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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綜)東北話的傳染性》作者:二雅左衛門【完結+番外】

第二十八章

  林子怡雖說要帶他回家。但雨化田等了許久,她卻也沒什麼動作。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對視了半天,雨化田忍不住問道:「……怎麼出去?」

  林子怡誠實且無辜地搖頭,「我不知道啊。」

  雨化田:「……」

  雨化田懷疑,「你剛剛胸有成竹的模樣不似不知。」

  「哦,那個呀。」林子怡不在乎地擺擺手,「我就是覺得我都出場了,得帶點范兒。就剛剛那個場景,我就應該騎著仙鶴,從天上飄下來,然後向你一伸手,帶你一起飛。可惜就是這裡太貧瘠,根本沒有道具。不過沒關係,道具不夠臺詞來湊。化田兄你剛剛是不是特感動!」

  雨化田一巴掌呼向她的後腦勺,轉身就走。

  「好疼啊……」林子怡揉著發疼的後腦勺,亦步亦趨地跟在雨化田的身後,嘟嘟囔囔,「好心好意讓你輕鬆輕鬆,瞅你那損出。」

  雨化田走在前面,不想搭理她。

  林子怡仗著他聽不懂,繼續嘟嘟囔囔,「幾天沒見就跟我曬臉。打起人來虎招招的。都要腦震盪了。」

  雨化田忍了忍,快步向前走,一想到他剛見林子怡閃過的不正常念頭,就不怎麼想理她。

  林子怡撇撇嘴,「淨擱那整景兒。明明看到我老開心了。」

  雨化田忍無可忍,咬牙切齒道:「閉嘴。」

  林子怡委委屈屈地「哦」了一聲,也不想跟了,就直接選了塊乾淨的地方坐了下來。

  雨化田感覺到身後居然真的靜謐下來,頗有些不適應。他一轉頭,就看到林子怡坐在不遠處,正在那自娛自樂。

  他幽幽歎了口氣,覺得和林子怡認真計較的自己簡直不復往日的精明。

  他走過去,居高臨下看著她,淡淡道:「起來。地上髒。」

  「你看哪都髒。」林子怡盤腿坐在地上沒好氣地回應著。她覺得手裡有點空,就想拿起一旁的樹枝在地上劃一劃,然而手指卻直直從樹枝中間穿行而過。

  林子怡愣了愣,手掌合上又張開,而那根樹枝仍舊靜靜躺在地上。

  她了然地點點頭,「原來是這樣。」

  雨化田不願隨她一起坐在地上,就只是站在她對面,問她:「這畫中世界事事詭異,你可瞭解什麼?」

  林子怡仰頭看他,張口想答,卻忽然頓住,眨眨眼說起了另一個話題,「化田兄你被關在這裡五天了。」

  雨化田垂眸,立即在心裡算起了日子。

  離春耕宴還有兩日,府中上下他已備署得當,就算他不回去,有馬進良坐鎮應該也不會出什麼太大的亂子。只是這宮中,他若失蹤五日,不知又會生出什麼變數。

  雨化田微蹙眉頭,忙問道:「可是宮中出了什麼事?」

  「沒有吧。我聽乾爹說還是蠻太平的。」林子怡搖頭否認,「我就是想問,化田兄你被關五天了,都沒坐下來休息一會麼?」

  雨化田:「……」

  林子怡搖頭歎氣,「潔癖真是給你力量。可和你仰頭說話脖子好酸啊,化田兄你坐下吧坐下吧坐下吧,咱倆嘮嘮嗑。」

  雨化田沉默了片刻,一聲不響地坐到了林子怡旁邊,卻還仿佛嫌棄她一般隔開了兩掌的距離。

  本來不知道時間過去多久他還不覺得有什麼疲累感,一旦明確知曉,就覺得疲憊感由腳底蔓延至四肢,甚至侵蝕到大腦,令他只想靜靜呆在那裡什麼都不去想。

  他撐頭看著林子怡充滿活力講來講去的模樣,總覺得雖然聒噪,也比他獨自一人呆在這永無休止的幻境中要好。

  林子怡並不介意他隔開的距離,扳著手指,如數向他交代外面的情況,「萬貴妃那邊不用擔心,十三娘沒事就愛瞎變人玩,乾爹走不開,她就化成你的樣子去萬貴妃那裡頂著了。不過她行為舉止偶爾會妖嬈一些,可能會讓萬貴妃覺得你有點娘,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說不定萬貴妃就不會對你這樣那樣,讓你守身如玉呢。」

  雨化田:「……」

  他忍不住屈指敲她。「你哪來這麼多奇怪的念頭?」

  「不可不防嘛。」林子怡捂著額頭,「四娘給我念的話本裡這種情節好多的。《俏公公美貴妃》,《貴妃等等我》呀什麼的,都是這樣。」

  雨化田:「……回去我就讓人把這些書都燒了。」

  林子怡渾不在意,「六百多年前的暢銷書了,你連個封皮都找不到,還燒呢。」

  雨化田有種挫敗感,「……」

  威脅人怎麼還得考慮朝代問題呢……

  林子怡不知在想什麼,眼睛轉了轉,忽然一拍手,「對了,化田兄,不如你也寫啊!」

  雨化田不解,「……什麼?」

  林子怡笑眯眯地說:「你看,鬼怪志異的小說在都城還蠻流行的。你身邊還有一個活生生的妖怪,物盡其用,把我的英勇事蹟編成小說廣為流傳。反響好還可以寫寫我身邊那些妖怪,比如狐妖、麅子妖,海帶妖什麼的,化田兄你文采再好一些,搭配上這些劇情,說不定就成了文壇巨匠,流芳百世呢。」

  雨化田默然看著她,不知道她又在那邊胡扯些什麼鬼。

  然而林子怡越想越覺得可行,滿懷對未來的憧憬,「到時候這本小說流傳千古,後人翻看的時候就會感慨,『艾瑪。我跟你講,就寫這本小說的作者,長得老俊(zun四聲)了,寫得也老好了。尤其是白貂妖林子怡那篇,簡直是巾幗英雄可歌可泣,哭得我褲衩都濕了』。」

  雨化田掩口悄聲打了個哈欠,望著桃花幻境發呆。

  林子怡站起來,繼續在旁邊用著東北口音慷慨激昂,「我是妖估計能活到那麼久。等她們來長白山瞻仰山花風姿時,我就挑幾個順眼的和她們一起緬懷你這個文學巨匠的隕落。再宣傳一下保護白貂,從他們做起,沒有大衣就沒有殺害的理念。化田兄你覺得怎麼樣?」

  雨化田大腦放空了一會,後知後覺回應,「說完了?」

  林子怡眼光閃閃,點頭,「恩。說完了。」

  雨化田一招手,「坐下,繼續講你乾爹那邊的進度怎麼樣了。」

  林子怡:「……」

  林子怡一下子蔫了起來,坐回原位,哀怨地說:「老關注我乾爹那個狐狸精做什麼。」

  雨化田:「……」

  總覺得哪裡不對又沒有不對的樣子。

  「乾爹那邊也蠻順利的,皇上看起來頗為器重他。乾爹說他會按照和你談好的計畫行動。」林子怡皺著眉頭想了想,「不過你們到底什麼計畫啊?神神叨叨的。」

  「告訴你也無妨。」雨化田撐著額頭,閑閑地說:「我讓辛老翁扮作捉鬼的能人異士進宮,是為了對付徐本槐。辛老翁的妖術足以讓皇上對他的能力信任有加。我讓辛老翁假意閉關,並讓他對著皇上胡扯了一番春耕宴鬼氣最弱,捉鬼最為適宜的話。」

  林子怡茫然,「那有什麼用?」

  雨化田淺淺勾起一抹笑,「春耕宴規模雖小,但該來的人不會少。皇上覺得自己得到了高人相助,一定會在那些人面前推崇辛老翁。辛老翁則會帶著眾人來到丹閣,之後發現密室和金丹,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了。」

  林子怡皺眉不解,卻也沒說話。

  雨化田繼續耐心解釋道:「至於金丹到底是不是真的有害已經不重要了。皇上不是為了徐本槐修了個道觀麼。雖然徐本槐不常回去,但裡面還是有幾個道童的。到時候讓他們找好時機去向皇上告密,說徐本槐意圖謀害皇上,動搖國本。到時候辛老翁說這藥有害,道童說這藥有害。那這些金丹就是徐本槐的罪證。天子震怒,通緝令傳到各地。我大明朝的疆域哪裡都容不得他。」

  林子怡目瞪口呆聽他講這些,漸漸才反應過來,「啪」地拍他肩膀,「化田兄你好損哦!」

  雨化田神色淡然地將她的手拂開,「這是計謀。」

  林子怡歪頭,「那為什麼只有我乾爹才適合啊?」

  雨化田或許是因為獨自被關了五日實在有些閑,聽到她提問題也並無惱色,繼續說道:「皇上雖然想求長生,但看他從未提到過這方面便可以看出,他是不想讓別人知道這件事的。春耕宴百官在那瞧著,皇上必然會惱羞成怒以妖言惑眾的罪名將辛老翁抓進牢裡殺掉。到時候,普通人自然難逃一死。可辛老翁卻可以透出他是天上來的人,在眾目睽睽中消失。到時候皇上聽說此事,必然會信,對徐本槐的抓捕也會更加緊迫。」

  林子怡指了指自己,「可這些我覺得我也能做到啊。為什麼不讓我來做?」

  雨化田這次倒是解釋得很簡潔,「你蠢。不足信。」

  林子怡:「……」

  林子怡雙臂抱膝,下巴擱在膝蓋上,歪頭看雨化田,「可徐本槐一半魂魄都成魔了,想要抓他不容易吧。」

  雨化田挑眉,「誰要抓他?聽辛老翁說,他除了煉丹捉妖畫符之外也不會別的,通緝令下,只要你呆在京都中,他沒機會靠近你。」

  說完,雨化田一愣,不知道自己怎麼這麼順口說出讓她留在京都的話。

  「我哪能一直呆在京都裡,燒雞雖然蠻好吃,但老挨雷劈。」林子怡低頭看著鞋尖,「徐本槐手裡現在已經有六個魔器了,賭贏了我就能全拿走歸隱山林老老實實當山花。輸了的話……他的目標是我,你武功厲害,趁機逃了就好。」

  雨化田還沒有來得及回應,就聽到有人聲音略帶試探般問道:「打擾二位?」

  雨化田淡淡瞥過去一眼,將林子怡扯到身後,並未回應他的話。

  林子怡被猛地一扯一時失了平衡,她扶著雨化田的肩膀,探出頭來,沒想到這裡居然還有別人,愣了一下,下意識問道:「你哪嘎達冒出來的?」

  那人似乎聽不懂她在說什麼,略略困惑一下,但隨即將這疑問拋到腦後。

  他看到她們對他的話有所反應,不由得長舒一口氣,抱拳,自我介紹道:「在下司空摘星。不知二位可曾見到過一個長著四條眉毛的男人?」


第二十九章

  來人長相平平無奇,衣著打扮也沒什麼特殊,看起來就是個不起眼的普通人。

  然而普通人出現在這裡就實在有些耐人尋味了。更何況長於易容盜術,人稱「偷王之王」的司空摘星,又怎麼會是普通人。

  雨化田雖然在萬貴妃身邊當差,但江湖消息他也未曾遺漏過。畢竟消息掌握得越多,越有利於他想做的事情。所以司空摘星是何人,他自然知曉。

  雨化田在腦海中轉過許多念頭,面上卻不露分毫。

  他面色平淡,正要和司空摘星交談幾句,卻聽到林子怡低聲說:「這個人好厲害啊。」

  「哦?」雨化田壓低聲音回應她,微微有些訝然,「哪裡厲害?」

  以林子怡的涉世程度來說,她應當是沒有聽說過司空摘星的。而單就看著眼前這人,無論哪裡也只會讓人覺得這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

  所以,林子怡能看出司空摘星厲害,實在讓雨化田感到驚訝。

  「名字呀!」林子怡仿佛不理解他為什麼感覺不到,重複道:「摘星誒!我去過天庭我都不敢說能把星星摘下來。他這個名字好莽的。」

  雨化田:「……」

  雨化田覺得,有著林子怡的思路能和他對上這種想法的自己傻透了。

  司空摘星也不知道有沒有聽到他們兩個人的交談。

  他站在一邊,眉目間隱有焦慮之色,忍不住又問道:「他叫陸小鳳,二位真的沒有見過麼?」

  林子怡見他著急,連忙搖頭回答,「我剛來不久,就只見到了化田兄。你說的那位陸小鳳,我沒見過。化田兄你這幾天有見過麼?」

  「我亦未曾見過。」雨化田沉穩搖頭,看司空摘星丟下一句「多謝」便想施展輕功要走,他出聲攔道:「這畫中世界虛虛實實,幻境奇多,你若是亂走反而會陷入險境。倒不如留下來,一起等你的那位朋友。」

  司空摘星搖頭婉拒,「留在這裡我雖安全,但我的那位朋友卻有幾率落入險境,我得去找他才行。」

  雨化田不方便再極力挽留,聽到他這樣說,就只是微微一笑,手肘卻輕輕頂了頂林子怡的腰。

  林子怡本來還一副事不關己的神游模樣,領會到雨化田的暗示,回過神對司空摘星說:「化田兄被關在這裡多日從來不曾見過你和你的那位朋友,而你們同樣沒見過他,也就是說這個畫中並不是只有這一個空間。如果你繼續像無頭蒼蠅那麼找下去,說不定就會和你的那位朋友擦肩而過,又怎麼及時去救他。倒不如留在這裡,一起想個辦法。」

  她躲在雨化田的身後,兩隻手拍在他的肩膀上,對司空摘星安撫一笑,「不是我跟你吹,雖然長相一般,但我家化田兄可聰明了。有個說法是怎麼說來著?啊,對了,人醜就該多讀書。化田兄一看就才高八斗。」

  雨化田:「……」

  司空摘星一時分不清林子怡這是在誇還是損,他仔細瞧著雨化田,即使以男人的眼光來看,也覺得他面容極是俊美。一舉一動透著沉穩,應該不是平凡之人。

  他微搖頭,笑著說:「姑娘真是說笑了。」

  雨化田將林子怡搭在他肩膀上的兩個爪子拿下來,讓她站在原地,憑空用手指畫了一圈,冷淡地說:「你就站在這。不許越過這個圈,也不許說話。」

  林子怡白了他一眼,坐在地上不滿道:「當我唐僧啊,還不讓我出這個圈。當年大聖好歹還拿個金箍棒畫呢,你就拿手指頭畫,還不著地。一點誠意都沒有。」

  不過說起畫圈,林子怡倒是想起來從前的事了。

  東土大唐來的聖僧按照佛祖的指示,將孫悟空從壓了五百年的五行山中解救了出來。自此,當年的齊天大聖成了護送唐僧去西天取得真經的徒弟。

  這是五百多年後,林子怡得空去辛老翁家中時,特意繞遠路去五行山上,發現景色依舊殘敗而故人早已不見時,辛四娘對她說的。

  那個時候林子怡悶悶地吃著自己原本想送給那個猴子特地挑出的好水果。一方面覺得五行山附近荒涼鮮少人煙,他能從那裡走出實在再好不過。可另一方面又覺得,若是早知道他會出來,她早點下山就好了,哪怕趕上他破山而出,慶賀一下也行啊。

  不過林子怡也不確定那個猴子還記不記得當年想推山放他出來的小白貂。

  林子怡的修行小有所成,她爹想了想,還是同意讓她下山歷練。

  下山的機會實在難得。

  林子怡並不急於去凡間找那個書生,而是選擇遊歷山水,長長見識。

  這一遊歷,就正好撞見了護送唐僧西天取經的孫悟空。

  她那時懷裡捧著剛從樹上摘下的紅果,悠閒地哼著小調,一抬頭就看見孫悟空蹲在岩石上,懷中抱著金箍棒,一雙眼靜靜望著她,似乎在審視什麼。

  怔愣了半天,林子怡磕磕巴巴說:「大聖你的虎皮裙好趕時髦啊。」

  「你緊張什麼。」孫悟空「噗嗤」笑出聲來,懶洋洋舉起一隻手算是打招呼,「好久不見啊。小白貂。」

  「哦哦哦,好久不見。」林子怡呆板地回應了一聲,忽然反應道:「不對,我現在可是人形啊。你怎麼看出我來的?

  「我有火眼金睛。」孫悟空簡潔地回答,卻也沒解釋那是什麼東西。手指向林子怡勾了勾,示意她過來。

  林子怡曾聽四娘講過火眼金睛。所以對孫悟空能看出來她是白貂,她並不吃驚。

  可是,白貂妖雖然比較低調默默無聞,但畢竟也不算太少。他怎麼就能一眼看出來哪個是她自己呢?

  林子怡百思不得其解,但還是捧著果子向孫悟空走去。

  孫悟空從她懷中勾出一個紅豔的果子出來,往口中一咬,聲音清脆,卻令他的臉瞬間扭在了一起仿佛凝固一般。他緩了半晌,才慢慢問道:「……這個果子怎麼這麼酸?」

  林子怡眨眨眼,自己拿起一個果子也咬了下去,「真的很酸嗎……嗚哇,超酸,這什麼鬼。」

  孫悟空頓時忘記自己剛剛也被酸到的樣子,對著林子怡無情地嘲笑起來。

  林子怡想要將這些酸得簡直能灼燒喉嚨的果實扔掉,孫悟空卻眼明手快地撈了幾個放在手中,像雜技般隨意地向上拋著,又分毫不差地接住。

  林子怡不解,「你喜歡吃這麼酸的麼?」

  「不。」孫悟空小口小口地繼續啃著那個他只咬了一口的紅果,眼中閃爍著惡作劇的光,「我覺得二師弟可能喜歡吃。」

  林子怡從辛四娘聽到的關於齊天大聖的近況已經是幾年前了。她只知道孫悟空護送唐僧去西天取經,卻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多出了個二師弟。

  不過那些與她無關,她也不太在意。

  林子怡慢吞吞問道:「你不守在唐僧身邊沒關係麼?」

  「我感受到附近有妖氣就過來查看一下。師父身邊有沙師弟他們看著,離開一會沒關係。」孫悟空抻著懶腰,兩隻眼睛緊緊盯著她,「我還以為是為了師父而來的妖怪。」

  「你師父那麼搶手?」林子怡詫異,喃喃道,「連頭髮都沒有的凡人……妖界的審美觀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孫悟空忽然捂著肚子笑了起來。

  林子怡不知道自己哪句話戳了他笑點了,也沒去理會,只是好奇地問道:「來搶你師父的女妖怪真的非常多麼?」

  孫悟空努力板出一副正經臉,「男女妖怪都挺多的。」

  林子怡震驚,「男女通殺誒。你師父,你師父真是……好強啊。」

  孫悟空頭倚在金箍棒,看她,「你不知道那些妖怪是沖著我師父的肉去的麼?」

  「肉?!」林子怡不知道想了些什麼,臉竟慢慢紅了起來,羞恥地捂住臉,難以置信般低喃道:「世間竟有如此淫//亂之事。」

  孫悟空:「……」

  總覺得他們兩個講的似乎不是同一件事。


第三十章

  孫悟空用了半刻鐘向林子怡解釋清楚了「人肉包子」的肉,和「林子怡想像中」的肉有什麼不同。並且聲明那些妖怪抓了唐僧只是為了吃肉達到長生不老的目的,當然也不乏覬覦他師父美貌的,但那畢竟是少數。

  林子怡似乎對不符合話本發展的劇情頗感失望。

  她歪歪頭,倒是有些不解,「可是,妖本就會比凡人長壽許多,又何必費這麼多事偏要吃他,反而提早在你的金箍棒下斷了性命,不是得不償失麼?」

  孫悟空眯眼望著她笑,「你這個小妖怪倒是知足。」

  他從岩石上輕鬆躍下,金箍棒在手中轉了兩圈,才緩緩說道:「可是這世間還是有許多妖偏偏喜歡自不量力。」

  孫悟空忽然彎腰湊近她頸邊嗅了嗅,皺起眉頭,喃喃道:「不是這股妖氣。」

  林子怡沒好氣地推開他的頭,不滿道:「你屬狗的麼在聞什麼啊。你不要把妖氣說得跟體臭一樣好不好?搞得我很尷尬誒。」

  恩?屬狗的猴?

  林子怡意識到自己仿佛說了個梗,笑眯眯地問孫悟空,「大聖你屬什麼的啊?是屬猴麼?」

  孫悟空似乎在想些什麼,一邊沉思一邊隨口回答道:「我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哪有什麼生肖屬相。」

  「你從石頭裡蹦出來那年就可以算作你出生嘛。十二生肖裡都有你的種族,你還不珍惜,好浪費。」林子怡指指自己,「我們白貂族沒有入圍十二生肖,我就只能屬羊了。好彆扭的。不過幸好我不屬蛇,我們族裡有個小紫貂提到自己的屬相都嚇得先哆嗦。」

  孫悟空:「……」

  這種亂七八糟的小問題孫悟空從沒有注意過,一時聽說感覺心情很複雜。

  他沉吟了一聲,問道:「要和我一起去見師父麼?」

  林子怡愣了一下,看他一臉嚴肅的模樣不像是開玩笑,就慢吞吞地點頭答應下來,但還是忍不住問道:「我也是妖。大聖你就不怕我去吃掉你師父啊。」

  孫悟空將手中的一個紅果塞到她口中,笑著說:「比起我師父的肉,我覺得你會更喜歡吃這個。」

  林子怡將那紅果「呸呸」吐出來,「淨扯淡。我更愛吃雞腿。」

  唐僧師徒休憩的地方就離這個小山坡不遠。

  林子怡亦步亦趨地跟著孫悟空,順著斜坡下滑再走上幾步,就看到了正盤腿坐在地上雙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詞的唐僧。

  行李和白龍馬都在,卻不見孫悟空所說的豬八戒和沙僧。

  孫悟空喚了一聲「師父」,緊接著問道:「八戒和沙師弟呢?怎麼不在師父身邊?」

  唐僧聞言睜開雙眼,神色淡然柔和,語調沉穩卻字字清晰地回答道:「八戒去附近的農家化緣遲遲未歸,悟淨心憂,便在附近尋他。」

  孫悟空皺起眉頭,「八戒一定是在哪裡躲懶。沙師弟也不該離開師父身邊才是。」

  唐僧搖頭微笑道:「無妨。他剛走不久,片刻即歸。」

  他的目光落在孫悟空旁邊的林子怡身上,眼含疑問,輕聲問道:「不知這位女施主是?」

  林子怡抬頭看了看孫悟空的臉色,神態自然地回答,「啊,我在這山間迷了路,遇到猛獸。幸得這位除了五官都長毛的好心人相救。精神實在疲憊,便想跟來找個安全的地方休息。」

  被稱作除了五官都長毛的孫悟空默默瞪了她一眼。

  林子怡踮著腳一臉慈祥地摸了摸他的頭,「毛多好。有福氣。」

  孫悟空:「……」

  孫悟空握著金箍棒控制住自己不要在師父面前一棍子掄死她。

  唐僧含笑望著他倆互動,並未想過他倆相識。只覺得自己這位徒弟平日裡不近人情,其他人見他,又覺得他似是妖邪,戰戰兢兢不敢靠近。

  所以,唐僧見林子怡毫不顧忌他這個大徒弟的長相,肯與他親近,不由得對她多了幾分好感。

  然而靜謐了還沒有多久,就看見沙僧慌慌張張跑來,焦急地喊道:「師父!大師兄!二師兄被妖怪抓跑了!」

  林子怡:「……」

  不是都抓妖的麼?這怎麼還有人被妖抓走了?

  沙僧並沒有注意到林子怡,只顧著滿臉焦急地看著師父和大師兄。孫悟空倒是顯得很淡定,背過身一臉無所謂地說:「八戒一定是死性不改才又被妖怪騙的。讓他吃吃苦頭也好。」

  唐僧不贊同地搖搖頭,微微沉聲,「悟空。」

  孫悟空無奈點頭,問沙僧,「你看清那個妖精帶八戒去哪裡了?」

  沙僧點頭,「看見了。我怕被那妖怪發現,一路跟她去了山洞,才跑回來。」

  孫悟空點點頭表示瞭解。將一旁發呆的林子怡拽到唐僧身邊,用金箍棒畫了個圈,將他們兩個人連帶行李全都圈了起來,囑咐道:「只要在這個圈裡,其他妖魔就無法靠近,師父不用擔心。若是出了圈,定然會有危險。切記。」

  林子怡:「……」

  林子怡:「道理我都懂,但你把我圈起來是為什麼啊?」

  孫悟空不答,只是認真看著她,低聲說:「幫我保護好師父。」

  林子怡目送孫悟空和沙僧遠去,納悶地蹲在一邊。

  唐僧微笑著安撫她,「女施主不必怕,我這個徒兒還是有些本領的。」

  林子怡含含糊糊地應著,頗為糾結地看著一臉淡然的唐僧。

  她是不會怕什麼妖怪的啦。但她怕唐僧知道了她是妖會怕啊。

  她拿出一個孫悟空臨走前塞給她的紅果,遞給唐僧,「吃點果子充充饑?可甜了。」

  唐僧微笑接過,輕咬一口,頓時整張臉都僵在了那裡。

  林子怡眼光閃閃地看著他,「甜麼?」

  唐僧:「……」

  他在出家人不打誑語和不辜負女施主期待之中掙扎了許久,慢慢選了個折中的答案,「……還好。」

  林子怡笑得意味不明,「沒事。就當吃口酸的壓壓驚。」

  兩個人沒什麼好交流的,就只是沉默地等著孫悟空救豬八戒回來。

  然而沒等到孫悟空,卻看到有一少女挽著鬢角,款款走來。

  唐僧一直閉眼念著佛經,妄圖驅散口腔中酸到頭疼的味道,並沒有注意到那個少女。

  林子怡小口小口啃著紅果,就看到那個少女走到附近,極其浮誇且做作地往地上一摔,「哎喲喲」起來,妄圖吸引唐僧的注意力。

  林子怡忍不住,「……出家人沒錢的。你不要在這裡碰瓷,沒前途。」

  少女:「……」

  少女不動聲色地瞪了她一眼,繼續嬌聲哀叫道:「奴家摔到了,請聖僧扶奴家一把。」

  唐僧睜開眼,似乎才注意到那個少女,難得吃驚了一下,卻是連忙閉上眼睛,更快速地念起了佛經。

  那少女似乎有些不解,但碰了釘子脾氣有些不好,冷聲說:「都說出家人心慈。難道聖僧就視若無睹麼?」

  林子怡樂呵呵地提醒她,「你成妖還沒多久吧?」

  那妖精心裡一緊,面上略僵硬,磕磕巴巴說:「你,你說什麼呢?奴,奴家是人,哪是什麼妖。聖僧她冤枉奴家!」

  林子怡啃著小紅果,也不惱,只是指了指自己的頭頂,「你的角摔出來了。」

  少女摸了摸自己的頭上的角,忍不住氣紅了臉,站起來指著林子怡道:「你是誰啊?!怎麼老摻和我的事!」

  林子怡嫌棄道:「演技不精還不准人說了。」

  少女:「……我殺了你!」

  說實話,孫悟空畫的圈確實蠻好用的。

  林子怡看著那個少女張牙舞抓地撲過來,卻被一個無形的東西擋住,無論她用角怎麼撞都撞不進來,最後那一下甚至用力過猛反被彈了回去。

  相比起林子怡的淡定,唐僧就害怕了許多,口中一直念叨著佛經,仿佛能召喚出佛祖下來救他。

  那個少女氣喘吁吁地躺在地上,一臉不甘心地瞪著林子怡。

  等她歇好想要再來挑戰時,旁邊卻突然多出了個身著黑衣的女子,看著她冷冷說道:「我就知道憑你什麼都辦不成。」

  那少女吐出一口氣,回她一個冷笑,「那你來。」

  黑衣女子也不在意,手指拂過鬢角,露出一抹嬌豔的笑容,輕輕對唐僧說:「聖僧的三位徒弟都在我洞裡做客,不知聖僧可有興趣一同前來?」

  唐僧聽到此話,猶疑地睜開雙眼,然而話都沒說,就被林子怡搶白道:「他沒興趣。」

  「哦?」那女子望著她,笑意盎然,眼光卻是冷冷,「我還不知,什麼時候聖僧身邊還多出了一個喜歡多嘴的妖。」

  唐僧聞言驚恐地望著林子怡,「你是妖?!悟空怎會讓我與妖同在一起。」

  「那就說明我無害嘛。」林子怡連忙保證道,「你放心,我對禿驢不感興趣。尤其是你這種長得磕磣的。」

  唐僧:「……」

  林子怡將手中最後一個紅果遞過去,「看把你嚇的,吃口酸的壓壓驚?」

  唐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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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辛三娘提著衣裙匆匆忙忙趕往廟宇中,不清楚辛老翁忽然叫她下凡來是有什麼要事囑託。

  她是辛老翁十九個女兒中,目前唯一成仙的。因為天庭規矩嚴明,她鮮少下凡探親,所以並不清楚家中發生了何事,會讓辛老翁如此急於催她下凡。

  門環叩在木門三下,十四娘便腳步輕盈地跑來開門。

  辛三娘和辛十四娘雖然許久未見,但只是寒暄了幾句,十四娘便帶著她往後廂走去。

  辛老翁站在一棵金梨樹下,面無表情,令人分辨不清他在想些什麼。

  待到十四娘離開,三娘躬身請安,他才淡淡說道:「三娘,你可還記得林子怡?」

  三娘一愣,笑著道:「自然記得。她幼時還常常吵著要我幫她推秋千,明明自己怕得不行,卻偏要和四娘逞能。」

  辛老翁歎息一聲,「我認她做乾女兒,背地裡卻做了對不起她的事。實在慚愧。」

  辛三娘記得林子怡是個小白貂,偶爾和她們的狐狸原形混在一起時,還有人將林子怡認錯過。

  辛四娘和林子怡的脾氣最和,兩個人時常混在一起,還曾因為拔過上一任郡君的頭髮被辛老翁狠狠責駡過。

  辛三娘當時比她們年長,看著她們惡作劇也只是無奈苦笑。

  辛三娘總是將林子怡當作自己親妹妹一般疼愛,從未有過偏頗。

  她聽到這話,忙問道:「爹你做了什麼?」

  辛老翁卻不肯答,只是將手中的兩個金梨放到辛三娘手中,語調沉沉,「你一定要將大聖爺請出來,要他去救林子怡。」

  辛三娘訝然,「這,大聖成佛以來便不肯管這些凡塵俗事,我又如何請得動呢?」

  「你若說救林子怡,他或許會去。」辛老翁負手而立,遙望蒼穹,「你應當記得,五百多年前在天庭,若不是鬥戰勝佛有意回護,林子怡怕是早就魂飛魄散了。」

  辛三娘聞言有些黯然。

  林子怡仙根純淨,若不是因為那件事,她怕是早就能飛升與辛三娘一同為仙,又何至於落到如今這種地步。

  天庭最近要擺宴慶祝王母娘娘的生日,三娘負責採辦,便找了個理由和七仙女們一同下了凡。

  凡間自是不能久待。

  辛老翁不肯說他做了什麼事,辛三娘也無可奈何,只得手捧兩個金梨,就這樣回了天庭。

  林子怡雖然將三娘當姐,也十分敬愛她,但大抵還是年齡之間的隔閡。林子怡身邊無論發生什麼事,比起同她說起,林子怡更愛與辛四娘說。

  所以辛三娘當時在天庭上,聽昔日的齊天大聖在回護一個小白貂時,內心是十分驚奇的。

  而此番,她更是摸不准,只用兩個金梨和一個林子怡的名字,能否請得動鬥戰勝佛。

  鬥戰勝佛的府洞離天庭很遠。

  辛三娘將宴會中所需的東西大概安排好,便腳踩輕雲飄然而去。

  成佛者的居地總是無比清淨,與之相比,天庭雖然多是仙家聚集,卻實在太過繁華喧鬧。

  辛三娘也是第一次來到鬥戰勝佛的洞府,她原本以為按照從前齊天大聖的性子,這門前也不該如此冷落才是,卻未想到這邊如此清寂,放眼望去只有一個面容俊朗的少年坐在門前,正目不轉睛地瞧著她。

  辛三娘蓮步輕移,柔聲問道:「鬥戰勝佛可在裡面?小仙辛三娘有事想要拜訪他。」

  那少年眼珠子轉了轉,簡潔地答道:「鬥戰勝佛去參加如來佛組建的辯法大會,不知何時回來。」

  辛三娘一怔,實在想不出鬥戰勝佛會去佛會的樣子。她輕咬下唇,有些焦急地說:「小仙真有重要的事,想要求助於他。你真的不知道他何時回來麼?」

  「不知。」那少年冷淡回答一聲,卻問道:「你有何事?不如等他回來時,由我轉達。」

  辛三娘猶豫了幾番,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天庭擺宴,她脫身不開,不可能時時刻刻守在這邊。而佛會的地點一向遙遠,她這種小仙是不允許進去的。想來想去,她也只能託付給眼前這個少年。

  辛三娘從懷中掏出那兩個金梨,小心翼翼遞到他手中,「鬥戰勝佛若是回來了,便將這兩個金梨交給他,並告訴他,林子怡有難,希望他來救助。」

  那少年表情有些怪異,慢吞吞地重複著,「林子怡?她怎麼了?」

  辛三娘並未注意到,只是搖頭,「我只知道她被仇家抓了起來,恐有危險。」

  那少年挑眉,並未多說。

  待到辛三娘遠走,那少年抻起懶腰,竟在轉瞬間變作了鬥戰勝佛的模樣。

  孫悟空對那勞什子的法會不感興趣,便摘了根猴毛變作他的模樣在那頂著,自己則偷偷摸摸跑了回來,化成少年的模樣在這邊躲著前來拜訪的仙。卻沒想到恰好遇到了林子怡的求救。

  他看著手中的金梨,笑了起來,「果然還是小白貂。這五百多年才睡醒不久,就又惹上了麻煩。看來還是要我去撐腰。」

  夜幕降臨,燭火跳動。

  徐本槐的臉在薄弱的燭光中,顯得更加猙獰。

  他懶懶地抬眼瞧著屋中的訪客,笑著說:「辛老翁深夜拜訪想來是有要事,寒舍簡陋,沒什麼可招待你的。」

  辛老翁不願與他寒暄,只是略帶僵硬地說:「林子怡要請鬥戰勝佛來對付你。」

  「哦?」徐本槐意味深長地拉長了調子,半倚在太師椅中,手指敲著臉頰,「鬥戰勝佛。我記得從前號稱齊天大聖對吧。那個桀驁不馴的猴子,林子怡請得動?」

  辛老翁不答,只是說:「七娘與這事無關,你將她的魂魄還給我。」

  「嘖嘖嘖。」徐本槐慢慢搖頭,「你將此事特地透露於我,以顯誠意,我接受了,可我為什麼要回報給你?」

  辛老翁繃緊臉龐,手掌一翻,似是想要動手。

  徐本槐卻不慌不忙,「你怎麼還是這麼衝動,我若死了,你便再也見不到你的七娘了。」

  辛老翁抿緊唇,卻還是不甘地放下了手。

  徐本槐望著窗外朦朦朧朧的月色,「小白貂若是知道你將這事告訴了我,想必是要傷心死的。連我這個反派的壞人,都有些不落忍。」

  他將視線落在辛老翁身上,似笑非笑,「沒請來吧。」

  辛老翁垂眸不言,仿佛什麼都沒有聽到一般。

  徐本槐手指敲在木桌上,「若是鬥戰勝佛請來了,你又何須出現在這裡忍氣吞聲,早就帶著那猴子殺了我。我一死以那猴子的實力,你不怕找不到你的七娘。正是因為沒請來,你才會跑到這邊想用那個消息炸我一炸。」

  辛老翁像是不願再聽,袖子一甩,便從這屋中消失了。

  「老愛用些小伎倆。」徐本槐吹滅搖晃的燭火,歎口氣,低低地說:「所以,六界之內,我最討厭的便是妖啊。」

  山嶺之中,夜色茫茫。

  辛十一娘看到辛老翁出現,忙迎上去問道:「怎麼樣?」

  辛老翁搖頭,「他房中並沒有畫卷,看來應該是藏在了別處。」

  辛十一娘聞言有些發愁,「他能放在哪裡?跟蹤這幾日,他沒去過別的地方。」

  辛老翁頭疼地揉著額角,「不論如何,是我對不起子怡。大聖請不來,她便只能靠我們了。無論如何,也要將她救出來。」


第三十二章

  林子怡不得不誇讚一句孫悟空畫的圈有多厲害。

  她安然地坐在圈裡,時不時刺上那妖精幾句,直把她們氣得跳腳卻無可奈何。

  唐僧也沒心思念經,盤著腿,一臉放空地看著她們在幼稚地叫囂著「有能耐你進來啊」「有能耐你出來」這樣的話,低低歎了一聲,「阿彌陀佛。」

  那穿著黑衣的妖忽然冷笑一聲,對唐僧說道:「聖僧就不怕這個妖精不安好心,等我們走了之後就吃掉你麼?」

  林子怡不爽起來,「吃東西也要看品相的,不要侮辱我的品味好麼?」

  唐僧:「……」

  那黑衣妖並不理,只是逕自對唐僧說:「聖僧的三個徒弟都在我洞中做客,聖僧不妨信我一次,走出這個圈子。我實在是有事相求才出此下策。」

  唐僧聽到有事相求頓時猶豫起來,卻緩緩搖頭,說:「貧僧出不得。出不得。」

  那妖問道:「為何出不得?是聖僧不肯信我麼?」

  唐僧指著林子怡的手,「這位女施主正抓著貧僧的褲子。」

  黑衣妖:「……」

  黑衣妖怒氣衝衝,「你這妖也太無恥了吧!居然扯出家人的褲子?!」

  林子怡也生氣起來,「你還覬覦出家人的*呢!更無恥!」

  黑衣妖:「……」

  唐僧捂住眼睛,不停念著,「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林子怡納悶,「她覬覦你的*,你捂自己眼睛乾嘛?」

  唐僧:「……女施主休要再用這種說法。你若是再這樣,就算扯著貧僧的褲子,貧僧也要出圈了。」

  林子怡乖巧回答,「哦,那還是算了。你掉褲子耍流氓的場景我不是很想看。」

  唐僧:「……」

  林子怡轉過頭,繼續利用拖延時間戰術和那個黑衣妖撕,她故作鄙夷地說:「連想要什麼都不敢明說,就知道說這種謊。瞧你不起。」

  黑衣妖怒極反笑,「呵。好啊。我就是想把那個和尚切成兩半,一半扔進滾湯沸騰的熱水鍋裡煮熟了吃,另一半清蒸。你能怎麼樣?!」

  林子怡托著下巴,「還清蒸煮,要給你蔥薑蒜調味麼?」

  黑衣妖:「我還蘸醬油吃呢!」

  唐僧神情糾結,「兩位施主,你們……」不要在本人在場的情況下討論怎麼吃他啊。

  林子怡嚴肅打斷他的話,「聖僧你不要怕,她吃不到你的。我保護你。」

  唐僧:「……」

  唐僧欲哭無淚雙手捂臉,低低念著,「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幸而這場無意義的口舌之爭沒有持續多久,就被飄然而來的孫悟空打斷了。

