檢討的場合
時間:體育場事件當晚十一點整。
地點:Scepter 4屯所主樓情報室。
人物:北野美紗紀和伏見猿比古。
「……我說,都這麼晚了,你還呆在這裡做什麼。」
向終於品夠茶的宗像室長作完今日特別行動的報告後,差點失去耐心的伏見捏著因過度勞累而嘎嘣直響的手腕,打算回情報室去解決後續事項。結果,剛走進半虛掩著門的情報室,卻發現本該一片黑暗的工作區內竟然亮著一盞光線黯淡的檯燈。
用筆帽頂著太陽穴的美紗紀正埋頭冥思苦想中。
聽到耳熟的嗓音,她連忙抬頭,然後就看見了呈手搭門框式經典造型的伏見。
美紗紀趕緊放下手裡的筆,起身打招呼:「伏見先生。」
「我就說是誰這麼蠢,臨走前也不關好門。」
伏見一邊揉著有點僵硬的後頸,一邊把一遝文件扔到他專用的小圓桌上。
稍早被伏見訓過一頓的美紗紀無法從他冷淡的語氣中得知他現在情緒是好還是壞,所以也不知道該怎麼接話,只能像罰站似的立在桌邊一動不動。也許是早前淋了雨,她喉嚨發癢,想咳嗽,又不敢出聲,於是忍住不適,費力地輕輕「嗯」了一下。
伏見「啪嗒」一聲擰開桌上的小檯燈,接著啟動了電腦。
「……你是笨蛋嗎?」半天沒得到來自美紗紀的回應,伏見無奈,「問你話呢。」
美紗紀畢恭畢敬,表現得無懈可擊:「我不是笨蛋,伏見先生。」
「……嘖!」伏見深吸一口氣,感覺整個人都不好了,「我看你就是笨蛋!啊、啊,我是問你,這麼晚了為什麼還不回宿舍休息!」
——還不都是因為伏見先生你非讓我寫什麼「萬字檢討」嗎?!
簡直要被檢討的恐怖字數逼瘋的美紗紀默默抹淚:她可是從來不知檢討為何物的乖孩子,第一次上手就挑戰高難度的萬字檢討,會不會太強人所難?偏偏做出這番無理要求的人是她的新搭檔兼上司君,哪怕只是為了維護上司的面子,也得含淚吃下這份檢討帶來的苦惱。
半晌後,悶悶的、帶著些小小委屈的聲音才從情報室一隅傳來。
「因為……伏見先生讓我寫檢討……而且還要求一萬字什麼的……」聲音越來越小,「實在沒辦法嘛……」
——什麼?這笨蛋!
伏見快煩死了:「沒人讓你明天就交吧?」
那邊傳來的聲音聽起來好像更委屈了:「可是……伏見先生不是說讓我深刻反省嗎?既然是深刻反省,總要拿出我最大的誠意,肯定是越早交越好嘛。」
伏見真心被她打敗:「嘖,之前讓你歸隊的時候,怎麼不見你這麼聽話?」
某人小小聲:「已經讓伏見先生髮過一次火了,總不能再……」
「你——」
伏見頓感自己全然敗落,但是又不能不表態:「我要工作了,隨你愛怎樣就怎樣。總之別來打擾我。」
角落裡再度傳來弱弱的回答:「是,知道了啦。」
片刻後。
一忍再忍、忍了又忍,挑燈夜戰的美紗紀最終還是熬不過嗓子裡那股鬧心的癢癢勁。
弓背把頭埋進臂彎,她捂著嘴克制地咳嗽了幾下。
不過嗓子癢癢這種感覺是越想控制就越難控制的。可憐的美紗紀正想緩緩憋著的氣,卻一不小心被口水嗆個正著,隨即咳得撕心裂肺、驚天動地,連腦袋都震到有點眩暈了。
伏見打字的手指微微一蜷。
他甩開錄入中的檔:「我說過了吧?不、許、打、擾、我。」
好不容易咳完的美紗紀深感抱歉:「十分對不起!」
伏見瞄都不瞄她一眼:「道歉有意義嗎?如果你不能保持安靜,那就馬上離開好了,別影響我的工作。這裡已經夠忙了,不要隨便添亂啊。」
離開?離開了還能去哪裡?一旦回到溫暖的宿舍、一旦看見柔軟的棉被……檢討絕對寫不完。
美紗紀懇求道:「伏見先生,真的對不起!拜託你讓我留在這裡把檢討寫完吧!我保證我再也不發出一點動靜了……咳嗯。」
