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77.027]
享用過晚飯後,七十七夜將剩餘的蛇肉放置在了篝火邊。就近爬上了一棵尼巴棕櫚,她將它頂端的花梗用力地折彎下來,重複多次終於積攢到了滿滿一水壺——大概有半公升那麼多的乳白色流體。
「它的味道清甜,是很棒的飲料。要不要試一試?」
從樹上一躍而下,單手穩穩地撐住地面,七十七夜一邊用指甲將浮在液體表面的一隻黑色螞蟻挑出來,一邊隨意地問道。
「……」
坐在樹旁歇息的Giotto態度堅定地搖了搖頭。
此時天色已經完全暗沉了下來,七十七夜不以為意地齜牙笑了笑,喝下一口乳狀液體嘖嘖嘴,愜意地眯了眯眼睛告誡道,「你必須早點放棄這種無謂的堅持——我是說真的。你不能因為一個動物會賣萌、或者一杯水看起來有些髒就拒絕食用他們,Giotto。」
澄澈見底的湛藍眸子眨了眨,金髮青年剛剛張了張口想要表示反駁,卻被難以消化的幹麵包堆積在食道發出的咕嚕聲打斷了。
顯然是聽到了不同尋常的聲響,七十七夜丟給了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手中不停地忙活著搜集一些柔軟的藤蔓和草織纖維,將它們均勻地鋪在地面上,又從背包裡取出空心的鋼制支架,在上面蓋上寬大的棕櫚樹葉,搭建好了一個臨時的簡易營帳。
「要來一發嗎?」她向篝火裡又添了些柴火,確保它能夠持續燃燒一整夜。然後鑽進了營帳中,隨手拍了拍身邊的乾草。
「你又在提奇怪的要求了,阿夜。」
面不改色地將對方的盛情邀請擋了回去,Giotto瞥了瞥鋼鐵支架形成的三角形帳頂,清亮的眼眸映了一瞬濃黑的夜色,隨後也彎下腰進了營帳,在距離七十七夜最遠的一頭躺了下來。
「……你要考慮清楚,親愛的。」被不知是第多少次拒絕的七十七夜習以為常地翻了個身,一雙通透碧徹的眼睛轉了轉,直直地看向他,「這一夜意義重大。」
本已經闔上眼進入淺眠的Giotto聞言揚眉,奇怪地望她一眼,「為什麼?」
向對方蜷著的營帳一角靠了靠,七十七夜嚴肅地回答道,「因為過了今晚,我們就算是正式在一起睡過了。別擔心寶貝兒,我會對你負責的……等等,為什麼你又把眼睛閉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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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漸漸被白日天光所取代,叢林中陡然暴雨傾盆,澆滅了熊熊燃燒得旺盛的一簇篝火,豆大的雨點也砸穿了棕櫚葉間窄隘的縫隙。密弗拉底叢林裡的暴雨來得快去的也快,僅僅是短暫的五分鐘,已經足夠將七十七夜和Giotto淋成了落湯雞。
狼狽地從積滿了雨水的營帳裡跑了出來,Giotto將背囊裡的物品一件件取出來,把被水浸濕後失去作用的東西盡數揀出來丟在一邊。
而七十七夜則撩起上衣撕開了被雨水浸泡得發白的繃帶,猙獰的傷口與翻起的皮肉暴露在潮濕的空氣中,頓時一陣痛楚的戰慄從傷患處蔓延到全身。