  唐僧內心激動,拉著大聖的手,一遍遍重複,「悟空,你終於回來了。」

  孫悟空眨眨眼,並不清楚發生了什麼,眼一瞄,對林子怡說:「……你扯我師父的褲子幹嘛?」

  林子怡老老實實回答,「怕你師父亂跑。要不是附近沒繩子,我就直接綁著他了。我覺得他身為出家人應該羞恥於自己一動就面臨耍流氓的境遇,所以就扯著了。」

  唐僧:「……」

  唐僧:「……悟空,她也是妖。你為何會讓為師和妖呆在一起?」

  孫悟空無奈笑了一下,對唐僧說:「她是妖。但卻笨得不會害人。」

  如何解決了這次事件不需要多說,總之等到黃昏臨近時,孫悟空將師父他們在附近的農居安頓好,就帶著林子怡上了小山坡。

  孫悟空從懷中掏出兩個金梨丟給她,「路上摘的。下次記得那種紅果太酸,吃得我救人都不在狀態。」

  林子怡吃著金梨,眉眼彎彎,「好甜啊。」

  孫悟空閒不住地蹦到一旁的樹上坐下,低頭看林子怡,說道:「小白貂你接下來要去哪?」

  林子怡思考了一下,「唔……沒計畫好。不過遊歷了一圈也該去找那個書生了。」

  「書生?」孫悟空挑眉問道,「找書生做什麼?」

  林子怡慢吞吞地說:「我要去報恩呀。四娘給我講的話本裡都那麼說的。」

  孫悟空直接道:「俗套。」

  林子怡聳肩,無所謂地說:「反正都要去凡間轉一圈,就順便找找他的轉世報恩嘛。要不然做什麼,陪你們去取經?」

  孫悟空沉默一下,後背抵在樹幹上,雙臂抱胸,情緒不明地說:「你若是跟得上,我也不反對。」

  林子怡訝然抬頭,「真的呀?」

  「假的。」孫悟空面無表情回道,頓了片刻,又說,「不過觀音也沒說過不允許有妖跟著。大不了到了天竺,你在外面等著就是了。」

  林子怡微怔,笑著搖頭,「你師父對我的好感度都要負幾百了。而且一路上吃齋念佛,還得忍受你師父影響我審美觀。我才不去呢。」

  孫悟空的臉龐被樹葉遮擋,一時看不清表情,他閉著眼,過了半晌才笑著說:「也是。本來師父就夠讓我操心的了,若是你跟在後面,那個閒不住的性子主動惹事,豈不是讓我日日不能得閒。」

  林子怡白他一眼,「大聖你說得好像十分瞭解我的樣子。但你肯定錯了,我聰明又聽話,怎麼可能惹事。」

  她想了想,笑著說:「不過你是齊天大聖嘛,一個筋斗十萬八千里的,要是誰欺負我,你要記得給我撐腰。敢碰我一下你就削他臉。」

  孫悟空輕笑一聲,不再多言。

  晚風涼爽,吹動著她的髮絲。

  林子怡望著遠處的火燒雲,發了會呆,才慢悠悠地說:「說起來,我也看了五百多年的火燒雲了啊。」

  孫悟空顯然不理解她突如其來的感慨,整個人穩穩趴在樹枝上,也順著林子怡的視線望向天空,嘴裡嘟囔著,「這東西有什麼好看的?」

  五行山下五百年,他日日瞧著這片天空,也沒覺得瞧出什麼特別的東西。反而被膩得下了山也不想抬頭看上一眼。

  林子怡伸出一隻手,向天空抓了抓,似乎想要拿到什麼,「大聖我不會飛誒。」

  孫悟空一愣,「什麼?」

  「大聖。」林子怡望著天空,「我想摸摸看那片雲。」

  話音剛落,孫悟空便招來筋斗雲,拉著林子怡直直地飛上了天。

  林子怡死死扯住孫悟空的衣角,瞪大雙眼,似乎極為驚駭。

  孫悟空抽空低頭看她一眼,「……你這是什麼怪表情。不是你說要上天的麼?」

  林子怡畏懼地向下望了一眼,立刻閉上眼,磕磕巴巴,「我還沒有心理準備,誰知道你說飛就飛啊!而且我活在陸地上五百多年,這是第一次飛,你用這個速度,簡直就像大哥吃飯不擼串不吹牛不吃穿貂老妹兒剝的蒜一樣可怕好麼!」

  孫悟空:「……」

  孫悟空感慨,「我怎麼記得五百年前你腦子還不這麼迷。」

  林子怡:「……咬你哦。」

  筋斗雲很快便帶著他們來到雲端之上。

  林子怡立在那裡,手邊拂過微雲,表情微妙。

  孫悟空兩手交叉,撐著後腦勺,閑閑問道:「你又怎麼了?」

  林子怡沮喪,「四娘騙我。她明明告訴我雲是軟綿綿,能吃的。白雲是藕味,火燒雲是醬豬蹄味,烏雲是黑芝麻味的。我還想嘗嘗看呢。」

  孫悟空:「……」

  聽起來一點都不好吃,感覺簡直糟透了好麼。

  好在林子怡沒有繼續糾結這些,抬頭問道:「再向上就是天界了吧。」

  孫悟空看了她一眼,「想上去看看?」

  林子怡搖頭,「就是忽然想起三娘前段時間飛升,現在應該位列仙班了。我爹說我有仙根,若是再修煉個兩三百年,說不定也能成仙。」

  孫悟空坐在筋斗雲上晃著腿,不屑一顧,「仙有什麼好的。你想成仙?」

  「也不是太想。」林子怡歪著頭,面上有些困惑,遲疑地回答,「三娘說天庭裡這不讓幹那不讓幹,蠻無聊的。可是成仙似乎身份上挺好聽。你看,別人現在稱呼我白貂妖,我若飛升,別人就會稱呼我為白貂大仙了,聽著檔次就不一樣。」

  孫悟空曲起一條腿,手托下巴壓在膝蓋上,看她,「成妖成仙,你不還是小白貂。」

  林子怡想了想,搖頭否定道:「是妖我不會飛啊。成仙的話,我就是個會飛的大白貂了。」

  孫悟空悠悠地說:「你知道鼯鼠飛起來什麼樣麼?」

  林子怡:「……」

  孫悟空望著看不到盡頭的遠方,繼續悠然地說著,「況且,你若是想飛,我帶你就是了。」

  回憶至此戛然而止。

  林子怡有些茫然地看著幻境中的景象,似乎在她不注意的時候由春又變作了冬。

  雨化田和司空摘星已經對這種變換習以為常,兩個人坐在梅花樹下,表面看起來是在十分愉快地交談著。

  他們在說什麼,林子怡不怎麼感興趣。

  因為她清楚,除非徐本槐將他們從這個空間裡放出來,否則想要從內部找到出口的可能性並不大。更何況這裡只有幾個凡人,和一個散了大半部分修為的妖。

  林子怡忽然想起,孫悟空成佛之後,站在天庭的大殿上,望著她被天兵壓跪在地,無奈苦笑著對她說:「你想飛,怎麼不同我說一聲,就自己來了。」

  林子怡揉著眉心,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又想起這件事。

  她正有些頭疼,卻聽到有人朗聲喊道:「姑娘?」

  林子怡怔了怔,往聲源方向看去,只見一個衣著頗有些狼狽的男子正對著她笑。他的鬍子看起來很有特色,修整得精緻,看起來有點像眉毛。

  她一時覺得這個長相與印象中的某個描述相符,卻又一時想不起來,只好遲疑地問道:「你是?」

  那人目光燦燦,舉手投足極是風流的模樣,微微一笑道:「陸小鳳。四條眉毛的陸小鳳。」


第三十三章

  陸小鳳和司空摘星被關進這個畫裡,不是因為什麼陰謀詭計,也不是別人有意為之。

  而是純粹因為好奇心過剩和運氣不好,以及占了極大部分的作死。

  他們那日剛解決了一件麻煩事,悠然在客棧的屋頂飲酒,就看到一個身著道袍臉有傷疤的道士,坐在客棧小院擺設的小桌前,緩緩展開一幅畫卷,對著月光細細地看。

  陸小鳳和司空摘星見過的名人字畫不少,今日又只想暢飲不管其他,所以他們兩人本來是不感興趣的。

  只是那幅畫並不普通。

  陸小鳳抿著酒杯中甘醇的美酒,眼神一瞟,竟看到那幅畫裡的人物動了起來。

  他眉毛輕挑,凝神看去,發現那幅畫裡的人物一會變成了紅衣撐傘的女子,一會又變成了衣著華貴的男子。畫中人物惟妙惟肖,實在精巧。

  「於是,陸小鳳和我就打算趁那個道士急著出門,把畫落在房間裡的時候,偷偷潛進去,把玩一下。」司空摘星唉聲歎氣地說:「哪曾想,我們剛打開畫卷還沒看出什麼名堂,就忽然出現在這麼個奇奇怪怪的地方了。」

  陸小鳳整了整衣領與袖口,才介面道:「這個地方或許是懂得奇門遁甲的高人設置的迷陣,又或許這裡被灑滿了令人產生幻覺的迷藥。總之,呆在這裡這麼久,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什麼是真什麼是假。」

  司空摘星跟他開玩笑,「這裡什麼都可能是假的,但向你投懷送抱的那個女人,一定是真的。有女人向你投懷送抱,你居然躲得比我還要快。」

  陸小鳳聞言不由苦笑起來,「我倒寧願那個是假的。我實在招架不住太過熱情的女孩子。」

  陸小鳳和司空摘星第一個見到的活人不是林子怡和雨化田,而是畫中那個穿著紅衣,手拿紅傘的女子。

  他們那時正對這個未知的世界感到十分迷茫,那個女子就忽然出現在了他們的視線範圍內。紅傘遮住了她的半邊臉,只露出尖尖的下巴,卻更加吸引人。

  陸小鳳一邊心下防備,一邊帶著「搭訕問路套情報從不失手」的笑容,緩步靠近。

  然而他的問話還沒說出一個字,就被那個姑娘突然抱上來的舉動攔腰折斷了。

  起初他還有些發懵,沒理解這是怎麼回事。但很快,他就發現這個姑娘雙臂環在他腰的擁抱力量大得驚人,似乎想要將他的脊椎骨生生折斷。

  司空摘星慢悠悠地走過來,「果然還是你陸小鳳。就算是這種地方,也有漂亮的女孩子向你投懷送抱。」

  陸小鳳緊皺著眉頭,低聲問道:「姑娘,你這是做什麼?」

  她回應給他的只是漸漸縮緊的擁抱。

  陸小鳳幾乎要被這一下勒斷了氣。他運氣用內力將這個姑娘震開,卻留了三分餘地。

  饒是如此,那個姑娘也被震得後退幾步。然而她只是僵直了一瞬,又繼續向陸小鳳撲了過去。仿佛並不打算就此罷手。

  陸小鳳聳肩,指著自己被抓破的袖子,「她不知道為什麼一路追著我,甩開就又撲上來,仿佛一點都不知道疼,看得我都於心不忍了。後來,實在自顧不暇,就和司空摘星走散了。」

  司空摘星樂了起來,「你那個總帶著的大紅披風呢?」

  陸小鳳唉聲歎氣,「逃的時候被她扯掉了。出去之後又要置辦一條新的。」

  說完,陸小鳳似乎想起什麼,有些奇怪,「不過,我見到這位子怡姑娘之後,她就沒有再跟上來了。」

  一直聽著他們敘述來龍去脈的林子怡「唔」了一聲,猜測道:「應該不是我的原因,而是你恰好進了兩個空間的分界點,而她不能出那個空間吧。」

  陸小鳳放棄般搖著頭,「這個地方怪異得很,我是搞不清楚了。」

  雨化田低聲問道:「有沒有什麼頭緒?」

  林子怡一條一條列舉著,「她不是幻覺,行為有些異常,且身著紅衣,在徐本槐手中。我是有個猜測,但不太清楚是不是對的。」

  雨化田頷首,「但說無妨。」

  林子怡慢吞吞地說:「辛老翁的女兒都愛著紅衣,我猜,畫裡的那個,應該是七娘。」

  是辛老翁口中,那個為了個凡人負心漢闖進地府,被打散魂魄的不省心的七娘。

  也是辛老翁選擇和徐本槐合作坑她這個乾女兒的原因。

  林子怡和七娘並沒有交情,甚至見都沒見過。

  七娘出生時,林子怡就陷入了五百年的長夢之中。等到林子怡大夢初醒,七娘的魂魄已經散了。

  所以所有關於七娘的資訊,她都是從辛老翁那裡聽來的。

  比如說,七娘是個性格溫婉,卻心志堅韌的狐妖。

  比如說,七娘和凡人相戀,被其辜負仍舊癡心不悔。

  比如說,辛老翁覺得七娘與她十分相似,總希望能引起她的共鳴,盡心盡力去找尋七娘。

  林子怡當年所做之事,辛老翁也是在她沉睡之後,聽到四娘提過幾句。

  具體發生了什麼,辛老翁也是一知半解,但這並不妨礙他自己去想出個前因後果出來。

  七娘為了負心漢敢闖地府,無異於是傻。

  可四娘卻經常歎息著,覺得林子怡要做的事比七娘還要傻。

  陸小鳳拍了拍腹部,有些納悶,「說來也奇怪,呆在這裡應該有幾日了,也被那個女人追著跑了許久。我居然一點都不餓,也沒有其他感覺。」

  司空摘星後知後覺摸了摸肚子,「啊,我也是。」

  雨化田只是站在一旁沒有說話,想來早就預料到了這點,也有所猜測。

  司空摘星在和雨化田交談時,確信雨化田是知道他「偷王之王」的名號,也知道「四條眉毛」的陸小鳳,可他卻還是搞不清楚雨化田是做什麼的。

  他只覺得雨化田習過武,舉手投足間的沉穩,與言談隱露的傲然,都在說明他不是一個平凡的人。或許他不屬於這個江湖。

  但雨化田既然不願意透露身份,司空摘星也沒有強逼的興致。相逢一場,只當是有緣的朋友,至於對方是什麼身份,又有什麼要緊。

  陸小鳳顯然也是這樣想。他聽到雨化田的名字之後,就只是微笑著寒暄一句,沒有多言其他。

  林子怡換了個姿勢坐在地上,沉吟一下,才說道:「我覺得,畫裡的時間是靜止的。人呆在裡面會被同化,也會靜止。」

  陸小鳳疑惑不解,動了動胳膊,「子怡姑娘你說這話,我就有些聽不懂了。人怎麼會靜止呢?我還是能動啊。」

  林子怡猶豫了一下措辭,一時不知該如何去說,「也不是說這種表面上的靜止,而是身體內部的。你摸摸看你的胸口。」

  陸小鳳依言而行。

  林子怡接著問道:「你是不是感受不到心臟的跳動?」

  陸小鳳喃喃道:「確實感受不到。」

  林子怡:「……你摸得是右胸口。」

  陸小鳳笑起來,「子怡姑娘,你的表情實在太嚴肅,讓我緊張得左右不分。」

  林子怡揉了揉臉,轉過頭問雨化田,「現在表情是不是比剛才好些了?」

  雨化田仔細端詳了一下,下結論,「都蠢。」

  林子怡:「……」

  陸小鳳摸著自己的左胸口,只覺得那裡寂靜一片。

  雖然事實如此,陸小鳳卻還是對林子怡所說,有些將信將疑,覺得這實在是太過奇怪。

  林子怡思考了片刻,忽然抬頭問雨化田,「化田兄你有帶刀或者匕首什麼的麼?」

  雨化田從懷中掏出他帶進來毫無用武之地的暗器,原本想要直接丟給她,卻又覺得她那個笨手笨腳的模樣應當是接不住的,便彎腰遞給了她,問道:「你要做什麼?」

  林子怡接過暗器,看了看上面的尖刃,竟想也不想就往胳膊上劃去。

  陸小鳳飛身過去兩根手指穩穩夾住暗器,林子怡用了點力氣,卻不動分毫。

  陸小鳳搖頭,「子怡姑娘這是做什麼?」

  林子怡不解,「沒做什麼啊。就是劃一下,你鬆手。」

  陸小鳳無奈,「那我就更不能鬆手了。」

  林子怡望了他一眼,拿著暗器的手絲毫沒動,卻直接抬起胳膊在露出的尖刃上劃了一下,瞬間便割開一個不大的傷口。

  林子怡痛得倒吸口氣,但還是得意洋洋地說:「傻了吧。」

  陸小鳳:「……」

  陸小鳳哭笑不得,「你何必和我置這個氣呢。」

  林子怡認真搖頭,「我不是和你置氣。而是要你看。」

  她將胳膊舉起,只見上面雖有傷口,卻沒有預料中鮮血淋漓的場面。即使她低垂胳膊,也沒有血液順著蜿蜒流下。

  林子怡解釋道:「畫中的世界是靜止的。若是人外面的皮囊算是畫卷,那裡面的內臟或是其他什麼,就算作畫中世界,所以也是靜止的。」

  陸小鳳瞬間就明白了林子怡要劃傷自己的用意,雖然理解,但還是忍不住苦笑說:「只要子怡姑娘說一聲,劃在我胳膊上便是了,何必傷了你自己呢。倒顯得我們三個大男人實在無用。」

  林子怡眨眨眼,似乎沒有想到會聽到這個說法,有些懵懂,「可,劃在你身上也會疼的啊。」

  陸小鳳搖頭,微笑道:「我是男人,這點疼不算什麼。更何況,男人總是應該被女人利用的。更何況是這麼可愛的女孩子。」

  雨化田冷哼一聲,「輕浮。」

  林子怡關注的重點卻永遠與眾不同。

  她發懵了一會,似乎並沒有被打動,只是對雨化田納悶地說:「化田兄,我怎麼覺得他們說話風格和我們不一樣啊。江湖人說話都這種風格麼?」

  情話信手拈來技能,若無其事被擋回的陸小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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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雨化田默默收回原本想要阻止的手,在身後握拳。冷冷道:「暗器喂了毒。」

  林子怡:「……」

  林子怡:「……啥?!你喂了毒的暗器還揣懷裡不怕紮到你自己麼?我也不是防毒貂啊,吃個老鼠藥都會死的……」

  雨化田覺得這個問題太蠢,不願作答。

  林子怡低頭看看傷口,不帶希望地問道:「你帶解藥了麼?」

  雨化田不作答,只是丟給她一個素白的手絹。

  林子怡接過手絹,歎了口氣,也明白了答案。

  畢竟雨化田非常自信覺得自己紮不到自己,那暗器紮到別人死不死又和他有什麼關聯呢。所以他身上肯定不會隨身攜帶解藥。

  林子怡將那素白色的手絹蒙到臉上,向地上一躺,兩手交叉在腹部,靜靜躺在那裡。

  過了半晌,雨化田隱忍地問道:「……你在幹嘛?」

  林子怡掀開手絹的一角,露出一隻眼,悶聲悶氣地回答,「你不是扔給我白手絹,示意我自己準備後事麼?」

  雨化田深吸一口氣,覺得自己的脾氣在這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中好了不少。

  他緩緩說:「我是讓你包紮傷口。」

  林子怡看著傷口,倒是覺得無所謂,想著反正在這畫中世界,毒液也不能順著血液蔓延。若是能出去,跟著雨化田回府吃解藥就好。

  她隨口問道:「化田兄這個毒液什麼效果啊?能撐多久?」

  雨化田淡淡答道:「立斃。」

  林子怡:「……」

  林子怡一邊用手絹包裹著傷口,一邊違心地誇讚道:「化田兄你這個毒真是和你性格一樣果敢。」

  雨化田默然片刻,矮下身熟練地為她包紮好傷口,低聲問她,「你不怨我?」

  林子怡苦笑,「我怨你做什麼。我自己劃的。」

  林子怡唉聲歎氣,「想我一世英名,怎麼就會死得這麼草率。牛頭馬面和陸判,還有看門的小鬼差能笑話死我。不過你放心,我就算成鬼了,也能上來找你玩。」

  雨化田:「……」

  總覺得林子怡這個身份,讓他對目前的生離死別實在是嚴肅不起來。

  林子怡從地上坐起來,就看到陸小鳳和司空摘星在那裡笑得仿佛很開心的樣子。

  林子怡不滿道:「我都中毒了誒,你倆笑得這麼開心。」

  陸小鳳手掌撐著臉頰,笑著解釋說:「只是覺得子怡姑娘天真爛漫,甚是有趣。」

  林子怡嘟囔著,「白貂都快成死貂了還天真爛漫。」

  陸小鳳聽不懂她說的白貂死貂是什麼,只是從懷中掏出一個絳紫色的小瓶子,「子怡姑娘不必憂心。我前陣子在琴川結交一名好友,他是大夫,醫術高明,這顆紫金丹號稱能解百毒,子怡姑娘不妨試一試。」

  她將信將疑,接過那個瓶子,懷疑道:「真有那麼厲害?」

  陸小鳳笑著說:「親眼所見。絕不欺瞞。更何況子怡姑娘也沒有別的選擇,不妨賭一賭。」

  「總是讓人賭一賭的,你和陸判估計會很有共同語言。」林子怡倒出金丹,放入口中含糊不清地說著。

  雨化田眼見她咀嚼的動作頓了頓,問道:「怎麼了?」

  林子怡猶豫了一下,搖搖頭,欲言又止,「就是覺得這個味道有點像……不過丹藥的味道可能都一樣,是我多心了吧。」

  陸小鳳盤腿坐在地上,望著周圍的景色由冬轉秋。落葉代替白雪鋪滿大地,梅樹也染上了金秋的落寞。傲然獨立的紅梅花瓣飄落在地,消融於層層重疊的落葉之中,只留下樹枝上幾個孤零零的黃葉。

  即使這裡的世界詭異,令他搞不清楚也看不分明,但陸小鳳態度不變,依舊十分悠然說道:「此情此景,倒讓我想起花滿樓。若是能在百花樓中,與他飲上幾口桂花釀,當是人生一大美事。」

  司空摘星說道:「陸小雞你不夠意思,你們有酒喝,卻不找我。」

  陸小鳳本應該回上一句,但他卻沒有說話,只是愣怔地看著對面走來一名翩翩公子。那人面容溫潤如玉,舉手投足帶著優雅,他堪堪止步于離陸小鳳三尺遠的距離,聲音柔和地叫道:「陸小鳳。」

  陸小鳳吃驚地睜大雙眼,「花滿樓?!」

  然而花滿樓並沒有回應他,只是站在原地對著他笑。

  陸小鳳忍不住站起身想要去問他為什麼會在這裡,眼前卻莫名感到一陣眼花繚亂。他揉揉眼,再一看去,發現花滿樓還是站在那裡,只是背景卻變成了百花樓。

  而花滿樓的對面,是陸小鳳。

  是帶著大紅披風,衣著整潔,神采奕奕的陸小鳳。

  而不是現在這個丟了大紅披風,略顯狼狽的陸小鳳。

  花滿樓笑著對那個陸小鳳說:「桂花釀剛好,你便來討酒喝。」

  陸小鳳低喃道:「這是怎麼回事?」

  林子怡覺得自己嘴巴有點空想吃雞腿,但這幻境卻什麼都沒有,不由咂吧咂吧嘴,心不在焉地回答陸小鳳,「是幻境啊。」

  「幻境?」陸小鳳皺起眉頭,「我知道這裡的景色變換都是假的,可為什麼這裡會出現我和花滿樓?」

  「你和花滿樓出現在那裡也是假的啊。」林子怡托腮說道,「幻境這種東西有很多種。你現在遇到的應該是能按照你的回憶出現的幻境。這種幻境一般挺討人嫌的。」

  陸小鳳長歎一口氣,想想也只能接受這種離奇的說法,認同道:「確實。不過為什麼會能窺見到別人的回憶呢?」

  「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魔器這種東西都講不出個理所當然來。」林子怡安撫他,「沒關係,要是出現你六歲尿床的畫面,我們也不會嘲笑你的。」

  陸小鳳:「……」

  陸小鳳:「怕是要讓你失望了。」

  「沒事沒事。」林子怡顯得十分大度,「如果看到你尿床才真叫我失望。」

  陸小鳳:「……」

  陸小鳳一邊看著幻境中的自己和花滿樓,一邊狀似隨意地說道:「子怡姑娘看起來對這裡頗為熟悉。不但不曾驚慌,還講解得頭頭是道。」

  林子怡眨了下眼,信口胡謅,「因為我祖上經常和這個打交道。自然很懂。」

  陸小鳳好奇,「你祖上是做什麼的?」

  林子怡笑著說:「賣剃刀的。專賣給有四個眉毛的人。」

  陸小鳳意識到被林子怡涮了一通,卻並無不悅,反而爽朗地笑出聲來,「難怪都說女人會騙人。子怡姑娘這樣說,我幾乎都要信了。」

  林子怡卻忽然皺起眉頭,一臉嚴肅地說:「我不喜歡和你說話。」

  陸小鳳第一次聽到有人這樣直白地對他說這話,不由得一愣,「為什麼?」

  林子怡心情複雜地回道:「和你說話總會帶跑我高大上的語言風格。」

  陸小鳳:「……」

  陸小鳳的這段回憶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

  雨化田對此沒什麼興趣,只是坐在地上,時不時瞧上林子怡幾眼,似乎又在估量著什麼。

  而司空摘星對陸小鳳和花滿樓之間的關係瞭解得不能再瞭解,覺得這種日常看了也沒什麼用,就閉著眼開始養精蓄銳。

  所以這四個人中,看得最認真的就只有林子怡和陸小鳳本人了。

  林子怡嫌坐的太累,便趴下來,不時發表著諸如「唱歌喝酒相視而笑,你倆搞物件呢」這樣的言論,再或者是「你唱歌真難聽,雖然看長相就知道你唱歌糙」,最後總結一句「你倆呆在一起簡直就是你唱沒事我聾的典範」。

  陸小鳳只能無奈地聽著。

  林子怡意猶未盡,用手肘捅捅他,「你再想些有意思的解解悶。或者想想你的紅顏知己什麼的。」

  陸小鳳搖頭,「知道這裡的厲害,我還哪敢多想。」

  司空摘星依舊閉著眼,卻時時注意著這邊的動向,聽到這話,笑著勸說:「他若是想他那些紅顏知己,出來的幻境,怕是小姑娘你羞于去看啊。」

  陸小鳳瞪他一眼,卻還是笑了。

  林子怡抿唇,「……你倆在一個小姑娘面前居然開黃腔,簡直看錯你們。」

  林子怡為表對他們開黃腔的不恥,靠到一直沉默不語的雨化田身邊,低聲問道:「化田兄你心情不好啊。」

  雨化田頗感疲憊般揉揉眉心,「不知宮中形式如何,是否會有變數。」

  他瞟了一眼林子怡,「你倒是不覺愁,還是沒個正經。徐本槐手中已有六個魔器,剩下的那一個還在我這裡。不過現在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這一個魔器他想拿走,簡直輕而易舉。」

  林子怡不在意地笑著,「他想拿便拿去吧。」

  「你實在不該拿你手中的魔器來換我。」雨化田靜靜看著她,面有不解,「你不笨。該清楚你與我之間本就是相互利用的關係。辛老翁所說的命數相合,雖不好找,但不是唯有我一人與你相合。你為何……要拿它們來換我?」

  林子怡伸了個懶腰,「我太懶了。魔器在我手中也只剩兩個。剩下五個還是要自己從徐本槐手中搶奪過來。若是你不在,我還要一邊搶魔器一邊在茫茫人海裡找什麼命數相合的人,豈不是要累死了。」

  雨化田眯眼看了她半晌,神色不明,卻沒有再說什麼。

  陸小鳳閒不住地向和雨化田說著悄悄話的林子怡招手,「子怡姑娘你過來。」

  他看著林子怡,饒有興趣地問道:「子怡姑娘既然這麼瞭解幻境,就不怕這個幻境也呈現出你的回憶麼?」

  林子怡偏頭看他,想了片刻,笑著說:「我有什麼回憶需要藏著掖的。」

  陸小鳳卻不這樣認為,一副經驗老道的模樣說:「女孩子家總是有許多秘密不想被人瞧見的。」

  微風輕揚,桃花紛飛,又是另一場幻境。

  紅衣美人與青衣俠客並排而走,兩人交握雙手,雖不言語,卻含著濃情脈脈。

  她說:「你要早日歸來,我會時時刻刻想念你。」

  他說:「定不負你相思意。」

  陸小鳳睜大雙眼,略帶吃驚地說:「這不是剛剛一直追著我的那個女子麼?這,也是幻境?」

  雨化田難得也加入了話題,皺著眉頭說:「這幾日,我時常能看見這個幻境。」

  林子怡卻沒什麼反應,只是靜靜地看著,半晌,才說道:「女孩子家確實有許多秘密不想被人瞧見。」

  林子怡不想看著七娘的回憶,想起自己的過往。

  她總是想讓自己不去在意從前,就像那八十一道天雷一樣。

  可她終究還是在意的。


第三十五章

  大抵是因為七娘的魂魄不夠完整,由記憶所形成的幻境也零零碎碎,令人搞不清具體發生了什麼。只隱隱約約明白,這大概是愛情故事中的甜蜜小片段。

  不過也幸虧如此,陸小鳳和司空摘星並沒有發覺七娘是個狐妖的事。即使有妖狐幻化成人的場景,他們也只當是兩個片段銜接的時間點比較巧妙,還笑著調侃說「這麼美麗的女子,若不是知道這世間沒有什麼妖怪,我還真以為是狐狸幻化而成的呢」。

  而林子怡坐在那裡,只是靜靜看著,表情卻越來越古怪。

  雨化田被關在畫中時間最久,這個幻境也是看過了許多次。可每一次幻境,除了最開始的那段「依依惜別」相同之外,剩下的片段走向則全然不同。

  比如說上一段回憶,七娘等到了青衣俠客,兩人歸隱山林不問世事。

  而這一段回憶,則變成了七娘惜別之後,卻追上了青衣俠客。兩人一同闖蕩江湖,做了一對鴛鴦俠侶。

  然而每次回憶的走向與結局雖然不同,但相同得是他們都有一個神仙眷侶的結局。

  雨化田想起那日夜談,林子怡對他大概講述過七娘的事。

  他慢慢念著林子怡口中所說的,與這個幻境全然不符的一個詞,「負心漢。」

  林子怡低低歎了一聲,「是啊。七娘若是這種結局,乾爹又怎會說這青衣俠客是個負心漢呢。」

  而且,這個幻境比起回憶,更像是她與四娘一同讀的話本子。

  俠客美人,本該是有著最美好的結局。

  林子怡之前忌憚于七娘,是因為七娘少了一魂一魄,若是打起來,七娘只會一味強攻。

  她雖然被天雷打散了大部分修為,但若以全力應對七娘應當沒什麼問題。畢竟七娘耽于這段姻緣之中,修為欠佳。當年敢闖地府也不過是因為一腔悲憤沖昏了頭腦,並不是仰仗於自己的實力。

  所以七娘闖進地府並未掀起什麼波瀾,所受的懲罰比起林子怡也要輕上許多。

  但林子怡卻不想與七娘對上。

  七娘的肉身還冰封在冰譚底,如今在這畫中出現的,只是魂魄化出的形體,十分脆弱。林子怡不能傷到她,也要防她自傷,難免束手束腳,打起來十分艱難。

  所以,陸小鳳說七娘沒有跟來時,著實讓她松了口氣,覺得這畫中空間極多,七娘想必是被困在那裡,無法在空間與空間中隨意穿行。

  但林子怡一抬頭就發現自己被打臉了。

  幻境中出現的紅衣美人,此刻正站在樹後,兩隻手像貓一樣扒在樹幹,露出半張臉,神色木然地看著他們。

  林子怡:「……」

  做出這種賣萌動作,就別擺出這麼煞風景的表情啊!

  陸小鳳也發現了她,神色一驚,下意識提氣,飛速向後掠退。

  七娘似乎覺得自己已經和這個幻境融為一體,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眼神只是略略瞟過陸小鳳,也沒有像他所說的那樣鍥而不捨地向他撲過來,倒顯得陸小鳳有些自作多情了。

  陸小鳳停住身形,看她一點都沒有撲過來的意思,略帶尷尬地又飄了回來。

  林子怡瞄了他一眼,「至於麼,你嚇得四條眉毛都要起飛了。不是說見到你就熱情得向你投懷送抱,死都不撒手麼?」

  陸小鳳頗為鬱悶地撫了撫自己的鬍子,「我也不知道。」

  林子怡試探性喚了一聲,「七娘?」

  七娘轉了轉眼珠,似乎有些反應,目光落在林子怡的臉上,怔了半晌,忽然張口,「呱。」

  林子怡:「……」

  雨化田:「……」

  雨化田悄聲問道:「……你不是說七娘是狐狸麼?」

  林子怡也懵了,半晌才磕磕巴巴猜測道:「呃,或,或許她在這畫裡呆久了,說得是畫裡的方言?」

  雨化田:「……」

  林子怡苦惱了片刻,一拍手,十分胸有成竹地對七娘喊道:「呱呱呱呱!呱呱!」

  雨化田:「……你傻麼?」

  林子怡自通道:「我覺得我的語言能力可以無師自通各種方言,化田兄你要相信我,就這種交流根本沒有壓力。」

  七娘動了動脖子,吐字不清地開口,「你似(si)不似sa。」

  林子怡:「……」

  林子怡擼袖子就要往前沖,「來,我們幹一架。」

  七娘的表現和林子怡預想中的大不相同。

  按理講七娘主宰意識的天魂和靈慧魄現在養在長白山中,通俗來講此刻的她應該是沒智商的,雖然不是說不了話,但不應該是現在這樣一張口就氣死人才對啊。

  林子怡試探般問道:「你是七娘麼?」

  七娘反應遲鈍,愣神半天,才僵直著身子,反問道:「你有七個娘?」

  林子怡:「……」

  林子怡轉過頭對雨化田說:「化田兄我可以打散她魂魄麼?」

  雨化田輕描淡寫,「打吧。」

  林子怡:「……」

  林子怡:「我的潛臺詞是讓你攔著我,不是讓你支持我。」

  七娘不知為何忽然默默爬上了本該是幻境的樹,坐在樹枝上發呆了一會,忽然木著臉對林子怡叫囂道:「你來啊你來啊你來啊。」

  林子怡手中凝起一個水團「唰」地扔向七娘的臉,直接把七娘從樹上糊了下來,狠狠摔在地上。

  七娘仰面朝天,摸了摸臉上的水跡,突然蹦起來,又手腳並用爬上樹,眼神閃閃,「再來一遍。」

  林子怡:「……」

  林子怡:「雨媽媽我遇見了蛇精病怎麼辦啊?」

  雨化田皺眉,「……你那是什麼鬼稱呼。」

  林子怡懶得再去理不知道為什麼變成現在這個蛇精病樣子的七娘,剛轉過身來,就看到司空摘星瞠目結舌地看著她手中的水球,而陸小鳳則意味深長地盯著她。

  林子怡心中一慌,顧也不顧就把水球拍到陸小鳳臉上,大聲叫道,「司空摘星。看招!」

  猝不及防被水糊了一臉的陸小鳳:「……」

  陸小鳳抹了把臉,鬱悶道:「……你不是說要扔司空摘星麼?」

  林子怡憐憫看他,「傻麅子,前半句是給司空摘星,後半句是說給你的啊。聽人說話要注意斷句。我是用句號的停頓時間,把這兩句話隔開的。」

  陸小鳳:「……」

  陸小鳳覺得林子怡這個類型的女子,真是大大刷新了他對女人的認知。

  要說可愛也確實可愛,但張張口很多時候又氣死個人。可大多數時候,無論她做什麼舉動也只是讓他感到哭笑不得,火氣隨之被軟綿綿地壓了下去,最終只餘一聲苦笑。

  林子怡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自己能憑空變出水球的事,有些局促不安地站在那邊。

  陸小鳳開著玩笑問道:「子怡姑娘,這也是家傳下來的?」

  「算,算是吧。」林子怡含含糊糊回答一下,看陸小鳳並沒有想要多問的意思,忍不住道,「你不繼續問了麼?」

  陸小鳳挑眉,「子怡姑娘願說?」

  林子怡搖頭。

  陸小鳳笑起來,體貼地說:「既然子怡姑娘不願去說,我又何必問呢。」

  林子怡眨眨眼,一臉意想不到的表情,「沒想到你看人色眯眯的,人還不錯嘛。」

  陸小鳳:「……」

  不知是不是因為七娘在這個畫中世界呆得太久與之融為了一體,總之林子怡他們不能接觸到的幻境中的東西,她卻能輕鬆拿起。

  林子怡看著七娘在那邊自娛自樂,想起徐本槐對她說過的話,幽幽對雨化田說道:「徐本槐同我說,如果不把你救出來,你就會被吞噬神智。我起初還以為他在那兒跟我扒瞎,但看到七娘,我覺得他十之*跟我說真的。」

  雨化田不屑冷哼一聲,顯然覺得自己底子在這裡,就算再掉智商也不會掉成七娘這個樣子。

  林子怡望著他的側臉,回想起她在生死簿中看到的壽數,不知自己該不該同他說一聲。

  可說了又該怎麼辦?雨化田是凡人,縱然滿身驕傲十分野心,對於命運也無能為力。

  而林子怡此番前來救他,卻不過是因為這事是由她而起,雨化田只是無辜捲入,她無法棄之不理。可論及以後,她還不願意為他改命,再逆天一次。

  八十一道天雷的痛刻在了骨子裡,天邊低沉的雷鳴也總是在提醒她,她已經不再是五百多年前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白貂了。

  天不怕地不怕啊。

  林子怡低低歎謂一聲,卻驀然想起遭受天雷那日,負責記錄責罰的上仙,一手執筆,在簿子上一筆一劃寫著她的罪行。而執行官則虎視眈眈瞧著她,差點讓她覺得自己真做了什麼罪無可赦的事情。

  孫悟空閉眼許久,才輕聲問道:「小白貂你可會怕?」

  昔日的齊天大聖可以掄著金箍棒以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洶洶而來,傲然立在場中威風凜凜無人敢近。如今的鬥戰勝佛,卻只能站在這裡問她一聲「你可會怕」。

  一身傲骨縱然是他本色,可此刻唯有靜候才能救她。

  林子怡搖頭,站在牢籠之中卻依舊笑彎了眉眼,「大聖,聽說你們取經經歷了九九八十一難?」

  孫悟空不知她為何會問這個,只是沉默一點頭。

  「若是早知今日種種,當初我就應該跟著你們去取經。不過也晚了。」林子怡裝模作樣歎息一聲,笑容不改,「這八十一道天雷,就當我補陪你度過了八十一難。一道天雷算作一難,正正好好。」

  孫悟空怔了一下,目光相接,他隱有動容,終究只是化作無奈苦笑,「你總有許多歪理,這八十一難哪是這樣算的。」

  林子怡不滿道:「我都要受雷劫了誒,活躍一下氣氛,討個數字上的彩頭都不行麼?」

  孫悟空身子一晃,轉瞬間便到了林子怡身邊,望著她疑惑不解的表情,他聳肩不正經地笑著說:「兩個人一起受才叫陪,你要陪我度過八十一難。一道天雷算作一難,正正好好。」

  無論是曾經的齊天大聖,還是如今的鬥戰勝佛。

  他初心依舊,本心如磐。

  林子怡正沉湎於回憶之中,乍然聽見一聲尖嘯。

  觸目所及皆是血紅,而七娘立于在一片血紅之中帶著肅然殺氣,雙目赤紅,十指成爪,猶如從地獄爬出的惡鬼。

  林子怡:「……」

  她就一個回憶往昔的功夫,這又發生了什麼事啊?


