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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家教)雲雀氏》作者:Sunness【完結+番外】短篇。

☆、捌

  在醫院做完全身檢查,已經是下午四點。

  草壁哲矢跟著我一起到醫院,再三向醫生詢問情況,確認我的身體沒有半點問題,才不可置信地和我一同離開了醫院。一路上他還有些心有餘悸:「真是奇怪……我跟在委員長後面進去的時候,明明看見您渾身是血,甚至發不出聲音……就好像快要……咳。」

  他清了清嗓子止住接下來的話,小心地瞥我一眼。我笑笑,倒是想起了十年後的他坐在直升機駕駛座上的模樣,便順口一提,「草壁君想不想學開直升飛機?」

  「誒?」草壁哲矢愣了愣,不可置信地睜大雙眼,「真的可以嗎伊藤小姐!?」

  「嗯。」既然是必要的技能,那麼早些學會也是好事,「等到了假期,我會給你安排課程。」

  他突然便加快腳步跑到我跟前,站直了身體向我深深鞠躬,口吻十分激動:「真是太感謝了!其實我過去一直很想成為一名飛行員!」他說完又抬頭看我,像是找回了一點理智,語氣變得遲疑,「不過……為什麼會突然要……」

  奧羅拉小姐的聲音打斷了他的問題:「伊藤小姐。」

  草壁哲矢的視線越過我的肩膀,剛看清站在我身後不遠處的奧羅拉小姐,就立刻變了臉色:「池田鄉!又是你!」

  「草壁君。」我沖他笑了笑,「送到這裡就可以了。剛好我還有點事想和池田小姐談談。」

  或許是因為目睹過我身受重傷倒在奧羅拉小姐腳邊的場面,草壁哲矢並不放心。他還想說點什麼,看看我的臉色,最終還是留下一句「請小心」便離開。我轉身看向奧羅拉小姐,她嘴角還勾著笑容,眼裡卻不見多少光彩。

  我們繞了條原路回雲雀宅。路途中我將自己在十年後的見聞一五一十地告知她,她神色沒有什麼變化,只在我交代完一切以後微微眯起眼,笑得意味深長:「他的……女人?」

  我大概也猜得到她在想些什麼:「都到了那個年紀,即使是有妻子也不奇怪。」

  「好吧,那就先不討論這個女人是誰。」她瞥我一眼,總算將那個關鍵的名字重複了一遍,一手托著下顎像是在思索,「白蘭嗎……」

  在醫院的時候,我已經聯繫到加布裡埃萊,托他替我找到這個白蘭。但就算將範圍縮小到義大利,名字裡有「白蘭」的也數不勝數。十年間的變化還是不定數,再進一步縮小範圍進行排查,又難保不會出現錯漏。

  說到底,就目前的這些線索來找一個未來的敵人,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奧羅拉小姐。」我觀察著她的神態,也不難想到她這麼在意這件事的原因,「您已經使用過十年火箭炮了吧。如果不是在十年後看到了什麼特別的東西,也不會特地再讓我去一趟十年後。」

  「這不是你需要擔心的事。」奧羅拉小姐沉吟一會兒,側過臉來對我露出捉摸不透的笑,終歸是沒有從正面回答我的問題,「既然十年後的雲雀恭彌已經叮囑你不要再使用十年火箭炮,就暫且相信他,安心生活吧。」

  忍不住歎息一聲,我停下了腳步。

  不論是十年後的雲雀恭彌,還是現在的奧羅拉小姐……都是這種態度麼。要不是有什麼不在他們控制之內的事情發生,他們也不至於這麼做。

  越是叫我不要管,就越讓人放不下心。

  大抵是察覺到我的情緒,走在前面的奧羅拉小姐也不再前行。

  她側過身看著我,沉默兩秒後,才眼底帶著晦暗不明的笑意,慢慢開口:

  「我倒沒看到什麼特別的東西。因為十年後,我已經不在那個世界了。」

  我稍稍一愣,抬起頭對上了她的視線。

  後來直到抵達雲雀宅,我都沒有再問她任何問題。事實上我也隱約猜得到這樣的結果。原本心中難免不安,但真正看到奧羅拉小姐的表情,反倒不再擔心。她是早有準備的。就像百年前她決定對付斯佩多先生時,便已經準備好付出一切代價。

