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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家教)百年榮光》作者:夜七袖【完結+番外】

[G77.027]

  享用過晚飯後,七十七夜將剩餘的蛇肉放置在了篝火邊。就近爬上了一棵尼巴棕櫚,她將它頂端的花梗用力地折彎下來,重複多次終於積攢到了滿滿一水壺——大概有半公升那麼多的乳白色流體。

  「它的味道清甜,是很棒的飲料。要不要試一試?」

  從樹上一躍而下,單手穩穩地撐住地面,七十七夜一邊用指甲將浮在液體表面的一隻黑色螞蟻挑出來,一邊隨意地問道。

  「……」

  坐在樹旁歇息的Giotto態度堅定地搖了搖頭。

  此時天色已經完全暗沉了下來,七十七夜不以為意地齜牙笑了笑,喝下一口乳狀液體嘖嘖嘴,愜意地眯了眯眼睛告誡道,「你必須早點放棄這種無謂的堅持——我是說真的。你不能因為一個動物會賣萌、或者一杯水看起來有些髒就拒絕食用他們,Giotto。」

  澄澈見底的湛藍眸子眨了眨,金髮青年剛剛張了張口想要表示反駁,卻被難以消化的幹麵包堆積在食道發出的咕嚕聲打斷了。

  顯然是聽到了不同尋常的聲響,七十七夜丟給了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手中不停地忙活著搜集一些柔軟的藤蔓和草織纖維,將它們均勻地鋪在地面上,又從背包裡取出空心的鋼制支架,在上面蓋上寬大的棕櫚樹葉,搭建好了一個臨時的簡易營帳。

  「要來一發嗎?」她向篝火裡又添了些柴火,確保它能夠持續燃燒一整夜。然後鑽進了營帳中,隨手拍了拍身邊的乾草。

  「你又在提奇怪的要求了,阿夜。」

  面不改色地將對方的盛情邀請擋了回去,Giotto瞥了瞥鋼鐵支架形成的三角形帳頂,清亮的眼眸映了一瞬濃黑的夜色,隨後也彎下腰進了營帳,在距離七十七夜最遠的一頭躺了下來。

  「……你要考慮清楚,親愛的。」被不知是第多少次拒絕的七十七夜習以為常地翻了個身,一雙通透碧徹的眼睛轉了轉,直直地看向他,「這一夜意義重大。」

  本已經闔上眼進入淺眠的Giotto聞言揚眉,奇怪地望她一眼,「為什麼?」

  向對方蜷著的營帳一角靠了靠,七十七夜嚴肅地回答道,「因為過了今晚,我們就算是正式在一起睡過了。別擔心寶貝兒,我會對你負責的……等等,為什麼你又把眼睛閉上了!」

  >>>>>>>>>

  夜晚漸漸被白日天光所取代,叢林中陡然暴雨傾盆,澆滅了熊熊燃燒得旺盛的一簇篝火,豆大的雨點也砸穿了棕櫚葉間窄隘的縫隙。密弗拉底叢林裡的暴雨來得快去的也快,僅僅是短暫的五分鐘,已經足夠將七十七夜和Giotto淋成了落湯雞。

  狼狽地從積滿了雨水的營帳裡跑了出來,Giotto將背囊裡的物品一件件取出來,把被水浸濕後失去作用的東西盡數揀出來丟在一邊。

  而七十七夜則撩起上衣撕開了被雨水浸泡得發白的繃帶,猙獰的傷口與翻起的皮肉暴露在潮濕的空氣中,頓時一陣痛楚的戰慄從傷患處蔓延到全身。

  「坑爹……」她毫不掩飾地大聲抱怨著,從散落一地的物品裡撈出一瓶漏掉了一半的醫用酒精,敞開的豁口與看起來有些渾濁的透明液體顯而易見地昭示著瓶中已經混進了不少雨水。她咬了咬牙將剩餘的混合著雨水的酒精盡數澆在了傷口處,頓時被強烈的灼燒感疼得一歪嘴角,面部隱隱抽搐。

  「需要幫忙嗎,阿夜?」

  Giotto停下手中的活計望過來,七十七夜立刻比了個手勢示意他沒事,吸了一口冷氣小心地護著肺部,彎下腰拿起了裝有潔淨繃帶的塑膠密封袋,就著並不是十分鮮明的晨曦看了看,卻發現裡面已經積滿了雨水。

  「你有沒有帶上多餘的換洗衣服——哪怕一條內褲也好……」

  在得到對方否定的回答後七十七夜無奈地重歎了一聲,低頭查看傷口,發現原本漸漸癒合的粉白皮肉變得鮮紅異常——這是感染的徵兆。

  「這可真是糟透了……」她自言自語一聲,皺著眉頭展開了浸泡在雨水裡的塑膠密封袋,刮下上面肉眼可見的穢物,抽了抽眼角還是將它綁在了傷口上。

  「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Giotto擔憂地問了一句,收到了緊鎖眉心的七十七夜並不確定的回答。

  層層障障的濃厚水汽中突兀地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影子,伴隨著撲哧撲哧的粗重抽吸聲,在不遠處的猴麵包樹下一閃而過。

  在朝陽露出的小半個圓弧的映襯下,白色的犬齒錚然滑過一道閃亮的光痕。

  早已熄滅的焦黑火炭時不時地迸濺出些許零散的火星,卻已經無法對野生動物造成該有的威懾。七十七夜凝視著那團體型龐大卻移動迅捷的影子撲向篝火旁淋了雨水散發出陣陣黴味的蛇肉,拉著金髮青年的手臂無聲地後退一步,抓住了貼身的匕首,輕聲說道,「噢該死,我犯了個天大的錯誤……我們遇到麻煩了。」

  就算是細微的聲響也驚動了篝火旁狼吞虎嚥的龐然大物,它口中撕扯咀嚼不停,背光的碩大身形慢吞吞地做了個轉身的動作,被晨光照映著清晰地露出了面貌——

  那赫然是一隻棕熊。

  也許是由於太久沒有踏上荒野的緣故,七十七夜居然忘記了密林生存至關重要的一條法則——在有熊出沒的地段盡可能不要留下飲食的痕跡,或在遠離營地的地方進食。

  不出所料地,是晚餐剩餘的蛇肉引來了這只棕熊。

  面對眼前近在咫尺的這只體重達到六百公斤——相當於她十餘倍的棕熊,七十七夜大氣也不敢出,竭力目不轉睛地與它對視著,儘量不讓自己的眼中流露出驚懼惶遽的表情。

  棕熊吞下了最後一口蛇肉,兩隻前爪慢慢地按在了地面,身體的重心向後轉移,做出了準備進攻的姿勢。

  「去拿步槍,快。」

  對身邊的Giotto耳語著,七十七夜抽出匕首稍稍向上抬起,在棕熊向前撲來的一瞬間狠力投擲了出去,即刻將它的左眼刺穿!

  與此同時七十七夜迅速轉移身形躲避到一邊,在棕熊吃痛發出慘烈的嘶嚎、被血液和痛感刺激得暫時失去了視覺時隨手擺下一條柔韌的樹枝,快速奔跑著掠過棕熊的眼前,在一刹那將樹枝尖利的缺口紮進了它的右眼。

  慘痛雄渾的嗥叫著,棕熊狂怒地在原地轉著圈,漫無目的地四處奔襲,卻被七十七夜輕鬆地躲過。

  又一次避開野獸毫無規律的前進軌道,七十七夜綁在肺部的繃帶卻突然被聶帕櫚密集尖利的突起細枝勾住,她急忙掙扎卻被桎梏得愈加牢固。

  她迫於無奈她扯開了緊纏著傷口的繃帶,卻沒想到淡得幾乎分辨不出的血腥味立刻讓棕熊察覺了目標所在,它看似笨拙的身體奔跑起來卻速度極快,幾乎是一瞬間就將剛剛脫離了聶帕櫚束縛的七十七夜再次狠狠地撞到了樹上!

  皮膚被尖刺劃出無數細小的豁口,向外緩緩地滲出血液。強力的撞擊讓七十七夜的眼前發黑,幾乎是毫無抵抗能力地軟在了樹下,她吃力地張大眼睛,卻看到了面前棕熊的血盆大口。

  她萬萬沒有想到,自己跨過了那麼多磕磕絆絆、艱難險阻,居然會把命交代在這種地方。

  血色盡無的唇邊浮現了連連苦笑,她竭力抬起的、準備做最後一搏的手臂徒然放了下來,深吸一口氣閉上了眼睛。

  然而下一秒她迎來的卻並不是棕熊尖利的獠牙,而是一聲槍響和一枚從棕熊的脖頸處穿過後又在她的側臉擦出一道血痕的子彈。

  她睜開眼睛,看到金髮青年冷靜地放下了手中的來福槍,不慌不忙地對她眯起眼微微一笑。


[G77.028]

  與重物落地的沉悶聲響一道響起的,是七十七夜狼狽起身時發出的支離破碎的喘息。

  她扶著聶帕櫚佈滿倒刺的樹幹站了起來,用腳尖踢了踢身體還在不斷地抽搐的棕熊,蒼白如紙的面孔漸漸恢復了些血色。

  Giotto將外套披在她不住打顫的肩頭,又回過頭在棕熊的身上補了一槍。

  「……不得不承認,在剛才的一瞬間我被你威武雄壯的男性魅力征服了,親愛的。」

  渾不在意地抹了一把臉上滲出的鮮血,七十七夜微挑起眉角勾了勾唇,瞥了一眼身旁的金髮青年,彎下腰一件一件拾起半幹的物品,跟Giotto一同將它們按照原本的順序仔細地碼放在背包裡,然後用堅韌的漁繩捆緊了背包,「我們必須快點離開這裡——這只大傢伙的屍體會引來不少食腐動物。」

  「我想你還是先暫時休息一下比較好。」

  及時地扶住她站立不穩險些跌倒在地的身體,Giotto讓她坐到一株寬大的落葉喬木下,擰開水壺倒掉裡面散發著甜膩香味的乳白色流體,在喬木的根莖處挖開一道小口,不一會兒就攢下了小半壺清水。

  「這樣可不行,你太浪費了……噢,噢,好吧,我承認這種時候應該放棄髒兮兮的植物分泌物。」

  持續不間斷地從口中迸出零散的嘟囔,她接過對方送到唇邊的水壺抿了一小口,清冽的水流涓細地滑入口腔,卻使她因肺部的創傷而劇烈地咳嗽起來。

  對方趕快把隨著她的右手而搖晃著灑出一片水花的水壺拿了過來,同時不忘細心地拍了拍她瘦削隱隱能觸碰到骨骼的脊背。

  「……謝謝你。」

  棕發女人單手捂著嘴巴,低垂著頭任由瑣碎的劉海向前傾斜,遮擋了大片視線。

  她歎了一口氣,動作緩慢地從地上站了起來,扯過一旁的背囊甩到背上,低聲說道。

  「這可不像是你的風格,阿夜。」

  金髮青年的唇角微彎,對她戲謔地眨了眨藍眼睛,沒等對方說些什麼便握起了她的手,率先依照地圖的指引再度踏上了雜草叢生、凹凸不平的土地。

  邁過一個個坑窪,他時不時向後看看緊跟在他的後面的七十七夜,依照對方的神態和臉色調整步履的速度。

  被植物尖刺劃開的細小傷痕凝固成深色的血痂,七十七夜跟隨著對方邁動有些緩滯的腳步,有些迷濛的視野中時不時撞進金髮青年的背影,她的眼神看上去似乎莫名地發怔。

  兩人相互扶持著一路走的緩慢,卻馬不停蹄地行進了幾乎整整一個白天。他們淌過了蟄伏著水蛭與螞蟥的沼澤,避開了蜂后繁卵的育殖溫床,在臨近傍晚時分,終於抵達了地圖上標記的第一個黑色圓點——那是有可能存在基石的地點之一。

  「我想你有必要知道標記這些目標地點的依據——是在有記錄的五十三年前。」

  因為肺傷而有些呼吸不勻的七十七夜停頓了一下,在合抱粗的參天大樹後上下掃視著地圖,嘴唇微微抿起,神情認真而專注:

  「——巴勒莫首屈一指的富豪們因為基督徒和下層貧民的集體排斥、罷工,大部分都通過這個密弗拉底叢林繞近路到達海岸,送出自己搜刮的財富。然後他們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帶著幾個貼身的傭人,坐著馬車在貧民們憤怒又無可奈何的注視下離開義大利。」

  Giotto稍稍側過身面向她,眉角掀了掀,對她所說的話表達出濃厚的興趣:「你認為原石就在某位富翁運送的財寶之間?」

  七十七夜點了點頭,伸出食指戳在地圖上,用指尖將幾個標記依次串連了起來,「在那些個攜著萬貫家財離開義大利的富豪中,只有一隊——事實上也是運送的財寶最多的一隊——在密弗拉底叢林裡出了事。」

  「他們遇到了麻煩?」

  興致盎然地歪過頭,Giotto摸了摸下巴,兀自猜測著,「讓我猜猜看……或許是野獸襲擊,對嗎?」

  「差不多就是這樣——在他們剛剛進入叢林的時候,就有一群灰狼盯上了他們。」七十七夜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地圖,頭也沒抬地回答道,「他們在中途發現了一直不聲不響地跟了一路的狼群,立刻倉皇逃命——全部的財物都被丟棄在了叢林裡,但就算是這樣他們也沒有幾個人逃了出來——這幾處標記就是財物散落的地方。」

  「可是你怎麼能夠肯定一定就是這些地方?」

  「我有幸認識一位元狼口脫生者的後代——是他幫我繪製了地圖、又做好了標記。」像是終於確定了什麼,七十七夜一邊答覆著對方的問題邊折起地圖塞進口袋,「他就是沃克。」

  金髮青年若有所思地頷首,然而下一秒眼底卻突然浮起一絲困惑。仿佛看出了他的疑問,七十七夜在他的肩膀處拍了兩下,隨口說道,「我早就準備好這件事了……在他和薇拉私奔之前,或許更早。」

  看到對方眸中疑慮更深,七十七夜挑了挑嘴角狡猾地笑了起來,「你一定覺得我的身上有不少疑點和無法理解的事——我發誓有朝一日一定會全盤托出的,耐心的等一等,親愛的。」

  說完她再沒有望向Giotto,而是將全部注意力放在了與他們有著一樹之隔的巨大巢穴上。

  顏色絢麗的粼粼光斑在黑暗的穴口跳躍著,如果側耳悉心分辨,不難聽出細微卻異常清晰的窸窣聲響。

  ——那是蛇的巢穴。

  「那些遺落的珍寶一定就在裡面——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自言自語地咕噥著,她又觀察了一會兒蛇穴,才將頭縮回了樹後,細細地琢磨起來。

  「我們現在有三顆私制炸彈,和一點兒火藥——不過都已經被水澆透了。」Giotto也向蛇穴的方向掃了一眼,隨即善解人意地整述起現在帶在身側的武器來,「噢,還有兩把來福槍。其中一把的膛線已經斷掉了。」

  「膛線斷掉不要緊,我可以進行一些戰術改裝,試著把它改成散彈槍。」七十七夜的眉心深凹,愁眉苦臉地抓了抓頭髮,「但是濕透了的炸彈和火藥通通不能用,這可糟糕透了……我們的來福槍統共還能來上多少發?」

  「已經沒有多少火藥了……大概七發。」

  「都沒有沾水吧?」

  「看上去是這樣沒錯。」

  「……幫我把裡面的火藥都倒出來……只能硬闖進去了。」

  最後一句說的擲地有聲,七十七夜在雨林中隨處可見的劍蘭上大片地拔下葉子,扯開濕漉漉的綠色表皮露出乾燥的絨芯,纏纏繞繞地團成極大的一捧,然後把黑火藥均勻地灑了上去。

  旋即她掏出打火石用袖管擦淨,不加遲疑地將其碰響,飛濺的火花迅速將火種點燃!

  她捧著熊熊燃燒的火焰,隨手折下一些水分極大的嫩葉鋪了上去,頓時便升騰起嗆人的濃烈黑煙。

  從樹後小心翼翼地探出了上半身,她用力將這一捧火種向巢穴內精准地投擲過去。

  沒過多久,劈裡啪啦的爆裂聲混合著烤肉的香味就從蛇穴中傳了出來。隨之而來是急速逃出巢穴快速向四面八方移動的群蛇——鱗片與土地的摩擦聲交織混合成黑壓壓的一片影子,然而僅僅是轉瞬間卻又散開不見。

  與Giotto頭碰頭地縮在樹後的七十七夜不敢輕舉妄動,又在原地呆了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露了一隻眼睛看過去,「火已經熄滅了……我去看看。」

  她屏住呼吸握緊了匕首,將上面殘存的棕熊血液在褲腳上抹了抹,躡手躡腳地向巢穴黑洞洞的入口處走去,動作放得很輕,十分謹慎小心。

  不急不緩地移動到入口,她拘謹地躬下身,慢慢滑入了一片漆黑的洞穴。

  不一會兒,Giotto看到她從巢穴中灰頭土臉地退了出來,隨便擦一把被煙熏黑的面龐,神情沮喪又顯得分外氣急敗壞。

  「有人來過這裡。」七十七夜抬起眼皮看著金髮青年向自己走來,懊惱地跺了跺腳向著對方憤憤說道,「一定是該死的貝爾格勒——裡面只剩下一堆沒有價值的殘缺瓷器,金子和珍珠、鑽石一定被他們統統塞進腰包了——這群該死的人渣!真希望他們死後連地獄都下不成……」

  她一面忿忿不平地咒駡著,一面垂頭喪氣地就地撿起一塊石頭,隨便找了個方向就使勁兒扔了出去。

  「唔……」

  七十七夜並沒有聽到石塊落地的聲響,取而代之的是一聲氣若遊絲的虛弱低吟。

  全身的神經立即敏感地戒備起來,她手持匕首循著聲音發出的方向一步一步地挪了過去,用刀尖撥開紛亂淩雜的野草叢,只見一個身著黑衣的男人仰面躺倒在雜草堆上,雙目緊閉,神情痛苦,病態蒼白的臉色還隱隱有些發青。

  他的衣著打扮和胸口的加百羅涅家族徽章無一不明確地昭示著他的身份——這個被同伴遺棄在蛇穴不遠處的男人,是加百羅涅特殊部隊的一員。

  
[G77.029][第一更]

  「……卡洛斯真是個敗家子。」七十七夜咬牙切齒地看著昏迷不醒的加百羅涅成員身上精良的裝備,許久許久,眼裡漸漸投射出如狼似虎的精光,毫不客氣地伸手就開始將他的衣服往下扒。

