上天去!」

  說罷,還使勁兒拍了拍金虔肩膀,朗聲笑道:「素聞金捕快和展大人私下關係不錯,有空也替俺們勸勸展大人才好啊。」

  金虔被拍得臉皮僵硬,半晌才費力擠出一個難看萬分的笑臉道:「孟牢說笑了,金虔何德何能,能和展大人相提並論。」

  「哈哈,好好,說笑說笑——」孟牢頭又使勁兒拍了兩下金虔後背笑道。

  金虔滿臉黑線,趕忙拱手作揖告辭,與鄭小柳一起離開大牢。

  只是在離開之前,恰巧聽見一名獄卒向孟牢頭請示。

  「孟牢,膳房剛剛來問話,今年年夜飯牢房要備幾份?」

  「這……先備上三百份吧……唉,也不知夠不夠……」

  金虔聽言身形不由一滯,半邊臉皮猛然一抽。

  一側鄭小柳見到金虔臉色不由納悶,小心問道:「金、金虔,你可是有心事?」

  「小六哥,你可知這『便宜沒好貨』的反義詞是是什麼?」

  「啊?」

  「就是『一分價錢一分貨』!」

  「金虔……俺怎麼聽不懂?」

  「咱只是在感慨,咱一個堂堂現代人,居然被那四大門柱給陰了——可惡啊啊!!」

  側目望了一眼正在身側仰首長嘯的金虔,鄭小柳莫名撓撓了頭皮。

  *

  入夜,守備森嚴開封府大牢之內,一眾牢犯本就閑來無事,又正好皆是同行,正好圍坐一處互相吹捧自身歷史罪績。

  「兄弟,你是犯啥案子被抓進來的?」

  「簡單,就搶了兩匹布而已。兄弟你呢?」

  「俺更容易,偷了兩隻鴨子罷了。」

  「看兄弟毫髮無傷,定是被展大人抓進來的吧?」

  「沒錯,今年咱的運氣不錯,剛好遇到的是展大人。前幾年展大人沒來之前,兄弟們若不受點皮肉之苦,哪能混進開封府大牢啊?」

  「沒錯沒錯,只是今年兄弟我運氣不濟,竟栽到了李捕頭手裡,臉皮被劃破了好幾處,也不知俺那相好的小寡婦會不會嫌棄。」

  「我說兄弟你就知足吧,幸好是栽在了李捕頭手裡。看著那幾個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兄弟沒有,聽說都是被一個姓金的捕快抓進來的,咱看不休息個十天半月是緩不過來了。」

  「唉,時運不濟啊——兄弟,你說今年開封府大牢的年夜飯會如何配菜?」

  「不知道,咱是覺著按照去年標準就成。有雞有鴨,又肉有菜——光想想就直流口水。」

  「話說回來,這開封府的廚子真不是蓋得,手藝比起那些酒樓的廚子也毫不遜色。」

  「哈哈,你又沒吃過酒樓,怎麼知道?」

  「俺自然知道……」

  「哈哈……」

  …………

  大牢青磚屋頂之上,一個消瘦身影不由一顫,借著月光,不難窺見此人一雙細眼兩側隱隱暴突的條條青筋。

  忽然,此人身形一晃,宛若煙霧一般消散不見,再定眼望去,大牢屋頂哪裡還有人影,之前一幕,好似不過是幻影而已。

  *

  臘月二八,東京汴梁城內人人皆神色激昂,爭相奔相走告一條驚人消息。

  話說昨日半夜三更時分,開封府大牢之內不知為何竟傳出震天笑聲,那笑聲連綿不絕,滔滔不斷,最後連開封府的包大人都驚動了。連夜調查,竟發現那笑聲乃是由大牢內一眾盜竊小賊傳出。怪得是,眾人想盡一切辦法,都無法止住這群賊犯笑意,據說連開封府智囊公孫先生和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昭都束手無策,只得眼睜睜看著那一眾小賊從半夜捧腹大笑一直笑到淩晨鬼哭狼嚎,最後總算在日上三杆之時自動止笑。

  之後,那眾肖小盜賊竟紛紛自願領罰二十大板,自掏保金脫離開封府大牢,在離府之時還指天立誓,發誓以後定然金盆洗手,絕不再幹偷雞摸狗的勾當。

  更怪的是,自從此消息不脛而走,汴梁城內大小盜賊突然偃旗息鼓,消聲滅跡,開封府捕快差役巡街守城,再未發現半個肖小盜賊。

  汴梁城內治安上升到了一個新的歷史高度,當朝天子龍顏大悅,當下頒下聖旨,賞開封府上下不論官職大小,年關皆可休假三日。

  *

  臘月三十,除夕夜。

  開封府衙內,張燈結綵,挑紅掛綠,一派喜慶景象,除去告假歸家及城內有家事的衙役,留在開封府內守歲度除夕的粗略估算,也有四五十人,三五成群,六七聚隊,個個喜面笑顏,閒話家常,只等除夕夜年夜飯上桌。

  「金虔!!」

  一聲巨喝,將剛剛邁進府衙側門的金虔頓時驚在原地,懷中剛剛買回的一袋糕點也險些被嚇至跌落地面。

  金虔抬眼一看,只見四名魁梧漢子齊齊立在府衙側門之內,虎視眈眈瞪著自己。

  「四、四位大人,何時如此匆忙?」

  金虔抬頭直覺堆笑道。

  「金虔,你還有空在這裡閒逛?!」張龍幾步走到金虔面前,怒目橫視道,「你收了我們兄弟的二十兩定金,卻為何不守信用?!」

  金虔眨眨眼皮,有些莫名奇妙道:

  「張大人,這話該從何說起?如今汴梁城內大小盜賊全都改邪歸正,百姓更是夜不閉戶,路不拾遺,治安一片大好,展大人自是不必像前幾年那般忙得連年夜飯都騰不出時間吃;且又蒙聖上體恤,休假三日,莫說年夜飯,初一飯、初二餐都可與四位大人同享,屬下未收取額外費用已是仁至義盡,為何還誣陷屬下不守信用?!」

  說到這,金虔心思一轉,突然恍然,頓時目露凶光,上前一步,直直瞪著張龍沉聲道,「莫不是四位大人想要賴帳,餘下的二十兩銀子不想付了?!!」

  張龍一聽也惱了,操著大嗓門嚷嚷道:「還說吃什麼年夜飯,展大人都不見了!」

  嘎——

  金虔頓時雙目圓瞪,口齒大開,目光掃向其它三位校尉大人,緩緩問道:「展大人不見了?!」

  三位校尉面色沉重,同時點頭。

  「展大人去了何處?」金虔繼續問道。

  三人同時搖頭。

  「金虔!」張龍一把揪起金虔後領,將金虔扔到側門之外喝道,「有空在這裡問東問西,還不趕緊除去找?!若是找不回展大人,之前的二十兩定金定要你加倍賠還!」

  說罷,砰得一聲將側門摔閉。

  餘下金虔一人,孤零零立在刺骨寒風之中,呆愣半晌,才覺寒風凜冽,不由有些瑟瑟發抖。

  嘖嘖!

  這唱得是哪一出?!

  眼看就要吃年夜飯了,咱居然先吃閉門羹,再喝西北風……

  蒼天啊……

  厚土啊……

  貓兒啊……

  除夕之夜,你不在老包跟前守著討紅包,到處亂跑個什麼勁兒啊……

  再說這汴梁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可若想尋人,也絕非易事,何況尋貓?

  「唉——」

  金虔長歎一口氣,蹲下身形,拾起一根樹枝,邊在雪地上劃,口中邊嘀咕道:

  「假設一,過路採花大盜貪圖貓兒的美色,將貓兒綁走,意圖不軌——可惜南俠武功已屬當世頂尖,能綁架貓兒之人,約等於零。所以,此假設不成立。」

  金虔在第一條旁劃了個叉。

  「假設二,有盜賊出來鬧事,貓兒前去鎮壓——才怪,當時咱下『三笑毒』之時,就已放出話去,若有哪個不怕死的還敢來挑釁開封府的權威,咱定叫他笑到腸穿肚爛,怎麼可能有人膽敢頂風作案?!所以,此假設同上!」

  第二條旁又劃了個叉。

  「假設三——假設三……」

  金虔長歎一口氣,將手中樹枝撇到一邊,站起身形,抬頭眯眼望向遠處巍峨城門,微微搖頭道:

  「不用假設了,那貓兒天生就是勞碌命——」

  話音未落,身形已若飛絮般飄出百米,只留點點輕微步跡遺留雪地之上。

  *

  東都外城,方圓四十餘裡。城壕曰護龍河,闊十餘丈,此時正值隆冬,濠之內外,皆已成冰。

  封城丘門皆直門兩重,守備森嚴,皆為禦敵之故。

  城樓高頂浮雲,巍峨雄偉,正是上齊天穹,下鎮魍魎。

  雖是除夕之夜,但守城侍衛卻是不敢半點鬆懈,皆是凝神正氣,神色肅穆。

  詢問守城官後確定展昭的確身在此處,金虔不由有些無奈。

  不過那名今夜值勤的守城官似乎更是無奈,為金虔帶路登樓之時口中一直嘮叨不停。

  「你也勸勸展大人,讓展大人早些回去吃頓年夜飯,若是今年又讓展大人在城樓守上整夜,我回去還不被弟兄們念死……再說,不過一晚——」

  聲音啞然而止,面前守城官身形也猛然停滯。

  金虔正被念叨得昏昏欲睡,此時噪音突然停滯,卻是令金虔猛然警醒,抬眼一望,也不由呆滯當場。

  只見漫天飛雪之中,一抹筆直紅影立在城樓正中,紅衣翻飛,青絲飄逸,俊逸面容宛若溫玉,黑長雙睫之上綴點晶瑩雪珠,更顯一雙星眸剔透清澈,沁人心扉。

  金虔只覺腦海一片恍惚,不知從何處竟飄出幾句詩來:

  楚天碧,

  玉雪紛,

  一枝獨紅,

  一片飛香,

  千山月色令人醉,

  神清遠香入夢來。

  「金捕快?你為何在此?」

  清朗嗓音突然響起,猛然驚醒正在神遊的二人。

  「咳咳,展大人,屬下是來迎展大人回府的。」金虔趕忙垂下雙眸,定了定心神,抱拳回道。心中卻暗道:嘖嘖,再來這麼幾次,咱就的文學造詣就可直逼詩仙,超越詩聖!

  「這可是大人命令?」展昭問道。

  「……不是。」

  「往年除夕,展某都是徹夜守城,今年也是如此。金捕快請回吧。」

  「這……」金虔頓時無語。

  守城官一聽可急了,一個勁兒的拉扯金虔衣擺。

  金虔被扯得渾身不舒服,又想起還未到手的二十兩雪花白銀,心中暗道:所謂膽從財中來,財從險中求!為了咱的後半生福利,貓兒,咱今天跟你拼了!

  想到這,金虔一硬頭皮,抱拳朗聲道:「既然展大人要在此徹夜守城,屬下自當奉陪。」

  展昭聽言頓時一愣。

  那名守城官更是傻在當場。

  「金捕快此話當真?」

  「自然當真!」

  「不反悔?」

  「自然不反悔!」

  「……那展某也只好成人之美。」

  「……多謝展大人成全……」

  半盞茶之後。

  「阿嚏!」

  「……」

  「阿嚏、阿嚏!!」

  「……」

  「阿嚏!!咳咳!咳咳咳!」

  「……金捕快——」

  「阿嚏阿嚏阿嚏!展大人,不必擔心,屬下說到做到,絕不反——阿嚏!咳咳咳咳——反悔!就算屬下身體孱弱,極易感染風寒,且常常高燒不退,但——阿嚏,咳咳——屬下就算拼了性命不要,也要陪展大人守城——咳咳!」

  「……金捕快,隨展某回府吧。」

  「阿嚏!屬——咳咳——屬下遵、遵命——咳咳……」

  待那一紅一瘦身形走下城樓半晌,那位守城官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口中喃喃道:

  「原來打幾個噴嚏就能讓展大人回府,早知道咱就讓守城的侍衛都爬到城樓頂上吹風打噴嚏不就成了!」

  *

  正月初一,新年頭日。

  開封府上下皆是一片喜氣盎然。就連包大人的常年黝黑面孔也掩不住由內而外散發出的喜色光華,就更不必細表其餘眾人是何等喜眉笑眼之色了。

  夫子院書房之內,除了四品帶刀護衛奉旨進宮護衛之外,開封府一眾精英皆是齊聚一堂,。

  王朝望著對面的儒面師爺,不由面露敬佩:

  「公孫先生,自從展大人上任以來,昨夜是展大人首次與咱們一同吃年夜飯,公孫先生果然神機妙算。」

  張龍也介面道:「我們四人不過是依照公孫先生所言,去請金捕快幫忙,沒想到還真成了。」

  趙虎只是在一旁靦腆傻笑,看樣子還未從昨夜的驚喜中回過神來。

  馬漢想了想,有些不明,問道:「前幾年,我等想盡了辦法想讓展大人在除夕之時能稍事休息,可從未成功,為何今年金捕快卻如此輕易就能馬到成功?」

  公孫先生聽言卻是微微一笑:「輕易?何來輕易!」

  「先生此語何解?」包大人一旁問道。

  公孫先生撚須溫然道:「學生園中的上等藥草被竊去半數,損失不少啊……」

  「啊?」其餘五人面帶不解。

  「幸好今年牢房的預算省下不少,也算因禍得福……」

  「啊?」其餘五人更是莫名。

  「只是金捕快傷寒頗重,這醫藥費恐怕也不少啊……」

  「哦……」眾人還是不明。

  「總之,」公孫先生又是挑眉一笑,「除夕這頓團圓年夜飯還真是得來不易啊……」

  「……」

  此時這五人皆是同一心聲:

  公孫先生果然是玲瓏心肝,心思縝密,難窺其解。

  *

  而在三班院內——

  「二、二十兩銀子,四大金剛,你們別、別想賴帳……咳咳……」

  據說此句頗令人費解的話語一直陪伴三班院內的一眾衙役度過了正月十五元宵節。

  皆大歡喜,可喜可賀。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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狸貓換太子

第46章 第一回 微服出行入西華 採辦遇難險象生

  碧天淨如掃,

  雲卷舒天晴,

  芳草如裙帶,

  柳拂路開斜。

  晴空萬里,風清雲舒,在鬱鬱蔥蔥林樹之間,蜿蜒管道之上,正緩緩行著一路人馬。

  隊伍最前,乃是一高頭駿馬,馬上那人,身直若松,朗眉星目,淨藍素衫,月白腰帶,腰間一柄綴穗寶劍,正是臨風玉樹,器宇軒昂。

  其後,隨有一輛雙架馬車,車篷素樸,車行平穩,駕車之人,家僕打扮,濃眉黑臉,一派威嚴。

  馬車旁邊,另有一匹高馬,馬上騎坐之人,二十上下,素白面孔,神色警戒。

  這一行之人,猛一看去,行路之時,乃是不慌不忙,悠然自適,似遊看山水之樂,但再細瞧,卻不難發覺這隊伍中人人隱蘊威嚴,絕非尋常路人。

  只是在隊伍末尾數丈之後,綴行一人,未騎駿馬,未乘馬車,而是歪歪斜斜騎在一匹禿毛老驢身上,磨磨蹭蹭跟在最後。猛一看去和此行人格格不入,但再一望卻又有種微妙融合之感。

  只見此人一身樸素布衣,身形消瘦,眼圈泛黑,被身下的老驢顛得身形斜晃,髮髻微散,而隨著驢身顛簸,便有些脫落驢皮毛發紛紛揚揚散在空中,直嗆得驢上之人咳嗽噴嚏不止。

  就聽駕車的馬夫頻頻回首呼道:

  「金虔,依你這磨磨蹭蹭走法,我等何時才能到下個鎮市,還不把你□□的老驢趕緊向前趕一趕。」

  驢上之人有氣無力抬頭瞄了一眼前方,緩緩回道:「張大人,不是屬下有意磨蹭,實在屬下馭驢無術,有心無力啊!」

  駕車之人一聽就有些不悅,又呼道:「金虔,你好歹也算一個捕快,不會騎馬也就罷了,怎麼連頭驢也騎不好?!」

  「阿嚏!咳咳……」可惜騎驢人無暇答話,正在與四下紛飛的驢毛奮戰。

  倒是馬車之中傳出一威嚴聲音道:「無妨,本府見這一路風景秀麗,多看看也是不錯。」

  又有一儒音傳出道:「張龍,就不要為難金捕快了,慢行一些也好。」

  駕車人頓時無奈,嘴裡不知暗自嘀咕了些什麼,便不再言語。

  騎驢之人聽言則是暗暗松一口氣,隨著老驢顛簸,不由又回想起幾日之前,難免又是黑線滿面。

  五日之前,包大人陳州放賑完畢,卻又突發奇想,立意要各處訪查民情,不但不再從舊路歸京、選新路而歸,且要微服而行,以探民間真實情形。

  眾人聽言,自然心中明白。

  陳州一行,雖然最終將安樂侯龐昱伏法,緩解陳州災情,但那當朝太師龐吉又豈會善罷甘休。回朝之後,恐怕又是一番天翻地覆,腥風血雨。

  而包大人的開封府尹是否還能坐得穩當,恐怕也是難以預料。

  包大人此次提出微服暗訪,多半也是料到此點,想趁此機會,多多體察民情,為朝廷社稷、平民百姓多出幾分心力。

  所以包大人提議,眾人自然不忍有任何異議。

  只是這隨行人員選擇,卻成了問題。

  欽差隊伍的上百隨從,總需有人主持大局,而這主持大局之人,自然是四大校尉、公孫先生與御前護衛幾人為上選。

  但老包微服,如何能少了高手在側以護安全,所以武功蓋世的南俠當為首席保鏢,自然同行;

  出門在外,難免會偶染風寒、患病遭災等突發情況,所以萬能的家庭醫生公孫先生更是必備;

  而另需兩名打雜護衛,只需從四大校尉中選取兩人便可。

  而這餘下的兩名隨行名額便是十分緊俏搶手。

  後經過一番激烈的競爭上崗(據說四大校尉還私下比武定職稱)之後,最終敲定為張龍、趙虎二人隨行。而留王朝、馬漢兩名校尉大人率欽差隊伍于其後數天之後再起行,如此一來既可混淆視聽,保包大人一行安全,二來也可前後照應。

  本來這微服出行隊伍陣容只是如此,只是在出行之日,臨行之時,公孫先生不知為何突發奇想,竟非要拉上金虔同行,美其名曰:「金捕快醫術精湛,可在路途之上助學生一臂之力」如此云云——

  可不知為何,金虔光聽就覺渾身發冷。

  所以,金虔自然是據理力爭,力挽狂瀾,信誓旦旦聲稱自己對騎馬這一高深技術無法參悟,恐會耽誤行程等等……

  豈料——

  公孫先生當下展顏笑道:「無妨,金捕快可和在下一樣,與大人同乘馬車。」

  金虔立即堅定回絕道:「屬下身份卑微,怎可與先生和大人同車,不可不可!!」

  心中卻道:開玩笑,若是整日對著那兩張「黑白雙煞「臉孔,就算不患上神經衰弱恐怕也會落下頭痛腦熱的病根。

  張龍聽言,不由開口道:「金捕快可與我一同駕車。」

  「張大人,屬下對駕車也是一竅不通,若是不慎驚了馬匹,屬下一條賤命自是不足掛齒,可大人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屬下還有何面目去見江東父老?!不可不可!」

  趙虎想了想也道:「金捕快可與上次一般,與俺同騎一匹馬便可。」

  「……這——」

  「不妥。」

  還未等金虔開口婉拒,一直默不作聲的展昭卻突然開口幫了金虔一把。

  「此去路途遙遠,一匹馬載兩人,恐怕無法負荷。」

  「上次從汴梁來陳州,便是俺和金捕快同騎一匹坐騎……」趙虎提醒道。

  話未說完,就被展昭一道淩厲目光掃了回去。

  趙虎頓時大驚,縮回腦袋,哪裡還敢再說半句。

  公孫先生顯得有些為難:「那依展護衛之見,該如何是好?」

  只見那展昭垂眸片刻,突然旋身出門,不過半盞茶的功夫,便牽了……牽了一頭「脫毛」的「老」驢回來。

  眾人頓時目瞪口呆。

  只見展昭將牽驢韁繩遞到金虔手中,正色道:「展某走遍陳州,才尋到此驢。據說,此驢行腳慢而穩,脾氣溫和,極好乘騎,金捕快以為如何?」

  走遍陳州?

  屁!這頭掉毛的老驢怎麼看都和天天在衙門門口買早粥老漢牽得那頭脫毛老驢有些神似。

  金虔默默接過韁繩,偷眼望了一眼頭頂那雙隱含不明燦爍光華的黑亮星眸,又轉目瞅了瞅展昭手中有意無意微微上舉的巨闕寶劍,嘴角隱抽道:

  「如此甚好,屬下多謝展大人!」

  嘖,主席您老人家安好,今日咱總算是體會到了您老名言:「槍桿子裡出政權」的真髓!

  於是,金虔便十分「情願」和「甘願」騎著這頭由某位名滿江湖的南俠「千辛萬苦」尋來的脫毛「寶驢」加入了包大人微服一行。

  *

  包大人一路人馬,一車、二馬、一驢,本就行得緩慢,再加之金虔拖後腿,更是「慢慢」長行。雖是馬不停蹄,但待到落腳縣城之時,已是華燈初上時分。

  此縣名為西華縣,隸屬草橋鎮所管,雖不必位於管道必經之路上的鎮店繁盛,但也算人丁興旺,買賣繁榮。

  一行人入縣,尋到客棧落腳,幸而這縣城過往之人不多,空房眾多,房費又是十分便宜,幾人皆是各分一室,各自歇息一晚,一夜相安無事。

  二日清早天剛濛濛亮,金虔就被隔壁趙虎揪出被窩,來到包大人所居客房一同用飯。

  微服出行在外,便沒了種種繁瑣規矩,這一路上與包大人同桌飲食,也就成了常事。

  能有幸和欽差同桌而食,那是何等榮耀,可惜金虔卻不做此想。

  不為別的,只因這現任黑臉欽差實在是太過兩袖清風,無閒錢揮霍,而那當家的竹子師爺又是吝嗇非常,導致這每日三餐是白菜豆腐,清淡菜湯,直逼寺廟伙食標準。

  「公孫先生,本府想稍後就在這西華縣內逛上一逛,先生可願同行?」

  包大人放下碗筷,向身側師爺問道。

  公孫先生點頭道:「學生自然同行。」

  展昭、張龍、趙虎也同時抱拳道:「屬下也願隨大人左右。」

  包大人微微搖頭,撚須道:「你們啊,本府早已說過,出門在外,無需如此。不過是去縣內逛一逛,何需勞師動眾?本府和公孫先生一同前去就可以了。」

  展昭聽言,立時抱拳道:「屬下乃是為大人安全著想。」

  「展護衛……」包大人望了一眼面前神色緊張的青年,終是拗不過,只得點頭道,「那就依展護衛吧。」

  公孫先生見狀卻是微微一笑道:「大人所言也不無道理,此行志在微服暗查,若是次次出門都如此前呼後擁,大人的欽差身份據揭穿之日也就不遠了。」頓了頓,又道,「不如讓張龍、趙虎去購新鮮菜果以備途中食用也好。」

  「公孫先生……」張龍、趙虎兩人臉上顯出為難之色。

  「公孫先生,」一旁的展昭突然開口道,「張龍、趙虎二人還是隨展某一同保護大人才好,至於購采采果之事,不妨請金捕快前去。」

  「噗——咳咳……」正在低頭猛灌菜湯的金虔猛然抬頭,直直望向展昭。

  嘖,這貓兒又想出什麼點子來折騰咱?

  「展某在數月之前曾有幸得見金捕快在開封菜場講價之景,頗為感歎,對金捕快的伶俐口齒、敏捷心思更是感佩萬分。若是能請金捕快前去購采,必能省下大筆銀兩。」

  此言一出,不但張龍、趙虎面帶驚奇,公孫先生面隱趣味,就連向來鐵面無私的包大人都顯出三分興致。

  「哦?這本府倒是從未聽過,金捕快還有如此本事?」

  「咳,這個……那個,展大人過獎了,只是雕蟲小技,不足掛齒……」金虔頭皮發麻,乾笑道。

  「金捕快不必如此謙虛。想金捕快講價的本事,恐怕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展昭一旁補言道。

  「此話怎講?」公孫先生瞅了一眼面色猛然慘白的金虔,微微笑問。

  展昭靜靜望了一眼金虔,繼續道:

  「金捕快可曾記得,那時金捕快還聲稱對大人黝黑臉色及公孫先生白皙面容的緣由頗有心得——」

  細目猛然繃大,金虔只覺嘴角隱抽不止,只能眼睜睜的望著面前那位據稱溫文爾雅,沉穩若山的御前護衛一臉肅然正色,用清朗嗓音娓娓訴道:

  「金捕快曾當眾對菜場百姓說道,大人乃是因為公務繁忙無暇洗臉才導致面色黝黑;而公孫先生面色白皙,乃是因為大人為了節約燈油而讓先生面塗麵粉反射月光以便借光閱批公文所致。」

  「……」

  一室寂然——

  公孫先生一張白麵更白,包大人一張黑臉更黑,張龍、趙虎兩人兩張臉憋得通紅,終是忍不住,如同被火燎一般跳起身,匆匆拱手作揖,奪門而逃。

  剛出房門,就有兩聲壓抑不住的笑聲爆出。

  金虔欲哭無淚,連抬頭看包大人和公孫先生臉色都不敢,只得在心中將某只貓兒的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遍,才硬著頭皮跳起身,呼道:「屬下這就去採辦果品!」

  話音未落,就一股煙般逃離現場。

  只見展昭卻是神色未變,緩緩起身,恭敬抱拳道:「屬下先行告退,大人決定何時出行,只需呼喊屬下一聲便可。」

  說罷,便挺直脊背,有條不紊步出房門。

  只是在掩門之時,卻是是掩不住微微上彎的薄唇以及一雙黒眸中隱隱泛出的點點笑意。

  餘下包大人和公孫先生面面相覷許久,終是忍俊不禁,雙雙掩面而笑。

  「咳咳——大、大人,請恕學生無禮……咳咳……」

  「哈哈哈哈……無妨無妨,本府也是好久未曾如此笑過了……偶爾如此,也是不錯……」

  過了片刻——

  「公孫先生,那金捕快可是在何處得罪了展護衛?」

  「咳、大人何出此言?」

  「本府只是覺得,這一路上,展護衛似乎總是在處處為難金捕快。」

  「大人覺得展護衛所為乃是為難金捕快?」

  「……這,若說是為難,恐怕也稱不上,只是……」

  「大人以為這幾日的展護衛比起以前的展護衛如何?」

  「好似恢復了幾分江湖習氣……不過也好,平日展護衛總是太過苛求自己,本府看著也是十分心痛。如今如此,也是甚好!」

  「既是如此,大人又何必擔心?」

  「咳咳,本府只是看那金捕快——心頭有些不忍罷了……」

  「大人雖素有鐵面之稱,但卻是心懷憐憫,學生感佩!」

  「先生過獎了……」

  「大人,時間不早,還請大人準備出行。」

  「對對對,即刻出行。」

  如此,直至包大人邁出門檻,也未曾想起,自己曾擔心何事。

  而身後的公孫先生儒面之上,卻是漫上一抹笑意。

  *

  西華縣縣城雖說不大,但也是街道整潔,店鋪齊整,百姓個個穿戴整潔,頗有都城之風尚。

  而市集之上,也是各色買賣榮昌,新鮮水果蔬菜競先上市,小販商販吆喝不停,一片熱鬧。

  只是在買賣眾人之中,卻有一人,行跡與眾人皆是不同,來到市集卻不買不賣,偏偏縮在市集巷口邊側,團身抱頭,長籲短歎,正是剛剛從客棧落荒而逃的金虔:

  「想咱最近也算是安分守已,沒做什麼經天緯地的大事,也未曾調戲哪位傾國傾城的良家婦男,對江湖上人人稱道的禦貓兒更是尊敬有加,為何這幾日那貓兒天天拿咱尋開心?莫不是堂堂七尺男兒身的南俠也有生理期?實在是詭異得緊!」

  頓了頓,金虔不知突然想起什麼,忽的跳起身,從懷裡掏出一個錢袋,匆忙解開瞪著一雙細眼往袋裡瞅了瞅,又變作一張哭喪臉道:

  「MY GOD!被貓兒這一折騰,竟忘了向公孫竹子要買菜錢就逃了出來,也不知這買瓜果的錢能不能報銷——」

  說罷,又蹲下身,兩條眉毛扭成一雙毛毛蟲,神色凝重嘀咕道:「嘖嘖,想那公孫竹子的臉色,恐怕這筆費用報公帳是無望了……想咱殫精竭慮出生入死廢寢忘食才省下的幾文私房錢,難道就要如此灰飛煙滅……」

  「喂,小子!」

  「蒼天啊,大地啊,耶穌您老人家啊——睜睜眼啊……」

  「喂喂,說你呢,那個蹲在牆角的瘦小子!」

  「喊什麼喊?!沒看見咱正在思考民生大計嗎——嘎?!」

  金虔猛然起身,循聲怒目而視,正想對那個不長眼打斷自己祈禱的傢伙破口大駡,可話剛出嘴邊半句,卻又被生生咽了回去。

  只見距金虔不到五步之處,站著一名江湖打扮的彪形大漢,身形魁梧,一臉橫肉,滿面凶相,一雙三角眼隱射凶光;更重要的是,在這名大漢腰間配有一把黑鞘鋼刀,一眼便知此人絕非善類。

  「這位仁兄,不知有何指教?」金虔微微一愣,瞬間臉色一轉,頓時堆起滿面笑紋抱拳問道。

  伸手不打笑臉人,先笑了再說。

  「看起來眼生,是外地人?」大漢上下打量金虔一番,斜著三角眼問道。

  「誒,是……」金虔眨眨眼回道,心中卻是納悶:這人的口氣怎麼像是官差問案,只是這形象——也太有損古代公務員的整體印象值了吧。

  「到西華縣來做什麼?」

  「這個,純屬過路……哈哈——」幹你屁事!

  「蹲在市集口作甚?!」

  「啊?買菜,買菜……」金虔實在被盤問得實在是有些莫名其妙,但在此地人生地不熟,又摸不准此人身份,只好口中含糊答道。

  那大漢上前幾步,一雙三角眼上上下下將金虔打量了好幾個來回,就在金虔臉上的笑臉都快掛不住的時候,才道:

  「那還不快去?別蹲在路口擋路!」

  「誒——是,這就去……」

  金虔歪著頭撓撓腦皮,口中諾諾應答,依言轉身走進市集,卻有種丈二摸不著頭腦之感。

  身後大漢神色凝重的瞅了金虔背影一眼,也轉身離開。

  只見這西華縣市集雖說不大,但各類瓜果蔬菜也是品種齊全,新鮮上市,買賣吆喝,人聲鼎沸,不由令金虔憶起數月之前在東京汴梁市井菜市那段輝煌歲月,心頭頓時湧上一股莫名懷念之情。

  崢嶸歲月歷歷在目,霎時間,豪情萬千,慷慨激昂,一股豪氣溢滿胸膛,金虔深吸一口氣,雙袖上挽,細目一凜,就朝最近一戶小販走去。

  「大叔,你這水梨怎麼賣?」

  面前賣梨的大叔眼皮未抬,冷冷撩出一句:「十文錢一個。」

  「哦……你說啥?!」金虔細目猛睜,驚得腳下一個趔趄,「十文錢一個?大叔,你不如去搶錢莊好了,說笑也不是如此說法吧?!」

  「誰跟你說笑?」

  金虔眨巴眨巴眼皮,心道:嘖嘖,幾月之前首都東京汴梁的水梨才不過十文錢三斤的價錢,這不過才數月的光景,怎麼物價就飛漲到如此地步?通貨膨脹?經濟危機?還是宋遼兩國外交關係緊張?

  「咳咳,大叔,你這梨有些貴了吧?」

  「貴?!我這還算便宜的,要不你去別家問問!」

  「不便宜?」

  「一文錢也不能便宜!」

  「當真不便宜?!」

  「半文錢也不能少!」

  「好,大叔你有種!」

  金虔臉皮一抽,轉身就走。

  嘖,憑咱「開封殺價第一把交椅」的名號,今天若是不能將這市集上的物價砍到三折,咱這「金」字就倒著寫!

  兩柱香之後……

  「俗話說: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世事無常,物價難料!莫說將『金』字倒著寫,恐怕就是橫著寫也不為過啊……」

  金虔愣愣站在市集末尾,髮髻散亂,臉色發青,望著來來往往的行人百姓,突然有種恍然隔世之感。

  經過數番昏天暗地的唇槍舌戰之後,連舌頭都磨短了半截,可這價錢卻是連半文也未砍下。

  伸手摸了摸懷中本就不太充裕的錢袋,金虔突感一陣心頭劇痛。

  萬念俱灰,痛徹心扉可能也不過如此……

  自己的私房錢總共不到五十文,只夠買四個半水梨,除去自己,連每人一個水梨都不夠分……

  老包啊,咱這工資福利三金獎金是不是該漲漲了?!

  「唉……」金虔長歎一口氣,雙目呆滯掃過市集,突然,細目中閃過一絲晶亮,只見金虔腳尖一點,蹭蹭兩個縱身來到距市集丈餘遠的一個果攤之前。

  「喂喂,小哥,你這水梨怎麼賣……嘎!」

  聲音卡在嗓子眼,金虔細目微圓,呆呆看著眼前這位賣梨的小販,心中不由迴響如此話語:水果西施?!

  只見眼前這名少年,十六七歲年紀,身形高挑,一身樸素農服,細腰綁系布帶,黑髮如墨,纖眉如黛,雙眸含水,紅唇若櫻,若不是胸膛平坦,喉結突出,金虔幾乎懷疑眼前這名少年乃是由少女所扮。

  「客官想要水梨?」少年顯然被突然冒出來的金虔嚇了一跳,頓了一頓才開口問道。

  「啊……對,買水梨,多少錢?!」

  幸好金虔常受某貓的絕頂美色薰陶,不過數秒便穩住心神,振奮精神,正色問道。

  「十文錢三斤。」少年回道。

  「嗯哈?!」金虔眼皮一抖,猛然提聲道,「你說多少錢?!」

  似乎是金虔的表情太過精彩,少年不由微微一笑:「十文錢三斤。」

  金虔頓覺眼前陽光萬丈,瑞氣千條:

  聖母瑪利亞!這少年一定是上帝派來的散財童子!

  「廢話少說!給咱稱兩斤先!」

  金虔雙手叉腰,氣吞山河指使道。

  少年長長的睫毛忽閃了兩下,才回過神來,趕忙低頭將筐中的水梨放到稱中。

  「兩斤,客官,您拿好……」

  「慢著!」一聲不善的吼聲在耳邊炸響,一隻大手突然□□兩人中間,將金虔即將到手的水梨打落在地。

  金虔頓時大怒,轉頭就破口大駡:「是哪個不長眼的混蛋,竟敢打擾老子買東西?!是不是活得不耐煩……誒?」

  待看清眼前人,金虔頓時一愣。

  絡腮鬍子,三角眼——這不是剛剛在市集前碰到的那個大漢嗎?

  在大漢身側,還立著十餘個同樣穿戴打扮的武夫,面色很是不善。

  「哼哼,我當是那個吃了雄心豹子膽的,敢從這裡買東西?!原來是你這個外地來的的臭小子!」

  大漢三角眼一瞪,冷笑道。

  哈?!

  金虔眼皮使勁眨了數下,瞅了瞅眼前的幾名臉色沉凝的武夫,不由轉頭望向身側的賣梨少年。

  這一看不要緊,頓時把金虔驚在當場。

  只見那少年纖眉豎立,水眸含怒,臉色黑沉大半,纖瘦身形也微微僵直。

  咦——變身成墮落天使了?!

  「範瑢鏵,你膽子不小啊,不交『入集錢』還敢到市集來賣東西?莫不是爺幾個前幾日給你的教訓太輕了?」

  大漢狠狠一把將金虔甩到一邊,領著幾個手下直直走到水果攤前,瞪著少年狠狠吼道。

  「我未曾入市集買賣,為何要交『入集錢』?」名為範瑢鏵為少年一雙清亮水眸直直瞪著眼前幾人,有條不紊反問道。

  「哈哈,未曾入市集?!小子,你別以為你距離市集遠了這麼幾米就能逃去這『入集錢』?!告訴你,這西華縣沒有一處不是郭爺的地盤,只要你在這西華縣內買賣,這『入集錢』就一文也不能少!」

  「你……!」範瑢鏵臉色微青,紅唇緊緊抿成一條直線。

  「哼!少囉嗦!兄弟們,拆攤子!」大漢冷笑一聲,一聲招呼,身後數人就一湧上前,抬腳就要踹範瑢鏵筐中的水梨。

  「不可!」只見範瑢鏵上前一個俯身,將筐子護在胸前,那飛起的數腳頓時踹在了少年纖瘦的背上。

  「你這個臭小子!」

  領頭大漢眼神一變,猛然從腰間抽出鋼刀,寒光一閃,刀刃就朝範瑢鏵白皙面容上劃去。

  說時遲,那時快,就見面前疾風一閃,大漢手中鋼刀猛然一滯,定眼一看,面前不知何時多了一名消瘦少年,雙臂正緊緊卡住刀柄,不讓刀刃再下滑半分。

  正是剛剛買梨的外地少年金虔。

  眾人皆是一愣。

  只見金虔滿臉堆笑道:「幾位大哥,凡是好商量、好商量,何必動刀動槍的,多傷感情啊……」

  可心裡卻是暗暗叫苦:

  嘖,不過就是出門買兩斤水果,也能碰上黑社會收保護費,實在是流年不利,邪門得緊——唉,只是像咱這種地善良宅心仁厚捨己為人大公無私的一代五好青年,怎能眼睜睜的看著一個大好美少年——咳咳——那個大好善良百姓遭黑社會毒手!如此不齒之行,咱一個堂堂現代人怎可為之?!何況就這些不入流的黑社會混混,咱只要隨隨便便拋幾個□□,便可輕鬆搞定……

  想到這,金虔趕忙偷偷騰出一隻手往懷中摸去……

  咦?

  嗯?!

  哈!!

  哈哈哈……咳咳……

  剛才好像出門太急,藥袋忘記拿了……


第47章 第二回 禦貓相助終脫險 郭氏惡行惹天威

  所謂「英雄救美」,結局十之八九,必是郎才女貌,姻緣天定,成就一段江湖佳話,流傳一時。

  可此等浪漫戲碼碰到金虔身上,卻只能用「淒慘」二字形容。

  一隻手臂擋住面前彪形大漢舉刀手臂,一手放在懷中摸索半晌無果後,金虔此時心境只有一詞可表:

  屋漏偏逢連夜雨,前遭貓來後遇賊——黴到家了!

  「咳咳……這、這位英雄大哥……那個,今日天氣不錯啊——」

  頂著滿頭冷汗,嘴裡烏拉了半天,金虔也只能勉強吐出如此一句類似於「搭訕」的無聊話語來緩解緊張氣氛,只是效果卻是差強人意。

  被架住胳膊的大漢額角青筋暴露,狠狠瞪著面前的消瘦少年,凶相畢現喝道:

  「臭小子,你算哪顆蔥,敢在郭爺的地頭撒野,是不是不想活了?!」

  說罷,手臂一甩,將金虔一個趔趄甩在一旁,刀柄一舉,便又朝金虔揮下。

  眼見刀鋒寒光閃爍,金虔只覺腦中波光一現,肚皮猛一抽搐,細眼一眯,臉色一板,突然厲聲喝道:「且慢——!!」

  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金虔這一聲高喝,還真頗有幾分包大人公堂拍案的真傳,當下將那幾個打手鎮在當場。

  只見金虔細目凜然,直瞪面前鋼刃,身形筆直,手臂一揮,一副指點江山氣魄道:

  「這位英雄,咱也曉得這年頭糊口不容易,可這威脅勒索收保護費的買賣實在沒啥前途,看英雄您一表人才、玉樹臨風,身手更是矯健,怎可埋沒於此?!所謂好男兒志在四方,為國為民,以英雄的身手,何愁不能揚名江湖,威震四方,大哥你若是能棄暗投明,為江湖和平、大宋和諧作一番貢獻,日後必可名垂千古,流芳百世!」

  口中一套說辭說罷,那幾名打手皆是一愣,就連一側的範瑢鏵也是微愕,只有金虔心裡澀澀泛苦:

  嘖嘖,想不到咱堂堂一介現代人,如今卻淪落到拍古代黑社會地頭蛇的馬屁以保命,真是「時勢造英雄」……

  「小子,你是什麼人?」大漢臉色沉下臉色問道,手中的闊葉大刀倒也緩下幾分。

  「英雄,咱不過是一名小人物,賤名何足掛齒,不足道也——」金虔唇角肌肉微抖,努力擠出一抹高深莫測笑容介面道。

  大漢聽言,上下細細打量金虔半晌,卻見金虔一副胸有成竹之色,心頭不由有些暗自嘀咕。

  身旁一名手下見狀,幾步上前,伏在大漢耳邊低聲道:「大哥,我看這小子輕功詭異,出口刁鑽,絕非善類,且郭爺也交代過,那奉旨的欽差近幾日就會入西華縣,這幾天確實不易生事,我看,咱們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帶頭大漢聽言,雖有些不甘願,但還是微微點了點頭,抬眼望了金虔一眼道:「小子,我看你出口不凡,功夫也不錯,想必在江湖上也有些薄名,大爺我今日就給你個面子,放你一條生路!」

  金虔一聽,自是如獲大赦,即刻兩眼放光扯出笑臉道:「這位英雄,果然寬宏大量,咱在此先行謝過。」言罷,拱手抱拳,腳尖一點,嗖得一下就竄出丈遠。

  就在眾人皆以為此人就要飛奔而去之時,卻見金虔身形突然一滯,背影僵直幾秒,猛一轉身,蹭蹭兩步又竄了回來,面上堆出一個獻媚笑臉道:「抱歉、抱歉,咱忘點東西……哈哈……」

  眾人皆是莫名。

  只見金虔匆匆彎下身,手指以不可目測的速度將滾落在地的水梨撿起揣在懷裡,邊揣邊移,直至移到範瑢鏵身側,微微抬首,對著範瑢鏵又是挑眉、又是瞪眼,眼珠子上下飛瞄,臉上肌肉左移右換。

  範瑢鏵微微一愣,後隨即明白過來,心中不由感激,趕忙眨了眨長睫。

  金虔頓覺眼前一花,隨即熱淚盈眶,心中不由感慨:

  嘖嘖,多麼善解人意的美少年啊,咱不過隨便指示個眼色,就能理解咱的偉大奉獻精神,比起某只一肚子彎彎繞的貓兒,眼前這位可堪為霹靂無敵純潔天使下凡啊,真不枉咱冒著生命危險前來「英雄救美」。

  想到這,金虔更是精神百倍,打定主意,將手中水梨緊攥,猛一起身,掄起胳膊飛了出去,口中大喝道:「看暗器!」

  正在納悶金虔不明舉動的幾個混混哪裡能料到金虔如此舉動,只聽金虔一聲「看暗器!」,又見一道黑影破空而至,也顧不上細想,當下閃身躲避,等回過神來,發現所謂的暗器不過是幾隻水梨,再一抬頭,就見那名消瘦少年早已拽著範瑢鏵一溜煙跑出了好遠,空中還飄蕩著如此話語:

  「嘖!你怎麼跑得這麼慢啊啊啊——」

  「臭小子,敢耍我們!!」

  幾名混混頓時大怒,當下提起鋼刃就追了上去。

  「他奶奶的,還不站住!!」

  「臭小子,你不想活了?!」

  金虔身無半分內力,一身逃命輕功無法長時施用,自保尚可,只是此時又另拖一人逃命,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在前面跑得是辛苦萬分,眼看就要岔氣身亡。

  范瑢鏵一介百姓,毫無功夫根底,哪裡能跟得上金虔的步子,跑得更是氣喘不堪,再聽身後那幾名打手腳步喝罵之聲漸進,更覺逃出無望,不由心頭一橫,道:「客、客官,你自己走……別管我了……」邊說邊想將自己將手腕從金虔緊握手掌中抽出。

  不料那金虔的手掌卻像章魚吸盤一般,無論如何使力,就是無法抽出半分。

  「客、客官,你先……」耳聽身後腳步聲愈近,範瑢鏵心頭更是焦急,手中力道更大,聲音也急促起來。

  可那緊握自己手腕的力道仍是半分不減。

  「閉嘴……」前面疾跑之人隱約傳出一句話語。

  望著眼前瘦弱少年被汗水打濕的髮絲,又看看緊握自己手腕的細弱手臂,範瑢鏵心頭是又敬又痛:

  素不相識,拔刀相助,此人不過小小年紀,卻有如此大義,想必江湖人人稱道的少年英雄便是如此——

  可惜範瑢鏵只顧感動,沒聽清金虔氣喘吁吁的後半句話:「咱也想放手啊……」

  奈何美色當前,手不聽大腦指揮啊啊啊……

  咱恨這種本能啊啊……

  「臭小子,看你這回往那跑!」

  就在金虔理智與本能苦戰之際,突聽頭頂一聲炸雷高喝,抬眼一望,只見一名混混一個空翻,越至自己前方,再四下環顧,兩人已被幾名打手圍截在中央。

  金、範兩人皆是心頭一涼,臉色慘白驚在原地。

  范瑢鏵望了金虔一眼,心頭一陣發酸:

  如此少年英雄,如今卻為了我……

  金虔望了身側美少年一眼,心頭也湧出一句話: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嘖嘖,好死不死偏冒出這句臺詞?!太不吉利了!