  明明是從百年前來到這個時代,卻已經遠遠走在我前面了呢。

  和奧羅拉小姐道別以後,我便獨自進了屋。

  倒不怎麼意外,沒有見到雲雀恭彌的身影。想起剛好快要到晚餐時間,我就如常去了廚房準備晚餐。他還是和往常一樣,六點就回了家。只是不同於以往,沒有來廚房拿點心。

  我聽見他回房的聲響,便打開冰箱端了布丁出來,給他送過去。

  他正盤腿坐在小桌後頭翻閱資料,聽到我進屋的聲音也沒有抬頭。我把布丁擺到他桌邊,見他依舊愛理不理,才確定他是在生氣。

  跟十年後的雲雀恭彌相比,現在這樣倒是有些可愛的。

  我沒有急著走,跪坐在桌前細細看他。他倒也不像從前,被我盯了一會兒便抬頭用警告的眼神掃過來,而是面不改色地翻著手中的資料,對我的行為視若無睹。

  「雖然前幾年幫您剪頭髮的時候就有發現,但沒想到十年後已經看得出來了。」我看了他許久,終於禁不住笑笑,「恭先生的頭髮有點自然卷呢。」

  他倒沉得住氣,面無表情地翻動了一頁資料,像是沒有聽見我的話。

  「十年之後也長高了很多。」

  「……」

  「實力比我能想像的還要強。」

  「哼。」到底還是不鹹不淡地哼了一聲,他也不看我,視線仍舊停在密密麻麻的文字上,只是稍嫌蓬鬆的頭髮有些亂翹。

  我便又伸了手過去,想要替他理順。

  結果被他先一步捉住了手腕制止。

  「伊藤時。」他抬眼正視我的眼睛,絲毫沒有遮掩眼神裡的鄙夷,「你到底想說什麼?」

  「聽說那個時代的我受了很嚴重的傷。我也很驚訝。」聽草壁哲矢的描述,我當時的狀態非常糟糕。想來雲雀恭彌看到的時候,多少也會吃驚,「不過我到那裡的時候,十年後的您已經趕到了。所以我還沒有出手的機會,就被安全帶離了那裡。」

  儘管有意外,但不得不承認,那個時候看到十年後的雲雀恭彌,我的確松了一口氣。

  「我很高興,十年後還能待在您身邊。」

  這樣……至少就不會毫無徵兆地被拋下了。

  他盯了我十餘秒,終於不慍不火地開口:「越來越囉嗦了,你。」而後鬆開我的手,冷淡地瞧我一眼,便垂下眼瞼繼續他的工作,「下次不准再讓池田鄉進屋。」

  那種隱隱的不安依舊沒有從心頭散去。我也只能壓下繁瑣的思緒,笑著點頭:「好。」

  接下來的幾天,夜裡也都睡得不大安穩。

  沒過多久,又從風紀委員那裡聽說了並中的學生失蹤的事。他們提到的都是和彭格列相關的名字,其中包括沢田綱吉。我稍微留意了一下,卻沒有發現他們的半點蹤跡。

  即使是動用在日本的情報網,也完全找不到。

  奧羅拉小姐最後一次見我時便說過她會離開日本一段時間,我不好尋求她的幫助,但隱隱感覺得到,沢田綱吉他們的失蹤或許和十年後發生的事有關。於是又特地聯繫到海外的技術科成員,讓他們擬繪沢田綱吉等人十年後的畫像,再依照畫像接著找。

  依然無果。

  考慮到雲雀恭彌也還在找他們,我決定把這種情況告訴他。結果這天回來的,只有看起來有些驚慌的雲豆。

  「雲雀!雲雀!」小傢伙找到我的時候,幾乎是直接撲了上來。它不停喊著雲雀,我意識到可能發生了什麼,便輕輕抓住它捋了捋它的羽毛,等它稍稍安靜了,才拿出手機撥雲雀恭彌的號碼。

  沒有人接聽。

  換作往常,他如果要晚些回來,總會給我郵件的。就算是特殊情況,草壁哲矢也會打電話來通知。

  我便聯繫了草壁,聽到他迷茫的回應,最終確定了雲雀恭彌失蹤的事實。

  也和沢田綱吉他們一樣麼。

  電話那頭的草壁哲矢還在叫我的名字,我卻難得沒法張口回應。暮色漸漸四合,長廊裡木柱被拉長的影子緩慢淡退,風鈴輕響,雲豆仍不安地在我肩上跳動。分明是個晴天,卻讓我記起了雲雀恭彌七歲那年,頭一次沒有回家的那個夜晚。