  「阿夜,你在做什麼……」

  隨後而來的Giotto立刻制止了她瘋狂的舉動,瞥到對方身上的裝束眉頭有一瞬間的蹙起,旋即他蹲下身,翻開對方的衣服察看起來。

  「看起來他被丟在這裡有一陣子了……我想咬傷的位置不會在上半身。」

  意識到金髮青年也從這個男人的臉色和所處的地點判斷出他可能被毒蛇咬傷,七十七夜提醒道,從男人身上搜刮品質上乘的武器裝備的動作不停。

  Giotto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將察看的重點轉移到了腿部和足踝,同時說道,「我們得救他。」

  「……」七十七夜立刻停下了忙活個不停的手,轉過臉瞪大眼睛看向表情認真的Giotto,不可置信地搖了搖頭,「你是在開玩笑吧——他可是十惡不赦的加百羅涅……自衛隊不就是為了消滅他們才建立的嗎?」

  終於找到了傷口的所在——在男人小腿的腿腹上看到了清晰發黑的兩個孔洞,凝固的血痂與周遭的皮膚一般顯得黑青,Giotto加重了語氣,「但我無法放下一個被同伴遺棄在荒野的人不管——我們得救他。」

  苦惱地按了按眉心,七十七夜把從男人身上搜集到的黑火藥、手槍和一些補給品一股腦兒丟進自己的背包,邊嘟囔著『磨人的小妖精』邊蹲下身,上下檢視著男人身上的咬傷。

  「他該感謝上帝……是血液毒,不是神經性毒素。而且咬他的蛇先生看起來也毒性不大。」她聳聳肩頭說著,眼角的餘光卻注意到男人手指骨節上一閃而過的反光,她立刻湊了過去,掰下了他手上的那枚指環。

  將泛著金屬光澤的銅色指環對著陽光比了比,七十七夜微微眯起眼睛,「我看不出它到底是哪種屬性……這太奇怪了。」

  她邊說邊將指環套在手上,用了些力氣打算凝起火炎——她成功了。

  明亮的澄黃色火光在指間跳躍,她感到有些說不出的怪異,但還是搔了搔頭先給自己療起了傷。

  在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癒合之後,七十七夜才從腰間取出匕首,撕下男人身上加百羅涅特殊部隊常服的一塊布料,團成一團塞進他的嘴裡。

  「救死扶傷這種事我可不太在行。」

  喉嚨處吞咽了一口,她打趣著把男人受傷的右腿膝蓋下的布料全部割掉,囑託Giotto裁成兩英寸寬的長條以便用作繃帶,然後重新屈下身,眼也不眨地挖掉了男人腿腹上已經收到毒素感染的筋肉。

  剜肉啖骨的劇烈疼痛讓男人慘叫一聲,從昏迷中被強行扯回了神志。他狠狠地倒吸著冷氣猛地張開眼睛,灼目的陽光卻使他的雙眼不受控制地因疼痛而再度闔攏,反反復複幾次後他才逐漸適應了日光的強度,直到完完全全地睜開眼,才看到被血糊了一臉面目猙獰地對他咧開嘴笑著的棕發女人。

  他吃驚地張大了嘴巴,同時條件反射地將手伸到腰間摸槍卻摸了個空——這時他才發現他的身上早已經空無一物。

  用加百羅涅特殊部隊常服的布料裁成的臨時繃帶將傷口牢固地包紮好,Giotto好笑地看著張牙舞爪的七十七夜,用一方柔軟乾淨的手帕幫她擦拭掉臉上的血污。

  「你們是……」

  男人警惕地緊盯著面前的兩個人,半晌才張了張口,發出乾澀嘶啞的嗓音。

  他的眉頭緊了緊,不確定地說出了自己的猜測,「自衛隊?」

  「我們剛剛救了你的命,先生。」七十七夜不客氣地提醒道,語調尖刻地向他被處理穩妥的腿部揚了揚下巴,「你難道不覺得自己應該為我們做些什麼嗎?」

  「這位先生剛剛蘇醒,阿夜。」Giotto責備地看了她一眼,轉身面向半坐起來的男人,微微翹起嘴角,「我叫Giotto,這是艾莉婭——正如你所說,我們是自衛隊的一員。」

  男人緊迫壓抑的目光逡巡著對方的臉龐,似乎想從那張微笑的臉上找出一丁點兒偽裝的痕跡,可是最終他失敗了。於是他稍稍挑起了眉峰,遲疑著和金髮青年握了握手,然後說出了自己的名字,「……Sivnora。」

  「好吧,Sivnora先生,」七十七夜眺了一眼不遠處的蛇穴——成群結隊的蛇正在地面上遊動著,陸陸續續地回到了黑暗幽深的巢穴中。她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繼續提問道,「貝爾格勒來過這裡——我說的沒錯吧?」

  男人沉默了一會兒,有一絲複雜難辨的情緒出現在深邃的眼中,最後他還是輕輕點了一下頭。

  「他們找到了基石真正的所在地,」雙手狠力撐著地面,男人拖動暫時動彈不得的右腿艱難地站了起來,將身體的全部重心都移到完好的左腿上。他的聲音沉著而穩健,冷靜地提出交換條件,「我可以帶你們過去——但是我會重新回到我的同伴中。」

  「把受傷成為累贅的你像垃圾一樣丟掉的同伴?噢,噢,想必你一定是認為他們沒有殺你滅口已經很夠義氣了。」七十七夜不屑地冷哼了一聲,上挑的嘴角流露出嘲諷譏誚的意味,「既然你堅持這麼認為,我也無話可說——那我們就出發吧。」

  她旋過身體向外走了幾步,突然輕咳了幾聲回頭一瞥,「事先說好,你的所有裝備補給我是不會還給你的。」

  >>>>>>>>>

  「右轉,從那片樹林裡穿過去。」

  在自稱Sivnora的黑髮青年的指引下,分別在左右兩側攙扶著他的Giotto和七十七夜立刻依言轉了個彎兒。

  Sivnora被夾在中間動作遲滯地行走著,始終微低著頭,棱角冷厲的側臉顯露出某種深思的神情,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你能肯定這個路線是對的嗎?」

  看了看兀自出神的黑髮男人,七十七夜忍不住一揚眉問道。

  Sivnora頭也沒抬,緩慢邁動腳步隨意地回答著她,「基石所在的確切地點是加百羅涅的合作夥伴、軍火商克萊斯特先生高價賣給卡洛斯先生的。卡洛斯先生立刻派人來到密弗拉底叢林通知了我們,那時候我在場,絕對不會有錯。」

  「……克萊斯特……」

  七十七夜的腳步一頓,腦海中浮現了一張舔著手指上的巧克力屑笑眯眯的臉,隔著一個人的Giotto幾乎是立刻聽到了恨恨的磨牙聲,「克萊斯特……」

  「別這樣阿夜,你說過他是個徹頭徹尾的商人——商人當然是一切向利益看齊,這也無可厚非,不是嗎?」

  也停下了徐徐而行的步伐,Giotto趕快安慰起對方瞬間被點燃的暴怒情緒。

  「看前面。」

  一直緘默不語的Sivnora突然出了聲,他抬起了挎在金髮青年肩上分擔身體重量的手臂,指了指前方,「就在那裡了。」

  「我們算是和洞穴還有蛇結下不解之緣了……」

  七十七夜看著矗立在視線盡頭的沙石岩層上偌大的岩洞洞口,無言地扶了一會兒額頭,虛弱地說道。

  Giotto凝著眸光直直地將其注視了片刻,還是挪動了腳步向著岩洞走去。

  當他們即將走出叢林邊緣、失去樹木寬葉的掩護的時候,Sivnora卻倏爾開口阻止道,「等等——依照貝爾格勒指揮官的性格,洞口附近一定會佈置警戒。」

  他鬆開了身旁兩人給予的助力,一瘸一拐地慢慢走了出去,「我去吸引他們的注意力,你們趁機進去。」

  當他走到岩洞前的空地中央時,四周陡然閃出幾個人影,為首的加百羅涅特殊部隊成員向前一步,用隱含著狐疑和不信任的視線打量著看起來滿身疲憊的Sivnora,並沒有急著開口問話。

  Sivnora面色坦然地直視對方,率先出聲做出解釋,「你們走後我清醒了一些,並且處理了自己的傷口。」

  「你的裝備和武器呢?」對方挑了挑眉毛,抱臂問道。

  「太重,被我丟掉了。」Sivnora面不改色,指了指右腿上牢固綁起的傷口,「你不是指望我背著那些東西在叢林裡長途跋涉吧?」

  漏洞百出的回答顯然沒能打消對方的顧忌,為首的男人看他一眼,隨後拋過去一把輕巧的小刀,一面轉過身體一面說道,「這就作為你的武器吧。貝爾格勒指揮官在裡面,快走吧,我們要繼續警戒了——據說那個逃出西西里的自衛隊也妄想能得到基石,只派了兩個人就異想天開的來了密弗拉底叢林呢。」

  其他幾名負責警戒的加百羅涅放聲大笑起來,在尖銳刺耳的嘲謾哂笑聲中,對面的叢林裡陡然傳來了幾聲槍響。

  隨著臉上還殘留惡意笑容的幾人帶著不可思議的驚懼驀然倒地,躲在落葉喬木背後的七十七夜俐落地收回剛剛發出幾個點射的來福槍,幽幽地吹了吹還在冒煙的槍口,重新填充從Sivnora身上搜到的黑火藥。

  「指揮官,貝爾格勒指揮官!Sivnora他……」

  剛剛扔給Sivnora一把小刀加百羅涅成員重傷卻氣息尚存,他抓著凹凸不平的地面爬行到洞口,躺在血泊中拼盡全身力氣向內裡疾聲呼喊,隨即便被身後的Sivnora乾脆地割斷了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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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77.030][第二更]

  不同於濃蔭蔽日、地勢險峭的叢林,岩洞的內部走勢平坦坑窪繁多,盤旋纏繞在石柱上的藤類植物早已枯乾發黃,頂壁不斷滑下澄冽的水珠,落在冷硬的地面上碰撞出清脆動聽的聲響。

  空氣裡有幹熱的塵土彌漫,醞釀著炙熱的躁動低靡,與黑暗交織通融顯得無端詭秘。

  剛剛進入洞口還有一絲幽黯的光線斜斜地射進來,但當他們一路走到這裡,卻已經是徹徹底底地陷入一片黑暗了。

  細碎的腳步聲停頓在三面岔道口之前,舉著火把的七十七夜和Giotto對望了一眼,一時之間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看起來我們只有兵分三路賭一把了。」

  將已經長過背脊的棕色卷髮綁得更高了些,七十七夜眯了眯眼睛將火把向其中一個岔口挪了過去,探頭向裡面張望了一番後終於如是說道。

  Giotto低了低下巴表示贊同,他轉向一邊沉默不語的Sivnora,溫聲說,「你可以自己行動了嗎,Sivnora先生?」

  黑髮男人抿了抿嘴唇頷首,「我會去尋找我的同伴——再次見面的時候,我們就是敵人了。」

  金髮青年的神情十分遺憾,卻並沒有再過多地說些什麼。七十七夜皺了皺眉頭,低聲道,「我們走吧。」

  說著,她率先邁開步子向最左邊的岔口走了過去,軍靴刻有厚重花紋的底部與粗礪的地面摩擦出質感冷硬的沙沙聲。

  「祝你好運。」

  步履頓了一下,旋即繼續移動起來,「你也是,親愛的。」

  岔口裡的通路更加幽深逼仄,金髮青年的一聲祝福在七轉八折的內壁濺起無數回聲,隨著時間的推移,周遭的景物卻沒有發生任何變化,七十七夜只得從一些細微的差別判斷自己是否是在無謂地兜著圈子。

  火把製造的光亮逐漸黯淡下來,最終湮滅成一縷細細的青煙,四周陡然沉浸無邊的黑暗中,七十七夜只得將燃盡的火把隨手丟到一旁,用雙手撐著甬道粗糙的岩壁,一點一點地向前摸索著。

  不知過了多久,眼前倏地出現了一個微小的光點,刺得七十七夜的瞳孔猛然一縮。她努力讓自己已經習慣了黑暗的雙眼適應這突如其來的亮光,同時加快了向前的步伐。

  終於抵達了岔口的盡頭——那是一個半人高的狹窄出口,如果想要通過就必須彎下腰。七十七夜沒有貿然就屈身爬過去,而是先將背囊放到身後,單手扣住了出口的上沿,懸著上身悄悄地露出雙眼向外窺視。

  隨著視線的開闊而展露眼前的竟是一個天然形成的穴室,兩個掛有金鎖的楠木箱翻倒在中央,鎖扣早已被撬開,黃金與珠寶金燦燦地散落一地,照耀得滿室閃動著旖旎繁盛的光輝。

  楠木箱旁淩亂地臥著幾具衣著陳舊的屍體,經過歲月的侵蝕早已腐化頹朽成了枯骨,但從他們大張的下頜仍可以看出死亡的一刹那油然而生的惶恐與驚懼。

  他們一定被狼群一路追趕到了這裡——甚至極有可能是這兩箱沉重的財寶拖了後腿,讓他們失去了逃生的機會。

  七十七夜勾起嘴角搖頭唏噓著笑了一下,將出口邊緣鬆軟潮濕的土壤扒開了一點,使視線所及範圍擴大了一些,這時她才發現穴室的角落裡有兩個正在埋頭商議著什麼的人影,一身黑衣表明了他們加百羅涅特殊部隊隊員的身份。兩人頭碰著頭竊竊私語著,時不時發出零散的幾句謾駡。

  他們的衣袋塞得鼓鼓囊囊,隨著他們手指的移動,兩手的五指之間有閃閃金光噴薄而出——看來他們已經搜尋了不少財寶。

  七十七夜輕蔑地笑了笑,無聲地向兩個所在的方位比起中指啐了一口,旋即準備將上身縮回甬道原路返回——她可沒有閒情逸致聽兩個貪婪的惡棍討論如何分贓的愚蠢問題。

  然而當她剛剛準備移動身體,激烈爭辯的兩人陡然高亢起來的聲音就猛地鑽入了耳畔。

  「我不會認同你的提議,絕不!」一人拔得極高的嗓音飽含著憤怒,趾高氣揚就如同想要將對手啄個稀巴爛的鬥雞,「這塊石頭是我先發現的,自然也應該由我交給貝爾格勒指揮官……」

  「你是在開玩笑嗎,老兄?」

  另一人抓滿了金鏈子的手艱難地伸出一根食指來,搖搖晃晃地直指著對方,藉以顯示出無聲的譴責,隨之不甘示弱地把音調挑得更加尖細刺耳,有如破鳴,直震得連遠處的七十七夜都感到耳膜陣陣發漲,「如果不是我出力把那個箱子扳過來,這石頭現在可決不會在你手上。」

  「你說什麼?」這一席話讓對方的怒氣驀地躥高近臨界值,他威脅一般地亮出了拳頭,用毫不客氣的語氣大聲說著,邁開腿向前逼近了幾步,「想嘗嘗被人打歪了鼻子的滋味嗎?」

  「嘿——別吵了先生們,要不要聽聽我的意見?」

  將雙腿伸了出去,七十七夜扣在出口上沿的手指借力使力,順勢動作輕快地從半人高的出口一躍而下,拍了拍手上的塵土打斷了兩人的爭吵,興致勃勃地提出建議,「既然你們都不同意由對方將它交給尊敬的貝爾格勒先生,不如由我代勞怎麼樣?」

  遽然間面上不約而同地微微變了顏色,剛剛還吵得天昏地暗的兩人在一秒鐘之內迅速地團結了起來,扔下手中的金條、鑽石和珠寶,分別掏出了武器向地面威懾性地射了幾槍。

  「我敢打賭如果你不會再嘗試著這麼做了——除非你想要擊穿自己的腳。」

  打趣地吹了聲口哨戲謔地說著,對方毫無實質意義的威嚇並沒有阻擋下七十七夜逐漸向他們逼近的步伐,她在高速前進的過程中抽出匕首用食指和中指按在手心,夾雜了不規律的戰術規避動作躲避對方掃來的槍子兒,隨著一道鋼鐵的銳利反光撞進眼睛,其中一人的心臟被八英寸的軍匕輕鬆刺穿。

  薄薄的刀刃卡在了肋骨之間,七十七夜雙手握緊刀柄狠力向右翻轉,直接攪碎了對方的心臟。筋肉撕裂的無聲無息,七十七夜側過臉躲避身後疾速襲來的子彈,抽出帶著腥膩碎肉和濃稠鮮血的刀鋒。她丟下心臟開了一個巨大空腔的敵人,轉過身面向臉色發白的另一個,揚起下巴舔了舔嘴唇。

  大量的血液蒸幹漫漶,將原本乾燥的空氣潤澤得愈顯濕寒。

  失去了直視囂豔的勇氣,倖存的加百羅涅特殊部隊隊員顫抖地緊攥著槍托,跌跌撞撞地後退了幾步,發狠地咽下一口唾沫沒有進行瞄準,徑直使槍口對著正前方就扣動了扳機。

  機關摩擦的哢嗒聲不斷地響起,硝煙和槍聲卻始終沒有出現。倖存者放棄了開槍射擊,猛地將槍托高舉過頭頂,瞪著發紅的眼睛向對面的棕發女人沖了過去。

  冷眼待到對方奔襲至眼前,七十七夜精准快速地伸手握住對方的肩膀向後一摔,在對方向後跌去的同時一把扯住他的小臂朝著不可思議的角度一扭,生生拗斷了對方的整條手臂!