  帶頭絡腮鬍子大漢一步一晃搖到金虔面前,獰笑道:「好你個臭小子,敬酒不吃吃罰酒,這回我看你還能跑到哪去?!」

  身後幾個跟班也嚷嚷道:「大哥,別跟他囉嗦了,給這兩個臭小子點厲害嘗嘗!」

  絡腮鬍子冷笑一聲,唰得一下舉起鋼刀,就朝金虔身上劈去。

  「不可!」範瑢鏵猛然一個疾步上前,生生擋在刀前,把金虔護在身後。

  金虔頓時心頭大驚,眼看那柄鋥光瓦亮的刀刃就要朝範瑢鏵凝脂般的肌膚上揮去,頓時大腦死機,鬼使神差又一把將範瑢鏵拽到身後,一抬臂腕,竟是打算用手臂接下這一刀。

  嗖——

  鏘!鏘鏘鏘鏘!

  隨著一聲破空之音,就聽幾聲巨響,只見幾名混混手中闊葉長刀竟同時莫名齊齊斷成兩截,盡數掉落在地。

  再看那幾名混混打手,先是呆愣半晌,又不約而同望瞭望四周,頓時面無人色,身若篩糠。

  「有、有有有有有鬼啊啊啊!!」

  「鬼啊啊啊!!」

  「啊啊啊啊!!」

  不知是哪一個帶頭一聲大喝,其餘幾人皆是被嚇得屁滾尿流,拋下手中半截鋼刀,一窩蜂跑了個乾淨。

  嗯哈?!

  剩下范瑢鏵和金虔兩人目瞪口呆呆愣在原地。

  半晌……

  「喂——賣水果的小哥,你覺不覺得今天這風有些涼啊……」明明是豔陽高照,金虔卻覺後背有些發涼,不由開口問道。

  範瑢鏵一旁納悶,回望一眼金虔,莫名搖了搖頭。

  「我怎麼覺著有股陰風……」金虔縮了縮脖子繼續小聲道。

  「……客、客官,你、你身後……」範瑢鏵凝脂膚色微變,一雙水眸直直瞪著金虔身後開口結巴道。

  一股似曾相識不祥預感湧上心頭,金虔緩緩轉身,定眼一看,頓時臉皮不受控制隱隱抽動。

  面前立有一人,身若青松,藍衫隨風,朗眉攬月,黑眸藏星,俊朗面容與平常無異,可一雙星目深處卻如同含了千年冰霜一般,寒氣迫人。

  「展、展展展……小人、那、那個謝大人救……」嘴角抽搐了半天,金虔也未能擠出一句整話。

  黑爍星眸堅定打量金虔一圈,平時聽慣的悅耳嗓音此時竟有些刺耳:「拔刀相助,捨己為人——」

  「那、那個謝大人誇……」

  「金兄果然是英雄本色!」

  金、金金金兄?!!

  心中警報巨響,一滴碩大的冷汗從額頭滑下。

  貌似每次聽到此稱呼,都不會有什麼好事。

  身形一縮,金虔頓時垂首斂目,幾乎縮成一團做反省狀。

  嘖,這貓兒最近脾氣古怪的緊,喜怒無常,難以捉摸,此時又不知為何心情不爽,保險起見,咱還是認錯先!

  寂靜片刻——

  「……」

  長睫微動,薄唇輕歎,黑眸中的冰霜漸緩幾分,再一轉眼,面前之人又恢復成了那位儒雅穩重,江湖人人稱道好脾氣的南俠。

  「不知這位是?」展昭話鋒一轉,突然向範瑢鏵問道。

  範瑢鏵這才回神,手忙腳亂地整了整衣服,趕忙抱拳回道:「在下範瑢鏵,不知閣下是——」

  展昭微微頷首,眼神轉向金虔。

  「啊、啊,這、這位是我家老爺的保鏢——嘖、是侍衛、侍衛大人……」金虔趕忙回神,急急介面答道。

  「原來是侍衛大人,瑢鏵有禮。」范瑢鏵抱拳施禮,頓了頓,突然轉向金虔,屈身就是一跪,正聲道:「此次多謝恩公相救,大恩大德範瑢鏵沒齒難忘!」

  金虔頓時一驚,趕忙上前屈身扶起範瑢鏵道:「跪、跪跪就不用了……不是,那個不用客氣——小事……嘎!」

  聒噪嗓音猛然一滯,瞬間世界寂然無聲。

  金虔雙手扶著範瑢鏵雙臂,細眼繃得老大,口齒半開,直直望著比自己高半個頭的少年,呆愣當場。

  眼前少年黛眉緊蹙,雙眸灼亮,定定望著自己。

  一記美色炮彈襲來,直震得金虔文學水片直線飆升:

  顏如玉,眸含光,翩翩少年妙無雙——

  「金虔!」

  突然,冰冷嗓音仿若冰彈襲來,立即把金虔四下飄飛的三魂七魄轟回原位。

  五臟六腑不禁一個激靈,金虔直覺撇開範瑢鏵雙腕,雙腿嗖嗖後退兩步,滴溜溜一轉身,瞬間滿臉堆笑抱拳對身側人道:

  「大人有何吩咐?!」

  周身冰冷刺骨的感覺猛然消失,隨即而來的是熟悉的清朗嗓音:

   「……為何如此狼狽?」

  金虔抬眼望了展昭一眼,俊容朗目與平時無異,但微蹙眉頭卻隱隱透出關切之情。

  突然湧出一股「終於找到組織」的感動,金虔頓感萬般委屈泛上心頭,頓時熱淚盈眶,一把鼻涕一把淚呼道:

  「大人,這買菜果的銀兩——大人您先墊點如何?!」

  *

  西華縣外二裡,人跡稀少,果園菜地居多,但卻是雲淨山翠,溪掃柳梢,景色怡人。

  「賣水果的小哥,你家地方不錯啊——」

  站在一處民居之前,金虔四下眺望,不由開口贊道。

  眼前茅舍兩間,野花繞籬,田園山色,頗有幾分世外桃源之味。

  「恩公過獎了……」範瑢鏵臉頰微微一熱,上前推開籬門,欠身道,「請兩位恩公稍等,娘親平時不喜生人入室,我先進去告訴娘親一聲,再來請兩位恩公入內。」

  說罷,不等門口二人回話,就趕忙抱拳施禮,緊走幾步跑進房門。

  望了一眼虛掩的房門,金虔不由呆然:

  嘿,想不到這一介鄉村大嬸的規矩居然比開封府還多,真是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

  「金捕快……」身側展昭突然出聲,「雖說範小兄弟願奉送水梨於我二人作為酬謝,但如此看來,他家中並不富裕……」

  「咳咳——展大人——」金虔趕忙打斷道,「此言差矣,以水梨相贈乃是范小哥一番赤誠心意,我等若是再三推卻,豈不是有瞧不起人之嫌?!」

  心中卻道:嘖,這貓兒——不當家不知柴米貴,站著說話不腰疼,這西華縣內的物價比起京師內的物價高出了五六倍有餘,此時難得有人送禮上門,還不趕緊笑納?!

  「……」一聲輕歎從頭頂傳出,「展某回去自當幫金捕快向公孫先生請命,這買采果的銀錢自當是報公帳。」

  金虔頓時精神一凜:

  「展大人所言甚是,看這範瑢鏵家中,頂無片瓦,園無半雞,生活定是困苦非常,我等作為朝廷官員,自當為民請命,以百姓之苦為己之苦,以百姓之憂為己之憂,怎可讓貧苦百姓贈物?!自當是分文不占,絲線不取,這水梨之錢,定要半文錢不少,盡付才對!」

  「……」身側人半晌無聲,臉上劃過一絲若有若無的無奈苦笑。

  「兩位恩公,裡面請。」範瑢鏵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口,向兩人招呼道。

  「大人請——」金虔躬身抱拳對展昭道。

  展昭微一頷首,上前入室,金虔緊隨其後。

  入室四下環顧,金虔不由咂舌。

  原本還覺剛才一番話語太過誇張,此時卻覺貼切非常。

  這範瑢鏵家中的確貧窮非常,若用一詞形容,便是「家徒四壁」。

  外屋屋角堆著兩根扁擔,幾個籮筐,別無他物,但再往裡屋走,卻覺眼見漸漸開朗,定眼望去,只見這屋內雖毫無值錢家當,但卻是光線明亮,一塵不染。

  裡屋中央擺放一張破損木桌,旁側拼擺兩張木凳,一張土炕,焦黃竹席,一名老婦面門坐在炕邊。

  只見這名老婦,慈眉善目,雙目精亮,髮髻花白,頭戴木簪,卻是髮絲微絲不亂,一身粗布素衣,卻是身形板直。

  但她見展、金二人進屋,卻是不搭不理。

  展昭和金虔正在納悶,就見範瑢鏵趕忙幾步上前,站到老婦身側道:「娘,孩兒已經將兩位恩公請進來了。」

  老婦這才微微點頭,嘴角含笑,伸手指了指前方道:「二位請坐。」

  展、金二人依言坐在桌旁,定眼看去,這才發現這老婦一雙眼眸雖然明亮,但卻對眼前物品毫無反應,竟是不可視物,雙目皆盲。

  只見老婦慈容帶笑道:「二位在市集之上搭救小兒,老身感激不盡。」

  言罷,老婦稍稍欠身,就算謝過。

  金虔一見,心中不由納悶,心道:

  對救了自己兒子的恩人,點點頭就算謝過了?嘖嘖,這大嬸好大的排場……

  轉頭再看展昭,倒是並不在意,仍是抱拳恭恭敬敬回道:

  「老人家不必多禮,不過是舉手之勞。」

  老婦聽言,微微點頭道:「二位遠道而來,又是鏵兒的恩人,本應厚禮相謝,只是家中貧窮,無以為報,只好以家中自種水梨相贈,還望二位莫要嫌棄。」

  「這……」金虔聽言,目光在幾乎空無一物的室內轉了一圈,又望瞭望眼前少年的纖細腰身,心道:

  嘖嘖,瞧瞧這水果美少年的身形,與其說是身材苗條,不如說是營養不良。再看看這美少年的家裡,真是一窮二白。唉,咱向來憐香惜玉,如何忍心再雪上加霜,還是貓兒說得對,幾個水梨,不要也罷。

  想到這,金虔不由將目光移向身側展昭,心道:

  貓兒,趕緊想個冠冕堂皇理由拒絕好了。

  不料展昭薄唇微啟,卻說了一句不著邊際的話:「老人家如何得知我二人乃是遠道而來?」

  嗯?

  老婦聽言卻是微微一笑:「二位若非外地而來,又如何敢和那郭爺的手下作對?!」

  「郭爺?」展昭詫異。

  金虔眼珠子轉了轉:郭爺,貌似有些耳熟——啊,好像聽那幾個混混提過。

  「就是今日那些地痞無賴的主子。」範瑢鏵一旁介面道,「也是這西華縣和草橋鎮的主子,這草橋鎮的大小事項,無一不是那郭爺做主。」

  說到這,少年臉上不由漫上層層慍色。

  「嗯——難不成這鎮上水梨十文錢一個的價格也是那郭爺說了算?」金虔猛然醒悟道。

  「那倒不是,」範瑢鏵微微搖頭道:「他只是讓每個入市集賣貨之人每日都需交 『入集錢』,大家為了湊這『入集錢』才不得不提高貨價。」

  「『入集錢』?」展昭臉上顯出疑惑之色,轉頭向金虔問道,「何為『入集錢』?」

  「類似于黑社會的保護費。」金虔見展昭詢問,直覺脫口答道。

  「黑社會?」

  「保護費?」

  展昭、範瑢鏵還有老婦臉上皆顯出莫名之色。

  金虔頓覺失言,趕忙補言道:「黑社會就是——那個——咳咳,地頭蛇…街頭混混、地痞無賴的團夥;保護費則是……則是——地頭蛇向百姓強行收取的錢財銀兩,若是不交,混混便會日日找你晦氣,使百姓惹禍上身,難以立足;若是依言交納,便可受地頭蛇的『保護』,可換取暫時安寧,不受侵擾,所以又稱『保護費』。」

  一席話說完,金虔只覺自己舌頭都有些打結。

  再看其他三人,範瑢鏵垂頭不語,展昭劍眉緊蹙,只有那名老婦神色未變,只是闔目點頭道:「『保護費』……這位小哥說得確切、說得明白,確是如此……」

  屋內一片寂然。

  半晌,才聽展昭沉聲道:「這『入集錢』如何收法?」

  「每日每人一兩白銀。」範瑢鏵悶聲答道。

  展昭劍眉壓眸:「如此荒唐之事,你等為何不告知官府?!」

  「官府?!」範瑢鏵猛一抬頭,貝齒緊緊咬住朱唇,提聲道,「官府和那郭爺根本是一丘之貉,何況官府又何嘗不是從中大嘗甜頭!」

  展昭星眸一沉:「此話怎講?!」

  「開店要交『常管錢』,過節要收『過節錢』、幹活要有『常例錢』,打官司要交『公事錢』,即使像娘親這般待在家中老人,也要收取『人頭錢』。如此之多的名目,官府難道就不從中分一杯羹?!」范瑢鏵水眸含怒,憤憤道。

  哢吧!

  金虔身形一晃,一個沒坐穩,險些從凳子上跌坐地面,心中呼道:強,太強了!這郭爺果然是高人一個!

  如此斂財手法,咱實在是難以望其項背。

  哢吧!哢吧!

  身側木桌發出痛苦響聲,金虔穩住身形轉目一看,只見展昭劍眉緊蹙,星眸黑沉,一股沉重氣壓籠罩周身,竟是將身旁一張木桌擠的吱吱作響。

  「大、大人……」金虔往後縮了縮,小聲試探道。

  「……恩公?」范瑢鏵見到展昭如此臉色,也是不由一愣。

  老婦雖是目不能視,但也覺對面之人氣勢驚人,面色微變。

  許久,才聽展昭沉聲打破沉默道:「不知那位郭爺是何許人物?為何會有如此能耐?」

  「人物,自然是個人物,否則官府中人也不會唯他馬首是瞻。」範瑢鏵憤然答道。

  「難道說這郭爺大有背景?」金虔介面問道。

  「二位從外地而來,自是不知道此人身份,」范大娘緩緩道,「可在這西華縣之內,卻是人人皆知、路人皆曉,這郭爺,乃是宮中一位公公的義子,身份非比尋常,這西華縣乃至草橋鎮內的大小官員,自是不敢得罪,唯他馬首是瞻。」

  嘖嘖——

  金虔頓時明白,心道:感情是宮裡的裙帶關係,難怪如此倡狂。

  再轉頭看看展昭,一身煞氣漸漸斂去,皺眉垂眸,又變成了那位平時的沉穩護衛。

  「不知這郭爺是宮中哪位公公的義子?」

  那范大娘聽言,卻是表情微微凝滯,不再言語,一雙盲目定定射向展昭所在。

  若不是早已發現那雙眼目乃是瞎眼,金虔幾乎要以為這范大娘正在細細打量眼前四品護衛。

  少頃,范大娘突然垂眼一笑道:「老身不過一介鄉野村婦,如何能曉得這官場的彎彎繞繞,恩公怕是問錯人了。」頓了頓,又轉頭對身側範瑢鏵道,「鏵兒,時候也不早了,替為娘送送這兩位恩公,別忘了把外屋的兩籃水梨帶上。」

  「娘?」範瑢鏵聽言不由一愣。

  「鏵兒,還不送客?」范大娘微微提聲。

  範瑢鏵趕忙垂頭束手:「是,鏵兒知道。」頓了頓,又轉頭對展、金二人拱手道,「二位恩公,請。」

  金虔一看,頓時無奈,心道:嘖,這大嬸還真有意思,沒說兩句話,這可就要趕人出門了?得,咱還是識相點,撤吧。

  展昭聽言也是微微一愣,黑眸定定看了范大娘一眼,起身抱拳道:「如此,我二人就先行告辭。」

  說罷,便與金虔一起隨范瑢鏵一同出門。

  只是在出門之時,隱約聽到屋內的老婦幽幽歎了一口氣。

  怪異,實在是怪異!

  金虔邊走邊心中暗道。

  再看那範瑢鏵,匆匆走到外屋,翻起一頂籮筐,提起兩籃水梨遞到金虔面前,潔白臉頰之上泛出兩抹紅暈道:「恩公,我娘平時不是這樣的,今日也不知為何會如此……這兩籃水梨雖不是什麼貴重之物,但也算我和我娘的一番心意,恩公您就收下吧。」

  「這個……」金虔撓了撓頭皮,抬眼望瞭望展昭。

  只見展昭點了點頭,望了金虔一眼,旋身出門,一道幾乎迅不可見的白光在轉身之時,飛入範瑢鏵懷中衣襟之內。

  金虔雖然看不真切,但就憑那一晃眼的光華,就可以判斷那抹銀白至少一兩白銀上下,不由心中咂舌,趕忙接過籃筐道:

  「即然如此,我們就卻之不恭了——那個後會有期,告辭。」

  言罷,躬身施禮,趕忙緊走兩步,趕上展昭腳步,匆匆向縣城走去。

  留下眼眶微微發紅的範瑢鏵,直直立在門口。

  再說這展昭,一路上是面色陰沉,沉眉凝眸,金虔自然不敢搭話,只得拎著兩籃水梨默默隨在其後。

  兩人步履匆匆,不過一盞茶時間,便回到到眾人落腳客棧。

  徑直走上二樓,展昭來到包大人所居客房,開口就道:「屬下有事求見。」

  「進來吧。」包大人屋內回道。

  二人推門入內。

  只見屋內包大人正中穩坐,公孫先生陪站一旁,張龍、趙虎護衛兩側。

  四人見到展昭身後的金虔,皆是松了一口氣。

  就見趙虎上前兩步,將金虔手中籃筐接過放在一旁道:「金捕快,你到底去了何處購買菜果,怎麼這會兒才回來。難不成真如展大人所言,迷了路?」

  張龍也撇嘴道:「我看八成是,若不是展大人出去尋你,怕是這會兒還會不來呢。」

  金虔聽言,不由無奈乾笑,剛想推脫兩句,卻見展昭上前兩步,面色沉凝道:「大人,屬下有事稟報。」

  眾人見到展昭臉色,不由一愣。

  包大人頓時斂去臉上笑意,正色道:「展護衛請講。」

  「屬下遵命。」展昭一抱拳,便將這一路上所見所聞一一道來。

  眾人愈聽,兩色愈是陰沉,待展昭講完,眾人皆是面色沉黑。

  包大人沉眉半晌,突然道:「展護衛、張龍、趙虎、金虔聽令!」

  「屬下在!」

  「本府就命你四人即刻出行探訪,調查那範氏母子所言是否屬實。」

  「屬下遵命。」四人同時抱拳回道,匆匆出門,只是臨出門之時,展昭卻突然停下腳步,回頭望了金虔一眼。

  金虔頓時一個激靈,立即挺直腰杆抱拳道:「屬下明白,屬下自當在此捨命護大人周全。」

  展昭點頭,旋身離去。

  金虔目送幾人離去,轉念一想,才覺大事不妙,深感此時身處危地,趕忙施展輕功沖回自己客房,將原本落在房內大小藥袋盡數掛在腰間,又沖回包大人客房,這才安心守在包大人房外。

  這一守,就守到了半夜時分。

  *

  屋內,雙雄聚頭,秉燭夜談。

  屋外,夜色濃郁,哈欠連天。

  「啊啊——困……」金虔摸摸鼻子,蹲在門口,又摸了摸腰間的藥袋,繼續全力抗困守備中。

  突然,樓梯間一陣急促腳步聲傳來,金虔頓時精神一震,跳起身形探頭一望,只見三人急急步上木梯,為首那人藍衫輕擺,身形若松,正是出門探查的展、張、趙三人。

  門內之人似乎也聽到了聲響,就聽門內公孫先生道:「可是展護衛回來了?」

  聲未落,展昭三人已來到門前:

  「正是屬下。」

  說罷推門而入。

  「展護衛可有發現?」包大人一見幾人,立即開口問道。

  展昭抱拳上前,一張儒雅面容多半隱在夜色之中,看不清其上表情。

  「經屬下幾人半日暗訪,發現這西華縣之內的確有不堪之事。西華縣縣令與那郭爺同流合污,以西華縣官府為靠山,由郭爺手下無賴地痞出頭,巧立名目,憑增賦錢,強令百姓時時納錢,處處出費,令西華縣內物價飛漲,百姓有苦難言。」

  「更有甚者,若是有人違其所願,輕者被毆至重傷,重者——莫名失蹤……」張龍握拳憤然道。

  「啪!」包大人猛一拍桌面,渾身抖顫,許久才繼續問道:「可查清那郭爺是何人?」

  展昭聲音凝滯:「回大人。那郭爺本名郭廣義,乃是宮中郭槐郭公公的義子。」

  此言一出,室內一片寂然。

  金虔聽言不禁一愣,心道:郭槐——聽著怎麼這麼像貶義詞?

  半晌,才聽公孫先生道:「展護衛所說的郭公公可是那當朝太后手下的大太監、四司八處的都總管郭槐郭公公?!」

  「正是!」

  「啪!」

  包大人拍案而起,怒喝道:「不過是一名內宮公公的義子,就如此無法無天!本府定要將他從嚴治罪,還西華縣百姓一個公道!」

  「大人!」公孫先生上前一步道,「大人所言甚是,只是這郭槐乃是當朝太后手下第一總管太監,勢力人脈皆非同小可……」

  包大人一瞪眼:「公孫先生難道要勸本府『識時務為俊傑』?!」

  「學生並無此意。」公孫先生微微歎了一口氣道,「只是學生想提醒大人,大人剛剛在陳州鍘了當朝國舅,得罪了龐太師,若是此時再得罪太后……」

  「先生意思本府明白。」包大人也緩下聲音道,「只是本府身為朝廷命官,只求上對天子、下對百姓,俯仰無愧。加之此時本府身為奉旨欽差,更當盡心盡力為民請命。」

  「……大人……」眾人皆是直直望向包大人,欲語無言。

  包大人環視一周,點點頭,轉向公孫先生繼續道:「公孫先生,本府的欽差隊伍何時能到西華縣?」

  「快則四五日,慢則六七日。」公孫先生拱手答道。

  「好,本府就在七日後堂審那郭公公的義子——郭廣威!」

  「屬下自當追隨大人!」眾人同時抱拳,齊聲道。

  一時間,屋內眾人皆是胸中豪氣澎湃,心內熱血沸騰。

  「啊!」

  就在眾人神情激昂之際,突從屋角傳出一聲非常不合時宜的驚叫之聲。

  眾人齊齊轉頭,只見站在屋角的金虔也不知想起了什麼,細目圓瞪,口唇半張,一副吃驚模樣。

  「金捕快?有何不妥?」公孫先生問道。

  「郭槐!是郭槐啊啊!!」金虔猛然回神,驚呼道。

  郭槐!狸貓換太子的那位!!歷史上難得的臭名昭著人物啊!!

  「金捕快?!」展昭皺眉。

  感受到一記凜冽目光,金虔猛然回神,再一抬頭,只見眾人皆用一副驚異表情望著自己。

  公孫先生微微眯眼,定定望向金虔道:「金捕快突發奇言,莫不是有何高見?」

  「嗯哈?!」金虔不由後退一步。

  「若不是心懷高見,金捕快為何突然高呼郭槐郭公公名號?」

  「誒——」金虔又後退一步,環視一周,發覺眾人皆是一副「若不說出一個所以然來,絕不甘休」的表情。

  「那個……咳咳,屬、屬下的意思是——那個郭公公錢多勢大,權傾朝野……」

  「嗯~~?」不知是誰的語音突然上挑,頓時激起金虔一身雞皮疙瘩,也激出一朵智慧火花。

  「那、那個,屬下的意思是、是……既然郭公公背景雄厚,世人皆知,那郭廣威又是郭公公義子,所以……總之,就算包大人願意開堂問審,敢問又有何人敢來上告、作證,公開與宮內第一紅人郭公公為敵?」

  金虔圓瞪細目,瑟瑟瞅著面前幾人回道:

  嘖嘖,開封府的這幫拼命三郎恐怕從未想過像咱這種貪生怕死之輩的心理……不知如此歪理能否蒙混過關……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一愣,然後,又同時臉色一沉,默然不語。

  許久,就聽公孫先生幽幽道:「金捕快果然一語驚醒夢中人……」頓了頓,又轉身對包大人道,「大人,那郭槐勢力盤根錯節,難以估量,就算有人願意出頭狀告那郭廣威,恐怕以後也難逃郭槐毒手!」

  包大人蹙眉點頭道:「的確是本府失慮了……那依公孫先生所言,該如何是好?」

  公孫先生緊蹙眉頭,撚須半晌,突然抬頭道:「若是西華縣全縣百姓……不、就算半縣百姓同時上告,就算那郭槐勢力再大,也不可將數以百計的百姓全部毒害!」

  包大人雙目一亮道:「先生好計!只是——如何讓這整縣百姓同時上告?」

  公孫先生屋中緩緩踱步:「只等欽差後隊一到,大人下令放告,告知百姓,無論何種冤屈,狀告何人皆可上告即可……不過在此之前,怕是要做些工作,以保萬無一失……」說到此處,公孫先生不由停住腳步,撚須沉思。

  金虔頓時一個冷戰。

  不為別的,只為公孫先生停住腳步之處,不偏不倚,剛剛好位於距金虔不到一步距離之地。

  「金捕快!」公孫先生突然出聲,頓時把金虔嚇出一身冷汗。

  只見公孫先生手撚墨髯,眼角帶笑,定定望著金虔道:「在下記得,展護衛曾言金捕快在集市講價之時口才了得……」

  金虔眉角一抽。

  「還曾言金捕快的口才比起那瓦肆說書人也毫不遜色——」

  金虔眼角一抽。

  「如此天分,若是不能『物盡其用』豈不遺憾?」

  金虔嘴角一抽。

  「金捕快,不妨就在這西華縣大展身手——如何?」

  金虔臉皮開始四下猛抽。

  公孫竹子,你這是存心報復,公報私仇!!


第48章 第三回 說書西華展身手 青天銘志動乾坤

  綠柳漾暖景,靜雲天無風。

  初夏午後,日頭烈烈,樹影斑駁,偶爾拂過一絲涼風,才能吹散少許暑意。

  西華縣城西門之內,乃是西華市集,為縣內最熱鬧之處,原本也是買賣聚集,商鋪繁華,但自打幾年前那位郭爺到西華縣落腳之後,這市集上買賣便是一日蕭條于一日,商販走卒臉上更是再無半絲笑意。

  其中緣由,大家自是心知肚明,但卻是「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

  但這幾日卻是不同,每日一過午時,這市集之上便是人頭攢動,百姓雲集,幾乎全縣百姓都聚集于此,可謂是摩肩接踵,水泄不通。

  是何大事竟使得全縣百姓如此在意?

  說起來,也倒不是什麼不得了的大事,不過就是五日之前市集中突然來了一位說書先生,每日一過晌午過後便在市集之中擺攤說書。

  只是,這說書先生卻是有些奇特之處。

  平常說書之人,年齡至少而立,而這位說書「先生」,年紀未及弱冠,頂多也就十六七歲年紀。

  (注:弱冠——指古代男子二十歲左右)

  而更怪異的是,聽這少年說書竟是半文錢也無需交納。

  但就以上兩點,還不至於引得全縣百姓如此轟動,最讓人驚異是,這少年口中的說書段子,既非古時典故,也非江湖傳聞,竟是、竟是那尋常百姓平時想聽也無處聽、就算聽到也絕不敢私下相傳之事——

  那少年所說段子,竟是那奉旨欽差包大人在半月之前于陳州放賑之事。

  如何不讓這西華縣百姓聞聲而至,萬人空巷。

  這日,還未到晌午,說書攤子就已被百姓團團圍住。有些市集中做買賣的小販,看這幾天日頭太烈,還專門搭起了涼棚;還有人專程擺好小凳,早早為左鄰右裡、自家親戚占好了位置;拎著茶壺、捧著茶碗、兜著瓜子前來的也是大有人在。

  只是此刻時辰未到,說書少年還未現身,這些先到的百姓閑來無事,自然就你一句、我一語地聊起前幾日的說書段子。

  就說離說書攤子最近的這兩人,一個是個黑臉小子,年紀不過二十出頭,一臉精幹相;另一位是個魁梧大漢,三十歲上下,粗布短襟,一雙赤腳上沾滿濕泥,看樣子是剛從地頭趕來。

  只見那黑臉小子四下瞄了瞄,低聲道:「王大哥,你說那安樂侯爺在的『軟紅堂』內到底抓了多少女子?」

  大漢瞥他一眼:「切,你小子,咋就偏偏關心這個?」

  「嘿嘿,咱好奇唄!我就不相信王大哥一點也不好奇。」黑臉小子撓撓頭道。

  「有啥可好奇的?依我看,那一整個『軟紅堂』的女子加起來也比不上一個冰姬。」

  黑臉小子一聽可樂了:「嘿嘿,我說王大哥,你這話可千萬別讓王家嫂子聽到了,就嫂子那大醋釭一泛酸勁兒,咱這左鄰右裡的恐怕也點兒跟著遭殃。」

  大漢一聽,臉騰得一下就紅了,猛得提高聲音道:「俺能怕她?!俺、俺怎麼說也是一家之主!」

  黑臉小子笑得更厲害了:「得了得了,我說王大哥,你家那母老虎咱這鄉里鄉親的誰不知道,你若不是怕了嫂子,幹嘛放著地裡的活不幹,偏火燒火燎地跑到這給嫂子占位?」

  大漢呼呼喘了兩口氣,斜眼瞅了瞅對面的小子,撇撇嘴道:「你還說我,你這不也屁顛屁顛的跑來給你家小媳婦占位兒來了嗎?」

  「唉,大哥,你就別提了!」黑臉小子突然臉色一沉,「自從咱家那口子聽了『禦貓』逛天香樓那段書之後,就天天魂不守舍的,就連瞅那街口的野貓都能愣半天神,還天天催死催活的讓我來占位兒,咱這不也是沒法子嘛……」

  大漢聽言,也是臉色一暗,喃喃道:「俺家那口子也是……」

  「唉,我說王大哥,你也想開點。」黑臉小子拍拍大漢的脊背,寬慰道,「就沖那南俠的長相、氣派,咱這方圓百里也挑不出一個來,就算老弟我見到,八成也得驚上一驚,何況那些大姑娘小媳婦的,魂兒還不早被勾去了一半?!」

  「還好只是聽聽,若真是見到真人,還不知出啥亂子呢……」大漢繼續嘀咕道。

  黑臉小子一聽,撲哧一聲就樂了:「出啥亂子?!難道王大哥你還擔心嫂子紅杏出牆不成?!放心吧,嫂子對大哥你可是一心一意!」

  「你亂說啥?!」大漢頓時大窘,臉紅脖子粗道,「俺是說,那包大人若是真來咱西華縣,恐怕就要出亂子了。」

  「亂子?!能出啥亂子?!」黑臉小子臉色一板道,「若是包大人真來,就該管管那天殺的郭……」

  「徐老弟!」大漢趕忙出聲打斷,四下張望片刻,才壓低聲音道,「你小點聲。那郭爺可是有背景的人物,他宮裡可有人!後臺硬著呢,誰敢動他?」

  「包大人就敢動!」黑臉小子一臉不甘道,「那說書的小哥不是說了嗎?包大人連當朝太師都不怕,還能怕他一個內宮的太監?」

  大漢歎了口氣:「老弟,說書之人的故事哪裡能信?不過是圖個樂子,解解氣罷了。再說,就算說書的小哥說得是真的,誰又敢告郭爺?難道就不怕惹禍上身?怕那時是狀沒告成,倒把自己一條命給搭進去了!」

  「這……」黑臉小子一下子蔫了,半晌不再說話。

  「瞧你們那點出息!」一聲怒喝從頭頂傳來,只把兩人嚇了一個激靈。

  抬眼一望,只見兩人身後站著一位大嬸,斜挽髮髻,粗衣草鞋,腰口堪比兩口木桶粗,勉強系著一條補丁圍裙,正雙手叉腰,氣衝衝望著坐在地上的兩個大男人。

  「王家大嫂……」黑臉小子目瞪道。

  「娘、娘子……」大漢趕忙起身,湊上前道,「娘子你來了,俺、俺今天可占了個好位置。」

  「兩個大男人,一點骨氣也沒有!」王家大嫂從鼻子裡哼了一聲道,「不過就是去告個狀,有啥難的?你們也不想想,自打那郭爺來了咱們縣,咱們可有過一天好日子?!若是包大人真能把這地頭蛇除了,咱們不也能過上幾天好日子?妹子,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大姐說得是。」王家大嫂身後走出一位女子,布衣布裙,花髻木簪,一副賢淑模樣。

  「娘子你也來了!」黑臉小子也趕忙起身,扶過自家娘子殷勤道。

  女子瞪了丈夫一眼,轉頭繼續道:「不過王大哥說得也在理,這官場之上,官官相護乃是常事,且那郭爺的靠山又是宮裡的人物,平民百姓如何能告倒他?」說到這,頓了頓,又道,「不過就若是那位包大人真是鍘了當朝國舅,就另當別論了。」

  「妹子這話是啥意思?」大嬸問道。

  女子微微笑道:「若是包大人連當朝國舅都敢鍘,又豈會懼怕一個內宮太監?若是包大人連郭爺的靠山都不懼怕,狀告郭爺又有何難?」

  「還是是徐家娘子說得有禮,教書先生家的閨女就是不一樣。」旁邊不知是誰喊了一句。

  其餘三人扭頭四下一望,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四周已經擠滿了人,八成是在王家大嫂大發雌威之時靠過來的。

  黑臉小子頓時一拍胸脯,自豪道:「咱徐三的娘子自然厲害。」

  人群中頓時一陣哄笑。

  那姓王的大漢卻是未笑,反倒皺著臉問道:「到底包大人鍘沒鍘安樂侯爺啊?」

  哄笑聲頓時止住。

  徐家娘子微微一笑道:「這不是來聽書了嘛,也許今天就能聽到結局了也不一定。」

  眾人頓時了然,一副期許模樣。

  「嘖嘖,這位大姐,真是料事如神!你說得沒錯,今日咱說得就是結局!」

  一個聲音突然從人群前方突兀傳出,把眾人嚇了一跳。

  只見一名消瘦少年不知何時冒了出來,蹲在原本空無一物的說書攤位木桌之上,左手拎著一個水壺,右手握著一把摺扇忽悠忽悠扇個不停。

  人群中頓時一陣歡呼。

  「說書的小哥,你總算來了!」

  「快點快點,咱們可都等著聽你的段子呢!」

  少年嘿嘿一笑,噌得一下跳下木桌,將水壺放在桌上,舉起摺扇煞有介事的搖了兩下,突然,猛一收扇,啪得一聲將摺扇拍在桌上。

  霎時間,數百人眾,一片寂靜,只能聽見樹葉隨風沙沙作響。

  說書少年——也就是臨危受命的金虔,一見此景,心裡甭提有多美了:

  瞧瞧咱這氣派,瞅瞅咱這氣勢,看看咱這粉絲,嘖嘖,想那現代天皇巨星世界巡迴演唱會也不過如此!

  哼哼,這公孫竹子果然厲害的緊,竟然能想出如此驚天地、泣鬼神的一招。

  通過評書這種「深入實際,貼近群眾,挖掘深刻,形象生動」的「集中轟炸式宣傳」來豎立「老包一代青天」的品牌形象,從而達到「控制輿論導向」的目的,使百姓對老包心存信任,最終達到鞭策百姓鳴冤上告的完美結果。

  上上之策!連咱這個現代人都望塵莫及。

  只是,公孫竹子恐怕你做夢也不曾料到,你這費心費力想出來的計謀,居然成就了咱這位一代「評書大師」!

  哼哼,咱後半生的「錢」途從此一片光明啊!

  「喂,說書的,今天的例錢!」

  金虔正想得陶陶然,就聽耳邊一句煞風景話語傳來。

  抬眼一看,正是之前為難自己和範瑢鏵的那幾個無賴。

  「喲,幾位爺,今個也挺早啊。」金虔趕忙彎腰堆笑道。

  「廢話少說,老規矩,先把今天的例錢交了。」領頭大漢道。

  「是是是。」金虔從懷裡掏出五兩白銀交到大漢手裡,繼續笑道,「幾位爺今日也要在此聽書?」

  「當然,郭爺特別交代過,讓咱們幾個在這盯著你!」其中一名無賴道,「若你只是說欽差大人的好處便罷了,若是你又半點對欽差大人不敬之處,哼哼,小心你脖子上吃飯的傢伙。」

  「是是是!」金虔忙不迭點頭。

  廢話,咱怎麼能砸咱自家大人的招牌。

  領頭混混點了點頭道:「你知道就好!這幾日欽差大人就要到西華縣了,你若說得好,欽差大人聽得高興,咱們郭爺臉上也有光,自然少不了你的好處!」

  「是是,當然當然。」金虔繼續猛點頭,心中卻是冷笑:

  嘖嘖,想不到那郭廣威還挺識時務,可惜他這次的馬屁卻偏偏拍到了馬腿上!

  幾名地痞見金虔一副聽命模樣,自是十分滿意,轉身坐到一旁,不顧一眾百姓憤憤目光,自顧自的喝起茶來。

  「咳咳……」金虔清了清嗓子,細目緩緩掃過座下百姓。

  眾人皆覺精神一振,人人都豎起耳朵,個個都打起十二分精神。

  只見金虔舉起摺扇往桌上一拍,細目一瞪,朗聲道:

  「當裡個當,當裡個當,摺扇這麼一打呀,別的咱不誇,誇一誇這個江湖南俠禦貓展昭呀,敢問那個展南俠啊,他究竟好在哪?他是英俊、瀟灑、武藝高強、好比一朵花。人前這麼一站啊,是天然的俠氣,自然的傲骨,誰人能不誇?話說那個鼻子、那個眼、那個腰身、那個身材……」

  「咳咳,小哥,這段說過了!」人群中有人大聲喝道。

  「喂喂,我說小哥,你咋每回開場都用這幾句啊?」

  人群中一陣哄笑。

  又聽有人笑道:「我說小哥,你就別說這句了,每次說到一半,不是空中飛樹枝,就是天上掉瓦片,昨天更離譜,居然憑空飛來一個碗口大小的石塊,我看啊,是你這幾句開場白不吉利啊!」

  又是一陣哄笑。

  金虔站在臺上,臉色是青一陣白一陣,心中十分不忿:

  嘖嘖,咱熬盡燈油、匯百家之長才想出這段「驚天地、泣鬼神」的開場白,居然無人賞識。

  那貓兒不識貨、次次製造騷亂也就罷了,好不容易熬到今日貓兒護送包大人出城與欽差後隊會師,本想趁此良機大展身手,豈料這幫人竟也沒有半絲審美觀念,唉……

  縱有千里馬之能,奈何無伯樂之緣,嗚呼悲哉!

  「喂,說書的,你到底說是不說?!」一旁的幾個無賴也不高興嚷嚷起來。

  金虔這才回過神,吸吸鼻子,清清嗓子,不甘願提聲道:

  「言歸正傳,上回書說到包大人夜審張頌德新獲物證,這第二日清晨,便擂鼓升堂,三審安樂侯龐昱……」

  偌大一個市集,只能聽到金虔時高、時低、時緩、時急聲線激蕩空中,又見金虔,不過幾番裂眥、揚眉、捶胸、頓足,便有「喑嗚則山嶽崩頹,叱吒則風雲變色」之慨;口中所言,上一瞬若激流鼓雷,下一刻又似春水悠悠,沛沛然、滔滔然,排山倒海一般湧來。

  但見那坐下眾人,隨著金虔所言,時驚、時喜、時怒、時悲,聽的是驚歎不已,感佩不已。

  「正所謂安樂侯伏法,陳州城重獲新生!」摺扇啪的一敲,金虔拱手抱拳:「至此,本書終結!」

  再看其下百姓,驚喜參半,猶疑半分,個個瞪著圓溜溜的眼珠子,直直盯著金虔,一時間,竟是寂然若無人之境。

  嗯哈?

  咋連個掌聲也沒有,和前幾日不大一樣啊?

  金虔也是十分納悶,只好直溜溜站在臺上,一雙細眼對眾眼。

  突然,就聽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嗓子:「好!」

  「好!說得好!!」

  「太好了,聽著真是舒坦!!」

  「說書的小哥,說得好啊!!」

  嘰裡呱啦,劈裡啪啦……

  就如平湖中投了巨石一般,叫好聲、鼓掌聲好似波浪一般從人群中層層蕩開去。

  金虔頓時大感榮耀,眼眉高挑,臉堆笑紋,正要抱拳謝幕,突聽人群中有人又說了一句,頓時大驚失色。

  「雖說一聽就是編的段子,但聽著就是解氣!」

  哈?!!

  「慢著!!」金虔噌得一下蹦上桌子,指著剛才出聲之人喝道,「你、你!對對對,說的就是你,那個戴斗笠的大哥,你憑啥說咱這段子是編的?!」

  開什麼玩笑,咱說得可是貨真價實的「實況轉播」,咋一轉眼就成了信口胡謅?

  「難道你說得還是真的不成?」又有人喊道。

  金虔一聽就急了,雙手卡腰,瞪眼喝道:「自然是真的!」

  心中卻道:哎呦我的乖乖啊,咱苦口婆心、費盡唇舌、磨薄了兩層嘴皮子才樹立起老包的品牌形象,咋還沒下臺就被人抹黑了?咱辛苦白費了是小,若是壞了公孫竹子的大事那可就大大不妙了!那時咱以後這日子也甭想混了。

  想到這,金虔更是精神一振,抬手指天,又是一喝:「若是有半句虛言,天打雷劈!」

  此言一出,果然氣勢不凡,愣是將場上眾人震了個鴉雀無聲。

  許久,才聽有人問道:「說書的小哥,你是說那包大人真把當朝國舅給鍘了?」

  「自然是真!」金虔信誓旦旦道。

  雖然那小螃蟹乃是服毒自盡——嘖,反正結果差不多,細枝末節就不必計較了。

  「那可是當朝國舅,皇親國戚!」有人又喊道。

  「鍘了就是鍘了!」金虔正色道。

  「嘿,我說小哥,你就別說笑了!」

  這回金虔看的清楚,這次說話的是坐在距離自己不到一步遠的黑臉小子,金虔還有印象,正是那個徐三。

  「說笑,我何時說笑?」金虔騰的一下跳下桌子,直直瞪著徐三怒道。

  「不是說笑是什麼?」徐三也站起身,撇嘴道,「一個官咋可能鍘了皇親,就算包大人是欽差也太離譜了!」說罷,還回身搖了搖手,對身後眾人招呼道,「大家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就是,就是!」

  「不可能的事兒!」

  眾人附和道。

  「好了。」徐家娘子也站起身,捶了一下徐三肩膀道,「不過是個說書段子,何必較真呢?聽完了,回家幹活去。」

  「是、是。」徐三忙笑臉回道。

  「散了、散了。」

  「回家了……」

  人群中有人也如此說道。

  只見眾人起身的起身,抬凳子的抬凳子,拎茶壺的拎茶壺,拆棚子的拆棚子,眼看就要四下散去。

  金虔頓時心頭一涼,眼前依次晃過包大人陰沉沉的黑臉,公孫先生的微微眯起的細長鳳目以及那雙深若幽譚的黑爍星眸……

  哎呦額的娘誒!

  「都他奶奶的給我站住!!」

  一聲高喝,威震四方,響逾八裡,震得眾人耳朵嗡嗡直響。

  眾人一驚,回頭一看,只見那說書少年不知何時蹦上了街邊房頂,正火冒三丈掃視街下百姓。

  金虔此時也是被逼急了,心裡只想先把人留住,也沒多想,就跳上房頂吼了一嗓子,可這話才一出口,就後悔了。

  只見一眾百姓都用看瘋子的表情盯著自己。

  那幾個負責監視混混更是一副要把自己分筋錯骨的表情。

  怎麼辦?!

  發毒誓?還是抹脖子?

  要不乾脆跳個脫衣舞先把人留住,再一一勸服?

  問題是就咱這姿色,就算跳脫衣舞恐怕也沒人看……

  若是貓兒在就好了。

  不用跳脫衣舞,只需站在這說一句:展某所言句句不虛!

  再用那雙眼睛四下一勾——

  哼哼,誰頂得住?哪個敢不信?!

  唉,展大人哪……

  想到這,金虔不由心頭一酸,眼睛瞄向房頂一側的參天大樹。

  前幾日,那位南俠展昭就是在此棵樹上聽自己說書的——

  真是頗為懷念!

  ……嗯?!慢著!