說著說著,她的嗓子就很不給力地又癢起來。她奮力喘了一大口氣,硬生生地把已經湧至喉嚨的咳意強行壓下。
伏見煩得要命:「快回去。檢討之類的無聊東西,我現在沒時間看。」
美紗紀哭喪臉:「可是,室長說他很好奇檢討長什麼樣子,所以希望我今晚寫完之後,明天先交給他過過目。」
「嘖!湊什麼熱鬧啊……」伏見更煩了,「室長那邊有我在,你的檢討先不必寫了。反正你也是個積極認錯、下次再犯的傢伙。寫沒寫檢討有什麼兩樣……」
美紗紀努力挽回自己的好隊員形象:「伏見先生,我才沒有這麼無視紀律呢。再說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寫檢討,我也很難過的!如果不是伏見先生的要求,我也不會這麼認真對待,因為連世理姐都建議我只對室長作個口頭檢討就可以了。」
——嘖,又是室長。
伏見的聲音突然拔高:「去啊!」
美紗紀嚇了一大跳:「……伏見先生?」
伏見,難得的持續爆發:「啊啊!既然有這麼多的不滿,就去對宗像室長口頭檢討吧!在這裡囉嗦些什麼!別總是來煩我啊!」
美紗紀張了張嘴,卻連一句辯解的話都說不出口。在得知自己似乎被伏見討厭了的這一瞬間,她有點想哭。
最近又是生病、又是加班,今晚冒雨出勤,最後一個人躲在黑黢黢的情報室裡補檢討,居然還被新搭檔嫌棄。大概女孩子都有容易情緒化的時候,美紗紀的眼眶微微發酸了一下。但她不是這麼脆弱的人,何況今天的行動確實是她有錯在先。所以她迅速調整好自己的心情,開始收拾攤在桌面上的紙筆。
她的沉默令伏見稍稍有些介意。
「喂,你……」伏見醞釀了半天,「……把你的檢討拿來。」
過了一會兒,美紗紀才垂頭喪氣地低聲說道:「我還沒寫完。」
伏見鼻子裡哼氣:「本來也沒指望你能寫完吧……行了,拿過來。明天我直接幫你交給室長就可以。剩下的事情,不用你管。」
美紗紀磨磨蹭蹭地靠近伏見,把只湊了一千多個字的檢討悄悄放在他面前的桌上:「謝謝伏見先生。感覺我很沒用呢,總是麻煩伏見先生,給伏見先生增加了很多額外的負擔。」
「嘖,負擔什麼的……」伏見嘀嘀咕咕,「很煩……不要……」
美紗紀沒聽清:「什麼?」
伏見故意將視線牢牢地固定在電腦螢幕上,不想搭理她。
美紗紀很有探尋真相的精神:「請伏見先生把話說得更明白一些,既然伏見先生都認為我是笨蛋了,那麼如果我這個笨蛋有什麼不足之處,還請伏見先生直白地指出來。」
伏見依然不打算看她:「我說,自從調入特務隊以來,你好像沒有對道明寺用過敬語吧?既然都是同組搭檔,為什麼到我這裡就……嘖,是你自己先厚此薄彼的吧?還敢說讓我指出你的不足之處?好歹也給我有點身為搭檔的自覺性啊。」
「這……」美紗紀傻眼,「這個……」
伏見乾脆把話挑明瞭:「是你讓我說的哦,不能怪我挑剔啊。因為年齡、性格等緣故,你自己本身也沒怎麼真的把我當成前輩吧?所以,每次你用『先生』稱呼我的時候,聽起來都很諷刺啊。」
美紗紀慌忙解釋:「不,我並沒有諷刺伏見先生的意思!所以……」
「所以就說了,」伏見強調,「不要叫我『先生』啊,很刺耳。」
——姓氏也好、名字也罷,無論怎樣,不都只是代表一個人的符號嗎?
美紗紀無意識地歪歪頭:「那……伏見君?」
伏見低頭,來回翻著一份僅有兩頁紙的文件:「嘖,勉強馬馬虎虎……嘖,隨你好了。」
——他這是同意了的意思,還是不高興的意思?