「坑爹……」她毫不掩飾地大聲抱怨著,從散落一地的物品裡撈出一瓶漏掉了一半的醫用酒精,敞開的豁口與看起來有些渾濁的透明液體顯而易見地昭示著瓶中已經混進了不少雨水。她咬了咬牙將剩餘的混合著雨水的酒精盡數澆在了傷口處,頓時被強烈的灼燒感疼得一歪嘴角,面部隱隱抽搐。
「需要幫忙嗎,阿夜?」
Giotto停下手中的活計望過來,七十七夜立刻比了個手勢示意他沒事,吸了一口冷氣小心地護著肺部,彎下腰拿起了裝有潔淨繃帶的塑膠密封袋,就著並不是十分鮮明的晨曦看了看,卻發現裡面已經積滿了雨水。
「你有沒有帶上多餘的換洗衣服——哪怕一條內褲也好……」
在得到對方否定的回答後七十七夜無奈地重歎了一聲,低頭查看傷口,發現原本漸漸癒合的粉白皮肉變得鮮紅異常——這是感染的徵兆。
「這可真是糟透了……」她自言自語一聲,皺著眉頭展開了浸泡在雨水裡的塑膠密封袋,刮下上面肉眼可見的穢物,抽了抽眼角還是將它綁在了傷口上。
「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Giotto擔憂地問了一句,收到了緊鎖眉心的七十七夜並不確定的回答。
層層障障的濃厚水汽中突兀地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影子,伴隨著撲哧撲哧的粗重抽吸聲,在不遠處的猴麵包樹下一閃而過。
在朝陽露出的小半個圓弧的映襯下,白色的犬齒錚然滑過一道閃亮的光痕。
早已熄滅的焦黑火炭時不時地迸濺出些許零散的火星,卻已經無法對野生動物造成該有的威懾。七十七夜凝視著那團體型龐大卻移動迅捷的影子撲向篝火旁淋了雨水散發出陣陣黴味的蛇肉,拉著金髮青年的手臂無聲地後退一步,抓住了貼身的匕首,輕聲說道,「噢該死,我犯了個天大的錯誤……我們遇到麻煩了。」
就算是細微的聲響也驚動了篝火旁狼吞虎嚥的龐然大物,它口中撕扯咀嚼不停,背光的碩大身形慢吞吞地做了個轉身的動作,被晨光照映著清晰地露出了面貌——
那赫然是一隻棕熊。
也許是由於太久沒有踏上荒野的緣故,七十七夜居然忘記了密林生存至關重要的一條法則——在有熊出沒的地段盡可能不要留下飲食的痕跡,或在遠離營地的地方進食。
不出所料地,是晚餐剩餘的蛇肉引來了這只棕熊。
面對眼前近在咫尺的這只體重達到六百公斤——相當於她十餘倍的棕熊,七十七夜大氣也不敢出,竭力目不轉睛地與它對視著,儘量不讓自己的眼中流露出驚懼惶遽的表情。
棕熊吞下了最後一口蛇肉,兩隻前爪慢慢地按在了地面,身體的重心向後轉移,做出了準備進攻的姿勢。
「去拿步槍,快。」
對身邊的Giotto耳語著,七十七夜抽出匕首稍稍向上抬起,在棕熊向前撲來的一瞬間狠力投擲了出去,即刻將它的左眼刺穿!
與此同時七十七夜迅速轉移身形躲避到一邊,在棕熊吃痛發出慘烈的嘶嚎、被血液和痛感刺激得暫時失去了視覺時隨手擺下一條柔韌的樹枝,快速奔跑著掠過棕熊的眼前,在一刹那將樹枝尖利的缺口紮進了它的右眼。
慘痛雄渾的嗥叫著,棕熊狂怒地在原地轉著圈,漫無目的地四處奔襲,卻被七十七夜輕鬆地躲過。
又一次避開野獸毫無規律的前進軌道,七十七夜綁在肺部的繃帶卻突然被聶帕櫚密集尖利的突起細枝勾住,她急忙掙扎卻被桎梏得愈加牢固。
她迫於無奈她扯開了緊纏著傷口的繃帶,卻沒想到淡得幾乎分辨不出的血腥味立刻讓棕熊察覺了目標所在,它看似笨拙的身體奔跑起來卻速度極快,幾乎是一瞬間就將剛剛脫離了聶帕櫚束縛的七十七夜再次狠狠地撞到了樹上!