  骨骼綻裂分離的音色清脆入耳,她望著滾落地面抱臂不斷掙扎的敵人,用髒汙的袖口擦乾鼻尖滲出的汗液,蹲下身用明晃晃的刀尖抵在了他的喉管:

  「交出來——把基石交給我,我不殺你。」

  冷汗沿著側臉滑落如流,漸漸在浮著煙塵的地面上凝集成一小灘。加百羅涅特殊部隊的成員強忍著劇烈的疼痛,從身側的內袋中掏出了一塊散發著淡淡澄明光芒的石頭,戰慄著身體將它高高地舉到七十七夜面前。

  稍稍俯下身接過了基石,七十七夜的面容顯得尤為溫和友善,「我不殺你——」她說,「你相信嗎?」

  觸碰著基石的左手感受到一股綿融柔軟的包容,傳遞到指節的氣息透出無盡的溫暖與臻和,七十七夜少見安靜地凝視著來之不易的世界基石,半眯起眼細緻地感受著肌膚傳來的柔和觸感,目光甚至沒有移動分毫,隨意地用右手的軍匕切開了對方的氣管。

  靴跟與地面研磨一個旋轉的角度,七十七夜轉過身離開了這個蔓延著濃厚血腥味的穴室。

  她從來時的甬道回到了最初分開的三岔口,出乎意料地遇到了輕輕倚靠著岩壁、滿身血污神情疲倦的金髮青年,他的背囊攤在腳邊。

  心知肚明對方經歷過怎樣的一場惡戰,七十七夜沒有開口多說什麼,拉起Giotto跑出了這個岩洞,重新鑽入了叢林中。找到一棵足以遮蔽兩人的偌大冠木,她放下背囊重重將自己摔在樹下,亮出小心存放在衣袋裡的基石,借著黯淡的月光得意洋洋地展示給對方。

  揉了揉鼻子,她咧開嘴愉快地笑著,欣悅激動的神情溢於言表:「看,我找到它了。」

  
[G77.031]

  由於尋覓到基石離開岩洞已是深夜,兩人並沒有急於返程,而是選擇在一片高地搭起營帳輪番守夜渡過一夜。然而等到熹微的晨曦散盡、熾熱灼眼的陽光讓Giotto微微張開眼睛從夢中轉醒,才發現本應在旁邊守夜的七十七夜不見了蹤影。

  七十七夜此時正行走在岩洞裡濃黑一片的狹隘甬道之中,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加快腳步,右手緊緊地按住胸口,那裡的肌膚光滑淡白,卻唯獨缺失了本應垂吊在鎖骨處的那枚子彈吊墜。

  拋卻漸漸模糊的記憶,那是她在二十一世紀存在過的唯一痕跡——是她在這個時代賴以生存的憑依。

  她的心臟不由自主地劇烈跳動著,嘴唇有幾秒鐘的輕微顫抖。

  甬道依舊狹長幽深、與前一次進來時的樣貌並無絲毫差別,這一次她帶足了火種,一路仔細察看著岩洞碎裂的內壁和或隆起或凹陷的地面,在暖洋洋火光的陪伴下終於到達了出口。

  她並沒有遂願找到那枚遺失的子彈吊墜,只得熄滅了火把丟在身後,從出口處滑了出去。

  雙足穩穩地踩上地面,七十七夜第一眼便注意到兩具加百羅涅特殊部隊成員的屍體被人並排地安放了起來,噴濺到岩壁凝固成液體滴落痕跡的血液也被清理乾淨,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她的心裡疑竇暗生,調轉眸光向穴室的另一隅角落望去,旋即她便看到了在跳躍的火光之中閃閃發亮的吊墜,但同時正用戴著黑色皮手套的修長手指摩挲著子彈金屬表面的人也進入了她的視線。

  「貝爾格勒……」

  對方再熟稔不過的面容讓七十七夜猝然皺起眉頭,站在原地不退不讓地瞪著對方,同時不著痕跡地伸手到了腰間,撥開皮鞘的搭扣握住了軍匕的刀柄。

  加百羅涅的蝮蛇唇邊噙著一縷捉摸不透的弧度,他似笑非笑地凝起眸光注視著面前警惕戒備的女人,興致頗佳地抬了抬捏著吊墜的手,笑意卻猶未觸及眼底。

  「好久不見,艾莉婭『小姐』。」他若無其事地回應道,面容蒼白陰惻,語調隱含譏謔。

  「你應該清楚基石早就已經沒戲了,小可憐……不趕快帶著手下滾蛋還待在這裡做什麼?」七十七夜挑了挑眉,嘴角泛起冷笑,惡意地誹測道,「——難道是卡洛斯滿足不了你,所以不得不跑到叢林裡玩兒人獸了嗎?」

  她搖搖頭發出驚歎,「你真是太饑渴了,黑洞受。」

  貝爾格勒嘴角斜斜上翹,神態自若、面色不改,用陰柔完美一如平素的聲線十分平靜地為自己辯駁。

  「你錯了。」他說,「我是攻的那一個。」

  「……」面對眼前的這個人,七十七夜鮮見地沉默了,許久才扶著額頭無力道,「太愚蠢了,你以為我會相信這種拙劣的謊言嗎……」

  「不想試一試嗎?」貝爾格勒將手中把玩的子彈吊墜拋給七十七夜,看不出什麼波瀾起伏的臉上平添了一絲叵測的神情,幾束鋥亮的銀光乍現在指間,輕聲慢語道,「試一試你就知道了。」

  「你、你要做什麼!」

  一時拿不准對方的用意,七十七夜接過吊墜迅速掛上了脖頸,隨即故作驚恐地向後退了一步,卻也暗中抽刀掩在了身後,仿佛在開一個惡趣味的玩笑般與對方打趣著周旋,「別過來……再往前一步我就喊人了!!!」

  貝爾格勒看起來似乎馬上就要將一句『你喊啊,再怎麼喊都不會有人來救你』脫口而出,但立刻被強自壓制了下去。他緩緩將重心從背靠著的岩壁移動到雙腿,舉止禮節優雅完美得毫無缺陷可尋。

  七十七夜定定心神,抬起眼簾用鄙薄的目光掃他一眼,然後立刻轉身就跑!

  貝爾格勒的實力與她不相上下,一旦戰鬥勢必說不清你死我活,但現在她的身上有傷,又連續幾天奔波勞累,怎麼看都不適合過早地與對方對戰。

  她再度回到這個岩洞的目的達成了——七十七夜的手指摸了摸頸上的吊墜,感受到窄窄的一方冰涼隨著跑動隔著皮膚撞擊骨骼,心下稍稍安定了一些。

  在對方薄利的銀刀劃開了肩膀上衣料的同一瞬間,七十七夜敏捷地鑽入了甬道中。借著向前的力量堪堪翻了個身,她來不及拾起火把就拼盡力氣邁動雙腿向前奔跑起來。

  憑著淺薄的記憶與敏銳的直覺,她磕磕絆絆地最終還是逃出了岔口。肺部尚未痊癒的舊傷此時成了致命的弱點,她止不住地大口抽吸著,單手撐著岩壁一寸寸向前挪動步履。

  此時的每一步都顯得如此艱難,超出了運轉最大負荷的身體仿佛即將斷線的木偶,她的眼前一陣陣發黑,行進從奔跑轉化為慢步行走,最終還是不出所料地被冷銳的刀鋒抵在了喉間。

  「你還有什麼想說的嗎?」

  在岩洞洞口傳來的光亮中對方的眼角挑起微妙的弧度,顯然帶著得意與輕蔑的眸光釘在她的臉上,使她無處可避。

  七十七夜被迫儘量向後緊挨著岩壁躲避鋒利刀刃,低垂著眼睫調整呼吸,並沒有急於給予他回答。

  刀鞘緊扣在腰側不容易解開,她放棄了掏出軍匕的念頭,不動聲色地用餘光暗中牢牢地盯上某一點。心念一閃間,她陡然斜過身體任由頸項的一側被劃出一道深痕,任由血液急速流淌的她一把扯過早已瞄準的一棵枯藤,狠狠甩上了對方的臉。

  淡薄光影在『枯藤』順勢捲繞在貝爾格勒脖子上的一刹那耀出,七十七夜捂著頸側血流不止的傷口倒退著,眼前卻突然粼光一閃,她下意識地抬起手臂遮擋,旋即便感到小臂上一疼,兩束寒涼的液體被細細地注進血液中。

  蛇肉晚餐、蛇穴、『加百羅涅蝮蛇』、還有這只形態酷似枯藤的白唇竹葉青……她發誓這輩子再也不想看見這種爬行類有鱗目生物。

  先把頸間的傷口止了血,她瞥了一眼與自家近親纏鬥在一起暫時無法脫身的『蝮蛇』先生,果斷地轉身慢慢地走出了岩洞。

  等在樹林邊緣的Giotto一眼便看到了滿身狼狽的七十七夜。

  「我能幫你幹點兒什麼?」金髮青年急忙扶住她,免得對方身形不穩左右搖晃而跌倒,在注意到她手臂上泛起青黑的咬傷後神情陡然凝注。

  她虛軟無力地靠進他懷裡,口中不均勻地急促呼吸著,伸手解起他的皮帶,溫熱濕潤的氣息噴吐在耳邊,「幹……我。」

  【此處河蟹一段】

  【此處河蟹一段】

  【此處河蟹一段】

  熱燙的觸感研磨在腿心,柔軟舌尖輕慢地舔舐過牙床,Giotto的手指緊扣對方腰間,與身下的律動交融成慢條斯理的節奏。

  【此處河蟹一段】

  【此處河蟹一段】

  【此處河蟹一段】

  與濕漉漉的細碎呻吟一道傳出的,是柔滑肌膚與粗糙樹幹摩擦成的綿膩聲響。

  七十七夜的眼前一片白茫的濃稠霧靄,連連喘息著勾住他的後頸攀附在他的身上,在身體緊密的膠著中伸出手臂將匕首撈了過來。

  「別停……」她呢喃著感受對方的律動,伴隨著愉悅的頂峰霎時而來的是神經短暫的舒緩麻痹,她立刻將刀尖倒□了咬傷邊泛紅的肌膚,咬著牙將刀尖作為支點旋轉了一周,連同被毒素蔓延到的骨肉一起挑了出來。

  尖銳的痛感被高.潮帶來的刺激與眩暈沖淡,她疲軟地丟開了血肉黏連的軍匕,沾滿鮮血的手重新圈上了Giotto線條柔韌的背脊。

  【此處河蟹一段】

  【此處河蟹一段】

  【此處河蟹一段】


[G77.032][第一更]

  無意識地小聲發出幾句含糊不清的嘀咕,從淺眠中蘇醒的七十七夜打了個呵欠揉了揉困倦的雙眼,在天然形成的叢生雜草上翻了個身,覺得身體內外有種異樣的疼痛和濕黏感。

  金髮青年正坐在樹邊,單手搭在膝上,摩挲著下頜想著些什麼。見她看過來,立刻向她露出清爽的笑容,打起招呼道,「中午好,阿夜。」

  「……中午好。」

  手臂上一個指節那麼深的剜痕未經處理卻也已經凝固結痂,她皺著眉頭披上有幾絲破損的衣服,兩腿酸軟得幾乎邁不動步子,用盡了全身力氣才勉強扶著地面站了起來,「我討厭處女。」她這麼說著,跌跌撞撞幾步來到Giotto身邊,不管不顧地坐了下來。

  「這不對勁,為什麼還沒到晚上?」有些奇怪地隨口問了一句,她甩了甩被汗水濡濕的棕色長髮,高高地將其綁在了腦後。

  「你僅僅睡了半個小時,阿夜。從你走出那個岩洞只過了一個小時還不到。」

  「啊,是這樣……也就是說,你只堅持了不到三十分鐘就……」

  看到金髮青年尷尬地抽了抽眉角,七十七夜寬慰一般地拍了拍他的肩,鼓勵地說道,「對於第一次而言這已經很了不起了,你以後會進步的——完全沒必要放在心上,達令。」

  「不,我並沒有……」

  忍不住反駁質疑起自己能力的對方,然而Giotto剛剛挑起了話音就被七十七夜用食指按住了嘴唇。她的耳朵細微地動了動,發覺到岩洞口傳來隱隱約約分辨不真切的說話聲,仔細聆聽了一會兒,她輕輕吸了口氣撿起了遺落地面的匕首,「貝爾格勒在派人搜索叢林。」

  眉心淺淺地擰了擰,Giotto眯了眯眼向距離並不算遠的岩洞眺望過去,只見幾個穿著黑衣的人影在貝爾格勒的面前四散開來,分別鑽入了叢林開始進行搜尋。

  而與此同時,近處的草葉也發出了窸窸窣窣的輕零響動。

  「……真是混蛋。」七十七夜向樹幹縮了縮雙腿,將軍匕橫向平穩地緊握在胸口前,碧色眼眸危險地收攏成一道豎瞳,淩厲地緊盯著愈漸接近的窸窣聲。

  當黑衣的加百羅涅特殊部隊成員的身影出現在視線所及範圍中,七十七夜立刻抬起手臂做了一個準備投擲的動作,卻意料之外地被身邊的金髮青年動作迅捷地按了下來,「等等,阿夜……是Sivnora。」

  她定了定睛,這才看清來人線條冷硬的面貌——隨即她忍不住捂著臉脫力地呻吟了一聲,悶聲說道,「噢上帝,快來看看你最虔誠的信徒……親愛的,你難道忘記我們走入岔口之前他說的話了?」

  「不,我不認為Sivnora像他自己所說的那樣,他……」

  金髮青年眨眨眼睛示意她稍安勿躁,似乎還想要再說些什麼,印有加百羅涅家族紋章的長筒皮靴已經踩到了眼前。

  七十七夜如臨大敵,面色嚴峻地注視著來人,顯而易見地收緊了攥著軍匕的動作。

  眼見對方冷厲的視線掃過她和Giotto的臉,然後毫不遲疑地轉向了倚在岩洞洞口的貝爾格勒,她嘗試著動了動雙腿前移了重心就打算撲過去先下手為強,在起身的前一秒卻聽見Sivnora特有的、有如表面粗糙的金屬相互摩擦的喑啞嗓音:

  「這個區域裡沒有發現異常,貝爾格勒指揮官先生。」

  他如此說道,表情看不出絲毫起伏,聲調也維持著一貫的刻板平直。

  說完這句話,他頭也不回地移動步伐,向貝爾格勒所在的位置走了過去。

  Giotto轉臉看著松了一口氣的七十七夜,嘴角微微彎起,浮現一個十分燦爛的微笑,「瞧,我的判斷是對的,阿夜。」

  >>>>>>>>>(突然發現好久沒用分隔符號了那就用一下吧話說我原來用的是六個[>]還是九個來著OTZ)

  當闌珊的夜色模糊了天際的邊界,繁星有如螢火反射如豆的微弱光亮,月華在靜謐的叢林中肆意潑灑。這時的七十七夜才勉強能夠自如地行走,由於急著想要將基石交給塔爾波打造指環的緣故,她拖著行動還有些遲緩拖滯的身體打算連夜趕路。

  「我們必須得儘快了,Giotto。」她挑出並不是特別重要的補給品和裝備盡數丟掉,輕裝背上了背囊,語調輕快地上揚了幾分。

  與她對視了一眼,金髮青年勾了勾唇角,也俯下身整理起自己的背囊來。他撚起了水壺蓋子上細細的繩柄,想了想為了儘量減輕隨身物品的重量,便擰開壺蓋將清水灌溉給了一邊繁茂地生長拔高著的野草。

  在一切準備停當之後,他們互相扶持著在星月合織成的微弱光網下向著密弗拉底叢林邊緣行進。崎嶇泥濘的地面被逐漸凝集的露水浸泡得愈顯濕滑,這使得他們每走一步都更加的耗費體力。七十七夜時不時停下腳步取出地圖對照著調整方向,但是直到晨曦破曉,視線豁然清晰起來,她卻發現周遭的地形已經無法與地圖上的描繪銜接——這有些不太對頭。

  身旁的植物不知何時已從高大水潤的冠葉喬木轉變成低矮乾枯的荊棘灌木,黏濕的土壤也化為了堅硬的岩石和浮在岩石表面的幹熱沙塵。

  她撓了撓頭用心地研究了一會兒地圖,並沒有在一片油綠色中找到這塊棕褐色的土地,也就是說,剛剛他們直接擦過了叢林的邊沿,不幸來到了這個無法探知方位的不毛之地。

  「這並不算特別糟。」

  她自言自語著,卸下背包蹲在地面上試圖找到譬如螞蟻之類的小型昆蟲移動的軌道,但遺憾的是她並沒有如願以償。放棄了這種想法,她抬起了左腕將魯美諾斯軍用表的時針對準了太陽——它和十二點正中間的指向就代表著南方,「我們只需要一路向南,到達海岸線就行了——要知道,超過一半以上的人類居住地都在海邊和河岸,我們或許還能遇到輪船。」

  「可是我們不知道那需要多長時間。」不同于自信滿滿的七十七夜,Giotto的眸底顯然帶著一些疑慮和憂心,「最糟糕的是我們已經失去了一壺水……我以為就像來時一樣,用不了半天的時間就能離開無人區……」

  「……」出乎意料地沒有接話,七十七夜沉默著和他對望一眼,表情木然地拿起了自己的水壺,擰開蓋子將壺身翻轉了一周向下傾倒。

  ——那裡面也沒有一滴水流下來。

TOP

[G77.033][第二更]

  在艱難跋涉的幾天裡一滴雨水也沒有落下,這明顯不符合雨林特徵的天氣讓七十七夜再度肯定了他們已經徹底脫離了密弗拉底叢林——說不定已經將它遠遠地甩在了後頭。

  岩層被太陽炙烤得滾燙,並沒有高大的樹木可以用來借避蔭涼,身體水分的不斷缺失並且得不到及時補充讓兩人舉步維艱,在這一天七十七夜不知向前走了多久,動作機械地擺正了幾次方向,最終乾渴難耐地轉向了身邊的金髮青年:

  「親愛的,我想到一個絕妙的好主意。」她兩眼迷離地望過去,視線從對方的臉上移動到下半身,舔了舔澀然皸裂的嘴唇,「不如讓我來服侍你吧,看起來還能榨出一點水分也說不定……」

  下意識地立刻調動雙腿倒退兩步,同樣有些頭腦恍惚的Giotto揉了揉眉心,還是絲毫不加遲疑地堅定婉拒了她的請求。

  失望的七十七夜撇了撇嘴,繼續拖動身體向南方未知的海岸線走去。

  與此同時她的心裡再清楚不過,如果情況再持續惡化下去,他們很可能撐不到文明世界就因為脫水而渴死在這個荒無人煙的地方。

  她一步一步地行走著,眼前虛虛濛濛模糊一片,汗液不斷沿著臉側悠揚的弧線劃到削尖的下巴,又被空氣輕微流動產生的一點微風迅速蒸幹,汽化的過程中居然奇跡般地帶來了一絲涼意。

  喉嚨不斷地升騰著熱氣,口腔裡微微有些發苦。終於身邊的一切陡然可怕地扭曲了,濃稠的白色陰翳覆蓋了全部視野,她腿下一軟倒在了地上,額頭磕碰在火爐一般的地面。

  渾渾噩噩地被迫中止了前行,七十七夜明智地手腳並用爬了起來,跟神情昏沉的金髮青年一起在幾株枯乾焦黃的不知名植物邊坐了下來,疲倦地闔上了眼睛。

  她不該貿然在白天趕路的——昏睡過去的前一刻她還在這樣想著。

  讓她清醒過來的是近在咫尺的濕熱吐息,噴薄在乾燥脫皮的頸前,帶來一陣刺鼻的腥臭氣味。枕在金髮青年肩上的棕色腦袋挪動了一下,七十七夜強迫自己掀開沉重的眼皮,努力將渙散的眸光集中,嘗試了幾次眼前的景象終於變得清晰起來,旋即她的頭皮便是一陣發麻。

  一匹灰狼正細細嗅著她頸項下隱隱跳動的血管裡流淌的鮮血味道,纏結在一起的灰白鬃毛隨著噴吐的呼吸翕動著,獠牙在熾烈如火的陽光下依舊閃爍著冷銳寒光,鮮紅的牙床猙獰地露出一道細縫,一雙蒼色瞳孔渾濁不清。

  她觸電般地全身一顫,想也沒想便偏頭躲過野獸帶刺的舌尖享用餐前甜點一般的粗重舔舐,極大幅度的動作驚醒了一旁的Giotto,他在看到眼前的景象時也大吃了一驚,條件反射地伸手擋住了身側的七十七夜。

  灰狼也因著她的動作而退了退,卻並沒有離開,在兩人的面前虎視眈眈地打著圈兒,前爪與地面不斷碰觸的瑣碎響聲與鼻尖撲哧撲哧的呼吸聲不斷地傳來。

  平復下劇烈振動的心跳,她挑了挑眉毛,拔出匕首壓在掌心,刀鋒凜冽翻轉,「考驗我人品的時候到了,親愛的。」

  她放低聲音,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如果足夠幸運,我們就能活下去了。」

  她眯著眼睛正視著不遠處盤旋著的灰狼,目光不退不讓,暗自活動起還有些酸痛發麻的肌肉關節。

  灰狼低低地嗥叫了一聲,兩條健壯的後腿稍稍屈起,顯而易見地將重心向後轉移。

  下一秒它便後腿一蹬,張開了血盆大口夾帶著撞破燥熱空氣的呼嘯風聲猛地撲了過來!