第三十六章

  如今的幻境變成了橫屍遍野的戰場。

  皓月當空,清冷地映照著兩軍廝殺過後的慘狀。還有那個紅衣與血色融合在一起,滿臉失魂落魄,踉踉蹌蹌走在戰場中的女人。

  林子怡看了看幻境內的七娘,又看了看雙目赤紅想要撕人的七娘,終於忍不住指責陸小鳳道:「讓你撩賤。該。」

  陸小鳳:「……」

  林子怡不得不說陸小鳳就是個麻煩集合體,哪有麻煩還專往哪湊。

  本來七娘自己一個人爬上爬下,按照林子怡給她的弱智定位玩得好好的。

  但陸小鳳看她不再撲過來也不瞧他一眼,就納悶地坐在地上瞎琢磨,琢磨了半天沒想明白,就大著膽子湊到了七娘身邊。

  也不知道陸小鳳說了點什麼,七娘突然就開始變得異常暴躁,仰天長嘯一聲,就變成了現在這副誰敢來就撕誰的戾氣模樣。

  林子怡繼續指責陸小鳳,「讓你嘴賤。該。」

  陸小鳳:「……」

  陸小鳳摸著鬍子頗有些鬱悶。

  事已至此,他當然不會覺得七娘會是什麼普通人。更何況這個畫中世界本就不普通,在裡面呆著的又怎麼可能會是普通人。

  而且是人還是別的什麼,陸小鳳摸不准,也不太想猜。

  但他還是問了一句,「她這是怎麼了?」

  「你們江湖有個什麼說法來著?」林子怡冥思苦想了一會,「啊,對了,走火入魔。七娘剛剛在練一門高深武功,被你打斷,所以走火入魔了。」

  陸小鳳:「……子怡姑娘,我也是習武之人,你不要騙我。」

  林子怡看他明顯不信的表情,聳了聳肩,「你書讀得少,不騙你騙誰。」

  陸小鳳:「……」

  雨化田對七娘癲狂的模樣倒是沒什麼太大反應,只是略略一瞟,就收回目光,極其淡然地站在離林子怡五步遠的距離。

  林子怡將還在深思的陸小鳳和吃驚看著七娘的司空摘星丟到一邊,邁過那五步的距離,湊上前去問雨化田,「化田兄你不想想辦法管一管哦?」

  雨化田看她一眼,問道:「為何要管?」

  林子怡一時語塞,支支吾吾半天,才憋出一句,「我還以為你是那種什麼事都要管上一管,滿腦子想得都是如何算計別人的人。」

  「哦?你倒是真敢說。」雨化田被她直白的話怔了一下,反笑起來,「天下事何其多,我難道件件都要管?就算要我動腦算計,也是有價值的人才值得如此。旁的人哪裡值得由我理會,白費心神。權衡利弊之策……」他頓了頓,搖頭說道,「同你說這些做什麼,你應該不會懂。」

  「我很聰明的好麼。」林子怡嘟嘟囔囔,「可你現在管得事,已經弊大於利了啊。」

  雨化田目光望向遠方,唇角含笑,只是意味不明地說道:「未必見得。」

  林子怡趁機說道:「對了,化田兄,我覺得你日理萬機的,我東北口音這事你就不用管了吧。這畢竟就是個小事,勞你費心多不好啊。「

  雨化田直截了當,「免談。出去了若還是學不會就割了你的舌頭。」

  林子怡:「……」

  七娘癲狂的模樣並沒有持續多久,也沒有威脅到陸小鳳他們的安全。

  她近乎偏執地攻擊著那個幻境中滿臉絕望的自己,次次直戳要害,卻只是讓那幻影晃動模糊了一下,便繼續向著幻境中原定的路線行走。

  七娘似乎也發現了自己的徒勞無功,雙手低垂,整個人褪了那層戾氣,安靜下來卻平添幾分孤寂氣息。她不斷呢喃著,「別去啊,別去……」

  可縱然現實中的她在這邊不斷哀求,幻境中的七娘還是走到了戰場中央,從層層疊起的屍山中尋到了一個血肉模糊的身體。

  七娘顫抖著用手抹去那人臉上幾近乾涸的血液,林子怡才依稀分辨出那人是之前幻境中與七娘有著和美結局的青衣俠客。

  幻境外的七娘臉色又變得木然起來,如旁觀者一般看著一切,手卻握得緊緊,十指如勾,輕易便刺穿了手心的肉。

  可幻境中的七娘卻沒有體諒到她不想再看的心情,依舊按照幻境中的發展,抱著已經冷了屍骨的青衣俠客失聲痛哭。

  片刻後,她似乎想到了什麼,滿目柔和地撫著他的臉頰,對他說:「你等等我,我很快就會讓你回來。然後我們就去隱居山林長相廝守,在那裡蓋個小木屋。我們在院子裡養些兔子,你放心我就算是狐狸也不會吃掉它們的。肯定會養得很好。你喜歡凡人的生活,我就陪你過凡人的生活。」

  七娘空洞的雙眼望向天地的交界線,「你是俠客,更喜歡江湖快意的生活,我也可以陪你一起闖蕩江湖的。只要你想過什麼生活,我都陪著你好不好?」

  她抱起他的屍骨,看也沒看他懷中掉落的東西,就這樣從戰場中漸行漸遠。

  陸小鳳是個憐香惜玉的人。

  他看著幻境中七娘的絕望,和幻境外七娘的苦楚,終究忍不住歎了口氣。他身形一動,便來到七娘身邊,也不去多想她是人還是別的什麼,只是將手遞給她,笑著說:「把手給我,恩?」

  七娘怔怔望著他,忽然問道:「你是不是很痛?」

  陸小鳳從前面她對林子怡的行為,也知道她精神上肯定有些不對勁,便沒有理會這個問題,只是直接抓住她的手,看著上面的血洞,搖頭晃腦,「怎麼今天遇到的小姑娘都喜歡自殘呢。」

  七娘任他將金瘡藥撒到她手心上,也無痛意,執拗地問道:「你是不是很痛?」

  陸小鳳分神看她一眼,想了片刻,一如往常不正經地調笑著說:「是啊。眼睜睜看一個美人的手變成這樣,我確實很痛。」

  七娘像是不理解他在說些什麼,只是喃喃道:「對不起,我不該和你爭辯那些東西把你氣跑。也不該覺得我能從地府裡把你搶回來,就把你放在了外面。我,我看到禿鷲在啄你的身體,我……你一定很疼很怕的,那些禿鷲連落在我旁邊我都覺得很害怕。」

  她嗚嗚咽咽哭起來,不斷重複著,「對不起,對不起……」

  陸小鳳有些頭疼地支著頭看她哭,抬眼想要求助於旁觀的三人,但看到那三人的行為,反而更頭疼,索性就從懷中掏出一個手絹為七娘包紮傷口。

  司空摘星和林子怡在那邊竊竊私語道:「你看你看,我就說陸小雞忍不了半刻鐘就得上去憐香惜玉。他一身桃花債都是這麼惹來的。」

  林子怡:「你猜得好准哦!他怎麼隨身帶的東西這麼全?又是解毒藥,又是金瘡藥,又是手絹的。」

  司空摘星摸著下巴想了片刻,「這不是薛冰塞給他的手絹麼。估計她知道陸小鳳居然用這個手絹給別的女人包紮會咬掉他的耳朵,不過既然是陸小鳳,後來也會變成這樣那樣的發展吧。」

  林子怡也摸著下巴,「……你不要在我面前若無其事開黃腔。我也算是個女人好不好。」

  雨化田全程帶著「這倆人是誰,我不認識」的嫌棄表情,離他們十步遠。

  陸小鳳知道七娘大概是神志不清把他當做了幻境中的那個人,他解釋了兩句,七娘也不聽,只是低垂著頭哭泣。

  他想了想,只好順著她的話說:「我不痛的。你看,我還活著。」

  七娘抬起頭,臉上帶著淚珠,重複道:「你還活著?」

  「恩。還活著。」陸小鳳將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你感受……」

  話還沒說完,陸小鳳忽然想起在這個畫中世界,他的心臟已經不會再跳動了。他不由得有些尷尬,一時沒想好是將這個抵在自己胸口的手放下還是不放下。

  然而七娘卻笑了起來,似乎真的很滿足一般歎謂著,「是啊,你還活著。」

  林子怡瞠目結舌地看著陸小鳳,喃喃道:「真是手段好高端啊。行雲流水,超級自然。」

  她轉過身抓住雨化田的手,也放在自己胸口,無比深情地演著戲,說:「看,化田兄,我還活著,感受到我的心跳如雨點般狂砸地面得躍動了麼?」

  陸小鳳忍不住,「我哪有那麼說?!」

  雨化田一時不察被抓住了手,被迫保持著這種尷尬的姿勢。他抬眼看林子怡渾然不覺哪裡不對的樣子,忽然想起那晚她赤//身//裸//體還在他面前大大咧咧,不由得有些頭疼於她這方面的不設防。

  他收回手,冷淡地說:「沒。你活了一千年似乎並不如萬貴妃這個凡人有長進。」

  林子怡回想起萬貴妃的波濤洶湧,頓時明白他意有所指,瞬間通紅了臉頰,憤恨甩開他的手,「出去我就拜託三娘去月老那裡把你紅線給剪了,讓你單身一輩子!」

  司空摘星看了看七娘和陸小鳳,又看了看林子怡和雨化田,一臉難以置信,「你們有沒有考慮過我這個落單人的感受啊?!五個人,男男女女兩對湊在一起,就留我一個人看你們幹這幹那的麼?」

  他話音剛落,幻境中竟響起了轟隆隆的巨響,嚇得他往旁邊一蹦,撫著胸口喃喃道:「什麼東西要出來了?」

  林子怡隨口一答,「地府裡的單身狗?」

  司空摘星:「……」

  幻境中確實是地府不假。

  凹凸不平的石橋,懸空浮起的岩石,蜿蜒流轉的滾燙岩漿。

  奇詭的場景,令三個從未見過地府的人十分吃驚。

  陰魂的哀叫響徹耳畔,令人心生涼意,倍感不適。

  在幻境中,近在眼前的,是兩岸之間架起的鐵鍊橋。鐵鍊橋只有一根鎖鏈連接兩點,底下便是灼熱滾燙的岩漿池。若是走在橋上,那搖搖晃晃的姿態,稍一不慎便會墜落到底,瞬間連骨渣都會被融化殆盡。

  饒是這三人之中輕功最好,身法最靈巧的司空摘星,都不敢自誇能輕鬆通過。

  然而在那之上,有一個紅衣白髮獸耳的女子正背對著他們穩穩地走在上面,似乎並不擔心自己是否會從上面掉落。

  司空摘星和陸小鳳看到紅衣,下意識便認為這也是七娘回憶中的一環。

  可雨化田皺起眉頭,卻覺得那身影並不像七娘,反而更像林子怡那晚為妖的姿態。

  然而等到那人轉身,猩紅的雙眼襯著眉間的戾氣竟好似換了個人一般,令他既覺得她是林子怡,又遲疑地不敢確定。

  幻境至此便戛然而止,雨化田想本找林子怡證明自己的猜測,四下看去,卻猛然發現她竟在他們的注意力都放在幻境中時,悄然無息地消失了。

  或許是那毒性與解毒藥一起併發出來產生的效果,林子怡剛從畫中出來,便被胸口的一陣絞痛衝擊得她站立不穩,摔倒在地。

  「你瞧瞧你。」林子怡聽到徐本槐的聲音從頭頂上響起,「把你關在那麼安全的地方,你還能把自己折騰成這個模樣。」

  徐本槐手拿茶壺,將對面的茶杯倒滿,悠然地說:「要喝茶麼?小白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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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林子怡眯著眼睛看他,「我們倆的關係沒好到可以一起開茶話會吧。」

  「你先別急著和我叫板。」徐本槐笑起來,慢悠悠抿了口茶,才繼續說道:「你是打算就這樣趴在地上和我說話,不準備起了麼?」

  林子怡一扭頭,「不打算和你說話。」

  「你不想說話也無妨。我說,你聽。」徐本槐的態度絲毫不見惱怒,只是再次提及,「還是快些起吧。這裡荒廢了許久,無人打掃。很髒。」

  林子怡不情不願從地上爬起,順手抹了抹額上因為剛剛那一瞬間襲來的痛楚所冒出的冷汗。她摸上自己的臉,只覺得一陣冰涼,應當褪了血色十分蒼白。

  她偏過頭,卻看到徐本槐正捧著茶杯笑得開心,忍不住惱羞成怒,「你笑什麼?」

  徐本槐挑眉,似乎想說什麼,卻臨時改口道:「看你難過,我自然就開心。」

  林子怡:「……你這是病,得吃藥。我新認識的朋友認識琴川一名醫術了得的大夫,我推薦你去看一看。」

  「琴川?大夫?」徐本槐跟著重複了這兩個詞,卻未加多言,話鋒一轉,他略有些無奈道:「你的朋友倒是多得很。妖、仙、鬼、人,還有……那佛。」

  林子怡捧著茶杯也不喝,嘟囔道:「反正沒有你。」

  徐本槐勾起唇角,嘲諷道:「你的朋友那麼多,你又記得哪一個。」

  「對了,辛老翁同我說,」徐本槐故意頓了頓,抬眼望著她,「你要請那鬥戰勝佛來對付我?」

  林子怡垂眸,小口抿著口中的清茶,並不言語。

  徐本槐不介意,繼續笑著說:「他若是不同我說起鬥戰勝佛的名號,我倒險些忘記了那位在民間傳說中有著通天本領的齊天大聖。沒想到你一個妖,居然還認得他,還想要拿他當救兵。」

  林子怡狀似不在意般開口,「早就和你說過我上頭有人,分分鐘下來削你臉。你嫉妒?」

  徐本槐輕笑一聲,淡然道:「小白貂,你可知你被關了幾日?」

  林子怡不愛理,徐本槐也不介懷,繼續悠然地說著,「三日。春耕宴昨日剛過。而你的救兵還未來。」

  林子怡沉默片刻,忽然說道:「你知不知道天界和人界的時間流速是不同的?是有時差的?」

  徐本槐一怔。

  林子怡接著說:「大聖一個跟頭十萬八千里的說法是在人間適用,而他在天界行十萬八千里雖然表面上是一個跟頭,但所耗費的時間肯定是與人間不同的。你聽沒聽說過,天上一日地下一年。這麼換算下來,大聖應該現在正在路上。」

  徐本槐愣了半晌,不由大笑起來,搖頭晃腦地說:「你向來就是歪理最多。你就這般篤定他一定會來?」

  林子怡在辛老翁面前故意說得如此不確定,不過是想讓辛老翁能夠憐惜一些她這個乾女兒,即使七娘在徐本槐手中,他與徐本槐合作,也能透過三娘去找孫悟空。

  林子怡原本覺得讓孫悟空殺他個措手不及是最為上乘的,而此刻最正確的方法應該是順著徐本槐的想法去說,讓他覺得孫悟空不會來。

  可在徐本槐面前,她卻莫名不願意這樣。

  林子怡將手中的茶杯放下,神色認真,「我就算不信我自己,我也會信他。」

  說完她想了想倒也釋懷,反正按齊天大聖的實力就算被徐本槐偷襲也能反手一金箍棒甩飛他。

  徐本槐神色古怪,靜默了半晌,驀地嗤笑出聲,「好啊。那我就好好看上一看。」

  林子怡雖然不喜歡與徐本槐說話,但回想起七娘在畫中異常的模樣,她忍不住問道:「你對七娘做了什麼?」

  徐本槐故作訝然,「我能對她做什麼?」

  「你別裝傻。」林子怡不耐煩地說,「七娘縱然失了一魂一魄,也不該是這樣……恩……」

  林子怡一時想不好詞彙描述七娘的狀態,徐本槐卻了然一笑,意味深長地說:「你就真的知道她只失了一魂一魄?」

  林子怡懵懂,支支吾吾起來,「可乾爹說,七娘在你手中,二魂六魄已經齊全。」

  「她在我手中不假。最開始也確實有二魂六魄。」徐本槐將拂塵搭在臂彎,笑得狡猾,「可小白貂你被我騙了幾次怎還這般沒有長進。我說齊全了,不過是要那只老狐狸心無旁騖地去找魔器,至於那掙出去的一魂一魄,是否找得到,又有什麼要緊。」

  這種說法既覺得是意料之中,又覺得意料之外。徐本槐所說的話有許多都是不可信的。

  林子怡蹙起眉頭,「可七娘的反應……」

  徐本槐慢悠悠地說:「魂魄之間可以相互影響。你可知那裡有多少生魂?」不等林子怡反應,他繼續說道,「一百二十八個。自然,也包括你要找的那個書生。」

  說完,他似乎頗為愉悅地低聲笑了起來,「一百二十八個魂魄,五百年,會變成什麼樣子呢?不過那個書生就算魂魄齊全,有了自己的神識,應當也是不願見你的吧。」

  林子怡撇過頭去,似是不願多言。

  徐本槐卻不饒不休,一字一頓道:「若不是沒有你,他也不至於如此。你以為許多事,當真補償得來?」

  「五百年前你這套說辭還能讓我鑽會兒牛角尖,五百年後過去了你真以為我還信?」林子怡對他敷衍地一呲牙,面無表情地捧著茶杯,「我做這麼多事,從來不是為了什麼補償,而是因為承諾。」

  徐本槐挑眉一笑,似是譏誚,「承諾二字從你口中說出倒是滑稽得很。」

  林子怡也看出徐本槐這次把她從畫里弄出來實在是閑得慌,在找她消遣。就目前的狀態來看,徐本槐也只是像原來那樣話裡話外地嘲諷她一頓,並沒有想像中那些報復她的場景。

  林子怡皺緊眉頭,頗有些不耐煩,「你把我弄出來究竟要幹嘛?你要報復趕緊報復,你要不報復我可帶著我家化田兄回去了。」

  「你又何必那麼著急。」徐本槐不緊不慢,一舉茶杯示意她打量周圍,「小白貂,你可還記得這裡?」

  林子怡和徐本槐所在的房間十分簡陋破爛,似乎荒廢了許多年,積下許多灰塵。而在這房間中,唯有他們二人相對而坐的桌椅一塵不染,卻也可以看出這套桌椅已經有些年頭了。

  林子怡抬頭看去,只見一個蒼勁有力的「道」字被裝裱起來,歪歪斜斜掛在牆上。

  徐本槐看她愣神,還以為她想起來什麼,手托下巴,問道:「有印象了?」

  略帶強迫症的林子怡看著那歪歪斜斜的道字,終於忍不住站起身將其掛正,上下打量了一番,撫著胸口喃喃道:「舒坦了。」

  徐本槐:「……」

  林子怡從周圍的擺設大概也能看出這是哪裡,不由疑惑道:「這不是道觀麼?你來這做什麼?」

  「自然是因為你的那位化田兄……」

  徐本槐的話正起了個頭,就被林子怡表情驚詫地攔腰打斷,「怎麼?你向化田兄示愛被拒,傷心欲絕看破紅塵跑來出家明志?那你應該去少林寺啊。」

  徐本槐:「……」

  徐本槐面無表情,「……你是不是人出來,腦子落在畫裡了。」

  林子怡:「……」

  林子怡:「我告訴你我上頭可有猴,人身攻擊前你可想清楚了。我大聖光拔毛都能淹死你。」

  徐本槐長吐一口氣,不去和她計較,接著說:「春耕宴剛過,如今各地都是我的通緝令。道士還是藏在道觀中,最為合適,不是麼?」

  林子怡有聽雨化田說過這事,所以並不驚訝。而且她也清楚徐本槐這樣的人不可能這麼輕易被抓,於是她就只是略略一點頭,並沒有別的看法。

  徐本槐環顧四周的破敗景象,語氣有些飄渺,「這裡曾是虛清觀。」

  「啥?」林子怡聽到這話,詫異地連忙四下張望,卻全然看不出這是盛極一時的虛清觀。

  虛清觀那時信徒眾多,規模也極大,一度受到皇家的重視。

  林子怡是妖,那時雖然不願意離道士太近,但初次下山難免好奇,四處遊歷的路上又聽到許多人提及,便大著膽子混進裡面四下看過一番。

  沒想到虛清觀竟破敗成如今這副模樣。

  林子怡好奇,「你來這裡做什麼?」

  徐本槐神色晦暗不明,語氣幽幽,「師承於此,故地重遊。」

  林子怡怔愣了半天,下意識反駁道:「不可能。」

  徐本槐笑起來,問道:「怎麼不可能?」

  林子怡想了半天,回想起的都是虛清觀裡的道士們一個個正氣凜然,背著長劍,威風凜凜的模樣。

  林子怡扼腕歎息,「……雖然我不待見道士,但怎麼一堆正氣凜然跟傻根兒似的道士群裡,能蹦出來你這麼個敗類。」

  徐本槐:「……」

  徐本槐仰頭望著房頂,似乎在追憶什麼,半晌才回道:「我七歲時,師叔叛離道門,與師父決裂。師叔唯獨帶走了我。」

  林子怡眨了眨眼,問道:「為什麼?」

  「早會那日,師父問弟子們,修道是為了什麼。他們都說是為了得道成仙。而我卻說,」他頓了頓眼神卻有些迷茫,「我想成妖。師父和其他弟子都覺得我是離經叛道,氣得吹鬍子瞪眼的。只有師叔在那邊笑。後來,師叔就帶走了我。」

  「於是兩個妖道就開始禍害人界了麼?」林子怡托著下巴,不由納悶,「我從來都聽說妖想做人,可從來沒聽說過人想做妖的啊。成妖哪裡好了?」

  「成妖自然哪裡都不好。」徐本槐眯起眼,淡淡地說,「我最討厭的便是妖了。」

  林子怡思索了一番,還是搖搖頭,「不懂你不懂你。想成妖還最討厭妖,跟個傲嬌的小公舉似的,配上你的長相一點都不討喜。」

  徐本槐晃了晃空蕩的茶壺,歎了一聲,將它放下,「為人時殷殷期盼能得長生,如今長生已得,卻發覺這五百多年實在難熬。」

  林子怡神色複雜,「……你叫我出來該不會是讓我給你做心理輔導?我覺得咱倆這個關係,並不適合這麼友好吧?」

  徐本槐自顧自說道:「於是我便想,該如何讓這造成一切的源頭也明白我這五百多年的苦楚呢?將你打成重傷扔在沙漠中等死?讓你也成為無知無覺如我一般的行屍走肉?可無論哪一點,你這種性子又好像全然都不會在乎。」

  林子怡:「……我性格這麼樂觀真是讓你苦惱了。」

  「所以啊,這幾日我想通了。」徐本槐難得極盡溫柔地笑了笑,卻更顯病態,「求而不得,得而復失,才最是折磨。」


第三十八章

  因為雨化田他們還在畫中,林子怡並未打算趁機逃跑,所以再次被徐本槐關進畫裡,看到熟悉的冬日幻境時,她的情緒也沒多大起伏。

  所謂一回生二回熟。

  林子怡環顧四周發現這裡並沒有雨化田他們的蹤影,便隨意選了個方向,一邊沉思徐本槐的用意,一邊慢吞吞地走著。

  對她來講,可能她和徐本槐之間還是智商上的差距,總覺得徐本槐所作所為都讓她覺得好迷。特別是他端起架子對她裝出一副高深莫測的神秘臉時,更是令她十句裡有八句聽不太懂。

  什麼求而不得,得而復失的,總覺得這兩句話讓徐本槐從為禍人間的妖道,退化成神神叨叨沿街擺攤算命的大神棍。

  林子怡仰天長歎,十分鬱悶,「明明我五百年前打他跟玩兒似的,怎麼現在淪落到他算計我跟玩兒似的?」

  而且現如今,她所能想到得徐本槐會報復她的方式,都被徐本槐一一否定掉了。

  她實在不知道他究竟還想做什麼,這種忐忑心理讓她覺得有點不安。

  大概前行了一刻鐘,林子怡遠遠望見雨化田身姿挺拔地立在岩石旁,指縫夾著暗器,神色雖然淡然依舊,但緊繃的身體卻透露出他此刻戒備的狀態。

  林子怡試探般喊道:「化……」

  話音未落,林子怡便看到雨化田揚手一揮,暗器以破空之勢直奔她的胸口,嚇得她立刻抬手掀起水幕將那個殺氣騰騰的暗器格擋在外。

  聽到暗器被水幕格擋落在地上的清脆聲響起後,林子怡才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一臉詫異,「恁在這弄啥類?!」

  雨化田:「……」

  雨化田:「你這又是從哪學來的口音?」

  林子怡一擺手,水幕緩緩消失,她一邊走近雨化田,一邊回答道:「跟地府看大門學的。」

  雨化田神色頓時複雜起來。

  他覺得他有點想像不到地府裡那些青面獠牙的小鬼,一張口全是各地方言的場景。

  雨化田上上下下看她一遍,忍不住皺眉,「你這是去了哪裡?怎麼弄得這麼髒?」

  林子怡低頭隨意地撣了撣衣服上的灰,「徐本槐可能更年期,把我拽出去一陣嘮扯,還跟我回憶起把他培養成一代妖道的師叔。」

  雨化田頗有些詫異,「師叔?」

  徐本槐的那個師叔人稱淨明道長,林子怡模模糊糊記得自己曾是見過他的。

  虛清觀雖然信徒眾多,又都背著個劍以降妖伏魔為己任,但真正有實力的並不占多少,大部分弟子都比較瞎。

  林子怡多次在他們面前大搖大擺經過,都沒有被發覺,導致她潛入虛清觀四處參觀的活動異常順利。

  行動一路順利,她的膽子也大起來。

  林子怡下山四處遊歷時,聽到那些路人時常議論的,除了盛極一時的虛清觀,便是這位虛清觀中頗有仙風道骨之氣的淨明道長。

  聽聞那位淨明道長容貌俊朗、溫柔謙和、樂善好施,是個芝蘭玉樹般的人物。

  林子怡便想,既然她都已經闖進了虛清觀,如果不去見見那位淨明道長實在是有些吃虧。

  林子怡一直覺得虛清觀裡的道士都是空有正氣凜然的傻根兒,沒什麼實力,但捉妖倒是喊得十分積極,可惜很瞎。

  所以,林子怡自然認為淨明道長也是同樣,只不過氣質更為柔和一些。

  於是,她也沒怎麼隱藏妖氣,就這樣大大咧咧竄進了淨明道長所在房間的小院中。

  林子怡進到小院時已是傍晚。

  淨明道長所在的小院十分偏僻,用寂靜與大殿的喧嘩隔開了兩個世界。豆大的燈火將他單薄的身影映在窗紙上,燈光昏暗,影影綽綽,只能依稀分辨出他是在看書。

  林子怡蹲在窗沿下,正猶豫著要不要打開窗戶偷看一眼,就聽到淨明道長聲音含笑,語調溫柔地問她,「冬日寒冷,姑娘若是不嫌棄寒舍簡陋,不如進屋一起烤烤火?」

  林子怡驚異抬頭,只見淨明道長支起了木窗,身披青衫,黑如曜石般的雙眸正蘊著笑意與她對視。

  林子怡怔愣了半晌,沒想到自己居然這麼快就被發現,頓時磕磕巴巴起來,「我我我……」

  淨明道長微眯雙眼,輕聲低喃道:「妖?」

  他不知想了什麼,複又笑開道:「我還是第一次在虛清觀內見到妖。你膽子實在很大。」

  林子怡聽聞淨明道長自小體弱多病,所以就被他的家人送到道觀中清修靜養。

  冬日的寒氣刺肉入骨,冷風一吹,他握拳掩口,猛地咳嗽起來。手掌無力地撐在窗櫺上,他跌坐在木椅上,咳得滿面通紅,過了許久才逐漸平息。

  林子怡頓時慌亂起來,也忘記該不該逃的事,急忙跑到院中的小井打上一桶水,因為周圍沒有別的容器,她只好拎著木桶來到窗沿下,猶猶豫豫問道:「你,你要喝水麼?」

  「咳,咳。」他輕咳兩聲,聲音微微帶喘,看到她拎著的那個木桶,不由失笑道:「你啊,實在是個笨妖。若是看到有道士在你面前這般咳,你早該逃了才是。」

  林子怡有些委屈,「誰讓你咳得那麼厲害,我都嚇忘了。你喝水麼?」

  「這倒成了我的錯了。」淨明道長搖頭,「不喝。太涼。」

  林子怡:「……」

  林子怡:「……你還蠻挑剔。」

  淨明道長趴在窗邊,看她將水桶放下,聲音輕柔地問道:「你是什麼妖?」

  林子怡頓時忘記不滿,抑揚頓挫地說:「白貂妖。」

  「白貂?」淨明道長挑眉,微微有些訝然,「倒是少見。」

  林子怡摸摸臉,「倒也不是太少見啦,就是有點地域性,我們基本都圈在長……」她說到這裡反應過來,警惕道,「你是不是想套我的話,然後去一鍋端了我們?」

  淨明道長苦笑一聲,向她攤開雙手,「你覺得我這個身體能長途跋涉去你那邊,還有餘力去端了白貂一族麼?」

  林子怡探頭看了看他的手。骨節分明,略顯蒼白,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見。

  她砸吧砸吧嘴,說道:「你生命線好短,看來命不久矣啊。」

  淨明道長一愣,卻半分不惱,反倒微微笑了起來,「你這妖怎麼還會看手相?若是擺攤算命,說得這般直接可是會被砸了攤子的。」

  「我爹喜歡研究這種東西,每天拿個小馬紮就坐山口給那些小妖怪算算算。我下山的時候他還算我此行多災多難,命途多舛呢。除了吃錯東西,也沒見有什麼災。」

  大抵是淨明道長周身的氣息透著股舒適感,令林子怡不由放鬆下來,絮絮叨叨地說著這些事。她說完,想了想,開口安慰道:「你們這種修仙的道士,命雖然短,但指不定就機緣巧合飛升成仙了呢。」

  「成仙啊……」淨明道長眼神飄渺地望向漆黑的天空,半晌只是笑了笑,不再多言。

  淨明道長雖然身體虛弱,時不時要咳上幾聲,但他並沒有關上窗戶催促林子怡離開。

  兩人相顧無言,安靜了半晌,淨明道長忽然問道:「你為何要闖進虛清觀內?這裡可滿是要捉妖的道士。」

  「路上常聽到別人提起,就跑來參觀參觀。」林子怡想了想,「順便來看看你。」

  「我?」淨明道長微微驚訝,「為何要來見我?」

  林子怡誠實回答,「他們說你長得好看。」

  淨明道長啞然失笑,站起身來,配合著轉了一圈,「那你瞧著如何?」

  林子怡老實回答,「除了頭髮挺好看,其他地方都磕磣。」

  淨明道長:「……」

  淨明道長:「你的審美標準是什麼?」

  林子怡沉思片刻,「毛皮好,才是真的美?」

  淨明道長:「……」

  夜色微沉,淨明道長咳嗽幾聲,便擺擺手說:「虛清觀弟子道行尚淺,辨別不出你是妖也是正常。只是觀中掌門與幾位長老嫉妖如仇,若是發現你,你逃脫不了。還是早些離去,到別處遊歷吧。」

  林子怡眨眨眼,忍不住問道:「你不捉我啊?」

  淨明道長溫和一笑,「只要你沒做什麼壞事,我自然也沒理由捉你。快走吧,夜深了。」

  林子怡那晚雖然依言離開,但沒有離開虛清觀。而是跑上後山逛了兩日,才慢悠悠地下了山,準備去別處遊歷。

  她最後一次見到淨明道長是在虛清觀大門。

  掌門率領著幾位長老站在大門前,似乎在宣讀著什麼東西。而淨明道長作為幾位長老之一,自然也在裡面。

  林子怡悄聲無息地躲在樹後看著。只見掌門不知說了些什麼,幾位長老便跟隨著掌門閉上雙眼,拂塵搭臂,在那邊念念叨叨。

  然而淨明道長卻並沒有跟隨著他們的動作。

  他微微偏過頭,一雙眸子蘊著如春的溫柔與她對視。

  他抬起手,向她擺了擺,笑著用口型對她說:「再見。」

  所以,當徐本槐對她說淨明道長叛離師門,還培養出徐本槐這麼個類型的道士時,她怎麼樣都無法說服自己去相信這件事。

  雨化田略帶無奈,「你臉也不擦,又走神到哪裡去了?」

  「沒。就是想起點往事。」林子怡忙拿手往臉上擦,「臉上很髒麼?」

  「也不知你去了哪裡,回來一趟臉上全是灰。」雨化田看她擦了半天都沒什麼效果,歎了口氣,一隻手來到她腦後固定住要她別再亂晃,另一隻手則扯著袖子在她臉上輕輕擦拭。

  林子怡怔愣地看著雨化田。只見他眼神專注,表情認真,下手也極是輕緩。

  「化,化田兄,你你你你,你不是潔癖麼?」林子怡僵在那裡不敢動,瞪大雙眼直直地盯著他。

  「怎麼之前那麼大膽,現在反而畏畏縮縮起來。」雨化田瞟她一眼,驀地笑了起來,「活了一千多年,終究還是個小丫頭。」

  林子怡頓時不滿起來,正想反駁,卻聽到有人喊道:「你尋到她了麼?」

  她微微向右傾側,與來人對視,兩人都「咦」了一聲。

  陸小鳳驚詫道:「子怡姑娘回來了啊……不對,你們兩個在做什麼?!」

  林子怡同樣也十分驚詫,「陸小鳳你你你你……頭髮眉毛鬍子呢?!」

  陸小鳳:「……」

  陸小鳳摸摸自己短到臉頰的頭髮,又摸了摸光滑一片的臉,在司空摘星的大笑聲中,帶著生無可戀看破紅塵的表情望著她。

  林子怡:「……」

  她才離開一小會兒,這都發生了啥?


第三十九章

  林子怡終於在司空摘星連喘帶笑的解釋中,瞭解了事情的起因經過。

  簡單說來,就是林子怡失蹤之後,他們原本打算去尋。考慮到七娘那個不省心的狀態,便安排陸小鳳守在七娘身邊。

  哪曾想,呆在陸小鳳身旁一直安安靜靜十分乖巧的七娘,忽然暴起傷人,一隻手躥出一團火焰直接扔向了陸小鳳。那火勢蔓延極快,零丁火星落在他的眉毛鬍子上,轉瞬間便燒了個精光。

  那火也不知是什麼火,竟怎麼樣也撲滅不了,眼瞧那洶湧地火舌捲曲著髮絲就要燒上頭。雨化田想也沒想,手中暗器一揚,那暗器便貼著陸小鳳的脖頸直接截斷了他的頭髮。

  而七娘趁這個空隙飛身想去奪雨化田腰間的玉笛,被一直保持警惕的雨化田察覺,糾纏片刻,七娘不敵,就隱在幻境中消失不見了。

  他們此番出現在這裡,就是為了尋找七娘。

  林子怡聽完前因後果,長松一口氣,說道:「可能是徐本槐想要拿走玉笛。他雖然說對七娘沒做什麼,但肯定是有某種聯繫,會讓七娘聽他的指令。」

  林子怡從雨化田手中接過玉笛,喃喃道:「幸虧你沒被搶走。」

  雨化田挑眉,「你不是說,這些魔器,徐本槐想拿便拿去麼?」

  「玉笛想拿去就拿去。反正我們有玉笛也幹不了什麼。」林子怡隨口說著,動作卻十分小心得將笛尾的吊墜摘下來,掛到自己的腰帶上,妥妥帖帖擺好,道:「我忘記這東西掛在玉笛上了。玉笛丟可以,這個不能丟。」

  那吊墜是個小玉牌,上面刻著的動物乍一看像是狐狸,仔細一看卻全然不像。

  雨化田見過林子怡的原型,知道那上面刻著的是個貂。

  「化田兄,謝謝你。」林子怡笑眼彎彎,似乎十分心滿意足的模樣向雨化田道謝。

  「恩。」雨化田淡淡應著,微側頭,言簡意賅地問道,「很重要?」

  「很重要。」林子怡摸著玉牌,語帶懷念地說:「這是我收到的第一個凡人送的禮物,也是最後一個。我原本以為,再也找不到了。」

  所以,即使辛老翁與徐本槐合作坑她的事讓她心寒,但她對辛老翁能將玉墜完好無損地找回這件事,仍是十分感激。

  雨化田忽然想起初見林子怡時,她抱著那個玉笛蹲在長武所門前欣喜地哭。

  他最開始不懂林子怡為什麼會那麼開心,還開心到蹦起來吧唧親了他一口。

  後來,從林子怡口中,他知道自己是和她命數相合之人。有了他在,她就不會挨雷劈。雖然他對這個說法嗤之以鼻,但偶爾回想起長武所那一幕,便覺得林子怡也就是不過腦子些,勉強說來也算是孩子心性,倒也不失可愛。

  可到如今,他才知道,林子怡不過是為了一個吊墜而已。

  他瞄了一眼懸掛在林子怡腰間的吊墜。

  還是個材質不算上佳,雕工勉強過關的的吊墜。

  雨化田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覺得心裡不太平衡。

  陸小鳳不適應地摸了摸自己的新髮型,對那邊只顧著說悄悄話的兩個人抗議道:「子怡姑娘你關心物,就不關心人麼?」

  林子怡抿了抿唇,吭哧半天,才憋出一句安慰話,「其實,沒了看起來也挺年輕的。就是……」

  陸小鳳順著她的話說道:「就是?」

  林子怡內心掙扎了一會,想不到什麼委婉的詞,只好直白地說道:「就是磕磣。本來有眉毛有鬍子有頭髮的時候勉強算是個還行,被燒光之後就只剩下磕磣了。」

  陸小鳳:「……「

  陸小鳳捂住臉,陷入深深挫折之中,「子怡姑娘先別和我說話,我想靜靜。」

  林子怡看著陸小鳳,覺得他實在是倒楣。

  若不是徐本槐能透過這個魔器看到畫中情況,想來也不會預料到,居然有兩個人趁自己一個沒看住的時候自投羅網被關在畫裡。

  而且其中一位名叫陸小鳳的,進來的時候還四個眉毛英俊瀟灑,關了幾天就換了個大明朝非主流髮型,像個失戀少女一樣蹲在地上傷心欲絕。

  林子怡忍不住說道:「你要是覺得直發不適應,我和化田兄勉強也能給你燙成卷的。」

  陸小鳳從手掌中抬頭,默默看她一眼。

  林子怡打了個響指,指縫間忽地竄起幽幽火苗,「暗器那形狀反正也湊合,就拿那東西給你卷卷頭髮,然後我用火加熱一下,估計就能定型了。」

  陸小鳳:「……」

  雨化田看著她指尖上的火苗,說道:「我倒是第一次見你用火。」

  林子怡點頭,「我輕易不用火法。」

  雨化田面帶疑惑,「為何?若是按照效率,用火不是比用水要更方便麼?」

  林子怡一昂頭,「我怕會燒到我高貴的毛皮。」

  雨化田:「……」

  陸小鳳的性格本就灑脫,這件事糾結了一陣,他便不再去多想,而是好整以暇地看著林子怡,說道:「本來子怡姑娘不願說,我是不想問的。可如今我頭髮眉毛鬍子都沒了,子怡姑娘總該滿足我的好奇心吧。」

  陸小鳳沉吟片刻,眼睛盯著林子怡,慢慢問道:「子怡姑娘和那位七娘想來都不是平常人,亦或者,連人都不是?」

  林子怡:「……」

  林子怡:「雖然你說得是事實,但我總覺得你這個措辭像是在罵我。」

  林子怡想了想,摘去那些沒必要說的,比如雨化田的身份,七娘從前的事之類的。其他事則都說得半真半假,在雨化田共處的薰陶下,她講起這些話來面不改色,帶著令人信服的氣場。

  陸小鳳沉思半晌,右手抬起下意識想摸摸鬍子,指尖卻只感受到光滑一片。他略感尷尬地放下手,說道:「倒是有些複雜。」

  林子怡將雨化田和她為何被那個道士關進這副畫的原因,概括總結為復仇。

  林子怡擺擺手,「我們玄幻界的復仇,你們江湖人不懂。」

  陸小鳳無奈搖頭,笑著說道:「我本以為子怡姑娘不願意說,這麼追問,你回答得應當十分敷衍。沒想到子怡姑娘講得十分詳盡。」

  林子怡誠懇臉望著他,「我就是想讓你的眉毛,鬍子和頭髮死得明白。」

  陸小鳳:「……」

  林子怡托著下巴看陸小鳳,「知道我是妖,你一點都不驚奇哦。」

  「吃驚自然是有。」陸小鳳悠然回道,「只是我陸小鳳也看過許多奇事,最近發生的種種事件,我心中也有幾分猜測,只是不願確認罷了。不過說到底,是人是妖又有什麼區別?即便你是妖,我還是願意同你做朋友。」