美紗紀發了一會兒呆,然後想起另外一件貌似更重要的事情:「伏見先……君,我的班次表是不是在你這裡呢?」
伏見隨手從電腦旁邊的資料夾裡抽出一張紙遞給她。
美紗紀接過自己的班次表。
出於客氣,她又問道:「有我能幫忙的地方嗎?我和伏見君畢竟是搭檔,如果只有伏見君一個人忙到很晚的話,似乎有些過意不去。」
伏見歎:「身體不好的傢伙不要在這裡幫倒忙啊。」
美紗紀據理力爭:「可是我已經康復了!」
伏見揮手趕她:「大病初愈的人不能熬夜,這是常識吧?快走快走。——嘖,真是的,要不是你耽誤我的時間,這些檔早錄完了,我也不用加這麼久的班啊。」
——什麼嘛!明明是你挑三揀四的……
美紗紀內心吐槽,語氣裡不自覺地也帶了點小抱怨:「真是抱歉。那麼,我先告辭了。」
「哼。」
雖然伏見說還要加很久的班,實際上他很快就把工作完成了。將最後一份報告扔進那堆解決完的文件裡,伏見打了個哈欠,拿起筆來,開始研究美紗紀寫的檢討。
鐘錶的時針又向前邁了兩大格。
已經淩晨兩點了。
因熬夜而愈發煩躁的伏見終於解決掉所謂的「萬字檢討」。但是,他接下來還要把這份長長的、由兩人合力完成的檢討輸入電腦,形成電子稿並列印出來。
——啊啊啊!真是的!我究竟為什麼讓那個笨蛋寫這麼麻煩的檢討啊!
嚴重睡眠不足的伏見君幾欲抓狂。
爆炸的場合
繼昨晚的全員出動之後,Scepter 4今日又經歷了雞飛狗跳的一天。
不知是出於什麼考量,宗像並沒有把美紗紀用在夜刀神身上的追蹤器當一回事,而且只派出了一部分值夜班的隊員協助警視廳搜查。結果因為天氣的緣故,各方的追蹤都以失敗告終。即使追蹤器確實起了一定作用,可是警視廳方面依然無功而返。
據美紗紀推斷,室長此舉應該是有原因的。或許為了引出幕後黑手,或許為了其他理由,總之室長絕對不會在這種大是大非上出錯。
她如此堅信著。
下午,情況果然有變。那個名叫伊佐那社的少年從一名Scepter 4隊員手中搶走了通信終端機。
事情發生得很突然。
彼時,隸屬第三小隊的隊員築紫正進行著追蹤調查,他負責的區域是體育場附近,本以為沒什麼大問題了,不料竟遭遇仍在體育場周圍盤桓的夜刀神等人,猝不及防之下被對方偷襲成功。儘管只是輕傷,但築紫的通信終端機卻不知所蹤。另外,現場留下了線索——寫有「1400」的紙片一張。
伏見在截獲消息後的第一時間就趕往室長辦公室彙報詳情。
淡島和伏見的前後離開令無所事事的道明寺完全感受不到這山雨欲來風滿樓的緊張氣氛。身體向椅背一靠,他蹺起二郎腿,兩手抱後腦勺,撅著嘴巴用鼻尖和上唇夾住鋼筆,哼哼唧唧地思考該用什麼語言把昨晚的行動組合成一份像樣的報告書。
——哎呀哎呀,要不是伏見先生搶走了我的小美、加茂又堅決不肯替我寫……
道明寺痛苦萬分,求救地看向美紗紀。
美紗紀正聯繫救護隊,詢問築紫的具體傷勢,以便確定他是否需要申請工傷假。
「您好!是救護隊嗎?我是特務隊的北野。關於第三小隊的築紫隊員負傷這件事情,我想向您那邊確認一下……嗯,沒錯,只是例行詢問而已……是的……啊,並不嚴重嗎?好的,我明白了……對,他本人的意願也應該考慮在內……好的,我知道了,謝謝!那麼再見。」
在與隊醫交談的過程中,美紗紀的電腦正巧接收到一條新資訊。她一邊用臉頰和肩膀夾著終端機,一邊雙手飛速敲擊鍵盤。
道明寺嘴上的鋼筆滑落。他覺得這一幕帶來的即視感強烈衝擊了他的腦神經。
——為、為什麼小美特別像伏見先生啊?