  還別說,金虔這登高一瞄,還真瞄到了璀璨的希望之光。

  只見金虔雙眼一亮,頓時腰板兒一挺,自信滿滿道:

  「咱說得段子到底是真是假,不過半柱香,大家便可知曉!」

  咦?

  街上百姓聽言,皆是一臉莫名,你瞅瞅我,我瞅瞅你,最後又瞅回金虔。

  金虔微微一笑,蹲下身,指了指城門口。

  眾人又同時望向城門方向。

  只見一名守城兵滿頭大汗跑了過來,邊跑邊喊:「快去請縣太爺,欽差大人的隊伍還有半裡地就入西門了!!」

  *

  若說西華縣這些年發生的大事兒,來了位隻手遮天的郭爺可算上一樁,來了個莫名其妙的說書少年也勉強能算一樁,但若真說起來,還真沒有哪件大事兒能比得上這件。

  哪件?

  還有哪件!

  堂堂奉旨出巡的欽差大人居然駕臨這小小的西華縣,連那縣老爺都親自出城迎接,你說這事兒大不大?!

  莫說這西華縣的百姓,就連這西華縣的吳縣令,也從未見過這麼大的官,跪地相迎,連大氣也不敢出一口,就更別提一眾百姓是何等緊張了。

  只見那錦旗飄舞,槍戟叢立,又見那騎兵精神,侍衛威武,再聽那鳴鑼開道,馬蹄聲疊,正是:雄風四面,威震八方。

  「下、下官草橋鎮西華縣縣令吳量參見欽差包大人!」

  跪在八抬文華大轎之前,西華縣的吳縣令連話都說不俐落。

  「吳縣令不必多禮。」一個威嚴聲音從轎中傳出,轎簾掀啟,包大人從轎中步出。

  眾人雖是畏懼欽差官威,但此時畢竟是好奇心勝,都暗自偷眼觀望。

  這一看,可真是大開眼界。

  這包大人,身著黑段蟒袍,腳蹬紅底官靴,黑漆漆滿面生光,閃灼灼雙睛蘊威,墨髯掃胸,長就威顏,真是利目一挑忠奸辨,黑面沉沉鎮鬼神。

  只見包大人四下觀望,開口道:「吳縣令,此處為何如此眾多百姓?」

  「回、回大人,此處乃是本縣市集,所以人多。」吳縣令躬身答道。

  包大人點點頭,又環視一周,頓了頓道:「不知吳縣令可為本府安排行館?」

  「大人若是不嫌棄,就請縣衙暫住。」

  「也好。」包大人點頭,回身就朝轎內走去。

  「包大人!草民冤枉!」

  忽然從人群中傳出一聲高喝,包大人與吳縣令身形同時一震。

  只是吳縣令是被驚得一震,而包大人卻是精神一振。

  只見包大人一臉肅然,提聲喝道:「何人喊冤?」

  就見一名消瘦少年匆匆擠出人群,跪在隊伍之前喊道:「是小人喊冤!」

  眾人定眼一看,嘿,這不是那個說書少年嗎?

  包大人示意護衛將少年帶到轎前,問道:「你有何冤屈?」

  卻見那說書少年頭也不抬,聲音哽咽道:「包大人,小人這冤屈只有大人才能替小人洗清啊!」

  包大人微微皺眉,頓了頓道:「此話怎講?」

  「大人,小人自幼孤苦,全仗半張利嘴、幾點文墨、以說書為生,但小人雖不學無術,但也知禮義人常,所以小人所說段子,定是真真人事,半言無假,可卻偏有人誣陷小人,說小人所說之事乃是信口胡謅,小人痛心疾首,實在冤枉啊!」

  說罷,還應景肩膀抽動幾下。

  包大人眉角微微一動,繼續問道:「何人誣陷於你?」

  「回大人,乃是這西華縣全縣百姓。」

  四周百姓頓時一陣不安騷動。

  「你說的是何段子?」

  「回大人,乃是大人陳州放賑的事蹟。」

  「哦?他們不信你何事?」

  金虔猛一抬頭,目光凜凜道:「他們不信那作惡多端的安樂侯龐昱乃是死于大人鍘刀之下。大人,你可要為小人伸冤啊!」

  包大人黑面上掠過一絲迅不可捉驚異,但雙眼一轉,瞬間又恢復正色,抬首望瞭望四周,高聲道:「這位少年所說,句句實情,那安樂侯的確是死在龍頭鍘之下!」

  抽氣驚歎之聲霎時此起彼伏。

  包大人頓了頓,又肅然道:「還有何不明之事,不妨就在此向本府問個清楚好了。」

  周圍又是一片寂靜。

  半晌,才聽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從人群中飄出道:「敢、敢問大人,狀告那安樂侯爺的是何人?」

  「何人?」包大人向前邁出兩步道,「安樂侯魚肉百姓,為害四方,令陳州百姓苦不堪言,陳州百姓皆其受他迫害,所以陳州百姓皆是原告!」

  又是一片死寂。

  包大人身形筆直,雙目如炬,一一掃過下跪百姓,提聲道:「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無論是皇親國戚,還是朝官鄉紳,只要觸犯大宋律法,本府定會將其依法治罪,絕不姑息!」

  威沉聲音,好似鐘鼓笙磬,餘音繞響,直震魄魂。

  突然,不知是何人發出一聲哽咽泣聲,竟好似信號一般,頓時激起千層呼喊,萬層鳴咽。

  「包大人、包大人,我們苦啊!」

  「包大人,包青天啊,您一定要為我們做主啊——」

  「包大人……您一定要治那個郭爺的罪啊,他可把我們西華縣的百姓給害苦了啊……嗚嗚……」

  謝天謝地!

  聽到百姓此言此語,金虔這才松了一口氣,但又見周圍百姓如此痛哭模樣,心頭又不由有些發堵。

  包大人站在人群中央,雙目環視四周百姓,雙眉緊鎖,臉色沉凝,許久才沉聲道:「你們的案子,本府理了。」

  「謝包大人!」

  「包大人,包青天啊——」

  「咚!」

  一聲巨響在百姓呼喊聲中分外刺耳,金虔回首一看,只見那西華縣令吳量兩眼翻白,直挺挺躺倒在地,感情是昏死過去。

  抬眼再看包大人,眼中隱隱透出讚賞之色,大人身側四大金剛也是朝自己微微頷首。

  嗯?

  怎麼好像少了一位重量級人物?

  金虔正在納悶,突覺眼前紅影一閃,一個清朗嗓音劃過晴空:

  「哪裡走?!」

  朗朗聲線,若潤玉擊盤,竟是生生蓋過眾人呼聲。

  只見一抹紅影疾馳而去,落在遠處正欲逃逸幾人面前。

  霎時間,就見那紅衣翻飛,巨闕影閃,不消片刻,便見幾個男子鬼哭狼嚎連滾帶爬自己跑到欽差隊伍之前,跪地猛磕頭道:「小的知罪,小的知罪,大人饒命啊!」

  竟是那幾個收保護費的黑社會混混。

  「大人,這幾人是那郭廣威的手下,正打算回去報告他們的主子,屬下將其擒來,請大人發落。」

  紅衫翻飛,落地無聲,眼前人一身大紅官袍,杏黃劍穗,松柏身形,玉容俊逸,劍眉飛鬢,星眸寒星,真是風神清皎,翩翩英姿。

  呼聲漸弱,喊聲逐消,四周漸漸靜了下來,愈來愈靜,愈來愈靜,靜的連包大人都有些詫異,半晌才道出一句平時說慣的話語:

  「有勞展護衛了。」

  卻不料這句習以為常的話此時卻掀起了軒然大波。

  就聽人群中有人一聲驚呼:

  「禦貓展昭、是、是禦貓展昭!」

  緊接著便是片片女子驚叫聲四起,然後又是陣陣驚歎之聲呼應,呼呼啦啦,好不熱鬧。

  譁然中,就聽幾句驚呼愈發清晰可辨:

  「喂喂,那個說書小哥咋說來著?」

  「那個……應該是——摺扇這麼一打呀,別的咱不誇,誇一誇這個江湖南俠禦貓展昭呀……」

  「……敢問那個展南俠啊,他究竟好在哪?他是英俊、瀟灑、武藝高強、好比一朵花……」

  「人前這麼一站啊,是天然的俠氣,自然的傲骨,誰人能不誇?」

  「話說那個鼻子、那個眼、那個腰身、那個身材……」

  「哎呦,俺的姥姥,那說書的小子果然句句都是大實話啊!」

  類似如此云云。

  金虔此時十分欣慰,深感自己幾天的辛勞不僅沒有白費,而且收穫頗豐。

  聽聽這些可敬可愛的西華百姓——把咱的開場白記得多牢靠啊!

  看看威武四大校尉以及眾多護衛的彤紅臉孔——忍笑忍的多辛苦啊!

  瞅瞅公孫先生捏轎簾的手指——抖動的多有節奏感啊!

  瞧瞧包大人的醬紫臉色——憋得多難受啊!

  感受一下咱周身的刺骨冷風、滲肉寒氣——咱好冷啊啊啊啊啊……

  縮縮脖子,環視一圈周圍前一刻還掛著淚珠、這一刻卻滿面笑意的百姓笑臉,金虔不由感慨:

  炎黃子孫、中華兒女,果然不論在何時何地,都是異常強大的!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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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四回 禦貓一怒萬事難 範氏花廳訴密案

  西華縣縣衙,臨街南向,紅柱青瓦,石礎木撐,門前場地寬敞,可容百人,平日裡自是人跡鮮至,可今日,這縣衙內外,大堂之上,衙門之外,卻是裡三層、外三層,密密麻麻、人山人海,幾乎全縣百姓都聚集于此。

  這眾多百姓,不是聽審,也絕非看熱鬧,而全為當堂原告,狀告那內宮大太監郭槐的義子郭廣威。

  就聽大堂之上堂鼓擂響,堂威呼喝,欽差包大人包青天升堂問案,堂審西華一霸郭廣威。

  進入大堂百姓,自需謹守大堂規矩,齊排跪地,神色緊張。

  而被擠在縣衙大門外的百姓,可就沒這麼多的規矩,擺什麼姿勢的都有,站著的,蹲著的,因為實在是看不清堂內境況,所以都像兔子似的支棱著兩隻耳朵探聽。站在最外層的一些百姓,連聽也聽不真切,索性盤膝就地一坐,直等堂審結果出來。

  還有幾個百姓乾脆在旁邊跪地禱告,嘴裡還嘟嘟囔囔挺有說辭:

  「玉皇大帝啊,王母娘娘啊,可千萬保佑包大人把這郭爺給審了,讓咱這西華縣的百姓也過幾天好日子。」

  「老天爺啊,可千萬別讓那郭爺再出來禍害百姓了!」

  「蒼天啊、大地啊、如來佛祖、觀音菩薩、玉皇大帝、王母娘娘、耶穌大人、聖誕老人,無論那一個都成,您可千萬保佑這案子一定要審個三天三夜,最好審得昏天暗地、累得人疲軟神乏,讓人無暇顧及其它才好啊!」

  嗯?!

  幾個求神的百姓頓時一愣,轉頭一看,只見幾人身側躬身跪有一人,消瘦身材,細眼緊閉,一會兒雙手合十,一會兒胸劃十字,嘴裡嘀嘀咕咕,忙得不亦樂乎,正是充當說書人的金虔。

  幾人頓時就不高興嚷嚷起來:

  「哎哎,我說說書的小哥,你來這湊的是啥熱鬧?!」

  「咱們都盼著這案子能早點審完,你在這兒添的是什麼亂啊!」

  「快走、快走!」

  「吵吵什麼,沒看咱這正忙著呢嗎?!」

  金虔細目猛然開啟,精光四射,頓時把這幾個百姓給嚇了一跳。

  可下一瞬,就見金虔神色一轉,如遭了霜的茄子一般,蔫在一處,抱著頭又繼續自顧自嘀咕起來。

  那幾個百姓豎起耳朵一聽,更是納悶。

  隱約能聽懂幾個詞,但大多都是聽不明白。

  「宣傳造勢、名人效應、偶像效應……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哪條都沒錯啊……」

  「好容易捧紅一個偶像,多不易啊……」

  「再說那大眾偶像,是個多麼風光無限、百倍威風的行當,想當初,在咱那時代,可是多少人擠破頭都當不上呢……」

  「可那貓兒臨走之時眼角拋過來的一記寒光,咋就那麼恐怖……」

  「嘖嘖,咱是不是該先避避風頭,先趁亂逃回開封,等貓兒的火氣消了再從長計議……」

  說到這,忽見金虔細眸一亮,又頻頻點頭自語道:

  「金蟬脫殼,暗度陳倉——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幾個百姓搖了搖頭。

  這說書的小哥八成是沒見過這麼大的場面,一時嚇傻了。

  就在此時,忽聽裡圈人群一陣譁然騷動,外圈百姓頓時來了精神,呼呼啦啦就圍上前去。

  金虔已然謀好退路,此時一見,自是不甘錯過,也顛兒顛兒湊了過去。

  待金虔瞅空鑽進人群,就聽有好幾個聲音此起彼伏呼喊,一句接一句,有條有理,繪聲繪色,可媲美現代職業記者的現場直播。

  「來了來了,郭爺被壓上堂了!哎呦,頭髮也亂了,衣服也歪了,想不到這郭爺也有這麼一天。」

  「你瞧那個上堂作證的,哎哎?!這不是咱們的縣太爺嗎?咋灰頭土臉的?」

  「小聲、小聲,包大人說話了……」

  片刻安靜。

  「哎呦,俺的姥姥哎,狗頭鍘!抬出狗頭鍘了!」

  「壓上去了,壓上去了!包大人扔籤子了、扔籤子了!鍘了!鍘了!哎呦,我的娘啊!」

  「我的乖乖,這血啊……」

  人群中頓時一陣喧嘩,又漸漸變作一片寂靜,忽然,也不知是誰起了個頭,就見縣衙內外百余名百姓同時「撲通、撲通」跪倒在地,彎腰就叩。

  「謝青天包大人!」

  「謝青天包大人啊!」

  「謝包大人啊!」

  縣衙內外,百姓齊跪,叩首呼謝,感激涕零,呼聲震天,淚濕磚階,場面感人至深。

  金虔也是深受感染,跪地呼喊了幾句。

  半晌,百姓呼謝之聲才漸漸消弱。

  百姓叩謝完畢,這才歡天喜地一一散去,不多時,就只剩金虔一人站在縣衙門口,左瞅瞅、右看看,心裡犯了愁:

  此時就回開封?

  不辭而別,與曠工等罪,這開封府的鐵飯碗豈不是不保?

  況且,囊中羞澀,孑然一身,這一路上總不能喝西北風吧。

  嗯——

  回縣衙,避開某位四品護衛,向老包辭行,聲情並茂宣稱有急事要先行一步,再向公孫竹子貸點款……就沖咱這幾日在西華縣的不俗表現,怎麼說也算立了個首功,老包怎麼著也點給咱幾分面子不是!?

  嘖嘖,如此甚好!

  想到這,金虔打定主意,抬步就要邁進縣衙大門,可剛一抬腳,又覺不妥,心裡又犯起了嘀咕:

  應從後門走,還是該從前門進?

  依常理,每次結案,都是公孫先生在府衙大堂吩咐善後,包大人回後衙休息,御前護衛隨行貼身保護。

  如此推斷,從縣衙後門而入,風險極高;而從前門直至府衙大堂,則可見公孫、貸路費、避禦貓,此所謂「一石三鳥」也!

  想到這,金虔細眼一眯,雙眉一挑,抬腳就邁進縣衙大門。

  可腳尖剛觸地面青磚,就覺渾身汗毛嗖的一下全數倒立。

  金虔心頭一顫,剛想縮腳偷溜,卻已是回天乏術。

  「金捕快,還不進來?」

  清朗嗓音順風而至,不高、不低、不急、不緩,宛若潤玉,好似清泉,真是好聽得緊。

  可聽在金虔耳中卻如閻羅催魂。

  金虔頓時一個激靈,霎時手腳冰涼,哪裡還邁得出半步。

  「金捕快?」

  悅耳嗓音再次響起,依然不高、不低、不急、不緩,但卻隱隱透出冰涼寒意,明明是從遠處傳來,卻如同響在耳畔,明明聲音不大,卻震得耳膜微微發疼。

  足見發話之人內功深厚,可位列江湖前五排名。

  額的神哪!

  金虔艱辛咽下一口唾沫,只能硬著頭皮舉步向縣衙大堂走去。

  不過數丈之遠,卻如萬里長征,每邁一步,都重逾千斤。

  待金虔來到大堂之上,已是汗透襟衫。

  森嚴大堂之上直直站有五人。

  左側兩人,一方臉,一長臉,臉色蠟黃,正是王朝、馬漢二人;右側兩人,一黑臉,一白臉,目光閃爍,乃是張龍、趙虎兩大校尉。

  而那正中之人,玉帶紅服,抱劍而立,英眉寒眸,薄唇微抿,似笑非笑,似怒非怒,只是靜靜站在那處,卻覺其身周側龍騰虎嘯,暗潮洶湧。直襯得大堂之上,冷風蕭蕭,愁雲慘慘,一片「陰風蕭起寒徹骨,黑雲籠罩萬事哀」之景。

  金虔只覺胸悶氣短,頭暈目眩,渾身僵硬,大有突發腦梗之先兆。

  怎、怎麼回事?!為啥堂堂欽差大人的貼身御前護衛不安分守在欽差大人身側,反倒一副秋後算帳的架勢出現在大堂之上?!

  可親可愛的公孫竹子呢?!

  滿臉晦氣的四大金剛立在此處作甚?

  難道要擺出一個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方陣把咱劈了?

  「金虔,站在這兒做什麼?還不上前見禮?」

  憨厚聲音響在耳側,抬眼一看,只見趙虎不知何時已來到身側,正滿面急色向自己低聲提醒道。

  金虔猛然回神,趕忙抱拳躬身,提聲道:「屬下見過幾位大人!」

  「金捕快不必多禮。」清朗嗓音再次響起,和平日一般的悅耳聲線,好似春風拂柳,蔚空浮雲,聽得金虔一愣。

  「此次西華縣一行,金捕快身先士卒,勞苦功高,也是辛苦了。」

  誒?

  金虔不敢抬頭,依舊抱拳躬身,趕忙答道:「展大人過獎,此乃屬下分內之事。」

  「說得是——」朗朗聲線突如其來急轉直下,一字沉似一字、一聲緊似一聲,滿室溫度驟降,「包大人适才還對金捕快讚不絕口,說金捕快心思敏捷、口才犀利,頗有大將之風;公孫先生也贊道:聽金捕快一段書,勝似服補品十載,令人心境開闊,心曠神怡,滿心歡喜也!」

  霎時間,春風變寒流,拂柳成割冰,蔚空破閃電,浮雲殘裂痕。真是「一聲腸一斷,能有幾多腸」。

  聽得四大校尉同時倒抽一口涼氣。

  數道冷汗從金虔頭頂淌流滑下。

  「過、過過過獎了,此、此此乃屬、屬下分內之事……」

  「分內之事?」沉冷聲線猛然上挑,化作一記森冷冰刀,刀鋒銳利,寒光閃爍,冷嗖嗖在大堂內轉了個圈,最後直刺金虔心房。

  金虔只覺眼前一黑,撲通一聲就跪倒在地,語無倫次呼天搶地道:「展大人您大人大量、肚可載船、心胸寬闊、堪比神仙,屬下一時胡言亂語,您就權當屬下臭狗亂吠、如同放屁、根本不必放在心上!屬下對展大人敬仰,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

  ……

  ……滿堂皆靜。

  許久,也不知金虔是已被嚇得大腦缺氧還是神經錯亂,竟隱約聽見某人不合時宜輕咳了兩聲,其間好似還夾雜一絲笑意。

  「金捕快,何故行此大禮,展某如何擔待的起?」話鋒一轉,聲線一變,春風依舊拂柳,蔚空仍舊浮雲,聽得金虔渾身一震,直覺抬首望去。

  只見眼前之人,一雙黑爍眼眸,如秋水、若寒星,清澈無雜,皎潔華燦,只是在眼眸深處隱隱透出點點精光,竟似乎滲出一絲黠意。

  「展某喚金捕快前來,只是想告知金捕快。包大人打算在西華縣放告三日,望有冤之人都可平冤。只是這西華縣畢竟地處偏遠,多有不盡人意之處。還勞煩金捕快將這縣衙上下清掃乾淨,規理齊整,日後包大人升堂問案,也不至汙了開封府之名。」

  頓了頓,還頗有禮貌地添了一句,「金捕快以為如何?」

  嗯哈?!

  只是如此?

  「屬下定然竭盡全力!」

  金虔身形一板,雙目一繃,急聲抱拳呼喊道,生怕眼前人改了主意。

  展昭點了點頭,轉身向內衙走去,大紅官袍緩緩飄飛,朗朗嗓音隨風飄至,不高、不低、不急、不緩,宛若潤玉,好似清泉,真是好聽得緊。

  「縣衙的一眾衙役要捉拿郭廣威餘黨,怕是沒有餘力助金捕快一臂之力了。」

  哈?

  「開封府一眾隨行自是要保護大人安全,怕是也分身乏術。」

  誒?!!

  「金捕快,大堂乃是縣衙重地,自是要細細打掃,定要做到纖塵不染;後衙書房、花廳、花園、內室、廂房、數十間左右,怕是也要清掃一番——還有縣衙內的三間茅房,金捕快可別忘了。」

  最後,還頗有禮貌地添了一句:「怕是要辛苦金捕快了。」

  金虔嘴角一陣抽搐:「屬、屬下定當竭盡全力……」

  筆直紅影消失在門口,大堂除了金虔的另外四人皆不約而同呼了一口氣,一副福大命大總算逃過大劫表情。

  只見王朝邁步上前,拍了拍金虔肩膀道:「金捕快,好自為之。」

  馬漢上前道:「金捕快……展大人脾氣甚好……」說了半句,卻是說不下去了。

  張龍咧嘴一樂,使勁兒拍了兩下金虔後背道:「好小子,真有你的,說書說得不錯,就是——嘿嘿,咱不說了,不說了。」

  趙虎撓了撓腦皮道:「金虔,看樣子俺不能幫你了。」

  說罷,四人同時抱拳施禮,匆匆向內衙走去。

  空中又隱約飄來幾句:

  「真夠玄的,剛才我嚇得腿都軟了……」

  「公孫先生也不知怎麼想的,自己一溜煙隨包大人進了後衙,把咱們幾個留在這兒。他也不想想,就咱這幾個的身手,哪裡是展大人的對手……還好展大人向來好脾氣……」

  「哎——對了,你們沒發覺今天大人審案都比平時俐落了很多,連話都少了許多……」

  「嗨,就沖展大人那身煞氣,誰不想早點走人?也怪那郭廣威倒楣,上來沒說兩句話,被展大人一瞪,嚇得差點沒尿褲子,稀裡嘩啦全招了……」

  嘰裡呱啦、嘰裡呱啦……

  金虔愈聽臉皮愈抽,心中不由憤然:

  當朝三品大員、開封府當家掌門人包青天包大人,開封府首席主簿、首席智囊公孫先生,外加名震開封包大人座下的四位六品校尉——

  竟連只貓兒都降不住!

  還混個什麼勁兒啊……

  *

  渺渺炊煙繞徑路,峰雲千里盡丹霞。

  日落時分,夕陽西照,正值縣衙晚飯時分,縣衙之內飯香飄蕩,欽差隨行、縣衙衙役,皆是三五成群、六七成隊,圍坐在陰涼之處享用晚飯。

  本是一片悠然景致,卻在一人穿行而過之時,引起一片騷亂。

  只見這穿行之人,身細背薄,眼細如縫,一身開封府捕快裝束,端著飯碗悠然而來。

  隨那人行走而至,衙內眾人都好似見了猛鬼野獸一般,匆匆後撤數步,唯恐避之不及。

  那人見狀,似乎也有些納悶,行到院中,停下腳步,左瞅瞅,右看看,一臉莫名。

  他這一站,周圍眾人可受不了了,只見西華縣衙一眾衙役,都捂著鼻子,遮著飯碗,一臉敢怒而不敢言之貌。

  而那開封府一眾隨行,終是忍受不住,七推八搡,踹了一名衙役出來。

  只見那名衙役,眉頭緊皺,滿臉不願,轉頭先吸了兩口氣,才一步一蹭來到院中之人身側道:

  「我說那個、咳,金虔,咱也知道展大人給你安排的活不好幹,但你也點兒照顧照顧兄弟們啊!你看你是不是換個地方吃飯?」

  「誒?」金虔一臉愕然,扭頭環視一圈眾人臉色,頓時就冒了火,口中嚷嚷道:「難道連你們也如此不講義氣?!」

  那只臭貓光自己欺負咱還不夠,居然還聯合開封府上下一眾衙役孤立咱,欺人太甚了吧!

  那名差役聽言愣了愣,皺著眉毛道:「我說金捕快,這和講不講義氣有啥關係?咱們只是覺著你身上這股味兒——咳咳,說實話,有些倒胃口……」

  話未說完,臉色一變,又趕忙倒撤幾步,大口呼了兩口氣。

  「味兒?啥味兒?」

  金虔細眼眨了眨,忽然一拍腦門,擼起袖子從手腕穴位上抽出一根銀針。

  霎時間,一股「百年精髓臭豆腐、千年精粹裹腳布」之味兒直竄鼻腔,嗆得金虔自己好險沒緩過氣來。

  俐落將銀針插回原位,金虔趕緊蹭蹭後退兩步,滿臉堆笑道:「一時忘了、一時忘了,咱剛掃完兩間茅房,身上的確不太好聞,哈哈,多多見諒、多多見諒……」

  說罷,趕忙端著飯碗直奔府衙後門。

  眾人這才大松一口氣,各自歸位,繼續聊天的聊天,吃飯的吃飯。

  而金虔臭著一張黑臉,攜著一身「五穀輪回之所」之「芬芳」,頂著眾人顯明厭色、竊竊私語,穿過整個縣衙奔出後門之外,才總算找到一處僻靜之所。

  望望四下無人,金虔才從懷中掏出藥袋,挑了兩個藥丸碾碎,噗噗拉拉灑在自己身上,又抽出腕間銀針,吸著鼻子在自己身上身下嗅了遍,直到身上只留藥味、再無餘「香」,才緩下臉色,收回銀針,蹲坐在縣衙後門門檻之上,端起飯碗扒飯。

  剛吃了兩口,就聽有人一聲高呼:

  「恩、恩公?!」

  金虔抬眼一看,只見後巷走來一老一少兩人。

  左側那人,一身白衫若華,細腰素裹,眉目如畫,玉頰櫻唇,好一個翩翩美少年。

  金虔半張口齒,剛入嘴的米飯隨著一溜口水啪嗒掉出一塊。

  半晌才回過神來,詫異呼道:

  「水果小哥?!」

  「恩公!」範瑢鏵目光灼灼,上下打量金虔一身裝扮,面帶驚喜道,「恩公果然是開封府的差人!」

  「誒?」

  只見範瑢鏵轉頭,對身側老婦恭敬道:「娘親猜得不錯,恩公果然是包大人手下的差官。」

  範瑢鏵所攙扶老婦,布衣木杖,腰肢筆直,慈祥眉目,雙目雖無焦距,卻是眸光炯炯。聽到範瑢鏵所言,顯出一抹笑意,朝金虔所站方向微微點頭道:「這位小哥,可否告知名姓?」

  火雲滿天、餘霞浮光,落日餘暉籠罩其身,金光環繞,竟襯得眼前老婦滿面高貴、一身威儀。

  金虔心頭一驚,直覺撂下飯碗、竄起身形,恭恭敬敬躬身抱拳回道:「小人姓金名虔,乃是開封府的捕快。」

  「金虔……這名兒倒是挺有意思……」范大娘微微笑道,「我二人有事面見包大人,可否請金小哥帶路?」

  「見包大人?」金虔直起身,細眼望著對面二人,不解道,「包大人已有明令,在西華縣內放告三日,不論何種冤屈皆可上告。二位若要告狀,何不去大門擂鼓鳴冤?」頓了頓,又突然一臉明瞭道,「二位請放心,即便是淩晨半夜、晌午飯點,只要鳴冤鼓響,包大人都會即刻升堂,絕不耽誤片刻。」

  范大娘一聽,面色微怔,許久才低聲道:「果然難得,大宋有此清官為政,何愁社稷不達百年?」

  「娘親——」範瑢鏵低聲道,「就讓孩兒代娘親去大堂擂鼓……」

  「鏵兒,」范大娘搖搖頭,拍了拍範瑢鏵手背道,「不必。」又抬頭對金虔道,「金小哥,老身所訴之事,一言難盡,非在大堂所能道也,還是勞煩金小哥帶路吧。」

  說罷臉色一整,盲眸直直射向金虔。

  雙目雖盲可窺人心,布衣雖陋難遮儀威。

  金虔頓時一個激靈,好似被下咒一般,趕忙躬身讓行,將範氏母子讓進大門,又趕走幾步,前頭帶路,雖知那范大娘目不視物,但禮儀規矩,卻是半點也不敢少。

  三人從縣衙後門而入,穿院而入,一路上遇見不少差役侍衛,見到三人都有些詫異,但一見金虔恭敬模樣,又礙于金虔此時此地特殊差事,還只道是金虔請來清掃縣衙的幫手,便也沒多加詢問,一路倒也無人阻攔。

  只見范大娘穩步前行,儀態穩健;範瑢鏵東瞧西看,滿面新鮮,饒有興致;倒是隨在兩人身側的金虔,垂頭喪氣,心中暗自嘀咕不停:

  唉,剛從貓口脫險,一轉身又自投貓網。想那貓兒此時定是跟隨老包左右,這一去,若是那貓兒氣已消了還好,若是還沒消……嘖,咱這不是沒事兒找抽嘛!

  說也怪,咱也算見過皇帝、審過國舅、見過大場面的人物,咋被那范大娘的盲眼一瞪,就好似鬼了迷心竅一般,一句拒絕的話都說不出口……

  想到這,金虔猛然心頭一動,不禁抬眼向身側老婦望去。

  只見這范氏大娘,面容肅正,眸現威魄,雖是一身粗布麻衣,但舉手投足間,卻總隱隱顯出天然貴氣。

  啊呀!!

  金虔頓時腳下一滯,細目睜大,眼珠子骨碌碌轉了好幾個來回,才召回三魂七魄,心中驚道:

  難道、難道這位大娘就是野史中那位著名的狸貓換太子的那個、那個……啥妃來著?

  嘖,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狸貓換太子」畢竟是野史,又無史證、又無文獻,根本毫無根據。

  雖然那郭槐是確有其人,但這「狸貓換太子」恐怕未必有其事。

  何況這老包剛逼死一隻小螃蟹,一轉眼又要拔一棵老槐樹,開封府的運氣總沒這麼背吧!

  神經緊張,純屬個人神經緊張。

  金虔雖是不住寬慰自己,但一顆心還是吊在半空,怎麼都覺著渾身難受,這一路上吊心懸膽、步履維艱,總算是來到了老包常駐花廳門前。

  花廳門前直直站立二人,六品武服,腰配寬刀,一派威武,正是張龍、趙虎兩人。

  兩人一見金虔,先是一愣,後又上下打量一番,臉皮終是沒繃住,樂了起來。

  只見張龍上前兩步,湊到金虔身側聞了聞,嘖嘖道:「那些差役真是信口胡說,還說金虔你是渾身惡臭、臭不可聞、無法近身,根本不是這麼回事兒嘛!」

  趙虎也介面道:「就是、就是,金虔你身上除了有點藥味,根本啥味兒都沒有。」

  說罷還使勁兒點了兩下腦袋。

  金虔此時真有些哭笑不得。

  渾身惡臭……

  臭不可聞……

  無法近身……

  瞧瞧都是些啥形容詞!

  咱說書的功績咋沒傳得這麼快?

  真是好事不出門,「臭」名傳千里!

  「二位大人,屬下身後這兩位身負奇冤,想要見包大人一面,還煩兩位大人通報一聲。」

  整了整神色,金虔抱拳道。

  張龍、趙虎頓時神色一肅,抬頭望了金虔身後範氏母子一眼,點了點頭道:

  「金捕快稍等!」

  說罷,趙虎便轉身入門,不多時,就見趙虎匆匆出門道:「金捕快,大人請你帶這兩位母子進去。」

  「……是……」金虔抱拳施禮,細眼一轉,一把拉過趙虎悄聲道,「趙大哥,展大人可在花廳之內?」

  趙虎一愣:「展大人自然是護在包大人左右。」

  金虔頓時變作一臉哭喪相,繼續道:「趙大哥,跟你商量個事兒,這母子二人就煩你帶進去,屬下就不進去了……」

  「金捕快?」趙虎莫名。

  「哎呀,一個大男人的,婆婆媽媽的幹什麼?!」張龍身後大嗓門一嚷嚷,伸手朝金虔後背拍了一下道,「展大人又不會吃了你,何況這母子二人是金捕快你帶來的,我二人如何能帶?」

  金虔被拍得一個趔趄,身形向前一倒,一隻腳就已邁入了花廳門檻。

  臉皮一陣抽搐,金虔只得硬著頭皮回頭對著範瑢鏵母子道:「兩位請隨我來。」

  只是在回身之時,剛好瞥見兩大校尉臉上一時沒藏住的看好戲之色。

  好你兩個傢伙,咱可記住了。

  繞過過鏤空雕花屏風,便來到花廳內室,抬眼一望,包大人正中端坐,青衫公孫在左,紅衣護衛立右,王朝、馬漢各站一邊,威風凜凜。

  真是:威嚴無需多言,尊威自在人心。

  馬漢反應最是靈敏,一見金虔入內,立即噌噌兩步竄到牆邊,劈裡啪啦把窗戶盡數推開,好一個敏捷身手。

  金虔眉角一抽:馬漢,你夠恨!

  這一開窗戶,屋內氣氛頓時微妙改變。

  只見包大人炯眼隱笑、公孫先生鳳眼帶狹,王朝臉皮微紅,馬漢略顯尷尬。

  倒是包大人身側的紅衣護衛,一臉正色,雙目清明,毫無異狀——只是唇角隱有上勾趨勢。

  金虔暗歎一口氣,上前抱拳道:「屬下見過大人。」

  「金捕快不必多禮。」包大人道,「你身後二人可就是要伸冤之人?」

  「正是!「金虔回道,轉身對範氏母子低聲道,「來見過大人。」

  范瑢鏵面色微白,神情緊張,膝蓋一彎就要下跪,卻被范大娘伸出拐杖架住身形道:「鏵兒,不忙!待包大人看過為娘身上這件東西再跪也不遲。」

  眾人聽言不由一驚,皆是面帶愕然。

  金虔卻是一陣虛脫:開封府運氣真這麼背?!

  只見范大娘從懷中摸索出一個棉布袋,遞了出去,王朝趕忙上前接過,奉給包大人。

  包大人接過布袋解開一看,霎時臉色驟變,唰得一下站起身,驚愕道:「此物是從何處得來?」

  范大娘眼簾微垂,靜了片刻,才緩緩道:「既然包大人識得此物,便知此事事關重大,還望包大人摒退左右,待老身細細道來。」

  此言一出,眾人臉色皆變。

  只見公孫先生面色凝重,展昭劍眉微蹙,王朝、馬漢望向自家大人,滿面擔心。

  雖不知袋中乃是何物,但連向來「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包大人都如此反應,加之老婦此時所言,自然能猜到此事定是棘手萬分。

  就在眾人驚駭之際,卻見金虔突然躬身抱拳,提聲高呼道:「啟稟大人,屬下先行告退!」

  眾人又是一驚。

  要知這當差為役,向來只有上司指使幹事、屬下盡責,哪有衙役自作主張先行告退一說。

  眾人卻不知,金虔此時也是礙於形勢緊迫,明哲保身之舉罷了:

  壞了壞了,看范大娘這架勢,八成就是「狸貓換太子」的戲碼!

  想此次幕後BOSS:內宮勢力盤踞核心大太監郭槐!後宮權力中心本朝國母當朝太后!

  MY GOD!

  審理此案之難,危險係數之高,它案如何能相提並論?!

  此時不撤,更待何時?!

  想到這,金虔更是打定主意,縮起身形,悄然後退。

  包大人本在震驚當中,如今聽到金虔呼喊,卻是猛然警醒,神色一凜,命令道:「王朝、馬漢,出門告知張龍、趙虎嚴加守備,本府要秘密問案!」

  「屬下遵命。」王朝、馬漢領命退出。

  環視一周,包大人神色謹慎,沉聲道:「此時屋內之人,皆是本府性命託付之人,老夫人不必忌言!」

  誒?!

  退到一半的金虔大驚失色,趕忙抱拳急聲呼道:「啟稟大人,屬下……」

  「金小哥,扶老身坐下吧。」身側范大娘突然出聲道。

  啊啦?!

  金虔細目瞪作龍眼,口開可塞雞蛋,顧左右,望他人,但見眾人神色雖異常肅然,但卻無絲毫疑惑之色,好似自己身處此處乃是再正常不過之事。

  「金捕快,扶老夫人坐下。」包大人點頭發話道。

  金虔頓覺胸腔湧上一股苦澀:

  嘖嘖,真是上了賊船,回頭很難啊……


第50章 番外:端午節的開封府

  輕汗微微透碧紈,

  明朝端午浴芳蘭。

  流香漲膩滿晴川。

  彩線輕纏紅玉臂,

  小符斜掛綠雲鬟。

  佳人相見一千年。

    ——蘇軾《浣溪沙•端午》

  五月五日端午,上古夏至之日,龍圖騰傳人祭祀之日,三閭大夫憤而投江紀念之日,自古相傳有戴香包、掛艾草、佩「百索」之習俗。

  「百索」——亦稱長命縷,續命縷、續命絲、延年縷、長壽線等,名稱不一,其俗在端午節以五色絲結而成索,或裝飾門戶,或佩帶於身,可避災除病、保佑安康、益壽延年。  

  *

  此日,正值五月初一,開封府內一片熱鬧景象,皂班衙役忙上忙下,掛艾草、洗庭院,皆是為端午佳節做準備。

  公孫先生在府衙後花園之內,邊摘取艾草、邊對身側幾名皂隸吩咐道:

  「你們幾人,將這幾把艾草掛到東西廂房門前,這幾把,掛至包大人臥房前,還有這兩把,掛到花廳、書房門前。」

  「屬下遵命。」幾名皂隸接過兩捆艾草,剛準備轉身,卻突然同時躬身抱拳道:「屬下見過展大人。」

  公孫策回身一望,只見身後來人一身紅衣,劍眉星眸,正是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昭。

  「展護衛有事?」

  展昭面色躊躇,黑爍眼眸四處飄忽,一雙長睫忽閃了好幾下,才有些不好意思道:「公孫先生,展某只是想向公孫先生再申領一個劍穗……」

  「劍穗?」公孫策鳳目微睜,目光移向展昭手中的巨闕寶劍——果然,那條常綴劍柄之上的明黃劍穗不見了蹤影。

  筆直身形略顯尷尬,展昭垂眸道:「入夜之時劍穗明明還在,但半夜起身,劍穗卻是無影無蹤,如此狀況已經持續了七八日,展某也是十分不解。」

  「哦……」公孫先生也微微垂眸,頓了頓道,「無妨,在下就陪同展護衛去庫房領一個便可。」

  「展昭謝過公孫先生。」展昭抱拳道。

  待兩人匆匆而去,公孫策身側的幾名皂隸才敢直起腰,抱起艾草,急急忙忙向後衙走去,邊走就邊聊了起來。

  「哎,你說不過是一個劍穗,有和沒有不是差不多嗎?」

  「切,你知道啥!展大人劍上要是沒了劍穗,耍起劍來不就沒氣勢了嘛!你想想,每次展大人一耍劍,那劍柄上的嫩黃劍穗飄啊飄的,多瀟灑、多威風啊!」

  「得了得了,你胡說啥!不知道就別亂說!我聽昨晚守夜快班的兄弟說了,昨天晚上就因為展大人劍上沒有劍穗,抓刺客的時候,趙校尉一個不小心被展大人削去了半截頭髮,今天早上還在傷心呢!」

  「哎?這劍穗不見了和趙校尉被削去頭髮有啥關係啊?」

  「你想啊,這刺客來的時候都是三更半夜、黑燈瞎火的,展大人的劍多快啊,平時白天咱們都看不真切,何況晚上?趙校尉功夫雖然比咱們高,但也看不清不是!平時還有個顯眼的黃色劍穗晃啊晃的,倒也能推測出幾分展大人的劍招,小心點就行了。如今這劍穗不見了,就麻煩了唄!」

  「哦……原來如此,如此說來,展大人的劍穗不見了,倒還真是大事了!」

  「那可不!不過說也怪,誰閑著沒事偷展大人的劍穗做什麼?」

  「是啊,真夠怪的,這偷劍穗的人八成是吃錯藥了!」

  *

  「阿嚏!阿嚏!阿嚏!」

  東華門外的市集之上,金虔噴嚏不停,唾沫飛濺,直噴的對面一圈百姓頻頻後退。

  「喂喂,開封府的小差役,你這噴嚏已經打了快一盞茶時間了,今天這『百索』還賣不賣了?」人群中有人呼道。

  「賣!當然賣!」金虔揉揉鼻子,抬頭提聲呼道,「二十文錢一根,先來後到,不許插隊!」

  「哎?!二十文錢?昨天不是才十五文錢嗎?」人群中有人不滿喊道。

  「怎麼?嫌貴?!」金虔一手叉腰,一手提起一根「百索」,細眼一瞪,凶相畢現喝道,「咱這叫一分價錢一分貨!看見咱這『百索』裡面這條黃線了沒有,這可不是一般的黃線。這可是從江湖人稱南俠、堂堂御前四品帶刀護衛、當今聖上親口御賜『禦貓』稱號的展昭、展大人手中那柄上古名劍、巨闕寶劍劍穗中取出的黃線!辟邪驅凶、保宅安家、吉祥如意、堪稱一絕!」

  「昨天不也是一樣……」

  「嘿,這位大哥,這你就有所不知了。今日這條劍穗可是被包大人摸過的。你知道那包大人是何許人?那可是日審陽、夜審陰的神人,這劍穗被包大人一摸,比那寺廟的和尚開光還管用!可驅惡鬼、護魂魄,所以今日這些百索比起昨日那些,價錢自然不同。正所謂:有此『百索」傍身,夜半敲門心不驚!」

  頓了頓,環視一周眾多百姓表情,金虔雙眉一挑,繼續道:「若是還有人覺得貴,大可以去買那邊三文錢兩條的『百索』,咱絕不勉強!」

  人群中頓時一陣喧嘩。

  突然,就見一個小夥突然搶前一步,高聲道:「小哥,我買兩條!」

  一眾百姓頓時就亂了套。

  只見一幫大嬸子、小媳婦呼啦一下湧上來,把剛才那人擠到一邊,嘴裡還吵吵著:「讓開、讓開,一個大老爺們,拿展大人的劍穗做什麼?!小哥,先賣給我們!」

  「喂喂,憑啥讓你們這些老婆子先買啊?」

  「讓我先!我先!」

  嘩嘩嘩……

  「別擠、別擠!排隊、排隊!人人有份!」金虔一手抓著一大把「百索「,一手忙不迭得收錢,一雙細眼早已眯成了一道細縫。

  嘖嘖,禦貓在手,吃穿不愁啊!

  *

  黃昏時分,開封府夫子院內,一瘦一儒兩個身影正圍坐在廂房之內,竊竊商討。

  「公孫先生,今日成果不錯,總共賣了三十兩又七十錢。」

  「金捕快辛苦了。」

  「屬下職責所在!只是……公孫先生,今晚展大人晚飯中的藥量可否再增上少許?」

  「金捕快此話何解?」

  「展大人連吃好幾日迷藥,藥效漸弱,昨夜屬下整整在屋外守了半宿,好不容易才等到藥效發揮作用,進屋盜了劍穗……今日屬下似乎有些風寒之狀。」

  「可是,若是這藥量增加,在下怕……」

  「公孫先生不必擔心,屬下此處有一藥方,對人身體絕無後患,先生可試上一試。」

  「嗯……果然是好方!金捕快好醫術。」

  「公孫先生過獎!」

  「金捕快,在下有一事不明,還望金捕快為在下解惑。」

  「先生請講。」

  「為何金捕快非要用展護衛戴過的劍穗製成『百索』,其實是否是展護衛的劍穗,百姓根本就無從得知,用庫房中存貨冒充不是更為簡便,何必如此麻煩?」

  「公孫先生此言差矣!買賣最重誠信,絕不可有欺瞞之舉,否則必有無窮後患、天譴之憂!」

  「金捕快所言甚是,公孫策受教了!」

  「公孫先生客氣!」

  ……

  「……金捕快可還有事?」

  「屬下只是想提醒先生,所賣銀兩,九成作為府衙貼補,而餘下的那一成……」

  「自是歸金捕快所有!」

  「……既然如此,屬下告退。展大人的晚飯還要勞煩公孫先生。」

  「彼此彼此,明日也要勞煩金捕快。」

  「啪」門板輕關。

  屋內留下之人,手撚墨髯,鳳目微眯,喃喃道:「買賣最重誠信……難道真是因為如此?」

  一抹笑意漫上開封府主簿的儒顏。

  *

  旭日東昇,朝霞滿天。

  趙虎花了半個時辰才束起滿頭半長不短的頭髮,匆匆推門而出,可剛一邁出門檻,就險些撞到一人身上。

  「展大人?」趙虎驚訝。

  只見眼前紅衣護衛,滿面疑惑,劍眉緊蹙,望見趙虎,半晌才回過神來道:「趙虎,可曾看見展某劍上的劍穗?」

  「啊?劍穗又不見了?!」趙虎大驚,頭皮陣陣發麻。

  展昭點了點頭,星眸中閃過莫名,後又微微歎了口氣道:「怕是又要麻煩公孫先生了……」

  趙虎也歎了口氣,摸了摸自己明顯短了半截的頭髮,隨眼前的紅衣護衛一齊向夫子院走去。

  兩人都未發覺,在廂房拐角之處,一人正眯著細眼,嘴角上彎,直直望著兩人背影。

  貓兒啊貓兒,咱堂堂現代未來人和開封首席腹黑公孫竹子雙劍合璧,還怕整不了你?