  司空摘星也從短暫的怔愣中回神,忙說道:「我也一樣。」

  林子怡忍不住笑起來,順手招呼著雨化田說:「化田兄你也快點加入我們的朋友圈。」

  雨化田瞟了她一眼,高貴冷豔臉果斷拒絕道:「不。」

  林子怡:「……」

  林子怡:「……化田兄你真是好不合群啊。這樣會註定孤單一生的你知道麼?」

  相比這邊的其樂融融,孫悟空那邊就變味了許多。

  孫悟空坐在天庭的臺階上,煩躁地轉著金箍棒,等了片刻,終於忍不住喊道:「玉帝老兒,你究竟能不能放我下界了?!」

  「不著急不著急。」玉帝坐在寶座上,手指捋著鬍鬚,慢悠悠道:「最近宴會眾多,無論是仙是佛下凡都得有記錄,等我安排完這些,再下凡也不遲。」

  孫悟空托著下巴,將金箍棒握在手中,忍耐著不去發火。

  玉帝絮絮叨叨說:「更何況是像你這種成佛之前劣跡斑斑,現在還拎著個棍就要下凡揍人的,自然要多審核一陣。待我瞧瞧。」

  玉帝拿起地府送達的黑色文件,翻看了幾頁,點頭道:「那個徐本槐確實跳出六界之外,是個異類。不能放他為禍人間,理應抓到天庭中,以正視聽。」

  孫悟空拍拍屁股就要走。

  玉帝卻出聲制止道:「成佛了還是這個急性子,你且再等等。」

  孫悟空深吸口氣,金箍棒杵到地上,緩緩問道:「你還想做什麼?」

  玉帝不慌不忙,抽出一個竹簡,「你獨自一人下凡,我心中不安,得派別人跟著你才行。」

  孫悟空皺著眉頭,「何必那麼麻煩。大不了我手下留情,將他帶回天界就是了。」

  「我卻難信。」玉帝回了一句,將竹簡打開,挑了個名字,問道,「巨靈神如何?」

  孫悟空不耐煩,「不要。」

  「也是。」玉帝慢吞吞一點頭,「巨靈神若跟著你,顯得你太矮,確實不合適。」

  孫悟空:「……」

  孫悟空板著臉,「我已成佛,不該由你來管。」

  「若不是如來叮囑,我也不願管你上天下凡。」玉帝繼續看著竹簡上仙人的名單,「哪吒?不行,哪吒最近被我派去南海搬東西。二郎神也忙著準備宴會。李靖被我派去西邊請樂師。」

  玉帝突然長歎一聲,「從前在榣山有一仙人名喚太子長琴,可惜和水虺為伍,犯了大錯被貶下凡。自此他的琴音我便再也沒聽到過。宴會少了他的琴音,實在無趣。」

  孫悟空完全沒興趣聽這東西,收起金箍棒,就要奔著南天門下凡。

  玉帝連忙道:「最近就雷公最清閒,你便帶著他去吧。總比你一個人去要穩妥些。」

  孫悟空想了想,覺得自己主要是為了去救林子怡,與其在這裡耗費太多時間,倒不如先應下來,至於雷公能否追的上他,就看雷公自己的能力了。

  於是,孫悟空很痛快便答應了下來。

  玉帝托著下巴,懶懶說道:「聽聞這次又是那個白貂妖?八十一道天雷有你護著沒把她打得魂飛魄散,沒想到這麼多年,她還是學不會收斂。」

  孫悟空冷冷瞧他。

  玉帝聳肩,「鬥戰勝佛既然想和妖有牽扯,我又能如何。她若能規規矩矩活著,不違逆天界的條規,我身為天帝自然不會和一個妖計較太多。」

  話鋒一轉,玉帝問道:「你知道那個妖在哪裡麼?千里眼或許能找到。」

  孫悟空甩下一句「不必」,便從天庭中走出,喚來筋斗雲,直奔而去。

  玉帝微眯雙眼,案幾上的茶杯忽然掉下來,摔碎在地。

  他慢慢說:「成佛之後,還是如此傲慢囂張。」

  而此刻的徐本槐虛清觀後山搭建的小木屋中,耳邊聽到的是瀑布拍擊在岩石上激蕩的聲音,還隱隱有著早春鳥兒的叫聲。

  他仿佛什麼都未聽見,只是靜靜凝望著木桌上擺放的六個魔器。

  他的手落在畫卷上,輕輕一歎,卻又笑了起來,「終究,你還是想不起。」

  徐本槐閉上眼,想了片刻,才輕聲道:「也罷。六百多年糾糾纏纏,終該有個結局。師叔,可莫要讓我失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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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孫悟空盤腿坐在筋斗雲上,心無旁騖地在雲間穿梭。

  袒胸露腹,尖嘴猴腮的雷公,一手持楔一手持錐,身上還掛著幾個鼓,苦哈哈地扇著翅膀追隨在後,不斷呼著,「您慢點啊,我這裝備太多,飛不快呀。」

  孫悟空理都不理,徑直向前。

  雷公歎了口氣,只好咬咬牙,快速扇著翅膀追到孫悟空身後不遠,略帶擔憂地說道:「我去是不是不太合適啊?那個小白貂妖見著我,肯定會跟我拼命的。」

  孫悟空回頭瞟他一眼,涼涼地說:「你放心。有我在那,拼出去得一定是你的命。」

  雷公:「……」

  雷公愁眉苦臉,「我也是謹遵玉帝指令,要不然誰會天天感應著那個白貂妖摸沒摸那些東西,還連警告帶瞄準。這都超出我管理範圍了。天天干打雷不下雨,那些凡人都怨聲載道的。」

  孫悟空冷淡道:「囉嗦。不願跟便回去。」

  「玉帝的指令我哪敢違抗。」雷公嘟囔一句,雖是不滿,但還是緊緊跟隨在後,絮絮叨叨,「那個白貂妖最近安分得很,我本以為她轉了性子,沒想到居然是被人抓了起來。說起來,明明每次劈她的都是電母,為什麼她就只逮著我一個人罵?」

  孫悟空覺得他絮叨得實在煩人,便不聲不響地加速。

  雷公還不自覺,滿臉憂愁地問道:「咱這去的是哪兒啊?您真知道那個白貂妖的位置麼?」

  孫悟空淡淡回道:「我既說了為她撐腰,怎會連她身在何處都不清楚。」

  「可這怎麼辦到的啊?」

  雷公抬頭,剛問起這個問題,就看到孫悟空和筋斗雲已經消失在遠處,只徒留一個小點,依稀能令雷公辨別方向。

  雷公垂頭喪氣,喃喃自語道:「不過是個活了一千多年的白貂妖,也不稀奇,真不知玉帝為何如此看重,還偏要我此番跟去親眼去看上一看。難道看她如何變著法罵我麼?」

  他在原地自怨自艾了片刻,才扇扇翅膀,趕忙順著孫悟空前進的方向出發。

  孫悟空其實並不清楚林子怡具體因為什麼原因要闖進地府大鬧一場,只依稀記得她是為了那個她要報恩的書生。

  林子怡下山喜歡四處遊歷,而他們則要去取經,所以路上偶爾也會撞見那麼幾次。

  林子怡和他所談的內容天南海北,漫無邊際,自然也沒什麼重點。孫悟空向來不關心其他人,所以也很少去問那個書生如何。

  他只記得有一次不小心談及時,林子怡笑著對他說,那個書生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

  後來,他與師父他們到達天竺,取得真經。他被封為鬥戰勝佛之後,要求守門清修,聆聽佛法,便再難見她。

  再後來,林子怡被押上天庭,孫悟空有所感應匆匆趕來,陪她渡了那八十一道天雷劫,暗中護住她的魂魄不被打散。

  她於洞中沉睡,他於蒼穹之上繼續做他的鬥戰勝佛。

  悠悠一別,竟也過了五百多年。

  林子怡坐在地上,興致盎然地聽著陸小鳳講起進畫之前,他們在江湖上的所見所聞。

  陸小鳳這個人的說話風格雖然林子怡還不適應,但是不得不說,陸小鳳是個很風趣的人。

  林子怡托著下巴,問道:「你是說之前幻境裡出現的花滿樓,是個瞎子?」

  陸小鳳笑著說:「花滿樓雖然是個瞎子,但他是個快樂的瞎子。他心中能看到的,遠比我們這些人用眼睛看到得還要多。」

  林子怡眨眨眼,沉吟一下,「恩。有點想去親眼見見呢。」

  陸小鳳朗聲笑道:「這並不難。子怡姑娘若是想見,便來江南的百花樓。百花樓大門常開,花滿樓也應當會高興於自己結交了個為妖的朋友。」

  「江南啊。」林子怡食指點在唇角,回想了一下,「我記得大唐時期江南很繁華。我該怎麼去找百花樓?」

  「江南如今也依舊繁華。」陸小鳳知她是妖活了許久,聽到這話也不驚奇,只是挑眉說道:「至於百花樓,問問路人便很快就能尋到了。」

  林子怡驚訝,「百花樓難道很有名很大麼?」

  陸小鳳搖頭,「只是一個小樓,養了許多盆花,住著一個花公子。」

  林子怡苦著一張臉,「養了許多盆花?」

  陸小鳳疑惑道:「有何不妥麼?」

  林子怡扳著指頭講起來,「花妖一般壽命短,體質弱,特矯情,且自戀。平時喜歡擠在一起嘰嘰喳喳吵吵鬧鬧,偶爾對著太陽唱上幾首歌。總之兩個字,神煩。」

  陸小鳳:「……」

  陸小鳳:「子怡姑娘看起來對花妖並不待見?」

  林子怡慢吞吞地說:「雖然有時候唱得也挺好聽的,但花妖一族是我為數不多不待見的。」

  林子怡想要報恩的書生,這一世叫白士卿。

  大唐鼎盛時期入朝為官,後來安史之亂鬱鬱不得志。他便隨著流民一同離京,找了個偏僻祥和的地方,辟了個小花園,專門種花怡情。

  白士卿是文人,平日裡也就是澆澆花,吟吟詩什麼的,比較風雅。偶爾伶仃大醉,也會大聲嚷著朝政*不公,亂臣賊子當道,心中恨意難平什麼的。

  後來大概是接受了現實,也極為克制自己,喝起酒來頂多微醺,也不再說些什麼朝堂中的事了。

  林子怡其實並未刻意去尋那書生報恩,只是在凡間遊歷時恰好遇上白士卿背著背簍,在山間采藥。

  想要認出輪回轉世的恩人其實並不算複雜,只是需要借助一個東西。

  四娘曾給了她兩顆種子,說是將其中一顆種子種在魂魄之中,無論那人輪回轉世多少次,這顆種子始終會藏在那人的魂魄之中。只需一眼,便可認出。

  而另一顆種子則種在自己的心臟中,用來感應那顆種子的位置,離得越近,心臟跳動得便越快。

  所以有這兩個東西保障,林子怡從未擔心過如何去找那書生的問題。

  林子怡當時摸著自己劇烈跳動到有些疼痛的胸口,看著白士卿,便想著那她就在他的這一世老老實實報恩吧。

  林子怡並未急著去和他套近乎,而是悄聲無息地從他魂魄中將那顆種子取出。

  這兩顆種子十分珍貴,四娘手中只有兩顆卻將這兩顆盡數都給了她。

  林子怡覺得既然自己都已經找到了恩人,那不如還是將這東西拿出來回收再利用,就這麼一直埋在恩人的魂魄裡也實在有些浪費。

  可當林子怡尾隨著白士卿回到家,看著眼前這個小民居時,才忽然意識到她雖然是想報恩,但完全想不出自己能做些什麼。

  若是變出金子擺在他家門口,現在動亂時期如此混亂,難保白士卿家不會被什麼歹人盯上,反倒是害了他。更何況這地方偏遠,金子還不如糧食實在。。

  她是妖,也不像仙一樣,能保他個官運亨通。

  以身相許更不可能。林子怡浸淫話本,想要報恩的念頭也是因為話本,但她自身覺悟不夠,覺得白士卿上輩子的恩情,還不至於讓她犧牲這麼大。

  她思來想去,只好趁著夜深人靜,對著剛出土的蘿蔔苗說:「你們自己會翻地麼?」

  蘿蔔苗高貴冷豔,「深井冰。」

  林子怡:「……」

  林子怡苦惱了整整十五日,每天幽幽看著白士卿日出采藥,日落回家,終於等到了一個報恩的好機會。

  這個機會便是一個花妖修成了人形,貪圖白士卿美色,作死得把他掠走藏進了洞裡。

  林子怡當時在白士卿家門口等到夜幕降臨,也沒有等到他回來。

  她原本以為他是在山中發生了意外,剛想上山去找,就聽到院子裡那些花閒不住地八卦著那個花妖計畫捉走白士卿的事。

  林子怡頓時覺得發揮她作用的時刻到了。

  花妖的實力非常弱,且腦子有點不好。

  整個山頭只有這麼一個山洞,所以林子怡幾乎上了山便發現了花妖和白士卿。

  花妖在那邊照著銅鏡,一邊照一邊對著躺在地上不知為何竟沒有半分反抗的白士卿說:「我剛修成人形,這個模樣也算好看,可你為什麼不喜歡?明明我比蘭花更加豔麗,你卻只顧著照顧我旁邊的蘭花。到底那種弱兮兮討人嫌的花有什麼好的。」

  山洞略顯昏暗,林子怡站在洞口,只能看到白士卿背對著她,手指微顫,似乎想動卻不得要領。

  林子怡想了幾句出場臺詞,都覺得有些不好,索性就直接走了進去,一臉正氣地對花妖說:「你若乖乖聽話,我便饒你性命。」

  花妖呆怔了一會,忽然放聲尖叫起來,「牡丹姐我要被劫色了我好怕啊!」

  林子怡:「……」

  花妖看了她一眼,繼續哭著尖叫道:「還是個姿色不如我的女妖怪啊!我好怕啊!還是死了算了!」

  林子怡:「……」

  林子怡:「……你們花妖腦子雖然不帶,但想得很美嘛。」

  花妖被自己臆想中的情況嚇得瞬間變回了原型,邁著根須三步並作兩步哭哭啼啼地逃了。這讓準備在白士卿面前露一手的林子怡有些接受不來。

  白士卿虛弱地躺倒在地,黑曜石般明亮的雙眼卻緊緊盯著她。他似乎想要開口說些什麼,卻疲累得什麼都說不出口。

  林子怡小心翼翼地說:「那個,我雖然也是妖,但是個好妖。真的,不騙你,我是來報恩來的。你……你是不是被得手了啊,怎麼這麼虛弱?」

  白士卿沒好氣地看了她一眼,手指努力回握,過了好半晌才勉強將自己的身體撐起,半倚在石牆上,喘著粗氣。

  林子怡一時不清楚自己是不是應該搭把手幫一下。就看到他活動著關節,在支撐自己依著石牆站起來。

  林子怡蹲在地上,看著他一點一點努力站起來,喃喃道:「好拼哦。其實你要是中了花妖的什麼招數,我可以幫你解的。」

  白士卿:「……」

  白士卿聲音沙啞,輕聲道:「你能過來饞我一把麼?」

  林子怡正在這邊回憶,卻猛然覺得畫中世界天旋地轉,她還沒來得及穩固身形,就從畫中跌了出來,「啪」地摔在地上,緊接著便是重物摔在她身上的響聲。

  林子怡差點被摔出一口血來,悶聲質問道:「徐本槐你個混蛋,下次拽人出來別這麼粗暴行不行?化田兄,陸小鳳,還有司空摘星,你們趕緊給我站起來!」

  疊羅漢的狀態瞬間解除,讓林子怡不由長松一口氣。

  她正打算說些什麼,就聽到一個頗為耳熟的聲音略帶驚奇地說:「啊,居然抖出這麼多人來。」

  林子怡咳了兩聲,仰頭去看,只見孫悟空笑眯眯地沖她伸出手,語氣一如當年,「好久不見啊,小白貂。」


第四十一章

  八十一道天雷砸下,林子怡被打回原形,奄奄一息趴在孫悟空的膝蓋上。

  孫悟空慢慢撫著她的頭,聽到她氣若懸絲地說:「我,我潔白的毛皮怎麼樣了?」

  孫悟空是石猴,在太上老君的煉丹爐中滾過一圈,取經的路上又多是劫難,所以這八十一道天雷雖然很大一部分砸在了他的身上,但他精神看起來還算不錯。

  「你怎麼這個時候只關心毛皮?」孫悟空無奈,看了一眼,微不可聞地皺皺眉,回道,「成碳貂了。」

  林子怡哭喪著臉,「我雪白雪白的毛,我長白山山花的憑證,我自帶貂皮剝蒜小妹的資格……」

  孫悟空不由失笑,「你未免操心得太多。」

  林子怡抽抽搭搭,氣息卻越來越微弱地說:「大聖,我該怎麼辦啊……」

  孫悟空用手遮住她的眼睛,緩慢而低沉地說:「睡吧。五百年之後,你還是從前的那只小白貂。」

  孫悟空眯眼瞧著林子怡,五百多年不見,她似乎一點變化都沒有。無論是長相、語氣、口音,還是她愛惹禍的那一點。

  林子怡頗為開心地在他面前轉了個圈,「大聖,你看我是不是清瘦了許多。」

  孫悟空點頭。

  林子怡驚喜,「真的假的?」

  孫悟空淡然道:「假的。」

  林子怡:「……」

  林子怡:「……大聖你跟誰學壞了,怎麼退化到這麼不會聊天。」

  陸小鳳忍不住問道:「這位是?」

  孫悟空看起來頗為漫不經心,似乎並不打算理會他們。林子怡只好替他回答道:「花果山總舵主,天界戰鬥力扛把子,佛學交流協會掛名主席——孫悟空。」

  陸小鳳被這一連串的頭銜搞得一愣一愣的。

  林子怡總結道:「就是個戰鬥力爆表成佛了的猴。」

  孫悟空不輕不重拍了她的頭,似乎對這措辭有所不滿。

  陸小鳳想了片刻,「……所以他來這裡是?」

  林子怡:「普度眾生。當然,主要普度我,你們都是順帶手。」

  陸小鳳:「……」

  孫悟空上上下下打量著陸小鳳,最終視線落在他的臉上,低聲問林子怡,「怎麼?現在人界流行起這種髮型來了麼?」

  林子怡含糊道:「也不算流行。你覺得這髮型怎麼樣?」

  孫悟空直白地回道:「醜。」

  陸小鳳:「……」

  孫悟空完全沒有那個閒心去關心情緒低落下來的陸小鳳。他掃視四周,問道:「你這又是因為哪個凡人惹了禍?」

  「我沒惹禍呀。只是徐本槐因為幾百年前的事跑來尋仇。」林子怡眨眨眼,十分無辜的模樣,繼續強調道,「我特別安分。」

  她走過去,將掛著「事不關己」表情的雨化田拉過來,解釋道:「他是因為我的事無辜捲入的,雖然他自己作死的成分占大多數,但我總不能放下不管。」她指了指陸小鳳和司空摘星,「不過他倆跟我沒關係,是自己純作死加倒楣才進來的。」

  陸小鳳:「……」

  司空摘星:「……」

  孫悟空摸著下巴瞧著雨化田,而雨化田也十分平淡地回望著他。

  孫悟空幽幽一歎,視線落在林子怡身上,無奈地說:「你怎麼總是和凡人糾纏不清的。」

  「你這個措辭很微妙。」林子怡糾結了一下,很快便拋到腦後,解釋道,「化田兄可不是普通的凡人,他……」她說到這裡卻一時卡殼,拍拍雨化田說,「化田兄你講幾個自己的優點證明一下你自己。」

  雨化田看了她一眼,似乎覺得她比較傻不怎麼想理,便轉身出了門。陸小鳳和司空摘星想了想,也跟著出了門。

  林子怡:「……」

  孫悟空悠然坐在木椅上,托著下巴笑起來,「人還蠻精明,不願和你一同犯傻。」

  林子怡:「……」

  林子怡大概向孫悟空解釋了一下命數相合可以擋煞的這種說法,然後指出雨化田就是這個可以為她擋煞的人。

  孫悟空一隻手抵在杯沿,漫不經心地轉著茶杯玩,聽到這話有些詫異地問道:「還有這說法?」

  林子怡煞有其事地點點頭,「我也覺得這是玄學,是假的。但後來發現真得有用。感覺就像隨身攜帶了避雷針,就是避雷針太過人性化老嘲諷我。」

  孫悟空沉吟一聲,緩緩道:「難怪雷公說你最近安分了些。若能如此也好。」

  林子怡擺擺手,「不要和我提雷公那個天天玩錘子的山炮,也不知道怎麼就那麼敬業,靠那個魔器近一些都開始轟隆隆響,煩都煩死了。玉帝做什麼老讓他盯著我?我覺得我做的事,就算逆了點天規,但終究也是好事啊。」

  孫悟空垂眸想了片刻,只是搖頭,卻不說話。

  林子怡看了下四周,這才反應過來,問道:「對了,徐本槐呢?你抓到他了?」

  「我來時,他不在。」孫悟空將茶杯扣住,「這裡東西都在,應該不是逃。玉帝老兒絆住我,說要把那個臭道士送上天庭才行。」

  林子怡坐在一旁,手肘擱在桌面上,慢吞吞地說:「徐本槐跟我說,你不會來。」

  孫悟空的動作一頓,懶懶一抬眼,問道:「你信了?」

  林子怡搖頭,「不信。你怎麼可能會不來?而且我還送你金梨賄賂你了。」

  孫悟空無奈笑著說:「這六界之中,恐怕也就你敢用兩個金梨去請鬥戰勝佛下凡,」他頓了頓,借用了林子怡剛剛所說的詞,「普度你了。」

  林子怡眨眨眼,兩手合十,閉著眼睛裝模作樣地喃喃道:「多毛猴佛,我的願望是等事情塵埃落定之後,繼續遊歷各界,去瞧瞧那個號稱結的水果個個如臉盆那麼大的花果山。猴佛保佑我,事情能一切順利。我會天天摘兩個桃供奉給你的。」

  花果山這個詞於孫悟空實在是久違,自他成佛以來,便再也沒有回去過,乍然聽到竟徒然生出幾分陌生感。

  「好啊。看你這個小白貂心這麼誠。」孫悟空伸出食指點在她的額頭上,也配合著她演下去,「我就成全你。」

  林子怡四下張望,問道:「我們該不會就在這裡等徐本槐回來吧?」

  孫悟空活動著關節,悠然地回道:「不必。外面有雷公在找他。」

  林子怡動作僵住,「……誰?」

  孫悟空眨眨眼,表示她沒聽錯。

  林子怡擼起袖子就要往外沖,被孫悟空一伸手撈了回來,她掙扎著說:「你放手。我必須得揍他一頓才能解氣,打我身上好幾個雷呢,都影響我毛質了!」

  話音剛落,外面忽然間便想起了震耳欲聾的雷聲,林子怡一抖,變回原形,「嗖」地便竄進了桌底。

  孫悟空彎腰看她,頗有些無奈,「你不是說要打他,怎麼嚇成這樣?」

  林子怡小心翼翼探出頭來,頗有些委屈,「打人是打人的事,但挨劈一下得睡五六年呢。」

  孫悟空:「……」

  說實話,雷公劈完人之後自己也覺得有點懵。

  孫悟空比雷公先到的後山。等到雷公趕來時,孫悟空已經查探好屋子,吩咐他去附近抓那個道士。

  他提著一堆裝備,在後山轉了半天,才忽然發現那個道士正站在瀑布附近,仰頭不知道在看什麼。

  他想著機不可失,萬一這個凡人會點妖術就這麼跑了,孫悟空和那個小白貂肯定不會善擺甘休,玉帝也要責備他辦事不利。

  所以他猶豫了一會,哐當一錘,就將雷引到了那個道士身上。

  但沒想到那道雷在水邊威力竟然這樣大,那道士被雷砸中,瞬間便倒進了瀑布中,在水中抖著身體,抽搐了許久。

  雷公站在原地,想著自己是不是把他給弄死了,需不需要再搶救他一下,要是弄死了拖上天庭用「徐本槐畏罪潛逃概不配合無奈用雷將他擊斃」的理由能不能從玉帝那邊過關?

  然而徐本槐在全身電流四竄的情況下,竟自強自息地站了起來。手指插在濕漉漉的發間,他低低地笑著,卻隱隱帶著股自嘲,「我竟連半分痛楚都感覺不到……雷劈在身,是何感覺呢?」

  雷公:「……」

  總覺得這個臭道士是不是在神神叨叨地跟他挑釁?

  徐本槐抬頭,看向雷公,眉頭不由一皺,「……你是鬥戰勝佛?」

  雷公正欲開口否認,就聽徐本槐在那邊自言自語,「不可能。雖然那個小白貂眼神不咋樣,但長得這麼醜,她肯定不會找他求助的。」

  雷公:「……」

  雷公咬牙切齒,「你這個臭道士,死到臨頭還……」

  徐本槐撿起落在地上的拂塵,甩了甩,搭在臂彎,問道:「那個鬥戰勝佛來了麼?」

  雷公一愣,下意識回道:「來了。」

  「倒是也不出所料。」徐本槐面色平靜地點點頭,向雷公走近幾步,淡然道:「走吧。」

  雷公擰起眉頭,不知道他為何這麼配合,頗為疑心地上下打量他。

  徐本槐也不動,任他打量,只是淡然道:「你來不是為了押我上天庭的?身為異類,我也是有自覺的。」

  雷公困惑問道:「為什麼?」

  徐本槐笑了起來,「若是上了天,玉帝總有法子會讓我死吧。五百多年這樣活著,我也累了。」

  他的目光幽幽,落在遠處的木屋,看到林子怡懷中捧著東西,和幾個人站在門口正在說些什麼的樣子。他漸漸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低聲說:「只是,我死了。你以為的結束,不過是一切的開始啊。」


第四十二章

  好在,那道震耳欲聾的雷聲只響了一次。

  白貂趴在孫悟空的肩膀上,探頭探腦一陣,敏捷地跳到一旁的桌子上。耳朵警惕地動了動,靜默聽上一會,似乎確認了沒有危險,才跳到地上化成了人形。

  孫悟空安靜地看著她這一套動作,手撐下巴,食指輕敲在臉頰,過了片刻問道:「天雷劫都熬過去了,怎會怕起這小小的雷鳴?」

  「天雷劫熬過去不代表可以對著天空大喊沖我來嘛。」林子怡略帶哀怨,指著自己的頭,「而且雷劈下來的時候是順著天靈蓋往下走的,疼不說,還容易造成短暫昏迷。再睡個五年,化田兄都轉世投胎滿地打醬油去了,我上哪再找個命數相合的人。」

  孫悟空漫不經心道:「那個凡人壽數這麼短?」

  「恩。蠻短的。」林子怡老老實實回答,「我看了地府的生死簿,大概算了算,應該還有六年多。」她忽然歎了口氣,「人間六年,很短。」

  孫悟空一雙眼直直盯著她,低沉地說:「別做傻事。」

  「逆天而行的事我這手裡已經有一樣了,我哪會又大包大攬再去整幾樣,我又不是嫌命長。」林子怡坐在旁邊轉著茶杯,悠然地說:「不過徐本槐這邊應該已經有六個了,而我這邊有一個,只要能找到他把魔器都藏在哪裡,一切就都可以結束了。看玉帝那個態度,估計事後是要找我麻煩,但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想混過去不太難。」

  孫悟空卻搖頭說道:「逆天而行並非傻事。」

  林子怡有些不懂,歪頭看他,他卻只是一副沉靜面龐,並不打算解釋。

  林子怡忽然問道:「大聖,你當年因為大鬧天宮被壓在五行山下五百年,如今你也成佛許久,有沒有感到後悔的時候?」

  孫悟空微微一愣,卻笑了起來。語氣溫和,卻帶著不可一世的倨傲,「被壓在五指山下如何?成佛又如何?」

  縱然他如今袈裟在身,不再如少年時期那般爭強好勝,因這鬥戰勝佛的身份不得不在如來那邊聽上許久佛經,也多了幾分通徹,少了幾分年少的氣焰。

  可那又如何?

  他仍舊是那個神畏鬼怕、上天下地無所不能、金箍棒一出威震六界四海,蔑視天規無所畏懼的齊天大聖孫悟空。

  唯有這點,永不會變。

  孫悟空頓了頓,反問道:「你覺得我會後悔?」

  「你無論是齊天大聖的名號還是鬥戰勝佛的名號都離我蠻遠的。」林子怡靠在椅背上望著屋頂,語氣輕柔和緩,「可我認識的你叫孫悟空,你做你想做的事情,從來都不會後悔。」

  孫悟空微微一笑,似是漫天星辰裝進他的眼中,桃花片片落在他的唇角。

  他緩緩說:「我確無悔。」

  五行山下初識、取經路上偶遇、天庭共度雷劫,如今下凡相助。

  樁樁件件,他確無悔。

  林子怡雙手搭在一起,語帶追憶般說道:「我活了一千多年,半生蹉跎於夢中,雖然比凡人要長壽許多,但終究也有壽命耗盡的那一日。」

  孫悟空神色微微一動,卻不言語。

  林子怡說起這些話來並無沮喪,反而笑得頗為開心,「所以,事情一旦全都了結,玉帝也不找茬了,我就繼續去這凡間遊歷。上次因為書生的事,大唐盛景我也只看了一半。這次從夢中醒來就忙著找魔器,大明朝是怎樣我還沒時間去看。不過看京都的景象,想來應當也是繁華盛世。」

  孫悟空成佛之後,不太管這紅塵俗世,所以也不太瞭解,於是只是點點頭說:「人界總比其他各界熱鬧許多。」

  林子怡伸了個懶腰,活動一下筋骨,興致勃勃說:「那我們開始找那六個魔器吧!」

  魔器之一的畫卷倒是不需費神,被孫悟空抖開之後,就被像扔垃圾一樣扔到了一邊。

  孫悟空抖出了林子怡和雨化田他們,但卻沒抖出七娘。

  想來應該是七娘呆在裡面太久,光這麼簡單粗暴的方式,沒辦法讓她從裡面出來。不過這些也不是林子怡要操心的問題,畢竟七娘是魂魄狀態十分虛弱,不適合現在出現在外面,倒不如就這麼把畫帶回去,讓辛老翁自己想辦法。

  林子怡一邊小心不要再被畫收進去,一邊問孫悟空,「大聖你怎麼知道我被關在裡面啊?徐本槐當時又不在。」

  孫悟空坐在那看她忙來忙去,隨口說道:「我當時就想看看這是什麼東西,但又沒繩捆著,我隨便一抖,你們就出來了。」

  林子怡:「……」

  林子怡:「……感謝你的好奇心。」

  林子怡只見過七件魔器中的四件。分別是畫卷、硯臺、玉笛……還有一個鍋。

  林子怡就是被這口鍋的外表迷惑,就這麼因為一時手賤睡了五年。

  她當時被辛老翁坑去太山,在洞穴裡恰好見到那裡居然躺著一個鍋。她當時以為這是哪個腦殼子壞掉的旅人買了口鍋想在山洞生活,而這鍋又不太好用,於是就被丟棄在了這裡。

  林子怡看著嶄新的鍋,如此腦補了這口鍋出現在洞穴的原因。

  她好奇的上手摸了摸,然後就猝不及防被天雷砸了天靈蓋昏倒在地。一睡就睡了五年。

  等到五年過後,她醒時,發現自己已經連人帶鍋被拖回了長白山。想來應該是辛老翁有讓他哪個女兒暗中跟著她,等她被劈暈之後,就往長白山拖。

  她老爹十分不憐惜地敲著這鍋,吹鬍子瞪眼地說:「你個山炮,為個男人睡五百年我也就認了,好歹咱在地上生活這麼多年,上上天也算長志氣。你瞅瞅你,現在為了個小破鍋還能睡五年,就這還跟我說五百年前蹽沙漠把一個道士給揍了,讓沙子絆了個跟頭還可信點。」

  林子怡:「……」

  雖然她老爹的數落被她一句「爹我腦袋疼」給攔腰截斷,但從此之後,因為這個小破鍋,林子怡在白貂族的權威急速下降。

  林子怡四處掃視,也沒發現那麼顯眼的鍋放在哪。

  她回想起在丹閣中發現徐本槐所建造的密室,恰好見到這個房間也有一個書架,就湊過去想要試試能不能把那些書都抽出來,打開密室的門。

  然而沒想到她才抽了兩本,往旁邊一挪,就感到腳下的地方微微下沉。鎖鏈相互摩擦的聲音自地底悶悶響起,不多時,房間的正中央便出現了一個地洞。

  林子怡默默看了一會,感慨道:「……誒嘛,我真有主角命。」

  並不參與搜查活動,只是坐在旁邊無所事事的孫悟空,看到這一幕也同樣感慨道:「當年取經的時候這種密室還都需要敲地磚,敲牆壁手動開呢。現在居然發展到這種地步了。」

  林子怡把書放回去,頗為訝然地回道:「你還需要找密室?我還以為你一金箍棒甩過去能自己鑿個密室通道出來呢?」

  孫悟空:「……」

  雨化田他們原本是在附近尋找徐本槐的蹤跡,驟然聽到木屋發出的響聲,連忙返回,急急推門走進,他們一臉驚訝地看著中間的地洞。

  林子怡蹲在旁邊看著黑漆漆的地洞,抬起頭來向他們打招呼,「化田兄你們回來了?有找到徐本槐麼?」

  雨化田沉穩搖頭,問她:「你覺得徐本槐藏在裡面?」

  「感覺可能性很小。」林子怡搖頭,「我覺得,他有可能把魔器都藏在裡面了。不過黑不溜秋的什麼都看不清。」

  陸小鳳探身看了一眼,有半蹲下身,摸了摸地洞邊緣的土,判斷道:「怕是有些深。而且挖了也有些年頭了。司空摘星,你覺得有把握能進去麼?」

  司空摘星沉思了一會,「若是沒有太大震動,倒是不會坍塌。只是不知裡面是否寬敞,若是藏了東西,恐怕會有機關,太過狹窄的話很難前進。」

  雨化田向四周看去,問起林子怡,「你是怎麼開啟這個地洞的?」

  林子怡指向書架那塊微微下沉的地面,「就是踩在那裡,用我話本女主角的氣場開啟的。」

  雨化田自動忽略掉她自誇的成分,蹙起眉頭,隱有不安道:「開啟的機關在那裡,未免有些太過輕鬆刻意。恐怕有詐。」

  林子怡沉思了一會,提出建議,「我先進去用白貂的姿態探探路?若是沒有問題,你們進來搬東西。」

  陸小鳳搖頭歎息道:「子怡姑娘你這實在是個壞習慣。這邊有三個大男人……」他看了孫悟空一眼一時失語,似乎在考慮該怎麼定義,最後說道:「和一個公猴佛在這裡,怎會讓一個姑娘去做這麼危險的事呢。」

  第一次被稱作公猴佛的孫悟空:「……」

  林子怡垂頭喪氣說:「那你們下去也危險嘛。我好歹是妖還能比你們敏捷些。」

  孫悟空懶洋洋走過來,也不說話,只是隨手拔幾根毛,輕輕一吹。瞬間猴毛便變成了幾個猴子,抓耳撓腮地站成一排,也不需要孫悟空的指令,就一個一個跳進了洞裡。

  只聽到洞中劈裡啪啦傳來令人心驚的響聲。似乎是觸動了什麼機關。

  等到聲音平息,小猴子們懷中抱著箭矢,又按著順序靈敏地從洞中爬出來,將懷中的東西扔到地上。圍著孫悟空喊了幾聲「大王大王」,才變回猴毛,輕飄飄落在地上。

  孫悟空擺擺手,「下去吧。」

  林子怡:「……」

  林子怡:「……我的媽呀大聖你神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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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下地洞並不需要太多人。

  林子怡和雨化田自不必說。

  不論地洞內藏著什麼,林子怡總要下去看看,親自確認一下才能安心。若是裡面真的藏有魔器,雖然雷公就在這附近可能沒空劈她,地洞頗深砸應該也砸不到她。但萬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為了保險起見,雨化田還得跟著她下去。順便負責搬運東西。

  比起兩人被動的處境,陸小鳳那邊則主動了許多。

  他雖然被孫悟空那徒手拔毛變猴子的絕技震懾了一下,但還是不忘自身風度,不等林子怡說話,便輕飄飄地跳進地洞,足尖落到地上沒有發出半分聲響。

  他穩定身形,抬頭看地洞上方,見到林子怡頗為詫異的表情,笑著解釋道:「雖然那些猴子觸發了機關,但難免不會有其他的。這大大小小的密室我也闖過許多,總有些過來人的經驗。」

  他說完無奈苦笑,「而且,依照子怡姑娘的壞習慣,怕是會想著走在前面開路。那就實在讓我無地自容了,你總該讓我這個大男人有表現的機會才是。」

  林子怡沉吟片刻,感慨道:「難怪司空摘星跟我說,江湖上有許多紅顏愛著你這個浪子。最開始看你那個長相,我還以為他誆我呢。」

  陸小鳳:「……」

  陸小鳳忽略掉最後一句話,開著玩笑道:「哦?那子怡姑娘也如那些江湖紅顏一般愛上我這個浪子了?」

  「那倒沒有。」林子怡想也不想便回絕道,「咱倆說話風格不符,不適合在一起,死心吧。」

  陸小鳳:「……」

  林子怡慢吞吞說道:「不過,如果是朋友角度的話,我還是蠻喜歡你的。」

  陸小鳳笑了起來。

  司空摘星見陸小鳳跳進去,覺得不過是個小密道,應當不會發生什麼險峻的事。

  於是,他便招呼了一聲,出門守在隱蔽處,觀察外面的動靜,防止有人偷偷跑來搞些破壞活動。

  而作為全場武力值最高的孫悟空明顯對那個地洞內是什麼模樣沒什麼興趣。他從懷中掏出個金梨吃起來,懶洋洋地舉手示意林子怡。表示他負責在地洞附近守著,防止徐本槐偷偷跑回來。

  一切部署完畢,林子怡對著地洞裡的陸小鳳喊道:「陸小鳳你齜一齜牙!」

  陸小鳳不明所以,但還是順著林子怡說的話做起來。

  林子怡看了一眼,回頭對雨化田說:「我剛剛看到陸小鳳的大白牙了,推測地洞也不算太深。化田兄你的武功可以麼?」

  陸小鳳:「……」

  雨化田不言語,只是伸出一隻手示意她握住,往旁一帶,便攬著林子怡的腰直直從洞口跳下。落地之時,悄然無聲。

  陸小鳳微微驚訝地望向雨化田,轉瞬便笑著說了一句,「雨兄武功很好。」

  雨化田瞟了他一眼,不答話,只是將林子怡身形穩住便松了手,仔細地整理著衣服上的褶皺。

  陸小鳳絲毫不惱,似乎本就猜到雨化田會如何回應。

  林子怡看看陸小鳳,又看看雨化田,覺得雨化田這個老不愛搭理人的樣子,實在有些拉仇恨。為了緩和尷尬的氣氛,她湊到陸小鳳身邊說:「你能看懂化田兄的眼神麼?」

  陸小鳳不太理解她這句話的意思,只是「恩?」了一聲作為回應。

  「那我給你翻譯翻譯。」林子怡興致勃勃地模仿道,「我家化田兄那個眼神的意思是『我武功好還需要你這個輕浮沒眉毛的人來誇?哼!』化田兄就是這麼小公舉,陸小鳳你多擔待些。」

  陸小鳳理解林子怡是怕他對雨化田這種不愛理人的性格惹得不愉快,想要安撫他卻選岔了方式的心,不由失笑道:「每個人總有自己的個性,我並不是會計較這些的人。」

  雨化田陰測測地說:「林子怡你這幾日口音沒什麼改進,膽子倒是越發大了起來。」

  林子怡不服氣,「我口音怎麼沒長進了,我還會說『恁弄啥類』『儂個小赤佬』等各種方言。」

  雨化田:「……」

  地洞下的空間比想像中要寬敞許多,只是略顯陰暗,空氣混濁。

  林子怡打了一個響指便躥出一團搖曳的火苗,顫顫巍巍,似乎極不穩定。但好在還能照清前面的路,幾個人走起來也不算困難。

  陸小鳳怕那火苗被氣息吹滅,便悄聲問道:「子怡姑娘這一手,別人便學不會?」

  「怎麼?你有興趣?」林子怡看他一眼,五指一翻,指尖上便凝起一朵火苗湊成的花朵。覆手而下,轉瞬間便又只剩那搖擺不定的火苗。

  陸小鳳問她,「子怡姑娘為何不用剛才的火花照明?那樣不是更清晰些麼?」

  「那個花是嘚瑟用的。」林子怡的指尖依舊只有那微微顫動的火苗,「火苗太多愛燒毛。」

  陸小鳳下意識默默自己的眉骨位置,表示深有體會。

  雨化田和陸小鳳,一個宮鬥老手,一個江湖老油條,負責在前方開路。而林子怡則負責在後面當個移動人工照明。

  閑來無事,林子怡便向著陸小鳳介紹道:「會法術的凡人也並不是沒有。不過一般都需要有天生的靈力,資質要好,修煉成功的也就是幾個愛好清修的道士。你要是不喝酒不吃肉修個三四十年,說不定也能成。」