  「伊藤小姐——伊藤小姐?您還在聽嗎?我已經讓所有風紀委員出動去找了,委員長多半只是去找失蹤的學生而已,相信很快就會回來……伊藤小姐?」

  「嗯。我在。」

  「您……還有什麼吩咐嗎?」

  「沒什麼。你們也不需要太慌張。」

  「嗨咿!」

  掛斷電話以後,我拿出餅乾捏碎,喂給了雲豆。它情緒逐漸穩定,陪著我在餐桌前等待。到了淩晨,我才起身將晚餐倒掉,清洗了碗筷回房休息。

  一夜無夢。

  第二天一早,聯繫了加布裡埃萊,還是沒有雲雀恭彌的消息。我來到後院給池子裡的金魚投食,然後拾掇拾掇屋子,便出了門。並盛有風紀委員負責,我也就不再做些無用功。只是逛了一圈周邊的城鎮,也沒有發現任何蛛絲馬跡。

  想到要查十年火箭炮的去處,卻又想起十年後的雲雀恭彌說過,不能再去那個時代。

  我便突然意識到,他也許在那時就料到了這種情況。

  真是狡猾。不過是少了十年間對他的瞭解,我就已經看不出他的打算了。

  「啊——嘶,抱歉抱歉……」街道上迎面走來的一個男人忽然腳下一歪撞到了我的肩膀,連忙道歉。銀髮,深綠色的和服。我點頭應過去,繼續朝前走,忽而便聽到了對方的一聲歎息。

  腦海中浮現出一個模糊的側影,同樣是銀色的頭髮和綿長的歎息。

  我駐足回頭,人潮洶湧中再找不到那人的身影。

  興許是記錯了。怎麼可能時隔百年,再偶然撞到同一個人呢。

  夜裡宅中冷清,我穿過長廊時也經過雲雀恭彌的房間,腳步慢慢停下,最終還是拉開了他的房門。室內沒有燈光,也不見半點他回來過的痕跡。我佇立在門前,恍然間記起了一個世紀以前,阿諾德先生逝世後的兩個日夜。

  那兩天我就像以往那樣完成自己的工作。早晨起來準備早餐,打掃屋子,晾曬衣服。等到再沒有能夠清洗的衣物,我便一遍又一遍地大掃除。一次次進出阿諾德先生的書房,將熱氣騰騰的食物端進去,過一個小時,再把冷掉的三餐完整地端回廚房。