  嘖嘖,真是心曠神怡,呼吸順暢啊……


第51章 第五回 內宮密史浮水面 青天定心正三綱

  自古以來,凡是當皇帝的,因政治要求、職業要求和自身要求三重大山的壓迫,自都需有三宮六院七十二妃這個基本條件。而這前朝皇帝老兒,也就是宋真宗同志,自也不能例外,嬪妃眾多、鶯鶯燕燕,自是別有一番風流在後宮。

  真宗同志的原配夫人(也就是皇后殿下)早死,正宮虛空,後宮之內,人人覬覦正宮之位,紛爭不斷。

  而在這其中,有兩名妃子極為特別:一個姓劉,稱劉妃,一名姓李,自然就叫李妃。

  話說這劉妃和李妃情同姐妹、相敬有禮,相處得那叫一個「和諧」。這種和諧在「爭寵如戰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後宮是極其難得與罕見的。所以日日在醋海中遨遊的宋真宗同志,自是對這二人寵愛有加。

  於是在這兩位妃子同時懷有身孕之時,真宗同志便將祖傳的兩枚金丸贈給二人,且在金丸上專程鑄字,好加以區別。

  送劉妃的金丸上寫有:金華宮劉妃。

  增李妃的金丸上書有:玉辰宮李妃。

  而事實證明,在這勾心鬥角、生死一線的後宮,任何「和諧」都是表面現象,禁不起任何考驗。

  而打破這個後宮和諧的人正是宋真宗同志。

  就因為他那日多喝了幾杯,飄飄然多說了一句話:「二位愛妃誰若先生下龍子,便立為正宮太子,其母立為皇后。」

  俗話說:醉酒誤事,此話果然真理。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

  正宮太子什麼概念?下任皇帝接班人!

  太子他娘什麼概念?下任太后接班人!

  世間最大誘惑莫過於此!

  於是兩位娘娘安心回宮待產。

  只不過李妃的確是安心回宮待產,而劉妃卻是在待產的同時還為自己光明的未來做了非常完備且詳盡的規劃。

  若是劉妃先產下龍子,自然萬事大吉,可若是李妃先產,那又如何?

  身在金華宮的劉妃及其得力手下開始在沉默中靜心思索。

  有名人道:不在沉默中滅亡,便在沉默中爆發。

  而金華宮中的沉默,就爆發出一名「驚天地、泣鬼神」的超級反派大BOOS——郭槐同志。

  話說這位郭槐同志,不僅拍馬屁、鬥心眼、拉權勢樣樣精通,更為難得是,這郭槐同志還極具天賦的創新意識及大膽的實踐精神。

  正所謂:只有想不到的,沒有做不到的。

  而這位大反派郭槐同志在重重壓力之下、絞盡腦汁之間,想出的這條「驚天地、泣鬼神」的超級經典大計謀就是  ——狸貓換太子。

  不僅很烏龍,而且很離譜,但劉妃卻有這個本事將這「烏龍」與「離譜」轉換成「事實」和「真實」。

  因為劉妃同志恰巧是這後宮之內最有背景、最有權勢、最陰險狡詐的掌權母老虎。

  擋我者死,逆我者亡!

  而更不巧的是,先誕下龍子的正是李妃。

  於是劉妃和得力手下郭槐同志,開始著手實施具體步驟是:

  第一步,尋一隻狸貓,扒去毛皮,使其呈光溜溜、血淋淋之貌,由郭槐領隊,帶領一名心腹宮女與早已事前買通的接生喜婆,趁李妃產後血暈之際,用此狸貓換走太子。

  不明白為何要剝去狸貓毛皮?

  拜託,請回去重修生理生物課程。

  出生之時誰不是光溜溜、血淋淋的?

  送一隻毛皮頗為茂盛一眼就能看出是狸貓的動物去換太子?

  難道當自小接受精英教育的宋真宗同志是智障不成?

  (事後證明宋真宗同志智商還行,但情商明顯不高,一激動就失去了判斷力。)

  第二步,由心腹宮女攜出太子,才宮內尋一處僻靜之地將太子殺死,拋入金水橋下,神不知、鬼不覺。

  第三步,有請宋真宗同志前來,聲情並茂演繹玉辰宮李娘娘誕下妖孽、禍亂宮廷的戲碼。

  於是百口莫辯的李妃連月子都沒來得及做,就被歡送入了冷宮。

  大功告成!劉妃大喜,郭槐大喜,金華宮大喜。

  可惜,劉妃和郭槐雖然心眼長了不少,但眼神卻是不咋樣——沒有識人之才。

  被他們認定應為心腹的宮女寇珠,本質卻是一位為人正直,素懷忠義的女中英傑。

  寇珠並未將太子殺死,而是將其送到了負責採辦果品的首領太監陳林房內。

  負責採辦果品的首領太監,可自由出入禁門。

  於是心存良知的陳林公公便利用公職之便,將太子送到了南清宮八王爺手中。

  八王自知此時自己不是劉妃對手,只得將太子認作親兒,排在親生兩兒之後,便是以後的三世子。

  再說劉妃一月之後產下龍子,即被封為太子,自己被封皇后,自是風光無限,前途一片大好。

  無奈,作惡太多,天理迴圈,這位短命太子竟只活了不到六年,便得怪病,一命嗚呼。

  於是宋真宗同志便沒了兒子送終,也沒了太子繼位。

  無獨有偶,恰逢八王領三世子進宮面聖,真宗同志一見此兒,面容形態皆與自己小時一模一樣,心生喜愛,當下拍案決定立為東宮太子,承嗣繼位。

  太子東宮立位,自該往各宮看視,而負責帶領太子之人,正是太監陳林。

  太子去的最後一宮,便是冷宮,而冷宮之內,只有一位娘娘,便是玉辰宮李妃。

  直到這日,李妃才明白自己冤情的來龍去脈,才首次見到自己親生兒子。

  可此時,劉後根基已定,且牽涉太廣,已無回天之術。

  唯一期望,便是自己親兒有朝一日登基為皇,才有能力與劉後相抗,替自己洗去冤屈。

  本應如此,但卻出了一點小差錯。

  太子雖不知李妃乃是自己親娘,但因母子天性攸關,自從見到李妃便總是牽掛不已,最後竟向劉後請願求赦了李妃之罪,引起劉後疑慮,便命郭槐前去拷問寇珠。

  寇珠自知命無幾日,毅然墜樓自盡。

  劉後疑惑更重,終是引起殺機。

  三日後,冷宮大火,李妃喪生火海。

  劉後終於安心了,太后終於是她的了。

  可是她卻不知,李妃卻因這場大火,在兩位忠義太監的捨身護助下,逃出了禁宮。

  替李妃葬身火海的小太監名為:餘忠。

  助李妃逃出禁宮的太監名為:秦鳳。

  太監秦鳳有一名遠房親戚姓范,家住草橋鎮西華縣,這位范先生年輕之時乃是遠近聞名的俊朗男子,夫婦早亡,僅留一子,聰慧懂事,取名為:範瑢鏵。

  李妃因冷宮大火雙目失明,秦鳳與範瑢鏵不離不棄相隨左右,後秦鳳病死,只留李妃孤兒寡母相依為命,直至今日。

  這便是那個凡是現代人都略知一二的「狸貓換太子」的來龍去脈;也是那位穩穩坐在木椅之上,一臉異常平靜的范大娘用了整整一個時辰才娓娓道清的「陳年舊事」。

  *

  「包大人,這便是老身袋中之物的來歷,你可聽清楚了?」

  昏暗花廳之內,只聽得范大娘平淡聲調徐徐而訴,隨夕日餘光緩緩淡下、弱去,最後歸於一片暗寞。

  落日餘暉縷縷穿過窗欄而入,映射花廳之內陰影重疊,顯得眾人臉色陰晴不定。

  花廳內一片死寂。

  包大人黑面重凝,緩緩打開手中錦布袋,從內取出一物,捏在指尖。

  霎時間,光華滿室,燦燦耀目。

  只見包大人指中之物,乃是一枚雞蛋大小的金丸,流光溢金,精緻非常,定眼細望,只見金丸上精巧鐫有幾字:「玉辰宮李妃」。

  「大人,這……」公孫策與展昭同時驚呼,難掩滿面驚愕之色。

  范瑢鏵直直望向范大娘,雙眸溢滿水汽,雙唇顫抖不止。

  金虔面如哭喪,好似見了催命無常一般,比起花廳內眾人的震驚臉色,實屬異類,幸好此時無人留意。

  范大娘面色平靜異常,一雙盲目無波無瀾,靜靜望向包大人,緩緩道:「包大人,可曾後悔聽老身說這段陳年舊事?」

  包大人利目如電,定定直望眼前老婦,一字一頓,沉聲道:「如何知這金丸是真是假?」

  盲目蕩起一絲漣漪,范大娘沉聲道:「包大人不妨擰開金丸看看。」

  眾人目光直直射去,但見包大人雙手一轉,金丸啪的一聲啟為兩半,在金丸之內,竟藏有一枚光華寶珠,晶瑩剔透,潤光如水,熒熒散出淡彩暈光。

  「九曲夜珠?!」公孫先生驚道。

  「公孫先生好眼力,」范大娘幽幽道,「此珠正是宋氏先祖開國之時所得『九曲夜珠』,為皇室傳室之寶,世間只有兩枚,一枚在此,一枚就在當朝太后的金丸之中。」

  花廳內頓時人聲寂滅。

  突然,只見包大人猛然起身,撩袍下跪,叩首呼道:「微臣包拯叩見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眾人大駭,愕然不知所措。

  倒是金虔反應最快,嗖得一下竄上前,朝著范大娘跪地就叩:「開封府捕快金虔叩見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展昭、公孫策對視一眼,微一頷首,同樣跪身叩首呼道:

  「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昭叩見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開封府主簿公孫策叩見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范大娘——不此時應該稱李後,從木椅中緩緩站起身形,一雙無瀾盲眸中漾出層層水光,雙唇顫抖,手臂微抬,朗聲道:「包愛卿平身,眾愛卿平身……「

  聲音依然平靜無波,卻在句尾之處隱隱透出顫聲。

  眾人聽言,這才一一起身,躬身垂目,不敢直視。

  忽然,就聽李後身後「撲通」一聲。

  眾人順聲望去,只見範瑢鏵纖細身軀蜷縮在地,微微顫抖,朗朗嗓音顫然升起:

  「草民範瑢鏵叩見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眾人皆是一愣。

  李後也是一愣,面帶疑惑道:「鏵兒,快起來,這是何故?」

  「草、草民不敢……」聲音中已經隱隱透出顫音。

  李後臉上漫上一抹無奈笑意,摸索上前,彎腰將範瑢鏵扶起身,緩緩道:「你是為娘的孩兒,無論為娘是何身份,你都是為娘的孩兒!」

   「娘親……」範瑢鏵抬首,一張精緻臉龐已經掛滿晶瑩淚珠,「孩兒以為鏵兒不是娘親的親兒,從此以後,就再、再也不能侍奉娘親左右,再也不能為娘親熬粥捶背……」

  「傻孩子……」李後微微搖頭,臉上現出慈愛笑意,「咱們娘倆相依為命十年有餘,為娘怎可能不要鏵兒呢?為娘聽慣了鏵兒的囉嗦,也習慣了鏵兒給為娘揉肩捶背,如何能捨得鏵兒?」

  「是!孩兒以後一定還像以前一般,日日給娘親揉肩捶背!」

  範瑢鏵一聽此言,一臉正色,緊緊握住李後雙手,見李後回握自己手腕,雙眸閃動,不由勾唇一笑。

  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燦然一笑,翩然無雙。

  嘖嘖……

  聽到自己的娘親尊貴身份,最先擔心之事,竟是以後不能為娘親熬粥捶背……

  世上居然有如此不計較個人得失的稀有動物……

  真是個孝順的美少年啊!

  金虔正在感動慨然,突感一股勁風襲過雙腿,頓覺腿彎一軟,撲通一下就撲倒在地。

  嗯哈?

  經驗豐富的金虔立即認識到自己被點穴了。

  哪個不長眼的傢伙偏在咱欣賞美少年的時候出來煞風景?

  金虔頓時心頭冒火,細目橫掃,直朝展昭射去,卻驚覺身側三人,包大人、公孫先生和展昭也同時撩袍跪地,口中呼道:

  「微臣包拯參見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

  「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昭參見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

  「開封府主簿公孫策參見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

  啊呀!

  金虔這才回過味兒來。

  當朝天子是李後的親兒子,那這范瑢鏵作為李後的義子,自然也就是皇上的義弟——

  皇上的義弟不就等於王爺千歲!

  「開封府捕快金虔參見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

  金虔趕忙叩首隨聲呼道。

  嘖嘖,還是貓兒反應快。

  若是連包大人都跪了,咱還沒跪,豈不是大事不妙。

  貓兒,夠義氣!

  「包、包大人?!展、展大人,公孫先生!恩、恩公?!」

  範瑢鏵一見眼前跪的這四人,頓時就慌了神,剛忙上前左右攙扶。

  「範瑢鏵如何受得起!折煞瑢鏵了!幾位大人快快請起!」

  「謝王爺!」四人同時起身施禮。

  李後聽到到範瑢鏵驚慌失措嗓音,搖頭笑了笑,又轉向包大人方向,漸漸肅起臉色道:「包卿,哀家的冤屈全依仗卿家了!」

  包大人、公孫先生、展昭一聽此言,全都沉了臉色。

  金虔也是一個頭兩個大,細目偷望眾人面色,心中不由感慨:

  一個是當朝黑心太后,一個是內宮總管太監,權傾朝野,位高權重。

  老包不過一個三品朝官……

  這不是雞蛋碰石頭,黴運沒個頭嘛!

  李後盲眸灼灼,不動不移。

  包大人雙眉緊蹙,面色凝重。

  突然,就見包大人猛然抬眼,目光凜凜道:「包拯食君之祿,自當為國盡忠,為君分憂!郭槐劉後惑亂宮廷,人神公憤;太后千古奇冤,自當昭雪。此此案不審,此冤不平,世間天理何在?包拯自當盡心竭力,還聖上一個母后,還後宮一個太后,還天下一個公道!」

  李後聽言,慢慢閡緊雙目,兩行清淚緩緩而下,澀聲道:「哀家果然沒選錯人,包卿果為忠君愛國之士……」

  包大人抱拳施禮道:「太后過獎,此乃微臣分內之事!」

  李後微微頷首,抹去淚痕,又道:「不知包卿如何安排?」

  包大人皺眉思索片刻,回道:「啟稟太后,此時我等身處異地,人多口雜,耳目眾多,恐有洩露,因此臣請太后赦微臣冒昧之罪,未能將太后身份顯露人前,只請太后屈尊貴駕,先隨微臣欽隊回京,再細做打算。」

  李後點點頭,望了包大人方向一眼,又轉頭對範瑢鏵道:「鏵兒,為娘累了,扶為娘去休息吧。」

  包大人一聽,趕忙提聲呼道:「王朝、馬漢、張龍、趙虎何在?!」

  「屬下在!」四大校尉應聲推門而入,抱拳道。

  「請範氏母子廂房休息!定要好生保護!」

  「屬下遵命!」

  四大校尉領命,立即護至李後與範瑢鏵身側。

  李後扶著範瑢鏵手臂,慢慢向門口走去,來到門口,卻停住腳步,道:

  「朝堂之上,賢能眾多,包大人可知老身為何偏偏向大人鳴冤?」

  嗯?

  眾人聽言不由一愣。

  金虔自然也是納悶,心道:

  開封府不就是聞名天下、名垂千古、揚名海外的冤案平反勝地嗎?

  鳴冤就去開封府!這已是眾人皆知常識,有何奇怪?

  就聽李後繼續不緊不慢道:

  「那郭爺乃是郭槐義子,包大人仍是依律處辦,就表包大人不畏權勢,不懼皇權;而包大人為護西華百姓,又設法令全縣百姓聯名上告——」

  頓了頓,又道:

  「那幾日的說書段子,倒是挺有意思的。」

  說罷,跨檻而出。

  留花廳四人面面相覷。

  嘖……

  前兩句聽懂了,那自是稱讚包大人。

  可這最後一句是啥意思?

  金虔思如閃電,細目一轉,頓時驚喜過望:

  感情這新上任的太后是個喜歡聽評書段子的主兒,這豈不是意味著咱以後也有了本錢去巴結皇親國戚?!

  蒼天啊,大地啊,咱終於熬到翻身鹹魚把歌唱的這一天了!

  「公孫先生,本府以為太后最後一句寓意頗深,不知先生以為如何?」

  金虔正在暢想美好藍圖,突聽身側包大人問話,趕忙收回心神,豎耳聆聽。

  只見公孫先生略一思索,抱拳道:

  「學生以為,太后此言定是暗示此案非比尋常,牽涉極廣,若是想為太后平冤,必是有勇有謀、謀勇相合、勇謀互配之人方可勝任。而太后正是從郭廣威一案斷出大人正是適合人選,所以才選中大人。」

  包大人一聽,不由撚須一笑道:「先生所言甚是。只是太后卻斷錯了,本府雖有匹夫之勇,但若無公孫先生獻策,無展護衛相護,無金捕快助力,如何能稱之為有勇有謀?」

  眾人聽言不由一愣,皆同時抬眼望向黑臉欽差。

  只見包大人黑面鍍上一層凜然正氣,肅然道:「包拯有你三人相助,何愁冤案不平,天下不公?!」

  「大人,學生……」公孫先生鳳目微紅,儒面動容。

  「大人,屬下……」展昭抱劍上前,星眸內瑩光閃動。

  「學生(屬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公孫先生,展昭同時抱拳呼道。

   「大人,屬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金虔也提步上前,眼眶泛紅,抱拳舉誓道。

  嘖嘖……老包這幾句話實在說的好、說得妙!

  餘音繞耳,激蕩胸懷。

  官方堂皇說法,這就叫:集體主義精神,團結就是力量!

  而在百姓俗語中,還有一條較為通俗易懂的解釋:

  咱們都是同一根繩上的螞蚱,誰也甭想跑!

  *

  第二日,包大人不敢再耽擱片刻,當下命令隊伍即刻啟程回京。

  李後與范王爺被奉為包大人遠親,隨欽差隊伍一同啟程,由後被告知真相的四大校尉貼身保護,安全無憂。

  金虔總算脫離清掃縣衙及茅廁噩夢,欣喜異常。

  路途之上,包大人與公孫先生審時度勢,不過數日,便謀好對策:

  劉後權傾朝野,郭槐隻手遮天,兩人皆是不易對付之人。而原告李後,無權無勢,僅有一枚金丸作為物證,此案困難重重。

  若想扳倒劉後郭槐,必要搜齊人證。

  太監陳林,八王千歲,都是有力人證,若有他二人相助,平冤自然有望。

  而此案牽涉其廣,又涉及內宮隱密,加之郭槐手下高手甚多,若是一個不小心,走漏風聲,李後性命危矣。

  所以查案之策,自是秘查為上,明斷為下。

  包大人也是定好行程:歸東京汴梁之後,先請公公陳林,再去南清宮拜見八王,辨認金丸,識認國母,為證公堂。再由包大人、八王千歲聯名上奏,稟明聖上,請聖上公斷。

  如此一來,李後洗冤有望。

  謀略已定,萬事俱備,眾人摩拳擦掌,只等入汴梁,放手一搏。

  於此相對,這一路之上,倒是無驚無險,相安無事。

  只除那位范小王爺,舉止稍稍有些出人意料。

  這倒不是說範瑢鏵常常惹是生非。事實上,他因其容貌出眾、言辭得體、舉止有禮,不過幾日,就獲得了欽差隊伍上下一致好評,榮升為繼禦貓展昭之後第二位最受歡迎之人。

  說他出人意料,只是因他待人態度頗有些令人不解。

  范瑢鏵對包大人,尊敬有禮,這很正常。

  對公孫先生,同樣尊敬有加,這也很正常。

  對御前護衛展昭,那叫一個崇拜——見多不怪,自然正常。

  對其餘眾人,無論官職大小,皆是謙虛有禮,很是難得,更是正常。

  唯一不正常之處,便是他對待金虔之舉。

  開封府上下,都知金虔此人,嘴上功夫厲害,口才犀利,唇舌如箭。市集砍價,放眼汴京,無一人可敵,素有「市集砍價天下無敵手」之稱,其戰鬥力可怕只能用彪悍二字來形容。

  但除此之外,似乎再無可取之處。

  輕功不錯,但比起展大人自是差了一大截;

  醫術湊合,可比起公孫先生那就差得遠了;

  武藝不行,比起四大校尉——沒有可比性;

  威望……咳咳……

  加之此人平時愛財如命、偷懶耍滑、怕苦怕累、貪生怕死,工作積極性實在不高……

  所以,開封府上下對金虔的評價只有一句話:

  一個擺不上檯面口齒伶俐的小人物罷了。

  但是,偏偏是這位金捕快,卻獲得了那位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範瑢鏵小兄弟的異常尊敬。鞍前馬後,一日三禮,絕不缺席。

  如何不讓人匪夷所思,猜測紛紛。

  莫說開封府一行上下覺得納悶,連金虔自己也覺著彆扭非常。

  按說每日能見到一位地位尊崇且很是美貌的少年王爺對自己尊崇有禮,本該是件頗為賞心悅目之樂事,但若是加上包大人不悅目光,公孫竹子不贊眼色,以及展大人冰冷眸射,就讓人有些如坐針氈了。

  於是,金虔終於下定決心,挑了一個風和日麗的黃道吉日前去找范王爺攤牌。

  「王爺容稟,卑職請王爺以後莫要再來找卑職了。」

  「敢問金捕快何出此言?」范小王爺不解。

  「王爺乃是金枝玉葉,皇親國戚,卑職高攀不起。」

  「瑢鏵哪裡稱的上是什麼金枝玉葉,皇親國戚……」

  「不管王爺如何想法,王爺乃是太后義子,自然就是皇親。」

  「金捕快……」

  「卑職在!」

  「你莫不是嫌棄瑢鏵?」

  「嗯哈?!」

  「恩公果然是嫌棄瑢鏵……」

  「王爺,此話從何說起?卑職可擔待不起!!」

  「若非恩公當日市集搭救,範瑢鏵性命不保,哪裡還有今日?想當日,恩公不嫌棄瑢鏵平民身份,願捨身相救,可如今範瑢鏵只不過換了個身份,恩公便把瑢鏵當作了外人,難道不是嫌棄瑢鏵?」

  「……」金虔目瞪。

  只見眼前少年王爺神色肅然,雙眸直射自己,眸光堅定,卻難掩其中閃爍點點水光,好似秋波蕩漾,直蕩得金虔心慌氣短,頭暈腦脹。

  「卑職從未如此想過……」

  「那瑢鏵以後還可去找金捕快談天嗎?」

  「蒙王爺不棄,卑職惶恐……」

  「莫要稱瑢鏵王爺了,瑢鏵只覺彆扭……」

  「卑職不敢!!」

  「唉……」范瑢鏵滿臉失望,歎了口氣,望了金虔一眼,突然雙目一亮,上前兩步,在金虔身側比劃了兩下,點了點頭道,「看金捕快年紀大約比我小些,瑢鏵自小就盼望能有個弟弟,以後我就叫你小金吧。」

  「……但憑王爺喜歡……」金虔嘴角抽動。

  號稱東京汴梁市集砍價第一的名嘴金虔,今日慘遭大敗,鎩羽而歸。

  於是在欽差隊伍裡,便常能聽見如此話語:

  「小金,別吃這麼多野果,對身體不好。」

  「小金,趙虎大哥叫你去幫忙,怎可推辭?」

  「小金,衣服怎可如此邋遢?快整理俐落,成何體統?!」

  「小金,為何如此不小心,衣服破了也不知縫補……」

  於是一眾不解目光皆變作看熱鬧眼神。

  於是,當金虔山窮水盡、走投無路、逃生無門、下定決心硬著頭皮前去尋范小王爺心中偶像做外援之時,某人只是輕飄飄送來一句:

  「展某何德何能,能左右王爺想法?」

  說罷,策馬飄然而去。

  徒留金虔呆然立在原地,任憑身後魔音再現:

  「小金,我把你的衣服補好了,快來試試……」

  娘的,咋平白無故多了一個囉嗦的老媽子!

  貓兒,你見死不救,太不仗義了!

  *

  欽差百人一行,浩浩蕩蕩,足足行了半月之久,才回到東京汴梁。

  這日,欽差包大人一行行至汴梁外城南熏門外,鳴鑼開道,錦旗飄揚,城內百姓皆知包大人歸城,皆是欣喜異常,夾道歡迎。

  一時間,道路擁擠不堪,人山人海,致使包大人隊伍被阻,行隊緩慢,連隊前開道騎兵都不得不下馬步行,以防不慎傷了百姓。

  好容易行至內城,還未入城門,守城隊官便急急來報,說是有人已在城門恭候多時,請包大人下轎相見。

  此報傳來,眾人皆是一驚。

  要知此次包大人出行,乃是奉旨出行,所到之處猶如聖駕親臨,此時雖已回京,但聖旨未複,包大人仍是欽差身份,按理若是有人相迎,也應跪迎轎前,哪有請欽差下轎向見之理。

  除非是御駕臨門,或是王爺久候。

  包大人一聽,自然不敢怠慢,趕忙下命停轎,整官帽、抖官袍,緊玉帶,下轎出迎。

  官靴還未沾地,就聽前方傳來一聲尖細高笑:

  「哈哈哈,包大人此行辛苦了,咱家在此先行施禮了。」

  眾人抬眼一望,無不大驚失色。

  只見面前一隊人馬,錦服玉帽,手持拂塵,齊齊整整,分立兩旁。

  正中站有一人,頭戴烏紗鑲玉帽,身穿大紅錦花袍,白玉金腰帶,腰系長穗翠玉飾,手執一柄銀白拂塵,透明飄絲。身高不到六尺,溜肩膀,水桶腰,滿腰肥肉隨著笑聲上下忽顫,花白髮,圓臉龐,皮發亮,兩道倒掃銀眉斜插入鬢,斜縫眼,長眼袋,雙唇微紅,下巴光滑,年紀至少六十上下。

  展昭無聲無息後撤幾步,不招痕跡護到包大人官轎之後一頂素轎之側,那轎中,正坐著玉辰宮李後娘娘;轎旁,正站著一臉凝重的範瑢鏵。

  公孫先生鳳目一轉,眼色飛出,四大校尉同時身形一換,齊排包大人兩側。

  金虔雖不明所以,但一見形式不對,也立即後退幾步,緊隨展昭身後。

  就見包大人臉色一整,利目一凜,隨即擺出官威,上前一步抱拳道:「包拯不知郭槐郭公公久候,失禮了!」

  此言一出,就聽身後轎內李後倒吸一口涼氣。

  金虔更是膽顫心驚,心道:

  這圓滾滾、油亮亮的老頭就是臭名昭著的郭槐?

  活脫脫一個腐壞長毛的油光大粘糕啊!

  完了完了,終極BOOS貿然登場,我方裝備級別皆不夠格,準備被秒殺吧!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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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第六回 城門小差役救急 花廳同商議後策

  郭槐郭公公和開封府尹包拯包大人,一個是內宮內作威作福、翻雲覆雨的人物;一位是兢兢業業、為國盡力、為百姓鳴冤的清官,平日裡互相都看不順眼,自然甚少往來。說得好聽點是 「道不同不相為謀」,說難聽點,就是「井水不犯河水」。

  可今日,這位郭公公卻無緣無故不辭辛勞繞過大半個汴京來到城門前專程等候包大人,如何不令人費解。

  而知道「狸貓換太子」一案真相的幾位,更是驚疑不已,但臉面之上,卻是偏偏不能顯出半分。

  只見包大人微微頷首,抱拳繼續施禮道:

  「郭公公,本府有禮!」

  郭槐臉皮一揚,也彬彬回禮道:

   「哈哈,咱家可受不起,包大人有禮了!」

  說完這兩句,這二人似再無話可說,只是雙雙挺著肚子,定定瞪著對方。

  便見城門之前,一邊是百人欽差護隊,旌旗紛飛,嚴陣以待;一側是內宮公公儀隊,拂塵飄灑,毫不退讓。

  兩位領頭大哥,一位面色黝黑,利目如電,正氣灼灼;一位油光滿面,縫眼滲光,皮笑肉不笑。

  一時間,風凝聲滯,氣氛緊張萬分。

  兩人對視了半晌,才見包大人緩下神情,抱拳道:「不知郭公公到城門迎本府入城,可是有要事告知?」

  「包大人哪裡話?」郭公公斜縫眼一眯,眼帶一抖,堆出一個笑臉道:「咱家只是念包大人此去陳州一路辛苦,特在城門等候,以備薄利,好為包大人接風。」

  說到這,微一側頭,向身後小太監道:「還不呈上來?」

  身後一名小太監趕忙捧了一個託盤小跑上前,盤中置有一金邊鑲花檀木匣。

  「郭公公,這……」包大人詫異。

  開封府眾人也是十分詫異。

  難道這郭公公是專程來給包大人送禮的?

  在京城城門之前?

  在眾目睽睽之下?

  如此大張旗鼓的——送禮?!

  難道他就不怕包大人治他一個賄賂之罪?

  詭異,實在詭異的緊!

  就聽郭公公繼續笑道:「咱家也知道,包大人向來為官廉潔,俗物自是難入包大人慧眼,所以咱家就不送那些勞什子的金銀珠寶了,也免得包大人笑話。」

  說到這,頓了頓,抬眼望了滿面訝色的包大人一眼,微微一笑,抬手啟開匣蓋。

  但見匣內整整齊齊放著十隻青瓷瓶,瓶口皆用紅蠟封口。

   郭槐捏起一隻瓷瓶,輕輕搖動道:「只是咱家聽說,包大人回京途中,尋到了失散多年的遠房姑母,而老夫人常年患有眼疾。這匣中的十瓶藥,都是咱家請宮內太醫院的眾位太醫費勁心力、用盡名貴藥材才配好的,想必對老夫人的眼疾多少還是有些助益。微薄心意,不成敬意,還望包大人笑納。」

  這一番話語說得是有情有禮,言辭得體,但聽在開封府幾人耳中,卻是猶如晴天霹靂一般。

  包大人半路尋到遠親姑母,這位姑母患有眼疾……

  如此細枝末節,遠在千里之外郭槐,都能知之甚詳、了若指掌,甚至連治眼疾的藥都已早早備好……

  天哪!

  郭槐手下有多少耳目?

  又有多少耳目被安插在欽差隊伍之中?

  這些耳目打聽到了多少消息?

  郭槐又知道了多少?

  李後的身份他又猜到了幾分?

  一想到這一路之上的所說、所為、所謀,竟都是在郭槐監視之下,如何不令人脊背發涼,髮絲倒豎。

  包大人聽言面色不由一滯,但不過一瞬,便又恢復常色,抱拳躬身施禮,有條不紊回道:

  「郭公公客氣了,本府姑母不過一介布衣百姓,竟累郭公公如此掛心,實乃受之有愧。」

  郭公公掃帚眉微挑道:「包大人此言差矣,包大人忠君愛民,勤政廉潔,世人皆知,咱家不過為老夫人獻份小禮,實在不值掛齒,不值掛齒,哈哈哈……」

  「郭公公客氣……」

  「包大人,那這禮——?」

  「包拯感激,替姑母收下了。」

  「哈哈哈……」郭槐一陣暢笑,笑得渾身肥肉亂顫,「既然如此,咱家就安心了。不過咱家在城門久候,如今好容易見到包大人及老夫人,若是不給老夫人行禮請安,這可就有些說不過去了吧。」

  此言一出,便見包大人身形一震,猛得直起身形,虎目直瞪對面滿面笑紋的油肥公公。

  而其餘眾人,也是臉色一變。

  只見四大校尉臉色發白,公孫先生臉色泛青,御前護衛面色凝滯,範瑢鏵臉色隱黑。

  金虔臉色最是豐富,青黑藍紫皆走了一遍,最後定格在慘白色系之上。

  完了完了完了,這下定是大事不妙,萬事罷了!

  如此看來,這郭公公定是探聽到風聲,已然猜到幾分包大人這位憑空冒出姑母的奇特身份,所以才在此借「送禮」之名,行「認人」之實。

  李後在宮中多年,又和郭槐的主子劉後向來交好,郭槐如何能認不出?

  若是讓郭槐認出李後——那還得了!

  此時陳林未請、八王未見,人證皆無,靠山尚缺,卻先露了李後這張底牌,這戲還如何唱下去?

  可若是不讓郭槐見李後——

  憑啥?

  人家好歹一個堂堂內宮總管太監,又是迎隊,又是送禮,于情於理,這大人的姑母也該見上一見。

  若是眾人頻頻阻攔,不理不見,且不說折了郭公公及其靠山當朝太后的面子,光論這一舉動,豈不是更令郭槐生疑!

  見,不成!

  不見,也不妥!

  如何是好?!

  只見那郭槐掃視一圈,嘴角一揚,晃晃悠悠向前邁了幾步,抱拳道:「包大人,可否請大人領路,讓咱家為老夫人見禮啊?」

  包大人皺眉,半晌無語。

  郭槐繞過包大人身形,來到包大人身後,臉上劃過一絲冷笑:「包大人,請!」

  「……郭公公,請!」包大人暗歎一口氣,只得轉過身,畢恭畢敬回道。

  「請!」郭槐臉皮一動道。

  兩人同時對望一眼,又同時舉步上前。

  金虔站在李後轎側,眼睜睜看著郭槐眼角滲出冷光,嘴角帶笑,一步一顫,邁著方步上前,只覺頭頂髮絲也隨之一步一顫。

  莫說金虔如此,就連立在轎旁的範瑢鏵,包大人身後的四大校尉,還有不遠處的公孫先生,臉色都是愈來愈差。

  忽然,眼前人影一閃,轎側紅影瞬間無息移至轎前。

  紅衣似火,身直若松。

  紅影只是靜靜立在轎前,氣氛便有些微妙變化。

  眾人臉色皆同時一緩,又恢復成正常面色。

  只有金虔臉色例外,臉皮唰的一下轉成了青黃不接之色。

  不為別的,只為在展昭移身之時,金虔清楚聽到一聲命令沉音,很是熟悉:

  「金捕快,藥!」

  言簡意賅,通俗易懂——才怪!

  金虔頓時就蒙了,心裡大呼無奈:

  貓兒啊,你衝鋒陷陣,把咱拽上墊背……嘖,這也就罷了,反正也不是初次,咱也被墊習慣了……只是,貓大人啊,您今個咋連句話都說不俐落?

  藥?啥藥?

  中藥、西藥、中西藥結合?

  □□、□□,還是狗皮大膏藥?

  貓大人您倒是加個定語啊!

  這沒頭沒腦的,讓咱從何猜起?

  何況這老槐樹前來砸場子,備藥能有何用?

  總不能將這郭槐現毒現滅,拋入護城河了事吧……

  「老夫人,郭槐在此有禮了。」

  金虔正心頭千回百轉,腦筋飛轉,突聽前方傳來一聲問候,霎時回神,抬眼一望,頓時頭皮一麻。

  只見郭槐已經來到轎前,拱手作揖,一雙斜縫眼上挑,微紅雙唇斜勾,好一個反派大太監經典表情。

  李後轎簾密閉,絲微不動,毫無聲息。

  包大人一旁介面道:「姑母,轎前是內宮四司八處的總管,郭槐郭郭公公前來給姑母請安。」

  一片寂然。

  許久,才聽轎內傳出一蒼老聲音道:「我不過是個市集賣菜婆子,竟勞動內宮的大人來請安,賢侄啊,這不是折煞我這個老婆子了嗎?」

  「姑母說得是……」包大人一旁垂首道。

  郭槐聽到轎內傳出聲音,微微眯眼,掃帚眉角一動,又堆出笑臉道:「老夫人此言差矣,包大人為官數載,功在社稷,包大人的姑母,自然是受得起咱家這一禮的。」

  說罷,又抬眼望了密不透風的轎簾一眼,眼眉一挑道:「可是老夫人如今卻是連露個面也不肯,莫不是嫌棄咱家的身份不成?」

  「郭公公言重了。」包大人垂首道。

  郭槐眼皮一抬,瞥向包大人道:「若不是如此,咱家親自來為包大人的姑母見禮,可老夫人卻是連轎簾也不啟,這不是看不起咱家又是什麼?」頓了頓,臉上肥肉微抖,掃視周圍眾人一圈,繼續道,「咱家此次出行,也是稟了太后她老人家的,如今如此境況,叫咱家如何給太后回話啊?」

  這話翻譯過來就是:娘的,連你們頂頭上司皇帝老兒的老娘也敢得罪,你們這幫傢伙莫不是不想混了?!

  此話一出,眾人臉色皆變,不由同時望向李後素轎。

  半晌,轎中才傳出聲音道:

   「郭公公說得遠了,老婆子我不過是路上不慎染上了風寒,不可見風,還望公公見諒。」

   「哦?」郭槐挑眉道,「原來老夫人身體抱恙,咱家這就派人請內宮太醫前來為老夫人診治!」

  「這倒不必,不過是小小傷寒,休息兩日就可痊癒。」

  「哎?怎可如此草率?」郭槐掃帚眉一皺道,「咱家不才,卻也略通藥理,這就為老夫人診脈可好?!」

  說罷,晃悠身形上前兩步來到轎前,抬首就要掀起轎簾。

  可手臂剛抬到半空,就被一柄玄鐵劍鞘攔住了去勢。

  「郭公公,且慢。」

  展昭手持巨闕,端端攔在郭槐身前,朗聲道。

  郭槐一眯眼:「展護衛?」

  就聽轎中又傳出聲音:

  「郭公公不必多慮,公孫先生已為老婆子診治過,這病已無大礙,就不必勞煩公公大駕了。」

  郭槐扯臉一笑,道:「公孫先生的醫術咱家自然相信,既然老夫人之病並無大礙,那為何見不得咱家一面?」

  「……」轎中頓時無聲。

  郭公公挑起眉角,冷笑一聲,手臂一抬,又要去掀啟轎簾。

  「鏘!」劍鞘脆響。

  巨闕劍柄緊緊壓住掀簾手臂,半分不退。

  「郭公公且慢!」朗朗嗓音響起。

  郭槐長吊臉色一變,緩緩抬頭,一雙斜縫眼直直盯著眼前紅衣護衛,冷冷道:「展護衛——這是何故?!」

  「老夫人身體不適,不可見風,還請郭公公見諒。」

  展昭表情恭敬,不慍不火,可朗朗聲線中卻隱隱透出寒意。

  郭槐斜縫眼微睜,半側眼袋和油光臉皮一起,不受控制隱隱抽跳:「展護衛倒是很體諒老夫人啊!」

  「郭公公過獎。」展昭微一頷首,恭敬回道,手中的巨闕劍仍是半分不讓。

  「郭公公,」身後包大人提聲道,「本府也知郭公公乃是一番好意,只是姑母她老人家此時不能見風,郭公公卻執意要見,若是累老人家病情加重,豈不是本末倒置?!」

  「包大人!」郭槐頓時臉色一變,轉身目透凶光道,「咱家可是奉了太后懿旨前來為老夫人請安!難道包大人要違抗太后懿旨不成?」

  包大人猛一瞪眼,雙目如電,提聲道:「郭公公不是已經請過安了嗎?!」

  「連老夫人一面都未見到,如何算請安?!」郭槐回喝道。

  「郭公公難道如此不通人情?!」

  「包大人難道要違太后懿旨?!」

  一個黑臉,一個油面,雙雙互瞪,氣勢不相上下,氣氛緊張萬分,一觸即發。

  金虔縮在李後轎側,細眼滴溜溜從包大人身上移到郭槐身上,又從郭槐身上滴溜溜轉到包大人身上。

  一個黑胖子,一個油胖子,兩胖對峙,平分秋色,嘖!形勢不妙啊……

  嗯?!

  脊背突然一陣發涼,熟悉感覺讓金虔渾身一顫,直覺抬眼一望,好巧不巧,正對上一雙黑爍眸子。

  星眸深邃,正直直望向金虔。

  剛才那句不明所以的話語再次響繞耳畔:

  「金捕快,藥!」

  金虔額頭滲出點點冷汗。

  貓科動物心思果然是難以參透……

  嘖,管他三七二十一,既然這貓兒要藥,咱就盡數奉上!