道明寺心慌慌。
眼看美紗紀切斷了內線通話,道明寺剛想喊她幫幫忙,卻見她又按了一下衣領上的通訊器:「伏見君,築紫情況得到確認:行動無礙。直升機小組發來消息:準備完畢,隨時候命。」
也不知道伏見那邊回復了什麼,總之美紗紀應了一聲「是」,然後抱起桌上的文件就朝外跑。
道明寺陶醉捧臉:認真工作的小美也很可愛呢!
——不過「伏見君」是什麼鬼?!
另一邊,秋山和弁財以眼神交流起來。
——伏見「君」?居然敢和室長用同樣的稱呼,北野還真是個了不得的人物啊!
——昨天晚上還是伏見「先生」吧?所以究竟發生了什麼我們不知道的劇情啊?
兩位成熟穩重的隊員一面嚴肅跟進案件調查,一面暗恨八卦太少。
送完文件的美紗紀幾乎是一腳跨進情報室就接到來自伏見的緊急出動通知。
原來搶走築紫終端機的人竟然在下午兩點整的時候給室長打了個電話,表示第一王權者與十束被殺事件有關,還說他蒙受了不白之冤,要求Scepter 4讓第一王權者到地面上來接受審問,弄清全部真相,否則他絕不會乖乖地束手就擒。
因為他使用的是Scepter 4隊員的終端機,這代表著可以對築紫的終端機展開反追蹤。
可惜在封鎖了附近所有路口、並由伏見親自領隊突擊的情況下,依然沒有抓住夜刀神狗朗和伊佐那社及那名權外者少女。
日高氣得要命:「出動了這麼一大群人,癱瘓了整條五號高速公路,結果卻被耍了嗎?」
「唉——」道明寺長歎,「感覺我們最近採取的行動一直不太順利啊。」
美紗紀上前挑起經過簡單處理的裝置,認真研究了一下:「嗯……這人好像還蠻有頭腦。」
伏見對此嗤之以鼻:「哼,小把戲而已。」
「不管怎麼說,他的小把戲至少達到了欺騙我們的目的——沒想到這人的手段還挺強硬呢。」美紗紀扔掉手裡的簡易裝置,「那麼接下來該怎麼辦?」
伏見抬頭看了一眼晴朗的天空,低聲說道:「……逮捕十束多多良被殺事件的重大嫌疑人,第一王權者白銀之王。」
美紗紀也學他望天:「連這位都市傳說都被牽扯進來了?真是意料之外。」
問題是,他們沒有對第一王權者所在的飛船天國號進行搜查的許可權吧?御前大人會允許嗎?他們能同時招架來自兩位王權者的責難嗎?
——而且,這明顯又是「大家一起來加班」的節奏。
伏見煩得不行:「嘖,所以才要突襲。總之,先全員集合。」
於是這場本該抓捕嫌疑犯及其同夥的行動到最後居然演變成針對第一王權者的逮捕行動。為突入第一王權者所屬領地天國號飛船、拘捕白銀之王阿道夫·K·威茲曼,本部緊急召回正在執行追查任務的從第一小隊到第五小隊的全體隊員。
自宗像擔任室長以來,這樣全方位大規模的作戰等級還是第一次出現。
由於本次逮捕行動需要避開第二王權者黃金之王,用室長宗像的話來說就是「在被制止之前盡可能將行動最大化」,因此Scepter 4有一半人採取了秘密突襲的方式。負責強行突入天國號飛船的若干架直升機也必須從屯所外的鈴穀機場起飛。
美紗紀跳下運輸車,與其他隊員一起列隊站好。
在對人員進行調度前,伏見先把室長的命令傳達了一遍:「先禮後兵!如果無法說服對方在指定的機場降落,那麼就強行突入,直接逮捕他。」
眾人齊聲:「是!」
將各隊員安排完畢後,伏見喊住美紗紀:「北野,你留下來負責地勤工作。」
已經做好登機準備的美紗紀聞言,不禁奇怪地問道:「啊?為什麼?」
暮色.降臨,直升機場內的邊界燈與泛光燈同時開啟,白色的強光打在美紗紀臉上,把她疑惑中夾雜著茫然的表情照得一清二楚。