  有時也會站在書房門口看著坐在椅子上的阿諾德先生,告訴自己他還沒有離開。

  畢竟他從來都不多話。哪怕是離世的姿態,也好像僅僅是坐在那裡合眼小憩。

  直到第三天的早晨,我在廚房準備早餐,突然就被拍了拍肩膀。

  那個瞬間,我幾乎摔碎了一整套茶具:「阿諾德先生——」

  可是轉過身看到的,卻是歐菲爾德先生已見蒼老的臉。

  「奧莉。」他注視著我的眼睛,翡翠色的眼裡藏著我看不懂的情緒,「爸爸已經走了。」然後他伸手捂住我的眼,語氣裡終究多了幾分歎息似的哀慟,「抱歉。我們沒有及時回來。」

  我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原來在轉身的那一刻,我就已經開始落淚。

  長廊裡叮叮作響的風鈴聲不停,我關上雲雀恭彌的房門,回去了自己的臥室。

  半夜頭疼醒來時,便發現自己在發燒。起身吃了退燒藥,第二天也不見好轉。我還像前一天那樣出門,仍然找不到雲雀恭彌的蹤跡。

  高燒不退,第三天再出門的時候,我已經有些意識不清。

  只知道自己不想再待在屋子裡,好像當初的奧莉艾拉一樣手足無措,卻一切如舊。

  傍晚回到雲雀宅,沒想到會看到草壁哲矢在門前等待。

  他絮絮叨叨說了些什麼,我耳際嗡鳴,也沒有聽清。間或聽到隻字片語,大抵是注意到我臉色不好,想勸我去醫院。

  我搖頭對他笑笑,「再等等吧。我答應過會去找的。」

  我答應過會去找。也答應過不會讓他回來的時候,發現屋子裡沒有人。

  草壁哲矢好像還說了些什麼,我沒有聽完,便回了屋休息。

  迷迷糊糊睡到院子裡都灑滿了陽光,才發覺自己頭重腳輕,沒有力氣起身。倒是聽到雲豆飛進後院的動靜,飛快地撲騰著翅膀,像是很有精神。

  大約是出現了幻覺,它飛出去不久,我就聽見了熟悉的腳步聲。

  從前廳到長廊,一步步靠近。

  我睜開眼,扶著牆站起身時,難免頭暈目眩。拉開門走上長廊,才真正看到了他。

  倒與往常無差,穿著並中的制服,逆著光走過來。

  我便翹起嘴角撐出一個微笑,想說「您回來了」,卻視野一黑,徹底失去了意識。

  不管他有沒有聽到,我終歸是沒有食言的。

  我嘗試去找,但沒有找到。

  所幸……你還是回來了。                    


☆、玖

  也不知道昏迷了多久,再睜開眼時,我瞧了天花板許久,才慢慢意識到自己正躺在病房裡。

  周圍不見醫護人員,我便坐起身按下了床頭呼叫器。身上有不少酒精味,想來是高燒不退,不得不擦酒精進行物理降溫。我拿來床頭櫃上的手機,查看了日期和時間,倒沒想到居然昏睡了兩天。

  除了我的衣物,床頭櫃上還擱著一束康乃馨。取出花朵間插著的卡片,倒意外地發現不僅字跡眼生,連語言都是我熟悉的母語。

  「祝早日康復。遲到多年的禮物,望笑納。」

  署名伽卡菲斯。看起來應該是化名。

  遲到多年的禮物麼?該不會是指這束花吧。

  醫生和護士很快就趕到病房,首先詢問了我幾個簡單的問題,似乎想確認我的腦袋有沒有被燒壞。他們精神都高度緊張,敘述的邏輯也有些混亂,所幸我還是聽懂了大意,不過是感歎我持續高燒四十度三天,醒來後居然沒有大礙。

  「啊,另外……」醫生翻了翻我的病例,推推鼻樑上的鏡架,「您的藥物過敏史有更新。之前的病例沒有寫到青黴素過敏,所以治療過程中差點出了狀況。請您務必要記住自己的藥物過敏情況。」

  「青黴素過敏?」這倒叫我有點驚訝,「抱歉,醫生。會不會是搞錯了?我以前並沒有青黴素過敏史。」

  「誒?是這樣嗎?但是……」他皺起眉頭,思索幾秒之後又合上了我的病例,「算了,保險起見,待會兒再做一次皮試吧。」

  皮試的結果出乎意料。我的確對青黴素過敏。

  稍微有些奇怪。畢竟百餘年來,我接受青黴素治療的次數數不勝數,從來沒有出現過青黴素過敏的情況。而且仔細想想,這場高燒也來得十分突然。不僅沒有感冒的症狀,就連著涼的徵兆也沒有出現。

  忽然就發起高燒,難免讓人生疑。

  「伊藤小姐!」剛辦完出院手續,就瞥見草壁哲矢匆匆跑過來,低沉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他停在我跟前,飛快地打量了我一眼,然後才松了口氣:「太好了,您終於康復了!」

  「草壁君。」我對他點頭,發現他下顎貼著紗布,像是受了傷,「受傷了嗎?」

  「呃?啊,這個……咳,是。」草壁哲矢目光躲閃,最後有些尷尬地清了清嗓子,再開口便已經轉移話題,「總之,我先送您回去吧。委員長還在並中,晚上就會回去的。」

  我笑著頷首,也沒有戳穿他。雖說總是對我有所隱瞞,但畢竟是對雲雀恭彌的忠誠,這點小問題倒是沒有必要糾正的。

  路途中我隨意打聽了一下這兩天的情況,雲雀恭彌的失蹤不說,反倒是沢田綱吉他們都統一了口徑,一致解釋這幾天只是在野營過程中迷了路。再聯繫先前十年後雲雀恭彌的態度,想必這些都在他的計畫之內。

  究竟是在計畫什麼事呢。

  「那麼,這幾天恭先生的三餐都是草壁君負責的吧。」

  「沒錯,我有按照委員長的喜好準備不同的菜色。」提起這個,草壁哲矢的語氣變得有些消沉,「但是……委員長不太滿意。」

  倒是意料之中的,「廚藝還需要多磨。」

  「啊,我一定會努力。」他瞥了幾眼我懷裡的那束康乃馨,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對了……這束花是?」

  「一個義大利朋友送的。」雖然還不清楚對方的身份,但僅僅是一束花的話,還是可以收下的,「大概是生日禮物。」

  草壁故作隨意的表情立馬轉變為驚慌:「誒?伊藤小姐的生日是今天嗎?!」

  「如果沒記錯,應該是的。」我笑笑,「畢竟我已經有三十多年沒有再過生日了。」

  他噎了噎,多半是被我那句「三十多年」嚇到,不再吭聲。

  回到雲雀宅以後我便將花插到盛了水的玻璃瓶裡,原本想要再午睡一會兒,卻意外覺得精神,合了眼良久都沒有半點睡意。於是起身在屋子裡逛了一圈,又站在長廊裡看看後院,難得感到身上有不少多餘的力氣,催促著我多活動。