  陸小鳳連忙擺手,苦著一張臉,「若是要我不吃肉不喝酒,那活著還有什麼意思。還不如做個自由自在的江湖人。」

  林子怡點點頭,贊同道:「沒錯,你還是當江湖人好。就這髮型放道教,那些個牛鼻子老道肯定吹鬍子瞪眼睛的說你有想遁入佛門的邪祟思想,天天拿個拂塵圍著你轉圈洗腦。當江湖人就不一樣了,走出去就說這是個性,還能拿這個形象出去行俠仗義。幾十年後『戴假髮的鴨蛋——陸小鳳』的名聲就會在江湖中廣為流傳。」

  陸小鳳:「……」

  陸小鳳:「……子怡姑娘情不要說得好像我這輩子都長不出眉毛鬍子了好麼。」

  地洞中的長廊七拐八拐極為複雜,但因為是一本道的緣故還不至於迷路。

  長廊中的機關大部分都被那些猴毛變作的猴子觸發了,有極少一部分機關也因為雨化田的警惕和陸小鳳的經驗成功避開。

  好不容易走到最後,三人便見到眼前有兩個石門。

  石門一左一右建得一模一樣,中間僅隔了一尺距離,搞得三個人就只能這樣看著,完全沒有頭緒。

  林子怡走到左邊觀察一下,又走到右邊觀察一下,最後敲定道:「你們兩個開左邊的石門,我開右邊的。」

  雨化田挑眉,「有什麼依據?」

  林子怡:「男左女右。」

  雨化田:「……」

  陸小鳳苦笑,「這個理由未免太草率。」

  林子怡攤手道:「那沒有別的辦法了嘛。總不能因為兩個門就無功而返吧。這兩個門早晚都要開一個的,萬一誤打誤撞就蒙對了呢?」

  陸小鳳仰頭看兩個石門,回想一路走來是否有看到什麼提示,卻確實感到毫無頭緒,只得妥協道:「好吧。」

  雨化田並未像林子怡所說那樣去開左邊的門,而是走到她身邊,手指抵在門前,低聲對她說:「要開了?盯緊開門一瞬間,若是有暗器記得往旁躲。」

  林子怡眨眨眼看他,似乎感覺頗為不可思議,「化田兄你為什麼來我這裡啊?」

  雨化田只是緩緩推開大門,漫不經心地回道:「想來便來了。」

  林子怡豎起大拇指,「化田兄你答得好任性!」

  大門推開,卻沒有想像中的箭雨紛紛。

  石門內部不算大,但很空曠。整個小隔間只有中央擺有一個圓形石桌,而石桌上靜靜躺著一張白色宣紙。

  雨化田帶著林子怡謹慎靠近,環顧四周,確定無事便讓林子怡拿起那張紙。

  林子怡緩緩念著上面的內容,「這邊沒有。這邊沒有?什麼意思?」

  恰在此時陸小鳳在隔壁喊道:「子怡姑娘,我找到一張紙。上面寫著這邊也沒有。」

  林子怡一臉困惑,連著念了一遍,「這邊沒有,這邊也沒有?」

  雨化田淡淡道:「背後有字。」

  林子怡連忙翻過來,念道:「你是不是傻?」

  林子怡:「……」

  瞬間明白是被耍了的林子怡,憤怒地把宣紙團成一團摔在地上,「徐本槐你個混蛋!」

  陸小鳳在那邊探索一圈回來,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發現。

  等他到右邊的石門找雨化田他們匯合時,就見林子怡垂頭喪氣地蹲在那裡,整個人都萎靡了。

  陸小鳳安撫地說道:「子怡姑娘先不要忙著沮喪,或許這裡還有其他機關。」

  林子怡站起來,環顧了下四周,雖然表情還略帶愁容,但還是點了點頭。

  陸小鳳和雨化田負責細緻地順著牆壁找密室,而林子怡幫不上忙,便想著坐到石桌上望望看屋頂。

  哪曾想,她剛一坐下來,就感到石桌下沉,竟在原地帶著林子怡轉了半圈。

  林子怡呆呆地隨著石桌轉動,眼神複雜地看著眼前轟然洞開的石門。

  她忍不住感慨道:「我是不是有解開機關百分百成功的設定啊?」

  陸小鳳和雨化田也對此也感到十分訝然。

  然而多說無益,他們拉過林子怡,便直接走進了那個新開的密室。

  前行二三十步,便看到不遠處有一個形如蓮花的台座,上面正托著幾個東西,煙霧嫋嫋,竟顯出幾分飄渺虛幻。

  林子怡似乎看到了熟悉的東西,快步走進煙霧,仔細查看起來。

  硯臺、古琴、銅鏡,香爐……還有那個畫風不符的玄鐵鍋。

  林子怡怔怔地望著,竟覺得眼前的這個畫面十分不真實。她顫著手,撫上那個古琴,琴弦冰涼的觸感令她感到稍稍踏實一些。

  她這麼多年歷經艱難,苦苦追求的一切,竟在此刻全都得到了。

  林子怡忽覺眼眶一熱,眼淚竟順著臉頰落到了琴上,砸出點點水漬。她連忙抬起袖子將那水漬拭幹,生怕古琴會出什麼差錯。她又胡亂抹了抹自己的臉,才轉過身笑著,略帶激動地顫著音節說:「化田兄,陸小鳳,我,我們把這些東西拿上去吧。」

  雨化田第一次見她如此,靜默一會,問道:「無事?」

  「沒事沒事。」林子怡連忙搖頭,用手背擦著臉頰,嘴角翹起的弧度卻怎樣也擦不下來,「我,我就是太開心了。」

  她的手指拂過琴弦,發出清泠聲響,在這空蕩密室中,和著她雀躍的語氣。

  林子怡抱起古琴,深吸一口氣說:「只要把這些東西拿出去了,一切就都可以結束了。」


第四十四章

  林子怡恨不得把這些魔器全塞在懷裡,就這麼雄赳赳氣昂昂地走出去,向天地證明,她所做的一切都不是徒勞無功的。

  仿佛那八十一道天雷、五百多年的沉睡、費盡半生的追尋,都成了不值一提的小事。

  因為眼前這幾個靜靜躺在蓮花臺上的魔器,證明了她所苦苦尋求的一切,終究有了結果。

  然而魔器數量雖少,但自身占的重量卻不低。尤其是那一口玄鐵鍋,畫風不符不說,還又大又沉,以林子怡的力氣只能拖拽著走。

  也不知道當時辛老翁派去跟著她的女兒,究竟怎麼連人帶鍋地把她送回了長白山。

  林子怡沉吟一下,看著蓮花臺上的魔器,分配道:「我背古琴拿銅鏡,化田兄你拿硯臺和香爐,陸小鳳恩……你就負責這個鍋吧。扛拖背拎都行。」

  陸小鳳看看那口鍋,忍不住道:「為什麼我背鍋啊?」

  林子怡指了指自己,「我人形拿不動鍋,原形鍋直接能扣了我。我拿這東西和徐本槐交換,都是我乾爹派狐族大力士,特地跑長白山扛回來的。」

  她又指了指雨化田,「你看化田兄從帽子到鞋尖體現出的講究,還有那個腰間別著玉笛的文雅,怎麼看都不像是會扛鍋的人嘛。抱抱香爐,拿拿硯臺,畫風和諧,足矣。」

  陸小鳳認命地歎了口氣,彎腰拎起那口鍋,無奈地說:「子怡姑娘所說的話,即便是巧舌如簧之人,也時常被噎得無法辯駁啊。」

  林子怡知道陸小鳳這是在包容她,不由拍拍他的肩膀,認真說道:「出去我請你吃人參。」

  陸小鳳:「……」

  陸小鳳失笑:「我倒是第一次聽到有人要請我吃人參。」

  陸小鳳輕鬆地扛著鍋,步履輕快地走在林子怡身邊,問道:「為何子怡姑娘要找的那堆東西裡,唯獨……這口鍋,顯得與眾不同?確定沒有找錯?」

  林子怡表情深沉地點點頭,「我當時就是被這鍋醜到不行的外表迷惑了,才中了它的招。這口鍋雖然看起來不咋地,還死沉死沉的,但其實用起來的效果還蠻厲害的。」

  陸小鳳頗為詫異,「一個鍋而已,能有多厲害?」

  林子怡慢慢說:「首先大概是,明明畫風這麼不對,還有勇氣與其他魔器並駕齊驅吧。」

  陸小鳳:「……」

  林子怡看到陸小鳳一臉「你在逗我?!」的表情,繼續解釋道:「剩下的就都是傳言了,我也沒試驗過。聽說只要有食材,無論你的廚藝有多爛,都能做出一道人間少有的美味出來。」

  陸小鳳訝然,「這不是好事麼?怎會被稱為魔器?」

  林子怡點頭慢吞吞地說:「因為吃了會死。據說吃過的人都會因此而上癮,然後不斷吃吃吃吃吃……」

  陸小鳳下意識介面道:「然後撐死了?」

  林子怡:「……」

  林子怡:「……你好機智啊。」

  從地洞出去要比進來快上許多。

  雨化田帶著林子怡蹬著岩壁,輕飄飄便出了洞口。陸小鳳輕功很好,即使扛著鍋也很輕鬆地竄了上去。

  林子怡背著琴活動活動身體,一抬頭卻看到孫悟空並不在座位上,而是站在窗前向外遙望。

  聽到聲響,他轉過頭來看她一眼,視線落在她身後的古琴上,輕聲問道:「找齊了?」

  林子怡笑意盈盈地點頭,「恩。」

  孫悟空也微微笑起來,說:「那便出去吧。正好,雷公也尋到了那個道士。」

  雷公覺得自己十分討厭徐本槐這個臭道士。

  雖然徐本槐很有覺悟,不反抗也不掙扎,老老實實呆在原地,等著雷公帶他一起上天庭收到審判。然而他卻一點沒有身為階下囚的自覺。

  拂塵一撣,徐本槐開口問道:「你們仙界神界的,長得怎麼都這麼奇怪。猴能成佛也就算了,你是什麼物種成的神?」

  雷公瞪了他一眼,不說話。

  徐本槐扳著手指頭算起來,「聽說你們天界狗尾巴草都能成仙,標準是不是太低了點?猴馬牛羊狐還有什麼動物也能成仙來著?對了,天界有白貂成仙的麼?」

  雷公陰陽怪氣地說:「急什麼。你上了天庭,自己不就看到了。」

  徐本槐歪頭,只是笑著說:「我怕我是見不到了。」

  雷公見到孫悟空往這邊走來,連忙帶著徐本槐迎上去,道:「這就是那個道士。」

  孫悟空沒瞧徐本槐,只是覺得無聊般打了個哈欠,倚在一旁的樹幹上,將位置讓出給林子怡,覺得她應該是想要自己去解決和徐本槐之間的事。

  林子怡瞪著雷公,口齒清晰且流利地罵道:「山炮,傻麅子,熱水滾過的脫毛雕!」

  雷公:「……」

  雷公瞄了一眼孫悟空的目光,無奈點頭說:「是是是是是。」

  看他認罵態度如此良好,倒讓林子怡有些罵不出口。她憋屈了半天,將視線落在徐本槐臉上,「你更混蛋!居然在密室裡留紙條嘲笑我!」

  徐本槐仿佛認命一般,幽幽歎了口氣,說道:「沒想到,還是被你找到了。我本以為,藏在那裡便萬無一失了。」

  林子怡冷冷道:「我說了,六百年前你贏不過我,六百年後也一樣。」

  徐本槐垂眸而立。

  林子怡一時分辨不出他的表情,只聽到他低聲說:「是我輸了。」

  雷公蹙起眉頭,急忙問道:「你湊齊了魔器?」

  林子怡警戒地向後抱住古琴,「幹嘛?這麼近你又想劈我?」

  雷公握緊手中的錘子,不知為何竟感應不出林子怡碰到魔器的警示。他思慮了片刻,略微放鬆下來,對林子怡說:「我會上報給玉帝,你別想著隱瞞。」

  林子怡嫌棄臉看他,「你怎麼跟欠兒登似的,還打小報告。」

  雷公:「……」

  雷公:「我這是秉公辦理。」

  林子怡更加嫌棄,「拉倒吧,你就是欠兒的。拿雷劈我也是,真不嫌累,從子時盯我到亥時,我爹盯我都沒盯這麼勤快。」

  雷公:「……」

  雷公無視林子怡張口就罵他的怨念,轉過頭來問孫悟空,「這徐本槐已經抓到,您便隨我回去覆命吧。」

  孫悟空抻了個懶腰,卻沒動,只是雙臂抱胸,懶洋洋地說:「你先帶他回去吧。」

  雷公略微驚訝,連忙說道:「可玉帝他……」

  孫悟空抬頭直直盯著他,慢慢說道:「你先回去。恩?」

  雷公張了張嘴,屈服於這種威壓之下,只好點點頭,猶有不甘地說:「請不要在人界逗留太久。」

  雷公招來一片雲,讓徐本槐坐上,一同回到天庭覆命。

  徐本槐爬上那片雲之前卻忽然望了一眼林子怡,拂塵指向瀑布上端的石岸,說:「整個虛清觀,唯有那邊見到的景色最好。」

  林子怡一愣,不明所以,「你說什麼?」

  徐本槐眯起眼遙遙望著,「對面原本有一片梅林。冬日落了寒雪,紅豔的花瓣,在銀裝素裹中顯得尤其美豔。這種景色,你應當來看一看的。」

  林子怡仰頭看去,徐本槐所說的地方根本就是光禿禿的一片,連青草都沒有,更別提什麼梅樹了。

  她驀地意識到自己明明從來沒有對別人說起自己來過虛清觀的事,為什麼上次徐本槐好像知道她來過似的,很熟稔地向她提起虛清觀的事?

  林子怡張張口剛想問他,卻見他已經坐上了那片雲,微微笑著對她說:「今日一別,永生不見。最終還是如同六百年前一樣,由我的失敗收場。」

  徐本槐曾經被淨明道長帶走,說不定就是淨明道長提過有個白貂妖闖過虛清觀內的事呢。

  林子怡這樣想著,便什麼都沒有問,只是回他一句,「永生不見。」

  待到目送雷公走遠,孫悟空才慢慢踱著步子來到林子怡身邊。

  林子怡將手中的銅鏡揣進懷裡,確認般拍了拍,才安心地抬頭問他,「你不回去麼?」

  「回去自然也得回。」孫悟空慵懶地答道,「你上次上天是被那些天兵押上去的,這次我總該親自帶你上去才是。」

  「總感覺像去投案自首似的……不過,大聖你的筋斗雲還蠻快的。」林子怡認同地點點頭,思索了一會,說道,「那我們先去找一下乾爹確認其他魔器。畢竟是乾爹幫著徐本槐找的,總該清楚這些魔器的樣子。之後,我們先去地府吧。」

  她低頭撫著銅鏡,「雖然陸判說書生的魂魄很有可能融不到一起了,可我總想試一試。」

  雷公帶著徐本槐在雲間穿梭,飛往天庭。

  他本以為徐本槐這個凡人縱然有點能耐,但飛上天還是會嚇到不行。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徐本槐只是盤腿坐在雲上,雙目輕閉,不言也不語,仿佛入定一般。

  雷公閒不住地說:「你這個凡人倒是有點意思,當真不怕麼?」

  徐本槐像是沒聽到一般,連半分反應都無。

  雷公討了個沒趣,扇扇翅膀,也就不想再和他說話了。

  待到返還天庭,雷公直接拖著徐本槐來到大殿上,對著端坐于上方的玉帝說道:「那個異類已經捉回來了。」

  玉帝並不瞧徐本槐,只是看著眼前的公文,漫不經心問道:「鬥戰勝佛呢?」

  「他……」雷公遲疑一下,回道,「鬥戰勝佛還留在人界。」

  玉帝動作一頓,緩緩抬頭,望向雷公,「他不肯回來覆命?」

  雷公躑躅起來,磕磕巴巴解釋道:「鬥戰勝佛他,他……」

  「罷了罷了。他從前就是這種性子,安分了一段,倒叫我忘了。」玉帝擺擺手,目光投向整個趴在地上的徐本槐,皺眉,「這便是徐本槐?」

  雷公點頭,悄悄踢了徐本槐一腳,「玉帝面前,你這樣是在做什麼?」

  徐本槐的身體只是隨著動了動,頭貼在大殿的地上,沒有一點反應。

  雷公覺得不對,立刻蹲下身,手懸在徐本槐的頭頂,向軀殼內部窺探。半晌,他難以置信道:「怎麼會?他的魂魄散了……?」

  玉帝怒氣衝衝道:「你是如何看管的?他的魂魄怎會散去?!」

  雷公為難道:「可捉他的時候,明明神智清明。從人界到天界路程不算長,怎會在這期間魂魄便散了呢?」

  玉帝忽然回想起什麼,拉過一旁來自地府的公文,從上至下仔細看了片刻,才冷笑著說:「好啊,他倒是算得准。」

  雷公不敢多言,低著頭站在那裡。

  玉帝長吐一口氣,安撫道:「你不必自責。他被魔分壽,身體無知無覺,魂魄之力雖然長久但仍有耗盡之日。況且他又以陰魂煉丹,自損身體,魂魄寄居軀體之中,自然有所損耗。他本就時日無多,估計是怕上了天庭有更殘酷的刑罰,才自散了魂魄,以此逃避。」

  「又或者,」玉帝眯起雙眼,陰沉地說:「他知道我想問些什麼,就以自己的死了結一切。散了魂魄,連給自己輪回轉世的機會都不留,倒是果斷狠辣。比起太子長琴在人界苟活輾轉,倒是出息一些。不過兩人不愧是師徒,都妄圖逆天而行,呵,自不量力。」

  太子長琴獲罪於天,被貶下凡,已是許久之前的事。

  雷公原本以為玉帝早已將此事遺忘,卻不曾想他最近查起徐本槐,竟得知太子長琴渡魂而生的事。

  太子長琴曾渡魂到一個名叫淨明的道士身上,而那位道士是徐本槐的師叔,也是後來他的師父。可惜,那只餘一半的仙靈早在渡魂中消磨大半,如今想找十分不易。

  玉帝下令要活捉徐本槐上天庭,本來也是為了問出太子長琴如今的下落。

  玉帝思慮片刻,問道:「那猴子可是又和那個白貂妖混在一起?」

  雷公點點頭,猶豫片刻說道:「那個白貂妖似乎集齊了魔器。」

  「集齊了?」玉帝蹙起眉頭,「怎會這麼快?」

  雷公卻一臉困惑道:「聽聞是徐本槐這個道士將那些魔器搜集起來,這次捉他,那個白貂妖便將魔器全都拿走了。只是,不知為何,我卻沒有半分感應。」他頓了頓,請示道,「對那白貂妖,可是要採取什麼行動?」

  「如今行動太快了,達不到我想要的結果。且再看看。」玉帝轉著眼珠,慢慢說道,「她必然要去地府,告訴閻王放行,別去攔她。好好瞧瞧那魔器是真是假。若是假的便罷了,若是真的……」

  玉帝的手指擊在案上,表情陰冷,卻不說話。

  人間,琴川。

  一襲鵝黃長衫,眉眼溫和的青年,正分放著藥材。

  有一老嫗懷中抱著鳳尾琴,緩緩走進房門,將那琴小心放在木桌上,輕聲說:「門外有人將此琴送來,說是故人相贈。」

  那青年微微一怔,目光投向鳳尾琴,聲音輕柔問道:「來人可說是誰?」

  「那人說他也不知,只知道是個身著道袍,言行頗為瘋癲的道士。」那老嫗微微搖頭,只是這樣回道。

  青年目光沉沉,卻笑著說:「麻煩寂桐了。」

  名喚寂桐的老嫗只是微微俯身,便轉身離開。

  青年緩緩走近,手指撫上冰冷的琴弦,微微一勾,發出清泠聲響,在這房中久久哀轉。

  他微微搖頭,似歎似惋,「執著於此,何其愚蠢。只是到最後,這堪不破的,反倒是我。」


第四十五章

  與陸小鳳,司徒摘星他們告別不需要說太多話,兩邊瀟灑得來一句「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後會有期」,便分道揚鑣了。

  林子怡覺得這邊事情若是完成得早,去江南見見花滿樓也是不錯的選擇。她一向對溫和有禮,氣質沉穩的凡人比較有好感。

  就像當年那個書生白士卿一樣。

  雨化田是活人,不能帶進那個滿是陰魂的地府中。宮中那邊雖然有十三娘化作他的模樣在那頂著,但他終究不能放心下來。

  而且雨化田忽然意識到自己已經好幾天沒有洗澡了,雖然畫中世界是靜止的,但這種感覺讓潔癖嚴重的他瞬間整個人都不好了。

  考慮到雷公已經向玉帝打完小報告,不太可能因為魔器的事再特地跑來用雷劈她,所以雨化田跟不跟去,其實也沒什麼所謂了。

  於是,雨化田十分洋氣得以孫悟空為司機,打了個筋斗雲回到了雨府。

  雨化田不愧是見過大世面的人,坐在筋斗雲上面不改色心不跳,還十分有閒情地伸手摸了摸身旁穿梭而過的彩雲。

  林子怡湊過來向他介紹道:「你剛剛摸過的那片雲是藕味的。」

  雨化田:「……」

  雨化田頗為狐疑,「你吃過?」

  「沒有。我聽四娘說的。」林子怡搖頭,扳著指頭數起來,「還有醬豬蹄味,黑芝麻味。聽說神仙一般只喝露水解渴,只吃雲彩飽腹。到了陰天,喜歡黑芝麻味的神仙就在烏雲那裡排隊;到了黃昏,就輪到喜歡吃醬豬蹄味的神仙派隊;因為藕味的雲彩太普遍了,所以喜歡吃的神仙比較少。」

  雨化田雖然覺得林子怡這個說法極其扯淡,但這幾日的離奇經歷實在太多,導致他竟然有些半信半疑起來。

  雨化田忍不住在想,那些個道士辛辛苦苦修煉,一個個都奔著得道成仙。但成仙做什麼啊?上來排隊排吃醬豬蹄味的雲麼?

  林子怡盤著腿,坐在雨化田身邊,笑眯眯地說:「化田兄,最近麻煩你了,還把你捲進這種事情裡。」

  雨化田淡淡道:「無妨。不過各取所需,這次被關進畫中與你無關,是我咎由自取。」

  林子怡點頭,「你還蠻有自知之明。」

  雨化田:「……」

  林子怡苦口婆心地叮囑道:「你啊,以後疑心也不要那麼太重,什麼事都要自己親自試一試才肯相信。萬一下次遇到這種事,我畢竟是四條腿的陸地生物,不一定能來得及回來救你。再說你……」

  還有六年可活,何必事事親為,為權勢那種虛無縹緲的東西殫盡竭慮呢?

  林子怡將這句話咽進肚子裡,砸吧砸吧嘴,總結道:「少作死,延年益壽。」

  雨化田嗤笑一聲,不置一詞。

  林子怡只是隨口一說,知道自己勸不動雨化田,便卷著發尾,不再多言。

  倒是雨化田先開了口,面目沉靜,語氣淡然,「你要走了?」

  林子怡點頭,笑意盈盈地開著玩笑,「化田兄這是捨不得我麼?」

  雨化田將飛揚的髮絲攏好,嘲弄一句,「你若是走了,我便能省心許多。」

  「我一天天吃著白粥的待遇,為你操滿漢全席的心,結果你還倒打一耙。」林子怡不滿地嘟囔了一句,隨即說道,「化田兄你放心,若是等事情解決,在人界遊歷的時候,我會跑去皇宮找你玩的。」

  「皇宮那種地方甚是無聊,你還是少去為妙。」雨化田頓了頓,緩緩說道,「不過你若是無處落腳,雨府客房眾多,為你留上一間,倒也無妨。」

  林子怡微微吃驚,「啪啪啪」拍著雨化田的肩膀,興奮地說:「化田兄不枉我們認識一場!等我下次去你那,給你拿土特產!」

  雨化田:「……」

  雨化田:「……人參就免了。吃不完。」

  將雨化田送回府中,林子怡沖他擺擺手,他也只是微微頷首便算作了告別。

  孫悟空按照林子怡指的方向,直接奔向辛老翁所在的廟宇。

  廟宇還是一如從前,沒有半分改變,變得只有林子怡對辛老翁的信任之情。

  他們之間沒什麼多餘的話可談。

  因為徐本槐收集魔器的消息都是自辛老翁這邊得到的,所以他一定清楚那些魔器是什麼種類,長什麼樣子。

  在一一確認好那些魔器的形狀與傳言相符之後,林子怡將七娘從畫卷中猛抖出來,對著欣喜若狂的辛老翁說:「我將七娘給您帶回來,算是還您把這玉牌找回來的恩情。至於您幫徐本槐的事,著實令我寒心。但四娘畢竟是您的女兒,我是她的好友,與您之間,也有千年的親情,此事我不會再提,也不會同我爹提起。只是,從此之後,各自珍重。若無要事,也不必再聯繫了。」

  辛老翁怔了半晌,悵然歎息,自嘲苦笑,「自嘗惡果。不怪你如此。」

  「至於十四娘……」林子怡見他如此,心中也是酸澀,想了想還是說道,「化田兄說,那馮生應當是個見色起心之人,這婚事拖個一年半載也就吹了。七娘如今魂魄不穩,需要去長白山取回她那一魂一魄,十四娘善心的名聲在外,必是要跟去的。」

  她回想了一下,繼續說:「你便讓那馮生在郡君面前起誓會等十四娘且只娶她為妻,這一年時間若要馮生變心方法很多,到時馮生毀約,郡君也無可奈何。」

  辛老翁反應過來,連連稱好,立刻說道:「若是子怡你日後需要什麼,乾爹義不容辭。」

  林子怡低頭笑了一聲,只是走到院中那棵樹前,踮起腳摘了兩個金梨,淡淡說道:「有這些便夠了。」

  離開辛老翁的居所,便該去往酆都,等待鬼門打開。

  林子怡悶悶不樂地坐在筋斗雲上,頭靠在孫悟空的背後,看著手中的金梨,幽幽歎了口氣。

  孫悟空沒回頭,只是問道:「很傷心?」

  「一千多年的情誼呢,說要劃清界限,自然是傷心的。」林子怡將那兩個金梨擦一擦,遞給孫悟空,沮喪地說:「大聖,以後我就不能送你世上最好吃的金梨了。」

  孫悟空笑起來,語氣很輕快,「那你以後便來花果山,我送你世上最好吃的桃子。」

  酆都鬼門按時而開。

  鬼差打著哈欠推開門,一抬頭,就看到一妖一猴坐在雲上,定定地看著他。

  鬼差:「……噫!半夜不睡覺,來俺地府門前晃,恁很有閒情啊!」

  孫悟空:「……」

  孫悟空低頭問林子怡,「怎麼這麼多年沒來,地府看大門的改這口音了?」

  林子怡眨巴眼,回道:「可能為了接地氣,拉近與人民群眾之間的距離。」

  孫悟空:「……」

  那鬼差看出林子怡坐在後面,不由皺起一張臉,苦哈哈地說:「我滴乖乖,恁弄啥類?這才走了沒幾天,咋又來類?當地府是恁家後花園啊,想來就來。這回還領個猴。」

  林子怡趴在筋斗雲上,指指孫悟空,「你知道他是誰麼?」

  鬼差搖頭,「不知道。」

  林子怡一臉神秘地介紹道:「齊天大聖。」

  鬼差回想了一下,瞬間僵直了身體,磕磕巴巴說道:「恁,恁說啥?!」

  不等林子怡重複,鬼差撒丫子往地府裡面玩命地跑,大喊道:「地府雙煞來齊了!快去通知閻王爺!」

  孫悟空:「……」

  林子怡:「……」

  林子怡:「……地府雙煞是個什麼鬼喲。」

  孫悟空和林子怡下地步行,而筋斗雲慢悠悠地跟在後面負責扛著這些魔器。

  鬼差們的態度和林子怡單獨來的時候大不相同。

  她上次來的時候,這些鬼差還只是笨拙地躲。這次和孫悟空一起來,就像上位者巡邏一般,整個地府都空蕩蕩的,清空了一大片。

  林子怡忍不住感慨,「地府雙煞,名不虛傳。」

  孫悟空:「……」

  孫悟空:「……你別連自己都認同這個難聽的稱號啊。」

  前行大概到奈何橋的位置,幾個判官擁著閻王姍姍來遲。

  閻王一臉緊張,問道:「這,鬥戰勝佛來這有何貴幹?可是有什麼吩咐?」

  孫悟空淡然說道:「也沒什麼。地府裡不是有個能塑魂的鼎麼?借俺老孫用用。」

  閻王似乎松了口氣,立刻說道:「用用用!立刻吩咐他們準備好。」

  林子怡:「……同為雙煞,為什麼我的待遇就這麼差?這麼沒有威懾力?」

  孫悟空隨意地揉亂她的頭,「我為你撐腰。我有,便是你有。」

  金銅鼎由岩漿池上高懸的岩石板上緩緩落下。

  金銅鼎看起來不大,但容量卻極大。將所有魔器扔進其中也綽綽有餘。

  鼎中升騰起幽蘭的小火,林子怡雙眼眨也不眨地盯著,屏住呼吸,唯恐錯過什麼。

  只是持續了許久,鼎中仍舊是那副不溫不火的狀態。林子怡略帶急躁地問閻王,「這,這是怎麼了?到底有沒有效果?要等多久?」

  閻王爺有些納悶,手指一點,吩咐旁邊的崔判上前查看一下。

  崔判長袖一揮,鼎中的小火晃動兩下,便熄滅了。他上前仔細地打開鼎爐,往裡看去,搖頭回復道:「鼎沒問題。」

  他伸手從鼎中拿起香爐,感應了一下,忽然頗為納悶般皺起眉頭。他想了想,又依次拿起了鼎中的玉笛、銅鏡、古琴、硯臺,畫卷。最後將手放在那個鍋上片刻,了然收手,恭敬道:「屬下明白了。」

  林子怡看著他來來回回的動作,覺得心都要提到嗓子眼。她穩穩情緒,卻還是有些焦急地問道:「你明白什麼了?難道出什麼問題了麼?」

  崔判看她一眼並不答話,待到閻王示意,他才直起身解釋道:「若我沒猜錯的話,應當是這些魔器出了問題。」

  林子怡抿唇,有點艱難地問道:「出了什麼問題?」

  崔判拿出畫卷和玉笛,「這兩個魔器可以感受到生魂的氣息。可唯有這兩個,魂魄不全,並不足以塑魂。」

  林子怡怔然望他,心中有不好的預感,但還是讓自己問出口,「這兩個魔器有生魂氣息,那……剩下的呢?」

  崔判的聲音冷漠且無情,一板一眼地說道:「其他那些連半分生魂殘留的氣息都沒有。若是我所猜不錯,這些應當都是仿冒品。只是外形相似,但不是真的魔器。」

  林子怡張張口,卻發覺自己啞了嗓子,完全說不出話來。

  她難以置信地向後退了幾步,被孫悟空猛地拉住,才回過神來,沒有從邊緣掉落到岩漿池中。

  林子怡茫然失措,卻忽然醒悟到什麼,扯住孫悟空的袖子,聲音沙啞地說:「徐本槐!帶我上天庭去找他問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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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林子怡想要上天,孫悟空卻不知為何沒有動作,只是若有所思站在原地。

  林子怡有些著急,直在原地轉圈。最後好像忽然想到什麼,拔下一根頭髮一吹,就「嘭」地變成了一個小蒼蠅,甕聲甕氣地說:「你不帶我去,我就自己飛上去了。」

  孫悟空見她揮揮翅膀就要往上飛,不像開玩笑的樣子,連忙伸出兩隻手扣住她,慢慢打開掌心,無奈地說:「你這樣要飛到九重天上得需要多久。罷了,我帶你上去就是了。」

  林子怡在他手中變回了原形,順著胳膊溜上肩膀,乖乖一趴,「走吧走吧。」

  孫悟空只得喚來筋斗雲。

  臨行之前,林子怡突然伸出爪子拽住崔判的長袖,問道:「你確定這些是假的,而不是因為徐本槐用裡面的生魂成了魔麼?」

  徐本槐的事本就是崔判查的,所以林子怡這沒頭沒腦的話,並沒有讓他茫然。

  崔判皺起眉頭,拂開她的爪子,轉頭看了一眼閻王,才語氣冷淡地答道:「他雖然跳出六界之外,但分壽終究是有限的。即便成了魔,他的壽數也不會更改,所做一切不過是多此一舉。更何況,你們這些妖看不出來,可我們這種日日與鬼魂打交道的,自然對氣息敏感些。那五個魔器仿造品沒有半點生魂殘餘的氣息。」

  林子怡呆趴在孫悟空的肩頭,靜默了片刻,才沮喪地歎了口氣。

  崔判瞧了她一眼,問:「你還有什麼問題?」

  林子怡:「你為什麼說話之前都要看閻王的手勢?你張口的開關安在閻王手上了麼?」

  崔判:「……」

  崔判拂袖,「快滾。」

  孫悟空金箍棒往地上一杵。

  旁邊陸判立刻道:「崔判人太硬,不會說話。他的意思是說,你有要事就快去辦。下次歡迎常來玩,地府大門永遠為你敞開。」

  崔判冷冷看他一眼,不言語。

  林子怡:「……」

  林子怡:「……我來地府玩啥啊?和白無常比白麼?」

  從地府飛至天庭所耗費的時間並不久。

  林子怡手中拿著畫卷和玉笛,坐在筋斗雲上,怔怔地看著。

  比起傷心什麼的,她只是覺得有些不真實。

  就像她當初在密室看到那些魔器時一樣。

  明明以為只要找齊這些東西,一切都將結束,可有人告訴她這些都是假的。

  不過是徐本槐贈予她的一場空歡喜。

  林子怡這個時候才想明白,他那日在虛清觀的客室中,對她所說的「求而不得,得而復失」原來是這樣。

  徐本槐在林子怡面前說著外面的近況,是想表現出自己目前陷入了困境。而這種困境會令她信心膨脹,只顧著去想大聖前來解救她之後自己所處的優勢地位,而遺漏他的別有用心。

  反復強調自己的身體狀況,隱晦表達自己對此的怨念和求生意志,讓林子怡誤以為,他收集魔器是為了成魔,是為了對自己的身體操縱自如。

  什麼百分之百能解開機關的設定都是假的,徐本槐只不過是按照她的習慣推測出她肯定會做什麼舉動,而將機關安置在她一定會觸碰到的地方。

  丹閣的書架機關,讓林子怡下意識在木屋中也選擇嘗試同樣的地方。地洞中的傷人暗器,也不過是為了讓多疑的雨化田他們認為機關設置的簡易,是因為裡面有埋伏。

  見到她帶齊魔器出來的驚訝,也是假的。

  他步步算到,全部的部署,都是為了讓林子怡對自己找到的是真魔器這種念頭深信不疑。

  然後,在她對未來充滿美好憧憬的時候,靠別人的手,將那個未來撕得粉碎。

  愚弄她,嘲笑她,戲耍她。

  林子怡就像個燕子被關在了徐本槐親手做的籠子裡,以為自己見到的是外面的世界,其實怎麼飛都還在那個籠子裡,任他耍得團團轉。

  或許徐本槐有一句說得很對。

  五百多年,她還是那般天真,沒有什麼長進。

  求而不得,得而復失。

  欣喜若狂,悵然若失,前路未知。

  徐本槐還是那麼輕鬆的,讓她無法從承諾的桎梏中脫身。

  林子怡自嘲地笑著,低啞著聲音道:「也對,以徐本槐的性子,怎麼可能會這麼容易。還是我太天真了。」

  孫悟空一向不擅長安慰人,沒有轉過頭看她,只是手臂向後,拍拍她的頭。

  林子怡深吸一口氣,悶悶地說:「大聖,我是不是做過什麼大奸大惡的事,才會像現在這樣不順啊?是報應麼?」

  孫悟空搖頭,輕聲道:「你哪有時間去做那種大奸大惡的事。」

  「可為什麼會這樣啊?」林子怡揪著路過的雲,「什麼都成了我的錯。白士卿的生魂渡入魔器,徐本槐說這都怪我。他自己幹那點傷天害理的事,我替天行道,結果他沒死成,他也說是我的錯。我要收集魔器重塑魂魄讓那個書生投胎轉世,玉帝說我違逆天命,一揮手就八十一道天雷。」

  林子怡語帶哽咽起來,「可我,可我只是想遵守我的承諾,讓那個書生有個投胎轉世的機會。他未做錯什麼,憑什麼永生永世都就要被禁錮在那堆破魔器裡?其他生魂也皆是無辜。難道天道就僅是那些刻板死守的天規麼?」

  「別哭了。」孫悟空將金箍棒拿在手上,語氣傲然,「天道若是不公,我便將這天掀起來,為你找一個公道。」

  林子怡一怔,連忙抹掉臉頰上的淚水,語氣十分認真,「雖然大聖你說這話很帥,但公道我自己找就好。你曾經鬧過天庭,撅了玉帝。雖然現在成佛,但玉帝那個摳摳搜搜的小氣樣子,估計不會那麼容易釋懷。」

  她強調道:「玉帝想要給我什麼責罰,我只是個小妖,躲不過的。但大聖你不要因為我去做些什麼。尤其是觸犯天條的事,一定不要。」

  孫悟空見她如此認真,不由笑出來,說道:「天條是什麼?我還從未去記過。」

  「大聖你就聽我的吧。」相較於孫悟空的輕鬆,林子怡顯得愁眉苦臉,「雖然這種說法顯得我很看得起自己,但如果你又被壓在五行山下五百年該怎麼辦?那裡百十年都鮮少有人經過,我被罰了,還哪有人給你送水果去啊?我哪怕是睡五百年都覺得無比孤單,更何況你還一直清醒著。」

  孫悟空垂眸,只是轉著金箍棒,不言語。

  林子怡輕輕歎口氣,「大聖,你會七十二變,鋼皮鐵骨,通天徹地,就像一個英雄一樣,我沒見過比你更厲害的了。若是因為我連累你,要叫我怎麼安心?」

  孫悟空靜靜望著她,半晌,點頭道:「好。」

  林子怡笑起來,「那就說好了。」

  待到上了天庭,映入眼簾的便是大大的南天門。

  林子怡調整好心情,故作輕鬆地笑了笑,說道:「南天門原來這麼大啊。上次來的時候我全程都在想,作為一個陸地跑的白貂我居然上天了,真給白貂族爭面子。所以,都沒認真看過這裡。」

  孫悟空配合著說道:「被押上天的,你還有心思想這些。」

  林子怡不太在意地說:「我爹至今數落我的時候都要帶一句『上天也算爭氣』呢。在白貂族還蠻有威嚴的。可惜就是後來一世英名,損在一個破鍋上。」

  結果現在拿到的還是個假鍋。

  真心塞。

  他們在這邊胡扯閒聊,正打算從南天門進去,就看到有一少女緩緩走來,向他們一行禮,聲音輕柔地說:「玉帝在大殿中恭候已久。請隨我來。」

  林子怡一愣,指著自己,「你確定有叫我麼?」

  仙女掩嘴一笑,「自然是有的。玉帝說,他想同你敘敘舊。」

  林子怡皺起眉頭,「我和他有什麼交情還要敘舊哦?八十一道天雷的事我還膈應著呢……」

  話還沒說完,她就住了口,悄悄看那仙女並沒有反應,只是在前方帶路的模樣,松了口氣,換了個話題打探道:「仙女你知道徐本槐麼?就是那個今天被抓來的道士模樣的人。長得醜,行為瘋癲,神叨叨特別惹人嫌的那種。」

  仙女思考了片刻,微微搖頭,「似乎不曾見過你說的那種。不過若說道士,今日倒是有一個。不過他被抓上天庭之前,便死了呀。」

  林子怡睜大雙眼,失聲道:「死了?!」

  仙女點點頭,「自散魂魄,聽說拖上來之前就死了。」

  林子怡對這個消息有些接受不能。

  可仔細想想,她上來又能問徐本槐些什麼呢?

  問他為何如此恨她?問他將那些魔器藏在了哪裡?問他五百多年前用生魂煉製魔器是什麼目的?問他為何會知道自己曾經去過虛清觀?