皮膚被尖刺劃出無數細小的豁口,向外緩緩地滲出血液。強力的撞擊讓七十七夜的眼前發黑,幾乎是毫無抵抗能力地軟在了樹下,她吃力地張大眼睛,卻看到了面前棕熊的血盆大口。
她萬萬沒有想到,自己跨過了那麼多磕磕絆絆、艱難險阻,居然會把命交代在這種地方。
血色盡無的唇邊浮現了連連苦笑,她竭力抬起的、準備做最後一搏的手臂徒然放了下來,深吸一口氣閉上了眼睛。
然而下一秒她迎來的卻並不是棕熊尖利的獠牙,而是一聲槍響和一枚從棕熊的脖頸處穿過後又在她的側臉擦出一道血痕的子彈。
她睜開眼睛,看到金髮青年冷靜地放下了手中的來福槍,不慌不忙地對她眯起眼微微一笑。
[G77.028]
與重物落地的沉悶聲響一道響起的,是七十七夜狼狽起身時發出的支離破碎的喘息。
她扶著聶帕櫚佈滿倒刺的樹幹站了起來,用腳尖踢了踢身體還在不斷地抽搐的棕熊,蒼白如紙的面孔漸漸恢復了些血色。
Giotto將外套披在她不住打顫的肩頭,又回過頭在棕熊的身上補了一槍。
「……不得不承認,在剛才的一瞬間我被你威武雄壯的男性魅力征服了,親愛的。」
渾不在意地抹了一把臉上滲出的鮮血,七十七夜微挑起眉角勾了勾唇,瞥了一眼身旁的金髮青年,彎下腰一件一件拾起半幹的物品,跟Giotto一同將它們按照原本的順序仔細地碼放在背包裡,然後用堅韌的漁繩捆緊了背包,「我們必須快點離開這裡——這只大傢伙的屍體會引來不少食腐動物。」
「我想你還是先暫時休息一下比較好。」
及時地扶住她站立不穩險些跌倒在地的身體,Giotto讓她坐到一株寬大的落葉喬木下,擰開水壺倒掉裡面散發著甜膩香味的乳白色流體,在喬木的根莖處挖開一道小口,不一會兒就攢下了小半壺清水。
「這樣可不行,你太浪費了……噢,噢,好吧,我承認這種時候應該放棄髒兮兮的植物分泌物。」
持續不間斷地從口中迸出零散的嘟囔,她接過對方送到唇邊的水壺抿了一小口,清冽的水流涓細地滑入口腔,卻使她因肺部的創傷而劇烈地咳嗽起來。
對方趕快把隨著她的右手而搖晃著灑出一片水花的水壺拿了過來,同時不忘細心地拍了拍她瘦削隱隱能觸碰到骨骼的脊背。
「……謝謝你。」
棕發女人單手捂著嘴巴,低垂著頭任由瑣碎的劉海向前傾斜,遮擋了大片視線。
她歎了一口氣,動作緩慢地從地上站了起來,扯過一旁的背囊甩到背上,低聲說道。
「這可不像是你的風格,阿夜。」
金髮青年的唇角微彎,對她戲謔地眨了眨藍眼睛,沒等對方說些什麼便握起了她的手,率先依照地圖的指引再度踏上了雜草叢生、凹凸不平的土地。
邁過一個個坑窪,他時不時向後看看緊跟在他的後面的七十七夜,依照對方的神態和臉色調整步履的速度。
被植物尖刺劃開的細小傷痕凝固成深色的血痂,七十七夜跟隨著對方邁動有些緩滯的腳步,有些迷濛的視野中時不時撞進金髮青年的背影,她的眼神看上去似乎莫名地發怔。
兩人相互扶持著一路走的緩慢,卻馬不停蹄地行進了幾乎整整一個白天。他們淌過了蟄伏著水蛭與螞蟥的沼澤,避開了蜂后繁卵的育殖溫床,在臨近傍晚時分,終於抵達了地圖上標記的第一個黑色圓點——那是有可能存在基石的地點之一。
「我想你有必要知道標記這些目標地點的依據——是在有記錄的五十三年前。」
因為肺傷而有些呼吸不勻的七十七夜停頓了一下,在合抱粗的參天大樹後上下掃視著地圖,嘴唇微微抿起,神情認真而專注:
「——巴勒莫首屈一指的富豪們因為基督徒和下層貧民的集體排斥、罷工,大部分都通過這個密弗拉底叢林繞近路到達海岸,送出自己搜刮的財富。然後他們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帶著幾個貼身的傭人,坐著馬車在貧民們憤怒又無可奈何的注視下離開義大利。」
Giotto稍稍側過身面向她,眉角掀了掀,對她所說的話表達出濃厚的興趣:「你認為原石就在某位富翁運送的財寶之間?」
七十七夜點了點頭,伸出食指戳在地圖上,用指尖將幾個標記依次串連了起來,「在那些個攜著萬貫家財離開義大利的富豪中,只有一隊——事實上也是運送的財寶最多的一隊——在密弗拉底叢林裡出了事。」
「他們遇到了麻煩?」
興致盎然地歪過頭,Giotto摸了摸下巴,兀自猜測著,「讓我猜猜看……或許是野獸襲擊,對嗎?」
「差不多就是這樣——在他們剛剛進入叢林的時候,就有一群灰狼盯上了他們。」七十七夜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地圖,頭也沒抬地回答道,「他們在中途發現了一直不聲不響地跟了一路的狼群,立刻倉皇逃命——全部的財物都被丟棄在了叢林裡,但就算是這樣他們也沒有幾個人逃了出來——這幾處標記就是財物散落的地方。」
「可是你怎麼能夠肯定一定就是這些地方?」
「我有幸認識一位元狼口脫生者的後代——是他幫我繪製了地圖、又做好了標記。」像是終於確定了什麼,七十七夜一邊答覆著對方的問題邊折起地圖塞進口袋,「他就是沃克。」
金髮青年若有所思地頷首,然而下一秒眼底卻突然浮起一絲困惑。仿佛看出了他的疑問,七十七夜在他的肩膀處拍了兩下,隨口說道,「我早就準備好這件事了……在他和薇拉私奔之前,或許更早。」
看到對方眸中疑慮更深,七十七夜挑了挑嘴角狡猾地笑了起來,「你一定覺得我的身上有不少疑點和無法理解的事——我發誓有朝一日一定會全盤托出的,耐心的等一等,親愛的。」
說完她再沒有望向Giotto,而是將全部注意力放在了與他們有著一樹之隔的巨大巢穴上。
顏色絢麗的粼粼光斑在黑暗的穴口跳躍著,如果側耳悉心分辨,不難聽出細微卻異常清晰的窸窣聲響。
——那是蛇的巢穴。
「那些遺落的珍寶一定就在裡面——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自言自語地咕噥著,她又觀察了一會兒蛇穴,才將頭縮回了樹後,細細地琢磨起來。
「我們現在有三顆私制炸彈,和一點兒火藥——不過都已經被水澆透了。」Giotto也向蛇穴的方向掃了一眼,隨即善解人意地整述起現在帶在身側的武器來,「噢,還有兩把來福槍。其中一把的膛線已經斷掉了。」
「膛線斷掉不要緊,我可以進行一些戰術改裝,試著把它改成散彈槍。」七十七夜的眉心深凹,愁眉苦臉地抓了抓頭髮,「但是濕透了的炸彈和火藥通通不能用,這可糟糕透了……我們的來福槍統共還能來上多少發?」
「已經沒有多少火藥了……大概七發。」
「都沒有沾水吧?」
「看上去是這樣沒錯。」
「……幫我把裡面的火藥都倒出來……只能硬闖進去了。」
最後一句說的擲地有聲,七十七夜在雨林中隨處可見的劍蘭上大片地拔下葉子,扯開濕漉漉的綠色表皮露出乾燥的絨芯,纏纏繞繞地團成極大的一捧,然後把黑火藥均勻地灑了上去。
旋即她掏出打火石用袖管擦淨,不加遲疑地將其碰響,飛濺的火花迅速將火種點燃!