  想到這,金虔拿定主意,俐落解下腰間腰帶,掏出數個草藥彈丸,掄起胳膊就拋了出去。

  金虔此舉,除了背對金虔的郭公公之外,開封府眾人都看得十分清楚,只道是金虔又有奇招,便也未加阻攔。但誰也未曾料到,金虔這隨手一拋,竟會產生如此難以預料後果。

  轟隆隆隆……

  只聽數聲巨響……

  眨眼之間,四周滾滾濃煙洶湧騰起,遮天蔽日,風雲變色。

  霎時間,欽差隊伍近百人眾,皆被滾滾濃煙籠罩其中。這濃煙,赤橙黃綠青藍紫,各色皆有,混在一處,一片雲裡霧裡;氣味更是五花八門,香臭相混、酸苦互雜,難聞至極,刺眼辣鼻,直沖眾人腦門。

  就聽濃煙密霧之中,咳嗽聲、噴嚏聲不絕於耳,還夾雜不少嘔吐之音。

  有兩詞可表:天塌地陷,鬼哭神嚎。

  其間,幾個嗓音分外清晰,穿透力極強,直搗眾人耳膜。

  「有刺客!」朗然聲線率先響起,聽起來和某位御前護衛嗓音有些相似,而且隨著聲線驟起,好似還有一抹紅影竄身驟飛而出。

  「咳咳……來人哪,保護郭公公!」聲如洪鐘,開封府大堂之上,此聲是最熟悉不過,可此時聽起來卻有些底氣不足。

  「王朝、馬漢、張龍、趙虎、展護衛,速速護送郭公公回宮!」平時儒雅聲線,此時也有些高挑,不過……聽起來怎麼有些走音……

  「刺客?!有刺客?!來人哪,保護咱家!咳咳咳咳?!來人……咳咳……展、展護衛?!你拽著咱家的領子作甚?!」光聽聲音,便能想到郭槐渾身肥肉亂顫模樣。

  「為公公安全著想,屬下只有得罪了!」朗朗嗓音似乎有些急躁,猛一聽去,倒頗有些千鈞一髮之意。

  「喂!咳咳,咱家何時說要回宮了?!包大人——包黑子!!咳咳!展昭,你給我放下咱家,聽見沒有……」呼喝聲音猝然遠去,就好似被疾風吹散一般,足見發話之人身形移動之快。

  再看開封府隊伍之內,李後轎側一名秀美少年水眸盈淚,乾咳不止,邊咳邊向身側一名消瘦差役問道:

  「咳咳咳,小金,你到底扔了什麼?」

  「厭惡達……」(注:□□……)

  「咳咳……你臉上蒙塊布做什麼?」

  「王肚米巨……」(注:防毒面具……)

  「咳咳,真是夠嗆……」

  「過腳過腳……」(注:過獎過獎……)

  「咳咳咳……」

  ……

  如此慘烈境況直持續了一炷香時間,濃煙才漸漸散去,再看城門之前,已是一片狼藉景象。

  欽差隊伍數百威武侍衛,內宮十數位威風太監隊伍,都臉色青綠,雙目通紅,趴在地上乾咳不止,還有部分抵抗力差的,早已吐得唏哩嘩啦,不省人事。

  人堆之中,只有一人定力驚人,竟仍能站立如常,臉色雖隱透青黑,但神色鎮定,定眼一望,竟是開封府尹包大人。

  只見包大人利眉緊蹙,環視一圈,提聲道:「王朝、馬漢、張龍、趙虎何在?」

  「大人,屬下在此……」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只見四大校尉連咳帶喘地從地上爬起,臉色和地上眾人同屬一科,屬青綠色系。

  包大人一皺眉:「展護衛何在?」

  「屬下在!」清朗嗓音從高處傳來。

  眾人抬眼一望,只見一抹紅影踏空而至,身如驚鴻,迅如閃電,好一身絕世輕功。

  只見展昭面色如常,雙眸清明,落地抱拳恭敬道:「啟稟大人,郭公公已在屬下護送之下安然回宮,請大人放心。」

  包大人定定瞅了展昭面容一眼,黝黑臉皮微微動了動,點了點頭道:「有勞展護衛了。」

  「屬下分內之事。」

  包大人點了點頭,又轉頭四下望瞭望,疑惑道,「公孫先生?」

  「學生在……」

  只見公孫先生從包大人官轎之後步出,神情如常,只是在口鼻處圍了一條布巾,定眼一看,竟是一條腰帶。

  此次不僅是包大人,連四大校尉的臉皮都不由微微一抽。

  包大人環顧眾人,點了點頭正色道:「隨本府去看看老夫人。」

  眾人點頭,隨包大人一起來到李後轎前。

  可待眾人定眼一看,卻都有些哭笑不得。

  只見轎前左側範瑢鏵雙目赤紅,乾咳噴嚏不止。

  素轎轎簾高挑,李後端端坐在轎內,雙目緊閉,手掌順胸,臉色雖有些泛白,但與其餘眾人相比,自是好了幾倍不止。右側金虔,臉上蒙了一塊面巾,正撩著衣擺下襟為轎中人呼呼扇風,邊扇口中還大獻殷勤道:

  「老夫人哪,您剛剛吃的那顆,可是咱嘔心瀝血煉製的『清心丸』,可謂是『有病治病、沒病養身』的大補藥啊!只要您吃了藥,一會兒就能緩過來。咱現在先透透風,換換氣,您要是還有哪兒有不舒服,趕緊告訴咱,咱立刻就去請公孫先生來為您診脈——」

  「咳咳……」公孫先生乾咳兩聲。

  金虔這才瞄到包大人一行,趕忙束立身形,躬身抱拳:「屬下見過大人!」

  包大人臉皮又隱動兩下,上前施禮道:「姑母可還安好?」

  聽到包大人聲音,李後才緩緩抬頭,微微笑了笑道:「賢侄不必擔心,老身一切安好。」

  包大人點點頭,又轉向範瑢鏵道:「范賢侄可還安好?」

  「咳咳,有勞包大人費心,瑢鏵……還好。」范瑢鏵邊咳邊回道。

  包大人這才緩下臉色,轉身提聲道:「來人,備轎,打道回府!」

  「屬下遵命!」身側幾人同時抱拳道。

  開封府眾人得令,於是立即整頓隊伍,準備入城回府。

  可奈何眾人手煙霧所害至深,好些侍衛連站也站不穩,足足折騰了一個時辰,欽差隊伍才恢復原來隊形,晃晃悠悠向城內開拔。

  倒是在這一個時辰之內,眾人皆聽到幾句寓意頗深對話。

  「公孫先生,明日還煩請先生為本府備上幾張遮面布巾,以備不時之需。」

  「大人所言甚是,學生也覺有此必要。」

  「……嗯,也為王朝他們備上幾條吧。」

  「學生明白。那展護衛呢?」

  「展護衛……」

  「……大人。」

  「……自然也要備上。」

  「學生明白……」

  *

  待包大人欽差隊伍匆匆歸至開封府衙,已是黃昏時分。草草將人員安排妥當,包大人便急忙召集幾名心腹及李後母子於花廳商議大事。

  花廳之外,四大校尉嚴陣以待,專心守備。花廳之內,李後正中落座,範瑢鏵、包大人、左右分立,公孫先生、展昭守在包大人身側,金虔無處可站,只得不情願站在範瑢鏵身側一尺遠處。

  李後面色陰凝,一雙盲目毫無光彩,定定望向包大人方向道:「包卿,此次郭槐前來,莫不是……」

  包大人臉色沉黑,抱拳道:「啟稟太后,那郭槐怕是已猜到太后身份……」

  李後皺眉,沉吟半晌,緩緩道:「包卿將哀家身份隱瞞得如此隱秘,那郭槐竟還能探到哀家身份……難道這郭槐當真如此神通廣大?」

  包大人望了李後一眼,皺眉想了想,側身道:「不知公孫先生有何高見?」

  公孫先生撚須沉思片刻,抱拳上前道:「太后與大人不必太過憂慮,依學生看,郭槐今日城門出迎,反倒露出了破綻!」

  眾人一聽,頓時一愣

  只見包大人抬眼直望公孫先生,鄭重道:「先生請細說。」

  公孫先生點點頭,繼續道:「郭槐今日城門所為,目的無非有二。其一,假請安之名,行認人之實。但在學生看來,此舉實是下下之策。」

  說到此處,眾人皆是有些不解,都莫名望向公孫先生。

  只見公孫先生微微一笑道:「郭槐想趁問安之際,以確認太后身份。若是見到太后,自然最好,可若是開封府上下拼死不讓他見,他也能確定太后身份。此計本是一石二鳥之計,但郭槐又豈能料到,突然冒出一出『抓刺客』的戲碼,將他的精心計畫全盤打亂。」

  說到這,公孫先生臉上笑意更重,鳳眼飄向金虔,微微壓低聲音道:「其實莫說是郭槐,這開封府上下,誰又能料到——」

  霎時間,眾人目光如炬,燦燦射向金虔,一時間,屋內悄無聲息,心跳可聞。

  金虔只覺頭皮發麻,偷眼環視一周,但見眾人臉色不善,眼皮一抽,趕忙自救道:「公孫先生所言甚是,所言甚是!不知這其二是——」

  公孫先生鳳眼一眯,收回目光,繼續道:「其二便是這郭槐想借今日之舉暗示大人,我等所作所為都在郭槐監視之下,並以此威脅大人莫要輕舉妄動。只是此種做法也是自暴其短。」

  眾人又是不明。

  範瑢鏵皺眉疑惑道:「先生此話又當何解?」

  公孫先生撚須道:「小王爺,若你是郭槐,早已確信太后身份,該如何應對?」

  「這……」範瑢鏵纖眉微蹙,頓了頓,抬眼道,「定是殺人滅口,以絕後患。」

  公孫先生微微點頭道:「可那郭槐卻並未路途之上殺人滅口,這恰是表明郭槐對太后身份並不確定,所以才想出這『認人』之策。」說到這,公孫先生又是一笑,「想這一路之上,行程半月之久,可郭槐卻是連太后身份也無法確定,還要勞動他老人家親自來探。想這郭槐手下的一眾耳目,探聽功夫也不過爾爾。」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不由一樂,包大人、李後臉色皆緩,金虔更是險些噴笑出聲,心道:

  原來這老槐樹今日擺這麼大排場,感情不過是虛張聲勢而已。

  嘖嘖,可惜啊可惜,卻被這公孫竹子一語道破。

  就見包大人點頭道:「聽公孫先生一言,果然豁然開朗。那不知依先生高見,此時該如何是好?」

  公孫先生聽言臉色一正,抱拳肅然道:「大人,依學生所見,此案定要早早搜齊人證,早審早結才好,遲則生變!」

  包大人點點頭道:「本府也是如此考慮,此案是宜快不宜慢,宜急不宜緩。」

  「此話何解?」李後問道。

  包大人躬身回道:「稟太后,太后若想沉冤昭雪,一需物證,二需人證。物證金丸雖已備,但人證陳林與八王二人,我等尚未得見,若是讓那郭槐與劉後先行一步,微臣恐怕這兩名人證不保。」

  李後一驚,呼道:「包卿是說,那郭槐和李後會加害這二人?」

  包大人垂首道:「微臣不敢妄言。只是這郭槐與劉後二人,權傾朝野、耳目眾多,勢力盤根錯節,不可小窺,我等不得不防。」頓了頓,又道,「此刻當務之急,就是請見陳林公公及八王千歲,待人證物證一全,便立即稟報聖上,請聖上做主。」

  公孫先生抱拳道:「大人所言甚是!」

  包大人點點頭,提聲道:「王朝、馬漢,張龍、趙虎!」

  「屬下在!」四人同時進門抱拳道。

  「即刻備轎,本府現要立即進宮,會見陳林陳公公。」

  「屬下遵命!」

  吩咐完畢,包大人又向李後施禮道:「太后一路辛苦了,請移駕廂房休息。」

  李後點點頭:「有勞包愛卿了。」

  公孫先生定定望著兩人,卻突然臉色一變,呼道:「且慢!」

  包大人疑惑,問道:「公孫先生?」

  只見公孫先生鳳眼定定望向李後,又轉向包大人,沉聲道:「大人,那郭槐今日明探不成,定然再生他計,只怕這下一計,便是陰損招數了。」

  包大人聽言,頓時雙眉一緊。

  範瑢鏵不由一驚,臉色微變道:「公孫先生此言,莫不是說娘親性命有憂?」

  公孫先生沉吟片刻,緩緩道:「這倒未必。太后此時乃是包大人遠方姑母身份,與郭槐、劉後、聖上皆毫無牽扯,無名無份,郭槐何懼之有?學生擔心的,乃是另一物的安全。」

  李後臉色一變,道:「公孫先生所說的可是金丸?」

  公孫先生點頭道:「那金丸正是關鍵縮在!金丸若在,則可證太后身份,金丸若無,則太后身份無法證明。到時,即便是陳林公公、八王千歲皆與太后相認,但無物為憑,怕是難以堵天下悠悠眾口,太后正名怕也是無望。」

  展昭雙眉緊蹙道:「先生是說,那郭槐會派人前來盜取金丸?」

  公孫先生先是點頭,後又緩緩搖頭。

  眾人一見,皆是納悶非常。

  範瑢鏵開口問道:「公孫先生,你這是為何?」

  公訴先生皺眉道:「劉後也有金丸,自然知道李後手上金丸意義非常,所以學生料想郭槐會派人前來盜取金丸;但那郭槐連李後身份也未曾酌定,又豈能得知金丸已在我等手中?所以學生所猜所想,不過是依理推斷,或許有所偏頗。」

  包大人皺眉片刻,沉聲道:「雖說如此,但公孫先生所想也不無道理,這金丸——還是要妥當安置才好。」

  李後聽言,也覺事關重大,趕忙從懷中掏出置金丸的錦袋道:「那依公孫先生所見,這金丸該置於何處?」

  眾人一聽,頓時也犯了難。

  若知這開封府上下,是出了名的勤儉節約、兩袖清風,唯一值錢的就只能算是那柄尚方寶劍和三口禦鍘了。只是這四樣東西,雖然名堂不小,但卻是無法買賣——說白了,就算有人敢賣,也無人敢買,自然也沒什麼賊偷惦記。

  所以這偌大一個開封府,卻是連個放財務的庫房都沒有,更別提什麼藏寶物的密室之類了。

  如今這憑空冒出一枚金丸,該放置何處?

  眾人是你瞅瞅我,我瞅瞅你,最後又瞅向了公孫先生。

  公孫先生不愧為開封府首席智囊,鳳眼一轉,就想到了點子:

  「讓人貼身攜帶,再令人貼身保護,自然萬無一失。」

  主意是不錯,可是讓誰攜帶這枚危險係數極高的金丸?

  眾人將目光移向李後,但又同時暗暗搖頭。

  拜託,這位可是眾矢之的,金丸放在她身上,這不是敲鑼打鼓招人來搶嗎?

  眾人目光有移向包大人——

  每日上朝,退朝、出行、搜證,這幾日還要會見陳林公公、八王千歲,如此繁忙,萬一一個不小心,把金丸丟了怎麼辦?

  目光再移向公孫先生——

  足智多謀,心思縝密,自是上上之選,只是——這幾日乃是非常時期,公孫先生怕是要貼身陪伴包大人左右,出鏡率太高,不太保險啊。

  於是眾人眼眸又移向四品御前帶刀護衛——

  武藝高強,無人匹敵,同是上上之選。但是……若是真有刺客盜賊來犯,展護衛是該保護金丸為先還是以保護太后為先?再說,刀劍無眼,萬一展護衛一個不小心,被刺客劃破了衣襟,金丸掉了出來,豈不是被刺客撿了個大便宜?

  眾人暗歎一口氣,又將目光移向了金虔——

  心眼多、腿腳快……

  但怕就怕心眼太多,腿腳太快,這金丸若是到了此人手裡,怕還沒捂熱就被拿去換了銀子也說不定……

  所以,當眾人目光射向範瑢鏵之時,目光中皆蘊含了同一種資訊:

  小哥,就是你了!你就認了吧。

  「還是勞煩小王爺吧。」公孫先生一錘定音。

  範瑢鏵自是不敢推託,恭敬接過錦袋,仔細揣在懷裡,正色道:「瑢鏵定然捨命保護金丸。」

  水眸凜然,纖腰挺直,少年此時確顯出幾分英雄本色。

  眾人皆是精神一振。

  就聽包大人提聲命令道:「展護衛、金捕快聽令,本府命你二人貼身保護小王爺安全,若是小王爺稍有閃失,為你二人是問!」

  「屬下遵命!」展昭抱拳高聲道。

  「……屬下遵命!」金虔暗自哭喪著臉回道。

  貼身保護?

  也就是說要做24小時的貼身保鏢……

  和一隻最近脾氣異常古怪的貓兒一起保護一位異常聒噪的「老媽子」?!

  莫說24小時,怕是不到兩個小時咱就要陣亡了……

  老包啊老包,你莫不是嫌咱的□□效果太過「驚歎」,所以趁機報復吧……

  **

  小小番外:

  括弧中為老包和公孫竹子對話的真正含義,貨真價實,絕無虛假——

  「公孫先生,明日還煩請先生為本府備上幾張遮面布巾,以備不時之需。」

  (公孫先生你倒是聰明,解下腰帶做面巾,可咱這是官服的腰帶,豈能說解就解?!)

  「大人所言甚是,學生也覺有此必要。」

  (學生失慮了,回去立馬給大人準備。)

  「……嗯,也為王朝他們備上幾條吧。」

  (王朝他們也挺慘的,別忘了給他們備幾條。)

  「學生明白。那展護衛呢?」

  (王朝他們都有了,難道不給展護衛準備?)

  「展護衛……」

  (這展護衛也太不像話了,自己一溜煙就跑了,也不顧咱們大家的死活,最起碼也該把本府一起帶離危險區域啊!本府很生氣,後果很嚴重!不給他準備了!)

  「……大人。」

  (這不太好吧,以後咱們的身家性命還指望展護衛保護呢!)

  「……自然也要備上。」

  (公孫先生一語驚醒夢中人,本府一時失察,竟忘了這展護衛無論如何是不能得罪的,定要為他備上一條,要品質好的!)

  「學生明白……」

  (大人英明。)

   呵呵,純屬惡搞,娛樂就好……


第53章 第七回 守夜無險卻有驚 花廳再謀定險招

  弦月當空,掌燈時分,開封府衙三班院之內是人頭攢動,熱鬧非常。隨包大人出行陳州的一眾衙役、捕快都平安歸來,大家自然要為此次出行的弟兄們接風洗塵。

  鄭小柳巡街歸來,剛入院門,便被一眾衙役圍在正中,七嘴八舌道:

  「小柳啊,這回和你同屋的金虔可是露了大臉了!」

  「陳州智擒安樂侯,還有在西華說書,哎呀,可都幫咱們包大人大忙了!」

  「以前這這立大功的事,只有展大人和四位校尉大人才能攤上,哪能輪得上咱們這些捕快衙役的?如今這金虔可真是給咱們這些捕快、衙役長臉了!」

  伙房的王大嬸也擠了過來,吆喝道:

  「來來來,小柳,這晚紅燒肉端好了,捎回屋去,我剛瞅見這金小子,臉色也不好,咋又比以前瘦了,趕緊給他補補。」

  「就是、就是,我剛看見金虔回屋了,那臉咋白得像個鬼似的,你把這個煎餅也帶回去,趕緊看看金虔,莫不是生病了。」

  「還有這些也帶上……」

  於是鄭小柳還未明白是怎麼回事,就左手被塞了一碗紅燒肉,右手被塞了一疊大煎餅,脖子上還被圈了好幾條大蔥,被眾人推推搡搡塞進了自己屋子。

  立在屋中半晌,鄭小柳才回過神來,趕忙放下手中的物品,滿面喜色沖進內屋,高聲道:「金虔,你總算回來了,俺跟你說啊……嘎!」

  話音啞然而止。

  鄭小柳瞪著溜圓的豹子眼,定定望著屋內之人。

  只見屋內之人,細腰瘦背,滿面頹色,就像剛剛那個誰說得一樣:臉白得咋跟個鬼似的。

  而且更令鄭小柳詫異的是,這金虔正在臉色慘白地、奮力地、努力地、專心致志地……捲舖蓋卷……

  莫不是要捲舖蓋跑路了吧?

  「金、金虔,你這是幹嘛?」

  半晌,鄭小柳才找回舌頭,吞吞吐吐問道。

  「小六!」金虔聞聲抬頭,手下三下五除二將鋪蓋卷系牢,跳下床鋪走到鄭小柳身側,抬手拍了拍鄭小柳肩膀正色道,「你回來的正好,咱有些話正要找你交代呢!」

  難得見到金虔如此鄭重面色,鄭小柳也不由一怔,趕忙點頭道:「金虔你說,俺一定照做。」

  金虔長歎了一口氣,面色凝重道:「所謂人有旦夕禍福,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哎?什麼味兒,這麼香?」

  「哎?!」鄭小柳頓時一愣。

  只見金虔吸著鼻子,噌噌噌幾步竄到外屋,一見桌上的紅燒肉,頓時雙眼一亮,一屁股坐在桌邊,毫不客氣抓起筷子就往嘴裡送,邊吃邊嘀咕道:「香而不膩,肥而不油,如此手藝,定是伙房王大嬸的絕活;這煎餅不軟不硬,不焦不燥,定是陳捕快他媳婦的手藝;這大蔥,嘿,定是小山東送來的……」

  「金、金虔……」鄭小柳臉皮有些不受控制抽動。

  「小六,站那麼遠做什麼?一起吃啊!」

  鄭小柳暗歎一口氣,板起臉色,挺直腰板,高聲道:「金虔,你到底想說啥?」

  「唔……對對對……」金虔又往嘴裡塞了兩塊肉,才抹抹嘴皮,站起身,又恢復鄭重面色道,「小六,想咱們倆同屋數月,情誼頗深,咱走後,若是小六哥你遇上了啥困難,咱怕是也幫不上了……」

  「金虔?!」鄭小柳大驚,「你說啥呢?!」

  金虔垂下眼簾,微微搖頭,慘白面容之上漫上痛不欲生之色,緩緩道:「我床頭直對第五塊轉左下第一塊磚右下第八塊磚後是空心的,裡面有咱存的五十六文錢,小六哥你若是哪日急需用錢,儘管拿去……金虔不才,只能做到如此了。」

  「金、金虔……」鄭小柳越聽越不對勁,眼睜睜看著金虔緩緩走進內屋,背起鋪蓋卷,緩緩向屋外走去。

  心頭不祥預感越來越重,可偏偏腿腳卻如生了根一般,半分無法移動。

  只見金虔背起裡三層、外三層的鋪蓋卷,推開房門,仰望蒼穹,口中喃喃道:「青山常在、綠水長流,小六哥,後會有期了……」

  話音未落,身影一晃,已如煙霧一般,飄渺無蹤。

  「金虔!」鄭小柳臉色大變,直沖出門大喝,只見屋外涼風習習,樹影渺渺,哪裡還有金虔身影。

  「金、金虔,你去哪了,倒是和俺說清楚啊……」鄭小柳四下遍尋金虔不到,不由心頭大急,高聲呼喊。

  隔壁宿屋探出一顆頭顱,莫名道:「小柳,你瞎嚷嚷些什麼?金虔被派去與展大人一起保護證人,過幾日就回來了!」

  「啥?!」鄭小柳頓時黑線滿面。

  只是如此……

  那為啥搞得好似交待後事一般?

  *

  交待後事?

  對金虔來說,雖不中,亦不遠矣!

  此種緣由,皆是由御前四品帶刀護衛的一句話而起:

  「小王爺,屬下考慮再三,還是煩請小王爺暫住屬下房內,以保王爺安全!」

  好!非常好!一片大好!

  如此一來,一個聒噪的老媽子王爺、一隻「禦貓」、還有咱堂堂未來人,竟全要擠在開封府的「貓窩」裡。

  好好的床鋪睡不成,反倒要窩到「貓窩」裡打地鋪……再想想同屋的兩位人物……嘖嘖,怎一個「慘」字了得!

  倒是范瑢鏵小哥聽言,興奮異常,忙不迭得點頭稱好。

  嘖,「禦貓」粉絲團的成員,向來沒什麼節操,金虔可以理解。

  可恨的是,當展昭一雙黑爍眸子轉向自己,問道:「金捕快以為如何?」之時,金虔自己也是非常沒節操趕忙點頭稱道:

  「展大人所言甚是!」

  唉,看來儘管適應良久,咱對「美貓計」仍是沒啥抵抗力。

  所以,當金虔卷齊鋪蓋,交待完畢後事,來到展昭房門之前之時,仍處在深切自我反省中。

  「金捕快,來了為何不進屋?」屋內突然傳出展昭聲音道。

  金虔這才回神,抱拳進屋道:「屬下叨擾了。」

  推門而入,頓覺眼前一亮,物品俱物排列整齊,一室整潔,繞鼻草香,眼珠再轉,只見範瑢鏵一臉局促坐在桌旁,展昭身形筆直守在一側,兩人見到金虔,同時一愣。

  「小金,你背上的是……」範瑢鏵詫異道。

  「金捕快,你這是……」展昭也是有些不解。

  金虔咚的一聲放下鋪蓋,理所當然回道:「回小王爺、展大人,這是屬下的鋪蓋。」

  「鋪蓋?」范瑢鏵水眸圓瞪道。

  金虔一邊解開鋪蓋卷,一邊道,「這是蚊香,這是竹枕,這是鋪在底層的氊子,防潮的;這是兩張褥子,唉,這地上可涼啊,也不知鋪兩層行不行——還好咱帶了兩張被子,不行就再鋪一層……」

  「金捕快,」展昭突然出聲道,「你剛剛說回屋取些重要物品,難道就是這些?」

  金虔停下手,抬頭望向展昭正色道:「展大人明鑒。這鋪蓋自是重要非常!包大人命屬下與展大人貼身保護小王爺,屬下自當盡心竭力、日夜不息。晚上展大人與小王爺一同睡床,屬下只能打地鋪——哎呀,屬下自小怕冷,若是不把鋪蓋準備齊全,萬一著了涼……」

  「且慢!」展昭與範瑢鏵同時高聲喝道,「瑢鏵(展某)何時說要與展大哥(小王爺)一同睡床了?!」

  「哈?」金虔被吼得莫名其妙,抬眼望向兩人。

  兩張風情各千的俊臉皆有些發黑,直直瞪著金虔。

  「我二人同睡一床,成何體統?!」兩人又同時異口同聲道。

  「嗯哈?」金虔更是莫名,脫口道:「王爺和展大人二人皆為男子,同睡一床有何不可?況且包大人要展大人貼身保護小王爺,同睡一床,才可盡貼身保護之責啊。」

  心中卻道:難不成要咱和如此美色同擠一床?

  你倆多危險啊……

  咱也是為你們好,嘖,真是不識好人心!

  「咳咳,小金……」范瑢鏵水眸泛出無奈,「瑢鏵的意思是……那個,展大哥不必如此貼身保護吧……」

  「金捕快,」展昭也恢復正色,介面道,「展某的意思是,小王爺身份尊貴,怎可與我等同擠一床?」

  金虔圓瞪著一雙細目,瞅瞅這個,瞧瞧那個,只見範瑢鏵膚若凝脂,風華絕代,展昭玉樹臨風,俊雅無雙……

  嘴角不覺上勾一絲詭異弧線:

  嗯……

  有幾個不安分的細胞正處在原因不明的興奮狀態中……

  范瑢鏵和展昭只見眼前金虔目光灼灼,直刺心肺,就覺脊背陣陣發涼,如芒刺在背,渾身不舒坦。

  半晌,還是展昭肅起臉色,打破沉默道:「小王爺一路勞頓,請先行歇息,屬下與金捕快將徹夜守備,無需床鋪。」

  「這……」範瑢鏵面容顯出難色。

  「展大人?!」金虔頓時回神,愕然道。

  「金捕快可有異議?!」展昭淡然瞥來一眼。

  「屬下的意思是……展大人所言甚是、甚是……」金虔趕忙堆起一個笑臉恭維道。

  「那……」範瑢鏵望了展昭面色一眼,暗歎了一口氣,躊躇步向床邊,緩緩道:「那有勞二位了……」

  「王爺請早些歇息。」展昭抱拳道。

  範瑢鏵臥身躺好,拉開被卷,又回頭瞅了瞅屋內紅影,幽幽道:「有勞展大哥了……」

  「屬下分內之事。」展昭回道。

  水眸又移向金虔:「小金,晚上夜風涼,你若是冷,就把被子披在身上,蚊子要是太多,你別忘了點蚊香,要是實在熬不住……」

  金虔頓覺腦殼一陣劇痛:完了完了,絮叨老媽子現身了……

  「王爺,金捕快乃是展某下屬,展某自會安排妥當,王爺不必掛心,還請王爺早些歇息吧。」

  展昭清朗聲線響起,頓時止住了范老媽子的鎖魂魔音。

  「那瑢鏵先歇息了……」許久,才從床鋪之中幽幽道出一句。

  金虔頓時感激涕零,趕忙卷起一張被子湊到展昭身側討好道:「展大人,這被子您披在身上,保暖防潮,一舉兩得啊。」

  展昭懷中抱劍,腰杆筆直坐在桌邊,頭也未回道:「金捕快不必費心,展某無需此物。」

  嘖……

  金虔討了個沒趣,只好摸摸鼻子退了回來,疊起被子,默然坐在一旁。

  不多時,便聽範瑢鏵綿長呼吸緩緩傳來,直聽得金虔昏昏欲睡,終是開始頻頻打盹,夢會周公。

  只見金虔腦袋左點、右點、前點、後點,最後猛然向後一仰,險些翻倒在地。

  哎呦!

  金虔豁然驚醒,使勁眨了兩下眼皮子,四下張望,心道:

  嘖嘖,好險好險,這若是一個不小心睡過去了,讓那貓兒抓個正著,可就不太妙了……

  可當金虔瞥向屋內那抹筆直身影,卻發覺那人卻是毫無聲息,動也不動。

  嗯?這貓兒咋連個動靜都沒有……

  啊呀!莫不是堂堂南俠早已練就了坐睡神功,已經睡死過去?

  想到這,金虔細眼轉了轉,躡手躡腳蹭到展昭身側,定眼一看,不由滿面黑線。

  之前還聲稱要徹夜守備的四品護衛大人,此時卻是雙目緊閉——

  金虔臉皮一抽,心道:好你個貓兒,不讓咱睡,自己卻在這裡偷偷打盹,實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想到這,金虔心頭更是不忿,捏了捏拳頭又向前湊了幾分,可這一湊,卻是讓金虔呆了……

  只見皎潔月色之下,眼前俊顏更顯清逸,劍眉飛鬢,長睫如扇,鼻骨秀直,薄唇淡澤,綿長呼吸隱繞淡草清香,攝人心魂……

  金虔只覺呼吸一滯,心跳偷停半拍,趕忙後撤一步,四下張望——

  又見窗外夜色如水,纖雲無塵,銀光透樹,影映西窗,好一派「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情調……

  心跳好似戰鼓一般隆隆擂起,直震得金虔頭皮發麻,手腳發抖,自是不敢再在此危地逗留片刻,趕忙竄回原位,端直正坐,喃喃默念道: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都是月亮惹得禍——嘖嘖,不對、不對,應是——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色不異空,空不異色,□□,空即是色……」

  定力!定力!

  穩住!穩住!

  可惜金虔只顧埋頭苦背菩薩心經,卻錯過了緩緩睜啟星眸中劃過的一絲笑意。

  *

  也不知是第幾百遍的心經起了效用,金虔總算是穩住心神,但卻是扛不住周公召喚,趴在桌上睡死了過去。

  這一睡,就睡到了日上三杆,豔陽高照。

  待金虔睜開雙眼之時,卻驚異發現,自己竟是好端端地躺在被窩裡。

  啊啦?

  猛然起身,圓瞪雙目,金虔半晌才回想起來,自己應是在御前四品帶刀護衛的房裡——打地鋪。再環視一周,卻發現屋內除了自己之外,竟再無一人。

  莫說這屋的正主不見蹤影,就連本應睡在床鋪上的范小王爺也早已不見,床鋪上更是整整齊齊。

  金虔心頭一驚:

  此種狀況,只有一詞可表:曠工!

  完了完了,此次定會被冠個「消極怠工」的惡名。

  嘖嘖,咱費力維護的勤勞上進、無私奉獻的優秀員工形象啊……

  金虔手忙腳亂從地鋪中爬起身,拽了拽衣服,就一頭朝門口沖去。

  可剛到門口,就見房門「吱紐」一聲開啟,走進一人,險些和金虔撞個滿懷。

  「小金?」進門之人有些驚訝,「你醒了?」

  「小王爺?」金虔更是驚訝,「你怎麼……」話說了半句,突然金虔心思一轉,趕忙後退一步,躬身施禮道,「屬下失職,請王爺、展大人責罰!」

  「失職?展大人?」范瑢鏵水眸中顯出不解,不由回頭望向身後之人。

  倒是他身後人聽到,出聲道:

  「好你個小子,你也知道你失職啊?」

  「拜你所賜,我們哥倆可是一整夜都沒睡成……」

  金虔聽得兩人聲音,不由臉皮一抖,抬眼一看,只見範瑢鏵身後隨有兩人,身著校尉官服,腰配闊葉刀,正是張龍、趙虎兩位校尉。

  只是此時二人卻沒了平日的威風,都黑著臉,還掛著兩雙深邃的黑眼圈。

  而本應出現於此的某位護衛大人卻是蹤跡全無。

  咦?

  金虔納悶。

  只見範瑢鏵微微搖頭笑道:「張大哥、趙大哥,莫要調笑小金了。」邊說邊將金虔拽回裡屋,繼續對金虔笑道,「是展大哥早晨臨出門之時交代的,說金捕快一路太過辛苦,讓你多睡一陣,莫要吵你。」

  「啥?!」金虔聽得此言,細目赫然繃大,幾乎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症狀。

  只見趙虎滿面不悅嘀咕道:

  「昨夜護大人進宮見陳林公公,人未見到也就罷了,還被把門的小太監耍了半晚上,生生白等了好幾個時辰,好容易回到府裡,又被命令前來保護小王爺……」

  說到這,還哀怨地抬頭瞅了金虔一眼,繼續道:「金捕快你睡得倒是舒服,可咱哥倆可是在門外幹吹了半晚上的冷風……」

  張龍走到金虔地鋪之前,打量一番,忿忿望了金虔一眼,道:「金捕快,你這地鋪睡起來可是舒服的很哪!又是油氈,又是被褥,呦!連蚊香都備上了……」

  油氈?被褥?蚊香?

  金虔趕忙兩步上前,定眼一看,不由一愣。

  剛才一時慌亂,竟是沒發現,此時細細一看,卻見這地鋪,果然是油氈鋪底,兩層被褥墊上,鋪得妥妥當當,旁側還放了一圈燃了半截的蚊香。

  就聽範瑢鏵一旁也詫異道:「小金,你這地鋪看起來比那床鋪還舒服啊……」

  「這地鋪……」不是咱鋪的……吧……

  金虔臉皮隱隱抽動,回想半晌,也未憶起自己曾有鋪地鋪之舉。

  問題是,不是咱鋪的,是誰鋪的?

  聽范老媽子的話音,貌似不是他,更不可能是張龍、趙虎二人——

  那這鋪地鋪之人——豈不是呼之欲出?!

  金虔頓感一個冷顫從頭頂尖抖到腳底板,明明是豔陽高照,卻生生出了一身冷汗……

  再說屋內其他三人,見金虔突然臉色大變,垂頭不語,只道是金虔心頭自責,但見那消瘦身形有些不穩搖晃,好似一陣風就能吹倒了,心頭也有些不忍。

  「小金你身體單薄,多睡睡也是無妨……」範瑢鏵上前寬慰道。

  「金捕快,其實我們哥倆少睡一兩個晚上也無妨……」趙虎撓了撓頭皮道。

  「好了好了!」張龍上前拍了金虔後背一掌,乾笑了兩聲道,「都是自家兄弟,幫你守夜也是應該的,無妨、無妨!」

  可金虔卻是對幾人話語充耳不聞,依舊臉色凝重,皺眉不語。

  另外三人見金虔臉色愈來愈差,三人你瞅瞅我,我看看你,竟是不敢再言。

  一時間,屋內寂靜一片。

  「咚咚」

  突然,屋門叩響,一個衙役推門而入,抱拳道:

  「大人回府,請各位花廳議事。」

  「知道了。」張龍、趙虎同時回道,又同時轉頭望向金虔。

  只見金虔已然回神,恢復常色,抱拳對範瑢鏵道:「您請。」

  三人這才松了口氣,趕忙出門匆匆向花廳走去。

  只是三人走得太急,未曾聽到身後金虔喃喃自語:

  「想咱一個堂堂現代人,竟受不住古代工作壓力,出現了精神分裂、半夜夢遊之症……啊呀,幸好只是夢遊鋪了個床鋪,沒摸到貓兒的身上、也沒摸到范老媽子的鋪上,尚未鑄成大錯,好險好險!……嘖,這半夜夢遊的病症,能不能根治啊……待會兒回去翻翻醫書才是當務之急……」

  *

  四人受包大人之命,匆匆來到花廳。

  花廳之內,李後、包大人、公孫先生、展昭、王朝、馬漢幾人皆已到齊,見四人入廳,便命人關門鎖窗,一派神秘氣氛。

  金虔站在廳角觀望,只見包大人、公孫先生與展昭三人臉色皆是凝重非常,便知情形不對,果然,包大人一開口,便是大煞風景之詞:

  「啟稟太后,那郭槐如今已下狠招,情形怕是對太后大為不利!」

  李後聽言不由驚道:「包卿何出此言?!」

  包大人面色凝重道:「昨夜微臣進宮約見陳林陳公公,但卻未見到陳公公之人;今日一早,微臣又去八王爺府求見八王千歲,卻也未見到八王一面。」

  「包卿的意思是……」李後皺眉道。

  包大人抬眼望了李後一眼,雙眉緊蹙道:「微臣未能見到陳林公公,是因傳話太監聲稱陳公公外出未歸,太后,那陳公公此時已是聖上近侍太監,為何半夜三更還未回宮?微臣揣測,怕是那內宮內的大小太監,早已受了郭槐之命,阻礙微臣與陳公公相見。」

  「那八王那裡呢?」李後急聲追問道。

  包大人暗歎一口氣道:「今日早朝剛退,微臣便急忙去拜見八王千歲,可待抵達王府,卻得知八王今日一早便被劉後傳入宮中,陪駕數日,怕是這幾日之內都無法歸府。」

  「那豈不是二位人證皆無法得見?!」李後呼道。

  包大人皺眉不語,半晌才沉聲回道:「正是如此!」

  李後身形猛然一顫,緊閉盲目,許久才緩緩道:「包卿可有對策?」

  包大人利目閃了一閃,依舊沉眉不言。

  「包卿?!」李後盲眼開啟,定定望向包大人方向提聲道。

  「娘親……」範瑢鏵趕忙上前,握住李後雙手道,「娘親莫要焦急,瑢鏵相信包大人定有良策。」

  公孫先生見狀,躊躇片刻,抱拳上前道:「啟稟太后,那禁宮之中,皆是劉後、郭槐勢力,如今若想見到陳公公與八王爺二人,怕是難上加難,不過那劉後與郭槐即使權勢再大,也不能終生將八王千歲留在宮中!為今之計,只好靜觀其變,才好……」

  「那依公孫先生之意,該等多久?」李後歎了口氣,出聲打斷公孫先生話語道。

  「這……」公孫先生皺眉道,「學生不敢斷言。」

  「七日!只需七日!」包大人突然出聲道。

  眾人皆是一愣。

  「七日?」李後疑惑道。

  「七日?」公孫先生也是一臉不解,目光移向包大人。

  只見包大人神情堅定,利目如電,黑面之上隱顯凜然之氣:

  「只需再等七日,微臣自能見到陳公公與八王千歲二人!」

  公孫先生直直望向包大人,神色猛然一變,驚呼道:「大人,你莫不是……不可,此舉兇險異常,若是一個不慎,怕是會有誅滅九族之罪!」

  「公孫先生!」包大人回首道,「先生也曾說過,此案不可拖遝,遲則生變,若是不趁七日之後機會,本府怕是再難有此良機!」

  「大人!」公孫先生焦急萬分,一張儒面竟佈滿薄汗,「望大人三思!」

  包大人微微搖頭:「本府主意已定,公孫先生莫要多言。」

  公孫先生頓時語滯,目光一轉,望向一旁紅衣護衛道:「展護衛,你也勸勸大人!」

  展昭劍眉蹙緊,舉步來到包大人身前,黑爍眸子定定望著黑面青天,薄唇開啟幾次,才緩緩出聲道:「大人……望大人三思……」

  「展護衛……」包大人抬眼望了展昭一眼,又轉頭望了公孫先生一眼,「公孫先生……」微微一笑道,「本府知你二人乃是為本府著想,但此案事關重大、牽涉極廣,加之郭槐、劉後身份特殊、勢力盤結,本府若不出此險招,怕是無法為太后翻案平冤……」

  「大人……」公孫先生歎了一口氣,「既然大人主意已定,學生自當願效犬馬之勞。」

  「大人……」展昭垂下眼簾,抱拳道,「屬下自當追隨大人左右!」

  包大人臉上顯出欣慰之色,緩緩點了點頭。

  他三人在那處談的情真意切、感人肺腑,可其餘眾人卻是看得莫名萬分,丈二摸不著頭腦。

  金虔更是臉色發黑,一頭無奈,心道:

  喂喂喂,你們仨人這演的是哪一出啊?多少給咱們這些觀眾解釋一下,才好往下推動劇情吧!

  況且聽公孫竹子和貓兒的意思……

  老包,你莫不是想了什麼陰損招數把咱們一鍋端了吧?!

  李後也是莫名,問道:「包卿,你說只需再等七日便可,其中是何道理?」

  包大人上前一步,抱拳提聲道:「太后在民間二十餘年,怕是已然忘了,七日之後,六月初六,乃是南清宮狄娘娘的生辰。」

  眾人一聽,皆是一愣。

  金虔最是納悶,心道:這狄娘娘是哪位人物啊?她過生日和此案又有何干係?

  就見李後神情恍然,喃喃道:「哀家倒是忘了,六月初六,是皇姐的壽誕啊……」

  就聽包大人繼續道:「如今聖上認狄娘娘為生母,狄娘娘誕辰,聖上自會去南清宮拜賀,到時陳林公公必然隨行,八王千歲也定會回南清宮操辦事宜。」

  金虔此時才明白過來,心道:

  原來這南清宮是八王千歲的住處,狄娘娘便是八王的老婆,也就是如今官方公認當今聖上生母……

  慢著!!

  金虔霎時臉色大變,渾身汗毛倒豎,直直望向包大人。

  只見包大人神色鎮靜,繼續道:

  「聖上為親母賀壽,劉後為免喧賓奪主,從不參加,那時,便是最佳時機。」

  只見李後目瞪口呆,驚異萬分,半晌才反應過來道:「包卿,難道你要在狄娘娘壽誕之時前去拜見八王,請八王為證……這……怕是不妥吧!」

  哪裡是不妥,怕是大大不妙吧。

  金虔此時終於明白剛剛公孫先生與展昭為何臉色大變。

  想皇帝老兒親娘生日,天子親臨,文武百官到賀,場面何等隆重風光,而老包卻偏偏挑那日前去挑刺說:八王爺,皇上親娘已然找到,不是你老婆,而是另有其人,你也不是皇帝老兒的親爹,今日我是來找你老王爺做證的……

  嘖,整個一個去砸場子的……

  就聽包大人抱拳提聲道:「本府並非去請八王千歲為證,而是要將二十多年前冤案盡數告知聖上,請聖上下旨,徹查此案!」

  金虔頓時身形一個不穩,險些撲倒在地。

  撤回前言,撤回前言!

  這根本就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去拼命的!

  如此做法,若是一個不小心,惹惱了八王,惹怒聖上,莫說替李後翻案,怕是連這開封府上下外加你老包的七大姑八大姨都一股腦搭了進去!

  李後此時也是面色有些慘白,一雙盲目直勾勾瞪著包大人,許久才顫聲道:「包卿,此舉未免太過兇險……」

  包大人搶前一步,凜然正聲道:「太后,劉後郭槐已施先招,此時已是兇險異常,我等若是不趁此機會行此險招,怕是以後再無良機。到時太后沉冤不得雪,聖上至親不得認,天下公道不得明,于親于善,于公于理,太后與微臣都是難辭其咎!」

  李後定定盲目定定鎖住包大人,雙唇微抖道:「包卿果真要一賭?!」

  包大人猛一抬眼,利目如電,朗聲道:「微臣不是賭,而是信!」

  「信?」

  「微臣信聖上是道明君、信大宋律法、信天下公理、信奸佞小人不得善終、信法網恢恢疏而不漏!」

  一席話語,震懾胸懷,再看室內眾人,自是不同剛才一眾驚疑之色。

  四大校尉雙目爍然,面色凜然。

  公孫先生儒面平靜,鳳眼閃光。

  展昭身形如松,星眸粼波。

  范瑢鏵水眸泛紅,一臉敬佩。

  金虔滿目通紅,汗光滿額,油光鋥亮,心中哀嚎道:

  好你個郭槐、劉後,什麼人不好惹,偏偏惹上這包黑子!如今可好,這包黑子被逼急了,黑臉蛋一沉,一發狠就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戰」的「死」計……

  要命的是,這包黑子偏偏是咱的上司保險加飯票,如今這領導要去拼命,咱這做下屬的,如何還能倖免……

  哎呦呦,看來咱的精神分裂、夢遊之症有加重趨勢……

  李後盲目緩閉又啟,神色愈發鄭重,緩緩頷首道:「包卿所言甚是,哀家一切聽憑包卿安排。」

  「微臣多謝太后!」包大人一抱拳,施禮道。

  說罷轉身凝目,厲聲道:「展護衛聽令,本府命你全權負責太后與小王爺安全,這七日之內不得有任何閃失!」

  「屬下領命!」展昭上前抱拳道。

  包大人點點頭,又緩下聲線道:「展護衛,這七日之內,恐會生變,萬事小心!」

  展昭點點頭,正色道:「大人請放心,屬下定將竭盡全力!」

  包大人點頭,又轉身對李後道:「太后,這七日之內,金丸還是放在小王爺身上,以防萬一。」

  李後頷首道:「哀家明白。」

  包大人緩下神色,想了想,又轉向公孫先生道:「公孫先生,這幾日先生為太后醫治眼疾,可有起色?」

  公孫先生聽言,微蹙雙眉:「回大人,太后眼疾曠日時久,若想治癒,恐非易事,學生醫術不精,數日診治,仍是未有起色。」

  「這……「包大人望向李後,滿面愁色。

  李後卻是微微一笑道:「包卿不必掛心,哀家這雙眼,瞎了已經十餘年了,哪裡是一時半會能治好的。」

  公孫先生想了想,突然轉向金虔道:「金捕快也略通醫術,可有高見?」

  金虔正在暗自尋思自己夢遊之症,突然聽見公孫先生聲音話,趕忙抬首,詫異道:「公孫先生抬舉屬下了,屬下哪有如此能耐。」

  「小金,原來你會醫術?!」範瑢鏵一臉驚喜,急急走了過來,纖手一把握住金虔手臂將金虔半拖半拽拉到李後身側,喜道:「快給娘親看看!」

  「這……」金虔臉皮一抖,望向範瑢鏵,只見眼前少年水眸盈盈,朱唇含笑,不由心神一陣恍惚,趕忙掙脫手臂,退立一旁道:「屬下醫術淺薄,不敢、不敢!」

  「小金!」範瑢鏵眼眸一暗,「你尚未診脈,為何就下斷言?公孫先生都推薦與你,你何必謙虛?俗話說病急亂投醫,你先看看,若是真是無法醫治,再想他法,若是小金你真有醫治之法,娘親豈不是複明有望!小金……」

  「小王爺,屬下這就為太后診脈!請小王爺稍安勿躁!」

  金虔只覺耳膜生疼,嗖地一下竄上前,抱拳呼道。

  再看屋內眾人,皆是無奈搖頭。

  李後抿嘴一笑:「有勞金捕快了。」

  「不敢……」金虔點頭施禮,上前搭住李後脈門,不過片刻,就收回手指,又瞪著細目細細察看李後雙目半晌,才退到一側,垂眼不語,心中暗道:

  嘖,這公孫竹子果然厲害,李後這一雙瞎眼竟被他調理的血脈漸通,只是公孫竹子針灸之術不精,若是加之大師傅所傳的「三十六穴鎮針決」,這太后的雙目定是複明有望……

  只是……

  金虔眼珠子轉了轉,雙眉一挑,抱拳道:「屬下才疏學淺,無能為力。」心中卻道:

  雖說治好太后雙目乃是大功一件,自有大把賞銀從天而降,但若是不小心暴露了咱是「醫仙」、「毒聖」入室弟子的身份,招來仇家,咱的小命恐是不保,到時即便是金山銀山也是無福消受……

  嘖嘖,反正咱現在衣食無憂,無需拿性命犯險,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為妙!