  雖說眼見到灰狼的身體後傾就已經對它接下來即刻的攻擊做出了判斷,但是七十七夜顯然低估了野生食肉動物的暫態爆發力,在伸手精准地扼住它的咽喉的同時也被強勁的衝擊力震得向後栽去。

  靈巧地一轉便掙脫了七十七夜手掌的桎梏,灰狼快如迅雷的身形帶著獵獵風響,兩隻前爪搭在對方的肩上,一歪脖子張開尖長的嘴巴就咬了下去!

  在獠牙即將與柔白的脖頸咬合的一刹那,灰狼五十英寸長的身體被驀地撞飛了出去,肩頭因撞擊有些生疼的Giotto伸手撈起了胸口激烈起伏的七十七夜。

  面對著灰狼未加停頓的又一次疾速進攻,她感到有些呼吸困難,但還是快速地推開了金髮青年,同時騰空向下一滑,雙手攥著匕首刀尖向上,在灰狼的身體還浮躍在半空中的時候已經狠力將它的喉嚨到腹部全部剖開!

  做完這一切她沒有絲毫停留地在地面上翻滾了一周,躲避開下落的臟器和飛濺的血液。額角滾落了細密的汗珠,她看著哀鳴聲漸弱最終消弭的灰狼咧開嘴笑了一下,轉身面向Giotto眨動了一下眼睛,蒼白臉龐浮現明快的笑意,「看來我的人品還是不錯的……不是嗎?」

  邊說著邊走到灰狼的屍體旁,她蹲下身,用經過多次戰廝殺已經有些豁刃的軍匕劃開了灰狼頸部的血管。

  大動脈的血液因心臟停止跳動而化為涓涓細流緩慢地淌了出來,將灰白色鬃毛與乾裂的地表染紅了大片,七十七夜皺緊了眉頭,蹲下身將出血口橫向切得更大了一些,一手托起灰狼的脖子一手用食指和拇指掰開它的血管,下頜低了低,伸出舌頭舔了一下不停湧出的狼血,表情有刹那的扭曲。

  然後她扣在灰狼後頸的手指緩緩地收的緊了緊,埋下頭去毫不遲疑地啜飲了起來!

  時間仿佛在霎時凝固了,沉寂的周遭只剩下急不可耐地吞咽液體的咕嚕聲。Giotto的臉色驟然發白,盯著對方極度出人意料的舉動一時僵立在原地。

  許久許久之後終於從灰狼的頸間仰起了臉,七十七夜微露出一點舌尖,沿著分明的唇線舔了一圈因鮮血的潤澤而顯得妖異的嘴唇,神情心滿意足。

  「我還給你留下了不少,達令。」

  她用輕鬆戲謔的語氣打趣一般招呼道。

  金髮青年面如死灰地用力搖著頭。

  七十七夜臉上的笑容即刻消失不見,她揚起單邊的眉,站在原地沒有說話,靜靜地看向他。

  半晌的默然無語過後,她突然邁開腳步,一步一步地穩穩站到Giotto的面前。

  低頭吮吸了一大口濃稠的鮮血,然後她看也不看被丟在一邊的灰狼屍體,踮起腳尖伸出雙臂勾下了對方的頸子,仰頭直接壓上了他的嘴唇。

  腥膻中飽含著辛辣的液體被灌進焦渴的喉間,一陣激烈的嘔吐感過後竟帶來了奇異的滋潤,乾涸幾近枯萎的細胞再度飽滿,煥發了勃勃生機。對方的舌尖輕輕掃過敏感的口腔黏膜,甜膩與血腥味攪拌著,一陣酥麻的戰慄感直擊大腦皮層。

  在將最後一滴狼血喂進他的喉嚨後她後仰脊柱脫離了他的嘴唇,攀附後頸的柔軟手指細膩地摩挲皮膚,稍含低啞的聲音在他的耳邊溶溶地綻開:

  「你要活下去。」她說。

  
[G77.034][第一更]

  靠野獸的血和肉支撐著不知挨過了多少個晝夜,他們終於在一片沙礫席捲成的灰霾之中遠遠地眺望到輪船繁忙出入、雇工密集忙碌的商運港口。

  僅僅是那一刹那匆忙一瞥的光景間,肩上扛著骨架縫隙中殘存著幾絲碎肉的灰狼屍體的七十七夜嘴角一勾,長時間緊繃的神經瞬間舒緩,然後肩頭一歪就一頭向旁邊栽倒了下去。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麼長,濃密低垂的睫羽顫了顫,甫一張開就有一束亮光投射進視網膜,視線起先模糊複又清晰。七十七夜第一眼就看到了背著手看向窗外的少年,她又四下張望了一番,確定這裡就是巴勒莫的莊園,最後才嘶啞著喉嚨出聲道,「塔爾波……?」

  動作散漫地回了頭,塔爾波斜睨了她一眼走到床邊坐下,慢吞吞地打了個呵欠,「指環的大致模型我已經做好了——我沒有想到你們真的能找到基石,不過幸虧我提早做了些準備。」

  「從你嘴裡說出的話還是這麼討人厭,小鬼頭。」

  在柔軟厚實的被子裡舒服地蜷了一下身體,七十七夜瞥了瞥月餘不見身材迅速地躥高了不少的少年,從鼻尖裡哼了一聲以示不滿。旋即突然想到了什麼,她立刻發聲問道,「你能夠估計出打造指環需要的確切時間嗎?」

  塔爾波眯了眯眼睛,看起來依舊半睡不醒的眸中露出思忖的神情,沉吟了片刻搖頭說道,「有關基石我需要更多的資料……我無法保證需要多長時間才能讓我徹底瞭解它。」

  「真糟糕。」七十七夜失望地喟歎一聲,伸手揉了揉額角。低頭悶了一會兒,她扒開一點被子湊過去,不確定地挑起眉毛問道,「指環鑄成後你可以先拿給我,暫時讓我保管嗎,塔爾波?」她嘴角一翹笑了笑,「我想親手把它交給Giotto,給他一個小小的驚喜。」

  「……你確定你沒有被什麼奇怪的生物俯身嗎,艾莉婭小姐?這種充滿粉紅色少女情懷的話可一點兒都不像你的風格。」塔爾波懶洋洋地一掀眼簾,上下打量她幾眼,唇邊低低地一笑,「啊,反正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情,我就勉強答應你好了。」

  不置可否地低了低眼瞼,七十七夜稍稍掩下一些眸中志得意滿的精光,陡然間腦海中滑過了什麼,她趕緊將戴在右手骨節上的一枚指環從手指上拿了下來,舉到塔爾波面前,「這是從一個加百羅涅特殊部隊成員手上繳獲的,它給我的感覺相當奇怪。」

  塔爾波漫不經心地伸手取過了這枚指環,在手心裡把玩了幾下,不知從指環中感知到了什麼,他原本散漫的眸光驀地微微凝了凝,似乎相當困擾地發出了聲音,「沒錯,很怪異……非常非常怪異。」

  仔細琢磨了一下,他把指環謹慎地用手帕包了起來,放在了上衣的口袋,「待會兒我去檢查一下,這玩意兒看上去不太正常。」

  「麻煩你了——有結果請務必立即通知我,我總有種不太妙的預感……好像卡洛斯又在暗中搞什麼鬼主意一樣。」

  七十七夜點了點頭,不忘提醒他道。眼角的餘光瞟到放在床頭的一個精美的相框,出乎意料地在牢固鑲嵌其內的照片上捕捉到了幾張熟悉的臉。

  「這是什麼時候拍的?」她把相框拿起來仔細端詳著,向塔爾波發出疑問。

  「你是問拍照片的時間?是你還在床上挺屍的時候——維爾特勞斯公爵小姐剛剛派人把洗好的照片送過來,我特意拿來給你看的。」

  塔爾波稍稍俯下了身體,豎起食指對著相冊的某一點戳了戳,「這位先生有事要回西西里,打算見一面Giotto先生就走,他們幾人一起在公爵小姐的建議下一起拍了這張合影。」

  「西西里?」

  右眼的眼皮突然不由自主地跳動了一下,她趕緊順著對方的手指定睛看過去,卻大出意料地看到一張高貴冷豔、不苟言笑的臉,正隔著薄薄的一張相片面無表情地瞅著她。

  她陡然一驚,嚇得差點沿著床邊摔下去,花了很長時間平穩了情緒後才結結巴巴地開口說道,「這、這是那位新任的治安官?……噢上帝,快告訴我這不是真的……」

  「新任的治安官……啊,你是說阿諾德先生。」

  塔爾波搔了搔頭皮,左右搖晃了一下亂糟糟的腦袋,「他在這裡的身份可不是什麼治安官。他是暫定的六位守護者之一,雲屬性指環的未來擁有者,雲之守護者。」

  「果然跟雲雀恭彌有一腿嗎……等等哪裡不對,當初他拒絕加入的態度明明很堅決……」

  「事實上直到現在他也沒有明確表明自己已經正式加入我們——這位先生的口風十分嚴謹,而且態度也太過驕傲了一點。」

  塔爾波十分能夠理解地拍了拍她的肩頭,食指指尖沿著相片滑膩的表面移動,「這位元是晴屬性的納克爾先生,他也來自西西里——這是他做神父時收留在教堂的一個來自日本的朋友,雨屬性的朝什麼雨月——抱歉那個字我不會拼。好了,剩下的幾位元你應該全都認識吧。」

  一眼就認出了那個曾經為斯坦福爾德夫人主持葬禮、並與Giotto交談甚歡的神父,七十七夜的目光依次掃過納克爾、雨月、斯佩多、G、Giotto——甚至還在上面看到了面容依稀還有些稚嫩的藍寶。

  「這種很明顯就是臨時搭建的家屬親友團真的不會出問題嗎……」她搖搖晃晃地扶起了額頭。

  「我為每個人的火炎強度都做了測試,他們的實力完全沒有問題,火炎屬性也完全吻合。」

  塔爾波隨手將相冊放到一邊,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據G先生保證說,他們對自衛隊的忠誠也經得起考驗。馬上天就要黑了,這是我開工的時候——先走了。」

  腳步向半開著的房門移動了幾步,突然想起了什麼,塔爾波轉回了頭再度看向她,「也許過幾天就不會有自衛隊了。G、Giotto和守護者的幾位先生正在開會,會議的內容是討論是否要將自衛隊發展為黑手黨家族。」

  七十七夜倏然怔住了,呆立許久甚至連塔爾波推門出去的響動都沒有察覺。

  過了約莫大半個小時——或者更長,她緊攥成拳的十指緩慢地鬆弛了下來,在不知不覺黯沉下去的微弱光暈中笑了起來。

  木制的房門上傳來清脆的幾下叩響,隨即因開闔而發出搖顫著的吱呀一聲,身著筆挺黑色西裝的金髮青年踱步而入。隨手將打理得整潔光鮮的領帶扯了下來,他深深地呼吸了幾口,這才轉臉面向她,對她疲倦地一笑:

  「很高興看到你醒過來了,阿夜——感覺怎麼樣?」

  「我當然很好,你沒有看到嗎?面色紅潤有光澤。」她促狹地揚了揚唇角略略指一指自己的臉,然後向一邊挪了挪身體,親昵地拍了拍床邊空下來的區域,「別太拘束了親愛的,隨便坐。」

  沒有和她過多地客氣些什麼有的沒的,Giotto順著她的意思在床沿處淺淺地坐了下來,眼下不甚明顯地有著一痕淡薄的烏青。他的臉色或多或少地比起在叢林邊好了一些,但依舊顯得有些蒼白。

  他似乎有些心煩意亂,靜默了數分鐘將手伸入了西裝的衣袋,掏出盒火柴點燃了床頭放著的一盞煤油燈。

  「你的臉色看起來可不太好,Giotto,有什麼不愉快的事情發生嗎?」七十七夜撫摸了一下他稍稍皺起的眉角,向前稍微地探了探身,試探著詢問道。

  並沒有立刻回話,金髮青年的單手撐起下巴,出神地深思著些什麼。

  過了半晌,在細弱如豆的燈光下他調轉蔚藍深邃的眸子注視她,拘謹地遲疑了一下,終於不確定地開了口:「如果,阿夜——如果,自衛隊變得面目全非……我是說,假使它變成了另一種形式,以與現在截然不同的方式和名目存在著,你會認為……」

  「別胡思亂想了——」她突兀地出聲打斷了他的話,手指爬過潔白的床單扣上金髮青年搭在床沿的手,用力地握了握,將本就壓得很輕的聲音放得愈加柔和,「不論自衛隊成了黑手黨或者別的什麼,它建立的初衷從頭到尾都沒有改變過、並且以後也將不會改變哪怕分毫,不是嗎?」

  金髮青年愣了愣神,眸底豁然開朗,有絲絲縷縷的光采漸漸明亮起來。他彎起了嘴角,輕輕地頷首說道,「我想是這樣沒錯。」

  天邊澶薄的火燒雲被微風惹起了一絲煙波,晚霞蜿蜒曲折地跳躍著蔓延過大片大片的天幕,太陽在沉入地平線的最後一秒猛然噴薄出亮烈的光彩,旋即一切都陡然陷入了沉寂之中。

  
[G77.035][第二更]

  在後世記載的彭格列誕生之日後數月之間,這個由自衛隊演變而成的黑手黨家族迅速崛起,勢力很快覆蓋了整個義大利西北部,並悄無聲息地向南方蔓延,一時間與加百羅涅家族平分秋色,隔著一道無形的分界線僵持對峙著。

  直到七枚彭格列指環被鑄就而成的那一天。

  靴底踩過中空的木地板發出咯吱咯吱的綿黏聲響,七十七夜單手持著一盞罩上了黃銅支架玻璃罩的煤油燈,在以燈芯為中心向外擴散成的固定圓形光圈中急匆匆地移動著步履,敏捷地下過數級臺階,終於來到了一扇厚重閉合著的鐵門前。

  她將煤油燈掛在了鐵門的把手上,不知是因激動還是慌亂而微微顫抖的手伸入了口袋中,摸索半天才掏出了一串鑰匙,定下心神接著微弱的亮光胡亂地一把一把嘗試著,最終用中央綁著的不慎顯眼的一把鑰匙打開了鐵門。

  將門開了窄窄的一小道縫隙,她動作快速地取下煤油燈鑽進了鐵門中。那是一個黑暗一片的地下室,塔爾波和他的助手們都已經因為指環的成功鑄造而離開了這裡,現在這個地方空無一人。

  她四下環視著黑暗陰森、看上去詭秘異常的地下室,微微勾起了嘴角,然而很快便飛速抹去了笑痕。

  臉上沒有什麼多餘的表情,她緩步走到雕金師的工作臺前,順手把煤油燈放在了一角,冷靜地將一些雜亂無章地隨意擺放著的工具掃到了一邊,在臺上露出了一隅不大的空地後才停了手,深深吸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打開風衣的內袋,取出一個做工精巧的金屬盒子。

  她的動作輕柔而謹慎地將它在工作臺上安放好,然後後退了一小步凝視著這個泛著冷冽金屬光澤的盒子,翠色眸底耀過隱隱壓抑的狂熱光芒。

  翕動了一下嘴唇,七十七夜握在胸前子彈吊墜上的手指緩緩收攏,表情中流露出迫切而隱蔽的渴望來。

  彭格列指環……這是塔爾波依照約定交到她手上的、真正的彭格列指環。

  彭格列指環是7的3次方構成之一,掌管著縱向時空軸。也就是說,它所控制的能力是『時間』。

  如果她的猜想沒有出差池的話……生了一層薄繭的指腹緩緩摩挲過金屬盒質感冷硬的表面,七十七夜眯起眼睛低頭笑了一下,她想,這套指環的力量是一定能夠幫助她回到二十一世紀的。

  多年以來的夙願終於即將達成,金髮青年微笑著伸出手來的樣子卻乍現在腦海中。她扣在金屬盒鎖墜上的手遲疑了一下,搖了搖頭摒遺了全部旁念,還是緩緩地用下力道,撚開了細細深入進鎖芯中的搭扣。

  「你還是這樣做了……阿夜。」

  脊背微微一僵,瞳孔中閃爍了一瞬不可思議的光芒,七十七夜迅速轉身面向來人將裝有指環的金屬盒掩在了身後,同時條件反射般將手按在了腰間。

  「要對我拔槍嗎。」金髮青年淡淡地抿了抿唇,從地下室的一角視線無法觸及的黑暗中走了出來,站到了煤油燈形成的窄窄一方光明之間。

  他直視著面前的棕發女人,慢慢地搖了搖頭,眼眸裡流露出的情緒複雜而深不見底。

  仿佛被這樣一句輕飄飄的話語陡然間驚醒,七十七夜立刻觸電般縮回了搭在槍套上的手,僵直著身體抬了抬下巴,與對方對視良久,唏噓著搖頭笑出聲來。

  「你可比我們初次見面的時候成熟多了,Giotto。」

  她微微笑著說道,上揚的嘴角似乎昭示著冰雪已然盡數消融。然而下一秒嬉笑般的圓融聲線卻驀地冷厲起來,她閃電般拔出槍對準他,歪過頭勾了勾唇,輕聲說道:「你是什麼時候開始發覺我對指環的企圖的?」

  Giotto柔軟溫和的視線並未夾雜上絲毫冷峭,依舊平緩地望著她。他的面容平靜未起絲毫波瀾,在槍口的威懾下卻依舊不退不讓地稍稍向前邁了一步,緩慢細緻地一字一字說道,「這並不重要。」