  似乎從在醫院醒過來開始,身體就發生了細微的變化。

  感覺上……倒像是重新活過來了。

  我只好利用這個機會做一次大掃除。和服不大方便,因此換上了熱褲和襯衫,再將頭髮梳成看上去精神一些的馬尾,我才捋起袖管開始幹活。打掃完了屋子,見外頭陽光正好,我便把要清洗的被單都放進木盆裡,端到後院踩洗。

  到底還是春末,光著腳踩進冷水多少還有些涼意,但真正活動起來的時候,也不需要擔心著涼。年輕時也常常在夏天這樣洗衣服,當時總是十分享受的,倒是自從電器出現,人也漸漸惰了。

  大約是受身體狀態的影響,心情不錯,踩著水倒也找回了不少新鮮感,險些玩過了頭。

  好在還記著時間,快要到準備點心的時段就消停下來,晾好被單到廚房裡做點心。只是沒想到,衣服還沒來得及換回來,就聽見了雲雀恭彌回來的動靜。

  身上還有些濕,我只能先系上圍裙,把剛烤好的曲奇從烤箱裡拿出來。他比平時提早回來兩個小時,卻還是和往常一樣先來了廚房。或許是因為幾天沒有見過他,我稍稍有些緊張。將曲奇一一放進盤子,我才摘下棉手套回頭沖他笑笑:「恭先生。」

  結果剛好見他隨手把我插在玻璃瓶裡的康乃馨扔進垃圾桶。

  「嗯。」他倒是不在意被我看見,不冷不熱地應了一聲就轉身到餐桌旁,面不改色地走出了廚房。

  這麼從容不迫,反倒叫我愣了一會兒。

  我端著曲奇在長廊裡找到他,恰好見他一手托著腦袋,正在逗弄雲豆。小傢伙上次受到驚嚇以後比從前要喜歡黏著他,眯著眼蹭他的手指,直到瞧見曲奇才睜大眼睛撲騰了幾下翅膀。雲雀恭彌輕哼一聲,卻也沒有生氣,從我擱下的盤子裡拿了一塊曲奇出來,捏碎喂給它。

  失蹤了幾天,他看上去倒並沒有多少變化。我坐到他身邊,考慮片刻,還是先道了歉,「抱歉,這幾天突然生病,給您添麻煩了。」

  「哼。腦子沒有燒壞麼。」他用食指刮了刮雲豆的腦袋,沒有看我,語氣聽上去卻並不像在生氣。小傢伙正著急地埋著頭啄餅乾屑,被他蹂/躪了毛茸茸的腦袋也沒工夫抬頭,到底還是食物至上的。雲雀恭彌見狀便拿食指不輕不重地彈了它一下,眼見著它圓滾滾的身子險些被掀倒,才再次出聲:「發高燒還到大街上轉,看來已經退化到沒有常識了嗎,你。」

  視線還逗留在雲豆那裡,話卻是對我說的。只是沒有真正諷刺責備的口吻,大概也是想到我答應過他的事。

  終於瞥了我一眼,他收回逗弄雲豆的手,從衣兜裡掏出什麼東西扔給我,而後又重新看向雲豆,「那種愚蠢的擔心很多餘。不要再讓我看到第二次。」

  我接住他拋過來的東西,在攤開掌心看清它的那一秒愣住。

  是一枚十字掛墜。除了細銀鏈的款式,它跟我從前丟失的那枚十字掛墜一模一樣。

  那枚掛墜……還是在我跟著阿諾德先生離開孤兒院以後,孩子們湊足了錢買下來,托神父送給我的。我一直貼身戴著,直到五十年前在一次海難中遺失了它。唯一值得慶倖的是,之前有特地拍下照片留念,因此這些年來我都習慣將照片放在枕下,聊以慰藉。

  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注意到的。原以為再也不會回來的東西,好像突然就這麼出現在眼前了。

  抬頭想去看他,卻發現視野有些模糊。我才慢慢意識到,自己居然有了落淚的衝動。

  真是失態。

  「要是當時沒有答應雲雀和惠小姐就好了。」趕在雲雀恭彌注意到之前稍稍低下頭,我輕聲開口,勉強擠出的笑容都不禁有些無奈,「至少就不會像現在這樣,想要得到更多不該宵想的東西。」