她捧著熊熊燃燒的火焰,隨手折下一些水分極大的嫩葉鋪了上去,頓時便升騰起嗆人的濃烈黑煙。
從樹後小心翼翼地探出了上半身,她用力將這一捧火種向巢穴內精准地投擲過去。
沒過多久,劈裡啪啦的爆裂聲混合著烤肉的香味就從蛇穴中傳了出來。隨之而來是急速逃出巢穴快速向四面八方移動的群蛇——鱗片與土地的摩擦聲交織混合成黑壓壓的一片影子,然而僅僅是轉瞬間卻又散開不見。
與Giotto頭碰頭地縮在樹後的七十七夜不敢輕舉妄動,又在原地呆了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露了一隻眼睛看過去,「火已經熄滅了……我去看看。」
她屏住呼吸握緊了匕首,將上面殘存的棕熊血液在褲腳上抹了抹,躡手躡腳地向巢穴黑洞洞的入口處走去,動作放得很輕,十分謹慎小心。
不急不緩地移動到入口,她拘謹地躬下身,慢慢滑入了一片漆黑的洞穴。
不一會兒,Giotto看到她從巢穴中灰頭土臉地退了出來,隨便擦一把被煙熏黑的面龐,神情沮喪又顯得分外氣急敗壞。
「有人來過這裡。」七十七夜抬起眼皮看著金髮青年向自己走來,懊惱地跺了跺腳向著對方憤憤說道,「一定是該死的貝爾格勒——裡面只剩下一堆沒有價值的殘缺瓷器,金子和珍珠、鑽石一定被他們統統塞進腰包了——這群該死的人渣!真希望他們死後連地獄都下不成……」
她一面忿忿不平地咒駡著,一面垂頭喪氣地就地撿起一塊石頭,隨便找了個方向就使勁兒扔了出去。
「唔……」
七十七夜並沒有聽到石塊落地的聲響,取而代之的是一聲氣若遊絲的虛弱低吟。
全身的神經立即敏感地戒備起來,她手持匕首循著聲音發出的方向一步一步地挪了過去,用刀尖撥開紛亂淩雜的野草叢,只見一個身著黑衣的男人仰面躺倒在雜草堆上,雙目緊閉,神情痛苦,病態蒼白的臉色還隱隱有些發青。
他的衣著打扮和胸口的加百羅涅家族徽章無一不明確地昭示著他的身份——這個被同伴遺棄在蛇穴不遠處的男人,是加百羅涅特殊部隊的一員。
[G77.029][第一更]
「……卡洛斯真是個敗家子。」七十七夜咬牙切齒地看著昏迷不醒的加百羅涅成員身上精良的裝備,許久許久,眼裡漸漸投射出如狼似虎的精光,毫不客氣地伸手就開始將他的衣服往下扒。
「阿夜,你在做什麼……」
隨後而來的Giotto立刻制止了她瘋狂的舉動,瞥到對方身上的裝束眉頭有一瞬間的蹙起,旋即他蹲下身,翻開對方的衣服察看起來。
「看起來他被丟在這裡有一陣子了……我想咬傷的位置不會在上半身。」
意識到金髮青年也從這個男人的臉色和所處的地點判斷出他可能被毒蛇咬傷,七十七夜提醒道,從男人身上搜刮品質上乘的武器裝備的動作不停。
Giotto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將察看的重點轉移到了腿部和足踝,同時說道,「我們得救他。」
「……」七十七夜立刻停下了忙活個不停的手,轉過臉瞪大眼睛看向表情認真的Giotto,不可置信地搖了搖頭,「你是在開玩笑吧——他可是十惡不赦的加百羅涅……自衛隊不就是為了消滅他們才建立的嗎?」
終於找到了傷口的所在——在男人小腿的腿腹上看到了清晰發黑的兩個孔洞,凝固的血痂與周遭的皮膚一般顯得黑青,Giotto加重了語氣,「但我無法放下一個被同伴遺棄在荒野的人不管——我們得救他。」
苦惱地按了按眉心,七十七夜把從男人身上搜集到的黑火藥、手槍和一些補給品一股腦兒丟進自己的背包,邊嘟囔著『磨人的小妖精』邊蹲下身,上下檢視著男人身上的咬傷。
「他該感謝上帝……是血液毒,不是神經性毒素。而且咬他的蛇先生看起來也毒性不大。」她聳聳肩頭說著,眼角的餘光卻注意到男人手指骨節上一閃而過的反光,她立刻湊了過去,掰下了他手上的那枚指環。