  眾人聽到金虔所言,皆是有些失望。

  範瑢鏵最是明顯,長歎一口氣,水眸淒然望了李後雙目一眼,垂下眼簾不再言語。

  公孫先生皺眉半晌,撚須道:「金捕快也是無法……唉,學生自會再翻查醫術,請太后不必過擔憂!」

  李後緩緩搖頭道:「無妨,還是眼前事要緊。」

  包大人點頭,振作精神,提聲朗然道:「不過七日,七日之後,天道公理,自會昭明天下!」

  包大人此言說得慷慨,說得容易,可他卻萬萬未曾料到,這七日,卻是成了開封府有史以來最難熬的七日。

  事後曾有人戲稱:那不堪回首的黑色七日——啊……


第54章 第八回 開封府七日涉險 南清宮金丸現世

  開封府尹包大人天生臉黑,此乃世人皆知之事。

  但開封府上下一眾捕快衙役也變作黑臉,卻是近幾日之事。

  若說以前汴梁百姓說起開封府的衙差,自是出不了「威風、清廉」二詞,可這幾日,一提起開封府的捕快衙役,卻都只有一句話:「開封府是不是遭了大劫,咋個個臉都黑得跟黑鍋底似的?」

  若問其中緣由,唉……

  一言難盡……

  要真想說個清楚明白,就不得不從六日前那晚開始。

  話說這六日之前,包大人花廳下令,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昭自是不敢怠慢,當晚還未入夜,就立即召集府衙上下捕快,下達嚴令,在七日之內,必須嚴加保護夫子院內包大人二位遠方表親,不得有失。

  一眾捕快衙役向來訓練有素,不用吩咐,也知此二人必定與大案牽連,恐有性命之憂。

  果然,當夜,便有幾名蒙面歹徒翻牆而入,想要殺此二人滅口。

  結果自不必說。

  不過幾名夜行刺客,開封府內一個月不鬧上個三五七回反倒有些不正常。況且這幾名刺客武藝平平,未等展大人與四大校尉出手,就被開封府一眾衙役團團圍住,當場抓獲。

  只是這幾名刺客口風甚緊,還未等包大人審問,便服毒自盡。

  這也屬常事,見過大場面的開封府衙役,對此種小陣仗還未放在心上。

  只是,眾人卻未料到,此事卻埋下了禍根……

  就說那日半夜,夜深人靜,眾人熟睡之際,就聽從展大人房裡傳出一聲異聲長嘯,貫徹雲霄,驚得全府之人上至包大人、公孫先生,下至雜役皂隸,盡數從床鋪上騰起,直奔夫子院展大人臥房。

  待眾人趕到,只見展大人房之前,一個消瘦身形靠門而立,髮髻散亂,雙目驚光,竟是奉命貼身保護範瑢鏵的金虔金捕快。

  而在金虔身側,正站著一身紅衣的展大人及四位滿面愕然的校尉大人。而更令人驚愕的是,向來冷靜自若的展大人,此時竟是俊臉面皮微抖。

  眾人皆是納悶萬分。

  公孫先生正預備上前詢問,就聽屋內又傳出一聲長嘯,好似鶴唳龍吟,刺耳刮腦,直沖雲霄,頓時把眾人震呆當場。

  包大人驚呼:「難道是範瑢鏵出了事?!展護衛,快隨本府進屋察看!」

  「大人……」展昭上前攔住包大人,垂眼道,「不是出事,只怕是……」

  「只怕是……」包大人皺眉。

  「賢侄啊——」夫子院隔壁屋內傳出一名老婦聲音,眾人識得,正是包大人遠方姑母聲線,只聽老夫人有條不紊,慢悠悠道,「賢侄不必擔心,不過是鏵兒熟睡打呼罷了。」

  「打呼?!」眾人眼珠幾乎脫眶。

  誰打呼能有如此聲音,比起殺豬宰羊也毫不遜色!

  就聽包大人姑母繼續道:「鏵兒小時便有如此毛病,若是受驚,半夜睡覺便會打呼,且呼聲震天,無法可治。」

  受驚?!難道是那幾名刺客?!

  眾人皆是滿頭黑線,面面相覷。

  半晌,才見公孫先生緩緩道出一句:「範瑢鏵天賦異稟,以後必成大器!」

  「公孫先生所言甚是……」包大人附和道。

  夜風嗖嗖吹過……

  眾人數目直瞪。

  「咳咳——」包大人乾咳數聲,繼續問道:「不知幾日之內可恢復正常?」

  「若是不再受驚,三五日便可恢復……」屋內老夫人答道。

  「難道整夜皆是如此?」公孫先生也追問道。

  「多半整夜都是如此……習慣便好……」

  習慣?!如何習慣?!

  包大人眉頭一緊,轉頭對公孫先生正色道:「公孫先生可有妙法?!」

  「這……」儒面顯出難色,「學生從未聽過如此呼聲,一時半刻之間也無法可施……」說到這,公孫先生猛然鳳眸一亮,又轉頭對金虔問道,「金捕快可有建議?」

  金虔皺眉眯眼半晌,才挺直脊背,抱拳凜然道:「屬下自當竭盡全力!」

  說罷,轉身推門入室,便沒了聲息。

  突然,屋內又傳出一聲嘯聲,震得屋頂直落木屑,眾人大恐,不約而同掩耳後退數步。

  就聽屋內一陣踉蹌腳步,還伴著幾聲木桌木凳碰撞響聲,門板砰得一聲被人踢開,金虔嗖得一下冒了出來。

  「屬、屬下無能……」雖然當時正值深夜,但眾人仍能清楚看見金虔臉皮在上下抽動不停。

  包大人回頭望瞭望公孫先生,半晌才擠出一句話:「不如將其喚醒……」

  「賢侄,不可!」旁屋內老夫人急忙道,「若是喚醒鏵兒,待他再入睡,呼聲更響……」

  「這……」包大人眨眨眼,又望了公孫先生一眼。

  公孫先生垂眼皺眉。

  包大人歎了口氣,拱手向旁屋道,「姑母先歇息吧。」又轉頭望了門口二人,道:「展護衛、金捕快,範瑢鏵安危還要多加留意……」

  「屬下分內之事。」展昭抱拳。

   「……屬下分內之事」金虔抱拳。

  包大人點點頭,吩咐眾人各自回房歇息。

  眾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無計可施,只好依命回房。

  四位校尉望瞭望屹立不動的展、金二人,又互相瞅了瞅,最終還是王朝出聲道:「外面風大,展大人、金捕快,還是速速回屋吧,屋外有我們四人在此,定然無憂!」

  只見金虔臉皮一動,趕忙抬頭,煞有介事道:「那個……咱是看如此良辰美景,適合賞月、賞月……咳咳……」

  賞月?嗯?

  四人抬首,只見烏雲密佈,黑漆漆一片,連個月牙絲兒都沒有,賞的哪門子月?

  可那展昭竟然頷首道:「果然是月色難得……」

  睜眼說瞎話?!

  展大人?!

  四人驚愕。

  半晌,還是馬漢反應快,抱拳道:「既是如此,那我四人先去別處巡視,此處就有勞展大人與金捕快了!」

  說罷,四人抱拳辭去。

  於是偌大夫子院內,只剩金虔與展昭二人,孤立風中。

  「醒著的時候,囉嗦嘮叨不停也就罷了,咋連睡個覺也不讓人安生……」金虔臉皮抽搐嘀咕道。

  展昭抱劍直立,星眸遠眺,也不知想起了什麼,薄唇上彎,慢悠悠道出一句:「比起某人來——的確是技高一籌……」

  「哈?展大人您說什麼?」

  「無事……」

  嘖,這貓兒,愈來愈難以捉摸了……

  事實證明,李後果然是經驗豐富、金口預言,此種恐怖呼聲,不多不少,平均一刻鐘一次,續至天明。

  *

  之後,第二日清晨,待範瑢鏵起身,卻驚異發覺開封府上下看待自己目光皆有些哀怨之色,心中不解,便拽著金虔到僻靜之處詢問。

  「小金,今日大夥為何都有些怪異?」

  「王爺當真不知?」

  「瑢鏵不明。」

  「王爺可知王爺在受驚之後,熟睡之時的呼聲……那個——有些吵耳?」

  「這……瑢鏵曾聽娘親提過,瑢鏵自小便有這個毛病,但也並非大病,只是稍吵。」

  「稍吵?!難道左鄰右舍就無人……那個……」投訴?!

  「小金說笑了,瑢鏵與娘親居在城外,人煙稀少,哪有鄰居?且娘親也說過,習慣之後便也無妨。」

   「……」

  「小金,你是否身體不適?臉色為何如此之差?!」

  「……」

  「小金,你莫不是昨晚守夜之時著了涼?唉,瑢鏵就是擔心,小金你身體如此單薄,守夜實在是太過辛苦!要不待瑢鏵和展大人說說,今晚就不讓你守夜了,小金今天就和瑢鏵同睡,好好休息一晚……」

  「王爺此言差矣!卑職職責所在!怎可怠慢!!」

  「小金……你的臉色愈來愈差了。不成!瑢鏵這就和展大人說去……」

  「小王爺!!」

  「小金,你下跪作甚?快起來、快起來!」

  「小王爺,卑職一片丹心,唯天可表,開封府上下皆為王爺、太后安危所勞,屬下怎可獨善其身?!小王爺此舉豈不是陷金虔於不義?!」

  「小金……你小小年紀,居然有如此大義……瑢鏵感佩!」

  「王爺過獎!」

  「既是小金堅持,瑢鏵隨你便是!只是小金,看你這臉色,可點好好補補,俗語常說,雞湯最補……瑢鏵有一家傳雞湯妙法,就是用整雞慢燉一個時辰,再用……」

  呱啦呱啦……嗡嗡嗡嗡……

  金虔抬首望天,但覺眼前蝴蝶也忙、蜜蜂也飛,大把蒼蠅團團繞……

  入夜呼聲震魂,天明魔音繞耳……

  難怪李後同志忍辱負重埋沒民間十數年還能保持如此貴族風範,感情是日日受這範瑢鏵梵音薰陶,早已修煉成精,飛升圓滿!

  五體投地,不得不服……

  嘖!那只沒義氣的貓兒,一個「巡視府衙」居然去了如此之久……

  蒼天啊……

  總之,在經過金捕快捨身成仁、血淚斑斑的整日貼身保護之後,開封府迎來了第二夜。

  可惜,郭槐同時似乎很不甘心,又派第二批殺手前來。

  武功比之前那批稍強,但仍不是開封府上下衙役對手,只不過多撐了幾個回合,便又被擒住,依舊服毒自盡。

  當夜,範瑢鏵的奪命呼聲威力更勝。

  翌日,開封府上下,從巡街捕快到掃地皂隸,皆是雙眼掛黑。

  金虔臉色泛黑,展大人星眸黯淡。

  *

  第三日,第三批殺手奮勇而至,剛入府衙,便被眾多衙役一哄而上,擒住暴打,幾名殺手見此情形,心驚膽顫,趕忙服毒自盡。

  雖然據說范瑢鏵同志被嚴密看管,應未受到驚嚇,但當夜的呼聲還是達到了新一個高度。

  翌日,開封府上下,皆面帶兇狠,宛若江洋大盜一般。

  公孫先生在屋內閉關兩個時辰,醫書翻遍,未果。

  包大人在上朝回府途中,險些摔倒。

  金虔雙眼渙散,展大人臉色黑中帶青。

  *

  第四日,無殺手入侵,一片平靜,眾人感慨萬千,早早入睡。

  當夜,範瑢鏵呼聲繼續前日水準。

  翌日,開封府上下,面黑若鍋底,出手狠辣,汴梁城內肖小,少了三成。

  公孫先生藥房中閉關四個時辰,未果……

  據稱包大人早朝之時,險些撲倒。

  金虔走路一步一晃,展大人偶爾會閉目養神。

  *

  第五日,無殺手入侵,眾人大喜。

  呼聲降至首日水準。

  翌日,眾人精神有所好轉。

  公訴先生成績斐然,終於熬出湯藥,請範瑢鏵服下。

  包大人午睡時間增加。

  金虔依舊精神渙散,展護衛依舊偶爾閉目練功。

  *

  第六日,大批殺手來襲,功夫大增,勢如破竹。

  眾捕快不敵,四大校尉敗陣。

  御前四品帶刀護衛當機立斷、拍案而起,飛身而至,紅影所到之處,劍影如電、血肉橫飛、無人可敵,不過片刻,殺手盡數被擒,同上,服毒自盡。

  當夜,呼聲頗具貝多芬大俠《命運交響曲》之風采。

  於是乎,經過徹夜藝術薰陶,開封府上下同仇敵愾、眾志成城之心上升到了一個值得紀念的歷史高度。

  然後,便迎來了第七夜。

  *

  疏星朗月,涼風高樹,本應是良辰美景,月前花下之色,可這開封府府衙之內,卻是一片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之狀。

  「那邊的幾個,小心點,大前個晚上就是你們西院出的漏子!還有,派個兄弟上房,今天屋頂上可要盯牢了,千萬別讓人再混進來!」

  只見一名大漢,手持鋼刀,立在夫子院正前,指揮呼喊,頗有氣勢,正是開封府捕頭李紹。

  再看夫子院內,數隊衙役嚴陣以待,個個雙目發光,摩拳擦掌。

  李捕頭院內巡視一周,見護衛衙役守備完備,滴水不漏,這才滿意點點頭,又回到夫子院正中,清了清嗓子道:「各位兄弟,包大人下的七日嚴加守備之令,今日便是最後一日,李某也知這幾日兄弟們辛苦了,可這最後一夜,是萬萬不能出問題!今夜是背水一戰,不成功便成仁!兄弟們可明白?!」

  「明白!」眾衙役齊聲回道。

  李捕頭一臉正色點點頭,想了想,又舉步四下巡視。

  而在花廳之內,開封府一眾精英也是一派緊張模樣。

  「太后,明日之事已經安排妥當,到時還要委屈太后與微臣一道去南清宮為狄娘娘賀壽。」

  包大人廳內抱拳而立,恭敬道。

  李後聽言點點頭,開口道:「一切仰仗包卿了。」

  「請太后放心!」包大人抱拳恭敬回道,頓了頓,又回身而立,環視一周眾人疲憊臉色,開口道,「諸位這幾日辛苦了……」

  眾人聽言,不由眸光閃閃,趕忙抱拳回道:「此乃屬下分內之事!」

  包大人點頭:「明日待本府將狸貓換太子一案稟明聖聽,到時有八王千歲與陳林公公為證,真相自可大白,太后與小王爺安全自然再無需費心。」說到這,包大人臉色一肅,又提聲道,「今夜太后與小王爺安全絕不可出半分差池,諸位可明白?!」

  「屬下明白!」眾人齊聲道。

  包大人環視一周,微微頷首,緩下聲線道:「明日還要早起,都早些歇息吧……」

  此言一出,廳內頓時一片寂靜。

  眾人互相瞅了瞅,欲言又止。

  包大人見狀也是暗歎了一口氣,將目光移向公孫先生道:「公孫先生,為小王爺配製的補藥可備好?」

  公孫先生幽幽道:「早已備好,但學生只怕——效果不大……」

  眾人頓時一陣虛脫。

  範瑢鏵聽言,滿面疑惑,垂下長睫半晌,終是按耐不住,開口問道:「公孫先生,瑢鏵昨日就不明,瑢鏵身體康健,為何還要飲食補藥?」

  「這……」公孫先生鳳眸一轉,垂頭不語。

  再看屋內眾人,也是垂首默然。

  范瑢鏵環視一周,纖眉一蹙,兩步來到金虔面前不悅道:「小金,為何這幾日開封府眾人見到瑢鏵都面色怪異,為何這幾日展大人和四位校尉大哥精神如此不濟,瑢鏵追問你數日你都顧左右而言其他,今日你定要給瑢鏵說個明白!」

  「哎?又問我?」金虔詫異,抬首望向眼前一臉不高興的美少年。

  「瑢鏵也問過他人,但卻都是敷衍之詞……」范瑢鏵水眸一凜道,「小金,瑢鏵待你若親弟弟一般,你今日定不可再糊弄瑢鏵!」

  「這個……」金虔細眼一轉,顧左右,望他人。

  只見屋內眾人,轉臉的轉臉,垂眼的垂眼,望天的望天,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之色。

  嘖嘖,這幫傢伙……

  再抬眼望望範瑢鏵一臉刨根問底的面色,金虔頓時暗呼無奈:

  實話實說?!屁!咱又不是不想混了?!

  就沖範瑢鏵這性子,若是知道自己惹來如此麻煩,為不連累他人,定會徹夜不眠。

  想這範瑢鏵身份是何等尊貴,若是讓此人熬壞了身子,李後一冒火,誰擔待的起?!

  老包自然是想到這點,所以才嚴令開封府上下對此事不得亂言。

  不過依咱之見,這倒是其次。

  若是讓范瑢鏵知曉實情,讓他又增心裡壓力,待這范老媽子再次入睡之時,莫說這開封府上下,怕是這東京汴梁城都甭想消停了……

  想到這,金虔不由渾身一個寒戰,趕忙垂首回道:「王爺容稟,此中緣由,卑職身份低微,不便透露,煩請王爺另問他人!」

  「小金……連你都不願告訴瑢鏵實情了嗎?!」

  「王爺……」聽得範瑢鏵聲音微顫,金虔不由抬頭一望,頓時一呆。

  只見燭光之下,少年面容皎白,水目盈盈,纖細雙眉微蹙,仿若西子捧心,教人心痛不已。

  金虔三魂頓時飛走一雙,聲音不由自主從嗓中溜出道:「其實,每晚王爺都……」

  「有刺客!」一個清朗嗓音赫然響起,金虔猛然回神,只覺身側勁風一道,一抹紅影已破門而出。

  「有刺客?!」眾人頓時大驚失色。

  就見包大人猛一直身,高聲喝道:「王朝、馬漢、張龍、趙虎,保護老夫人!」

  「是!」四位校尉闊刀出鞘,將李後、範瑢鏵、包大人、公孫先生團團護住。

  幾人站立妥當,目光灼灼,嚴陣以待,可過了半晌,卻發覺有些不妥。

  平常刺客來襲,定有一番打鬥,兵器聲響,呼喝之聲不絕於耳,可此時,屋外竟一片寂靜,毫無聲息,靜得令人毛骨悚然。

  「金捕快,去看看!」公孫先生急聲道。

  「是!」金虔細眼一瞪,從腰間解下一個大布袋,攥在手中,推門匆匆而出,定眼一看,頓時驚立當場。

  只見花廳正前,夫子院正中,數排黑衣人齊立,個個橫眉豎目,手持鋼刀,殺氣四溢,粗略估計,人數至少也在五六十人上下。

  刺客?!

  拜託,這是根本就是強盜土匪的陣勢吧!

  再看夫子院周側,開封府捕快衙役數眾,持刀將黑衣人圍立中央,位位呲牙咧嘴,目露凶光。

  等等,凶光?!

  金虔眨了眨眼皮,又揉了揉眼角,才確定自己確未眼花——果然是凶光,且隱閃詭綠,猛一看去,竟好似成群餓狼一般。

  而在衙役隊伍之前,一抹紅影,孑然而立,夜風獵獵,衣袂旋飛,淬劍光寒,煞氣縱橫。

  好一派「月黑風高殺人夜」景致。

  忽然,也不知誰猝然高喝一聲:

  「奶奶的,老子跟你們拼了!」

  霎時間,一眾衙役如同猛虎下山、餓狼撲食,抄起鋼刀紛湧而上,揮手就砍,反手就劈,大砍大殺,狂叫不止,竟好似眼前黑衣人對自己有殺父之仇、奪妻之恨一般。

   「娘的,還敢來?!老子這幾天可被你們給害慘了!」

  「他姥姥的,被你們這一折騰,今個晚上還能活人嗎?!」

  「哪個不長眼的,盡派這些勞什子的廢物過來,難道當咱開封府是菜市場不成?」

  「砍了他們,兄弟們,此仇不報,咱開封府臉面還往哪擺?!」

  森森刀光之中,滾滾喝罵聲沸。

  一眾黑衣人哪裡能料到如此境況,面對這些比殺手還像殺手的開封府衙役,頓時慌了手腳,頻頻後退。

  莫說這些殺手,就連金虔也是目瞪口呆,半晌未回過神來。

  不過,這幫黑衣人比起前幾日的殺手,倒也多了幾分本事,雖然驚愕萬分,但不過片刻,又恢復陣型,反攻前沖,竟還真有十幾個殺手殺出重圍,揮刀而出。

  只可惜,還未等這幾人透口氣,就覺眼前紅影飛旋,寒光一閃,呼啦啦,躺倒一片。

  黑衣人眾見情況不妙,趕忙招架回退數步,護住隊伍中央一名黑衣,只見此人口中長哨鳴響,直刺耳膜。

  眾人只覺空中一暗,人影翻飛,抬眼一望,只見又有十數名黑衣殺手踏空而至,半空旋身分為兩隊,一隊直奔花廳,一隊直奔展昭。

  攻向展昭那一隊,數人圍攻,頗具陣型,幾人攻,幾人守,攻守分工,有條不紊,縱使南俠展昭武功卓絕,卻也被纏鬥一處,一時難以脫身。

  而奔向花廳那一隊,更是招數狠辣,路數陰險,守在花廳之前的十幾名差役,不過三五招上下,便被撂倒,不消片刻,花廳門前,便只剩一人。

  幾名黑衣殺手定眼一看,只見此人身形消瘦,細眼皮抖,竟是一個少年捕快,哪裡能放在眼裡,頓時刀刃一揮,就朝此人劈去。

  「鏘!」一聲鋼刃撞擊響聲,兩把鋼刀架住了奪命鋼刀。

  「金捕快,你沒事吧?!」出刀之人正是張龍、趙虎二人。

  可待這二人定眼一看,卻是一愣,眼前哪有金虔身影,再一轉眼,只見金虔不知何時竟已竄到了兩人身後,嘴裡還嚷嚷著:「兩位大人,架住了、架住了!」

  話音未落,便見金虔右手一揮,一股黑粉順手撒出,直奔幾個黑衣人而去。

  張龍、趙虎頓覺一股惡臭襲來,直想騰手掩鼻,可又礙於手中鋼刀不可松,只得硬著頭皮強忍。

  突然,只覺鋼刀之上壓力消去,又傳來數聲悶響,抬眼一望,只見圍在門前幾名黑衣殺手竟是直挺挺躺倒在地,臉色青綠,最怪異的是,幾人皆是雙目圓瞪,周圍還有環繞青黑眼圈,和這幾日開封府上下眾人的黑眼圈倒有幾分神似。

  張龍、趙虎驚愕。

  只見金虔提著一個大布袋,氣呼呼上前,朝黑衣人臉上狂撒黑粉,便撒還邊嘀咕道:「『睡散』一撒,包你肌肉僵硬如鐵,十天十夜無法合眼睡覺,嘖嘖……咱毒不死你還困不死你?!咱這就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兩滴清亮冷汗從張龍、趙虎額角滑下,在刀光劍影映照之下,分外顯眼。

  「這是?!」熟悉嗓音傳來,兩人抬眼一望,只見展昭不知何時立在門前,環望滿地直溜溜的黑衣殺手,面帶疑惑。

  「這個……」張龍、趙虎乾笑,「多虧金捕快、多虧金捕快!」

  展昭望了遠處的金虔一眼,暗暗歎氣,轉身對張龍、趙虎道:「回屋稟報大人,說刺客已經盡數被擒,已無大礙。」

  「是!」張龍、趙虎抱拳,又同時抬眼望了院中躺倒一片的黑衣刺客以及還在對著屍體喊打喊殺的一眾衙役,不自在乾咳兩聲道,「屬下這就去回稟大人!」

  當夜,開封府上下一片歡騰,不是因擒住數十名刺客,而是公孫先生的藥湯終於初具成效,範某人的奪命呼聲竟消弱至可以忍受地步,開封府上下終於迎來了一個可眠之夜。

  不久,江湖上便傳出小道消息,聲稱開封府內的衙役捕快,個個武功蓋世,且出手勇猛之極,狠辣之極,若是擒住入府刺客,定要叫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至此,開封府被列為黑道刺客殺手黑名單之首長達數月之久,直到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傢伙打破了這個神話。

  *

  東京汴梁城內眾人皆知,這六月初六可是一個大日子。

  此日乃是當朝天子生母、八王千歲原配、南清宮狄娘娘的壽辰。

  六月初六一早,南清宮便是掛紅吊彩,喜氣盈門,僕人屬下個個精神奕奕,神采飛揚,連走路都帶著威風。

  也難怪他們如此,今日,莫說文武百官,就連當今皇上,也要親臨南清宮為狄娘娘賀壽。連那當朝太后,都是對此事重視非常,幾日之前就將八王請入禁宮,商討賀壽事宜,直至六月初六清晨,才護送八王千歲回宮,還隨行附送貴重壽禮,可真是給了這南清宮天大的面子。

  雖說壽宴乃是晚宴,但從晌午開始,便有官員登門獻禮,上門道賀,絡繹不絕。直至黃昏時分,百官皆已到齊,就等聖駕親臨。

  慢著,誰說百官皆已到齊?!

  明明還有二位重臣尚未到府。

  是哪二位?有如此大的膽子,連給當今皇上的親娘賀壽都敢遲到?

  一位是當朝太師,龐娘娘的親父龐吉。

  此人與八王千歲向來不合,聽說最近又染病在身,遲到倒也不奇怪。

  可若說這另一人,就不得不令人費解了。

  此人與八王千歲素來交好,往年賀壽也從未遲上半刻,為何今年如此反常?

  誰啊?

  還有誰,朝堂之上,與八王關係最好的便是此人,清廉公正,官聲極好,就是那開封府的包大人。

  怪哉、怪哉……

  *

  南清宮內,百官雲集,八王夫婦正坐南清宮正殿,滿面笑意。

  只見那狄娘娘,腳蹬金壽宮鞋,身著正紅百壽圖襯花裙,外罩清紫透明飛雲紗,頭戴牡丹鑲金攜玉簪,慈祥眉目,端莊氣質,風姿綽綽。

  再看那八王千歲,頭戴紫金冠,身著祥雲紫錦袍,腰橫翠玉鑲金帶,腳蹬瑞祥青雲靴,眉目清朗,三縷墨髯,飄飄灑灑,貴氣襲人。

  兩人面對百官道賀,心中自然歡喜,可獨不見開封府包大人,心中也不免有些疑惑,但也只道是包大人公務纏身,便未多加猜測,安心等候。

  可左等包大人不來,右等包大人不露面,怎不叫人納悶。

  直等到華燈初上,包大人沒等著,聖駕卻到了。

  百官趕忙整衣束帶,恭迎聖駕。

  鑾駕入殿,太監宮女隨行,仁宗龍袍金冠,滿面喜色,匆匆入殿。

  百官跪拜,八王與狄娘娘恭迎,此乃先行君臣之禮。

  禮畢,聖上請八王與狄娘娘正坐,自己俯身下拜,恭賀大壽,此乃施孝道之儀。

  大禮完畢,天子旁坐,八王夫婦正坐,便開始閒話家常。

  「父王、母妃,孩兒來遲,請父王、母妃見諒。」

  「無妨、無妨。」

  「時辰已到,不如速速開席吧。」

  「這……龐太師還未到。」

  「唉……太師數日前向朕哭訴,聲稱包卿害死安樂侯龐昱,朕後查得,那安樂侯在陳州作惡無數,罪無可恕,包卿並無過錯,便訓斥了太師幾句,想太師是心中不快,所以耍性子不來了,不必等了……」

  「可是……」

  「太師不到也好,免得他見到包卿,吹鬍子瞪眼的,掃了父王、母妃的興致。」

  「皇上,包大人也未到……」

  「啊?這是為何?」

  「這……」

  「那——既然包大人未到,就等等吧。」

  百官一聽,嘿,這包大人好大的面子,竟要皇上等候,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可皇上發話,誰敢不等?

  但這乾等也不是個辦法,於是八王下令:上茶!

  百官只得悶頭喝茶。

  南清宮是何等地方,那挑選的茶葉自是千里挑一,特等中的特等,芬香撲鼻,回味無窮,去油刮脂,效果一流。

  不過幾杯下肚,眾人便覺這肚子裡開始唱「空城計」,咕嚕嚕直叫喚。

  幾盞茶之後,皇上等得也耐性漸失,望瞭望眾臣,歎氣道:「父王、母妃,不必等了,先……」

  剛說到這,就見一名太監匆匆入殿,跪稟道:「啟稟皇上、八王爺、狄娘娘,包大人門口侯見。」

  眾人這才松了口氣。

  「快請!」八王趕忙高聲道。

  「請包大人——」

  話音剛出,就見包大人領著一隊人馬,行入正殿,跪拜施禮。

  「包拯率開封府一行,叩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八王爺、狄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包愛卿請起!」皇上道。

  「包大人不必多禮,快快請起!」八王道。

  待包大人直起身形,眾人定眼一看,頓時一愣。

  只見包大人身著官袍,面色凝重,哪裡像來賀壽的,倒像來奔喪的。

  再看包大人身後這幾人: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昭,熟人,可今個這俊臉咋也是沉色?

  展昭身側那人,消瘦細眼,一身捕快裝扮……

  嘿,這包大人到底懂不懂規矩,來南清宮是賀壽,又不是擒賊,咋連府裡的捕快也領來了?

  莫不是包大人公事繁忙,剛辦完什麼大案,來不及遣散手下,就匆匆趕來賀壽,順道打算讓下屬見見世面,打打牙祭……

  只是,為何還抬個轎子進來?

  轎子旁邊還跟著一個漂亮少年?

  這是啥道理?

  眾官面面相覷,殿上三人也是莫名萬分。

  「包大人,你這是……」八王猶豫半天,才開口問道。

  包大人抱拳肅聲道:「啟稟聖上、八王千歲,包拯此來乃是為狄娘娘送賀禮的。」

  「哦,既然如此,就請包大人獻上吧。」八王一聽,這才緩下臉色,微微笑道。

  包大人點點頭,對身後展昭道:「展護衛。」

  「是!」展昭一抱拳,從懷中掏出一個小木匣,上前遞到收禮太監手中。

  八王接過木匣,細細打量,又和狄娘娘對視一眼,不由微微笑道:「真是讓包大人破費了,不知裡面是何物?」

  「王爺一看便知。」

  「你呀……」八王含笑搖頭,抬手啟開木匣——

  「天哪!」狄娘娘臉色大變,騰的一下從座中起身,險些一個趔趄跌倒在地。

  八王千歲面色慘白,雙手顫抖不止,匣中之物經不住抖動,滑出木匣,咕嚕嚕滾到皇上腳邊。

  「父王?母妃?」皇上驚駭,也急忙站起身。

  「啊!」一聲驚呼響徹大殿,竟是皇上身側近侍太監陳林陳公公跌坐地上,身形顫動不止,滿面驚恐直瞪皇上腳邊之物。

  「陳林?!」皇上皺眉,順著陳林目光望去,這才看到,原來腳邊之物,乃是一枚金丸。

  彎腰拾起,環視打量,皇上劍眉不由皺起,莫名道:「這不是母后的金丸嗎?為何會在此處?」

  「皇上請看清楚,這並非太后所持金丸,此金丸上所刻的三個字是——玉辰宮!」

  此言一出,大殿之內頓時一陣竊竊嘈雜。

  「玉辰宮?」皇上手持金丸細看,「那又如何?」

   「包大人!」八王猛然站起身,厲聲喝道,「你是從何處尋得此物的?!」

  包大人抬眼望了八王一眼,又垂眼抱拳道:「不是尋得,而是有人將此物交予包拯!」

  「是、是何人交予給你?!」狄娘娘顫聲問道。

  包大人並未答話,只是躬身來到素轎之前,抬手掀起轎簾,攙出一名老婦。

  只見這名老婦,一身布衣,儀態端詳,慈眉善目,只是一雙眼眸,卻是無神,乃是盲眼。

  八王夫婦瞠目望去,突然臉色大變,同時顫步走下座台,來到老婦身側,一邊一個,細細觀望,連一絲一毫也不放過。

  「你、你你你是……」狄娘娘一把拽住老婦手臂,滿目盈水。

  老婦盲目泛出水光,幽幽歎道:「皇姐,莫不是早已忘了妹子?」

  「蒼天有眼啊!蒼天有眼啊!」八王也一把抓住老婦手臂,語無倫次呼道。

  「王兄……」兩行清淚劃下老婦蒼老臉龐。

  「父王?!母妃?!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皇上匆匆來到幾人身側,望著抱頭痛哭的三人,滿面莫名,心中焦急,不由提聲喝道。

  可那三人只顧流淚痛哭,無暇顧及其他。

  「包卿?!」皇上又轉向包大人喝問道。

  包大人望著眼前三人,黑面之上顯出一抹悲色,暗歎一聲,轉身抱拳躬身對皇上道:「啟稟聖上,若問其中緣由,須從一奇案說起!」

  「是何奇案?!」

  包大人猛一抬首,黑面凜然,利目如電。

  「狸貓換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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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第九回 南清宮天子知情 開封府一審郭槐

  「荒唐!簡直是荒唐!什麼狸貓換太子,簡直是亂說一氣,胡說八道!」

  南清宮後院偏廳之內,當朝天子仁宗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指著跪在殿中的包大人大聲喝斥道:

  「包拯,想不到你堂堂當朝三品大員,如今卻信口胡說、口出妖言,你該當何罪?!」

  「聖上!」包大人利目灼灼,黑面漆漆,直身而跪,抱拳嚴聲道,「微臣所言,句句屬實,絕無半點虛假!請聖上明鑒!」

  「荒唐!荒唐!荒唐!」仁宗怒氣衝天,龍袖一揮,將身側桌上茶碗盡數掃落在地,大喝道,「來人哪,將這個滿嘴瘋言的包拯給朕拖出去!」

  「皇上,且慢!」一邊垂首站立的八王夫婦突然泣聲下跪,伏地不起。

  「父王?!母妃?!你們難道也和包拯一樣,瘋了不成!?」仁宗喝道。

  狄娘娘淚流滿面,泣不成聲:「包大人所言……不虛啊……」

  八王跪在地上,抬眼望著聖上天子,老淚縱橫:「皇上的確不是狄娘娘親生,皇上的生母乃另有其人……」

  「你、你們說、說什麼?!」天子頓時大驚失色,雙目圓瞪,雙唇青白,顫抖不止,半晌才擠出一句,「父王、母妃,你們剛才說什麼?!」

  八王雙目通紅,淒然道:「包大人所說,乃是千真萬確之事,皇上的生母正是那玉辰宮的李娘娘!」

  當朝天子身形猛然一顫,咚得一聲跌坐回椅中,朗目之中湧出水光,望著廳下俯跪幾人,緩緩搖頭再搖頭,口中不可置信道:「你們胡說……胡說……」

  「萬歲,當時的確是陳林將剛剛出生的萬歲偷送出宮,後又送至八王爺手中,此乃千真萬確之事……」陳林公公頭頂磕地,淚濕長襟,抽泣道。

  「朕…朕……」天子眼中清淚環繞打轉,依然喃喃搖首。

  跪在地上幾人見到皇上如此模樣,心頭猶如刀割。

  包大人黑面之上顯出痛色,口舌開張幾次,卻是不忍出聲,半晌,才猛一皺眉,抬首提聲道:「啟稟聖上,此案有李娘娘金丸為物證、八王千歲、狄娘娘、陳林陳公公為人證,乃是人證物證俱全——此案還望皇上聖裁!」

  「聖裁……聖裁?!」天子緩緩閡眼,劍眉隱隱顫抖,啟口道,「你要朕如何聖裁……」

  包大人垂眼,緊皺雙眉,艱澀道:「自聖上親政以來,素來以仁德孝義治國,大宋百姓都以仁德為標,以孝義為准,自律己身,規束所行。敢問聖上,連平民百姓尚且如此,聖上貴為當朝天子,一國之君,難道要棄仁德於不顧,拋孝義于荒野,將自己親母拒之門外、飽受風霜?!而反將那殘害善良之人護於羽翼、錦衣玉食?!」

  沉寂半晌,只見天子朗容一動,喉結上下滾動,龍目緩緩開啟,赤紅若血,靜靜掃了下跪眾人一圈,緩緩開口,聲音卻是嘶啞參半:

  「備紙墨……」

  跪在地上的陳林陳公公一聽,趕忙抹了抹眼淚,手忙腳亂爬起身,端上文房四寶。

  仁宗提筆,蒼白手指一抖再抖,最終不得不用左手握住右手手腕,才慢慢寫下聖諭,蓋上玉璽,抬眼道:

  「包拯聽旨……朕如今就賜你密旨一道,此案就交由開封府審理,舉凡有罪者,上至當朝太后,下至王孫大臣,不論身份,皆依法嚴辦!」

  「包拯領旨,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包大人接過聖旨,磕頭叩謝。

  仁宗定定望著包大人,眼目之中,已無半點波瀾,只是漠然點了點頭,起身向大門走去。

  門板開啟,皎月清暉灑入廳內,若白霜森森,冷雪皚皚,夜風掠過,燦金龍袍舞動,一身帝王風姿。

  鬢角金黃絲帶飄起,兩道流金光華浸入夜色,隱沒飛散。

  「陳林,你就留在南清宮,協包拯破案。」

  「是……」

  「告訴侯在正殿的百官,不必等了,都回去吧。」

  「是——」

  「起駕,回宮。」

  「皇上起駕,回宮——」

  人影攢動,鑾駕遠去。

  廳內眾人靜靜望著門口半晌,才各自起身。

  狄娘娘哭得仿若淚人一般,身形不穩,腳下虛浮。

  八王趕忙扶住狄娘娘,喚人將娘娘護送回屋。

  陳林雙目赤紅,邊抹淚邊道:「我跟了萬歲這麼多年,第一次見到萬歲如此模樣,讓人痛心啊。」

  「難為聖上了……」八王拭去淚痕道,「親生娘親被人所害,奇冤沉海,而罪魁禍首,竟是養育自己二十餘年的母后……唉,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啊……」

  包大人長歎一口氣道:「只是律法所在、公理所在,此案不得不審啊……」

  三人對望一眼,同時黯然不語。

  半晌,包大人才回過神,急忙道:「八王爺,當務之急,還是將此案進展告知李娘娘一聲才對!」

  「包大人所言甚是,我等這就去恭迎李娘娘。」八王爺神色一凜道。

  「不必了,哀家全聽到了……」

  李後在範瑢鏵攙扶之下,從內廳緩步而出,一雙盲目佈滿紅絲,滿面淚痕。

  身側範瑢鏵及身後展昭、金虔二人,皆是臉色黯淡。

  包大人上前一步:「太后在內廳歇息,怎麼……」

  「不過一面薄牆,如何能擋住你等聲音。況且哀家眼盲耳聰,聽得自是清楚明白……」李後在範瑢鏵攙扶之下,落座幽幽道。

  頓了頓,只見李後抬首,一雙無神盲眸定定望向包大人方向道,「包卿,哀家是不是不該伸冤?若是哀家不伸冤,不來見你,就不必讓皇兒如此為難,就不必……」

  「太后!」包大人上前一步,抱拳道,「太后此言差矣!娘認親兒,乃是天經地義之事,有何不該之處?且此案之中,又有宮人寇珠、太監余忠捨身成仁,若是此案不審,如何對得起他們在天忠義之靈?那郭槐、劉後所做所為,令人髮指,若不令其伏法,如何對得起大宋律法,天理昭彰?!此案已並非太后一人之事,而是天下之事!聖上自是明白如此道理,所以才命本府嚴審此案!」

  「包卿……」李後緩緩闔目,微微頷首道,「包卿所言甚是,哀家失慮了……」

  八王望瞭望兩人,突然長歎一口氣道:「包大人,你今日在壽宴之上出此險招,實在是太過鋌而走險,難道你就不怕本王不認太后嗎?」

  包大人聽言,卻是微微一笑,竟是此晚首次顯出笑意:

  「包拯與千歲相交多年,自是知道千歲為人。王爺乃是胸懷忠義,心懷善良之人,又怎會不認太后?!不過若是說起今晚這一計,若不是包拯走投無路,也不會用這一招。」

  「哦?此話怎講?」八王聽言一愣。

  「王爺這幾日可是受太后所邀,留駐禁宮之中?」

  「確有此事,但那也只是劉後想與本王商討壽宴一事……」八王臉色猛然一變,「包大人的意思是,郭槐、劉後已然料到包大人會尋本王為證,所以特意將本王留在後宮,困住本王?!」

  包大人點頭:「怕正是如此!包拯乃是外臣,未受召見,不得擅自入後宮,郭槐與劉後就是利用此點,設置重重阻礙,妨礙包拯與陳公公與王爺二人相見。」頓了頓,包大人又道,「所以包拯才不得不行此險招,趁狄娘娘大壽之際將此案稟明聖上,速戰速決,以免節外生枝。」

  八王千歲望了包大人一眼,微微歎氣道:「想必劉後、郭槐絕不會料到包大人會用這破釜沉舟之計。包大人有勇有謀,本王佩服。」

  「王爺過獎。」包大人抱拳道,「只是,劉後郭槐已有所行動,此案定要速速審理,以免夜長夢多!」

  八王點點頭,想了想,又問道:「包大人準備如何審理此案?」

  包大人神色一凜道:「自是立即將郭槐擒拿歸案!明日一早便升堂問案!」

  八王爺神色一振:「包大人準備何時去捉拿郭槐?!」

  「此時!」

  「此時?!」

  包大人一拱手:「本府已有密旨在手,所以定要先發制人!」

  八王雙眉一緊道:「包大人所言甚是!」

  「只是……包拯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八王一愣:「包大人請講。」

  「這幾日,郭槐曾派大批殺手欲殺太后滅口,開封府上下已是精疲力竭,恐有疏漏。為了太后安危,今夜想請太后在南清宮歇息,一來南清宮守衛森嚴,可防刺客;二來太后與王爺、狄娘娘也可閒話家常。」

  此言一出,不管別人如何反應,金虔卻是立即從黯淡情緒中跳出再生,險些高呼兩聲萬歲以表欣慰之情:

  如此一來,范瑢鏵自然也要留在南清宮相陪,開封府自然可以擺脫范老媽子的奪命呼聲,還順道擺脫一眾刺客的糾纏,外加拍了太后、八王千歲兩位重量級人物的馬屁,真是一舉數得、受益無窮!

  嘖嘖,老包,在如此傷痛氣氛之中,還不忘體恤下屬……

  有此領導,夫複何求?

  「既是如此,本王定當竭盡全力保護太后安全!」八王爺正色肅聲向李後道。

  「有勞八王了……」李後聽言,微微點頭道。

  「八王千歲辛苦了!」包大人也抱拳道。

  包大人點頭,抱拳道:「太后,八王爺,本府先行告退!」

  「包大人,請。」

  「包卿,萬事小心!」

  「謝太后、八王爺!」包大人一拱手,雙目一豎,轉身對展昭道,「展護衛,立即隨本府一起進宮,捉拿郭槐!」

  展昭立即抱劍上前,朗聲道:「屬下遵命!」

  說罷,兩人便轉身而出。

  金虔細眼滴溜溜一轉,趕忙也屁顛屁顛跟了上去。

  可包大人下一句話,卻把金虔鎮在了原地。

  「金捕快,你就留在南清宮保護太后。」

  咦?