  他身形微微一頓,沉默兩秒,似乎側過臉來瞧了我一眼,「怎麼,原來你是這樣想的麼?」

  我沒有來得及說些什麼,便被他忽然靠近的氣息籠罩。

  下巴被捏得有點疼,真正讓我腦中一片空白的卻是嘴唇上的溫度。明明對方是和自己一起生活了那麼多年的孩子,被熟悉的氣息包圍時我卻沒有辦法動彈。

  倒是過了許久,他近在咫尺的聲音響起,語氣還一如既往的平靜,甚至帶著點困倦的鼻音:「餅乾太甜了。已經試過了還敢拿出來,你膽子倒是不小。」接著又在我反應過來以前站起身,按了一下我的腦袋, 「去做飯。我餓了。」                    


☆、拾

  我做好了晚餐,但不記得自己究竟吃了多少。

  之後便一切如常,直到夜裡躺在床榻上恍惚地盯了天花板良久,我才真正從下午的那個吻中回過神來。側過身躺著,我拿起枕邊的十字掛墜,終於還是歎了口氣。

  這也算是活了一百多年以來,頭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吻。

  還不知道自己擁有的一副不老身體的時候,我曾經對塔爾波動過心。初代彭格列家族中,只有他與我年齡相近,還對我諸多照顧。那種特殊對待之下的感情,即使我再遲鈍,也是感覺得到的。久而久之,便也招架不住那種溫柔,每每同他獨處都禁不住臉紅心跳,哪怕他站在人海中,也能第一眼發現他。

  約摸一百一十年前,也是我生日那晚,茜拉夫人准了我的假,讓我有機會和塔爾波一起去鎮上走走。那天他把我送回阿諾德先生家時,原本打算吻我,卻被我躲開了。現在回想起來,那真是我做過的最失禮的舉動。可那一刻我的確感覺到了恐慌。

  像是患得患失,又像是一種強烈的預感。

  唯一值得慶倖的是,塔爾波並沒有介意。他只是稍稍一愣,而後笑笑,揉了揉我的頭髮:「不用緊張,奧莉。」接著便低頭親了親我的額頭,「晚安。」

  那一晚我輾轉難眠,於是坐在廚房的小餐桌前發愣。恰好茜拉夫人夜裡起身喝水,見我情緒低落,就坐下來同我聊了很久。我把當晚發生的事告訴她,她則是笑得一如既往的古靈精怪:「奧莉,作為一個義大利人,你真的太保守了。」

  我找不到理由反駁她的評價。老實說,自從認識了茜拉夫人,我對德意志人嚴謹的印象就被徹底革新。她不僅擁有總是叫人出其不意的行事作風,連性事方面也十分開放。這導致我每一次走進阿諾德先生和茜拉夫人的臥室打掃之前,都要做一次深呼吸,眼觀鼻鼻觀心,才能對屋內的一切痕跡和小玩意視若無睹。

  「不過不用擔心,你還年輕著呢,奧莉。」大概是被我的沉默逗笑,茜拉夫人眯起眼,似乎相當愉快,「太早結婚生孩子可不好,你看看我就會知道的。」

  「可您比我大十歲。」那時我忍不住咕噥,「您已經三十一歲了,夫人。」

  「事實上,我已經快要六十歲了。」她非但沒有發火,還笑得更加愉快,聳聳肩,翡翠色的眼睛裡藏著狡黠的光,「開個玩笑。但你知道,心態比什麼都重要。只有心老了,你才是真的老了。」她說完又捏了捏我的臉,「別擔心,你只是太年輕了。」

  「如果不是因為年輕呢?」當時也不知是哪來的勇氣,我沒有像往常那樣沉默,而是看著她的眼睛繼續追問,「我是說……如果是因為我太膽小了呢?我覺得很害怕。不是怕將來失去貞潔,而是……」頓了頓,我才垂下眼瞼,避開了茜拉夫人的視線,「我怕我會失去他。」

  「那就再等等吧。」她沉默了一會兒,最終笑著順了順我的頭髮,「等到他讓你有勇氣得到他。」

  可我沒有等到。哪怕他現在依然在世。

  或許早在我躲開那個吻的時候,就已經預感到了自己的未來。既然註定要被拋下,那麼比起得到後再失去,不如永遠不要得到的好。

  但是這一次,在我躲開之前……

  偏頭把臉埋進枕頭裡,我攥著十字掛墜,難得感到有些焦慮。

  其實嚴格來說,雲雀恭彌根本就沒有給我躲開的機會吧。一直把他當孩子看待,卻忽略了他到底是個雲雀氏的事實……真是不該大意的。聽到十年後的他提起「我的女人」的時候也本該有所警惕。