將泛著金屬光澤的銅色指環對著陽光比了比,七十七夜微微眯起眼睛,「我看不出它到底是哪種屬性……這太奇怪了。」
她邊說邊將指環套在手上,用了些力氣打算凝起火炎——她成功了。
明亮的澄黃色火光在指間跳躍,她感到有些說不出的怪異,但還是搔了搔頭先給自己療起了傷。
在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癒合之後,七十七夜才從腰間取出匕首,撕下男人身上加百羅涅特殊部隊常服的一塊布料,團成一團塞進他的嘴裡。
「救死扶傷這種事我可不太在行。」
喉嚨處吞咽了一口,她打趣著把男人受傷的右腿膝蓋下的布料全部割掉,囑託Giotto裁成兩英寸寬的長條以便用作繃帶,然後重新屈下身,眼也不眨地挖掉了男人腿腹上已經收到毒素感染的筋肉。
剜肉啖骨的劇烈疼痛讓男人慘叫一聲,從昏迷中被強行扯回了神志。他狠狠地倒吸著冷氣猛地張開眼睛,灼目的陽光卻使他的雙眼不受控制地因疼痛而再度闔攏,反反復複幾次後他才逐漸適應了日光的強度,直到完完全全地睜開眼,才看到被血糊了一臉面目猙獰地對他咧開嘴笑著的棕發女人。
他吃驚地張大了嘴巴,同時條件反射地將手伸到腰間摸槍卻摸了個空——這時他才發現他的身上早已經空無一物。
用加百羅涅特殊部隊常服的布料裁成的臨時繃帶將傷口牢固地包紮好,Giotto好笑地看著張牙舞爪的七十七夜,用一方柔軟乾淨的手帕幫她擦拭掉臉上的血污。
「你們是……」
男人警惕地緊盯著面前的兩個人,半晌才張了張口,發出乾澀嘶啞的嗓音。
他的眉頭緊了緊,不確定地說出了自己的猜測,「自衛隊?」
「我們剛剛救了你的命,先生。」七十七夜不客氣地提醒道,語調尖刻地向他被處理穩妥的腿部揚了揚下巴,「你難道不覺得自己應該為我們做些什麼嗎?」
「這位先生剛剛蘇醒,阿夜。」Giotto責備地看了她一眼,轉身面向半坐起來的男人,微微翹起嘴角,「我叫Giotto,這是艾莉婭——正如你所說,我們是自衛隊的一員。」
男人緊迫壓抑的目光逡巡著對方的臉龐,似乎想從那張微笑的臉上找出一丁點兒偽裝的痕跡,可是最終他失敗了。於是他稍稍挑起了眉峰,遲疑著和金髮青年握了握手,然後說出了自己的名字,「……Sivnora。」
「好吧,Sivnora先生,」七十七夜眺了一眼不遠處的蛇穴——成群結隊的蛇正在地面上遊動著,陸陸續續地回到了黑暗幽深的巢穴中。她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繼續提問道,「貝爾格勒來過這裡——我說的沒錯吧?」
男人沉默了一會兒,有一絲複雜難辨的情緒出現在深邃的眼中,最後他還是輕輕點了一下頭。
「他們找到了基石真正的所在地,」雙手狠力撐著地面,男人拖動暫時動彈不得的右腿艱難地站了起來,將身體的全部重心都移到完好的左腿上。他的聲音沉著而穩健,冷靜地提出交換條件,「我可以帶你們過去——但是我會重新回到我的同伴中。」
「把受傷成為累贅的你像垃圾一樣丟掉的同伴?噢,噢,想必你一定是認為他們沒有殺你滅口已經很夠義氣了。」七十七夜不屑地冷哼了一聲,上挑的嘴角流露出嘲諷譏誚的意味,「既然你堅持這麼認為,我也無話可說——那我們就出發吧。」
她旋過身體向外走了幾步,突然輕咳了幾聲回頭一瞥,「事先說好,你的所有裝備補給我是不會還給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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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轉,從那片樹林裡穿過去。」