  金虔目瞪。

  只見展昭也轉頭,定定望了金虔一眼,正色道:「金捕快,萬事小心!」

  「……屬下遵命……」

  望著兩人匆匆遠去背影,金虔頓時欲哭無淚:

  咱寧願去拔老槐樹,也不願在這裡欣賞「交響呼」啊……

  老包啊老包,你太不厚道了……

  貓兒啊貓兒,你太不仗義了……

  不過,事後證明,包大人的公正之名絕對不虛,南俠展昭也絕非浪得虛名。

  當夜,與金虔同屋的范音樂家一反常態,除了幾句喃喃問語之外,是出奇的安靜……

  「小金,原來皇上也有不如意之事啊……」

  「嗯……當然,皇上也是人啊——」

  「小金,瑢鏵覺得皇上還不如尋常百姓,至少百姓還知道自己的親娘是誰,可當今天子卻活了二十多歲才知道自己認錯了親娘,還把親娘的仇人認作了養母……」

  「唉,莫要生於帝王家,可惜啊,一個挺好的帥哥,淒慘啊……」

  「瑢鏵覺得能與娘親相依為命十餘年真是福分……」

  「嗯嗯,福分……福分……」

  「能與包大人、展大人、公訴先生、校尉大哥……還有小金你相遇,真是三生有幸……」

  「……」

  「小金?」

  「呼……」

  「你睡著了?」

  「呼嚕嚕……」

  「小金?!」

  「呼嚕嚕……嚕嚕……」

  「你不過小小年紀,睡覺咋還打呼呢?」

  ……

  根據事後金虔的專業總結,那夜定是范瑢鏵同志的心理壓力升至漲停板,導致睡眠水準跌破版——總之,就是他失眠了……

  拜他所賜,金虔睡了一個難得的安穩覺,直睡得第二日清早被人半拖半拽扯回開封府才清醒過來。

  *

  開封府大堂,威嚴肅穆,「明鏡高懸」燙金牌匾高懸正中,「回避」、「肅立」虎頭牌面兩邊分立,四大校尉兩側侍立,公孫先生書案後坐,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昭堂側待命。

  堂下,捕快衙役兩廂肅立,精神奕奕,殺威棒根根泛光。

  正是:明鏡澄正氣,威儀照胸懷。

  包大人黑面沉沉,案後正坐,環顧一周,雙目一凜,抬起驚堂木就要拍下。

  站在大門門側的金虔也與其它一眾衙役一般,一見此景,頓時精神一振,趕忙直了直身板。

  可眼看驚堂木就要落桌,就聽堂外一聲高喊,「八王爺到——」

  包大人一愣,趕忙放下驚堂木,兩步走下堂台道:「隨本府相迎!」

  堂上眾人趕忙隨包大人一同躬身下跪呼道:「八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

  八王爺頭戴紫金冠、身著藍緞祥龍袍,匆匆而至,一見下跪包大人趕忙彎腰扶起,道:「包大人,不必多禮!都起來吧!」

  眾人這才直起身形。

  只聽包大人問道:「本府已有王爺證詞在案,王爺大可不必紆尊降貴來此作證……」

  「包大人……」八王歎氣道,「雖是如此,可本王今日偏感心頭亂跳、坐立難安,包大人,可否讓本王隨堂聽審?」

  包大人趕忙垂首抱拳道:「包拯惶恐,王爺請上座!」

  有人立即搬來一把太師椅放在堂側,包大人請八王千歲落座,這才舉步回到案後落座,高高舉起驚堂木——

  眾衙役又是精神一振,挺直腰杆……

  「皇上駕到——」門外又傳來一聲高喝。

  包大人一驚,急忙又放下驚堂木起身,繞過木案道:「隨本府恭迎聖駕!」

  眾人又是唏哩嘩啦一陣下跪。

  只見一道明黃人影匆匆而入,身後還隨了大串宮娥太監,儀仗隨行,呼呼啦啦,好不威風,正是當朝天子仁宗皇帝鑾駕親臨。

   「萬歲萬歲萬萬歲……」

  又是一陣高呼。

  「包卿平身、八王叔快快請起。都平身吧!」仁宗扶起包大人、八王爺,急忙道。

  包大人與八王千歲直起身形,直望天子,面帶疑惑道:「聖上,你這是?」

  只見仁宗微微歎氣道:「朕今日獨坐宮中,只覺心緒不寧,寢食難安,左思右想,還是決定來開封府聽審,包卿,你覺可好?」

  包大人聽言,趕忙躬身抱拳呼道:「微臣惶恐,恭請聖上!」

  皇上點點頭,幾步走到堂側,有太監已從堂外搬入一把軟墊靠椅放在八王爺太師椅右側,請天子入座。

  待八王爺隨後落座,包大人又向二人抱拳施禮,才回坐大堂,整了整精神,伸手拿起驚堂木高高舉起……

  「太后駕到——」一聲高喝從堂外傳來。

  眾人頓時臉色一變。

  包大人雙眉一緊,面色一滯,急忙起身繞到堂前下跪,呼道:「包拯恭迎鳳駕!」

  呼呼啦啦,又是一片下跪。

  而包括金虔在內的一眾衙役此時卻是連吃驚的力氣都沒了。

  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嘖……

  難不成皇帝這一家子是商量好來開封府踢場的?

  一會兒一個,好像冰糖葫蘆似的,到底有完沒完?!

  少頃,就見錦裙宮娥魚貫而入,拂塵太監躬身而行,禦香拂路,百司儀衛,氣派竟比天子鑾駕還要奢侈幾分。兩名錦衣宮娥手持孔雀羽扇匆匆而入,兩旁一閃,現出一人。

  只見此人,頭戴珍珠翠玉鏤金冠,上插夜明珠赤玉簪,顫顫巍巍,耀金晃眼,一身百鳥朝鳳紫金裙,刺繡精美,宛若活物;長髮宛若黑緞,偶有銀絲閃過,容顏好似粉雕,眼角隱見細紋,杏眼櫻唇,風韻綽綽,不難看出此人年輕之時,定是難得的絕色美人。

  只是,眉宇之間,隱透狠辣,眸轉環顧,更顯威懾。

  「兒臣見過母后。」

  「八王趙德芳見過太后!」

  「微臣包拯叩見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一陣呼聲此起彼伏,好不熱鬧。

  「皇兒不必多禮,快快起來吧。」

  劉後上前一步,握住天子手臂將其扶起,又轉頭道:「都起來吧。」

  「謝太后!」眾人又呼呼啦啦起身。

  「母后,今日為何會來到這開封府?」天子將劉後扶至軟椅坐下,垂眼問道。

  「哀家只是聽說今日包卿家要審一樁大案,所以特來此開開眼界——」劉後瞅了一眼仁宗,啟口緩緩道。

  「母后說笑了……」天子垂首道,「何勞母后前來聽審……」

  「怎麼——」劉後一挑眉角,「難道皇兒你來得,哀家就來不得?!」

  「兒臣並非此意……」

  「那是何意?」

  「兒臣只是……」

  「聖上!」包大人上前一步,抱拳恭敬道,「太后既有此意,聽審又有何妨?」

  「包卿……」天子轉頭,清明雙眸隱顯痛楚,定定望著面前黑臉府尹。

  包大人也定定回望,雙眸不移。

  少頃,龍目緩緩閉合,再開啟之時已不染半絲感情。

  「既然母后要聽審,兒臣自然遵命。」

  劉後柳眉一動:「既是如此,包卿,升堂吧!」

  「包拯遵旨!」包大人一拱手,轉身回到案後,舉起驚堂木,猛然拍下,「升堂!」

  一眾衙役總算松了一口氣,趕忙挺起腰板,亮開了嗓門:

  「威武——」

  「傳被告,郭槐!」

  「傳郭槐——」

  不多時,就聽堂外一陣腳鐐手鎖嘩啦作響,一個身著囚衣之人被兩名衙役壓了進來。

  只見此人手腳皆被刑鏈鎖住,步履微滯,花白髮髻微散,滿面油亮反光,一雙斜縫眼,兩條掃帚眉,眼袋隨身形晃悠,一身囚衣緊繃,只能勉強蓋住此人滿身肥膘,正是幾日之前還城門與包大人兩廂對峙的郭槐郭公公。

  此人一上堂,就見堂上幾位重量級人物臉色皆是一變。

  仁宗皇帝與八王千歲四目直瞪郭槐,皆是面色一沉。

  那劉後也是面色一沉,但一雙杏目卻是瞥向堂上開封府府尹,眉目之間顯出殺機,冷聲道:「哀家還奇怪今日一早郭總管為何不見了蹤影,原來是被包大人囚在了開封府衙——包大人,為何不聲不響就將禁宮四司八處的總管太監捉至開封府,是否應給哀家一個交待?」

  包大人拱手道:「啟稟太后,郭槐是一樁奇冤被告,包拯乃是依法將捉拿郭槐到案。」

  「放肆!郭槐乃是哀家身邊的人,你一個小小三品府尹竟敢說抓就抓,包拯,你眼裡可還有哀家這個太后?!」劉後杏目一立,厲聲喝道。

  「母后,包卿乃是奉了兒臣的旨意行事的。」天子仁宗一旁介面道。

  「皇上?!」劉後纖眉一蹙,不悅道,「皇上莫要信那些奸佞小人信口雌黃,郭槐一直跟在哀家身邊,忠心不二,哪裡會是什麼奇案的被告。」

  「母后……「天子仁宗抬眼,欲說無言。

  「太后,此案人證、物證俱全,郭槐難逃罪責!」包大人猛然提聲道。

  劉後豁然轉頭,雙眼微眯,冷哼一聲喝道:「一派胡言!郭槐跟隨哀家多年,哀家自知此人為人,端不可能與什麼奇案有關!包拯,你莫不是被小人蒙蔽,冤枉郭槐吧?」

  包大人利目一眯,提聲道:「既然如此,包拯更要將此案審個清楚明白,若是郭公公當真冤枉,包拯自然要還郭公公一個清白!」

  「包拯,你!」劉後聲音一滯,狠狠瞪著堂上黑面府尹半晌,才咬牙道,「包卿所言甚是!只是,既然是奇案,為何不見原告,反倒先審被告,這恐怕與理不合吧?」

  包大人臉色微滯,雙眉一皺。

  八王爺趕忙介面道:「太后,並非包大人不審原告,而是原告不便在此現身……」

  劉後杏眼微挑,冷笑一聲道:「包大人口口聲聲以法理為重,以律法為尊,如今卻連原告都沒有,這案子要如何審法?」

  「這……」八王千歲臉色一黯。

  天子仁宗微微閡眼,歎氣道:「包卿,傳原告吧。」

  「包拯遵旨!」包大人一抱拳,提聲道:「傳原告!」

  「傳原告——」

  少頃,便見一名少年攙扶一名老婦人緩緩步入大堂。

  只見這名老婦一身布衣,緩緩而行,卻有一派貴氣相隨,慈眉善目,雙眼定然無神,盲目無光,可自打一入當堂,卻不偏不倚,定定望向天子仁宗所在方向,

  而身側那位少年,身形筆直,眉目秀麗,更是令人眼前一亮。

  堂上諸人見到兩人,面色紛變,各有千秋。

  八王千歲身形向前一傾,立即就要起身下拜,可身形剛動,頓了頓,又坐了回去。

  天子仁宗身形微顫,一雙清眸定定望著老婦人,分毫不移,隱隱泛出赤紅。

  劉後杏眼微眯,也是定定瞪著老婦,突然,雙目暴睜,雙手緊緊握住靠椅把手,捏得木椅吱吱作響。

  郭槐跪在堂下,看得最是清楚,細縫雙眼豁然迸裂,滿身肥肉不由晃了三晃,可不過片刻之間,又恢復常色,只是兩條眼袋有些不受控制微微顫跳。

  「來人,看座!」包大人提聲道。

  兩名衙役抬了一把太師椅上來,請老婦落座。

  「包拯!」劉後突然一聲高喝,「一名鄉野村婦,來到大堂見到哀家、皇上、八王爺,竟然不跪,你還請其高座,這成何體統?」

  再看此時劉後,臉色已然恢復常色,一雙杏目隱透殺機,又是一副囂張氣焰。

  「太后難得不認得此人?」包大人卻是轉言反問。

  劉後眉角一動:「一個鄉野村婦,哀家如何能認得?」

  包大人眼角一挑:「太后倒是健忘,連故人也不記得了。此人正是當初與太后情同姐妹、朝夕相處,玉辰宮的李娘娘!」

  「荒唐,李娘娘早已葬身冷宮火海,哪裡還能在此現身?!此人定是冒充!」

  「太后!」包大人提聲道,「李娘娘有先皇御賜金丸為證!」

  「金丸可以作假!」

  「那就請太后查驗!」

  包大人一轉頭,抱拳道:「請李娘娘借金丸一觀!」

  李後點了點頭,從懷中掏出金丸遞出。

  一側展昭上前,將金丸接過,轉身送至劉後面前,展開手掌讓劉後觀望。

  那劉後好似看見鬼怪一般,雙目圓瞪,身形不由向後一撤。

  展昭雙手捏住金丸一轉,金丸開啟,顯出九曲夜珠,光華四射,燦燦耀眼。

  就見劉後臉皮猛然一抽,身形突然前傾,伸手就要抓那金丸。

  可眼前紅影一閃,便不見了展昭身影,再一定眼,只見展昭不知何時已經回到李後身側,恭敬將金丸送回。

  就聽包大人一旁繼續道:「且李娘娘與八王千歲、狄娘娘也已相認,自然是真!」

  「胡說!」劉後猛然直身,狠瞪包大人道,「八王爺一直在哀家宮中做客,哪裡有空閒去認什麼……」說到這,劉後聲音猛然一滯,轉頭望向八王爺,嘴角一動,「狄娘娘……」

  杏眸一眯,劉後又靠回座椅,轉頭瞪著包大人冷聲道,「既是如此,包大人為何還不速速將此人拖出去斬了?!」

  「為何要斬?」包大人回瞪道。

  劉後輕輕挑眉,冷笑道:「當年玉辰宮李妃誕下妖孽,禍亂後宮,被罰入冷宮,未將其處死,已是先皇天大恩惠。但她不但不知感激皇恩,反倒擅自逃離冷宮,如此欺君枉上之罪,難道還不該殺嗎?」

  包大人雙目一瞪,灼灼如電,直射劉後,沉聲一喝:「若是當年之事乃是有人存心誣陷,李娘娘乃是被人冤枉又該如何?!」

  「你說什麼?!」劉後瞪眼喝道。

  包大人卻是猛一轉頭,抬起驚堂木啪的一聲拍下,厲聲喝道:「郭槐,你可知罪?!」

  郭槐跪在堂下,突然聽到包大人高喝,不由渾身肥肉一抖,頓了一頓,才靜下身,抬眼懶洋洋望了包大人一眼,抖了抖眼皮道:「包大人,郭槐一身清白,何罪之有?」

  「啪」驚堂木巨響。

  包大人利眸淩厲,直瞪郭槐,厲聲喝道:

  「郭槐,你謀逆不端,奸心叵測,以狸貓換玉辰宮李娘娘新誕龍兒,謀害皇子,進讒言惑先皇,令玉辰宮李娘娘,沉冤二十餘載,受盡背井離鄉之苦,後又謀害宮人寇珠,殺人滅口,此等滅倫背理,泯滅人性之罪,萬死不得贖罪,還敢自稱一身清白,還敢自稱無罪?!」

  「一派胡言!」劉後猛然喝道,「包拯,你簡直是胡說八道,口出妖言!皇上,還不將此等逆臣拖出去斬首示眾?!」

  天子抬眼望了劉後一眼,無波無瀾道:「母后,何不稍安勿躁,且聽包卿細細審問。」

  「皇上?!」劉後大驚,直瞪天子仁宗,滿面難以置信。

  只見天子定定前望,滿面漠然,不再言語。

  「包拯遵旨!」包大人抱拳,又轉目厲聲喝道,「郭槐,如此罪行,你可還有話說?!」

  卻見那郭槐抬眼望了包大人一眼,縫眼一挑,冷笑一聲道,「包大人,你說得這些,咱家連半句也聽不明白!」

  包大人瞪著郭槐,也冷笑道:「來人,傳陳林陳公公!」

  「傳陳公公——」

  不多時,便見陳公公匆匆走入大堂,躬身下拜:「陳林叩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

  「平身吧。」仁宗開口道。

  陳林起身,又躬身施禮道:「陳林見過包大人。」

  「陳公公不必多禮。」包大人緩聲道,「本府請陳公公前來,乃是詢問當年一樁舊案,還請陳公公據實以告。」

  「包大人請問。」

  「請陳公公將當年玉辰宮李娘娘誕下狸貓那晚所見所聞一字不漏複述一遍。」

  「是。」陳林抱拳,微微吸了一口氣,陷入回憶緩緩道,「那晚,陳林採辦果品回宮,半路遇見了金華宮的宮人寇珠……」

  陳林面色悲然,邊說邊泣,說到悲傷之處,竟是哭得喘不過起來……。

  再看堂上傾聽眾人——

  開封府早已知情幾人,此時仍是面色悲憤,旁側衙役,皆是面帶不忍。

  八王千歲滿面淚痕,天子仁宗雙目緊閉。

  李後一雙盲目,不眨不動,只是靜靜流淚。

  身側範瑢鏵同是雙目赤紅。

  金虔站在門邊,也是鼻頭發酸。

  劉後、郭槐面色陰晴不定,尤其是當陳林提到將太子送至南清宮之時,兩人皆是身形一震。

  待陳林一字一泣訴說完畢,已是過了一炷香時間。

  滿堂寂然。

  「啪!」驚堂木突響。

  「郭槐,你還有何話說?!」包大人喝道。

  郭槐一團肥肉縮在堂下,半晌無聲。

  「來人,將八王千歲的證詞拿給他看!」

  張龍從案上取下證詞,拿到郭槐面前。

  只見堂下肥肉微微動了動,腦袋向前伸了伸,便又縮回原處,無聲無息。

  「那個證詞,拿給哀家看看……」許久未曾出聲的劉後突然道。

  張龍抬眼望向包大人,只見包大人雙眉微皺,頭了點頭。

  劉後伸手接過證詞,細細閱看,越往後看,杏眸愈冷,臉色愈白,待閱看完畢,竟是雙唇青紫,雙手微顫不已,聯手中證詞都捏拿不住,抖落在地。

  忽然,一陣淒厲長笑從劉後口中傳出:

  「哈哈哈……哈哈……狸貓換太子……八王三世子……太子……皇上……哈哈哈……人算不如天算啊……哈哈……」

  眾人霎時大驚,直愣愣得盯著狂笑不止的劉後。

  「母后……」仁宗雙眸黯然,手臂緩緩抬起,想要去握住劉後手臂,可剛抬至半空,又緩緩放下,別過雙眼,不再言語。

  八王爺回望劉後,長歎一口氣,搖頭不語。

  金虔一旁看得莫名其妙,心道:

  這劉後是吃錯藥了還是怎麼回事?剛才還一副囂張跋扈模樣,怎麼一聽陳林說將太子送入南清宮,一見八王爺證詞,就變成如此模樣,好似得了失心瘋一般?

  就見包大人收回證詞,望了劉後一眼,長歎一口氣道:「冥冥之中,自有公理正義相護,有天道正氣相佐!」

  嗯?

  金虔眨眨眼,又回想之前劉後瘋語,這才反應過來,心中愕然:

  啊呀,咱對這「狸貓換太子」之案太過熟悉,所以自然以為所有當事人也對此案知之甚詳細。

  如今細細想來,那寇珠致死也未透露半分太子下落,所以這郭槐與劉後至始至終都不知太子被送往何處,自然也就不知那時被狸貓換走的太子又成了八王爺的三世子,後又成為當朝天子……

  嘖嘖,搞了半天,這兩個反派BOSS竟是不知自己將最大的敵人養育成人,還將其捧上皇位……

  唉……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難怪這劉後一轉眼就神經錯亂了……

  嘖,這八王千歲還真是深藏不露!

  老包也是厲害,這當頭一棒,拍得可夠狠!

  只見包大人一拍驚堂木,又喝道:「郭槐,此時你還有何話說?!」

  「哈哈哈……」只聽一陣狂笑從那團縮在堂下的肥肉中傳出,直笑得那團肥肉幾乎顫出油來。

  眾人皆是目瞪。

  只見劉後聽到郭槐笑聲,卻是漸漸停了狂笑,恢復常色,悠然靠回椅背,瞄了一眼包大人,挑動眉角,冷笑不語。

  只見郭槐邊笑邊直起身形,望著堂上包大人,大笑變做冷笑,一字一頓道:「包大人,你這個故事編的不錯啊!實在是好笑得緊!」

  包大人利目一瞪,喝道:「郭槐,如今人證、物證俱全,你竟還敢狡言抵賴?!」

  郭槐冷笑數聲:「人證,什麼人證?!」

  「陳林陳公公、八王千歲皆為人證!」

  「那郭槐敢問包大人,這二人可曾親眼見過郭槐用狸貓調換太子?!」郭槐挑眉道。

  包大人頓時語滯。

  陳林上前一步,喝道:「此乃寇珠親口所說,我親耳所聽!」

  「那又如何?!」郭槐冷哼一聲,「陳公公只是道聼塗説,怎可為證?既然是寇珠親眼所見,那就叫寇珠出來作證!」

  「你!」陳林頓時大怒,指著郭槐渾身顫抖不止喝道:「寇珠因不堪你嚴刑拷打,墜樓自盡,如何還能為證?」

  「那便是死無對證,如何能定咱家的罪?」郭槐冷聲道。

  堂上頓時一片寂靜。

  眾人目光皆直直射向包大人。

  只見包大人雙眉緊蹙,沉臉不語。

  「包卿,既然無法定郭槐的罪,還是讓郭槐隨哀家回宮吧。」劉後閑閑丟來一句。

  只見劉後定定直望包大人,微眯杏眸之中寒光滲人,竟是刺眼殺機。

  眾人頓時渾身一冷。

  這劉後難道是要殺郭槐滅口?!

  包大人回望一眼,雙眉一立,一拍驚堂木道:「此案押後再審,退堂!」

  「且慢!」劉後猛然站起身,喝道,「既然包卿無法將郭槐定罪,就應將郭槐釋放!」

  「太后!」包大人一抱拳,「郭槐雖未定罪,但乃是嫌犯,不可釋放!」

  「包拯,此乃哀家懿旨,你敢不從?!」

  「包拯恕難從命!」

  「太后!」八王千歲突然上前,攔在劉後面前道,「包大人乃是依法行事,還望太后見諒!」

  劉後杏目狠瞪:「八王,哀家的事還輪不到你來管!」

  八王也是雙目一瞪:「難道要本王請出先皇御賜金鐧不成?!」

  「你!」劉後猛然上前一步,眯眼瞪了八王半晌,突然雙唇一勾,冷笑一聲道,「哀家倒要看看你們還能如何?」

  說罷,又瞥了包大人一眼,一擺衣袖:「起駕,回宮!」

  「太后起駕,回宮——」

  「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眾人跪送。

  人影晃動,太后隨行出堂而去。

  「八王,陪朕回宮坐坐……」仁宗皇帝也站起身,緩緩道。

  「臣遵旨。」八王爺趕忙抱拳施禮道。

  「皇上起駕,回宮——」

  「八王起駕——」

  「恭送聖駕,萬歲萬歲萬萬歲!」

  天子雙瞳微散,緩步而行,待走到李後身側之時,微微頓了一頓,又毅然抬步,走出大堂。

  鑾駕隨行全部離去,開封府眾人一一直立起身。

  只聽包大人沉聲命令道:「王朝、馬漢、將郭槐還押大牢,好生看管!張龍、趙虎,護送李娘娘回廂房,好生保護!」

  「屬下遵命!」

  「公孫先生、展護衛、金捕快,隨本府回花廳。」

  「是!」

  「……是。」

  *

  花廳,又是花廳!

  此地風水太差,且和咱的八字相沖,實在不宜久留。

  雖是如此想法,可金虔還是得安安分分得守在此處,想避也無處可避。

  「公孫先生,如今可有良策?」包大人坐在花廳正中,面色陰沉。

  公孫先生撚須沉思,半晌才緩緩道:「唯今之計,怕只有請寇珠前來作證,才可定郭槐之罪!」

  眾人一聽,皆是一驚。

  展昭愕然道:「那寇珠已死了二十餘年,如何來作證?」

  公孫先生聽言竟是微微一笑道:「展護衛可曾記得烏盆之案?」

  「烏盆案?」展昭略一思索,也不知想到什麼,俊臉微變,垂眼道,「自然記得!」

  金虔聽言卻是渾身不由一顫,一股不祥預感湧上心頭。

  「公孫先生之意是——」包大人雙眼緩緩移動,最後定在金虔身上。

  只見公孫先生定定望著金虔,撚須笑道:「金捕快天賦異稟,可與魂魄相交,此案可否助大人一臂之力?」

  嗯哈?難道這公孫竹子打算讓咱招鬼不成?

  MY GOD!

  咱只是現代未來人,不是天上下凡人,這招鬼捉魂的買賣,咱可駕馭不了啊!

  「公孫先生!」金虔趕忙上前一步,抱拳高聲道,「屬下無德無能,怎可擔此大任,還望先生另尋賢能,莫要誤了大事!」

  公孫先生卻是搖頭道:「金捕快此言差矣,此事非金捕快莫屬,他人難以勝任!」

  「公孫先生……」金虔猛然抬頭,臉皮不受控制抽搐。

  這根竹子,莫不是跟咱有仇?

  「公孫先生,這鬼神之說……」包大人也有些猶豫,躊躇道。

  「大人不必擔心,若有金捕快相助,再加學生之計,定可成事!」公孫先生突然抱拳正色道。

  「哦?」包大人和展昭同時眼眸一亮,「願聞其詳!」

  ……

  半柱香之後。

  「公孫先生果然好計!」包大人提聲贊道。

  「公訴先生足智多謀,展某佩服」展昭也同是一臉佩色。

  「二位過獎!」公孫先生抱拳道,頓了頓,又轉頭對金虔肅聲道,「只是此計定要金捕快助力,金捕快可願?」

  眾人目光又射向金虔。

  金虔暗歎一口氣,抱拳道:「屬下定當竭盡全力!」

  嘖,公孫竹子之言,誰敢不從?

  「……屬下先行告退。」

  「有勞金捕快了!」

  金虔抱拳躬身,施禮而出,耷拉著腦袋,晃晃悠悠向三班院走去,直到回到自己住屋,也未回過神來。

  倒是鄭小柳一見金虔歸來,喜不勝收,趕忙上前招呼道:

  「金虔,你回來了……哎?你咋了,臉色咋這麼差?莫不是有人欺負你?你告訴俺,俺替你出氣去!」

  出氣?找誰出氣?公孫竹子?

  省省吧,咱還想多活幾年呢!

  金虔緩緩抬頭,有氣無力道:「小柳,幫咱個忙吧……」

  「沒問題!」鄭小柳一拍胸脯,「兩肋插刀,在所不辭!」

  「幫咱買兩根白蠟……」

  「好——誒?白蠟?」

  「再買兩卷黃紙、一個香爐、焚香……」

  「金虔,難道,你家有親戚死了……」

  「再買一把桃木劍……」

  「誒?」

  「一個豬頭……」

  「哈?」

  「再找一身道士服……」

  「金、金虔,你到底要幹嘛?」

  「裝神弄鬼……」

  「啥?」

  只見金虔突然抬頭,一臉凜然正色:「咱要招魂!」

  午時燦燦陽光之下,金虔半邊臉皮抽動脈搏,真是顯現得分外清晰。


第56章 第十回 二審郭槐鬼為證 榮升校尉前途明

  若是說起開封府大牢,那在黑白兩道可是鼎鼎大名,如雷貫耳,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首先,這大牢是守備森嚴,密不透風,凡劫獄者莫不繞道而行,避之唯恐不及。

  其次,牢內所關押人犯,更是與眾不同,下至盜賊肖小,上至王公大臣,高低貴賤,應有盡有,絕不參假。

  不過,最令汴梁百姓所津津樂道的,卻是這開封府大牢的獄卒。

  說起這些獄卒,也著實有些可憐,一天到晚待在不見天日的牢房裡,包大人管的嚴,公孫先生克扣的又緊,比起其它府衙大牢,實在撈不到什麼油水;而自從那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大人上任之後,劫獄頻率又是銳減,更沒了什麼活動筋骨的機會,實在是沒啥愛好和興趣,就只能探聽探聽牢裡各位人物的八卦,聊聊小道消息了。

  可別說,就這麼一聊,還就聊出名了。

  話說這開封府的獄卒,那是個個不同凡響,凡大案□□無一不通,小案八卦無一不曉,且個個能言善道,舌尖嘴利,若論起來,除了那汴京第一講價高手金捕快之外,就屬這夥人口才最好,隨便拉一個出去,往茶攤子上一坐,隨便來兩段,就能引來大批百姓圍聽,一來二去,還真有人靠此蹭吃蹭喝。

  所以,但凡這開封府大牢一來了什麼大人物,這些獄卒可是比誰都高興,就樂意探聽些小道消息,事後出去一聊,沒准又是一頓白吃白喝。

  這不,今日大牢之內又關進了一位內宮總管,據稱還是當朝太后的心腹,這開封府大牢的一眾獄卒可就跟過年一般,興奮不已。眾人一合計,當下就分隊行事,四下探聽消息,單等晚膳之後回來逐個回報,一一匯總。

  華燈初上,開封府大牢之內,數名獄卒團團圍坐在牢房門口休息之處,湊著腦袋竊竊討論。

  「喂喂,兄弟,你打聽到啥消息了?」

  「怪啊,包大人和公孫先生一直待在花廳裡,也不知道在商量啥,據說連晚膳都沒用。」

  「展大人和幾位校尉大人也是神色緊張,府裡的那些個捕快也緊張得不得了,看來今晚有大事兒。」

  「沒錯,我也聽說,今晚包大人要夜審郭槐……」

  「幾位差役,」幾人剛說到這,忽從旁側一間牢房傳出一個尖細聲音打斷道,「可否說給咱家聽聽?

  嗯?

  幾個獄卒同時轉頭,直直瞪向牢房之內的囚犯。

  只見此人,一身肥肉,滿臉油光,一雙細縫眼下掛兩條長眼袋,雖是一身囚衣,卻是一派悠然自得表情,正是昨夜剛入牢的郭槐大太監。

  幾個獄卒頓時臉一沉,不悅道:「去去去,瞎湊合什麼,老實待著去!」

  郭槐走到牢門之前,挑眉道:「既然幾位說的是咱家的案子,咱家為何聽不得?」

  一個獄卒雙眉一豎,喝道:「就是因為說得是你的案子,你才聽不得!」

  郭槐臉色微沉:「咱家可是太后跟前的人,你竟敢和咱家如此口氣說話?!」

  「呦!太后面前人啊——」幾個獄卒走到郭槐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不由哄笑道,「那又如何?管你以前是什麼人,只要進了咱這大牢,就是牢犯一個!別說你一個太監,之前的那個叫陳世美的駙馬,比你可囂張多了,咱們哥幾個都沒放在眼裡!」

  郭槐一邊眼袋跳了跳,斜縫眼一眯,伸手從髮髻中抽出一根簪子道:「那有了這個,幾位可願說給咱家聽聽?」

  幾個獄卒一見這根簪子,頓時雙眼一亮。

  那簪子乃是一根雕工精細的上等玉簪。

  一個獄卒一把搶過玉簪,拿在手裡仔細瞅了半天,再抬頭之時,已是滿臉堆笑:「不知道郭公公想問什麼啊?」

  「就問包大人今夜要審咱家之事,幾位可知道?」

  「那公公可是問對人了。咱們哥幾個可是開封府裡有名的包打聽,啥事兒都瞞不過咱們的耳朵。」另一名獄卒笑道。

  郭槐微挑眉道:「那包拯今日剛剛堂審完畢,為何還要夜審?」

  「呦!您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一個獄卒滿面驚訝呼道,「包大人夜裡審案就是審鬼啊!」

  「審鬼?」郭槐皺眉:「此話怎講?」

  幾個獄卒直瞪郭槐,異口同聲道:「包大人是出名的『日審陽,夜斷陰』!這東京汴梁城裡誰不知道啊!」

  「日審陽,夜斷陰?」郭槐眉頭更緊。

  「就是白日審陽間之案,夜晚審陰間冤案!」一個獄卒解釋道。

  「夜晚審陰間?」斜縫眼繞了幾名獄卒一圈,郭槐冷笑一聲:「荒唐!簡直是荒唐!」

  「哎呦,公公,這可是千真萬確的事啊!」幾名獄卒呼道。

  「那包拯為官多年,咱家以前怎麼從未聽過他有此等本事?」郭槐挑眉冷聲道。

  「哎呀,公公你這就不知道了!」一個獄卒湊上前,低聲道,「雖說包大人沒這個能耐,可包大人手底下的人有啊!」

  「哦?」郭槐像是也來了興趣,挑起掃帚眉道,「是那公孫策、還是那展昭?」

  一眾獄卒同時搖頭:「公孫先生和展大人雖然本事不小,可卻是沒有這個本事。」

  「那又是哪位能人?」

  幾個獄卒同時四下望瞭望,又互相瞅了瞅,才推搡出一個獄卒上前,壓低聲音道:

  「咱們開封府裡面有個捕快,姓金名虔,別看他又瘦又小,卻是一個奇人,天賦異稟,能通神招魂,自從他來到這開封府,包大人就能審陰斷鬼了!」

  郭槐斜縫眼一挑,嗤笑一聲。

  那名獄卒又道:「公公您可聽說過烏盆一案?」

  「烏盆案?」郭槐眯眼睛想了想,道,「略有耳聞,市井傳聞,說什麼包拯替被封在烏盆內的冤魂伸冤,依咱家看,盡屬無稽之談!」

  「公公,此乃千真萬確之事!」幾個獄卒同時低聲道。

  只見其中一個獄卒滿面驚恐道:「開封府上下衙役可都是親眼所見,就是那金虔招出烏盆中陰魂不散的冤魂,附在自己身上,上堂作證,甚至連那冤魂臨死之時的事都說得清清楚楚,把那對害人的兄弟嚇得肝膽俱裂,招了拱,認了罪!」

  「還有,連那烏盆冤鬼劉世昌的妻兒都認了!」另一個獄卒也介面道。

  郭槐聽言,斜縫眼微張,眼袋微微抖了一抖道:「真有此事?」

  「千真萬確!」幾個獄卒同時信誓旦旦道。

  只見一個獄卒又四下瞅了瞅,湊上前道:「公公,包大人早有交代,此案內情定不可洩露,今個兒兄弟幾個也是沖著公公的面子,才據實以告,公公日後若是出去,可千萬別說是從咱們這兒聽說的,這可關係到咱們哥幾個的飯碗啊!」

  郭槐斜縫眼掃過幾人驚恐面色,眼袋抽了幾下,順勢擺了擺手。

  幾個獄卒一見,這才緩下臉色,又討好抱了抱拳,四下望瞭望,匆匆離去。

  牢房周圍頓時一片死寂。

  郭槐一人獨立牢房之中,油光面上微顯沉色,口中喃喃道:「日審陽、夜斷陰……招魂……哼,荒唐……」

  忽然,一聲異響從腳邊傳出,只見郭槐渾身肥肉一抖,霎時倒退數步,斜縫眼暴睜,額頭冷汗滲出。

  待定眼一看,竟只是一隻老鼠從腳邊溜過。

  郭槐微微眯眼,嘴角隱抽,一腳踢開老鼠,走到牢房門前,靠門而坐,閉目養神。

  可再細看,卻不難看出,郭槐肥胖手指卻是顫抖不止。

  而在大牢門外之外,一人身著儒衫,鳳眼帶笑,悠然道:「看來這獄卒的俸銀該升升了。」

  *

  「哐啷……哐啷……」

  夜半三更,萬籟無聲,一陣鎖鏈嘩啦作響,時斷時續,從遠幽幽而至,在寂靜大牢之中,分外驚心。

  突然,聲響啞止,一個聲音在牢房外猝然響起:

  「郭槐,上堂了!」

  坐在牆角的郭槐抬眼一望,只見兩個衙差手持鐵索立在牢房之前,昏暗光線下,蒼白臉色竟是略顯青綠。

  郭槐不由一抖,開口道:「哪有半夜審案……」

  「閉嘴,哪那麼多廢話!」

  衙差低聲喝道,一揮手,將鐵索圈到了郭槐脖子上。

  冰涼刺骨觸感,頓讓郭槐心頭一顫。

  被拖出大牢,郭槐跟在兩名衙役身後,緩緩向大堂前行。

  天色漆陰,月色悽惶,涼風股股,樹影晃亂,清爽夏風,此時竟是有些冰寒。

  待來到開封府大堂門前,郭槐定眼一看,更是心頭一顫。

  只見偌大大堂之上,空空蕩蕩,寂靜無聲,只有兩盞螢豆小燈,一盞置於大堂正中公案之上,一盞置於師爺桌案前,微光顯呈藍綠,細火隨風亂舞。

  包大人正坐案後,幾乎隱於暗夜之中,只能隱約看到一雙利目灼灼生光,頭頂月牙印記隱泛幽光。

  展昭一身大紅官服,此時竟好似血染一般。

  公孫先生堂下陪坐,臉色隨燈火飄移忽明忽暗,隱顯青白。

  「啪!」驚堂木拍響,回音陣陣。

  「帶郭槐!」包大人沉聲響起,嗡嗡繞耳,竟似從四面八方傳來一般。

  兩名差役雙手突然力推,將郭槐推入大堂跪下,郭槐猛然回頭,卻見兩人霎時間沒了身影,好似憑空消失了一般。

  郭槐頓感脊背一陣發冷。

  就聽堂上包大人聲音隱隱傳來道:「郭槐,你可知罪?」

  郭槐咽了咽口水,整了整精神,瞪眼道「咱家無罪!」

  包大人又道:「郭槐,你可認罪?」

  郭槐抬眼冷笑道:「包黑子,你無憑無證,咱家倒要看看你如何定咱家的罪?!」

  包大人沉聲道:「本府雖無人證,卻有鬼證!郭槐,你可敢與那寇珠的冤魂對峙?」

  郭槐眼袋抽了幾下,抖堆半邊臉面肥肉冷聲笑道:

  「哼哼,包黑子,你莫要以為半夜升堂,裝神弄鬼,就可以讓咱家認罪,說你『日審陽,夜斷陰』,咱家偏不信這個邪!有本事你就傳那寇珠的冤魂上堂,咱家倒要看看你這包黑子到底能玩出什麼花樣!」

  「本府就成全於你!」包大人雙眼猛然一瞪,雙目灼光如電射出,竟襯得額頭月牙燦燦生輝:「金捕快何在?!」

  「屬下在!」

  一股冷風吹過,郭槐只覺身側瞬間多出一個人影,不由一怔,抬眼一望,頓時大驚。

  只見此人細眼無光,面如蠟紙,慘白森人,一身青灰道袍,寬大飄蕩,昏光之下,竟好似此人無身無形,只是一件空蕩道袍之上憑空浮著一顆頭顱。

  就聽堂上包大人沉聲傳來:「金捕快,傳冤魂寇珠!」

  「屬下遵命!」

  青袍一晃,一轉眼,眼前之人已沒了蹤影,再一轉頭,才驚覺此人竟不知何時到了大堂門外,而原本空無一物的大堂門前,竟憑空多出一張香案,素白雙蠟飄搖,蒼白煙縷蕩繞,襯得原本莊嚴肅穆的大堂門前一派鬼氣森森。

  只見金虔彎腰躬身,雙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詞,忽然,猛一直身,一把提起案上漆黑木劍,輪臂橫劈而出,但見木劍觸及燭光之時,忽然冒出一股幽冥綠火,直射雲霄,顯得金虔蠟白臉色綠光戚戚,好似從森羅鬼殿冒出一般。

  郭槐跪在堂上,直直瞪著堂前耍劍的青袍金虔,斜縫眼暴睜,眼皮抽動不停。

  隱約之間,傳來幾句咒語,悠悠蕩蕩,細細疊疊,環繞耳畔,聽得人不寒而慄。

  「波若波羅密……烽火雷電劈……公義在人心……天理存道義……大鬼小鬼聽我言……冤魂寇珠上堂前……」

  一股勁風吹過,青灰道袍狂舞,顯出金虔細直手臂,惶惶月色之下,竟好似白骨在月下舞動一般。

  郭槐渾身肥肉一抖,雙目驚直,直挺挺僵在堂上。

  「冤魂寇珠上堂前……森羅寶殿有我輩……天道公理三界傳……」金虔身形猛然飛轉,道袍隨轉旋起,顯出道袍下素白衣襟,一閃而逝。

  堂上幾人未曾得見,就在這一轉身之瞬,金虔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抬手甩去額頭汗珠。

  「波若波羅密……波若波羅密……」咒語聲聲低徊,變作陣陣低喃,嗡嗡繞繞,只能聽得隻字片語,「寇珠啊寇珠……上堂啊上堂……沒詞了啊沒詞啊……小柳啊小柳……此時不出手……更待何時休……」

  金虔呼啦著一身不合身的道袍,舞著一把沉的要死的笨重木劍,此時已經是汗透袍衫,疲乏不堪,邊舞邊四下飛瞄,心中呼道:

  這鄭小柳到底是怎麼回事,不過是在大堂兩側點兩個煙盆,用蒲扇催起煙霧,讓咱趁機脫去道袍,顯出內穿素白囚衣上堂偽裝寇珠作證,如此簡單工作,為何如此拖遝?

  這郭槐也是,一動不動盯著咱,連眼皮也不眨一下,難道就不怕眼珠子抽筋嗎?嘖,居然連讓咱偷空扔□□的機會都尋不到……唉,早知道就給鄭小柳兩個藥彈以備救場之需……

  心中抱怨不止,身形卻是半分不能停。

  只見金虔左一個「懷中攬月」,右一個「野馬分鬃」,上下再來兩招「降龍十八掌」,彎腰向前擺一個「九陰白骨爪」,一整套耍完,卻仍是不見動靜,不禁薄汗滿面,心頭大呼不妙:

  壞了、壞了,這鄭小柳莫不是臨時罷工了不成?

  公孫竹子,都怪你平時太過吝嗇,連個加班費都不給,如今連這敬業的小柳同志都罷工了,這該如何是好?

  金虔正抱怨得起勁,突然眼角一瞥,瞅見一個人影躬身匆匆而至,趴在大堂臺階之下,直朝自己翻白眼。

  嗯哈?

  金虔定眼一看,頓時火不打一出來。

  這個鄭小柳,不老老實實在後邊生火吹煙,跑到此處來作甚?

  卻見那鄭小柳面色焦急,指手畫腳比劃了半天,見金虔不明所以,只好向前探了探,悄聲道:

  「金、金虔,咋辦啊?火點起來了,可偏就不冒煙……」

  誒?!!

  金虔頓時腳下一個趔趄,險些撲倒在地。

  再偷眼望向大堂,郭槐仍是直勾勾瞪著自己,半分不移,只是面容之上的驚恐之色有漸消趨勢。

  嘖……

  金虔細眼一眯,挽了一個劍花,擺了一個「偏向虎山行」的姿勢,口中繼續嘀咕道:「獻上牲畜祭品……只願閻羅放行……」

  邊嘀咕邊向鄭小柳打眼色,心道:

  小柳啊小柳,把那個買來沒擺上香案的豬頭,趕緊扔到火盆裡燎一燎,定可熏出些煙來……

  鄭小柳不虧是與金虔同屋許久,心有靈犀,此時光憑兩句咒語,竟也能心神領會,雙眼一亮,就彎腰溜了回去。

  果然,不過片刻,便傳來一股燎豬毛的糊焦味道,直沖鼻腔,其後,滾滾黑煙便乘風而至,波濤洶湧。

  金虔頓時大喜,也顧不得咳嗽噴嚏,趕忙趁著煙霧褪去一身寬大道袍,露出一身素白囚衣,散去髮髻,提氣就要朝大堂內沖去。

  可剛一邁腳,忽覺腳邊一股冷風刮過,冰寒刺骨。

  咦?