  「我來自未來——確切的說,是百年以後。七十七夜是我在那個時空中用過的名字。」七十七夜沒有理會他的話,扣在扳機上的手指微不可辨地輕細顫抖了幾下,旋即更加用力地勾起指尖,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因為一些見鬼的機緣巧合我來到了這裡……你知道這套指環有增強炎壓的力量,但是卻不知道它可以掌管縱向時空。」

  後退一步,靴跟碰擊到工作臺的桌角,她伸手抄起了那個小巧的金屬盒,「現在是我回去的時候了。」

  金髮青年並沒有因她徹底的剖白而表現出絲毫的驚異,仿佛這一切已經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歎了口氣舉起雙手,緩緩旋轉身體背對著她,稍微仰起了頭,「如果這就是一直以來你想要的……」

  「是,這就是我一直以來想要的——所以誰也別想阻攔。」七十七夜放下了舉著手槍的手臂,也重新面向了雕金師的工作臺。她的手指觸摸到金屬盒冰涼的表面,穩定下心神將它的外殼打開。

  細膩綿融、質地高雅的紅色天鵝絨鋪陳在盒中,而七個凹陷下去的深槽上卻空無一物。

  指尖霎時被一片寒涼包圍,身體劇烈地戰慄了一下,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別愣在這裡了,艾莉婭小姐。」

  寬大厚重的工作臺下突然鑽出了一個靈巧的身影,白皙臉上遍佈著雀斑的少年撣了撣身上的灰塵,抱臂看好戲地站在一旁,「裡面的東西早就被我在確認鑄造完成之後分發到各個守護者手裡了——我交給你的時候它就僅僅是個盒子而已。很漂亮的擺設,不是嗎?」

  背對著他們的七十七夜面孔有一瞬間有如死灰,緊咬著嘴唇許久才壓抑著沒有放聲嘶喊出來,胸口激烈起伏著,她一步一步轉身側過臉去,目光定定落在了神情依舊懶散如昔的塔爾波臉上,面無表情道,「……你們是什麼時候勾搭成奸的?」

  「在我答應將指環提前交給你之後沒多久……說不定更早,抱歉我記不太清了。」

  搔了搔亂糟糟的頭髮,塔爾波回答的理所應當。注意到七十七夜臉上憤怒連並著譴責的表情,他渾然不在意地挑了挑嘴角,語氣肯定地開口道,「況且我看你也不是那麼想回去,艾莉婭小姐。」

  用尖銳的目光惡狠狠地瞪視著他,七十七夜卻發現自己根本無力反駁。她張了張嘴,胃中突然翻湧起一股強烈的不適,禁不住單手撐扶著工作臺彎下腰幹嘔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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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77.036]

  「我會負責的。」

  按下她打算掀開被子的手,金髮青年的表情十分認真嚴肅地盯著她看,緊緊抿起的嘴角卻暴露了他此時與面前的女人同樣的手足無措。

  「別犯傻了。」七十七夜被刺了一下般快速避開他的目光,頭疼地扶住了額角:「噢真是見鬼,你以為這是小鬼頭們玩兒的家家酒嗎?」

  「……啊,是時候該休息了,阿夜。」完全將她的抗議置若罔聞,Giotto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轉過頭把她的被角往身下掖了掖。

  瞥見她顯而易見有些心虛躲閃的視線,他微微地笑了出來,揉了揉腦後絨軟的金髮說道,「你並不需要這樣……阿夜。這些年你為我、我彭格列做的所有的事,不是這樣一次微不足道的背叛就可以抵消的。」

  從鼻尖裡發出一聲蔑然的冷哼,七十七夜扭過臉不願直視他,放在一邊的手指卻悄悄地攥了攥潔白柔軟的被單。

  將對方細小的動作盡收眼底,唇邊的弧度忍不住拉大了些。Giotto低了低眼瞼,手背擦過上揚的嘴角,俯下身挨近她眼眸垂斂的側臉。

  過了一會兒,沒有聽到一點兒動靜的七十七夜忍不住轉臉看過去,卻不料撞進了對方近在咫尺的笑臉。他眨了眨眼睛開了口,聲音笑意蔚然,滿是寧靜細緻的柔和,「你願不願意……」

  「你願不願意留在這裡……跟我一起?」

  七十七夜觸電般地從指尖到背脊震顫了一下,對方的問詢清晰得教她避無可避。她的內心五味雜陳,翻覆的情緒持續機械地湮滅復蘇,漸漸卻被一股澄明的暖流吞沒乾淨。

  緘默了很長一段時間,她說:

  「……好。」

  在七十七夜句尾話音剛剛落下的時候,碎裂的爆炸聲陡然劃破了耳膜。腦中傳來一陣陣沉悶的轟鳴,她立刻調轉眸光向聲音發出的方向望去,只見窗外大門已被炸開,守衛的兩個彭格列首領衛隊的隊員頭破血流,伏在地面上不省人事。而莊園內部四處隱約可見攢動的黑色人影。

  「待在這裡,哪裡都不要去。」Giotto凝了凝視線向窗外掃了一眼,立刻對七十七夜叮囑一句,然後面色凝重地匆匆起身,移動腳步即刻離開了房間。

  七十七夜幾乎是在他順手闔上門的同一時間就跳下了床,抄起放在床頭的手槍將子彈上了趟,赤著腳踏上軍靴從二樓的窗口一躍而下,藉由下落的勢頭向前翻滾一周才撐住地面站了起來,皺著眉四下環視。

  彭格列家族總部此時已經是一片混亂,打殺聲伴隨著槍響此起彼伏地零散冒出,硝煙和血腥味混雜成某種奇異的味道,子彈和鐵器碰撞著濺起一連串耀目的火花。

  七十七夜皺著眉頭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強撐著壓抑下翻湧而出的嘔吐感,單手捂著嘴巴穿梭在混戰的人群之中,時不時朝著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加百羅涅常備軍補上兩槍,或者一個點射將追著彭格列分隊士兵打殺的加百羅涅特殊部隊擊斃。

  不知是誰從某個刁鑽至極的角度向她開了一槍,敏銳及時地察覺到後她想要旋身躲避卻慢了一拍,眼見旋轉而來的彈頭就要鑽入她的身體,旁邊突然伸出了一隻手臂用不小的力道推開了她。

  「塔爾波……」她跌坐在了地上,看著滿身血污、神情狼狽不堪的少年,稍稍張了張嘴巴。

  塔爾波將她扯離地面,迅捷地邁著腳步拉著她一路小跑遠離了混戰中心。俯下身撐住膝蓋,他大口地喘著氣用右手手背抹掉額上的汗水,左手探進衣袋掏出了一個閃閃發亮的小玩意兒,攤在手心展示在七十七夜眼前,「還記得這個東西嗎?」

  「這是……」七十七夜盯著看了半晌,動了動嘴唇,臉上透出一抹狐疑的神色來,「……加百羅涅的那個奇怪的指環?」

  「沒錯。」塔爾波點點頭,把指環高挑起來對著太陽,放在陽光下轉了轉,惺忪的雙眼因指環反射出的耀眼光芒而更深地眯了眯,「這是個很奇妙的東西,它可以在維持炎壓輸出最高的情況下最大程度地節約火炎。打個比方來說——」他頓了一下,將指環拋了起來又伸手接住,「使用它的人可能就實力而言比起守護者們弱了一截,但他們可以連續應付甚至數十個小時的戰鬥。」

  七十七夜歪了一下頭,視線隨著在日光下形成一個深色光斑的指環移動著,嘖嘖稱奇地挑起了一邊的眉毛,「這可真是了不起的東西——你打算怎麼應付,天才雕金師?」

  「不,應付這個還不是現在我們需要考慮的問題……你不好奇為什麼加百羅涅會突然派人襲擊彭格列總部嗎?」塔爾波說著抬起手,對不遠處的一道隱蔽的側門勾了勾手指,「想要徹底完成這種指環,最後一道工藝需要大量的加百羅涅之血,所以他們來取了。」

  「本少爺究竟為什麼要被差遣來幹這種無聊的差事啊!」

  用有些花哨的聲調懶洋洋地抱怨著,綠色短卷髮的少年穿著潔淨的白襯衫和背帶褲,推著輪椅上表情茫然的棕發男人從側門裡走了出來。

  「你好,艾莉婭。」見到表情凝滯的七十七夜,迪奧立刻眼角一彎眉開眼笑起來,舉起了一隻手左右搖晃著打了聲招呼。

  七十七夜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回贈給他一個笑容,同時腦海中滑過了什麼立刻頭腦一凜,在塔爾波耳邊悄聲說,「加百羅涅之血……難道他們的目標是他?」

  「確切的說,是你和他。」塔爾波擠開藍寶將迪奧的輪椅推到七十七夜面前,握著她的手腕將她的手搭在輪椅的把手上,「想來想去還是由你來保護他比較合適,房子裡面已經成了戰場,不要進去。就在這裡等待戰鬥結束吧……啊,這個蠢少爺就跟我一起去戰鬥好了。」

  「……喂,你是在質疑本少爺的能力嗎?!」

  兩人拌著嘴勾肩搭背地離開了莊園的側面,七十七夜把迪奧輪椅的軸輪上夾帶的架子放了下來,將輪椅固定在了濕潤的草地上。緊接著卻聽到了什麼特別的響動,她的耳朵動了動立刻舉起槍,警惕地凝視著隱隱有打鬥聲傳來的那扇側門。

  顯然也聽到了不同尋常的聲響,迪奧伸出手扯了扯七十七夜的衣角,注視著她的眸光晶亮,一本正經地溫聲說:「別怕,艾莉婭——別怕。我保護你。」

  「你在說笑話吧——我可沒有一丁點兒害怕。」七十七夜稍稍側過臉,啼笑皆非地瞥了他一眼,對他身下的輪椅挑一挑下巴,半開玩笑道,「還有,你真的認為憑現在的你可以保護得了誰嗎?」

  「我會保護你的,艾莉婭。」

  被柔軟的棕色髮絲遮擋了一半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她,迪奧十分認真地篤定正色道。

  七十七夜不以為然地聳了聳肩頭,正待回話,那道沒有什麼阻擋力的側門已經被人從裡面蠻橫地撞開,巨大的破裂聲中有一個彭格列分隊的士兵被淩空扔了出來。

  隨後走出來的是一個手持染血長刀的加百羅涅特殊部隊隊員,他的身上血跡斑斑,顯然受了不輕的傷,卻仍然提著刀一步一步走到重重落在地上、四肢不斷抽搐的彭格列士兵面前,一刀□了他的心臟。

  驀然濃重起來的血腥味猛地灌進鼻腔,刺激得七十七夜頭頂冷汗淋漓,半強迫地丟下了手中的槍,彎下腰大量地嘔吐出酸液,急促粗重地抽吸著。

  那名加百羅涅特殊部隊的隊員擦了擦臉頰被噴灑的血液,轉向一邊的迪奧和七十七夜。似乎是認出了坐在輪椅上面容嚴峻的迪奧,他繞過了棕發青年,握起了手中的刀就向七十七夜的背後捅去。

  頭暈眼花的七十七夜沒有力氣做出反抗的舉措——她甚至沒有察覺到有敵人正帶著殺氣一點一點接近。迪奧慌忙試圖移動輪椅,卻發現軸輪上的木卡已經深深嵌進了泥土中,這使他無法控制輪椅移動分毫。

  他又嘗試了幾次最終不得不放棄,拼盡全身力氣依靠上肢的力量向前猛然一撲,在空中抓住了對方的刀尖然後狠狠地摔倒在了地上。

  薄而鋒利的刀刃在壓力的作用下深深凹陷進手掌,劃壓出一道血痕。迪奧眨動了一下眼睛卻很得意地笑開了,雙臂撐著地面緩緩地坐了起來,抬起流血的手掌湊到了七十七夜眼前,透徹的瞳孔裡還滿盛著天真,像一個急於得到褒揚的孩子:

  「看,我會保護你,艾莉婭——我說過的。」

  死死掩著口唇和鼻子的七十七夜眼睫顫抖了一下,怔怔地看著他,一時之間覺得有些無法呼吸。那名加百羅涅特殊部隊的隊員似乎也被嚇了一跳,吃驚地甚至連刀也忘了抽出來。

  喉嚨中不斷湧現沙啞的幹嘔聲,七十七夜蹲下身摸索著握起了手槍,卻不料這個舉動讓對方立刻驚醒,沖過來一個正踢將她的身體掀翻在地,然後抓住迪奧的後領敏捷地向遠處跑去。

  七十七夜沾了滿身粘潮的泥土,她眼睜睜地看著對方擄走了沒有絲毫抗爭能力的迪奧,雙瞳有些輕微的漫散,壓抑著在地上慢慢地蜷縮起了身體。

  因著迪奧被成功擒獲到手中,與彭格列分隊和守護者們戰鬥的加百羅涅成員不再做多餘的糾纏,紛紛如來時一般迅速無聲地離開了彭格列總部。戰鬥收尾後指揮清理戰場的Giotto發現了灰頭土臉地在草地上圈成一團的七十七夜,沒有出聲說些什麼,而是沉默著把她抱回了房間裡。

  但是他沒有料到,第二天一早——彭格列的預備隊還沒有開始訓練的時候,七十七夜挑揀了幾把槍離開了巴勒莫。

  
[G77.037]

  3分42秒。

  七十七夜嘗試著動了動被導線緊緊縛住因而有些發麻的手臂,歪頭看了一眼綁在胸口的計時器,不斷跳動的數字讓她的眉頭稍稍皺了起來。

  2分28秒。

  她歎了口氣,用不知是否隱藏著希冀的複雜目光向緊扣著的大門看去。門的內外依舊是悄無聲息的靜謐一片,她垂下眼簾,自嘲地挑了挑嘴角。

  1分01秒。

  她抿了抿發幹的嘴角,面容平靜地閉上了眼睛。

  滴答——滴答——滴答——

  震耳欲聾的爆響轟然炸開,鐵屑和煙氣在狹小的空間裡彌漫,七十七夜的身體一抖立刻張開眼睛,不可置信地望向房門。

  單手撐著被強行損壞的門扉,金髮青年的額間跳躍著澄明溫暖的金色火炎,璨金色的眼眸微微眯起,在模糊了大片視野的煙塵粉末中不慌不忙地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你是笨蛋嗎……」

  幾近微不可聞地低聲喃喃了一句,七十七夜看著Giotto將被火炎轟成了一塊廢鐵的大門丟到一旁,走到她面前跪低下身子皺著眉研究起纏繞在她身上的炸彈來,發悶的胸口陡然被某種陌生的情緒一點一點地填滿了。

  「就算要去救迪奧先生,你也該提前告訴我——我會和你一起去的,阿夜。」他稍轉過臉看她一眼,唇邊帶著一絲無可奈何的微笑,溫和一如平素的語氣卻聽不出絲毫責備的意味。

  七十七夜的心臟劇烈跳動著,幾乎快要躥出胸腔。在糾葛滿身的導線所能延伸的範圍內她儘量地上身前傾,斜過眼睛緊盯著他的動作,快速地開合嘴唇說道,「這是簡易爆炸裝置——靠計時器的指針轉動引爆的。在壓力電路中有備用的起爆器——記得檢查一下雷管上的點火裝置,應該是塑膠炸藥。」

  「告訴我,該切斷那根線?」

  眉心的凹痕被蹙得更深了一些,Giotto看著密密麻麻繁亂糾纏的導線按了按額角,覺得有些無從下手。

  此時的指針已經跳動到三十秒。

  「機會只有一次……我拿不准。」七十七夜的呼吸更加急速,她的胸口劇烈起伏著,纏繞在一起五顏六色的導線讓她的眼珠有些眩暈地轉了轉,帶著清晰可見的慌張神情做著判斷,艱難地開口吐出音節:

  「黃色……不,不對,那就是綠色?我……」

  十秒。

  九秒。

  八秒。

  ……

  「或許是黑色……」冷汗浸透了背部的衣衫,她鬆開了緊咬的牙關,幾乎是嘶聲喊叫了出來。但眼看金髮青年凝起火炎的指尖湊近了那根導線,她的眼中閃爍了一秒的遲疑,旋即拼命搖起了頭,「不!別再靠近它……我不確定……」

  視線仔細地深看一眼那根隨著她身體的戰慄而細微曳動著的黑色導線,Giotto隨即稍稍抬起了下頜,保持著單膝半跪右手食指搭在導線邊緣的姿勢,用左手扣住她的後腦徑直吻住了她發著抖的嘴唇。

  五秒。

  四秒。

  ……

  身體大幅度地顫抖了一下,嘴唇上傳來的灼燙溫度讓七十七夜微微瞪大了眼睛。

  抓准了她的四肢舒緩癱軟下來的一瞬間,Giotto金色的瞳孔絲毫不偏不移地凝望著對方的碧眸,同時將右手食指向前推進了一點,乾脆地切斷了那根黑色的導線。

  計時器的指針穩穩地定格在了最後一秒。

  起身把將她牢牢桎梏在長背椅上的導線一一截斷,金髮青年伸出手臂繞過背脊將她攙扶了起來,掌心卻觸摸到了冰冷潮濕的汗意。

  「你應該做幾個深呼吸,然後讓自己放鬆點,阿夜。」

  Giotto將她的右臂挎在自己的肩上,不忘悉心地建議道。

  「我中了卡洛斯的計被綁到這個見鬼地方……然後他們就給你送去了消息。」七十七夜緊繃著臉低下頭,吃力地邁動雙腿,不急不緩地慢慢活動著有些僵硬的肌理,輕聲說道,「我以為你不會來……這是個陷阱,你應該知道。」

  「我不會丟下你不管的,阿夜。」Giotto照顧著她的速度調整步伐,語調輕快地做出回應,「就像當初在密弗拉底叢林,你本來可以放棄我帶著基石自己離開……然而你沒有這麼做一樣。」

  「……你又在說蠢話了。」

  掩飾般地擺了擺手,肺間吸入了瑣碎的粉塵使得她輕輕地咳嗽了幾聲,屏住呼吸踏過一片彌散開來的煙幕,她開了口繼續說道,「用那顆炸彈讓我們同歸於盡,這應該是他們的第一重計畫……但我不認為會只有這一重。」