在自稱Sivnora的黑髮青年的指引下,分別在左右兩側攙扶著他的Giotto和七十七夜立刻依言轉了個彎兒。
Sivnora被夾在中間動作遲滯地行走著,始終微低著頭,棱角冷厲的側臉顯露出某種深思的神情,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你能肯定這個路線是對的嗎?」
看了看兀自出神的黑髮男人,七十七夜忍不住一揚眉問道。
Sivnora頭也沒抬,緩慢邁動腳步隨意地回答著她,「基石所在的確切地點是加百羅涅的合作夥伴、軍火商克萊斯特先生高價賣給卡洛斯先生的。卡洛斯先生立刻派人來到密弗拉底叢林通知了我們,那時候我在場,絕對不會有錯。」
「……克萊斯特……」
七十七夜的腳步一頓,腦海中浮現了一張舔著手指上的巧克力屑笑眯眯的臉,隔著一個人的Giotto幾乎是立刻聽到了恨恨的磨牙聲,「克萊斯特……」
「別這樣阿夜,你說過他是個徹頭徹尾的商人——商人當然是一切向利益看齊,這也無可厚非,不是嗎?」
也停下了徐徐而行的步伐,Giotto趕快安慰起對方瞬間被點燃的暴怒情緒。
「看前面。」
一直緘默不語的Sivnora突然出了聲,他抬起了挎在金髮青年肩上分擔身體重量的手臂,指了指前方,「就在那裡了。」
「我們算是和洞穴還有蛇結下不解之緣了……」
七十七夜看著矗立在視線盡頭的沙石岩層上偌大的岩洞洞口,無言地扶了一會兒額頭,虛弱地說道。
Giotto凝著眸光直直地將其注視了片刻,還是挪動了腳步向著岩洞走去。
當他們即將走出叢林邊緣、失去樹木寬葉的掩護的時候,Sivnora卻倏爾開口阻止道,「等等——依照貝爾格勒指揮官的性格,洞口附近一定會佈置警戒。」
他鬆開了身旁兩人給予的助力,一瘸一拐地慢慢走了出去,「我去吸引他們的注意力,你們趁機進去。」
當他走到岩洞前的空地中央時,四周陡然閃出幾個人影,為首的加百羅涅特殊部隊成員向前一步,用隱含著狐疑和不信任的視線打量著看起來滿身疲憊的Sivnora,並沒有急著開口問話。
Sivnora面色坦然地直視對方,率先出聲做出解釋,「你們走後我清醒了一些,並且處理了自己的傷口。」
「你的裝備和武器呢?」對方挑了挑眉毛,抱臂問道。
「太重,被我丟掉了。」Sivnora面不改色,指了指右腿上牢固綁起的傷口,「你不是指望我背著那些東西在叢林裡長途跋涉吧?」
漏洞百出的回答顯然沒能打消對方的顧忌,為首的男人看他一眼,隨後拋過去一把輕巧的小刀,一面轉過身體一面說道,「這就作為你的武器吧。貝爾格勒指揮官在裡面,快走吧,我們要繼續警戒了——據說那個逃出西西里的自衛隊也妄想能得到基石,只派了兩個人就異想天開的來了密弗拉底叢林呢。」
其他幾名負責警戒的加百羅涅放聲大笑起來,在尖銳刺耳的嘲謾哂笑聲中,對面的叢林裡陡然傳來了幾聲槍響。
隨著臉上還殘留惡意笑容的幾人帶著不可思議的驚懼驀然倒地,躲在落葉喬木背後的七十七夜俐落地收回剛剛發出幾個點射的來福槍,幽幽地吹了吹還在冒煙的槍口,重新填充從Sivnora身上搜到的黑火藥。
「指揮官,貝爾格勒指揮官!Sivnora他……」
剛剛扔給Sivnora一把小刀加百羅涅成員重傷卻氣息尚存,他抓著凹凸不平的地面爬行到洞口,躺在血泊中拼盡全身力氣向內裡疾聲呼喊,隨即便被身後的Sivnora乾脆地割斷了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