伏見越過她,走向一號機:「……沒有為什麼。」
美紗紀趕上他:「請給我一個理由!難道是室長讓我負責地勤的嗎?」
「……不是。」伏見加快腳步。
美紗紀也隨之小跑起來,沖到伏見面前,攔住他的去路:「伏見君!如果沒有合理的理由,我是絕對不會同意的!」
伏見:「嘖,你好煩。哪來這麼多理由?」
「特務隊全員登機,憑什麼只把我一個人排除在外?」美紗紀爭分奪秒地將自己的心聲表達出來,「這個時候,請不要說什麼『男女有別』,我拒不接受!我是通過測試被堂堂正正選拔進特務隊的北野美紗紀!才不是什麼碰到一點小事就退縮的膽小鬼!」
伏見瞪她:「你這個熱血笨蛋!」
美紗紀反過來瞪他:「因為我是伏見君的搭檔,所以我要和伏見君同進退!」
「……嘖!我現在沒有時間陪你廢話!」伏見覺得和這傢伙搭檔簡直又惱火又窩火,真是煩透頂了,「世界上怎麼會有你這種總喜歡自說自話也不管別人想法的人啊……」
「小美!」
兩人路過三號機時,道明寺從艙門探出頭來:「小美要和我在一架直升機上嗎?」
伏見立即行使他的調度權:「……北野,五號機!」
「是!」
全員就位後,九架直升機依次起飛。
頭戴通話耳機的美紗紀一邊托著鋼索槍,一邊聽伏見利用機上通話系統下達指令:「各機保持隊形!室長發佈最終通告後,只待機三分鐘!若飛船高度沒有下降或不回應發光信號,無論以上哪種情況,各機一律射出鋼索,強行突入!」
耳機內先後傳來道明寺等人的「收到」聲。
美紗紀瞄準飛船:「五號機收到!」
直升機部隊由遠及近,漸漸向飛船天國號靠攏,位於飛船左側的七號機卻忽然失控。
伏見帶著怒火的聲音自耳機內轟開:「是哪個笨蛋?!給我飛穩一點啊!」
七號機非但沒有因為伏見的怒氣回歸正軌,反而更加橫衝直撞。
伏見大怒:「到底是哪個白癡?!室長還沒有發出通告啊!」
七號機的失控佔據了與之同側的五號機的航道,美紗紀迅速讓飛行員聯絡七號機上的隊員。沒想到信號還沒發送出去,七號機就迎面撞來。
五號機飛行員的操作水準絕佳,機智躲開。
美紗紀正想舒一口氣,就在此時,天國號突然爆炸。沖天的火光瞬間籠罩了為躲避七號機而不得不靠近飛船的五號機。
親眼目睹五號機覆滅的道明寺喊得撕心裂肺。
「小——美——!」
安全的場合
天國號的爆炸聲蓋過了道明寺的呼喊。
同樣是飛船左側的直升機,伏見所在的一號機與美紗紀所在的五號機中間隔著一架三號機。不過負責指揮空中作戰的一號機位於整個機隊的最後方,以便隨時掌握各機情況,因此伏見和道明寺一樣見證了五號機被捲入天國號大爆炸的全過程。
然而偏離航道的七號機也沒有倖免於難。爆炸後尚不足十秒,巨大的天國號就像一團熊熊燃燒、永不熄滅的地獄業火,如流星般帶著慘遭牽連的五號機和七號機一起自高空墜落。
「北——」
伏見的心臟幾乎停跳。
他扔掉鋼索槍,轉身奔至艙門,完全忘記自己正身處百米高的半空中,將可能面臨的危險全部拋之腦後,一把拉開艙門就要衝出去。
「伏見先生!」
「伏見先生請住手!」
前排的兩名乘員大驚失色,當即出聲制止伏見。
寒冷的冬風迎面撲來,吹得伏見額前的頭髮亂糟糟。
沒等伏見做出跳機這種肯定會讓他在腦子清醒後痛感悔不當初的傻事,他就看見了足以讓他重新撿回理智的一幕。
在照亮半邊天空的通紅火光中,有一道與天國號飛船相比顯得十分渺小的青色光圈一閃一閃地漂浮著。仔細一瞧,便能發現那其實是一個閃爍著青色光芒、呈結晶狀的立方體,裡面裹有三名已經張開降落傘的青服隊員,保護著他們免受爆炸帶來的強烈氣流和飛迸碎片的傷害。