  閉上眼以後,腦海裡又浮現出下午那一幕。我想起他七歲那年的模樣,不論如何都料不到會有今天。

  也不知道這孩子究竟是怎麼想的。雖說是個任性的性子,但仍然很聰明,十年後甚至還有阿諾德先生凡事步步為營胸有成竹的影子。不是不知道我不老不死的事,也不是不知道我們的年齡差距……還能這麼從容不迫,該說不愧是雲雀恭彌麼。

  胡思亂想了一夜,到了天光微亮的時候也幾乎沒有合眼。

  我便早早起了身,做好早餐和便當,到院子裡給金魚餵食。雲雀恭彌的作息同往常無差,只是吃過早餐以後並沒有直接離開,而是走上長廊,停在了面向庭院的地方。我只好轉身對他笑笑:「恭先生。」

  他倒是神態如常,隨手扔給我一捆衣服,似乎還有些困倦,稍稍打了個呵欠,才側過身逕自走向玄關:「三分鐘換好衣服,跟我去並中。」

  我接下衣服,拎起來看看,居然是並中的制服。昨晚我睡下後有風紀委員來過一趟,看來是特地送了制服過來。

  沒有多問,我回房換好衣服,來不及打理頭髮,因此還像昨天那樣隨意梳了個馬尾,便帶上便當跟著他出了門。

  一路上雲雀恭彌都沒有開過口,只在穿過並中的操場時警告了幾個儀容不過關的學生,然後就將我帶到了三年A班的教室。時間尚早,教室裡不見其他學生的影子,安靜了許久的雲豆倒是從他肩上飛起來,撲騰著翅膀飛出敞開的窗,徘徊在並中的上空,唱起了校歌。

  「坐去那裡。」雲雀恭彌抬了抬下巴示意我看看那個靠窗的位子,而後視線一轉,又拿他那雙眼角微微上挑的眼睛看過來,口吻漫不經心地交代,「好好上課。午休的時候把便當送到天臺來。」

  說完就轉身要走,也不留給我反應的餘地。

  我愣了半秒,倒是想起來要拉住他外套的衣袖:「上課?」

  總算是停了腳步,他側身瞧我,挑了挑眼眉,顯然有些不滿,「怎麼,你對我的學校有意見麼?」

  看來是沒有拒絕的餘地了。

  我頗感無奈,歎氣鬆開他的外套:「不是。我會好好上課。」

  他輕哼一聲算作回應,邁開腳步繼續朝接待室的方向走,卻又忽然駐足,轉過頭最後警告我:「不要跟任何草食動物群聚,否則咬殺。」

  「好。」我有些好笑,也只能點頭應下了。

  再回到教室,我在他指定的位子坐下,才發現抽屜裡放著各科的課本。拿出來翻看,扉頁上沒有名字,但筆記的字跡卻是他的。

  家裡沒有舊課本,原來是因為把課本都留在學校了嗎。

  陸續有學生來到教室,我低著頭翻課本,倒也感覺得到每個人的目光。他們多少都是好奇的,卻也沒有人上來打招呼。倒是坐在旁邊的那個孩子,小心翼翼瞥我幾眼以後,終於忍不住小聲叫我:「同學,同學。」見我轉頭看他,他才松了口氣,視線掃過我手裡的課本,神情緊張,「你是新來的嗎?那個位子……雖然平時沒有人坐,但是其實是我們學校風紀委員長的位子……」他謹慎地停頓片刻,四下裡看了看,再一次壓低了聲音,「他是個很可怕的人,所以你還是快點換個位子比較好……」

  「喂,你!」教室裡一個風紀委員突然出聲,快步走過來攔在了我和這孩子中間,兇神惡煞地對他抬高了音量,「知不知道這位元是委員長的家屬?不要隨隨便便過來打擾!」然後又轉過身來,站直了身體對我鞠躬道歉,「十分抱歉,伊藤小姐!打擾您學習了!」

  倒沒想到他會這麼嚴肅,我笑笑搖頭,「沒事。」再稍微把身子探前,看看那個被嚇得臉色蒼白的孩子,對他露出一個微笑:「謝謝。」

  他臉一紅,慌張地瞧一眼面前的風紀委員,趕緊豎起課本,佯裝看書。

  這群畢業班的學生一整個上午都有些心不在焉。不過見這個空了許久的座位忽然被人侵佔了,感到好奇也不是不能理解。我從前也沒有到正規的中學念過書,對新環境還是有一定的新奇感,便沒有理會他們,好好聽了幾節課。