  他們磕磕絆絆地移動到廢棄樓房的走廊中,扶著斑駁剝落的牆壁行走著,不遠處的拐角卻傳來了一陣整齊規律的窸窣聲,震動連帶著灰白色的薄薄一層牆皮紛紛脫落。

  「看吧——果然來了。」

  無言地掀了掀眉角,七十七夜條件反射般地伸手摸上了腰間,才想起在被綁到那把椅子上裝上炸彈之前身上的武器已經盡數被收了個乾淨。

  臉痛苦地皺在了一起,她側耳聆聽著越來越近的腳步聲,用手肘捅了捅身邊氣定神閑的Giotto:「你帶沒帶什麼武器……比如槍或者刀?」

  金髮青年想了想,攤開手搖搖頭。

  「……真是糟糕了。」

  她咒駡一聲對天比了個中指,隨後卻猝然被一股大力猛地拉扯,踉蹌了幾步後被Giotto掩在了身後。

  身穿標誌性的黑色制服、手持槍械在面前快速排開的加百羅涅特殊部隊,金髮青年的眼神冷靜,面色沉著如常。他微微抬起了手,指間躍動著明亮火光。

  密不透風地堵住了去路的黑色軍團突然向一旁分開了一道通路,鼻樑上夾著的金絲邊眼鏡折射一道反光,貝爾格勒面帶微笑地向前走了一步,彬彬有禮地鞠了一躬:「我們又見面了,治安官先生的公子……不,彭格列家族的第一任BOSS。」

  再度抬了起頭,吐出最後一個音節時他臉上的笑容已經全然褪去,被黑色皮手套包裹著的手指將眼鏡稍微向上推了一推,他用溫文爾雅的聲線緩緩說道:

  「很遺憾,我必須遵從我的BOSS下達的指令——將您和加百羅涅的叛徒一起,永遠地留在這個地方。」

  話音尚未落下,原本呈半弧形的包圍圈已經在Giotto身邊頃刻收攏,全面封鎖了他的四周。

  而七十七夜卻被阻隔在了包圍圈外。

  嘴角無聲地醞釀起一縷嘲弄的笑意,七十七夜的左肩靠著牆壁堪堪站立,伸手接過了對方用軟綿綿的力道扔來的一把短小銀刀,在手心翻來覆去地察看了一番,表情卻纖毫不動。

  「我一直期待著和你戰鬥一場……艾莉婭小姐。」在咫尺之遙面向她而立的貝爾格勒唇邊也噙著叵測的弧度,最後的稱呼夾雜著濃濃的譏誚,在鏡片玻璃下直射而出的目光諷刺地注視著她。

  把玩著隱隱透出寒氣的鋒利銀刀,七十七夜似笑非笑地掃了他一眼,揣測道,「期待和我戰鬥?……因為我們是同類嗎。」

  對方稍稍挑了挑眉,拋來一個疑問的眼神。

  聳了聳肩,她握起了刀柄撐起身體後退一步,用戲謔調笑一般的口吻隨意說道:「啊,你是加百羅涅的走狗,我是彭格列的忠犬。」

  
[G77.038]

  望不見邊際的天空渲染了一季盛夏獨有的澄粹湛藍,隨著清冽的白雲的浮動而層層暈開。

  午後的陽光恍若決堤的潮水傾盆而下,從牆壁破裂的縫隙裡投射,湧入廢棄大樓陰森可怖、深不見底的黑暗與沉鬱中,盛開出一束束朦朧的光柱,有些細小的塵埃顆粒在其間飛舞。

  一連串四散的火花與金屬高速摩擦碰撞的猙獰聲響一道迸發,貝爾格勒的刀尖減緩了速度,繞過七十七夜持刀的手,精准狠戾地向著柔軟細白的脖頸直刺而去!

  在察覺到對方的意圖後腳下向前一滑堪堪避開對方的攻擊,七十七夜半躺在地面上反手扣住他的腳踝往後一拉,在對方的身體就勢向後傾倒的瞬間刺出一刀,貝爾格勒甩開她的手一腳蹬住她的肩膀將她踹開幾米,單手撐地在觸碰地面的前一秒一躍而起,將上身微微彎曲,做出發動攻擊的最佳狀態。

  七十七夜的背部狠狠地撞上牆壁,發出一聲沉悶的轟響,右肩傳來清脆的哢嗒聲,隨之而來的是一陣鈍痛,這使她意識到她骨關節極有可能已經錯位。粉塵淋淋中她猛地咳嗽了一聲,用手背擦了擦淌過眼角模糊了視線的汗漬,在對方攻來的瞬間翻身避開刀尖,旋即起身倒退幾步一記掃踢正中貝爾格勒側腰。

  然後她扶著耷拉下來的肩頭迅速接好,眉頭輕微皺了一秒便立刻恢復平常,將反握著尖刀的手臂稍稍抬起一點,定定地看向前方的貝爾格勒。

  被逼無奈趔趄著後退了兩步,貝爾格勒的嘴角慢慢勾起一絲難辨的笑容,隨手將架在高挺鼻樑上的金絲邊眼鏡甩開,他挑起了下巴,右手高舉到胸前,鋒利的薄刃向外翻著,有尖銳光華轉瞬即逝。

  兩人靜默對視數秒,沒有絲毫預兆地突然向前沖去!在刀刃與刀刃對撞交擊的一刹那,亮烈的火光瞬間迸濺開來!直接瞄準了最致命的胸膛,七十七夜伸展生了一層薄汗的手臂把銀刀反撩起來,身形快速閃過,同時在貝爾格勒的胸前驀地劃出了一道深刻刀痕!

  就在充滿塵埃與硝煙的陰暗角落內卻與明媚的陽光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風的屏障,一地蔓延的血色染上了與沉黯相同的汙黑,凝固的液體漆在蒼白的肌膚上,呈現出某種詭譎而鮮明的強烈對比。

  鮮血沾滿了手中閃閃發亮的銀質尖刀,碧色眼眸蘊藏著幽冷卻又有熱氣沸騰的溫度隱隱跳動,她靠著慣性向前猛衝幾步然後倏地刹住腳步,別過身體再次面朝對方,攥緊刀柄快速移動腳步拉近距離,目光鋒銳而凜冽。

  貝爾格勒屏息而立,在即將擦身時找準時機迅速伸手攫住她的手腕向後拗轉,在她前傾的身體猛然停頓的刹那刀刃毫不遲疑地割過她的腰側,趁她條件反射般伸手按住腰上皮肉綻開鮮血激流的傷口時抬腿踢開了她手中的刀,動作迅捷地一把攬住她的肩頭,將刀尖溫柔地送進了她的腹中。

  貝爾格勒的手指依舊保持收攏,緊握著已經深深刺進七十七夜身體的刀,隨著她痛極轉身的動作,利刃直接橫向將她的腹部全面剖開!

  尖銳的痛感至極便轉為麻木,神經末梢盡數震顫著,七十七夜的面孔霎時間血色盡褪,因疼痛刺激流下了生理性的淚水,眼前一黑身體便向前跌去,下頜隨著重力狠狠撞上了他的肩膀。旋即蒼白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狡黠的笑意,她努力瞪大眼睛使自己盡可能的保持清醒,拼盡全身力氣用雙臂緊緊縛住了半個手掌都沒入自己腹間的貝爾格勒,轉臉張開嘴巴就狠狠咬上了他的脖子!

  犬齒帶動整排牙齒全部刺破皮肉,淡青色的血管因壓力直升而頃刻爆裂,空氣中濃郁的血腥味直沖鼻尖,大量黏膩腥稠的鮮紅血液噴湧而出。大動脈破損使得鮮血連帶生命一同飛速流失的貝爾格勒劇烈地掙扎著,七十七夜卻收緊手臂將他桎梏得更緊,不久之後他的身體抽搐了幾下,便再也沒有了一點兒聲息。

  放開了雙臂任由對方的屍體滾落到一邊,陡然放鬆下來的腦中一片混沌,她吃力地低下頭調轉目光,想看看腹部已經成了怎樣血肉模糊的慘像,可是剛剛轉了轉眼珠就被人從身後捂住了眼睛,身後傳來淡淡的血腥氣,旋即被更加濃稠的蒸騰鮮血所掩蓋。

  「別看。」

  耳邊響起了Giotto的嗓音,語速緩慢,咬字清晰,平緩聽不出絲毫悲喜。

  「……別看。」不知是抱著怎樣的心情,他停頓一瞬,又重複了一遍。

  遽然意識到了什麼,七十七夜很聽話地閉起了眼睛,原本蒸幹的冰冷淚痕被幾股濕熱重新覆蓋。

  「嗯。」她從喉嚨深處艱難地發出一聲。

  將她支離破碎的上身撐起穩穩搭在牆壁上,Giotto旋過身重新面向四面八方湧來的加百羅涅特殊部隊,指間燃起明亮的火炎,溫潤藍眸再度被璀璨的耀金色替換。

  失去了指揮官的加百羅涅僅僅出現了幾分鐘的慌亂與騷動,隨即便有人把貝爾格勒被鮮血染紅了一半的屍體拖出了戰場,包圍圈整合收攏,有條不紊的攻擊複又持續一波一波地襲來。

  在應付了幾輪攻擊後Giotto敏銳地感覺到火炎的強度漸漸弱了下來,抬手揮開一名特殊部隊成員射來的子彈,他深吸一口氣暗暗蹙緊了眉頭。

  仿佛看出了他的體力已經有些不支,加百羅涅特殊部隊在新任臨時士官的指揮下加快了攻擊的頻率。被逼到絕路的金髮青年將全部火炎集中到右手,打算做最後一搏,面前嚴密的包圍圈卻突然起了一陣騷動。

  不斷有黑衣的人影被拋開到半空,趕忙四散閃避的加百羅涅特殊部隊讓包圍圈形成了不少疏鬆的空隙,背靠背對著同伴舉起槍口比肩而戰的兩人立刻撞進了Giotto的視野中。

  一張陌生的面容讓Giotto怔了怔,視線向旁邊掃去,他馬上認出了另一個面容嚴峻的黑髮男人,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地低聲嘀咕一句:「Sivnora……?」

  突然向著同伴拔刀相向的兩個人配合得十分默契,很快清剿了殘餘的加百羅涅特殊部隊成員,站到了Giotto面前的那個陌生青年風度翩翩地行了個禮,望向對方的眼底含笑,身邊漸漸縈繞起澶薄的白色霧氣。

  「你來得很是時候……」待到煙幕徹底消散,Giotto看著眼前的軍裝青年苦笑了一下,無言地拍了拍他的肩,「戴蒙。」

  氣定神閑地站在原地,斯佩多靛藍的眸子向金髮青年的身後偏了偏,挑了挑嘴角露出了飽含深意的笑意,「Nufufufu……我想你不反對送這位遍體鱗傷的可憐小姐去巴勒莫一趟吧,Sivnora先生。」

  沒等Giotto開口做出什麼表示,他已經神態自若地自顧自介面道,「我們不是還要一起去解救被幽禁在城堡裡的公主……的哥哥嗎,BOSS。」

  金色眸間流露深思的表情,Giotto遲疑了一下,並沒有追問黑髮男人突然倒戈的原因,微微頷首道,「那就麻煩你了,Sivnora。」

  撈起七十七夜已經癱成一團爛泥的身體,Sivnora沉默著對他點了點頭。

  >>>>>>>>>

  從昏迷中轉醒的七十七夜感到自己置身於一片綿融柔軟的包圍之中,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暗裡有一雙蔚藍的眸子燦若汪洋,放在枕邊的手被人松松地握住,柔和的暖流與使人安定的力量從貼合的掌心不斷傳來。

  七十七夜微微張了張口,身帶震動發出的嘶啞聲音讓她自己都感到詫異:「……Giotto。」

  似乎是中途被人打斷了某種思考,金髮青年猛地抬起頭,看到她正眨也不眨地盯著自己,立即舒展了眉角彎起笑容,「你醒了……我和戴蒙找到了迪奧先生,他失血過多,不過並沒有大礙。你可以放心了,阿夜。」

  「……」七十七夜點頭。

  Giotto幫她把一綹汗濕的頭髮攏到耳後,繼續說道,「加百羅涅已經正式向彭格列宣戰。不過不要緊,我想我們有足夠的實力正面應戰。」

  「……」七十七夜點頭。

  「愛琳娜小姐帶來的醫生檢查了你的身體……他說你已經沒辦法再有孩子了。」

  「……」七十七夜點頭。

  「嗯……」遲疑了半秒,Giotto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她的臉色,握著她的手的五指不著痕跡地收緊了幾分。

  他用緊張的語調期期艾艾地提議道,「等到這次的戰爭結束後,就嫁給我吧。」

  「……」

  猝然蔓延開來的緘默持續了很長時間,七十七夜看著他的眼睛,嘴唇翕動了一下,然後輕輕點了一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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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77.039]

  兩大黑手黨家族的戰火很快席捲了整個義大利,浩大的聲勢讓政府與貴族紛紛打消了橫加干涉的念頭,獨求自保不得不作壁上觀。彭格列家族投入了幾乎全部兵力,甚至連年紀最小的守護者藍寶也親自帶領軍隊參加了戰鬥,與加百羅涅家族的勢力佈置形成了犬牙交錯的勢態格局,一時之間互不相讓,難分高低。

  位於巴勒莫的彭格列總部一如既往的繁忙一片,來回匆忙地穿梭著的人影應接不暇,七十七夜揉了揉酸漲的眼睛,困倦難耐地打了個呵欠。

  「要不要去休息一下?」注意到對方臉上顯而易見的疲憊神色,Giotto停下手中沙沙作響不斷書寫的羽毛筆,按按眉心細心地問道,「你的傷剛剛痊癒,阿夜,我擔心……」

  「不,我用不著,親愛的。」

  立刻對他細緻的關心報以一個笑容,七十七夜稍稍挺直了腰杆,努力擴大眼廓,以昭示自己的精力還尚且充沛。

  「……」有些啞然失笑地看著對方試圖遮掩倦意的舉動,Giotto張開口剛想繼續說些什麼,首領辦公室緊闔的門突然被人從外面莽撞地衝開,圈固在雕花鐵欄裡的玻璃撞到牆壁上嘩啦一聲碎了一地。

  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頭,Giotto及時掩去了不悅的表情,溫和內斂的眸光直視迎面大步走來的軍裝青年,「戴蒙,我沒想到在這個時候你還會出現在這裡。委派給你的任務……」

  斯佩多冷哼一聲,上翹的嘴角卻沒有流露出半分真切的笑意,被黑色的皮手套包裹的右手正牽著一隻染有斑斕血跡的纖纖玉手,轉過臉柔聲安撫著身後的人,「已經沒事了,愛琳娜。」

  公爵小姐的儀容已經不是那麼盡善盡美,低垂的濃長眼睫微微顫動著,驚魂未定的表情顯然殘存著驚恐和惶然。

  「Nufufufu……你將我派去出生入死,在這裡就是這樣保護我的愛琳娜的嗎,BOSS?」

  刻意咬重了最後的稱呼,斯佩多以同語調如出一轍的譏誚目光望向辦公桌後的金髮青年,神情帶有某種惡質的譴責。

  他輕柔地扶著愛琳娜坐到了緊挨著粉刷一新的雪白牆壁放置的長沙發,再也不看Giotto一眼,自顧自地用陳述的語氣說了下去,「公爵的住處遭到了襲擊,我們曾經宣誓護主的女僕小姐都得到了雕金師先生的庇護,而你卻沒有為愛琳娜採取任何保護的措施。」

  「……關於這件事我沒有得到任何消息……非常抱歉,愛琳娜。」

  眼底頓時湧現了真摯的歉疚,金髮青年起身倒了一杯溫水遞給受驚的公爵小姐,然後面向一邊抱臂而立的斯佩多,輕聲說道,「可以請你儘快回去接手軍隊嗎,戴蒙?我會通知Sivnora的暗殺部隊,讓他在維爾特勞斯公爵的宅邸周邊加派人手……」

  「你還是這麼天真得可笑——別傻了,我親愛的BOSS,戰火和硝煙遲早會覆蓋整個義大利,就算是貴族階級也並不會因為他們的特權和財富就得到倖免。」

  斯佩多毫不客氣地打斷了對方善意的提議,諷刺地牽高了一下唇角,露出不接受任何多餘商榷的姿態,擲地有聲地朗聲道,「我必須送愛琳娜離開義大利,立刻出發。」

  「我想你不能這樣做,戴蒙。」不加遲疑地果斷予以否決,Giotto看著面前為愛人焦心憂擾的貴族青年,向前一步誠懇實意地說道,「攻打海島的計畫已經不能再拖下去了,你應該也清楚,島上的工廠生產出的指環被加百羅涅常備軍大批量地裝備,這對我們……」

  看到對方毫無動搖的神色,他的臉上蒙上了一層絕望失落的表情,漸漸停住了急切的話音。

  「Nufufufu……你打算犧牲愛琳娜的人身安全,換取那個島上的指環工廠——我可以這樣理解嗎?」

  「……你再不閉嘴的話我就發射動感光波了,霧守先生。」

  一直噤著聲任由他們辯駁的七十七夜用並不是十分文雅、與周遭幾人良好的修養談吐格格不入的動作歪在了沙發上,撫了撫愛琳娜的肩示意她不必擔心,轉眸乾脆地截斷斯佩多不懷好意的猜忌,「你去按照原本的計畫摧毀那個見鬼的什麼指環工廠,我來負責保護愛琳娜離開義大利——你覺得這個建議怎麼樣?」

  「Giotto先生說的對,戴蒙,你得儘快帶領軍隊登島摧毀那座工廠——那是關乎于彭格列家族能否取得勝利的至關重要的一環。」

  剛剛從驚懼之中平緩下來的愛琳娜強作鎮定地抿了抿唇,彎了彎嘴角勾出一抹笑意,深望著自己的戀人柔聲說,「有艾莉婭小姐的保護,你並不需要擔心什麼。」

  >>>>>>>>

  這段發生在彭格列首領辦公室的爭執就成了七十七夜和愛琳娜此時提著簡便的行李輕裝趕路的直接理由。

  「你感覺怎麼樣,愛琳娜,需不需要停下來休息一會兒?」

  七十七夜深吸幾口氣,長途的跋涉讓她覺得曾經受過重傷的肺部又浮起了一陣海綿孔洞般綿軟的抽吸聲,她放慢了行進的速度,同時不忘轉頭問了一句。

  「不……暫時還沒有問題,謝謝你,艾莉婭。」

  精幹貼身的棕色馬甲與米色長褲勾勒出挺拔有致的身材,愛琳娜虛白著臉用手帕擦拭了一下滑落頰邊的汗滴,水痕沿著下頜線條優美的輪廓一路蜿蜒,隨著頸部肌理的顫動泛起幾道柔和的光。

  七十七夜點點頭,細心地攙扶了她一把,眼角的餘光瞥見遠處熒熒如豆連綿成片的燈芒,輕微地眯了眯眼瞼,自言自語般地叨念道:「瞧——看上去是個小村子,我們可以先到那裡歇一歇,等到傍晚再接著趕路。」

  話音剛落,她又愉快地笑了笑,扶著愛琳娜的手臂幫助她越過一個土丘,神態相當輕鬆,「馬上就要到和Giotto聯繫的馬車匯合的地點了,你會被很安全的送出義大利的,愛琳娜。」