作為第一時間打開背後降落傘包的青服隊員之一,美紗紀將佩刀豎於胸前,為另外兩名隊友撐起了防禦罩。
腦袋發懵的伏見呆呆張嘴,卻冷不防被倒灌了滿肚子的風。他連忙抿緊嘴唇,全身肌肉僵硬了好半晌,才終於從被嚇到極點的震撼中回神,原本高高吊起的心臟也逐漸歸位。
一手扳住艙門,一手揉著額角,伏見半是驚訝、半是無奈,不知不覺間露出一絲疲憊的笑意:「嘖,這個喜歡亂來的傢伙……」
「……呃,伏見先生?」飛行員試探性地問道,「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
伏見默默斂笑,表情嚴肅地用力甩上艙門,走回控制室。
「任務死——嗯咳咳,失敗。先通知各機組立即掉頭返航。」短時間內情緒大起大落的伏見一不小心舌頭打結,吃了個螺絲,卻依然面不改色,咳嗽一聲繼續往下說,「啊,記得通知地面部隊派搜查小組去營救五號機和七號機的乘員。」
「是!」
在伏見的指揮下,直升機小隊安全返航。
九架直升機降落了七架。
儘管按淡島的想法,沒有全軍覆沒已是不幸中的萬幸。但那是建立在成功突入天國號基礎上的預測,與現在這番不尷不尬的境況全然不同。
直升機甫一落地,急得團團轉的道明寺就跳出艙門,拔腿跑向剛剛組成的臨時搜查小組,非要加入尋找五號機乘員的行列——他關心則亂,都忘掉只要美紗紀能拔刀,一切問題就不是問題了。
半小時後,五號機三名乘員均安全歸隊。
經過隊醫一番細緻入微的檢查,除了髮型有些亂、手上擦破了一點點皮之外,既沒受傷也沒受驚的美紗紀健康得很。
不停念叨著「這真是奇跡啊奇跡」的隊醫把一小瓶消毒水送給美紗紀,讓她自己抹在傷口上。
道明寺眼淚狂飆,扯著美紗紀的衣袖不撒手:「嗚嗚嗚嗚嗚!小美!你嚇死我啦!」
被道明寺揪住不放的美紗紀一邊沖路過的隊友們微笑致意,一邊從他手中奪回自己衣服袖子的所有權:「我不是沒事嗎?別哭了,會讓大家笑話。」
道明寺的眼淚收放自如:「好吧,既然你沒事,那我……」
「北野。」
抱著胳膊斜靠在情報車邊的伏見語氣冷冷地強行打斷道明寺與美紗紀之間的對話。
經道明寺提醒,美紗紀才遲鈍轉頭:「……啊?伏見君?」
伏見冷眼瞥:「上車。室長找你。」
美紗紀只能看見他嘴唇翕動,但聽不清他說了什麼。於是她果斷拋棄淚包道明寺,走近伏見,不好意思地笑笑:「抱歉,剛才的爆炸聲太響,我到現在還有點耳鳴,所以……能請伏見君再重複一遍嗎?」
伏見驀然站直,聲音拔高許多:「耳鳴?隊醫怎麼說?」
美紗紀搖頭:「沒什麼,純屬正常,很快就能好。」
「真的?」伏見將信將疑,又瞅了她幾眼,發現她確實不像有問題的樣子,這才彆彆扭扭地在心裡悄悄松了一口氣,「室長找你,上車吧。」
說完,他移開視線,不再理會美紗紀,卻終究忍不住漸漸上湧的煩躁,習慣性地伸手使勁撓了撓鎖骨附近的傷疤。
伏見的異常舉動引來美紗紀的關注。
順著他的動作看過去,在微微敞開的襯衫領口間,幾條血印子觸目驚心地橫於鎖骨之上,美紗紀不必用眼睛刻意捕捉就能抓住他想要遮掩的痕跡。
「……伏見君受傷了?」
美紗紀的疑問令對自己下手頗狠的伏見手指陡然一僵。
——明明以往都能在她面前控制住的……
伏見十分不耐煩地咂咂舌:「嘖,並沒有。——快點上車,別讓室長久等!」
「嗯。」