  然而,這一切都問不出答案了,徐本槐在報復她之後,就這麼乾脆的死掉了。

  簡直難以言喻的糟心。

  孫悟空見她渾渾噩噩,機械跟隨的腳步已經逐漸走偏。他長臂一伸,將她撈了回來,拉著她的袖子,帶領著她走向大殿。

  大殿正前方,玉帝威嚴地坐在那,見到仙女將孫悟空和林子怡引到大殿中央,行禮離開,才淡然開口道:「堂下可是白貂妖林子怡?」

  林子怡從那種渾噩的狀態中清醒,覺得那種糟心感簡直攪動著她的五臟六腑,無比難受。

  玉帝見她不理,不由皺皺眉頭,繼續沉聲道:「可是白貂妖林子怡?」

  林子怡頭也不抬,不耐煩地說:「你叫我來的你自己不知道啊?」

  玉帝:「……」


第四十七章

  林子怡見玉帝黑著臉直瞪她,知道自己說話又沒過腦子,估計惹怒了玉帝這個小心眼。

  她抿唇想了一會該如何補救,半晌後,猶猶豫豫開口道:「……我的意思是說,這是那些凡間皇上的做派。你是天界的統轄者,是玉帝,威嚴大氣,剛剛那樣不適合你。」

  「哦?」玉帝的臉色稍稍和緩,「那依你說,怎樣的做派適合我?」

  林子怡立刻擺出一副喜氣洋洋的表情,硬聲硬氣模仿道:「誒呀,這倆人帶來了?快讓我瞧瞧。這白貂妖長得比五百多年前好看不少。行了,我也瞧過了,回凡間繼續幹你的大事業吧。雷劫什麼的我也全都給你撤了。」

  說完,她板住一張臉,正正經經地躬了個身,語重心長道:「我覺得這個最適合你了。」

  玉帝:「……」

  恰在此時,自門前飄來一個矮矮胖胖的小童子。

  那小童子跑進來,雙手合十先向玉帝行禮,又轉過身來乖乖向孫悟空,林子怡一一行禮之後,才脆生生說道:「辯法大會結束,如來見您不在,特要我來請您。」

  孫悟空看都不看他,直接答道:「不去。」

  那個小童子「啊」了一聲,似乎沒想到孫悟空這樣答覆他,不由得焦急說道:「當真是佛祖要我請您,我沒騙您!」

  孫悟空瞧他一眼,搖頭,「不去。」

  小童子沒辦法,兩隻眼睛盯著玉帝,似乎想要玉帝出口幫他勸一勸。

  玉帝事不關己般看了半晌,才慢悠悠道:「我道是辯法大會還未結束,怎麼你就來這南天門想要下凡,原來是私自逃出來的。既然如來要見你,你去便是。我與這白貂妖說上幾句,也就送她下凡了。」

  孫悟空站在那,不言語,也不看他,仿佛什麼都沒聽到一般。

  玉帝見他如此,臉色不由難看起來,冷冷道:「你是鬥戰勝佛,護一個妖護得也未免太過了些。我是玉帝,難道你以為我會為難一個小妖怪麼?」

  他將目光投向林子怡,一字一頓道:「你說,是不是?」

  「是是是。」林子怡苦著一張臉應著玉帝的話。轉過頭來,她對孫悟空低聲說:「如來喚你,你便去吧。我與玉帝真要說也沒仇,他不會故意刁難我。我自己一個人沒事的。」

  孫悟空不信。

  林子怡笑著說:「大不了覺得快要出事的時候,我就大喊一聲『大聖』。你一個跟頭十萬八千里,就這個速度趕過來,我肯定毫髮無傷。況且若是有你在,玉帝許多事同我說不成。」

  孫悟空遲疑一下,隨即點點頭,囑咐一句,「若是說完,你便在南天門等我。我送你下凡。」

  林子怡微笑應道:「好。」

  孫悟空臨走前回望一眼,便隨那道童離開了大殿。

  玉帝瞧著殿上一直低著頭盯著自己鞋尖的林子怡,緩緩開口道:「你說,我是天界的統轄者。」

  林子怡一愣,抬起頭來看著玉帝面無表情的臉,一時揣摩不透他想說什麼,便只是簡簡單單應了一聲,「恩。」

  玉帝微微一笑,笑意不及眼底。他低沉著聲音說道:「既然清楚我的身份,你又只是個小妖,為何不行禮?」

  林子怡從未給長輩之外的人行過禮,聽到玉帝這樣說,怔愣過後頓時慌亂起來。手腳不知要往哪擺,感覺怎麼擺都是錯的。手忙腳亂之下,她一不小心踩到裙角,竟然摔在了地上。

  她連忙支起上身,跪坐在大殿,假裝自己相信了這是正確的行禮方式。她想了想,覺得光這樣有些尷尬,印象裡那些人都要說些吉祥話的。

  於是,她一抱拳,朗聲道:「祝玉帝早生貴子,福壽千年!」

  玉帝:「……」

  玉帝:「……你這小妖怪是不是誠心的。」

  林子怡一副很天真的樣子,「恩?我是很誠心的祝願啊。」

  玉帝:「……」

  玉帝任她跪坐在地上,隔了好半晌,才悠然道:「起來吧。我不過是玩笑罷了,你不必真的行禮。」

  林子怡整張臉都皺在一起,一邊敲腿,一邊忍不住嘴賤道:「玉帝,你去過人界的皇宮麼?」

  「恩?」玉帝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只是問道,「人界的皇宮怎麼了?」

  林子怡指了指自己的膝蓋,「宮裡位份高的娘娘,就是這麼懲治地位比她低,還比她有得寵潛質的妃子的。你這樣總讓我忍不住代入你嫉妒我得鬥戰勝佛的寵,所以才故意這樣。」

  玉帝:「……」

  玉帝眯起雙眼,「我倒是沒發現你如此牙尖嘴利。」

  林子怡滿不在乎,「上次剛上來,你一揮手就判我八十一道天雷,哪有機會展現我的天賦。」

  玉帝冷笑一聲,「哦?你是在怨了?」

  林子怡覺得玉帝腦子有毛病。

  他是不是真以為自己掌權想要幹點什麼事,判下什麼懲罰,別人就只會樂嘻嘻地點頭欣然接受,從來都不會說出一個「不」字,更不會有人怨恨。

  感覺就是天界裡這些窩囊神仙給慣的。

  然而她只是個小妖,人微言輕。言語上刺他幾句,宣洩下怨氣,已是極限。

  林子怡歎了口氣,嘟囔了一句,「玉帝這個位置就沒有換屆這種制度麼……」

  玉帝隨手將手中的公文往桌子上一扔,兩手交叉,沉穩說道:「我們便來談談正事。與你有關的那個道士徐本槐已死。你可知?」

  林子怡聽到這消息還是有些不太能接受,心中又鬱結著那種糟心感。

  就好像你被一個人耍得團團轉。等你想去詰問他許多問題時,卻忽然得知他在你很茫然的時候嘎蹦一下死得十分乾脆,只留下了一堆毫無頭緒的謎團。

  她含含糊糊應著,「恩。」

  玉帝勾起唇角,掛著神秘莫測地笑容說道:「我可是從他那裡聽說了許多有趣的事情啊。」

  林子怡:「……他不是拖上天庭之前就死了麼?」

  玉帝:「……」

  林子怡數落道:「你要裝那啥,好歹和底下人串串供你再說啊。你這樣弄得我聽起來也蠻尷尬的。」

  玉帝:「……」

  玉帝強行無視這一段不成功的裝,輕咳兩聲說道:「你可知太子長琴?」

  「太子長琴?」林子怡皺起眉頭,隱約記得她似乎有在四娘那裡聽說過,但不知道玉帝做什麼跟她提這個做什麼。

  玉帝沉吟道:「鳳來化靈,女媧引魂,便成了太子長琴。他性情溫和,琴音美妙,是當時天界的第一樂師。可惜,後來與孽龍為伍,釀成大錯,貶下凡間,永去仙籍。」

  林子怡不明所以地聽他說起這段事,困惑道:「所以呢?你和我說這些做什麼?」

  玉帝不答,話鋒一轉,卻問道:「你可知徐本槐有個師父,凡人稱他為淨明道長。」

  「那不是他師叔麼?」林子怡問出口才意識到淨明道長將徐本槐帶出虛清觀,應當也算是徐本槐的師父了。她頓了頓,問道:「淨明道長怎麼了?」

  玉帝說道:「太子長琴三魂七魄在榣山流連不去,後被路過的人族的工匠取了一魂四魄,鑄了焚寂之劍。」

  林子怡感慨道:「人族我也是看不懂,幹點啥都要打散別人的魂魄。煉魔器要打散魂魄,造把劍還要打散魂魄。所以呢?這和淨明道長有什麼關係?」

  玉帝沉聲道:「後來這劍被女媧封印,然而太子長琴的二魂三魄卻逃了出來,無法再入輪回之道。他的二魂三魄流落人間,竟行渡魂之術,違逆天命,為禍人間。那個淨明道長,就是被他奪了身體,殘殺原身魂魄,取而代之的。」

  林子怡對渡魂之術沒什麼概念,只知道聽起來似乎還蠻兇殘的。

  她反倒更注意另一個問題,「太子長琴被貶下凡多久了?」

  玉帝見她不跟著自己的話題走有些不悅,但還是答道:「自然已過了許久,我已經記不清了。」

  林子怡算了一下,「我見到淨明道長也是好幾百年前了。也就是說,這麼久了,你們才發現他的魂魄流落人間,還弄了個啥渡魂之術的?」

  玉帝張了張嘴,有些啞口無言。

  林子怡:「……你們天界是不是傻?還好意思跟我叨叨叨太子長琴的事。」

  玉帝:「……」

  林子怡聽玉帝這麼說也算是知道玉帝叫她來,是有什麼目的了。

  淨明道長是那位太子長琴二魂三魄寄居的殼子,而徐本槐是他的徒弟。

  林子怡身受雷劫時,大家都以為那個叫徐本槐的道士已經死了,自然沒什麼人去關注調查他。看陸判相當清楚徐本槐被魔分壽的事,這件事很大程度或許就是他負責的。

  他本就不如崔判那般剛正不阿,估計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將這件事自己瞞了下來。

  於是淨明道長就是太子長琴的這件事,也就不被天庭這些人知道了。

  直到後來,徐本槐未死,反而還成了半魔,來找林子怡。

  林子怡被關在畫中,求助孫悟空。孫悟空想要下凡被玉帝所攔,知曉了徐本槐的事之後,前前後後這麼一查,便將太子長琴渡魂至淨明道長有關的事查了出來。

  然而查到此處,卻毫無頭緒,

  所以玉帝想要將徐本槐抓到天庭上,親自詢問。哪曾想徐本槐在那之前就自我了斷了性命。

  於是,玉帝就將目光放在了同徐本槐有關聯,又和淨明道長有一面之緣的林子怡身上。

  「誒呀,我這個麻煩纏身的命啊。」想通事情經過的林子怡感慨了一句,認命地交代道,「我和淨明道長只有一面之緣,也完全沒有聽到徐本槐談論過那個師叔的興趣愛好特長特徵。」

  玉帝托腮,悠悠說道:「你可曾想過,沙漠之中,為何會有魔現身為他分壽?他活了這麼久,淨明道長縱然是渡魂而生,也仍是他的師父。他們之間會沒有聯繫麼?」

  林子怡不耐煩地說:「我咋知道。神神叨叨說了這麼多,你到底想讓我做什麼?」

  玉帝看著她,緩緩說道:「去找太子長琴,把他捉來天庭。」

  林子怡忍不住笑了一聲,「前陣子天庭打擊仙妖、妖人,仙人相戀。現在開始抓逆天而行的領頭羊。這些我都不說什麼。但是你怎麼就覺得我會去找太子長琴,又一定能找得到他?」

  「雖然起初不過是誤打誤撞,如今看來也算是有先見之明。」玉帝直起身子,「你記得我說過,『若是你碰到魔器必有天雷劈下』的話麼?」

  林子怡忍了忍,還是說道:「……你還好意思提。」

  玉帝無視她,繼續說道:「仙魔本就抵觸,若是由天界的人去尋魔器,便如大海撈針一般。鬼界雖然能循著魔器封印生魂這條線路去尋,但世間萬物有靈,一一排查實在太慢。而你則不同。你是妖,成魔成仙本就沒有定數。況且那八十一道天雷劈下的時候,你身上帶著魔器。」

  林子怡聽得一愣一愣的。

  玉帝吐口氣,繼續說道:「魔器之間雖能相互感應,但靠著魂魄之力,由常人所執,畢竟還是微薄。你被天雷砸下散去的修為其實是被你所攜帶的魔器所吸收。因此,你成了媒介。當你觸碰魔器時,魔器中蘊含的魔力與你相應,自然隱藏不住氣息。雷公便能知曉你的位置。」

  林子怡伸出一隻手,表情茫然,「你等等,我捋一捋。你是說,我讓那八十一道雷劈的把自己的修為劈進了魔器裡。因為我的修為已經成了魔器的一部分,所以我觸碰魔器的時候,魔器會對我有反應。魔器對我有反應,我所在的一片區域,就瞬間成了反常的地方。所以雷公就專劈反常的地方,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覺得反正能碰上一個就瞎劈?」

  玉帝:「……」

  玉帝:「……你的說法有點奇怪,但似乎是這個樣子。」

  林子怡難以接受道:「你是說,我八十一道天雷之後還挨的這麼多雷劈,都是因為我當時怕魔器丟失,把那些魔器隨身帶到帶天上的緣故?」

  玉帝想了想,點點頭,「恩。」

  林子怡捂著臉蹲在地上,「我想罵人。」

  玉帝看她這麼沮喪自己就高興了,笑眯眯地說:「年輕人,看開點,有得必有失。」

  林子怡鬱悶地抬頭,「我得到什麼了?一天天就失了。」

  玉帝手指敲擊在桌面上,「你說你找的那幾個魔器都是假的。而其中有一個鳳尾琴。太子長琴當年是天界第一樂師,善彈琴曲,自身又是鳳來琴所化,所以十分愛琴。徐本槐既然將其他魔器都藏了起來,又清楚自己死期臨頭。那個魔器,放在太子長琴那裡,應當是最放心不過了吧。」

  林子怡狐疑地看他,「你做什麼這麼熱心的又支持我去搜集魔器了?」

  「不是支持。只是讓你循著魔器的線索,去抓太子長琴。」玉帝沉思片刻,道,「天界已無那書生魂魄的命格。你若是繼續搜集魔器,強行讓那書生重入輪回,自然還是違逆天命。」

  林子怡皺起眉頭,果斷拒絕道:「費力不討好,到頭來還是一樣。誰會去找那個太子長琴啊,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可是,這違逆天命的處罰可大可小,不過是在我一念之間。」玉帝拉長著調子,慢悠悠道,「去不去找,在你一念之間。機會,我給你了。」

  林子怡站起來,果斷道:「找找找,我這就去找。」

  玉帝揮揮手,示意他累了,便允許她回到凡間了。

  他見她匆匆忙忙往南天門跑,而那個猴子也竟老老實實等在那邊,不由嗤笑一聲。

  那聲嗤笑,轉為低笑,好似十分愉悅一般,「一念之間。當真是個好詞。」


第四十八章

  找太子長琴這件事,玉帝說得很簡單。仿佛只要她利用自己摸魔器挨雷劈的特點,下凡直奔鳳尾琴而去,就能十分輕鬆地將太子長琴抓到天庭上。

  然而說是這麼說,實際要去做,卻異常艱難。

  首先,鳳尾琴在太子長琴那裡的事,僅僅只是玉帝的推測而已。是正確還是錯誤仍有待商榷。

  就算這個推測是正確的。

  那麼,問題來了——真的鳳尾琴在哪?

  林子怡手中如今只有兩個魔器,一幅畫卷和一個玉笛。

  畫卷沒有被造假,是因為那東西關著他們,造假沒什麼意義,反而會讓林子怡起疑。而玉笛,則是因為被雨化田護得很周密,所以沒有被七娘搶去,也就同樣沒有造假的意義。

  這樣看來,情況還不算太壞。不過是她手中的魔器,從三個變成了兩個而已。

  雖然為了找尋那一個魔器,她當初所耗費的時間與心血都變得毫無意義。

  她先前之所以那般茫然悲憤,只不過是因為從欣喜的頂峰,一下子掉落到了失落的穀底。這種巨大的心理反差,讓她一時接受不能。

  但仔細想想,她如今面臨的情況和之前也差不了多少。

  還是要去尋,還是要去找,還是對未來茫然無知,還是在為了一個承諾執著不已。

  明明一切都好似沒有變化。

  可她莫名有些累了。

  孫悟空坐在筋斗雲上,聽她斷斷續續說著玉帝對她說的話,不由皺皺眉頭,「那個玉帝老兒怎麼這麼不靠譜?」

  林子怡也覺得玉帝特別不靠譜。

  洋洋灑灑說了一堆,也就解釋了一下「她為什麼摸魔器會被雷公追蹤定位性劈」這一點算是個有用資訊之外,其他的都是假大空的廢話。

  比如那些魔器四散在何處?玉帝不知道,要她自己去找。

  比如就算找到了太子長琴,以林子怡的能力是否能將他成功捉上天庭?玉帝不保證,但並沒有想要主動借人手給她的意思。

  再比如玉帝說他不支持林子怡收集魔器,但仔細想想卻又有些慫恿她繼續找下去的意思。難道是怕她忽然對那些魔器不感興趣,不肯幫他去找太子長琴麼?

  總之,玉帝話裡話外的意思就是一切都要她自己去扛,他完全就是一副打算袖手旁觀的樣子。

  筋斗雲慢悠悠地飄在雲間,孫悟空回眸看她,問道:「你要按照玉帝老兒說的,先去找鳳尾琴?」

  林子怡遲疑地搖搖頭,「要是我能控制的話,我希望鳳尾琴是最後一個找到的。」

  因為一旦找到了鳳尾琴,便是找到了太子長琴,那麼一切就都終結了。

  玉帝以抓太子長琴為目的,放任她去收集魔器。如果在找到太子長琴之前沒有收集齊其他魔器,難保玉帝不會翻臉不認人,對她之後的行動多加阻撓。甚至就直接下道死命令,不允許她繼續這種行為。

  畢竟,所謂的一念之間,充滿了太多變數。

  如果她在集齊魔器之後,再將太子長琴帶上天庭。手中有了籌碼,玉帝顧忌於約定,在這之後她也不會做別的事來讓他借題發揮。說不定會裝模作樣的小懲大誡一番,這件事也就算過去了。

  所以,林子怡計畫著就算遇到了太子長琴,在她收集齊魔器之前,她也不會抓他。

  孫悟空「嘖」了一聲,頗為不滿道:「天界那幫老傢伙一點用都沒有。」

  林子怡聽孫悟空說過,最近天庭中要舉辦與王母娘娘有關的宴會,哪吒二郎神李靖之類的戰鬥派,居然都被玉帝派去為宴會做準備。

  貪圖享樂,唯帝獨尊。

  天庭倒越來越像凡間,完全不復四娘給她講的那個仙氣嫋嫋,淩駕於各界之上的當初了。

  但好在凡間朝堂之中仍有清流,天庭之上也有不屑與之為伍的齊天大聖。

  林子怡盤腿坐在筋斗雲上,往雲間看了看,伸出手扯下一塊雲彩。她看了一會兒,忽然小心翼翼咬了一口,隨即立刻丟開來,「呸!好難吃!根本不是黑芝麻味!騙人!」

  孫悟空一臉無語地看著她,「……你不是知道那是騙人的,還拿它騙了那個凡人,為什麼還要自己親自嘗一嘗?」

  林子怡砸吧砸吧嘴,「五百多年前沒嘗過嘛。剛剛忽然想正好趕上難得的烏雲,就嘗一嘗什麼味道。沒想到這麼難吃。」

  孫悟空回想她騙雨化田的話,微微笑道:「你騙那個凡人的話倒是新奇。」

  林子怡點點頭,「四娘不太想讓我成仙,所以當時就編這套話把我唬得一愣一愣的。」

  後來,她當真成不了仙,四娘卻在那自責,說她如今這樣還不如去成仙。

  也不知四娘嫁去沙漠那邊現在如何了?

  林子怡忽然很想她。

  林子怡起初聽到四娘騙她編的這話時,覺得當神仙真是無聊得要死。導致她有一段時間,看到那些道士,心中都充滿了憐憫。

  她一直想,這些道士真可憐,清修這麼多年上去就為吃雲,還就只有三種口味。

  林子怡遇到淨明道長的時候,也在想,這個人這麼虛弱,成仙了萬一想吃雲搶不到位置該怎麼辦?

  林子怡對太子長琴其實並不太感興趣,畢竟他們之間的聯繫就是她與淨明道長的夜中交談和離別的微笑擺手。

  她還曾傻傻跟他說過,他死後說不定可以成仙。

  當時她還奇怪他身為修道之人,為什麼對得道飛升的事那麼不以為意。還想著說不定是因為她是個小妖怪,而她所說的話他並不信。

  然而如今想來,他怕是恨死這天界了,又怎會因為她說的得道飛升而感到欣喜。

  林子怡歎了口氣,喃喃自語道:「這事整的,也是太子長琴脾氣好,要是有人對我說『你死了之後,說不定和徐本槐一組投胎』,我早抄起板凳教他怎麼說話了。」

  不過說到底,太子長琴還在不在人界呢?

  渡魂之術雖然林子怡不怎麼太瞭解,但她清楚二魂三魄在凡間想要保持不散並不容易。而且他的半魂還要從一個軀殼轉移到另一個軀殼那裡,魂魄之力也必然會有所損耗。

  自他被貶下凡之日算起,已經過了許久許久,他若一直渡魂,二魂三魄到最後必然維持不住。

  除非他能找回自己被拿去鑄劍的一魂四魄,否則林子怡估摸著他就算現在還在凡間,也支撐不了多久。

  那麼比起從鳳尾琴下手尋太子長琴。倒不如去找那個被女媧封印的凶劍,在周圍蹲守著,應該更有效率。

  不過,那把凶劍叫什麼來著?

  林子怡糾結地問道:「大聖啊,你知道有太子長琴一魂四魄的那把凶劍在哪裡麼?」

  孫悟空漫不經心回道:「不感興趣,不清楚。」

  林子怡也覺得孫悟空估計不會關心這些東西,頗有些沮喪。

  孫悟空看她一眼,頓了頓,說道:「不過我可以幫你問一問。叫什麼名字?」

  林子怡回憶了一下,「孤單寂寞冷,這五個字裡,肯定占一個字。另一個就記不得了。不過,我記得是個挺帥的名字。」

  孫悟空:「……」

  你提的這五個字裡沒有一個帥的好麼。

  五個魔器的下落雖然沒有著落,但太子長琴的事差不多也算是有了頭緒,這讓林子怡頓時覺得輕鬆不少。

  如果鳳尾琴實在沒有消息,她就去找那把凶劍,等一等估計總能等到太子長琴來搶。到時候她就用這把凶劍和他手中的鳳尾琴交換,至於能不能抓他先另說,她還不願意想得那麼長遠。

  想得長遠,總容易被打臉。

  就像她這次一臉興奮得還計畫著事情結束之後去各地遊歷。還沒興奮完呢,就被打臉了。

  而且如果真要她選的話,她還是更喜歡去找鳳尾琴。

  她總覺得凶劍那種東西,被封印也就算了,萬一她那個倒楣體質一不小心解除封印,引火焚身就麻煩了。

  林子怡悄聲歎了口氣,覺得自己想要靠抓太子長琴換來自己安然無恙什麼的,實在有些不厚道,感覺自己在這邊想來想去,像個壞人一樣。

  她想起,自己聽玉帝說什麼太子長琴的渡魂之術,是在殘殺魂魄佔據軀體之類。做的不是什麼好事,可以算是為禍人間,那她抓他上去也不算錯的吧?

  可她又想,太子長琴終究也是被這天道所迫,也是為了生存。若是能安安穩穩,誰會選擇過這種生活呢?

  林子怡想了半天,沒想通,只好問孫悟空,「大聖,我……」她頓了頓,原本是想問他自己的選擇究竟是正確還是錯誤。但仔細一想,這種事終究也沒什麼確定答案,只能做過看到後果,才知對錯。

  她抿抿唇,換了個話題,低低說道:「大聖,萬一我怕我做錯了選擇,連累了你。」

  孫悟空只是輕描淡寫地說:「我不怕。」

  筋斗雲只是漫無目的地飛行。

  孫悟空開口問道:「事情既然有了新進展,你要選擇去哪裡?」

  林子怡張張口,原本想說回長白山見見爹娘,但話到嘴邊又覺得說不出口。

  若是見到爹娘,他們勸慰她幾句,肯定會讓她不要再這樣無意義地繼續堅持下去。長白山本就是她安逸無擾的家,她怕呆在那裡,就真的貪享于那裡的舒適與溫暖,而不願再去找什麼魔器了。

  可她已經堅持了這麼久,若是就這樣放棄,她當真心有不甘。

  她想了想,笑著說道:「我要去化田兄那裡。他說了,會留間客房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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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林子怡回程的時候遇到了些麻煩。

  已經確定好要去雨化田那邊。

  林子怡輕鬆地坐在掉頭回轉的筋斗雲上,正看著頭頂的烏雲感慨道:「雷公真敬業,剛回天庭不久,就要開始繼續敲他那倆破錘子了。」

  話剛說出口,就聽到轟隆隆的雷聲,仿佛離他們特別近。

  因為烏雲就在頭頂,所以起初林子怡雖然嚇了一跳,但並沒有反應過來這雷的意義。

  當她摸到自己懷中的玉笛與畫卷時,頓時僵住了身體,只見閃電果然帶著撕裂一切的架勢,氣勢洶洶向她劈來。

  林子怡下意識抓住孫悟空的衣角,驚慌失措地喊道:「大聖!快快快快快!加速!」

  孫悟空一回頭,雷聲轟鳴不止,閃電氣勢洶洶。

  明明是如此危險的境地,他卻笑了起來,雙眼隱含著興奮,對林子怡說道:「抓緊了。」

  林子怡眨眨眼,有些懵,「……大聖你該不會是要?」

  大聖只是笑笑,筋斗雲卻猛地加速起來,以風馳電掣的速度躲避著閃電的步步緊逼,甚至還有閒情在閃電劈下時,在附近圍著轉上幾圈。

  林子怡死死攥住他的衣角,欲哭無淚,只好不斷重複著,「大聖我讓你快不是讓你這麼快啊!這叫彪你知道麼!咱跑就行了玩什麼競速啊!你還笑?!」

  孫悟空覺得成佛以來,天界的氣氛一直都死氣沉沉的,除了吃齋念佛就是聽如來在那教育他,實在無趣得很。偶爾下凡去捉那麼兩次妖,也都不夠他舒展筋骨。想要去和楊戩比比武,楊戩總是一副傲然的樣子說著什麼「天界之人,不許內鬥」之類的破規定。

  所以,這種與危險咫尺距離的感覺,難得也算是件刺激的事。

  林子怡自然也覺得這種感覺很刺激,而且快要刺激得她瘋了。孫悟空輕飄飄回了個「安心」想要撫平她的焦躁情緒,可是卻越撫越焦慮。

  然而到了最後,她卻忽然自己想開了,兩手一抱孫悟空的腰,破罐破摔地大喊道:「死就死吧,愛咋咋地!」

  孫悟空:「……」

  孫悟空失笑道:「你這個口音啊……」

  林子怡語氣兇狠地問,「咋?!」

  孫悟空想了想措辭,「恩。硬氣。」

  雷公定位追擊她應該也是很累。

  那震耳欲聾的雷聲從一開始如同十分密集的鼓點,變成現在偶爾敷衍地響上兩聲應應景,到最後則完全消失不見了。

  林子怡到達雨府附近時,整個人顯得十分狼狽。她的長髮後掀,仿佛能在空中定格。雖然在隆隆雷聲中逃過,但她整個腦子都被那震撼心靈的聲音震得發木。即使到了目的地,也仍舊坐在筋斗雲上,雙目放空地發呆。

  孫悟空輕巧從筋斗雲上跳下來,轉頭剛想問她怎麼樣,就看到她這幅模樣。頓時捂著肚子,蹲在地上哈哈大笑起來。

  林子怡:「……」

  林子怡摸了摸自己的頭髮,憤然道:「這不公平!為什麼你那麼多毛都沒被風吹變形,還乖乖順順呆在原位?!」

  孫悟空聳肩輕巧地回答道:「我毛短啊。」

  林子怡:「……」

  他們到達京都時,天已經黑了。新月半隱在雲層之中,散著朦朦朧朧的光。

  筋斗雲落在一個偏僻寂靜的小巷中,一道石牆將這裡與街道的喧嘩分割開來。因此也無人注意到這裡發生了什麼。

  而從這小巷出去,再走不遠,便是雨府的大門。

  林子怡一邊用手整理髮型,一邊抱怨道:「玉帝那個不靠譜的能行不能行了啊?就不能和雷公說說我剛領了任務回去,這個時候就不要劈了麼?雷公那個傻缺,跟掙命似的瞎劈。咋地?劈到我一下能升職唄?」

  孫悟空雖然已經聽習慣了她的口音,但這個時候卻莫名還是想笑。

  林子怡瞪他一眼,不客氣地下手往他胳膊上拔下幾根猴毛。看到他吃痛地「哎喲」一聲,她淡定地將猴毛舉到他面前,「給我變個梳子。」

  孫悟空:「……」

  孫悟空無奈,「你直接同我說一聲不就好了,做什麼要拔我的毛?」

  林子怡裝作不懂的樣子,奇怪地說道:「當年你教我變小蒼蠅的時候,不是跟我說只有拔毛才可以變東西麼?」

  孫悟空回想起他那時的戲言頓覺理虧,想了想,他說道:「那下次你同我說一聲,我自己拔。」

  林子怡疑惑道:「怎麼?你自己拔就不疼了麼?」

  孫悟空搖頭,「疼。但有心理準備。」

  林子怡:「……」

  林子怡:「那你原來還不要錢似的一通拔,我還以為你不怕痛呢。」

  孫悟空想了想,否認道:「痛自然是不怕的。但不怕痛並不代表不會痛。」

  林子怡愣了一下,豎起大拇指對他說:「你剛剛那句蠻文藝的。給你十分。」

  孫悟空:「……」

  孫悟空遙望了一下小巷口,對林子怡說道:「那我便送你到這兒了。萬事小心。」

  林子怡眉眼彎彎,笑著說道:「當然會小心,我還等著吃世上最好吃的桃子呢。」

  因月亮出現而隱蔽起來的繁星,仿佛都藏在了他的眸子裡。

  他略帶欣慰一般,輕聲說道:「還好。五百年之後你醒了。」

  也仍舊是從前那只小白貂。

  林子怡目送孫悟空踏上筋斗雲從夜空中消失不見。雖然林子怡知道他看不到,但她還是一直揮著手,直到見不到他的身影。

  隨手整理好衣袖的褶皺,她將變出的梳子放在懷中,便從巷口出去奔向雨化田的府邸。

  雨府大門前掛著兩個鮮紅的大燈籠,在這黑夜中懸著搖曳不定的紅光,遠遠看去有點滲人。

  林子怡總覺得在她記憶中,雨府大門前是沒有這種紅燈籠的。

  但仔細一想,她無論黑天白晝,出行時都鮮少去走大門,多是翻牆跳房頂之類的。

  ……這麼一想,她覺得自己的行為似乎有點糟糕。

  雨府大門緊閉,門前並無人看守。

  林子怡猜了猜時辰,估摸著雨化田今日應當是進了宮,還沒有從宮中回來。

  她站在門前躊躇了一會,一時不知道要不要去敲這個門。

  畢竟之前分別前她還一副「我有時間來找你玩喲」的樣子,結果晚上就灰溜溜跑來求收留,感覺真的好挫。

  但是,她想要找魔器。雨化田於她算不得必不可缺,但若是他肯幫忙,她整個過程都會輕鬆許多。

  聽玉帝所說,因為她被雷劫劈散的修為都鑽進了魔器裡,還與之融為一體。所以,她摸到魔器,就相當於給天界傳達這種信號——「我摸到了我摸到了快來劈我沖我來!」

  然而雨化田的作用就相當於能夠在她身邊,隔絕這種資訊向天界的傳達。也就是說她無論收集了多少個魔器,天界都不會察覺到。

  雖然林子怡不知道雨化田為什麼會有這種作用,但這件事還是給她提供了大大的方便。畢竟在找到鳳尾琴之前,她想要先收集別的魔器。若是讓玉帝發現她的意圖,說不定就會派人下來搗亂,逼迫她先去找太子長琴。

  不過雨化田畢竟是個立志在宮中想要爭奪屬於自己的權勢和地位的人,怕是不太有可能答應幫她。

  若是他不同意,她自然也不會勉強。

  林子怡覺得既然想要在雨府長住,還是守守人類的規矩比較好。翻牆跳房頂什麼的,都容易被雨化田嫌棄。

  於是,她握住手環,啪啪啪拍了大門。

  等了片刻,大門「吱呀」一聲打開個小縫。小廝探出頭來,一愣,有禮地問道:「這位姑娘,你有什麼事麼?」

  這個小廝有些面熟,與林子怡來來回回也打過幾個照面,為人比較和善,也好說話些。

  林子怡正奇怪於他為什麼認不出她,就忽然想起辛老翁施的咒術。

  如今辛老翁不在,事情已經解決,自然也就沒有人記得林老爺和他的三個養女。

  林子怡想了想,說道:「我要見化……你們家大人。」

  那小廝笑了笑,回道:「我家大人還未從宮中回來,姑娘明日趕早來吧。」

  林子怡一副不等到雨化田誓不甘休的模樣,「我與你家大人有關係,他一定會見我的,我可以等。不過外面有點冷,可以進去等麼?」

  小廝有些為難地皺皺眉,思考了片刻,說道:「我去同府中管事的請示一下。姑娘稍等。」

  大門在林子怡面前關上,她的耳朵貼在上面,聽到裡面傳來含含糊糊的交談聲。

  她百無聊賴地倚在門柱上,轉著手中的畫卷。轉著轉著,她突然覺得這動作有點像徐本槐,就立刻停了下來,將畫卷握在手裡。

  大門再度打開,出來得是腰間別著鋼刀的馬進良。他面無表情地看她一眼,問道:「是你要見我家大人?」

  林子怡對馬進良這個熟起來算是忠厚老實型還是頗有好感的。聽到他問話,她並不奇於他不認得自己,只是點點頭說道:「恩。可以進去麼?」

  馬進良皺皺眉頭,「你有何事要見我家大人?」

  林子怡一時語塞起來。

  若說是借宿,沒個身份人家也不讓進。

  若說是求助,馬進良估計會把她轟走。

  她想了想,舉起手中的畫卷,睜眼說瞎話但卻十分熱情道:「你家大人愛畫麼?東晉陶淵明的畫作真品,千金難求。如今你家大人遇見我算是幸運,為了表達我對他的敬意,一百兩銀子,這畫我親手交到他手中!」

  馬進良冷淡地看她一眼,「陶淵明不是寫詩的麼?」

  林子怡:「……」

  林子怡扯扯嘴角,連忙補救道:「就是因為寫詩出名,他的畫作流傳至今的寥寥無幾,所以才更加值錢啊!」

  馬進良退回大門內,「啪」地關上了門。

  林子怡:「……」

  林子怡:「不懂藝術!」

  林子怡納悶地坐在臺階上,嘟囔著,「燕赤霞教我這招怎麼一點用都沒有?」

  她想了想,覺得不能氣餒。

  於是,她站起來又「啪啪啪」拍門。

  這次大門倒是很快就開了。開門的不是小廝,而是剛剛毫不留情直接關門的馬進良。

  馬進良見到又是她,緊皺眉頭,問道:「你又要做什麼?」

  林子怡理直氣壯地說:「我是他的妹妹,流落到此,我要見他。」

  馬進良嗤笑一聲,問道:「哦?那你叫什麼?」

  林子怡:「雨果果!」

  馬進良無語地看了她一眼,握著刀柄,警告道:「你不要再無理取鬧了,否則我會不客氣。」

  林子怡眼見著大門在她面前再度合上,忍不住納悶道:「燕赤霞到底靠不靠譜?說好的闖蕩江湖不二法門呢?套近乎,認親戚都用了啊,怎麼一個有用的都沒有?」

  她記得燕赤霞每次驅鬼的時候,都顛顛跑到人家家門前,第一招不好用就用第二招,到最後總能被恭恭敬敬地請進去。

  怎麼到她這就一直被甩冷臉啦!