  「路上還要麻煩你保駕護航了。」公爵小姐輕輕地笑了起來,精緻的面容上有明亮希冀的神采閃動。

  七十七夜也扯起了嘴角,與愛琳娜一起一步步並不算順利地移動著,用了不少時間才來到了村落的邊緣。

  她們徐步行走在老舊破敗的低矮房屋錯落形成的窄巷間,希望能找到一戶人家歇歇腳,但讓兩人不約而同地覺得頗為古怪的是,這個不小的村落卻家家戶戶大門緊閉,只有污濁一片的玻璃窗內偶爾投射來幾道明顯帶有警惕與狐疑的目光。

  「這地方有點兒不對勁……」

  被盯得有些頭皮發麻,七十七夜暗自嘟囔了一句,拉起四處張望著隱隱發怯的愛琳娜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腳步。

  當七十七夜和愛琳娜終於越過了村民們詭譎重重的視線、來到了村口豁然開朗的空場邊緣,低籲了一口氣放下了一直提吊著的心時,映入眼簾的景象卻讓她們吃驚地張大了眼睛——

  十余個深麥色皮膚、衣衫襤褸的年輕人被綁在巨大的十字木樁上,他們的眼窩深深凹陷了下去,神色疲倦而憔悴,而被曬得幹焦脫皮的臉上卻依舊滿溢著倔強不屈的表情。

  幾個身著統一制服、手持各色槍械的男人耀武揚威地站在他們面前,口中不斷地咒駡著侮辱性的語言,在得到遠處的一聲聽不清內容的吆喝後幾人打了個手勢示意自己已經收到資訊,然後紛紛調過頭,在捆綁著年輕人的木樁前又豎起了幾個小木樁。

  用胡桃木和草繩胡亂綁起的小木樁被樹立在眼前,不少年輕人的神情紛紛乍變,他們的面孔霎時血色全無,顫抖著嘴唇看著幾名面容稚嫩的孩子被放上了木樁,眸底流露出悲苦與絕望,閉上眼發出了慘聲嘶嚎。

  「我想這些統一制服的先生們是統領這個村落的黑手黨,而這幾位就像即將受到火刑的基督徒一樣的青年想必就是抱著愚蠢的念頭想要反抗他們的叛逆者吧。居然連小孩子也不放過,看上去是打算斬草除根了……真是殘忍。」

  低聲說出了自己的猜想與感慨,旋即便察覺到緊貼著自己的公爵小姐神色有些異樣起來,七十七夜立刻摒遺掉眼裡的同情,馬上出言告誡道,試圖打消對方眼中蠢蠢欲動的念頭:

  「愛琳娜,這不關我們的事。我們只是過路人。」

  愛琳娜垂下了眼簾,並沒有打算反駁些什麼,咬了咬嘴唇最終還是輕輕點了點頭。

  「我們該走了。」這才松了一大口氣,七十七夜伸出手想去拉著她一同起身,沒想到卻被地上突起的土坷垃狠狠地絆了一個趔趄,扯過旁邊垂落的乾枯樹枝才沒有讓自己狼狽地跌倒在地,但樹葉隨著扯動大面積抖落的異樣聲響還是吸引了幾個黑手黨的注意。

  「快走。」顧不得衣角被塵土蹭出了幾塊髒汙,七十七夜拽起愛琳娜踏著一地窸窣聲就彎著腰向一邊快速跑去。

  顯然已經發現了不速之客的行蹤,大隊的黑手黨湧了出來堵住了原本通暢的道路,七十七夜咬緊了牙關,將右手到腰間掏出一把槍向後按在愛琳娜手中,然後抽出了已經發鈍的軍刀壓在手心,頓住腳步站直了身體打算靠武力殺出一條通路。

  隨著視線範圍的擴大,七十七夜一眼就瞥見了一團蓬鬆柔軟的銀髮,細碎劉海下紫水晶一般的雙眸眨了眨,銀髮男人的食指和拇指捏著一塊白巧克力,笑眯眯地丟進口中,然後向她招呼般地揮手致意:

  「好久不見,塔爾波在你那裡還好嗎?弗雷德可是一直在想念他呢。」

  「胡、胡說……」正裝筆挺地站在他的側後方的管家皺了皺眉,尷尬地推了一下滑到了鼻翼的眼鏡,很小聲地反駁道。

  「啊啊,今天的天氣真是難得一見的晴朗啊。」

  銀髮男人悠閒地雙腿交疊坐在柔韌樹蔓編織的籐椅上,將沒用的巧克力包裝紙隨手扔到一邊,似乎十分好奇地提出自己感興趣的問題,「我來到這種偏遠的小地方是為了做生意,那麼兩位小姐又是來做什麼的呢?郊遊嗎?」

  
[G77.040]

  「克萊斯特先生……」

  坐在對面的男人躊躇了一下,抽了抽嘴角還是輕咳一聲打斷了銀髮男人興致盎然的談話,「是您認識的人嗎?」

  在得來一個軟軟上翹的單音節『嗯』之後,男人搓了搓手示意手下解除警戒狀態,隨後向著桌上整齊碼放的金幣勾了勾下巴,「我們的交易是否可以繼續進行?」

  掃興地聳了聳肩,克萊斯特半眯起眼睛,笑得彎了起來的眉梢在話題涉及到自己的軍火生意後立刻平緩下來,頷首示意身邊的弗雷德上前清點金幣數量。

  「艾莉婭……」

  耳邊突然被一陣輕柔的吐息噴撥得有些□,七十七夜歪過頭,看到了愛琳娜湊在耳邊緊抿著嘴唇的臉龐。

  「我們得馬上繼續趕路,愛琳娜。」她挑眉看向對方,提醒道。

  「不……我認為我們必須救他們,那些可憐的年輕人和孩子們……」

  愛琳娜怏怏不快地雙手交握,垂憐的眸光望瞭望空場中央被綁在十字樁上的人們,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帶著懇求的語氣對七十七夜低聲說道,「你知道嗎,艾莉婭——拯救這些貧苦無依的人是我一直以來的夢想,我想看他們歡笑,給他們希望——如今那位先生運來的軍火到最後勢必會被作用在這些窮人的身上,因此我決不會坐視不管,所以請你……請你務必給予我幫助,好嗎?」

  「……你一定得馬上打消這個念頭,愛琳娜。」

  低下頭避開對方太過澄淨無垢的眼眸,七十七夜不知不覺被稍稍打動從而遲疑了一秒,旋即反應過來立即堅定地搖搖頭,用不可商量的強硬語氣警告道。

  愛琳娜怔怔地看了她數秒,似乎才剛剛意識到她與那些蠻橫的掠奪與助紂為虐者們似乎並沒有什麼差別。於發現了睽異的眼中爬過一絲再明顯不過的失望與憤慨的情緒,愛琳娜別開臉並未再度看向對方,十指指尖向內收攏緊緊地攥了攥,終究沒有再發一言。

  掩下眸間浮起的愧意,七十七夜往前邁了幾步,對專心致志埋首于軍火生意中的克萊斯特招了招手,「您可以說服面前的那位先生放行嗎,我們急著要通過這裡,克萊斯特先生?」

  將她徹徹底底地忽視了好一會兒,待到弗雷德將裝滿金幣的箱子闔上提在手裡,克萊斯特先與合作夥伴握了握手說一聲合作愉快,才不急不緩地慢悠悠將視線移了過來。

  七十七夜剛想對他的失禮表達自己的惱火,沒想到克萊斯特的目光剛剛與她接觸,眉頭便頃刻間皺了起來,面帶迄今為止她見到過的最失態的表情,不可置信地開口道:「那位小姐……她想做什麼?!」

  冷汗在聽清對方話語的一瞬間蒸騰而出,七十七夜觸電般地猛然回過頭,只見公爵小姐不知何時已經悄然無聲地離開了她的身邊,正踩著棗紅色的馬靴從一個翻開蓋子的木箱前站了起來,泛白的骨節緊緊地握著一枚顯然是從箱中取出來的手榴彈,向停靠在不遠處堆滿了槍支彈藥的馬車奔跑著。

  看到剛剛銷聲匿跡沒多久的眾多負責警戒的黑手黨再次出現、並飛快地包攏了過來,同時盡數向奔跑中的倩影端起了槍口,七十七夜的瞳孔劇烈收縮,踉蹌著向前跨出幾步,嘶聲喊道:「愛琳娜!不——」

  一連串有如打樁機般悶重的聲響掃過,愛琳娜纖弱的身體在子彈強大的衝擊力下劇烈地抖動有如風中殘葉。身上綻開了滿目的血洞瘡痍,她掙扎著維持最後一絲意識,拉開了手榴彈的保險栓,充滿著無限渴望的眼眸迫切地望著那輛滿載槍彈的馬車,拼盡全力抬起了手臂,試圖將手榴彈投擲過去。

  察覺到她的企圖的黑手黨們毫不猶豫地再度扣下扳機,愛琳娜最後的願望終究沒有得以實現,她遺憾地噙著一縷微笑閉上了雙眼,身體猝然向後栽倒在汩汩血泊裡,被自己拉開的手榴彈失去束力脫手而出,淩空旋轉了幾周,掉落在離她不遠處的土地上。

  一聲轟隆的巨響,七十七夜的大腦空白一片,耳邊暫態失聲。

  >>>>>>>>>

  「這不怪你……別自責,阿夜。」

  收緊了摟在她肩頭的手臂,Giotto放低音量柔聲安慰著,句尾話音未落卻無力掩飾地發出了一聲歎息。

  「你不明白,Giotto……我當時應該幫她的,我應該幫她!如果我……」口中斷斷續續地吐露胡亂瑣碎的呢喃,七十七夜有些失魂落魄地斜過臉靠上他的肩膀,複雜的眼神卻始終牢牢鎖定著那名風塵僕僕地奔赴而來卻依舊軍容整潔的青年——斯佩多單膝觸地,一言不發地半跪在裝有戀人遺骸的骨灰盒前,深深低垂著頭以兩手掩面,顯得有些詭異的安靜。

  克裡門蒂娜悲慟地放聲哀號著,單手□褲袋中的塔爾波面無表情地拉著她手好使她不至於跌倒在地,眸中卻也醞釀著無聲的扼腕唏噓。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聲嘶力竭的克裡門蒂娜早已無力嚎哭、只能癱坐在地上低低地啜泣,斯佩多才捧著戀人的骨灰盒慢慢站了起來,原本俊美的面容因強烈的痛苦而微微扭曲著,冷冰冰的目光依次跳躍在Giotto和七十七夜的臉上,嘴角不動聲色地緩緩扯起了叵測難辨的弧度。

  靴跟與地面研磨出一個旋轉的角度,他轉過身站得筆挺一絲不苟,直視前方邁動腳步離開了禮堂,步履平穩而堅實。

  目送著他的背影徹底消失在視野中,七十七夜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仰起臉直直面向金髮青年面上始終不帶什麼多餘的表情,很艱難地開口說道,「很顯然,霧守先生的狀態已經無法勝任摧毀島上工廠的任務了——讓我去前線接管他的軍隊吧,Giotto。」

  定定凝視她半晌,Giotto輕微頷首應允道:「……好。」

  
[G77.041]

  一艘最普通的箱式貨輪線條流暢的船身被刻意做舊,在蒼茫大海上化為不起眼的一顆粒點,無聲地于碧藍海面浮浮沉沉,一刻不停地向前航行著。

  蹲在駕駛艙艙內一根接一根地抽著煙的七十七夜煞白著一張臉,一手從肺部往小腹上下按壓著。注意到掌舵的士兵投來關切問詢的眼神,她用腳尖碾滅了煙頭扶著較為低矮的設備慢吞吞地站了起來,嘀咕著道,「好好開你的船,我只是覺得有點暈……我們現在到哪兒了?」

  「我們的位置已經非常接近那座小島,再過五分鐘就可以靠岸了。」

  士兵專心致志地操縱著輪船的航行路線,同時挺直腰杆立正回答道。

  對方完全符合軍階禮儀的態度得到了七十七夜一個滿意的點頭,隨後她隨手從一邊拿過護目風鏡不偏不斜地戴上,迎著並不算舒緩的海風走到甲板上,將手臂疊起搭上欄杆,向前方眺望過去。

  一座一眼望去看不到絲毫綠意的島嶼靜靜漂浮在一望無垠的海平面,帶著籠罩的層層風沙進入了視線。

  島上不僅寸草無生,甚至依稀見不到一個人影,只有被帶有鋒利尖刺的鐵絲網包圍著的白色建築零丁矗立,割裂金屬的嘈雜噪音不斷刺激鼓膜,豎直聳入天際的煙囪中接連湧出黑煙,細窄出風口不時有星星點點的火花迸濺。

  還尚未登島就已經能聞到一股刺鼻的焦糊味,伴隨著海風的腥咸混雜成一股令人作嘔的奇怪味道,這讓七十七夜的臉色再度難看了幾分。她一手掩住鼻子,在轉身回艙之前又看了一眼那座孤立的無名島嶼,深深皺緊眉頭。

  她沒有在島上看到任何防禦措施,甚至連守備軍隊的一點兒影子都尋覓不到——這十分不對勁。

  當她走到甲板的正中央,寬闊的船身驟然劇烈地顫抖了一下,粗糙表面摩擦碰撞的巨大聲響使她一怔,旋即立刻加快腳步跑回了船艙,氣喘吁吁地一把推開駕駛艙的門,「怎麼回事?!」

  掌舵的士兵停下手中忙活著的動作,用茫然的目光看過來,頗為疑惑地回答道:「……我們好像撞上了什麼東西。」

  「是什麼?」邊問著邊走上前,七十七夜隔著玻璃努力向海面以下張望著,但視線卻被船身形成的陰影所阻隔。

  「船怎麼樣了?」她的臉貼在玻璃上問道。

  士兵立即回報:「船體很結實,沒有破損和漏水的現象。」

  她思索了數秒,頭也不回地命令道,「倒船,看看我們到底撞到了個什麼玩意兒。」

  「是。」

  ——這是一個險些要了她性命的決定。

  兼任操帆手的士兵接到了命令,轉動起帆葉調整接收的風向,藉由呼嘯的海風助力讓輪船開始向後緩慢地倒退起來。

  幾乎是在船身後退的同一瞬間,爆炸形成的火浪排山倒海般席捲而來,強大的壓力波衝擊著搖晃不穩的輪船,艙室的玻璃乍然碎裂,船身鋼鐵被撕扯出一個巨大的豁口,不規律鋸齒狀的邊緣被炸得焦黑,零星燃著幾點小小的火苗。

  大爆炸過後由其引發的無數小規模的炸裂聲接二連三地響起,七十七夜滿身髒汙灰垢地從滿地殘片中將自己挖了出來,又掘開一些混合著碎玻璃的鋼板與水泥,順手拉出了那名趴在地上被嚇破了膽子的士兵。

  她跌坐在一邊,扶著額頭深吸一口氣:

  「該死……是加百羅涅埋下的錨雷,我早該想到的……」

  大量的海水爭先恐後地灌進船艙,最先受到爆炸波及的船頭已經開始向海面漸漸傾斜,自知普通的民用商船不同於軍艦,在這樣的情況下已經無力回天,她站起了身跌跌撞撞地沖了出去,高喊著口令集結殘餘的軍隊,對波濤洶湧的大海比了一個向下的手勢。

  「跟我一起跳下去!」她的音調被挑到了最高幾乎喊破喉嚨,然後抹了一把被熱氣蒸熏得大汗淋漓的臉,扭身跨過沾滿灰塵的白色欄杆一躍而進了海中。

  重力使七十七夜狠狠地跌落到水裡,她馬上閉合呼吸雙足一蹬讓身體浮上水面,肩部以上重新接觸到了空氣,身邊『撲通』『撲通』的落水聲不絕於耳。

  稍微前傾過上身,她將混雜鹹味的氧氣榨進隱隱作痛的肺部,清晰地感覺到臟腑的輕顫,沉下了聲音道:

  「離岸邊還有不到一千米……你們跟緊我。」

  手臂不斷重複著機械劃動的動作,化作刀刃破開一層又一層的水面,等到濕漉漉地爬上了陸地時減員了大半的彭格列軍隊已經七斜八歪,就連七十七夜也覺得身體重逾千斤,胡亂地邁出了幾步最終徑直癱倒在了鬆軟的沙土中。

  待她疲憊地以手撐地勉強仰起了頭,才發現眼前不知何時已經無聲無息地聚集了大片黑壓壓的影子。對方胸前佩戴的加百羅涅家徽反射出的熠熠光芒刺入眼球,她一個激靈猛地跳了起來,伸手抄起手槍警惕地左右瞄準著烏泱一片的敵人。

  無論是從人數、給養還是其他任何一個方面來看,形勢都完全對己方不利。

  身後的彭格列士兵們已經紛紛爬了起來做出備戰的狀態,七十七夜向後退了幾步,拎起了那名曾經負責掌舵的士兵,打量幾眼他瘦小的體型,手一揮將他又扔回了海中。

  她翕動一下嘴唇下達指令:「輪船還沒完全沉下去,右側面有一艘救生用橡皮艇——去向Giotto求援。」

  半濕不幹的身體重新浸泡在了冰冷的海水中,士兵愣了一瞬,旋即看著她用力點了點頭,旋身迅速向遠處的沉船劃去。

  「好了,夥計們。」七十七夜再次面向四面八方潮水般湧來的無數敵人,舉著槍無聲地勾了勾嘴角,「準備迎敵吧。」

  >>>>>>>>>

  兩天后,身處巴勒莫的Giotto見到了那名骨瘦嶙峋、兩眼深陷的士兵,在仔細地聆聽完對方用微弱的語聲緩緩說出的請求後,他當機立斷地找來了唯一身在巴勒莫的斯佩多。

  自然而然地上勾嘴角露出了一個嘲弄的微笑,斯佩多漫不經心地淺抿了一口對方親手遞上來的紅茶,嘖嘖輕哼一聲放下瓷杯,譏諷地開口道,「Nufufufu……竟然認為我會去救她?你真是愚蠢到無可救藥了,Giotto。」