  午休前的鈴聲一響,窗外就傳來了雲豆撲扇翅膀的動靜。我先前關上了窗,小傢伙貼著玻璃窗使勁扇翅膀,清脆的聲音叫個不停:「雲雀!雲雀!」

  開了窗放它進來,它便落到我的桌面上左右跳跳,歪著腦袋瞅自己髒兮兮的爪子在課本上留下的爪印。

  我用食指撥開它毛茸茸的身體,聽到教室裡的學生小聲議論起來。

  「那、那個……是風紀委員長養的鳥吧?你聽到了嗎——它剛剛叫她『雲雀』……」

  「啊,聽說還是風紀委員長的家屬……但是剛剛風紀委員明明叫她『伊藤』啊?」

  「咦?那到底同不同姓?」

  到底是些年輕人,哪怕是對雲雀恭彌這種「很可怕的人」,也有著強烈的好奇心。

  我拿上便當起身,離開教室去天臺。雲豆很快便跟上來,一路唱著並中校歌,吸引了不少目光。好在越靠近天臺,人煙就越稀少。我推開天臺的大門後,放眼也只見到雲雀恭彌一個人。

  他正低頭俯視田徑場,兩條胳膊趴在護欄上,姿態稍顯懶散。發覺我來到天臺,也沒有回頭。

  我走到他身邊,任著雲豆落到他頭頂,舒舒服服地把圓滾滾的身體埋進他柔軟的頭髮裡。循著他的視線望向田徑場,看到的都是充滿活力的年輕人。稍微也精神了一些。想來長時間待在學校這種滿是晚輩的地方,心態也會年輕不少。

  「過幾天我不在並中。」一言不發半晌,雲雀恭彌終歸還是慢條斯理地出了聲,「你過來幫草壁維護風紀。」

  還要去一次麼。

  「我知道了。」

  「不要忘了你答應過的事,伊藤時。」他輕描淡寫地掃我一眼,視線在便當盒上逗留了一秒,才伸手將它從我手中抽走,語氣裡多了幾分鄙夷,「下次做兩份。」

  這一點果然還像個孩子,也不想想是誰這麼突然讓我跟著他來學校。

  我笑著點頭,重新看向田徑場。

  百年至今,我是真的老了。偏偏他又是絕不會停下來的等待的。再不去追,就會連背影都再也找不到。

  真是個喜歡為難人的孩子。

  可是縱容了這麼多年,想要不再溺愛,都已經做不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

  跟她相比,我幸運得多。

  因為永遠得不到,所以也不害怕失去。

  這大概也是一年一年老去,卻還能安心地看著你的原因吧。

  【卷三 歲月長河 完】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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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這就沒了嗎?不是還沒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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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悠于 現金 +2 作者後面比較匆忙完結。 2016-2-18 00:00
究竟是海水比較多,還是人們的眼淚比較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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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結尾到這裡,也就可以了
用淡淡的、留有餘味的方式。

對家教的人物,最先喜歡的是雲雀
但也在眾多同人文下,漸漸削減了對雲雀的愛
中二什麼的都行啊...但我就是對在同人文中打女人,甚至各個穿越女主都樂此不疲的設定
扛不住啊!!!!打女人怎麼會是萌點呢∼∼∼(所謂愛到深處自然黑...
但這文重燃我對雲雀的愛了啊愛∼∼∼
覺得感動覺得幸福

一向對所謂光源氏的養成沒啥興趣
女主是管家,也是一路帶著雲雀成長
卻不會給人真的帶孩子的感覺
大概是因為,從最開始
以雲雀的個性,就不會是用對待孩子的方式
所以到雲雀真正長大了的年紀
雲雀恭彌,就是這麼充滿魅力

很細膩的刻畫男主、女主,即使是原著中不那麼突出的人
也都保存自己的個性
這是相當難得的
在不同的文風裡,若女主是同樣設定為活了很久、去照顧雲雀的管家
我大概只會想,嘛是為了嫖雲雀而做了不算金手指的手指吧
但這兒就完全不會
只會讓我覺得,真的有這麼一個人
漫長的歲月裡,終於遇上想追而去追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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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悠于 熱心度 +1 2017-9-4 17:37
青色的小魚游啊游
何時能浮上水面見到月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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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我的懷疑是正確的( ͡° ͜ʖ ͡°)✧
看到18君青春期,就在想18君家中只有女主一個,那....青春期的對象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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