  其實林子怡也不是非進去不可,畢竟雨化田還沒回來,她在外面等也是一樣的。然而屢屢受挫,讓她的鬥志在沒什麼用的地方熊熊燃起。

  林子怡不甘心,繼續拍門,一副立志要死磕到底的模樣。

  拍了許久,終於有人跑來開門。

  那人的聲音聽著頗為耳熟,一邊開門一邊抱怨道:「誰啊?拍個沒完沒了的。」

  大門緩緩打開,那人抬頭,兩人對視,皆是一愣。

  林子怡吃驚道:「浮萍?!你不是在宮裡麼?怎麼出現在這裡?」

  浮萍眨眨眼,一臉驚喜,「林姑娘你回來了!怎麼還呆在外面,快隨我一起進來。這個府裡的人都說不知道你,我還以為你出了什麼意外呢。」

  林子怡被她一把扯了進去,正想著這是怎麼回事,就看到馬進良站在對面,眼神生冷地看著她們。他懷中抱著刀鞘,手握刀柄向上一抽,露出半截閃著凜凜寒光的刀刃。

  他冷聲道:「誰准你把她放進來的。」

  浮萍一臉納悶,「可她是林姑娘啊,為什麼不能進?」

  林子怡不知道浮萍為什麼還記得她。雖然她是想要進來,但浮萍畢竟是個有點楞的小姑娘,若是因此和馬進良起衝突就不太好了。

  於是林子怡拉住她,只是搖搖頭,說:「我還是在外面等吧。」

  不知道這句話讓浮萍腦補成了什麼,她看向馬進良的眼神就像在看「得勢的小妾在欺負正房」,不屑地說:「裝相。」

  林子怡:「整景。」

  浮萍:「一點都不可愛。」

  林子怡:「就是。」

  浮萍:「林姑娘我陪你在門外等!」

  林子怡:「走!」

  馬進良:「……」

  馬進良看著他倆一唱一和地攜手走出大門,不由感到一種熟悉的頭疼。

  他總覺得自己好像見過浮萍口中的那個林姑娘,可他想了想,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浮萍見到她明顯十分興奮,兩隻手捧著臉頰,一臉滿足地說:「雨大人好帥啊!」

  林子怡:「……」

  浮萍見林子怡一臉複雜的表情,連忙說道:「我就是純欣賞臉,不喜歡人的,你不要擔心。我還是支持著你們兩個!」

  林子怡沉默了一會,「你怎麼會出現在雨府?不是在宮裡面當差麼?」

  「誒呀,別提了。」浮萍垂頭喪氣,「本來在宮裡活得夠小心謹慎的了,結果還是瞧見了不該瞧見的東西,差點被害死。幸虧雨大人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還不知道用了什麼法子,把我從宮裡換了出來。我問雨大人你為什麼不在雨府裡,他說你去辦事情了。但為什麼向府裡的人提起你,他們都假裝不知道啊?」

  林子怡想了想覺得這個詞應該和雨化田本人不搭邊。

  雨化田是今日才回來,也沒時間救人,那麼做這件事的大概就是假扮雨化田的十三娘。雖然這件事是做得挺對的,但林子怡卻隱隱覺得十三娘那個活潑性子,在宮裡估計還幹了別的不太安分的事。

  而浮萍還記得她,應該也是十三娘做的。估計就是十三娘見浮萍認識林子怡,不知道怎麼想的,就從浮萍身上撤了咒術。

  這麼一想,林子怡覺得有點頭疼。

  林子怡剛想向浮萍打聽打聽十三娘還幹過啥,好讓她有些心理準備面對雨化田。

  然而她卻聽到府中忽然喧嘩了起來。

  大門被猛地一開,府中的守衛齊刷刷地跑了出來,分成兩邊相對排列。

  馬進良走出來,站在正中央,來回巡看兩圈,滿意一點頭。隨即問旁邊的小廝,「手帕準備好了麼?是洗乾淨的?很好。」

  馬進良看到林子怡和浮萍坐在臺階上,警告般說道:「待會大人回來,你們兩個老實點,不要出什麼亂子。」

  林子怡納悶道:「這是在幹嘛?」

  浮萍向街道口張望,隨口答道:「大人要回來了。府裡準備迎接啊。」

  林子怡看看這個架勢,「……這是邪教吧。」

  以馬進良為首的隊伍,嚴肅著一張臉,等待著雨化田的轎子出現在街道口。

  林子怡一般這個時間都在外面浪不怎麼呆在雨府,所以從來不知道還有這種事,一時好奇,便也跟著一起等下去。

  新月從烏雲的遮蔽中露出尖尖一角,雨化田的轎子也慢慢出現在這黑夜之中。

  待到轎子穩穩落在大門前,雨化田的手剛掀起轎簾,馬進良就捧著手帕竄了過去。話雖不多,但透著一股強烈的關懷之意。

  浮萍「嘖嘖嘖嘖」地搖頭,「我原來以為我對雨大人的臉已經算得上是關懷備至了,沒想到來了之後才發現,我自己那點小殷勤根本不夠看。」

  她拉起林子怡的手,一揚頭,「走。我也獻殷勤去。」

  林子怡:「……我覺得你把我獻過去,比較像拍馬屁拍到了馬蹄子上。」

  浮萍:「……對自己自信點好麼。」

  不管林子怡說什麼喪氣話,浮萍還是拉著她湊過去,對著雨化田進門的背影大聲說道:「大人,林姑娘回來了!」

  雨化田腳步頓了頓,慢慢轉過身來,眼神落在林子怡身上。

  林子怡舉起左手,頗有些尷尬地打個招呼。

  她正想著要不要來個開場白,就聽到雨化田淡淡地問她,「你是誰?」

  林子怡:「……」

  林子怡:「……啥?!」


第五十章

  林子怡雖然愣了一下,但她很快就反應過來,一雙眼狐疑地上下打量雨化田。

  雨化田立在門前不動,表情淡然,任她隨意打量。

  林子怡轉了轉眼珠,笑眯眯地湊近道:「化田兄,你再認真瞧瞧我。當真認不出?」

  馬進良一跨步就想擋在前面,卻感到被什麼東西輕輕一推又將他推回了原地。他表情驚疑地瞧著雨化田,又連忙低下頭,不敢輕舉妄動。

  雨化田好似對那目光毫無察覺,只是靜靜看著林子怡,眉目一挑,倏地笑了起來,說道:「你倒是有些長進,怎麼瞧出來的?」

  林子怡扳著手指頭數起來,「第一,你要是不記得我了,剛剛第一次見到我就不會問我是誰,瞧一眼覺得不認識就直接關上大門走人了。第二,即使你沒走,你也不會任我就這麼來來回回打量你,早就一掌拍飛我。第三,我都湊你這麼近了,你這個潔癖症不把我震碎都對不起你這麼多年的病症。」

  雨化田:「……」

  雨化田反問道:「我便這般不近人情?」

  林子怡捂著胸口表情浮誇地說:「你難道近人情麼?剛剛居然還裝作不認識我,我的心啊,稀碎稀碎得跟碎瓦片似的粘都粘不起來。我的痛就像冬天在冰面上打出溜滑絆了一跤磕鼻樑上了那樣,你懂麼?」

  雨化田:「……」

  雨化田下意識抬手摸摸自己的鼻樑,無奈道:「進來吧。」

  馬進良掩在面具下的表情帶著驚悚,就這麼眼睜睜看著林子怡蹦躂著跟隨在雨化田身後走進大門。

  他揮揮手,示意迎接的衛兵隊解散。自己則捧著刀站在門口,盯著雨化田將林子怡送往一個客房的場景,不知為何莫名覺得有些熟悉。

  他思索了一番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便轉過頭想要問問新進府的浮萍,那個林子怡是什麼來頭。然而浮萍卻只顧著看著雨化田的背影,感慨道:「雨大人好帥啊!」

  馬進良:「……」

  馬進良面無表情轉回頭,才想起來這是個比他還要狂熱的他家大人粉。

  忍了忍,他忍不住說道:「你只喜歡我家大人的臉,不覺得太膚淺麼?!」

  浮萍白了他一眼,「我樂意。關你什麼事?」

  馬進良:「……」

  馬進良和浮萍之間關於只喜歡臉是否膚淺的爭執並沒有傳到雨化田的耳朵裡。

  他將林子怡送回原來所在的客房,將披風卸下,隨手搭在椅子上,抬手為她倒了杯茶。將那茶杯輕輕放到林子怡面前,他才問道:「事情辦完了?」

  林子怡聞言有些尷尬地捧起茶杯,抿了口茶水,含含糊糊地說:「要說辦完了,還差點。要說沒辦完,又有點不對。」

  雨化田有些不解,微微蹙起眉頭,「怎麼說?」

  林子怡長歎一聲,「一言難盡,說起來都是淚。」

  她話鋒一轉,兩眼緊盯雨化田,問道:「對了,化田兄你在門前幹嘛裝作不認識我?」

  雨化田微微一愣,表情竟然有些不自然。

  大抵是因為辛老翁通知了十三娘,林子怡他們從畫中逃出,一切都將回歸正軌,而她也不用再扮作雨化田的模樣在宮中頂替。所以,雨化田在準備好一切趕回宮中時,恰好碰見了倚在牆邊正等待著他的十三娘。

  十三娘只對他說了兩句話。

  「事情已辦妥,咒術啟動,除你之外無人還記得林老爺的事情。」

  「我愧對於她,無顏見她。若是她回來,請你幫我轉達我的歉意。」

  雨化田見十三娘離開,抬眸望向令他覺得有些陌生的城牆,腦海中閃現得是林子怡坐在雲團上向他微笑揮別的模樣。

  雨化田長吐一口氣,坐回轎子,將轎簾放下,隔開兩方世界。

  回來?

  這裡本就不是她的歸屬,又無她眷戀之人,她又怎麼會回來。

  雨化田待到進宮時才感受到,什麼叫做所有人都已遺忘而唯獨自己記得的感覺。

  林老爺在這宮中的五年經歷並沒有浪費掉,而是全都模糊在了雨化田的經歷中。林老爺做過的事都成了他做過的,林老爺獲得的職位也都成了他曾經得到過的,林老爺所獲的敬畏也都成了別人對他的敬畏。

  在他眼中,這個禦馬監掌印的位置他才坐了不到一個月。而在別人眼中,他已經呆在這個位置許多年。

  說實話,這種強硬得在他的人生過程中塞進不屬於自己的那一部分的行為,實在算不得好受。他想讓別人敬畏自己,而不是那個已經不在了的林老爺。

  然而,這種不適感覺之後緊跟而來的便是相當程度的便利。

  因為有了林老爺這些年的資歷和積攢的人脈,雨化田在這禦馬監掌印的位置上,處理起事情來要比從前高效許多。

  而萬貴妃那邊。雨化田也從剛調任還沒展現自己手腕顯得可有可無的地位,陡然拔高到萬貴妃的左膀右臂。

  無人敢輕視于他,無人敢羞辱於他。

  雖然雨化田還是對這種方式感到不太舒服,但這既然已成了無可更改的事實,他想了想倒也想開了。

  畢竟未來如何還應是他自己在走。

  可他望著新月朦朧,耳邊聽到萬貴妃在皇上面前話裡話外說著其他妃子的壞話,就總覺得自己對現實與夢境之間的認知變得如同那輪新月一般朦朧。

  好像如今他所處的才是夢境,而林子怡所帶來的光怪陸離才是現實。

  雨化田認真想了想,把這一症狀歸結為自己在畫裡待得腦子壞掉了。

  他本以為林子怡帶著魔器完成她想做的事,就一定不會再回來了。畢竟聽她的意思,她是很喜歡到各處亂跑,江山那麼大,待她走過那些山山水水,早就忘記了京都。

  所以當他看到她居然當天就回來了,還一臉天真得跟他打招呼時,他忽然起了個『若是她發現自己如同其他人一般不記得她,她會如何』的念頭,下意識便問出了「你是誰」。

  被林子怡輕而易舉識破,不由得令雨化田暗暗唾棄自己為何會有這麼幼稚的想法。這時,聽到林子怡問起這事,他一手握拳掩住唇,尷尬地輕咳一聲,道:「天黑,沒認清。」

  林子怡將信將疑,看他又難得有些不自然,就體貼地沒有問下去,而是另起了個話題問道:「十三娘在宮中沒惹什麼事吧?」

  雨化田僵住了身體,半晌才慢慢說:「……你乾爹那一家是不是都會唱兩段?」

  「啊?」林子怡一愣,「怎麼了?我就知道乾爹他會唱二人轉啊,還是和我爹學的。十三娘開嗓唱啥了?」

  雨化田緩緩說:「昆曲。」

  林子怡嘖嘖稱奇,「她還會唱這麼高端的?」她瞄了一眼雨化田陰沉的臉色,意識到什麼,小心翼翼問道:「該不會萬貴妃?」

  雨化田點點頭,表情依舊十分陰沉。

  一想到今天剛進宮,萬貴妃就指著牆上掛著的一身行頭,讓他唱昆曲的事情,他就一陣胃疼。

  讓唱昆曲也就算了,還是個旦角的行頭。聯想起這幾日十三娘頂著他的樣貌,穿著那種行頭咿咿呀呀唱著昆曲的場面,雨化田就後悔自己當時為什麼就那麼欠想要去藏寶閣探一探。

  林子怡好奇,「那你唱了?」

  「沒。」雨化田臉色不太好,聲音低沉地說:「我在紙上寫,『近日嗓子不適,不能唱』。萬貴妃覺得無趣,便沒有堅持下去。」

  林子怡幸災樂禍笑出聲來,「你瞅你那個熊色。」

  雨化田:「……」

  林子怡想了想,笑意盈盈地說道:「化田兄,不如我們這樣。我幫你找個厲害點的妖怪消除萬貴妃那段昆曲記憶,你幫我個忙怎麼樣?」

  雨化田瞧了她一眼,為自己倒杯茶,「哦?又要和我談條件?是魔器的事吧。」

  林子怡眨眨眼,頗為詫異道:「誒?化田兄你怎麼知道?」

  雨化田懶洋洋解釋道:「你走時帶走了七件魔器,回來只餘玉笛和畫卷。而且剛剛問及時,你言辭閃爍,含糊不清,此行應當不順。況且你能找我談的條件,除了魔器還能有什麼。說吧,發生了什麼?」

  林子怡啪啪啪啪鼓起掌,一臉驚歎,「化田兄你好聰明啊!那句話怎麼說來著?聰明的腦瓜不長毛?」

  雨化田:「……」

  雨化田:「……你明日到我書房,每天看一本正經書。」

  林子怡大概講了一下她的受騙過程,和玉帝那個大忽悠同她講的話。

  雨化田若有所思,只是道了一句,「玉帝同當今聖上也無兩樣。」

  林子怡托腮應了一句,「身處高位的都一個德行。」

  雨化田本也以為徐本槐是沖著林子怡手中的魔器來的,畢竟林子怡雖然活了一千多年,但按她自己的說法來看她也只是個小妖,捕獲她對一個道士應當沒什麼作用。

  所以雨化田才讓馬進良加強府中部署,防備徐本槐潛入府中偷走魔器。

  只是後來事情發生了變故。

  他被關進了畫裡,魔器在他手中,徐本槐不必去偷,這番部署自然也就成了無用功。

  雨化田不由疑問道:「你到底對那道士做了什麼,怎會放著魔器不管,處處針對於你?」

  林子怡長歎一口氣,也很苦惱,「我也不知道啊。我印象裡好像就是那次沙漠的事,其他的我也沒做什麼。不過他總是話裡話外一副認識我的樣子。可惜他魂魄都散了,也沒處去問。」

  雨化田點點頭,「他此事倒是果敢。」

  林子怡:「……」

  林子怡:「你不要誇敵對分子好麼。」

  雨化田倒是沒有第一次那般不好商量。他只是略微思索一番,問她,「那你可曾想過,我在宮中當差,若是這魔器還在宮中我自然幫你。可魔器若是藏在其他地方,我該如何幫你?」

  林子怡沒思考過這個問題,只覺得他肯幫就一路順風了。聽到這話她皺著眉頭想了半天,才遲疑地回答道:「唔……你早上去宮中當差,我晚上把你扛到藏魔器的地方?」

  雨化田:「……」

  林子怡自己說完也覺得這個主意不太可行,只能眼巴巴看著雨化田。

  雨化田錯開她的目光,揉揉眉心,只是微微歎道:「我再想些辦法,這幾日你便呆在府裡,不要惹事。」

  林子怡彎起嘴角,兩隻手拍在臉上,這時才說:「我真能住下呀?」

  雨化田站起身,理理袖口,漫不經心說:「府中還不至於養不起一個白貂。」

  林子怡豎起拇指,誇讚道:「霸道掌印雨化田!」

  雨化田:「……」

  雨化田:「多看點正經書。」

  林子怡覺得她這次回來,雨化田有些怪怪的。

  但說是怪也只是比平時更好說話一些,態度比起從前更溫和一些。

  林子怡感覺這種變化也挺喜聞樂見的,便一點沒去多想什麼,就樂呵呵地接受了。

  雨化田從門口離開,卻沒有關上門。

  林子怡站在門口探頭探腦望去,過了片刻,只見雨化田從書房中走出。手中提著個鳥籠,就向她這邊走了過來。

  林子怡倚著門框,嘴賤一句,「雨大爺,出門遛彎啊?」

  雨大爺瞪了她一眼,施施然走進屋中,將鳥籠放下,慢慢掀開了遮陽的簾幕。

  簾幕一掀,一身灰撲撲的鸚鵡正瞪著圓滾滾的雙眼瞧著她。它四下瞧了瞧,又轉過脖頸瞧瞧雨化田,扇扇翅膀,對林子怡喊道:「貴妃娘娘吉祥!」

  「哦,你也吉祥。」林子怡不走心地隨口回了一句,問雨化田,「這是啥?」

  雨化田淡然道:「灰鸚鵡。說是從海外進貢來的,皇上賞了萬貴妃,萬貴妃玩膩了覺得十三娘昆曲唱得好便賞給了她。說是能學人言懂人語。」

  「乖乖,還是個漂洋過海的。」林子怡和灰鸚鵡大眼瞪小眼,「十三娘忍著沒吃它都是它命大啊。所以呢?拿來給我做什麼?」

  雨化田將那籠子掛在一旁的架子上,「左右你在府裡也無事,就養養鳥,省得出門惹禍。」

  林子怡:「……」

  林子怡:「……化田兄,我覺得你肯定不是這個意思。」

  雨化田也不找藉口,直接說道:「這鸚鵡聒噪得很,你不是能同萬物生靈說話麼?就放在你這邊,告訴它沒空別說話。」

  林子怡為難,「中原生靈確實是沒問題。可它從海外過來的,我也不會外語啊。」

  雨化田:「……」


第五十一章

  大抵是這幾日奔波來往,殫精竭慮,實在有些疲累。

  等到雨化田自夢中蘇醒,打更人的更鼓聲早已變得飄渺。餘音在他耳邊繞了一圈,便銷聲匿跡了。

  他從床上坐起,慵懶地伸了個懶腰,正想要活動活動略帶酸痛的筋骨,就看到林子怡一手拎著鳥籠,另一手扒在窗沿上,就這麼盯著他。

  雨化田:「……」

  雨化田處事不驚,表情淡然,聲音帶著初醒的沙啞,低聲問道:「……你要做什麼?」

  林子怡眨眨眼,後知後覺打著招呼,「化田兄你醒了呀。」

  雨化田瞟她一眼,涼涼回道:「你這樣盯著我,不醒也難。」

  林子怡晃了晃鳥籠,對半睡半醒的鸚鵡說道:「你也打個招呼。」

  那只鸚鵡掀起眼皮懶洋洋瞧了她一眼,又轉過脖頸看了看雨化田,乾巴巴地說著,「貴妃娘娘早!貴妃娘娘吉祥!貴妃娘娘你吃點嘛?」

  雨化田:「……」

  雨化田感覺一大早聽到這種帶口音的話就一陣一陣頭疼。

  他揉著太陽穴,問道:「你帶它來做什麼?」

  「起個名字嘛。」林子怡費勁地想要翻窗進來,卻又有些不方便,便向雨化田伸出一隻手,「拉我一把。」

  雨化田無視那只手,徑直走過去,像拽小雞仔一樣,提著她的衣領將她從視窗帶進來。待她站穩,他才慢悠悠地說:「萬貴妃已經起了個名字。」

  「她起是她的事,現在交給我養就應該換個名字。」林子怡嘟囔了一句,又緊跟著好奇道,「她起什麼名字了?」

  雨化田看了一眼正在啄毛的鸚鵡,漫不經心答道:「無非是吉祥如意這一類的名字。」

  林子怡嫌棄道:「好土啊。本來長得就醜,還配這麼土的名字。」

  那鸚鵡好像能聽懂一般,回頭想要叨林子怡一口,卻被林子怡將鳥籠「哐當」扔在桌子上的粗暴動作,震得發懵。

  雨化田慢悠悠問道:「哦?那你有什麼好名字?說來聽聽。」

  林子怡立刻答道:「閏土!」

  雨化田:「……」

  雨化田表情微妙,「這名字有什麼依據?」

  林子怡遲疑一下,「取個賤名好養活?」

  雨化田:「……」

  林子怡見雨化田似乎對這個名字有點不太喜歡,便一個一個細數起來,「這個不喜歡也沒關係,備用名字也很多的。比如說猹、貓、狐狸、蛇、鷹,我覺得都很好呀。」

  雨化田皺起眉頭,表情帶著點難以置信,「……這又有什麼依據?」

  林子怡底氣十足地說:「你看這些動物對鳥類都不太友好,萬一我不注意的時候這些動物靠近鸚鵡而我來不及救它該怎麼辦?這個時候我只要在遠距離大喊一聲它的名字,來什麼動物喊什麼名字,再加上它能學幾門外語,什麼喵喵嘶嘶的,肯定能唬得那些動物以為眼前這個鸚鵡其實是他們的同類,只不過長得些許不同而已。」

  她想了想,補充道:「一般來講,沒成妖的動物都不怎麼聰明,很容易唬住。除了麅子妖,這個種族就算成了妖也一樣傻。」

  雨化田知道林子怡一向愛胡扯,但不知道她居然這麼能扯。他全程聽下來,覺得哪裡都可以反駁,但又覺得啞口無言。

  半晌,他問道:「那若是同時來幾個不同種類的動物呢?」

  林子怡:「……」

  林子怡一臉敬佩地看著雨化田,「化田兄你好聰明啊,一下子就點破了事情的盲點。」

  雨化田面無表情看了她一眼,覺得順著她的思路,和她較真的自己真是傻得不得了。

  林子怡自顧自敲定鸚鵡的名字叫維克多買買提。

  雨化田對她所說的洋氣和海外範不予評價,只是期盼著她趕緊將這個一直重複著「吃點嘛」的鸚鵡趕緊拎走。

  也不知道林子怡究竟有種什麼魔力,將一個字正腔圓說官話的鸚鵡放在她那邊一個晚上,要是沾上了東北口音也就算了,居然帶著點天津味。

  更衣的近侍似乎窺見到林子怡在房間內,手中托著官服,躊躇在門口,一時不敢敲門請示。連帶著後面那些伺候洗漱的丫鬟也站在外面面面相覷。

  馬進良正著衣服,匆忙往院中趕來,看到他們在雨化田門前站成一排的場景有些發愣,問道:「你們怎麼不進去?大人還未醒麼?」

  小丫鬟搖搖頭,小聲說道:「好像昨日來的那個姑娘正在大人房中,我們不知是不是該進去。」

  馬進良:「……」

  他這一個沒看住疏忽大意了,那個小丫頭下手居然趁他不備下手這麼快。

  馬進良蹭蹭蹭跑到木窗前,就看到他家大人正身著裡衣,而林子怡正湊到雨化田的耳邊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馬進良作為他家大人的粉,一時對這衝擊性的畫面接受不能。

  他看到林子怡回到原位笑眯眯的模樣,幽幽怨怨地開口道:「大人,時辰到了,該進宮了。」

  雨化田看也不看他,只是專注地盯著林子怡,口中淡淡應道:「恩。讓他們進來吧。」

  林子怡瞧瞧馬進良哀怨的表情,忍不住說道:「他怎麼一臉我搶了他相公的表情?他暗戀你麼?」

  雨化田屈指敲在她的額頭,「胡說八道。」

  林子怡捂著頭,不滿道:「找個法力高強能消除記憶的妖不容易好麼?你居然還敲我頭。」

  雨化田敷衍道:「好。那你想要什麼?」

  林子怡笑起來,立刻介面道:「我要去金華。」

  林子怡剛剛附耳同他說的,是她昨日夜晚去找了個妖,幫他消除萬貴妃聽過他唱昆曲的記憶。因為門外有人,不方便被他們聽到,所以林子怡才選擇悄悄話的方式。

  她本以為雨化田會很排斥,但沒想到他只是不習慣地略略退了一下,便定在了那裡,沉默地聽她說著話。

  林子怡莫名想起話本裡的場景,壞心眼地吹了口氣。只見雨化田猛地捂住耳朵後仰身體,鳳目微眯,似乎在審視她的用意,低啞著聲音道:「你做什麼?」

  林子怡看了看他的臉色,覺得自己要是回一句「沒事我就是逗你玩」肯定是要被趕出去的。於是她只好擺出一臉天真無辜的表情,回道:「在和你說話呀。你躲什麼?」

  雨化田狐疑看她,覺得她應當也是無意之舉,而且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反應會那麼大,便放下了手,板正了位置,繼續聽她講她昨夜所做的安排。

  撇開這點玩鬧的小插曲。

  雨化田待到洗漱完畢,穿好官服之後,才問道:「你去金華做什麼?」

  林子怡支吾了一聲,猶猶豫豫說道:「上次徐本槐說,他將其中一個魔器放在了金華,是想當作誘餌來引我過去。我覺得說不定他把我關畫裡之後,就嫌麻煩沒去金華,把那個魔器留在那裡了呢。」

  雨化田看她一眼,「你覺得這種幾率有多大?」

  林子怡掙扎地說:「說,說不定就見鬼了呢?」

  雨化田不抱希望地回了她一句,「你見過的鬼還少?」

  林子怡:「……」

  林子怡對提議被否感到有些伐開心。

  雨化田坐在一旁,看著她鬱鬱沉沉的表情,分析道:「你說徐本槐將魔器放在金華這種可能性並非沒有。只是你可曾想過,他心思如此縝密,還用假貨替換真貨這種招數來蠱惑你。那他放在金華的魔器,是真的還是假的?倘若是真的,又怎會讓你如此輕鬆就拿到呢?若是能如你想像的那般輕鬆,那他之前的所做的一切部署和對你的欺騙,不都是白費功夫麼。」

  林子怡托腮看著桌角,手指輕敲臉頰,含含糊糊地說:「我也知道,可是……總不能在這裡等著嘛。我的情報網有限,而且也和乾爹那邊劃清了界限,只能自己親自去探探險了。」

  雨化田想了想,對她說:「你可還記得那些魔器的模樣?」

  林子怡點點頭,「記得。怎麼了?」

  雨化田吩咐道:「那你今日便呆在書房。桌上有筆墨紙硯,若是不會研墨便叫浮萍來。你將那幾種魔器畫下來,我先讓人去金華探一探。雖然慢了些,但應當是有些效果的。」

  林子怡乖乖點頭,問道:「說起來,化田兄,沒想到你會留浮萍在府裡呢。我還以為你肯定認為她是個麻煩,把她趕出府呢。畢竟是從宮中出來的。」

  「從長白山來的麻煩我不也是收下了。」雨化田低頭整理著官服上的褶皺,看不清表情,只能聽到他低聲說,「況且,她說與你相熟,你又看起來頗為得意她。有她陪伴,你也不至於自己一個人東闖西闖惹出禍事來。」

  林子怡趴在桌子上,撥弄著茶杯,「你不要說得我好像只會惹禍一樣嘛。和浮萍在一起,估計過不久我就要被傳染了。」

  雨化田不明所以,「恩?傳染什麼?」

  「一句話。」林子怡伸出食指,表情切換到興奮狀態,「雨大人的頭髮好帥啊!」

  雨化田:「……」

  轎子已在門外備好。

  林子怡送雨化田到大門口,還不知從哪拽出個手帕揮了揮,喊道:「回來記得帶宮廷土特產大雞腿。」

  雨化田:「……」

  雨化田坐在轎中,想了想,還是撩開簾子對旁邊的人低聲吩咐道:「午時去集市買只燒雞送回去。」

  聽到那人應下,他欲放下簾子,卻聽到那人繼續說道:「雨公公對子怡倒是頗為不錯。」

  雨化田凝眉看去,只見本該陪在轎邊的小廝,成了辛老翁的模樣。

  辛老翁微微一笑,「小老兒不請自來,請雨公公見諒啊。」

  雨化田見四周沒有人在意這裡,才低聲問道:「你來做什麼?」

  辛老翁豎起兩個指頭,「一是為了十三娘,小女用你的身份惹了些麻煩,自然也該由我來解決。」

  雨化田搖頭道:「可是林子怡說,她請的不是你。」

  辛老翁苦笑道:「她既然決心與我劃清界限,自然不會找我。是我聽說了,自己找來的。她雖與我劃清界限,可我愧疚於她,若是無法補償,心中鬱鬱難解。我此番前來,是為了第二件事。」

  雨化田不動聲色,問道:「什麼?」

  辛老翁緩緩說道:「魔器確實在金華。你應當見過仿品,是一面銅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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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辛老翁判斷這個魔器仍舊在金華的依據,便是徐本槐將林子怡關進畫中之後,就再沒有去過金華。

  雨化田覺得這個理由和林子怡所說的一樣扯淡。

  很難說辛老翁不是偷聽到林子怡所說的話,才臨時想了個理由,來騙他陪林子怡一同去金華。

  況且,若是他們這些妖能探知到徐本槐的行蹤,又怎麼可能會不知道其他魔器被徐本槐藏在了何處。

  雨化田雖是這樣想,表面上卻只是淡淡應了一聲。

  辛老翁瞧瞧他,笑了起來,說道:「雨公公這是不信我了。」

  雨化田眉毛一挑,只是回了個淺笑,並不言語。

  辛老翁搖頭,裝模作樣歎息道:「雨公公這幾年倒是越發精明了起來。好吧,不同你直說,只不過是怕你不肯去。不過之前經歷了那許多事,雨公公仍舊肯收留子怡,想來,是我小瞧雨公公的膽識了。」

  雨化田不置可否,只是問道:「可有確實的依據?」

  「有依據,但算不得准。」辛老翁點點頭慢吞吞地說,「昨日,我聽聞金華那邊有一妖,近來十分猖獗。常說自己手中有一珍寶,能攝人心,奪其魄。在洞府中大放厥詞,聲稱如今她手中有此神器,四境之內的妖鬼都應臣服於她。」

  雨化田若有所思,問道:「那妖怪手中的便是魔器?」

  「*不離十。」辛老翁輕言道,「畢竟,這幾種魔器雖然樣貌天差地別各不相同,但歸根結底,不過是想讓別人臣服於自己。六界之中,並非只有人界有這樣的心思。」

  辛老翁抬頭看向在陰沉的天色下,顯得死氣沉沉的城牆,低聲問道:「這城門將近,雨公公可想好了?」

  雨化田沉吟一聲,並不回答,只是問道:「我在宮中當差,脫身不得。除了要你女兒在宮中頂替我,辛老翁可還有別的法子?」

  「小女給雨公公添了麻煩,此法自然不該再用。」辛老翁笑吟吟地說,「小老兒在這宮中也呆了幾年,雨公公若是肯相信我,這出宮的法子要多少自然也就有多少。待你出宮歸來,保證你還能在萬貴妃那邊記上一大功。」

  聽辛老翁這樣誇口,雨化田不由好奇起來,「哦?有什麼法子?」

  辛老翁卻不答,只是問道:「雨公公想好要陪子怡同去金華了麼?」

  雨化田沉默不答,只是垂眸深思。

  辛老翁歎息一聲,也不催促,只是道:「此去不同以往,十分兇險。凡人欲從妖那邊奪來魔器,確實十分困難。子怡若還是五百年前的修為,我自然也不會擔憂,只是如今……可惜了。雨公公需要仔細想想,也是應當。」

  他從袖口中掏出幾根狐狸毛,想要交給雨化田,「若是雨公公想好了,便將這狐狸毛向空中拋,小老兒自會出現。」

  雨化田凝望他手中的那撮狐狸毛,並沒有動作,只是靜默地呆在轎中。

  辛老翁疑惑道:「雨公公?」

  雨化田忽然好似想開一般,伸手擺了擺,沉聲道:「不必如此麻煩。辛老翁只需準備便是,我會同她一起去金華。」

  辛老翁訝然,將那幾根狐狸毛收起,樂呵呵問道:「雨公公我有個問題不知當問不當問?」

  雨化田瞟了一眼他的神色,覺得他也說不出什麼好話,便果斷回絕道:「不當問。」

  辛老翁沒理,依舊帶著不懷好意的笑,「雨公公你這麼上心,這麼好說話,是不是看上我家幹閨女了啊?」

  雨化田:「……」

  雨化田:「……我一猜你就要說這件事。」

  辛老翁微眯的雙眼,帶著狐狸的狡黠,「雨公公心中時時刻刻惦念著這個問題,自然也就能猜到我想問什麼了。」

  雨化田:「……」

  雨化田覺得自己在這個問題上從來都沒有說過辛老翁的時候,便閉上嘴,不去理會他。

  辛老翁不在意他的沉默,繼續說道:「誒呀。你也不用害羞,長輩和晚輩談的話題也就只剩找對象的事情了嘛。你也是趕上了好時候,天界不像前幾百年,跟瘋了似的抓人與妖相戀啊、仙與人相戀啊、仙與妖相戀啊,這一類的。現在天界管不住,也就不管了。」

  雨化田:「……我對此事不感興趣。」

  辛老翁搖頭,「現在不感興趣,不代表以後也不感興趣嘛。年輕人話總是說得太滿。」

  雨化田:「……」

  辛老翁仔仔細細端詳了一下,搖頭晃腦道:「按凡人的標準,雨公公的模樣生得實在好看。可惜,怕是很難過我老友這一關。」

  雨化田本是支著頭懶洋洋地半聽不聽,這句話鑽入耳朵,讓他反應過來,輕皺眉頭問道:「你老友是誰?」

  「子怡她親爹。」辛老翁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他,「按白貂一族的審美,雨公公你的毛髮實在太過稀少。長得太過白淨些。」

  雨化田:「……」

  雨化田一直覺得傳說中的白貂一族審美實在是很奇特,聽到辛老翁主動提及,他順勢問道:「那個白貂一族究竟是什麼審美標準?」

  辛老翁:「你看看到底是年輕人,一提到見家長,說不感興趣,還是沉不住氣,打聽起來了吧。」

  雨化田:「……」

  辛老翁狀似不經意般歎息一聲,只是道:「只是這凡人與妖的壽命相差太大,到最後也不過是一人轉世,另一人苦苦相守。談何幸福呢?」

  辛老翁頓了頓,略帶深意地看著雨化田,「雨公公,你說是不是?」

  雨化田抬眸瞧了辛老翁一眼,知曉辛老翁是故意對著他說的這番話。

  他表情不變,漠然回道:「辛老翁日日擔憂這些不著邊際之事,未免太過傷神。我應下此事,不過是想要回報你將自己在宮中所擁有的功績全給予了我,替我省下不少時間來穩固地位這件事而已。與林子怡無關。」

  辛老翁兩隻手揣在袖口中,微微一躬身,笑著道:「雨公公是個聰明人。如此,小老兒便回去準備一番,請雨公公多等幾日。」

  他欲要走,卻又頓住腳步,回頭叮囑道:「雨公公和子怡可要看好手中的那兩樣魔器。畢竟,要搶這魔器的,可不是只有徐本槐一人。」

  轎子行至宮門,辛老翁便化作一股青煙被風吹散。

  周圍人似乎對此並無察覺,近在咫尺的抬轎人也只是沉默地繼續行進。

  雨化田望著青煙彌散在微涼的晨風之中,一時有些晃神。

  他不由得在想——這便是妖,與人是不同的。

  林子怡是妖,與他是不同的。

  雨化田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應下這件事,口中雖然說著是為了還辛老翁的那份情,可心中卻又覺得哪裡不對。

  他從轎中下來,走進宮門,看著四四方方的皇城。

  紅牆綠瓦,是這二十多年刻在心裡的景色。時光荏苒,他從剛進宮的小太監,成為了如今的禦馬監掌印。可這裡仍舊沒有絲毫改變,每一寸土地都好似由骸骨壘成。

  雨化田那幾日被獨自關在畫中時,並非什麼幻境都沒有看到。除了那個紅衣女子和青衣俠客之外,他見到最多的幻境,便是他自己。

  從踏入宮門那一刻開始,一路走到現在。

  他見到自己從幼時的惶恐不安,到如今的冷漠算計。從幼時的任人宰割,到如今的身居高位。從幼時的相互扶持,到如今孤身一人。

  形形□□的人出現又消失,就像一個冗長不帶色彩的畫卷。

  他看到自己在那個畫卷中,心無旁騖,一直昂頭只顧著向前走。

  然後,林子怡便出現了。在桃花漫天的景色中,輕柔地喚他一聲「化田兄」。

  現實中的他在向林子怡走去,而幻境中的自己卻恰好停住了腳步。

  幻境如水一般被花瓣點出波紋,漾著柔和的弧度,緩緩合上屬於他的那一幕。

  就像忽然被點綴上了色彩的畫卷,他可以將畫收起阻止別人再點上去,卻無法阻止那色彩順著宣紙的紋路中慢慢擴散。

  雨化田口中雖然彆扭了一些,為人看起來似乎也頗顯冷漠,但他對自己內心的感覺是十分忠誠的。

  他想要向上爬,走到更高的位置,他便不會隱藏自己的野心,竭盡全力為這件事而努力。

  就因一直心無旁騖,所以他才搞不懂自己為何遇到林子怡便會有些反常。

  可如今,辛老翁剛剛所說的那幾句話,倒是讓他明白了。

  他對林子怡動了心。

  只是動了心,還算不得是喜歡。

  動心的理由可以有許許多多,比如一個動作,比如一句話,比如林子怡打破了他二十幾年規規整整的生活,帶來了她那個世界的光怪陸離。

  體會過那種刺激感,如今這種言辭中要處處討好著萬貴妃的生活,便顯得十分無趣了。

  凡人的內心大抵都是如此,比起已知,更喜歡去探索未知。

  更何況是雨化田這種性格的人。

  他願意陪她一同去收集魔器,願意看她在自己面前耍些小聰明或是犯蠢犯傻,也願意用早就被自己遺忘掉的柔和態度去對她。

  理智讓他止步於動心,而沒有上升到喜歡。

  因為喜歡了便想要去擁有,可擁有之後呢?

  雨化田是人,而林子怡是妖。

  等他垂垂老矣,離開人世,她仍有許多歲歲朝朝。

  而且,雨化田覺得,林子怡心中的結若是無法打開,她也不會喜歡上自己。

  可他如今卻連那個結是怎樣的都不清楚。

  林子怡手中執筆,凝神靜氣,認認真真對著桌上鋪開的宣紙落下了第一筆。

  浮萍一邊研墨,一邊誇讚道:「林姑娘下筆很有氣勢呢。」

  林子怡沒有回話,而是沉住氣,一筆一劃地畫著,筆鋒處處透著一股生硬感。她畫了兩筆,停下來端詳片刻,忍不住將毛筆插回一邊的筆筒中,坐在椅子上沮喪道:「不畫了不畫了,畫的什麼鬼,跟傻麅子泡酒缸裡劃拉出那兩步道似的。」

  浮萍湊過身仔細瞧了瞧上面畫的哆哆嗦嗦的圈,回想起鋪開宣紙時,林子怡信心滿滿說要畫個精美的銅鏡。

  浮萍想了想,覺得這玩意實在安慰不起來,就勸林子怡換個思路想問題,「姑娘你不要氣餒。畫不好也可以呀,等雨大人回來之後,你就請教他怎麼畫畫。到時候又能找個免費的先生,又能培養彼此間的感情,多好呀。多少有情人是靠畫畫的時候幹點和畫畫無關的事情來增進感情的。」

  林子怡古怪地看浮萍一眼,「你到底哪裡覺得我和化田兄是一對啊?」

  浮萍理所應當地回答,「哪裡都覺得呀。最重要的是臉很搭啊。」

  林子怡:「……」

  浮萍眨眨眼問道:「那林姑娘你不喜歡雨大人麼?」

  林子怡覺得這個問題有點難答。喜歡和不喜歡,無論答哪一個都覺得有些怪怪的。

  浮萍卻將她這種沉默誤解為別的,一臉驚訝地說:「不會吧?強取豪奪?虐戀情深?雨大人跟你原來是這種關係啊……」

  林子怡被嗆了一下,揮揮手,急忙回道:「不是這樣。」

  浮萍點點頭,「哦,那就是情有獨鍾,天作之合的小甜文背景嘛。」

  林子怡:「……」

  林子怡覺得浮萍腦回路比她還迷,解釋不通她也就不去解釋了。

  浮萍彎腰,手托著下巴,好奇問道:「不過撇去雨大人這個真愛不談,林姑娘你喜歡什麼樣子的男人啊?」

  林子怡雖然覺得她這個措辭有些不對,但又懶得挑毛病。從筆筒中拿出一支毛筆,她一邊想著,一邊在紙上亂畫,不多時竟依稀畫出了個書生的輪廓。

  林子怡歪頭瞧了一會,添上兩筆,那畫中人卻又變作了別的模樣。

  她微微歎了口氣,輕聲道:「反正不要喜歡凡人了。」


第五十三章

  辛老翁的方法簡單粗暴好用。

  雨化田將宮中的事務整理完畢,在府中閑等了幾日,便等到了萬貴妃派人送來的密令。

  密令中說,宮中有一個宮女不守規矩。

  她偷上龍床,私懷龍種,還不知用了什麼法子竟從宮中逃了出去。

  線報上稱她逃回了金華老家,所以萬貴妃就想著讓雨化田以去金華採買的由頭出個公差,暗地裡悄悄解決掉那個膽敢挑戰她權威的宮女。

  雨化田估摸著那個逃回金華老家的宮女,應該也是辛老翁的某個閨女。

  他在心中默默感慨,女兒多也不是這樣用的啊。

  雨化田讀著密令,忽然想起什麼,對一旁興致衝衝準備像人類那樣打包收拾行李的林子怡問道:「你在家中排行第幾?」

  因為林子怡與辛老翁劃清了界限,而辛老翁怕她不肯接受自己的幫助,又想要補償她讓自己心安。所以雨化田為何能去金華的原因,辛老翁並不讓他告訴林子怡,只是讓他含糊過去。

  大概還是受到雨化田一貫精明形象的影響。林子怡對這件事並沒有起什麼疑心,只是誇讚了幾句雨化田的機智,便蹦蹦噠噠去做了出遠門的準備。

  聽到雨化田問起這話,林子怡手下不停,一邊收拾著一邊回道:「排行十七。怎麼了?你怎麼忽然問起這個?」

  雨化田默默算了一下。

  林子怡活了一千多歲,才排行十七。那林子怡家中的長姐又該活了多久?林子怡的爹娘呢?