  金虔不由一愣,心道:想不到這鄭小柳還有幾分本事,竟能搞出陣陰風來。

  剛想到這,就聽遠處傳來一個幽幽女聲,淒淒慘慘,如泣如訴,令人脖後汗毛倒豎。

  「寇珠到……」

  金虔頓時大驚,直覺倒退一步。

  「寇珠到……」就聽那悠□□音,又近了幾分,環繞夜色之中,堪比環繞身歷聲音效。

  突然之間,陰風驟起,飛沙走石,素蠟燭光猝然而熄,堂外頓時一片黑寂,只聽得門前香案被吹翻一旁,金虔也被這陣狂風吹得撲倒在地,呼吸困難。

  半晌,陰風才漸漸散去,金虔被摔得渾身酸痛,好半天才緩過勁兒來,緩緩爬向府衙大門,費力睜眼向堂內一望,頓時驚在當場。

  只見大堂之上,郭槐身側,正恭敬跪著一名白衣女子,長髮披散,衣衫滲血,最最最重要的是,在包大人案上僅存一盞油燈昏暗燈光映射,卻能清楚看到,此女竟是沒有影子。

  金虔頓時渾身肌肉酸軟,「噗「的一下直直貼於地面。

  有、有有有有鬼啊……

  可惜這一聲提醒慘叫,卻是沒能從臉部肌肉已然僵硬的金虔口中傳出。

  而堂上眾人顯然還未意識到此時堂上所跪之人乃是一名冤鬼,仍是坐得四平八穩,不動如山。

  只有那郭槐,縮在一處,渾身肥肉抖動不停。

  就聽包大人沉聲問道:「堂上所跪,報上名來!」

  女鬼道:「冤魂寇珠,叩見包大人!」

  聲音幽幽蕩蕩,好似從遠處而至,又像從耳畔傳出。

  只聽堂上包大人聲音微微一滯,便又繼續問道:「寇珠,你自稱冤魂,到底有何冤屈,又是因何而死?」

  「回包大人,寇珠乃是被這郭槐害死的……」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堂上那團肥肉猛然蹦起,顫聲喝道,「包黑子,你莫要以為找個人來裝神弄鬼,就可唬弄咱家!」

  「郭公公……」那女鬼緩緩直身,幽幽道,「公公倒是健忘,當年寇珠助公公用狸貓換去太子,後公公命寇珠殺死太子,拋到金水橋下,寇珠不忍,反將太子交予陳林公公,這才保了太子一命。公公事後對寇珠嚴刑拷問,致使寇珠墜樓而死,往事歷歷在目,公公難道忘了……」

  「鬼話連篇!鬼話連篇!」郭槐渾身肥肉一跳,音調直線飆升。

  「郭公公,說得不錯……」寇珠緩緩轉過半身,直望向那郭槐道,「寇珠的確是冤鬼,這十幾年來,寇珠待在幽冥界,無時無刻不在惦記公公,難道郭公公卻已忘了寇珠模樣……」

  「胡說八道!胡說……」郭槐聲音啞然而止,直直望向身側身影,霎時臉色大變,好似抽了羊癲瘋一般抖擻渾身肥肉,手腳並用向後退爬,邊退邊驚聲尖叫道,「你、你你你你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金虔趴在門外,燈光昏暗,雖只能依稀看見那冤魂寇珠半邊側臉,卻也是心驚膽戰。

  只見那寇珠漆黑長髮之下,隱現一張青綠臉龐,上面佈滿疤痕,慘不忍睹,且道道疤痕淌血,鮮紅液體順著下巴點點滴地,嗒嗒作響。

  一陣陰風無故卷起,寇珠身形驟然騰空,長發狂舞,眼滲綠光,緊緊直逼郭槐:

  「郭公公,今日寇珠就請公公隨寇珠同去森羅鬼界……」

  「不、不要啊!!救、救命啊!」郭槐雙手亂抓,語無倫次尖叫道。

  「啪!」驚堂木猛響,包大人一聲高喝:「寇珠,不可造次!」

  這一聲就如鎮鬼符咒一般,寇珠鬼影頓時收斂,飄蕩落地,又恭敬跪在堂前,幽幽泣道:「請包大人為寇珠做主……」

  「包黑子!包大人!包青天!救、救命啊!」郭槐一見寇珠被包大人喝住,趕忙連滾帶爬竄到包大人公案之下,一個勁兒猛磕響頭。

  包大人此時也是臉色微變,定定瞅了堂下女鬼一眼,皺了皺眉,道:「寇珠,本府定會還你一個公道!」說罷,又轉目望向郭槐,頓了頓,提聲喝道,「郭槐,你用狸貓換取太子,污蔑玉辰宮李娘娘,害死宮人寇珠,此等罪行,你認是不認?」

  「認!認!我全都認了!」郭槐依然叩頭不止,尖細嗓音中已是帶上哭腔。

  包大人點頭,提聲道:「讓他畫押!」

  公孫先生立即起身,來到郭槐身側,讓其畫押按印,又將證詞遞給包大人觀看。

  包大人審畢,點點頭,抬眼對堂下女鬼道:「郭槐已經認罪,寇珠,你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了!」

  「謝包大人!」寇珠飄起身形,幽幽下拜,轉身飄出大堂,只是來到大堂大門之時,又向趴在地上的金虔款款一拜。

  金虔倒是乾脆,直接兩眼一翻,當場昏死過去。

  一陣陰風拂過,包大人再抬眼之時,大堂門前空空如也,哪裡還有什麼鬼影。

  「來人,掌燈!」包大人一聲令下,就聽一陣嘈雜腳步聲響,兩隊衙役捕快手持火把,從堂外小跑入堂,霎時間,開封府大堂之上燈火通明。

  只見包大人站起身形,繞過公案,恭敬作揖道:「恭請聖上、八王爺!」

  只見後堂門簾掀起,步出一隊人馬,為首兩人,錦衣玉帶,面色蒼白,乃是當今天子與八王千歲,隨後一人,面色惶恐,正是陳林陳公公。而在其後,乃是數名禁軍護衛。

  包大人立即將郭槐證詞呈上。

  仁宗手持證詞,卻是顧不得細看,反倒急聲問道:

  「包卿,你事前聲稱,要尋人假扮寇珠冤魂……」

  只見包大人抱拳道:「微臣有一名屬下,有招魂通鬼之能,剛才已在大堂門前施展本領。所以,今夜聖上所見上堂之冤魂,怕正是寇珠本人。」

  仁宗不由一驚,呼道:「難道真有鬼神之說?!」

  「抬頭三尺有神靈,若是問心無愧,即使冤魂上門,又有何懼?!那郭槐多行不義,今夜便有冤魂上堂為證,正是天理迴圈,報應不爽!」包大人抱拳肅聲道。

  仁宗聽罷,這才緩下臉色,安心細看手中證詞,少頃便讀閱完畢,猛一抬眼,怒聲喝道:「郭槐,如此欺君枉上、大逆不道之事,到底是何人指使於你?!」

  郭槐此時已是渾身虛脫,爛攤在地,聽到天子問話,只能微微抬眼,卻是無力言語。

  天子仁宗雙眉一豎,又是一聲高喝:「朕再問你,到底是何人指使於你?!」

  郭槐身形微抖,總算勉強爬起身形,躬跪在地,顫顫悠悠道:「啟稟聖上……」

  話剛說了一半,就見一道紅影旋空而出,巨闕劍鏘然出鞘,寒光隨紅影旋起,燦然滿堂。

  只聽「叮叮叮」數聲,數枚暗鏢隨聲打飛,嗖嗖嗖釘于大堂兩側紅柱之上。

  「保護皇上!」音猶在耳,大紅身影已然掠出大堂,猶如驚鴻一瞥。

  「有刺客!」

  「保護皇上!」

  呼聲頓時四起,禁軍護衛,府衙捕快,呼啦全沖了上來,立即將天子仁宗與八王千歲圍了一個水泄不通。

  包大人經驗豐富,立刻提聲高呼:「來人,助展護衛擒拿刺客!」

  「屬下遵命!」

  門口數名衙役領命沖了出去。

  不多時,就見那道紅影又掠了回來,落在大堂正中,抱劍施禮,身後還跟著剛剛氣喘吁吁的一眾衙役。

  「展護衛,可曾擒到刺客?」包大人急聲問道。

  展昭抱拳道:「啟稟大人,刺客已然服毒自盡,依屬下猜測,與前幾日行刺李娘娘的刺客怕是同一路人馬。」

  包大人皺眉,利目微轉,直直望向堂下的郭槐。

  八王千歲順著包大人目光望去,頓時臉色一變,呼道:「難道是有人要殺這郭槐滅口?」

  天子仁宗緩緩移眸,定定望著早已縮成一團的郭槐,沉聲問道:「郭槐,朕再問你一次,到底是何人指使於你?」

  只見那郭槐緩緩直起身形,定定回望,不緊不慢道:「啟稟聖上,此事乃是郭槐一人所為,並無人指使!」

  仁宗雙目暴睜,高聲喝道:「郭槐,你敢欺君?!」

  郭槐眼皮一抽,回望道:「此事乃是郭槐一人所為,無人指使!」

  仁宗定定直瞪郭槐半晌,臉色漸沉,半晌,才沉聲道:「拉下去,明日午時淩遲處死!」

  郭槐頓時身形一軟,癱倒在地。

  立即有幾名差役上前將其拖了下去。

  堂上又是一片寂靜。

  只聽得八王千歲喃喃道:「想不到此等惡人,竟還有幾分忠心……」

  天子緩緩閡眼,再睜眼之時,面容已複常色,清眸轉動,望瞭望八王,又看了看包大人,有些躊躇道:「八王、包卿,可否陪朕去拜見李娘娘……不,拜見母后……」

  包大人與八王千歲對視一眼,不由會心一笑,同時抱拳道。

  「臣遵旨!」

  仁宗也是顯出笑意,微微頷首,與二人一起帶領禁軍護衛走入內堂。

  堂上衙役也一一散去。

  不多時,堂上便只剩公孫先生與展昭二人。

  公訴先生暗暗松了一口氣,邊整理卷宗邊向堂上另一人問道:「展護衛,依你所見,那些刺客是否是劉後派來殺郭槐——展護衛?」

  說了一半,公孫先生突覺不妥,猛一抬頭,才驚覺眼前已無人影,再一轉首,只見那抹紅影不知何時去了大堂門口,撩袍蹲下身形。

  公訴先生眨眨眼,顯出一抹了然笑意,也抱起卷宗走了過去。

  邊走,邊能聽到展昭清朗嗓音隱隱傳來。

  「金捕快,金捕快?」

  又聽到一個少年聲線微帶泣聲道:「展、展大人,金、金虔已經昏過去好久了……」

  公孫先生走上前,定眼一看,只見一人身著白衫躺在門檻旁側,雙目緊閉,臉色蒼白,正是奉命招魂的金虔。一旁還蹲著一個滿面焦急的捕快,正是鄭小柳。

  展昭劍眉緊蹙,一見公孫先生,趕忙起身抱拳道:「公孫先生來的正好,快來看看金捕快。」

  公孫先生點點頭,與展昭一同蹲下身形,搭過金虔手腕診脈片刻,緩聲道:「無妨,只是受驚過度,昏過去了,片刻便可清醒。」

  剛說到這,就見金虔手指抽動,細眼緩緩開啟。

  「金、金虔,你沒事吧?」鄭小柳哭道。

  「金捕快,你可還好?」展昭也急聲問道。

  只見金虔一雙無神眼眸緩緩轉動,直至望見展昭,突然雙眸一閃精光,一把抓住展昭手掌,騰得一下坐起身,定定直望展昭俊臉。

  「金、金虔?!」鄭小柳驚呼。

  「金捕快?!」公孫先生愕然。

  「金、金捕快?!」展昭先是一驚,朗眸飛瞄,瞥見公孫先生與鄭小柳臉色,頓時困窘,忙想抽手。

  可那金虔雙手卻如同鉗子一般,死死箍住展昭右手,半分半毫也不肯鬆動。

  只見金虔一雙細目流轉盈水,直直望向展昭星眸深處,情真意切道:「展大人,金虔今日有一個不情之請,請展大人無論如何都要答應金虔!」

  「金、金虔?」鄭小柳不由向後退了半步。

  「金、金捕快?」公孫先生身形也向後微傾。

  展昭又抽了兩下手掌,無果,只得澀聲道,「金捕快如有難處……請講……」

  金虔雙手緊握展昭右手,抬至胸前,眸中水光閃閃道:「請展大人這幾日與金虔同睡……」

  「金虔?!」鄭小柳猛地跳起身,驚呼道,「你胡說啥呢?」

  「咳咳……咳咳……」公孫先生一陣乾咳。

  展昭也不知是氣的還是嚇的,俊臉騰得一下漲的通紅,右手唰得一下抽出,直瞪金虔,臉皮抽了數下,終是一個字沒吐出來,一個轉身,紅影如電,霎時不見蹤影。

  徒留餘下三人僵硬當場。

  鄭小柳僵直,口齒半張。

  公孫先生此時已經不知該擺如何表情:「金捕快……此舉……怕是不妥吧……」

  可那金虔卻是無暇顧及公孫先生所言,只顧直直望著展昭離去方向,泣聲呼道:

  「展大人,您別走啊!萬一那寇珠的冤魂再回來找咱,咱可怎麼辦啊?總不能睡到包大人房裡去辟邪吧?!展大人一身正氣,定可鎮魂定鬼,金虔只是想到展大人房裡打地鋪幾日啊啊啊……」

  可惜南俠展昭輕功絕頂,早已不見蹤跡,如何能聽到金虔這一番感人至深的「肺腑之言」。

  倒是公孫先生聽了個清楚,儒面抖動不停,聯手裡的卷宗都盡數抖到了地上。

  而鄭小柳雖是一副驚魂未定模樣,卻依然頗有義氣拍著胸脯寬慰金虔道:「金虔,你甭擔心,俺明天就到廟裡給你求平安符去……」

  *

  其後幾日,朝中大變。

  當朝太后劉後莫名出家,聲稱自此常伴青燈古佛,此生再不入禁宮半步。

  天子仁宗恭迎親母李後入朝,奉為當朝國母太后。

  隨李國母入宮的,還有太后義子、天子義弟,被封為「孝義王」的範瑢鏵小王爺。

  母子團圓,共用天倫之樂,理應大慶,可因李國後盲眼之疾未愈,聖上命太醫院會診治療,太醫又聲稱國後不可太過操勞,這大慶的事兒就拖了下來。

  而南清宮八王千歲、狄娘娘及天子近侍陳林陳公公因護駕有功,也被一一封賞。

  開封府包大人破奇案、審奇冤,迎國母入朝有功,官升兩級,赫然成為當朝一品大員,仍執掌開封府,但已不再是三品府尹,而是和當朝宰相同級的一品大員。

  加之聖上天恩,賞賜無數,開封府上下自是一片歡騰。

  金虔協助破案有功,也受了不少賞銀,本應是喜笑顏開謝聖恩,但此時此地,金虔卻是連半點笑臉也擠不出來。

  只因金虔此時正身處當朝李國母寢宮,面前還站著兩位重量級人物——當朝太后與范小王爺。

  而更令人鬱悶的是,此時這兩位重量級人物正在與金虔探討一件關係民生大計、生死存亡的大事。

  「金虔,鏵兒已被封為『孝義王』,只可惜身邊沒有個貼心的屬下。鏵兒一直說與你甚為投緣,所以哀家想跟包卿說說,就把你調到鏵兒府上當職,官升至六品校尉,你可願意?」李太后一身錦華服飾,滿身貴氣,端坐富麗堂皇鳳屏之下,和顏悅色問道。

  「這個……」金虔偷偷抹去額角冷汗,心道:

  願意?!願意才鬼了!

  入王爺府當差,天天不是見皇親就是遇國戚,加之這範瑢鏵和太后的關係,隔三岔五向皇上老兒請安定是免不了……

  俗話說,伴君如伴虎!就咱這點腦細胞容量,對付開封府那幾個人精都已是勉勉強強、疲於奔命,哪裡還有本事應對禁宮內院的這幫人精尖子生,這不是要咱的老命了嗎?!

  想到這,金虔趕忙跪下身,抱拳道:「啟稟太后,卑職無德無能,恐不能擔此大任,還望王爺另選賢能!」

  李太后聽言,頓時臉色一沉,一雙盲目直瞪金虔方位,冷聲道:「金虔,難道你要違抗哀家懿旨不成?!」

  金虔渾身一抖:「卑職只是為王爺著想!」

  「小金……」少年聲音幽幽傳來,頓叫金虔一陣頭皮發麻,可卻只能垂頭,不敢再抬眼目。

  今日範瑢鏵已是不同往日,身份尊貴,地位超然,剛入門之時,金虔只望了一眼,便被那精心裝扮之下的美色晃花了眼、迷丟了魂,險些簽下喪權賣身契,此時關鍵時刻,定是不可再出紕漏。

  「小金……你當真不願來瑢鏵府上當職?」

  嗯?

  怎麼眼前多了一雙錦雲飛天靴?

  金虔猛一抬頭,頓時一驚。

  只見範瑢鏵正站在距自己不到一步之處,身著月色錦華袍,腰系華光素玉帶,頭戴紫金冠,雙絲垂頰,襯得少年一雙水眸之內金光燦燦,好不攝人。

  金虔頓感一陣眩暈,趕忙垂下眼簾,心中默念:

  所謂天將降大任與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

  「美人計」!此乃「美人計」!想想那只同樣擅長此計的貓兒,哪次不是咱吃了大虧,咱一定要咬緊牙關,撐過去啊……

   「金虔,你這是敬酒不吃吃罰酒!」李國後一聲怒喝,頓時將金虔震回現實。

  只見李國後一臉怒氣,盲目冒火,喝斥道:「來人,把這個金虔拖出去……」

  「母后!」範瑢鏵頓時一驚,趕忙回身上前握住李國後雙手,哀求道,「念在小金乃是有功之人……」

  「哼,不過小小功勞,難道就如此倡狂!」

  「母后息怒,太醫說了,母后的眼疾,不可動怒……」

  「鏵兒,母后也是為你好……」

  「鏵兒知道……可是母后眼疾更重要……」

  「鏵兒……」

  「母后……」

  嘖……

  金虔臉皮不由一抽,緩緩抬眼。

  好一副母慈子孝圖啊……

  「啟稟太后,卑職願用一功代頂卑職違抗懿旨之罪!」金虔上前一步,抱拳道。

  「你的功勞皆已封賞,還有何功可以頂罪?!」李國後喝道。

  「卑職有一祖傳治療眼疾的針法,可治療太后眼疾!」

  「哼,連太醫院都對哀家眼疾束手無策,你敢誇下海口?」

  「卑職願一試,若是無法治癒太后眼疾,卑職願意領罪!」

  「母后,不如就讓小金試試……」

  「哼,也罷!」

  「謝太后,謝小王爺!」金虔躬身跪拜,繼續道,「只是卑職有一個不情之請,卑職祖上有遺訓,治人絕不留名,若是太后眼疾痊癒,請太后莫要向外提起是卑職醫治好的。」

  「哼,怕應是太醫院太醫們的功勞,而你不過只是湊巧碰上罷了……」

  「謝太后成全!」金虔起身,抱拳道,「請太后移駕內室,卑職好為太后施針……」

  「小金,瑢鏵多謝了……」範瑢鏵突然上前,勾唇一笑道。

  明明是嫣然一笑,恍惚心魂,金虔卻覺這笑臉有些刺眼的眼熟。

  嘖,難怪這幾日這範瑢鏵老往公孫竹子屋裡跑……

  唉,看來咱逃命的藥彈還要再多增幾個品種啊……

  *

  一月之後,李國後眼疾痊癒,當朝天子大喜,重賞太醫院,還親題牌匾,以示嘉獎。一時間,太醫院名聲大振,凡是與太醫院有關係的醫館皆是門庭若市,熱鬧非常。

  半月之後,天子大宴群臣,東京汴梁喜慶三日,百姓無不歡喜萬分。

  據說,在國宴之上,天子又開天恩,重賞兩名功臣。

  一位為開封府一名姓金的捕快,稱其天賦異稟,可通天知地,與靈通神,直封六品校尉,只是在封賞之時,李國後不知在天子耳邊說了些什麼,又改封為從六品校尉。

  另一名便是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昭,賞白銀五百兩,黃金一百兩,天子在國宴上還金口玉言贊道:

  「展護衛果然不負『禦貓』之名,望以後展護衛能擒盡天下鼠輩,保大宋國泰民安!」

  或許當時天子只是信口一說,只是,卻沒料到如此一句戲言,竟惹來了之後的軒然大波。

  *

  「金從校尉、金從校尉!」

  金虔正在開封府大門附近巡視,忽聽身後傳來鄭小柳陣陣呼喊,頓時心頭冒火,轉身沒好氣道:「小柳,別瞎嚷嚷,什麼叫『金從校尉』,咱是『金校尉』!」

  嘖,那個李國後一定是不忿自己未答應當範瑢鏵的屬下,所以趁機報復,好好一個六品校尉,最後竟變作了「從六品」,虧咱還費心費力治好了她的眼疾,真是忘恩負義。

  聽聽,「金從校尉」,咋聽咋彆扭!

  只見鄭小柳驚慌失措跑到金虔面前,氣喘吁吁道:「金校尉,你快出來看看,有貴客到了!」

  「什麼貴客,值得這麼大呼小叫的?」金虔邊嘀咕邊走到大門之外,可剛一抬眼,也是一驚,用比鄭小柳還高出數倍的聲音呼道,「小王爺!?」

  燦燦陽光之下,範瑢鏵一身布衣百姓打扮,肩挎包裹,滿面笑意。

  金虔疾步上前,上下打量一番,疑惑道:「小王爺怎麼如此打扮?」

  範瑢鏵微微一笑,抬手拍了拍金虔肩膀道:「小金,瑢鏵想要出門遊歷一番,你可願陪瑢鏵同去?」

  「誒?」金虔詫異,細眼轉了轉,急忙道,「難道是王爺惹惱了聖上,所以被貶……」

  「小金!」範瑢鏵歎氣,望著金虔搖頭道,「你又在胡說些什麼!瑢鏵只是覺得待在宮中實在太悶,所以想出門長長見識!」

  「哦!」金虔這才松了口氣,道,「何時出發?」

  「今日。」

  「哎?這麼急?」金虔頓時團團轉起來,朝著鄭小柳呼道,「小柳哥,趕緊出門買兩斤牛肉,再從館子裡定兩個菜,咱要為小王爺送行……」

  「遵命!」鄭小柳一陣風似的跑了出去。

  「小金……」範瑢鏵暗歎一口氣道,「瑢鏵此次前來,只是想問問小金,可願陪瑢鏵一道出行?」

  金虔眨眨眼,驚道:「難道你一個堂堂王爺出行,皇上連個侍從都不派,太摳門了吧!」

  範瑢鏵頓時有些哭笑不得,瞅了瞅金虔,搖頭道,「有時瑢鏵真不知道,小金你是真傻還是裝傻……」

  「哈?」

  「既然你不願陪瑢鏵前去,瑢鏵就此別過。」

  「王爺!」金虔急忙道,「多少吃了牛肉再走……」

  範瑢鏵長睫微顫,水眸之中顯出不舍道:「小金,那牛肉還是你吃吧,不是瑢鏵說你,看你瘦的,除了骨頭就只剩皮了,瑢鏵走了以後,你定要好好照顧自己,若是瑢鏵回來你還是如此瘦弱,瑢鏵定是不饒。還有,此時你已升為校尉,定不可像以前那般懈怠,若有時間,多像展大哥請教請教,展大人武功卓越,辦案經驗豐富,定可……」

  「小王爺!」金虔趕忙上前高呼,「金虔在此祝小王爺一路順風。」

  「小金,瑢鏵還未交待完……」範瑢鏵一臉不悅道,「還有啊……」

  「王爺,時辰不早了,請王爺上路吧!」金虔立即抱拳躬身施禮。

  範瑢鏵長睫眨了眨,水眸中泛出一絲笑意。

  「小金,保重!」

  「王爺,保重!」

  金虔再抬首之時,只見範瑢鏵筆直身形遠去,身後又有四名短襟打扮的青年隨行,看那幾人步伐身形,武功定是不弱。

  金虔這才暗暗松了口氣,抬手抹了抹額角冷汗,心道:

  跟這范老媽子微服出行?

  開什麼玩笑,不被累死也會被念死,哪裡比得上在開封府裡做校尉大人吃香的喝辣的來的舒服……

  「金校尉,金校尉!」

  嘖嘖,聽聽,這「捕快」變成「校尉」,光聽著渾身都舒坦。

  「金校尉,展大人找你!」

  哈?

  金虔猛然回頭,嘴角微抽,一股不祥預感湧上心頭。

  *

  開封府校場之內,一名紅衣青年抱劍而立,身形若松,英姿颯颯。

  而在其對面,正站立一名瘦弱少年,身穿校尉官服,垂頭喪氣。

  「金校尉,你可聽清楚了?」

  「屬下聽清楚了……」

  「好。那以後每日辰時,你便到這校場來,展某會指點你武功一二。」

  「屬下遵命……」

  「金校尉,你的輕功雖是不弱,但今時不同往日,你已身為開封府從六品校尉,武功也是不可馬虎,你可明白?!」

  「屬下明白……」

  「以後每晚都需蹲一個時辰馬步,定不可偷懶!」

  「屬下遵命……」

  雲淡風清風光好,夏風暖暖草鶯飛。

  可金虔此時只想對天長嘯一聲:

  范老媽子,咱現在反悔,陪您去跋山涉水還來得及否啊……


五鼠鬧東京

第57章 第一回 奉聖命入宮當值 紫雲殿鬧鬼奇驚

  開封府膳館,位於開封府衙東南院,三班院之側,乃是開封府一眾三班衙役享用飯食之處,每日早、中、晚放膳之時,此處皆是人影攢動,喧鬧不已。

  尤其是到黃昏晚膳之時,這膳館更是熱鬧。

  除去跟隨包大人左右的四大校尉、展大人、公孫先生等人是在夫子院用膳之外,開封府內巡街捕快、掃地皂隸、快班壯丁,都在此時彙聚此處,邊吃邊聊,說說這一天到晚遇見的新鮮事兒,倒也十分愜意。

  就說這靠門的這一桌,因通風良好,景色怡人,所以自然而然就成了開封府衙役之中幾位有頭有臉領班的專座。

  首座那位滿臉絡塞鬍子,微微發福,說起話起來就好似木桶嗡嗡作響,乃是三班的班頭彭歸海;在他左手邊端坐的那位,高個消瘦,黃臉小眼,正是皂班班頭黃齊;右手邊那位元身形健壯,黑臉虎目的漢子是快班班頭李紹;李紹旁側坐的那人,身形魁梧,滿面黝黑,一抬手,一伸腿,都能聽到骨頭哢哢作響,這人,便是壯班班頭馮千。而坐在最靠門一位,乃是一名年俞半百、鬚髮花白、精神奕奕的老頭,正是開封府大牢的牢頭孟樂。

  這幾人圍坐一桌,無論從氣勢上還是氣派上,都勝其餘幾桌一籌,就連這幾人談論的話題,也比其它幾桌高深不少。

  其他衙役捕快所談論的,無非就是今日又抓住了幾個盜賊肖小,南大門的菜市場又來了什麼樣的雜耍班子,今天「依翠樓「的姑娘又有什麼新花樣之流。

  而這幾人談論的,卻是與朝廷大事、開封府大計息息相關之事。

  這不,飯菜剛剛上桌,壯班班班頭馮千便耐不住性子開口問道:

  「彭班頭,這幾日朝中可有什麼大事發生?」

  「也沒啥大事兒。」彭班頭夾起一條青菜填進嘴裡,道,「半月前那狸貓換太子一案搞得朝堂上是沸沸揚揚,凡是與那劉後往來甚密的一眾大臣都人人自危,生怕這劉後一倒,皇上就拿他們開刀。可這眼瞅著過去半個多月了,也沒什麼動靜,這些個大臣也就安心了,這幾日朝堂上倒是挺安靜的。」

  「那就好,」皂班班頭黃齊也介面道,「只要這朝堂上沒事,包大人安心了,咱們兄弟也就有好日子過了。」

  「我看未必。」快班班頭李紹皺眉道,「我剛剛看到宮裡來人,要宣展大人入宮,據說宮裡出了怪事。」

  此言一出,桌上幾人都來了興致,不由湊上前急聲問道:

  「怪事兒?」

  李班頭眨眨眼,身子往前湊了湊,低聲道:「我也是聽張校尉說的,具體是啥事兒,我也不清楚……」

  幾人詫異,互相瞅了瞅,「今年這怪事兒可真不少啊……」

  說到這,馮千像是想起什麼大事,臉色微沉道:「這麼說起來,這幾日我咋覺著金校尉也挺怪的,好像有些不對勁兒啊?」

  「哦?怎麼不對勁兒?」彭班頭疑惑道。

  「就是……唉,我也說不上來,就是不對勁兒。」馮班頭撓撓腦袋道。

  「是不是臉色蒼白,眼圈漆黑,二目無神,雙腳虛浮,腕臂發抖?」孟牢頭突然介面道。

  「就是、就是那般模樣!」馮班頭一拍腦門,沖著牢頭孟樂一臉敬佩道,「孟牢,你一天到晚待在大牢裡,咋對外面的事兒還這麼清楚?」

  孟牢微微一笑,豎起手指向門外指了指道:「因為我正看得清楚。」

  眾人順著孟牢手指方向望去,只見一人身著黑紅相間校尉服,眯著一雙細眼,頂著兩個黑眼圈,端著一大碗飯菜,細瘦身形搖搖晃晃、一步三擺匆匆而來,正是那從六品校尉金虔。

  別看這金虔身形不穩,好似隨便一陣風就能把他吹倒,可腳下功夫卻是分毫不減,不過眨眼功夫,就嗖搜兩步沖進膳館,擠到了孟牢頭身側位置上一屁股坐定,大氣不喘,滴汗不流。

  「金校尉?!」幾人同時驚訝呼道,「你不是應該在夫子院與大人一起用膳,為何會來此處?」

  「噓、噓……」金虔細眼滴溜溜一轉,豎起一根手指壓低聲音道,「別嚷嚷、別嚷嚷,咱好不容易趁那貓……咳,趁人不留神溜了出來,這一嚷嚷若是讓那個貓……咳咳,讓人發現就大事不妙了……」

  「啊?」眾人更是納悶,都直勾勾瞪著金虔。

  「吃飯,吃飯……」金虔四下望瞭望,繼續低聲道。

  「哦……」眾人點點頭,互相瞅了瞅,不再言語,同時低頭扒飯。

  飯桌上頓時安靜下來。

  「啪嗒」一聲異響。

  眾人同時停下扒飯動作,互相望瞭望。

  「啪嗒」又是一聲異響。

  眾人同時抬首,朝發出聲音方向望去。

  「嘖,娘的……」只見金虔嘴裡嘀嘀咕咕罵罵咧咧,從桌上拾起兩隻筷子,兩隻手擺弄了半天,才擺好架勢,伸直手臂貌似要上前夾菜,可那拿筷子的手卻像抽了筋一般,哆哆嗦嗦抖個不停,一雙筷子在金虔手裡抖了片刻,又「啪嗒、啪嗒」兩聲掉到了桌上。

  嗯?

  眾人目瞪,直瞪瞪瞅著金虔邊罵邊將剛才的動作重複了一遍,可筷子還未抵達盤子邊,便又雙雙墜落桌上。

  「金校尉,你的手……」彭班頭實在是看不下去,抬手夾了兩根青菜放到金虔碗中,問道,「金校尉的手為何抖得如此厲害?難道是受了傷?」

  金虔歎了一口氣,顫悠著筷子艱難萬分趴在碗邊朝嘴裡扒飯,邊扒邊道,「沒事、沒事,只是這幾日早晚受展大人指點武藝,有些疲累罷了……」

  心中卻呼道:嘖,奶奶的,那貓兒是不是存心和咱過不去?

  晚間收工,要監督咱蹲馬步,蹲得咱是兩腿酸軟,腿肚子轉筋……

  大清早天未亮就要到校場練劍,還偏偏挑一把重的要死的鐵劍讓咱耍,還美其名曰讓咱鍛煉臂力……

  有啥可鍛煉的?

  咱一個大好現代窈窕女性,難道要在胳膊上鍛煉出大力水手品牌肌肉不成?多影響市容啊!

  這三頭肌、二頭肌還沒練出來,反而導致了肌肉過度疲勞、酸痛不堪,搞得現在連雙筷子都拿不穩,連頓飯都吃不安生……

  可惡啊……

  眾人聽得金虔話語,這才明瞭,不由悶頭樂了起來。

  只見孟牢頭滿面笑意,拍了拍金虔肩膀道:「金虔啊,你就是手上的功夫差了點,多練練也好。」

  其餘幾人也是同是點頭附和。

  「沒錯沒錯,看金校尉如此瘦弱,胳膊上一點力氣也沒有,以後如何擒賊抓贓?還是多跟展大人學學。」這是快班班頭李紹的話。

  「展大人肯指點你,真是運氣啊!」這是壯班班頭馮千的話。

  「金校尉,你也是從咱們皂班出去的人物,可千萬不能給咱們皂班丟臉啊,平時要多向展大人請教請教!」這是皂班班頭黃齊的話。

  彭總班頭環視一周,頗有威信點頭總結道:「金校尉,展大人可是江湖上成名的人物,他若是肯指點你一二,可是三世修來的福氣!」

  總之一個中心:展大人好啊……

  兩個基本點:展大人妙啊……展大人呱呱叫……

  聽得金虔是額頭青筋凸現,數日勞累困倦牢騷盡數迸發,手中兩隻筷子「撲哧」一聲戳入飯碗半寸,騰得一下跳起身,暴跳如雷道,「那只貓兒害得咱有覺睡不成、有飯吃不上、有懶偷不得,咱跟那貓兒是有奪睡之恨、灑飯之怨,削閑之仇,此等深仇、如此大恨,不共戴天,人神共憤!」

  呼喝完畢,金虔頓覺心頭一片朗然,呼吸舒暢,四肢舒坦,連數日間困乏不堪的雙眼也暫態清明了不少,將整間膳館一眾衙役慘白驚駭表情看得是一清二楚……

  嗯?

  這幫傢伙是吃錯藥了還是怎麼了?

  為何一副見到鬼的表情?

  雖然咱的言論有些激進,但又未指名道姓,也未髒字頻發,有何值得驚異之處……

  ……嗯?

  哪裡來的冷風?嗖嗖的冷……

  金虔不由一抖。

  不妙,以咱的豐富經驗判斷,此風定然非比尋常。

  這不是冷風,應是殺氣……

  且就沖這股殺氣獨特的丰韻、渾厚的觸感及豐厚的內涵,放眼整個東京汴梁城,也只有一人有此本事散出如此令人耳根子陣陣發痛的殺氣……嘖……不妙啊……

  不僅金虔大感棘手,膳館之內也是無一人敢動分毫。

  一館寂然。

  金虔沒有動,身後散發殺氣之人也沒有動。

  突然間,金虔心中猛一閃光,當下立斷,赫然抬首,一手扶胸,一手撐桌,好似杜鵑啼血呼道:

    「曾經有一隻會抓耗子的貓兒出現在咱的屋前,咱沒有珍惜,等屋內耗子氾濫之時,才追悔莫及,人世間最痛苦的事莫過於此……如果上天能夠給咱一個再來一次的機會,咱會對那只貓兒說三個字:回來吧。如果非要在那貓兒的歸來加上一個期限,咱希望是……就明天……」

  一番感人肺腑話語言罷,金虔欣喜的發現,面前一眾衙役的表情竟是變作了青綠色系。

  而身後那股陰寒殺氣貌似又猛烈了幾分。

  「展某不知原來金校尉還有養貓的嗜好……」

  聲音硬邦邦、冷冰冰,好似三九寒天的冰棒。

  嘖!那些電視劇、八點檔果然都是騙人的!

  什麼經典臺詞,感人情節,根本連半點效用都沒有!

  金虔四下扯了扯臉皮,好不容易擺正表情,才轉過身形,抬首抱拳堆笑道:「展大人,您不是應該在接待宮裡傳旨的公公,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只見展昭俊貌冰寒,星眸泛冷,定定望著金虔道:「金校尉似乎不喜展某回來過早啊……」

  金虔不禁一個冷戰,趕忙又道:「展大人說笑了,展大人能早一刻回到府衙,此乃開封之福、衙役之福、大人之福啊……」

  展昭星眸一閃,繼續冷聲道:「那展某怕是要讓金校尉失望了,展某少頃便要回禁宮當值。」

  「哦?」金虔當下心頭一喜,細眼中冒出希望之光,「那便是聖上之福、禁宮之福、天下之福……」

  劍眉一動,冷聲繼續道:「可展某奉皇命而來,特命今夜開封府從六品校尉金虔一同入宮於紫雲殿當值……」

  「嘎!」金虔好似被一隻蒼蠅噎住喉嚨,半晌才隱抽著臉皮,垂下腦袋回道,「那便是……金虔之福……」

  「……金校尉,隨展某一同入宮。」

  「……屬下遵命。」

  待金虔頭重腳輕一步三晃隨展昭離去半晌,膳館之內眾人才回過神來。

  不過眾人此時臉色卻是大大不同於剛剛的慘白青綠,反是雙頰緋紅,數眼放光。

  「你瞅見了沒?瞅見了沒?剛剛展大人朝我笑了!」

  「你亂說啥,那明明是朝俺笑的!」

  「胡說,應該是朝我笑的……」

  「哎,你說展大人一笑,咋就那麼好看呢……」

  「瞅你那沒出息的樣兒,展大人不過笑了一下,有啥稀奇的?」

  「你還好意思說我?你剛才不也看傻了?」

  「去去去,胡說啥!」

  那彭班頭一臉恍惚,半晌才緩緩道:「什麼養貓,捉老鼠的,我怎麼一句也沒聽明白……還有,這展大人笑啥啊?」

  其餘幾位班頭也是一臉莫名。

  只有那老眼精明看盡人事的孟牢頭環視一周,暗自搖頭笑道:「禦貓?養貓……嘿,依我看,倒像是貓兒逗耗子……」

  *

  啥叫人見人愛、車見車載、花見花開……

  啥叫名滿江湖的南俠展昭……

  啥叫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大人……

  金虔今日總算是見識到了,也算是開了眼界。

  看看人家展大人,雖說長期在開封府當值,甚少在禁宮露面,但一出現在這皇宮大內,就好似黑夜中的明燈、沙漠中的甘泉,蟻群中的蜜糖,令人趨之若鶩。

  瞅瞅自從入了禁宮,這一路上有意無意湊巧碰巧遇見的大群禁軍士兵、大把將領,只要一見到眼前這位四品御前帶刀護衛,莫不是兩眼放光,滿面通紅,崇敬萬分。

  老老實實抱拳施禮算是正常的,抑制不住緊張興奮雙手發抖的是可以理解的,可這一見面就雙眼放光,好似要衝上來將護衛大人生吞活剝的就有些讓人脊背發涼了。

  而這展大人的定力也著實高深,無論遇見何種境況,都能面帶溫然笑意,一一恭敬回禮,不驕不躁、尺度得體,堪比現代明星偶像會見影迷。只是累得隨在其後的金虔也不得不照葫蘆畫瓢同樣一一施禮,險些折斷了一條細腰。

  總之,隨在這展大人身後逛這這皇宮大內就就好似逛菜市場一般,那叫一個不緊不慢、大搖大擺、風光無限、腰酸背痛、臉皮抽筋。

  所以,當金虔見到這位守在紫雲殿半晚,雖與展大人近距離接觸,卻依然保持面部表情正常、肢體語言正常、興奮指數正常的禁軍指揮使袁大人之時,金虔頓感親切萬分。

  這禁軍指揮使袁大人,年紀三十歲上下,一身戎裝,身形筆直,面皮黝黑,眼睛不大卻甚是晶亮有神。

  「勞煩展大人,袁某實在是過意不去。」袁大人一抱拳,施禮道。

  展昭微微一笑,也抱拳回道:「袁大人哪裡話,展某也是御前護衛,此乃分內之事。」

  兩人客套施禮完畢,袁大人才將目光移向展昭身後的金虔,不由一愣,開口問道:「這位兄弟倒是眼生的很,不知是——」

  「這位是開封府從六品校尉金虔金校尉。」展昭閃身介紹道。

  那袁大人一聽金虔名號,卻是比見到那展昭還要欣喜幾分,頓時雙眸一亮,提聲道:「這位小兄弟便是開封府金校尉?久仰,久仰!」說罷抱拳施禮。

  「袁大人客氣。」金虔也抱拳施禮,心中卻道:

  嘖,咱一個在開封府混飯吃的,有何久仰之處?這古人實在是客套的緊了,隨便一個阿貓阿狗都要稱「久仰、久仰」,真是毫無創新意識。

  不料那袁大人下一句話,卻把金虔驚在一處。

  「素聞開封府金校尉天賦異稟,可上通天庭,下通森羅,招魂捉鬼不在話下,今日得見金校尉真身,實在是袁某三生有幸。」

  啊哈?!

  金虔細眼抽了數下,這才反應過來,原來這袁大人還真是對自己「久仰」了不少八卦消息,只是,聽剛才那般形容——

  想不到咱一屆平頭老百姓,才幾日之間,就快和那位鍾馗老兄平級了……

  嘖嘖,輿論的力量果然強大,八卦的威力果然彪悍。

  「哈哈,袁大人過獎、過獎。」金虔細眼一挑,堆起笑臉回道。

  「袁大人言重了,金校尉不過是略通靈異之術,哪裡有傳的那般厲害。」展昭瞥了一眼金虔,一旁謙虛道。

  「唉,展大人此言差矣,如今這禁宮之內的怪事,怕只能是仰仗金校尉這樣的奇人了。」

  展、金二人聽言皆是一愣。

  展昭皺眉道:「今日展昭與金校尉奉聖上口諭進宮,時間倉促,傳旨的公公也未說清楚,只說宮中發生怪事,讓展某與金校尉一同前來紫雲殿當值調查,難道這殿內的怪事,是和鬼魂之事有關?」

  袁指揮使長歎一口氣,默然點了點頭道:「實不相瞞,這幾日……這紫雲殿附近鬧鬼啊……」

  「鬧鬼?!」金虔頓時頭皮一麻,不禁高叫道。

  就見袁指揮使搖頭歎氣道:「這幾日,一到半夜子時,紫雲殿周側總會出現一道白色鬼影,鬧騰不已,著實把禁軍兄弟們給嚇得不清,接連幾日下來,已經有好些個兄弟都嚇病了,袁某也是出於無奈,才向聖上請旨,請展大人與金校尉前來一探究竟。」

  「白色鬼影?」展昭沉吟。

  「白、白色鬼影……」金虔咽了咽唾沫,瞥眼瞅了瞅一臉無畏的展昭,又望瞭望一臉鬱悶的袁指揮使,顫聲道,「袁指揮使,您莫不是開玩笑吧,這禁宮大內是何等地方,怎麼可能鬧鬼?」

  展昭也抬眼謹慎道:「袁指揮使的確看清楚了?難道不是刺客?」

  「袁某自然看得清楚!」袁指揮使一臉正色,「不單是袁某,這禁軍上上下下都看得清清楚楚,那道白影,四處飄蕩,看得見,追不上,摸不著,飄飄忽忽,詭異非常,不是鬼,還能是何物?」

  「或許是輕功卓絕之人夜探禁宮……」展昭推測道。

  「不可能……」袁指揮使打斷展昭話語,皺眉道,「哪有人輕功能到如此地步?展大人莫要說笑了。」

  金虔聽言,眼眉不由一挑,瞄了瞄展昭,心道:有啥不可能,眼前不就站著一個。

  只見展昭劍眉皺沉,頷首不語半晌,才抬首道:「既是如此,展某與金校尉就在此守夜,以防不測。」

  金虔頓時一頭黑線。

  那袁指揮使一聽,頓時喜上眉梢,滿面金光道:「那就有勞展大人與金校尉了!」

  說罷,就忙不迭的抱拳匆匆離去,片刻也不願多留,看來真是被那只「鬼」折騰得夠嗆。

  展昭望著袁指揮使匆匆消失背影,抬頭環顧一圈地形,微微點頭,對金虔道:「今夜就有勞金校尉與展某一同守夜,會一會那位夜闖禁宮的『鬼』!」

  「……屬下遵命。」金虔抱拳回道,抬首望瞭望夜空,想了想,又補了一句,「展大人,屬下能否先去禦膳房取些大蒜?」

  「大蒜?」展昭微怔,星眸轉向金虔。

  「沒錯,就是大蒜!」金虔抱拳,正氣凜然道。

  說罷,又抬頭望瞭望上空,心中感歎道:

  如此月圓之夜,也不知會遇見變身狼人還是千年吸血鬼,當然要掛兩串大蒜傍身才安心啊。

  *

  皓月當空,皎如飛鏡,冉冉夜霧,似夢似幻,纖雲舞靜夜,清風弄烏絲,好一派詩情畫意,幽幽月夜之景。

  大內禁宮之中,紫雲殿黃瓦宮簷之上,兩道身影並排而坐,一人身形如松,一人身形似蝸,一人懷抱寶劍,一人頸掛大蒜。

  本應是南轅北轍,風馬牛不相及的兩人,如今卻雙雙坐在禁宮寶殿屋脊之上,倒也是幅頗為奇特的景致。

  「金校尉,你可是怪展某?」

  清朗夜風突然送來這麼一句,頓讓昏昏欲睡的金虔清醒了一半。

  「……展大人何出此言?」金虔費力繃開眼皮道。

  「晚膳之時,金校尉在膳館所言,展某聽得清楚。」

  「咳咳,那個……是……那個……咳咳……實屬屬下信口亂言,展大人不必放在心上……」頓時完全清醒,金虔趕忙乾笑敷衍道。

  悠悠夜風又送來一聲輕歎:「展某也知,武功修為並非一日之功,只是我等皆在公門當值,身家性命便是掛在刀尖,若是有所閃失,怕便是性命之憂……金校尉你可明白……」

  金虔頭皮一麻,不由自主轉頭望向展昭,立時僵立當場。

  清輝之下,那雙清澈、深邃、毫無半點雜質的黑眸之中,閃耀著熒熒流光,竟似將九萬星辰盡攬雙眸,夜空銀河環收凝睇。

  月色撩人,美□□人。

  金虔頓時只覺血氣上湧,心跳失常,頭頂髮絲根根炸毛;

  蒼天哪,咱不過一介凡夫俗子,哪裡經得起如此考驗?!

  耶穌啊,趕緊降一道天雷讓咱超脫,免得鑄成大錯啊!

  「金校尉?」

  展昭見金虔雙眼發直,呼吸頓滯,趕忙湊上前喚了一句。

  一張俊臉猛然在眼前放大,金虔立即全身汗毛倒豎,手腳並用兩下竄到數米之外,心潮澎湃不已,喘了數口,才啞著聲音道:「屬、屬下多謝展大人一番苦心……」

  話未說完,卻見展昭臉色突然大變,一個飛身沖向金虔,還未等金虔反應過來,就已被展昭攬到身側。

  抬首,握劍,凝俊顏,豎劍眉,一身凝滯殺氣。

  金虔心頭一震,順著展昭目光向頭頂夜空望去——

  一輪清月皓明夜空,縷縷輕風散去霧絲。

  一抹白影從月中翩翩而落,清風漫影,飄逸如雲,一襲雪紡,萬縷烏絲,都隨這剪白影緩緩落下、微停,隨風而動……

  靜然、悄然、寂然,萬籟無聲。

  華美俊顏,劍眉輕佻,桃花眼眸流轉,風情何止萬千。

  鬼?

  仙人?

  還是嫦娥下凡?

  金虔只覺口中液體氾濫。

  但見那白衣華美男子用一雙桃花眼上下打量一番眼前若松紅影,薄唇勾出不屑:

  「你就是那只臭貓?」

  展昭星眸如電,身形緊繃,肅聲道:「你是何人,竟敢夜闖禁宮?」

  「我是何人?」白衣人吊兒郎當一笑,緩緩舉起手中寶劍,任潔白劍穗風中瀟灑。

  「豎起你的貓耳朵挺清楚了,在下就是今夜將在禁宮大敗禦貓的——錦毛鼠白玉堂!」

  錦毛鼠?!

  白玉堂?!

  OH MY GOD!

  金虔頓感一陣眩暈,心中哀呼道:

  貓鼠大戰,不得不看!

  嘖嘖,如此良機,可此時竟連個可收取觀賞費的觀眾都沒有,實在是可恨啊可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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