知道伏見不想多說,美紗紀也相當識趣地沒再多問,不過上車前還是不放心地又問了一句:「那個,真的不需要抹點藥消消毒什麼的嗎?」
伏見的視線就是不肯落在她身上:「……囉嗦。」
宗像沉穩的聲音自車內傳出:「北野君、伏見君,關於『消毒』的事情,可以請你們這對搭檔稍後再慢慢詳聊嗎?」
美紗紀被宗像說得臉紅起來,低頭鑽進車廂。
宗像手指互抵成塔狀,面帶讚賞:「北野君無需拘束,請坐。」
情報車的車廂壁隔音效果不錯,因此車內比外面安靜很多。雖然耳鳴依舊,不過美紗紀大體上能聽清宗像在說什麼。迎著淡島略顯擔憂的目光,她回以一抹安撫的笑容,表示自己無礙,然後恭恭敬敬地按照宗像的要求坐在對面,像小學生上課似的把手放好。
伏見悄然無聲地坐到距宗像最遠的另一頭。
「臨危不懼、鎮定自若。在最短的時間裡準確估算自身能力,並將能力最大限度地發揮出來,從而避免了一場可怕的災難。」宗像對此十分滿意,他兩手交叉,換了個更為舒適的姿勢,「北野君這次表現得尤其出色,堪稱我們Scepter 4的應急楷模。」
淡島表情舒展,看起來相當贊成宗像的話。
美紗紀被誇得手足無措,既羞澀又感覺無比榮幸:「謝謝室長!您太過獎了!」
無視車廂某處傳來的幾不可聞的「嘖」聲,宗像心情愉悅地說道:「不必自謙,北野君確實擔得起這些讚美——這足以證明我當初並沒有選錯人呢。」
美紗紀雙頰爆紅,睜得圓圓的眼睛亮亮的,一看就知道她十分開心。
宗像失笑:「此番請北野君過來,主要是為了諮詢一些事情。」
美紗紀就差搖尾巴:「室長請講!」
再次無視車廂某處傳來的「嘖」聲,宗像開口問道:「從北野君所在的五號機的角度,應該能觀察到前方的七號機。那麼,在脫離航道前,七號機有什麼異常嗎?」
「這……」美紗紀努力回想,「若說異常的話……」
危難時刻見真章。當發現近在咫尺的天國號竟然開始爆火花的時候,美紗紀以前所未有的鎮定申請了緊急拔刀。儘管在狹小的機艙內施展能力並不是明智的舉措,她仍舊拼盡全力展開了防禦。雖然很想說身為Scepter 4特務隊的一員,美紗紀已經做好隨時殉職的準備了,但是生命可貴,她不願放棄任何一個求生的機會。
不過,展開防禦前,美紗紀記得自己確實瞄了一眼那架倒楣催的七號機。
「……室長,我認為……」美紗紀開始挖掘回憶,「七號機上的三名隊員可能被掉包了。負責駕駛七號機的全都是男性隊員,而我最後看到七號機的時候,裡面跳出來的人有一個頭髮很長,並且看上去也不像是我們Scepter 4的隊員。」
「哦?是嗎。」宗像沉思。
美紗紀又確認了一遍自己的記憶:「是這樣的。」
「這樣啊……」宗像沉吟片刻,「事已至此,我們只好先從機場這邊入手了。伏見君,立即帶人搜查整座機場,不要放過任何一處細節。」
「明白。」
伏見沒精打采地應聲下車。
見狀,美紗紀也匆忙向宗像告辭,緊隨其後,跳下情報車。
「伏見君!請等一下!」
伏見假裝沒聽到,快速走、快速走。
他現在很煩,連他自己也說不清堵在心裡的種種情緒究竟是什麼。也許是懊惱,也許是慶倖,總之攪得他心神不寧,所以他暫時不想面對那個不聽話的笨蛋。
劫後重生的美紗紀感覺自己好像只晚了一步而已,但是伏見已經走出去很遠了。
本想為伏見鎖骨邊的傷口上塗點藥,不過——
美紗紀遺憾地把剛從衣服口袋中掏出來的消毒水又塞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