  眼中閃現出激烈矛盾的情緒,金髮青年從靠背椅上站了起來,用蒼白無力的口吻盡最後一絲努力試圖勸解,「愛琳娜的去世我很遺憾,但這並不是阿夜的過錯……」

  「沒錯,並不只是她的過錯呢。」

  斯佩多傾下身靠近了金髮青年,詭異又帶著些神經質的語調句尾上揚,聲音放得十分輕和,「她……還有你,你們總有一天不得不彌補罪過。」

  Giotto長長地歎息了一聲,注視著他的眼神帶著複雜的悲哀,始終沒有再開口說些什麼。

  「Nufufufu……後會有期。」隨著短促的笑音與一句刺耳的道別,斯佩多的周遭緩慢地被濃稠密集的霧氣所覆蓋,身體隨著霧氣的消散一同不見了蹤影。

  單手撐著下巴,金髮青年獨自在空無一人的辦公室內靜默良久,然後叫來一直在幫助家族處理各項事宜的塔爾波。

  「彭格列暫時麻煩你照看,請調動我的衛隊集合……我得去幫她。」他對少年說。

  >>>>>>>>>

  同伴們一個接一個地倒下,被困孤島的他們始終沒有等來救援。

  直到最後,他們身陷重圍,沒有淡水,彈藥耗盡,體能透支。

  「我們沒有被俘——我們陣亡了。」

  俐落地換下空空如也的彈匣,穩穩壓上最後一枚子彈。

  伴隨著顫抖的槍口抵上自己的額跡,七十七夜微仰起頭,桀驁不馴的驕傲出現在她早已因疲憊與焦渴而渾濁成一片的碧眸中,扣在扳機上的手指冰冷砭骨,卻絲毫不見顫抖。

  「我們沒有被俘……」

  她冷眼削過面前圍成堅不可摧的嚴密堡壘的加百羅涅常備軍,唇邊一絲捉摸不透的笑意漸漸泛開,最終她閉上了雙眼。

  「我們陣亡了。」

  身後勉強站立的幾名衣裝破敗、周身血痕密佈的士兵也咧開嘴無聲地笑了起來,抬起槍毫不遲疑地頂住了自己的太陽穴。

  骨節發力,子彈驟然撕裂被血腥與火藥味浸泡得粘稠一片的空氣。

  ——化為一聲沉悶的槍響。

TOP

[G77.042]

  與槍聲一同而來的是鋪天蓋地的濃重血腥氣,敵方手持大口徑機槍輪番掃射的一名士兵被子彈的沖勢猛地撞飛了出去,腦殼掀開了一大半,血液混合著腦漿澆灑在土地上。

  大腦有些恍惚的七十七夜感到身邊有人掰下了她手中抵在額角的槍,吃力地透過糊成一片的鮮血翻開眼皮,她朦朦朧朧地看到了金髮青年扶著她肩頭的影子,緊繃的神經頓時鬆弛下來,她腿一軟直挺挺地倒在了對方懷裡。

  昏迷中她感到有一股腥甜的液體被喂進喉間,細膩柔軟的軟組織觸感不斷與嘴角碰觸,溫熱細流潤澤著乾渴口腔,讓她漸漸重新有了某種力量,嘗試了幾次才終於張開眼瞼,她第一眼就看到Giotto淺抿著嘴唇的臉和正湊在她唇邊的流著血的手腕。

  「你醒了,阿夜。」不慌不忙地彎起一個微笑,金髮青年收回了手腕站直身體,拭掉蒼白臉頰上伸出的虛汗,用開玩笑的語氣戲謔道,「我的血和那匹狼比起來怎麼樣?」

  「……」

  被哽了一下,七十七夜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喘著氣擦擦嘴角,從地上一點一點地挪動搖搖欲墜的身體爬了起來,囁嚅著喃喃,「……你瘋了嗎?」

  金髮青年搖了搖頭,視線離開她向前方望去,不知不覺地沉下了聲線,「加百羅涅的兵力從海上填充,我們陷入了包圍……攜帶的蓄水已經全部用盡。」他的雙眸並沒有絲毫偏移,依然皺著眉頭觀望著戰勢,嗓音卻帶上某種認真執決的凜冽,「就像你曾經說過的,我們都要活下去。」

  他出口的話讓七十七夜的眼神變了變,立即沿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這才發現在自己失去意識的期間挖好的戰壕早已全然被敵人摧毀,他們現在完完全全地暴露在了敵人的射擊范程中,成了待宰的羔羊。

  彭格列首領衛隊的士兵們用血肉之軀圍成了一個圓弧將她和Giotto圍在了中間,形成了堅不可摧的盾牌抵擋著敵人從四面八方襲來的子彈,她的眼眶有些微微發熱,帶著沮喪地頹然低下頭,心念閃動間眯了眯眼睛輕歎了一聲說道:

  「……你不該來這裡的。」

  她的話音剛落,Giotto便感到後頸猝然一疼,眼前一陣醇黑籠罩間不敢相信地看向面容平靜的七十七夜,緩緩地向地上倒去。

  勾起嘴角短暫倉促地笑了一下,七十七夜彎下腰伸出手臂,撿起了地上不知是誰落下的駐滿了風沙的殘槍。

  >>>>>>>>>

  空氣仿佛轉為了血液熬成的黏著膠質,與死亡的氣息攪拌起來伴隨著均勻平穩的呼吸狠狠灌進肺間,刺激得五臟六腑都絞擰在了一起。金髮青年下意識地伸手按住喉嚨,慢慢地睜開了雙眼。

  見他醒來,衛隊隊長奮力掙脫開旁人的阻撓與束縛踉蹌著奔跑到他面前,雙腿一彎重重地跪了下來,線條堅毅的臉上涕淚縱橫。

  他劇烈顫動嘴唇拼命想說出完整的語句,卻只能發出哽咽嘶啞的連續抽響,因極度的悲憤交集而隱隱抽搐的手指大幅度戰慄著,遙遙指向了不遠處肩扛著步槍冷靜射擊的七十七夜。

  「她、她……那個女人……」

  衛隊隊長圓睜著發紅的雙眼,緊咬著牙關一字一句地迸出音節,「她殺了我的大半士兵,用他們的屍體堆成了掩體啊!」

  蔚藍的瞳孔刹那緊縮,旋即不受控制地瞬間變為了璀璨的耀金色,金髮青年的大腦一片空白,怔怔地看著七十七夜面無表情地伏在屍堆上,扣動扳機持續點射,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做出什麼反應。

  似乎意識到了他此刻的矛盾僵持,七十七夜放下步槍揉了揉酸漲的肩膀,動作淩厲果斷地換上一個彈匣再次開始射擊,同時頭也不回地始終用不帶什麼多餘情緒的聲音開口作出回應:

  「只要能回到巴勒莫,我任你們處置。」

  她收緊了食指讓步槍的擊錘彈起,從槍□出的子彈精准地擊穿敵人的心臟。十字準星轉移到下一個目標,她舔了舔發幹的嘴角,臉上閃現稍縱即逝的笑意,「但是如果他死在這裡……你們就準備好拿命陪葬吧。」

  深跪在地上的衛隊隊長用仇恨的目光死死盯著她,最終發狠地別過頭,搖晃著身體抓過一把步槍,用力閉緊了眼睛把槍支在了屍堆上,瘋狂地扣動著扳機。

  他們終於在夜晚時分將密集的包圍圈沖出了一個狹小的豁口,拖著剩餘的武器武裝泅渡了一段距離後登上了Giotto來時乘坐的輪船成功突圍,幾經周折終於回到了位於巴勒莫的總部。

  臉龐浮腫疲憊不堪的七十七夜狼狽地被首領衛隊的士兵們拖下馬車,雙手背後用粗繩捆綁了起來。粗繩上的倒刺紮進皮肉,隨著扯動被生生撕開,她卻依舊沒有半分反抗的意圖,被大力強迫著跪了下來,面容隱藏在自耳後垂落的棕發間,粘連成綹的髮絲搖曳中看不清任何表情。

  衛隊隊長俯下身扯住她的頭髮,毫不遲疑地從腰間掏出手槍打開保險對準她的額頭,面部肌肉抽動了幾下強忍著沒有立刻按下扳機,而是偏過頭看向一邊緘默不語的金髮青年,似乎是在等待他的審判。

  「真是抱歉啊……」七十七夜聳了聳肩頭,唇邊無力地浮起微笑,仰起臉第一次用仰望的姿勢注視著他,聲音細小而澀然,「只能陪你到這裡了。」

  金髮青年低垂的眼睫顫抖了一下,強作鎮定的神情隱隱開始碎裂,最後他深深吸了口氣,無言地闔攏了雙眼。

  「開搶吧。」

  七十七夜歪過頭,扯起了嘴角笑著說道。

  身體僵直了一瞬,Giotto並沒有張開眼睛,靜默許久最後無聲地頷首。

  爆裂般的槍聲即刻響起,她的面目安詳,身體軟綿綿地向前栽了過去。

  面對槍林彈雨都未曾低過頭的她最終卻倒在了曾經拼死保護的人的腳下。

  
[G77.043]

  她一度以為自己已經死了。

  視野被醇厚的闃暗濃黑吞沒,層層疊疊地覆蓋著,連綿成全然遮蔽視線的一整片,看不見終點,也找不到出路。

  周遭的世界不斷地起伏顛簸著,她感到自己正以一種跪伏的姿勢蜷縮成一團,身體如同深陷流沙,眼前不斷湧現出光怪陸離的影像,一個個模糊的黑影在眼前晃動。鼻尖與被鮮血浸染複又風乾從而變得堅硬的衣領摩擦,嗆人的硝煙味和汗味糅合起來,讓她末梢分出支杈的神經隱隱作痛。

  身旁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七十七夜試著動了動手指——她成功了。接下來便是眼皮、嘴唇,四肢……她一點一點地嘗試著,直到籠罩了全身的僵硬感得到了大幅度的緩解後,她才吃力地睜開了眼睛。

  一絲微弱淡薄的光線斜射進視網膜,她眯了又眯被激得猛然一縮的眼睛掃視著四面,發現自己正置身於一艘輪船的貨艙中——海風吹拂的滋味熟稔異常,狹窄的窗口外蔚藍一片,不遠處還有□著上身的水手正半蹲著整理貨物。

  七十七夜無聲地開啟雙唇,卻發現長時間的失語後再想吐出音節成了件無比困難的事情。她吃力地移動身體,本就破碎得堪堪能夠蔽體的衣服隨著她的動作而向下滑落,她怔怔地看著勉強搭在身上的迷彩偽裝服,呼吸澀然一滯。

  注意到她這邊的響動,忙活著整理貨物的水手停下手扭過臉朝她看去,在看到她露出了大半的胸口後眼珠轉了轉,喉結上下蠕動著做了個吞咽的動作,甩下活計就大步向她走了過去。

  神采黯淡的黑色瞳孔沒有焦距地望著地面,軍裝女人沾染灰黑卻依稀可見白皙清秀的臉上表情木然。水手心頭一喜,蹲下身就將手伸向了她的胸口。

  電光石火間,直挺挺地躺在貨艙一角一動不動的女人突然彈了起來,迷彩軍裝卷到肘關節的髒汙袖管中露出了半截手臂,幾乎在眼前閃過一道虛影的同一瞬間,水手的喉結被一股大力死死攫住,在他雙眼激凸掙扎著發出了半截慘叫的那一刻哢嗒一聲乾脆地擰斷了脖子。

  聽到呼叫聲的幾個船員沖了進來,眼前的景象讓他們的臉色不約而同地變了變,七十七夜鬆開了腦袋軟綿綿歪向一邊已經停止了呼吸的水手,任由他的屍體向後方仰去,甩了甩手腕面色平靜地與艙門前的幾人對視。

  船員們相互看了看,遲疑著邁動步伐沖過來想要鉗制住她,卻被她卸掉手臂乾淨俐落地扔出了艙外。

  聞聲趕來的船長大張著嘴巴呆立在原地瞠目結舌,結結巴巴地下令用嬰兒小臂粗的鐵鍊將貨艙嚴密地封鎖上,一陣短暫的安靜過後,七十七夜在艙內一下又一下地撞擊著艙門,不久艙門竟漸漸從內凹陷變形。

  「他媽的……彭格列到哪兒找了這麼個女人?!」船長一時慌了神,擦擦額頭上冒出的冷汗下意識地後退幾步,咒駡了幾句趕緊對著支起獵槍瞄準貨艙的大副大聲勒令道:「你快去啟用無線電設備再連接上彭格列的頻率,告訴他們快點兒派人來!我們撿到的那個半死不活的女軍人突然醒過來了……」

  伴隨著極度眩暈的無力感,七十七夜疲憊地闔了闔眼,身體頹然沿著光潔冰冷的艙門表面滑了下來,單手搭在膝上頭部後仰,坐在門邊將後腦抵在了門上,門外傳來接連不斷的嘈雜人聲讓她有些心煩意亂。

  她回到了彭格列十世的時代……這個發現有那麼一段時間徹徹底底地擊垮了她,但沒過多久她就迅速地回過神來認清了事實。

  若干年前她死在了二十一世紀的戰場上——至少她自己是這麼覺得的——於是她的靈魂跨越百年入駐了十九世紀的那個可悲的黑手黨小姐體內,而現在艾莉婭加百羅涅已經身亡……

  想到這兒她的眉頭擰了一下,眼底浮起一絲悲涼,旋即卻又立刻恢復了平常。她看向水手的屍首旁自己醒來時呆的地方,一把殘破的短突步槍塗抹著乾涸的血痕,正孤零零地躺在那裡。

  看來當初在戰場上全軍覆沒的她並沒有如願以償地死去,而是被這個船隊救了下來——她滿身倦意地輕輕呼出一口氣,複雜的沉默之中情緒翻湧傾覆。

  天邊泛起日落之前的最後一幕淡白時,不知第幾次在輪船的浮動中沉沉昏睡過去的七十七夜被幾聲生鐵拗曲的尖銳聲響喚醒,她歪過頭向後看了看立刻旋身空手翻滾到一邊,與此同時艙門轟然炸裂,踏著四散騰起的塵埃走進來的棕發青年看著灰頭土臉的她,摸摸腦後飽含歉意地笑了笑,然後俯下身向她伸出手來。

  熨帖的淺棕色髮絲下清澈的雙瞳與記憶中蔚藍堅定的眼眸漸漸拼接接近,卻在即將完全重合的一刹那驀然分離。

  「嘁……澤田綱吉。」口中吐出的是陌生的沙啞嗓音,她頓了一下,並沒有回應對方伸來的手,而是將視線轉移到跟在棕發青年身後笑容低斂叵測的男人身上。

  「可以請你先出去一下嗎,我想和六道骸單獨談談。」

  她清晰地聽見了自己的聲音,帶著硬生生的沉悶果決,決心將即刻間腦中一閃而過的某個念頭付諸實現。

  待到澤田綱吉依言離開了貨艙,她盯著藍發男人饒有興致的眸間,斷然拋出了問題:「六道骸……我是說霧守先生,你有沒有辦法讓我……」

  語句倉促地暫停了半秒,她低下了眸光繼續說下去,「讓我回到十九世紀。」

  「Kufufufu……你在質疑我的能力嗎,這點小事沒有任何困難,小姐。」

  鳳梨髮型的男人吐露與一世霧守如出一轍的惡質笑音,修長手指漫不經心地扣住她削尖的下巴,唇邊玩味的笑容緩慢地挑高幾分,「只是我很好奇,是什麼促使你想去到那個骯髒落後的年代?」

  破損大面的靴跟向旁側退了一步,七十七夜凝定坦然地直視對方良久,動了動微微有點發苦的嘴唇,用極輕卻十分清楚的語聲給了他答案:

  「我的身體裡……還留著他的血。」

  >>>>>>>>>

  兩大黑手黨家族曠日持久的戰爭終於落下了帷幕,以加百羅涅軍隊的全線潰敗、西西里總部被彭格列家族收入囊中而告終。

  金髮青年面帶得體的微笑,緩步走向高坐于王座之上的短髮男人,身後是被彭格列首領衛隊嚴密監管著的無數俘虜。卡洛斯極慢極慢地淡淡掃他一眼,輕視蔑然的神情依舊高傲一如往常。

  毫不在意地保持著嘴角溫和輕勾,Giottto遞去了一把填有唯一一顆黃銅子彈的手槍,舉止謙和而禮節周到,並未因對方已是喪家之犬而流露出絲毫高高在上的神態來。

  從鼻尖冷冷地輕哼出來,卡洛斯挑起半分自嘲的笑意,定定看了他半晌,接過槍抵在下頜,手指發力扣下了扳機。

  高速旋轉的子彈迅速在流質的腦內鑽出空腔,卡洛斯攥著手槍的右手沒有生氣地垂了下來,濃稠血液大量噴濺而出,即刻將地面大片大片地染成鮮紅,溫腥的氣體頓時彌漫蒸騰。

  加百羅涅的戰俘們一陣騷動,叫囂連帶著唾駡宣告自己並不會受彭格列家族的調遣支配。

  服侍了加百羅涅三代BOSS的管家奧古斯汀輕咳了幾聲,嚴厲地制止了神情激憤的眾人,旋即馬上換了一張臉,滿面笑容地迎接努力劃動輪椅迎面而來的棕發青年。

  面容因失血還隱有蒼白的青年靦腆地紅著臉,期期艾艾地開口道:

  「我是迪奧加百羅涅,即將成為你們的下一任BOSS,請、請多指教……」

  混雜著驚詫、狐疑與不可思議的視線紛紛投來,這使得迪奧更加拘謹,他局促不安地扭動了一下身體絞絞手指,想了想從衣袋裡拿出了幾根彩虹色的棒棒糖向下拋去,臉上綻開了燦爛的笑容。

  下達指令讓部下清理了卡洛斯的屍體,Giotto悄無聲息地轉過身踱步而出,鑽進了早已等候在加百羅涅總部門前的馬車。

  經過幾小時粗石子路的坎坷顛絆,馬車在一處僻靜的陵園邊停靠了下來。將衛隊盡數留在了大門外,Giotto將步履放得很輕,輕車熟路地來到了一塊沒有任何多餘修飾的石碑前。

  「真想讓你也看到這一天……」

  他用襯衫潔白的袖口擦拭掉上面沉積的塵土,低低地輕聲呢喃著。

  當初他默認了衛隊隊長對艾莉婭加百羅涅的處決請求,但在那之後雖然許多在那場戰役中存活下來的衛隊隊員表示強烈的不滿,他卻依然堅持執意對外宣稱她是在保護首領的戰鬥中身亡。

  這大概算是一點微不足道的補償吧——他終究沒有讓她背上汙名。

  極端的靜謐中陵園外突然傳來了巨大的爆裂聲和零散幾聲槍響,Giotto眉頭一蹙立刻匆忙趕往聲音發出的方向,卻在與一名突然闖入的陌生女人視線碰撞交匯的那一瞬間不由自主地屏住了聲息。

  那是個身形頎長高挑、面容線條分明到有些淩厲刻薄的軍裝女人,黑色長髮與典型的東方容貌讓她在此時此地顯得尤為格格不入。她的右肩扛著一架大口徑的單兵持炮——他毫不懷疑剛剛她就是用這個轟開了陵園的大門。

  女人細長的眉眼在映入他的身影後變得生動鮮活起來,她放下了肩扛著的火神炮,唇邊上翹醞釀起了零星幾點笑意,動了動單薄的嘴唇用標準的異國語言問道,「好久不見,你還好嗎?」

  他微微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站在原地,有些手足無措地愣了半晌才舒緩了眉心,輕輕彎起了嘴角泛開柔和的弧度,嗯了一聲也用半生不熟的日語回答了她:

  「我很好……歡迎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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