  雨化田想了想,保守地問道:「你的長姐已經兩千多歲了?」

  林子怡打開衣櫃對著裡面擺著的兩個魔器思考了一會,才搖頭回道:「長姐和我年歲相差不多。」

  她回過頭看到雨化田一臉複雜的表情,「撲哧」笑了一聲,抱著畫卷和玉笛坐到他對面,解釋道:「白貂和人類又不一樣,一下子能生八個以上呢。族中還有一個老媽媽,一下子生了十九個。」

  雨化田:「……」

  林子怡伸出剪刀手比劃了一下,「我是第二批。爹娘覺得我們出門闖蕩都不在家陪他們,實在太寂寞了,正在準備著生第三批。」

  雨化田:「……」

  雨化田被強行科普了這種知識,頗感頭疼地揉著額角,「你們白貂一族真是……隨性。」

  林子怡忽然一臉嬌羞地拍他一下,「誒喲,你不要在我面前開黃腔好不好。」

  雨化田:「……」

  雨化田莫名其妙,「……我什麼時候開黃腔了?」

  林子怡起身從抽屜裡拿出紙筆,擺到桌子上,隨口說道:「我們平常化作人形不過是想在人界行走得方便一些罷了,畢竟人界比我們妖界繁華許多。不過我們雖然是妖,但物種不會變嘛。」

  她一邊研墨一邊說道:「不過我倒是有聽說我三姐嫁給人類之後,只生了一對龍鳳胎。」

  雨化田敏感地問道:「聽說?」

  林子怡點點頭,「恩。聽說。畢竟我們姐妹眾多,也不是各個都姐妹情深。小時候不懂事,和三姐關係比較淡,對她也沒什麼印象。後來想要和姐妹之間彼此親厚一些,但三姐那時已經遭到天罰魂飛魄散了。」

  雨化田皺眉,問道:「她做了什麼會受到天罰?」

  林子怡沉默一下,問道:「我同沒同你講過,一個凡人壽數將近,愛慕他的妖想要分壽給他,卻因為逆天而行,兩人都遭到天罰魂飛魄散的故事?」

  雨化田想了想,點頭道:「有些印象。」

  林子怡故作輕鬆地一聳肩,「那就是我三姐。執意要嫁給了一個凡人,見他逐漸老去,病入膏肓,不甘於就這樣草草結束,就動了心思去研究了些邪法。哪曾想驚動了天界,派來天兵天將。她沒我那麼好運還可以上天庭辯解一番,而是直接被定了罪,和那個凡人一起魂飛魄散了。自那之後,天庭就對人妖相戀這種事抓得比較嚴格了。」

  林子怡自嘲般笑了笑,「再然後逆天而行的便是我了。這麼一想,我們白貂一族,雖然體型小,但心很莽啊。簡直天罰專業戶。」

  雨化田:「……」

  雨化田莫名不是很想瞭解林子怡和那個書生的事。

  聽到這裡,他並沒有搭話,只是將目光轉移到她拿出的魔器和準備好的紙筆上,轉移話題,「你這是要做什麼?」

  林子怡轉換情緒也很快,興致勃勃地介紹道:「我覺得魔器帶在身邊終究不夠安全。本來就只剩倆了,半路再來個心懷不軌的小妖精把魔器搶走了,那我多苦逼啊。所以,我決定把魔器封印住,留下來交給化田兄你保管。感覺化田兄你這個多心勁兒,府裡肯定有三四個密室什麼的。」

  雨化田:「……」

  雨化田沒有否認,只是好奇問道:「你要如何封印?」

  他本以為按照平時林子怡那個神神叨叨的勁頭,她動作上肯定會裝模作樣一番,再念幾句意味不明的咒語。

  然而沒想到,林子怡只是從旁邊的抽屜中抽出一段紅繩,簡單地為畫卷打了個死結。

  她想了想似乎又覺得不夠,便拿著毛筆在紙上寫了幾個字,小心翼翼地撕下來,紮了個窟窿穿在紅繩上,滿意地說:「封印完畢。」

  雨化田湊過去一看,只見上面娟秀的字體,明晃晃地寫著——別說話,碰我。

  雨化田沉默了一會,問道:「這是何意?」

  林子怡得意洋洋地說:「這就是保險措施。我要是直白地寫不要手賤,那像陸小鳳這種好奇心嚴重的人肯定就迫不及待去碰畫卷了。要是寫著讓碰,像化田兄你這種謹慎的人,看到這種積極話語,必然會心存顧慮,小心翼翼,甚至直接離去。這就是戰術。」

  雨化田質疑道:「這便是封印?」

  林子怡理直氣壯地回道:「封印都是道士做的事,我一個妖怪哪會。我這叫扒瞎之印」

  雨化田:「……」

  她從懷中掏出一個黃符,丟給雨化田,「對了,這個送給你。我在附近廟裡求的平安符。」

  雨化田皺緊眉頭,看著符咒上面用朱砂寫著的「出入平安」的字樣,語帶懷疑道:「你一個妖求平安符送我?」

  林子怡心虛地移開視線,「此行比較兇險嘛。我五百多年前打那種程度的妖跟玩兒似的,但現在這個程度就說不太准了。好歹是從佛家那邊求來的,萬一我撐不住,你對著平安符求助一下,說不定就連上了天邊佛教掛牌主席鬥戰勝佛呢。就算我出事了,好歹能不連累你。」

  雨化田將那個平安符收進袖中,沉穩地說:「此行我會護你周全。」

  林子怡眨眨眼,並沒有說什麼凡人與妖如何抗爭之類的話,只是托腮望著雨化田,笑意盈盈地說:「好的呀。那我也要努力不拖化田兄的後腿了啊。」

  林子怡得到的消息應當是辛老翁托其他妖透露給她的,比起當日辛老翁告訴雨化田的要更為詳細一些。

  聽聞那只妖占地為王,將金華的妖鬼都收為己用,為禍一方,很是倡狂。

  林子怡對此倒不怎麼慌。她覺得那些妖鬼的數量無論有多少,該打不過還是打不過。

  也不知道天界是幹嘛用的,這種時候不下來管一管,就知道抓她這種安分的小妖。

  按理講,人界鬧出這種事,總該有人管才是。

  林子怡像模像樣地背著藍色的包袱,忽然想起什麼,問道:「對了,化田兄。現在有什麼修仙比較有名的道觀之類的麼?像是當時的虛清觀啊啥的。」

  雨化田想了一會,回答道:「昆侖山上,有一天墉城。聽聞那邊是天下清氣最為合聚之地,前去修仙之人不少。不過與朝堂之間沒什麼聯繫,我所知也甚少。只是聽說,已有人修為仙體長生不老,不知是真是假。」

  林子怡食指點唇,沉吟片刻,問道:「天墉城,似乎在京都聽說過這個名字。既然名氣這麼大,應當是喜歡到各地降妖除魔的吧?」

  雨化田若有所思,「你是說天墉城有可能派弟子前來金華?」

  「那些修仙的最喜歡將降妖除魔當作他們的奮鬥目標了。金華既然這麼亂,他們怎麼可能置之不理。」林子怡狡黠地笑了起來,「只要我自己注意一些,說不定這次金華之行,要比想像中輕鬆許多。到時候撿個漏什麼的。」

  雨化田低聲道:「不可大意。」

  林子怡蠻不在乎回應道:「按照往常的經驗來講,只要來的人不是什麼長老,或是掌門的得意高徒啊之類的,其他弟子都比較瞎。畢竟修仙是一回事,能辨別妖氣是另一回事。都是需要天賦的。」

  就像當年她闖進虛清觀,除了淨明道長之外,根本沒有人看出她是妖。

  說起淨明道長,她又想起了太子長琴。

  她抬頭望著茫茫天際,不知道孫悟空有沒有打探到那個封印了太子長琴一魂四魄的孤單寂寞冷之劍,現在到底在哪裡。

  天墉城上,大殿之間。

  涵素真人神色嚴肅地對堂下一名身著紫衣道袍的青年說道:「近日金華有妖鬼作祟,害人性命,作惡多端。陵越,你帶著幾名弟子前去除掉妖祟。」

  被喚作陵越的青年,雙手抱拳,聲音沉穩地應了一聲,「是。」

  涵素真人表情微緩,呼出一口氣道:「聽聞為首的妖孽手中執有什麼能奪人心魄的銅鏡,才敢如此倡狂。你此行前去,記得小心些。」

  陵越微微一怔,問道:「銅鏡?」

  涵素真人點點頭,「你年歲尚小不知此事。傳聞仙界有七大神器流落人間,不知為何被一妖道尋得。那妖道以生魂煉製神器,怨氣聚集,那些神器便成了害人的魔器。後來,聽聞那妖道去了沙漠,從此便了無音信。而那些魔器也四散在外,不知所蹤。除了那妖道自己,世間無人知曉那些魔器是何模樣,自然也無從尋起。」

  陵越靜靜聽著,詢問道:「掌門如何得知那銅鏡便是魔器?」

  涵素真人沉吟半晌,道:「我本是不知。然而那妖卻到處宣揚,說自己手中的便是當年失蹤的魔器之一。不論是真是假,終究是害人之物。你若是殲滅了那些妖,便將那魔器帶回天墉城。決不能讓魔器落在心術不正之人手中。」

  陵越點點頭,「是。」

  琴川,湖畔。

  歐陽少恭手指輕勾琴弦,發出泠泠聲響,卻不成曲調,仿佛有些心不在焉。

  方蘭生坐在一旁供人休憩的大石頭上,有些不解地問道:「少恭你怎麼了?有心事麼?」

  歐陽少恭微微一笑,輕聲道:「只是偶然想起往事,一時出神。」

  「往事?」方蘭生困惑,「少恭有什麼往事是我不知道的麼?」

  說完,他托腮抱怨道:「少恭最近總是往外跑,都不帶著我。」

  歐陽少恭失笑道:「我是去治病救人,又不是出去遊玩,哪能帶著你呢。」

  方蘭生不滿,「你治病救人,我可以在一旁念佛經啊。說不定大家就好得更快些。而且上次那個城裡鬧瘟疫,少恭你自己一個人就去了,桐姨當時擔心得都沒辦法好好吃飯。」

  「是我考慮不周。」歐陽少恭溫和地說,「為人醫者,自然不能只顧個人生死。好在,我不是把他們救了回來。還認識了兩位元朋友。」

  「啊,你說那個四條眉毛的臭酒鬼,還有他的那個朋友?」方蘭生聽到這話怨氣衝衝地說,「那個臭酒鬼喝醉了居然說我個子矮!我哪有很矮啊!」

  歐陽少恭微微搖頭,笑著說道:「醉話罷了。小蘭莫要放在心裡。」

  「一個酒鬼的話我自然不會放在心裡。」方蘭生嘟囔了一句,又轉回之前的話題問道,「少恭你想起了什麼事?」

  歐陽少恭沉默片刻,語調輕柔,「小蘭可曾聽說過烏鏡?」

  方蘭生搖頭,好奇道:「沒聽說過。那是什麼?鏡子?」

  歐陽少恭回道:「形似銅鏡,卻照不出人影。」

  方蘭生自己想了一會,還是搞不太懂,問道:「照不出人影那還有什麼用處。」

  歐陽少恭意味深長地說:「照不出人影,卻照得出人心。心中越是恐懼害怕什麼,便越能見到什麼,最終深陷於此,難以自拔。只能為人所用,再無自己的意識。」

  方蘭生睜大雙眼,「啊?那不是害人的東西麼?!」

  歐陽少恭點頭,「聽聞,那烏鏡又出現在人世間。」

  方蘭生擔憂道:「那該怎麼辦才好?少恭你提起這個該不會是想去找那個東西搞什麼封印之類的吧?」

  歐陽少恭笑著回道:「我一個大夫,哪有能力去做那些。小蘭莫要擔心。那種危害人間的東西,自然有人會去管。我提起這個,只不過是突然想起罷了。」

  方蘭生不明所以,但還是點點頭。

  歐陽少恭仰首望天,聲音略帶飄渺,令人聽不分明,「我那個笨徒弟惹她傷心,作為補償,我這個當師父的總該讓她開心一下。」

  他手指撥弄著琴弦,掩蓋住他低聲冷淡的話語,「畢竟,想到她未來要面對之事,我也甚是於心不忍啊。」


第五十四章

  雨化田此次出行,除了林子怡之外,沒有帶任何人。

  馬進良雖是心腹,但雨化田此次出行與以往不同,倘若連他都無法招架,那馬進良跟去也是無用,反而會壞事。

  於是,雨化田就頂著馬進良哀怨的眼神,十分淡定地翻身上馬,順便對林子怡說道:「把那只鸚鵡給我丟回去。」

  林子怡提著維克多買買提,努力爭取一下,「它自己一個鳥呆在府裡多沒有安全感啊。我剛和它親近不久,還沒教會它說話呢。再說,帶著它去也有用處啊!」

  雨化田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懷疑道:「哦?它有什麼用處?」

  林子怡剛剛那句完全就是隨口胡說,沒想到雨化田會細問,便一時卡殼,磕磕巴巴道:「呃,那個,恩……給你做保障啊。民間有說法撒雞血能驅鬼,萬一我不在,你見著鬼了,它能保護你啊。雖然算不上家禽,但好歹帶翅膀嘛。」

  雨化田:「……」

  雨化田:「丟回去。」

  林子怡:「……哦。」

  林子怡戀戀不捨地將維克多買買提交給馬進良,囑咐道:「要記得好好照顧它。」

  馬進良:「……」

  剛剛說要拿這鸚鵡灑血驅鬼的人,說什麼好好照顧啊……

  馬進良在心中默默吐槽,不發一言,將籠子接過。

  他低頭看了一眼那個灰撲撲的鸚鵡,雖然他有聽說這只鳥是從海外進貢來的,但他看來看去並不覺得這種鳥有什麼特色。

  它轉了轉脖子,兩隻圓滾滾的雙眼盯了他一會,開口道:「貴妃娘娘你吃點嘛?」

  馬進良:「……」

  雨化田對林子怡頗為喜歡這只鸚鵡,感到有些不解,「你喜歡那只鸚鵡?」

  「也不是。就是感覺挺新奇的。」林子怡慢吞吞地回答道,「我這種身份見到的大多也都是同類嘛。因為修成了妖才能口吐人言,所以見到這種完全沒有成妖潛質,還會說話的,難免就好奇一些。」

  林子怡頓了頓,接著解釋道:「不過,就算那只鸚鵡就算不會說人話,我也能和它交流啦。就像和你胯下這匹馬……」

  雨化田面無表情地截斷她的話,「你再同我說這匹馬會說話,我就把你丟回去。」

  林子怡:「……」

  林子怡:「騎著馬還不讓馬說話了,怎麼這麼霸道。」

  雨化田:「……」

  林子怡對騎馬這事似乎有所顧忌,手指絞著馬繩,卻只是站在那裡,並沒有想上去的意思。

  雨化田瞧出不對,嗤笑一聲,問她,「我當你什麼都不怕。難道你怕騎馬?」

  林子怡含含糊糊地說:「倒也不是怕,就是可能不太合。上次作死,騎了一下白龍馬,讓它十分剛烈地尥蹶子把我摔下來了。萬一這馬再摔我一次怎麼辦?」

  雨化田沒聽說白龍馬是什麼馬,安撫道:「這馬性格溫順,應當無事。」

  林子怡明顯不信,嘟囔道:「白龍馬看起來還斯斯文文,性格溫順呢。尥蹶子的時候一點都不含糊。」

  雨化田估算了下時辰,覺得再這樣耽擱下去,傍晚怕是只能在荒郊野外度過了。於是,他直接伸手一撈,便將林子怡抱上了馬,對著驚疑不定的林子怡,淡然道:「坐好。」

  林子怡倚在雨化田的懷中,聞到了淡淡的薄荷香。她眨眨眼,小心翼翼問道:「要是這馬尥蹶子,把你也摔下去了怎麼辦?」

  雨化田將她坐姿擺正,手指握住韁繩,「它不敢。」

  林子怡拍拍馬脖子,「聽到沒?你家雨大人發話了,尥蹶子會把你做成馬肉乾。」

  棗紅色大馬趾高氣昂地仰著頭,嘶鳴一聲,表示對林子怡這番話的不屑。

  雨化田所聽到的只是它的嘶鳴,然而林子怡卻在它嘶鳴之後,轉過頭來告狀道:「化田兄它說我狐假虎威!它在你胯下久了,居然連成語都學會用了!」

  雨化田:「……」

  雨化田:「它無論說了什麼都不必告知於我。」

  他頓了頓,覺得重點有點不對,便重新聲明道:「別隨隨便便用胯下這個詞,很怪。」

  林子怡「噫」了一聲,「化田兄你心好汙啊。」

  雨化田:「……」

  到底是誰心汙啊。

  馬蹄在青石板上踏了幾下,便緩緩向著城門進發。

  這匹馬只是在最開始有些不忿,如今已然變得十分溫順。

  但林子怡坐在上面還是頗為膽戰心驚,不知它什麼時候會瘋狂尥蹶子。

  雨化田見她如此,不由問道:「你當年騎白龍馬可是做了什麼事,惹怒了它?」

  林子怡回想了一下,納悶道:「我覺得沒有呀。可能是因為他曾經是龍王三太子,現在雖然成了馬,但心中仍有驕傲。所以我一個妖騎在上面,他感覺心理不平衡吧。」

  雨化田:「……」

  為什麼龍王三太子這麼顯貴的身份,會變成一匹馬?

  林子怡就算如今回想起來當時騎馬的場景,也想不通本來溫溫順順答應讓她騎上來的白龍馬,為什麼忽然就憤怒地尥蹶子了。

  她記得當時自己四處遊歷,覺得荒郊野嶺也呆夠了,想要體驗體驗人類生活,便拿著銀子住進了一家客棧。

  林子怡見今夜是滿月,便想著學學那個書生,下樓買點小酒賞賞月什麼的,過過比較文雅的生活。哪曾想剛下樓路過小院,便見到孫悟空叼著一根草,蹲在馬廄旁望月。

  林子怡:「……你們什麼時候住得起客棧了?」

  孫悟空轉頭瞧了林子怡一眼,似乎並不意外她的出現。他將口中的枯草呸到一邊,站起身來慢吞吞地說道:「這個地方作妖,縣丞聽聞師父是從東土大唐來的高僧,想讓我師父除妖,就請我們來這裡住了。」

  林子怡聞言嫌棄道:「你師父就會作妖,哪會捉妖?」

  孫悟空頗為意外,看著她問道:「怎麼感覺你不太待見師父?」

  「禿驢這種挑戰我審美觀的存在我都不太待見。」林子怡隨口回答一句,頓了頓,義憤填膺道,「而且上次打白骨精把你趕跑那事,我現在還記得呢。」

  孫悟空失笑道:「我都不介懷了,你怎麼還記這麼久?」

  林子怡翻了個白眼,「不管。他欺負你,我不待見他。要不然我上去揍他一頓,你當沒看見?反正最近這邊鬧妖怪,他也不知道是誰揍的。」

  孫悟空無奈搖頭,笑著說:「他是我師父,你要揍他,我怎麼可能當沒看見。」

  林子怡思考了一下,「恩……那你看著我揍?」

  孫悟空:「……」

  孫悟空:「……那個更糟糕好麼。」

  孫悟空瞧她一臉憤憤不平只覺得想笑,估摸著再提師父,她真能擼袖子就往上沖,便轉移話題道:「你怎麼也來這裡了?不是已經找到了那個恩人的轉世,怎麼不呆在他身邊?」

  「報恩也不需要時時刻刻都守在身邊的嘛。」林子怡攤手,「本來也想帶著他一同遊歷的。不過,現在人界世道這麼亂,他本來從前就是當官被貶的。出來之後看到現在這種亂象,本來心態都調整好了,又該胡思亂想了。」

  孫悟空點點頭,上下看了看林子怡,好奇問道:「你是如何報恩的?」

  林子怡聞言有些尷尬,「平時陪他練練字,養養花,賞賞月,彈彈琴,散散步,聊聊天。大概,恩,就這些。」

  孫悟空:「……」

  林子怡看孫悟空不知該怎麼評價的表情,連忙補充道:「恩人他說這樣就足夠了,他不要別的。」

  孫悟空的表情還是很微妙,「那個凡人覺得如此便好,那也可以。倒是讓你輕鬆許多。」

  林子怡贊同道:「不僅輕鬆許多,我的文化水準還上升了,順便陶冶了情操。現在有事我都輕易不動手,平和看待。」

  孫悟空:「那你剛剛還想揍我師父?」

  林子怡:「……」

  林子怡:「……然而能動手就儘量別吵吵。」

  孫悟空:「……」

  林子怡瞧了一眼在月光之中顯得尤其顯眼的白龍馬,遲疑問道:「這是你師父的坐騎?」

  孫悟空順著瞧了一眼,覺得白龍馬也算是,便點點頭。

  林子怡躊躇一下,「它咬人麼?」

  孫悟空:「……」

  孫悟空本來想說「你傻麼」,但又想到林子怡即使遊歷也是在山間,估計很少見到馬,便換了句,「……脾氣不好,可能會吧。你要做什麼?」

  林子怡眼含期待,不住地瞄著白龍馬,「我想騎騎看。我看那些凡人騎在馬上都蠻威風的。除了你師父,你師父很慫。」

  孫悟空無奈看她一眼,覺得按照她這個性格,以後每句話估計都要黑他師父一次。

  白龍馬雖然現在性子溫吞了,但從前畢竟是龍王三太子,應該不會讓一個妖騎在他身上。

  然而沒想到,白龍馬只是甩頭瞧了林子怡一眼,便踏著馬蹄向前走了兩步。

  林子怡不明所以,歪頭瞧了半晌,轉頭問孫悟空,「它,這是什麼意思啊?」

  孫悟空一抬下巴,輕巧地說:「傻子,它同意了。你還傻站著做什麼?」

  林子怡上馬的姿勢簡直就像豬八戒想從水缸裡竄出來那般艱難,然而她還堅持想像一個人類那樣上馬,不肯使用咒術。

  孫悟空雙臂抱胸,靜靜地看了一會,終於還是忍不住提著她的領子,直接將她拽上了馬。

  林子怡顫顫巍巍地擺正姿勢,望向四周,興奮地比劃著孫悟空的身高,「大聖你看你看,你才到我腿。」

  孫悟空咬著草杆,含糊不清地回道:「你幼不幼稚。」

  林子怡對白龍馬尥蹶子之前的記憶就到這兒了。

  後來她也不記得自己說了什麼,就惹白龍馬不開心了,直接一個兩腿倒立,就把她摔了下去。

  好在她掉下去之前變回了原型,有厚厚的毛皮墊底,也沒有傷到哪裡。

  林子怡此番前去金華,目的和剛開始截然不同。

  她原本是想著從那個妖怪的手中把魔器搶回來,趁著她勢力壯大之前,越早越好。

  然而後來知道這些妖怪搞群聚小活動,還鬧得頗大,她就打算等那些愛降妖除魔的道士前來收拾他們一番之後,再帶著雨化田去趁亂將魔器拿回來。

  就算那些道士想要帶走魔器,雨化田這個身手也能將魔器奪回來。

  畢竟道士所修的法術對妖鬼有效,而對人無效,雖然修習劍術,但終究也達不到雨化田這個水準。

  所以,林子怡並不急於趕去金華,而是騎在馬上,慢悠悠地看著風景。

  慢行自然也有慢行的好處。一路上林子怡聽說了許多見聞。

  比如說,金華最近不安寧,附近有個破廟據說鬧鬼,已經有好幾人喪命於此。官府查不出什麼,現在正在召集能人異士前來相助。

  再比如,有人見到天墉城的弟子在離金華相隔不遠的鎮子出沒。

  林子怡聽到這些消息,油然而生出一種自己掌握全域的爽感。

  她總覺得自己有些理解雨化田總愛部署籌謀的心理了。

  日漸西沉,已是傍晚。

  他們牽著馬打算來到一個縣城落腳,然而剛進城門,雨化田卻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

  這裡並不是什麼偏僻的小城鎮,但卻沒有屬於縣城的熱鬧。家家門戶緊閉,街道也無人擺攤叫賣,冷風刮過,有種十分詭異的感覺。

  林子怡也注意到了這種情況,微微蹙起眉頭,沉思一會道:「看這場景,估計是鬧妖怪。」

  她說完,歎了口氣,「真是的。趕個路還不消停。也不知道是不是能交流的,萬一來個『我不聽我不聽』的小妖精,多糟心啊。」

  雨化田:「……」

  向前走了幾步,便看到對面有個客棧高懸著大紅燈籠。在燈籠下,有個小二哥模樣的人,仿佛在懼怕什麼一般畏畏縮縮地站在那裡,卻又不選擇回去。

  林子怡站在原地,納悶地看了一會,「他在那撒麼啥呢?」

  雨化田沉默片刻,決定不恥下問,「撒麼是什麼意思?」

  林子怡指了指店小二,「就他那個賊眉鼠眼四處張望的樣子。」

  雨化田想了想,評價道:「……還挺生動。」

  他們在這邊交談,店小二也注意到了他們,仿佛看到救星一般沖了過來,大聲道:「二位是要打尖啊?還是住店啊?」

  雨化田不動聲色拉過馬繩,避開店小二想要將馬牽走的手。

  店小二有些尷尬,但還是十分熱情地說:「店裡寬敞乾淨,最適合遠道而來的行者休憩了。不如二位隨我進去看看?」

  林子怡懷疑道:「你這樣也太熱情了。話本裡說這麼熱情肯定是黑店。」

  「話本裡的話哪是能信的啊姑娘。」店小二看著兩人不為所動,只好無奈地低聲說,「實話跟二位說了吧。咱這縣城啊,最近出了點反常的事,大家都說是出了專吃人心的妖怪。這事傳到了外面,嚇得那些人也不敢來了。客棧自然也就蕭條了。今日掌櫃的發怒,說一定要我找些客人過來,否則就要扣我工錢。」

  店小二說完可憐兮兮地說:「二位就當可憐可憐我,來我們客棧住下吧。」

  雨化田瞧了一眼林子怡,低聲問道:「你打算如何?」

  林子怡看著客棧周圍瞬間升騰而上的妖氣,慢吞吞點頭,說:「反正也沒有落腳的地方,就住這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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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客棧內倒是收拾得頗為乾淨,只是比較空曠安靜,似乎並沒有其他客人的樣子。

  店小二畢恭畢敬地將他們請進來,勤快地用抹布擦了擦桌子,熱情地問道:「二位想來點兒什麼?我這就去叫廚房好好準備一番。不瞞您說,我們這兒的大廚可是從宮裡出來的禦廚,專門為宮裡的娘娘們做菜。您二位,今日可有口福了。」

  林子怡坐到長凳上,果斷道:「那來個燒雞。」

  店小二怔了一下,為難道:「外面都這個時辰了,燒雞怕是做不出來。」

  林子怡詫異道:「做不出燒雞的廚子還能叫禦廚?」

  店小二:「……」

  怎麼會做燒雞還成禦廚的標準了?哪有娘娘會專門點燒雞,一手一個雞腿啃著吃啊?!嚇死皇上了好麼!

  林子怡對點菜這種事沒什麼經驗。

  燒雞有人給送,果子去外面就能摘,所以她並不知道客棧裡賣得都是什麼,有印象的也就是話本裡的醬牛肉。

  她想了想,覺得不能這麼太落俗套,打算嘗嘗平時並沒有吃過的東西,就問道:「你們這有海鮮麼?」

  店小二連忙點頭,「有有有。都是附近漁船今日新送過來的,還活蹦亂跳的呢。姑娘想要什麼?」

  林子怡不知道怎麼的,忽然想起了白龍馬尥蹶子之前她問孫悟空的話。但當時孫悟空沒有回答她,所以她至今也不知道答案。

  於是,她轉過頭來,問雨化田,「化田兄,龍算不算海鮮啊?」

  雨化田:「……」

  雨化田懷疑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麼?」

  林子怡耐心地重複道:「龍算不算海鮮啊?」

  雨化田不明白她為什麼會忽然問出這種問題,遲疑道:「龍那種傳說當中的生物……」

  林子怡認真道:「可是在你們眼裡是傳說,在我這邊不是啊。東海、西海、南海和北海的龍王算是官大的龍,但還有在海裡浪沒什麼官階的龍。其實小河裡也有龍。」

  她一臉十分困惑的表情,「龍大部分都在海裡呆著,掌管的蝦兵蟹將都是海鮮,那它應該也是海鮮吧。但河裡也有龍,那算不算海鮮呢?」

  雨化田覺得這個問題很難回答,便敷衍道:「在海裡的龍便是海鮮,在河裡的就應當是河鮮吧。」

  林子怡立刻回頭對溜號發呆的店小二說:「那就來一條龍吧。要海裡的,不要河裡的。炭烤龍尾、糖醋龍肉、紅燒龍爪什麼的都行。」

  店小二:「……」

  店小二:「……姑娘你就別和我開玩笑了。」

  林子怡滿臉失望,「你們怎麼什麼都沒有啊?」

  店小二:「……」

  這姑娘長得挺好,腦子怎麼還有點問題。

  「喲,來客人了呀。」

  店小二正頭疼于林子怡點的菜譜,聽到這話,連忙抬頭喊道:「老闆娘。」

  少婦模樣的女子擺動著腰肢,緩緩從樓梯走下。她的目光落在林子怡身上,眼睛不自覺微眯起來,只停了一瞬,便轉過臉來,對著坐在林子怡對面的雨化田嫵媚一笑,「兩位客官風塵僕僕而來,想必是很疲累了。」

  她眼光掃到店小二,問道:「怎麼磨磨蹭蹭的,還沒給客人上菜?」

  店小二有些委屈,「客人沒點好菜啊。」

  老闆娘挑眉,「那我剛剛在上頭聽著下面是有動靜的,怎麼客人還沒點菜?」

  店小二更委屈,「點了。但客棧裡沒有。」

  老闆娘不信這說辭,捂著嘴笑起來,「喲,點了什麼?我們客棧還會沒有?」

  店小二:「那位姑娘點的,燒雞、炭烤龍尾、糖醋龍肉,紅燒龍爪。」

  老闆娘:「……」

  老闆娘:「……姑娘,你是來砸場子的吧?」

  林子怡上下打量她一番,卻沒說什麼。

  老闆娘笑著道:「姑娘做什麼這樣瞧著我?」

  林子怡耿直答道:「瞧你長得磕磣,還來開店。」

  老闆娘:「……」

  老闆娘忍著怒氣,裝作不在意般露出一個笑,暗暗嘲諷,「姑娘這口音太重,我實在聽不懂。二位既然還在猶豫,就不如點些客棧裡的招牌菜吧。味美價廉。」

  林子怡針鋒相對道:「這客棧大門迎的是五湖四海的來客,你聽不懂口音還來前面招呼什麼?不是添亂麼。」

  雨化田適時插話道:「就點這個吧。」

  老闆娘咬牙切齒,卻仍是笑著,微微福身,道:「那就不打擾二位了。二位客官吃完飯後,要開幾間客房?」

  不等雨化田開口,林子怡便回答道:「一間。」

  雨化田瞧她一眼,只是垂眸不言。

  老闆娘微微搖頭說:「咱這客棧近日也沒什麼人,寬敞得很,實在也沒必要擠在一間。」

  林子怡瞧著雨化田,納悶道:「她怎麼不按話本裡的劇情走啊。話本裡一男一女來客棧的時候,掌櫃的不是都讓他們往一個房間湊麼?怎麼我主動提起一個房間,反而要求我們開兩間房?」

  雨化田:「……」

  雨化田:「我包裡放了一本作為基礎的《三字經》,你在客房裡好好鑽研一下。」

  林子怡:「……」

  房間最終還是開了兩間。

  雨化田等到老闆娘從大堂中離開,才低聲向林子怡問道:「可是發現了什麼不對?」

  林子怡驚訝道:「你怎麼知道的?」

  雨化田平靜陳述道:「以你的性子不會無理取鬧,與人針鋒相對。所以,我覺得你應當是察覺到了什麼,」

  林子怡立刻笑了起來,拍拍雨化田肩膀,怪聲怪調地說:「小年輕,不錯嘛。現在已經瞭解我到這種程度了。」

  雨化田將她落在自己肩膀的手抓下來,認真道:「別鬧。可是與那店小二所說的吃人心的妖怪有關?」

  林子怡點點頭,「剛剛那個老闆娘就是妖怪。瞧不出是什麼品種,但看起來應當活得沒我久,道行也不算深,沒瞧出我是妖來。」

  雨化田若有所思,問:「既知有妖,你為何要在此處落腳?」

  林子怡解釋道:「這邊老闆娘應當是在我們剛進城就盯上我們了。如今已是傍晚,出了城便是山林,地形頗為崎嶇,我們不如老闆娘熟悉地形,必然會吃虧。倒不如在這客棧先住下,最起碼我明敵明。」

  雨化田贊同地點點頭,隨即說道:「你懂得這些長進不少。只是你剛剛為何故意一再激怒於她?」

  「啊,那個呀。」林子怡不在意地擺擺手,「我就是把她的火都集中在我身上,那樣她就會先來找我,不會奔著你那邊去了。」

  雨化田聞言沉默半晌,似是想說什麼,但又張不了口,最後只是乾巴巴道:「我並不畏懼。應當由我來護你周全才是。」

  林子怡擺弄著筷子,只是笑著說:「那就下次吧。等著化田兄你大展英姿,讓他們見識見識城裡人的英勇。」

  雨化田:「……你遣詞造句都是誰教的啊。」

  所謂的招牌菜很快便端上了桌,倒是很平常,並沒有因為老闆娘是妖怪而看起來很奇怪。

  但大抵還是心態受到影響,雨化田瞧了瞧桌上的菜,卻沒有動筷。

  林子怡安撫道:「沒關係的,放心吃就好,她們不會加些什麼蒙汗藥毒藥之類的。」

  雨化田反問道:「你便這般篤定?」

  林子怡端著飯碗,一邊想著先吃哪個,一邊回答道:「這種打算害人的女妖怪,化成人形之後就總有一種迷之自信,覺得所有男人都會被她的美貌所打動。然後在勾搭來勾搭去的時候,把人心挖出來。所以凡人那些手段她們不會用的。」

  雨化田不經意地轉過頭去,卻見到老闆娘躲在暗處悄悄看著他們。

  老闆娘發現了雨化田的目光,也不遮掩,只是撩了撩鬢角,拋給他一個媚眼。

  雨化田面無表情轉過頭來。

  林子怡點評道:「懂了吧。迷之自信。」

  雨化田看起來有些食欲不振,動了幾口便沒有多吃。

  林子怡覺得按照雨化田這種潔癖症,應該不是怕了,而是覺得筷子不乾淨。

  店小二將碗筷收好,便一揚手,喊道:「二位客官隨我來。」

  他們的房間在二樓中央,兩間房面對面。

  店小二引他們入了各自的房間,才點頭哈腰道:「二位好好休息,我就不多打擾了。有事二位就吩咐我,我就在客棧大廳。」

  林子怡叫住他,問道:「對了,你們老闆娘在哪裡?我剛剛撿到一個瓔珞,可是她的?」

  「老闆娘這個時辰應當在三樓的小隔間。」店小二看林子怡手中的瓔珞,想了想,說道,「這東西我也不知是不是老闆娘的。她一向不准人去她的房間,所以這東西我明日再幫姑娘問問。」

  林子怡點點頭,說道:「麻煩你了。」

  雨化田見那店小二拿著瓔珞離開,才問道:「你何時還從老闆娘那邊拿來了東西?」

  林子怡狡黠地笑著,手掌一翻,便憑空出現了另一條瓔珞,「我唬他的。兵不厭詐。」

  雨化田瞧她抖機靈的模樣,忍不住笑著搖頭道:「耍小聰明你倒是在行。如今你要做什麼?等她過來?」

  林子怡搖頭,「她怕是要半夜才肯過來。既然她素日裡不肯讓人進她的房間,那裡面必然是有些什麼的。我想先去看看。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雨化田表態道:「我隨你一同前去。」

  雨化田的輕功很好,環住林子怡的腰,蹬著窗櫺,便飛一樣踏上了屋頂,足尖點在瓦片之時沒有發出半分聲響。

  林子怡學著話本裡大俠常做的動作,慢慢掀開瓦片,恰好便看到老闆娘背對著他們,正慢慢地梳著頭。

  客棧雖然整潔,但這個小隔間卻意外地很是雜亂,配合著暗暗的燈光,顯得有些詭異。

  老闆娘將木梳輕輕放在妝臺上,兩手放到腦後,十指彎下,竟生生將皮肉撕裂開來。她像脫衣服一般,慢慢脫下自己這副美人皮囊。只見裡面逐漸露出的,是一個面目猙獰,青面獠牙的怪物。

  那妖怪將那副皮囊鋪在桌子上,提起畫筆,神色認真地為那副皮囊描眉。

  林子怡轉頭看了一眼雨化田緊緊皺眉的樣子,安撫道:「是有點噁心哈。」

  雨化田仍舊蹙著眉頭,「這屋子真髒。那邊居然還掛著蜘蛛網。」

  林子怡:「……」

  林子怡:「……化田兄,你的重點是不是有點錯?」

  那妖怪將筆扔下,來回瞧了瞧,似乎覺得頗為滿意。兩隻青色的爪子拎起皮囊抖了抖,就像抖衣服一般,猙獰的面容就又幻化成了老闆娘的模樣。

  林子怡端詳了片刻,「估計是要舍我而去勾搭你。」

  然而那妖怪卻又不知想些什麼,在鏡子面前照了照,卻忽然惱怒地將桌上的東西掃開。她將這副皮囊脫下,掛在衣架上,挑挑選選,又拿出另一幅皮囊。

  待她折騰一陣穿好後,林子怡才發現她換成了英俊少年的模樣。

  林子怡悄聲說:「看起來還是要先找我。化田兄你魅力不及我啊。」

  雨化田屈指輕敲她額頭,示意她這種時候還是多擔心一下自己的安危。

  他將瓦片掩好,帶著林子怡翻身回到了二樓的客房。

  林子怡將窗戶關好,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開始科普,「那妖應該是畫皮妖。長相極其醜陋,喜歡收集美人的皮囊。男女都收。平時就穿著美人皮囊來誘惑凡人,然後吃掉那個凡人的心臟。」

  雨化田只是問道:「很厲害麼?」

  「也不是很厲害。」林子怡輕巧地回答道,「我現在修為散成這個模樣,想吊打她也是很容易的。」

  雨化田問出了長久以來的困惑,「你說得修為散去,到底是什麼程度?」

  林子怡想了想,覺得這個問題太抽象了,便回道:「我給你舉個例子吧。我挨雷劈之前的修為,想要把你變成萬貴妃,就能把你變成萬貴妃的模樣。挨雷劈之後,我就完全變不動你了。頂多給你來個障眼法換身衣服。」

  雨化田:「……」

  雨化田:「……那種毫無用處的修為還是散了吧。」

  林子怡既然自信滿滿,雨化田便也相信那只妖當真很弱。畢竟若是打不過,林子怡不會打腫臉充胖子,而是老老實實和他商量對策。

  兩人各自回了房間。

  林子怡想要守株待兔,看看那只妖會來跟她作什麼么蛾子。

  雨化田囑咐她一聲小心,便關上門,吹熄了蠟燭。

  然而說是不需擔憂,但雨化田心中仍舊有些惦念著那邊。

  他睡眠一向極淺,眼雖閉著,卻聽到有人走在長廊上發出噠噠的腳步聲。

  那聲音由遠及近,響了片刻,便戛然而止。

  然後,雨化田聽到那人在敲林子怡所在的那間客房的房門。

  門被打開,林子怡有些茫然的聲音傳到他的耳邊,輕輕柔柔的,「你是誰?」

  那人輕笑了一聲,回了句,「不要問我是誰,也不要問我從哪裡來。相逢即是有緣。姑娘,你我能在此相遇,是上天送給我們的緣分。不如我們一起吟詩賞月,暢談人生,*一刻值千金。」

  雨化田:「……」

  雨化田睜開眼,「……什麼鬼?」


第五十六章

  林子怡瞧著眼前這個換上翩翩白衣,還自命風流配著一把紙扇的畫皮妖,心裡很複雜。

  這是什麼鬼喲,就這種臺詞水準,還能順利地勾搭到別人吃心,把這個縣城搞得人心惶惶。還是說凡人只要看臉就夠了啊?

  總覺得,就算他這種長相歸類到英俊無比,配上這種不走心的臺詞,顏控如浮萍也不會中招。

  那人感覺十分良好,見到林子怡神色複雜的表情,還以為她是被自己這身皮囊的外表折服。他微微一笑,摺扇輕搖,一隻手還得寸進尺想要執起林子怡的手,「姑娘難道不打算邀我進去坐坐麼?」

  林子怡本來是想著等畫皮妖來到這裡之後,就純靠武力,劈裡啪啦一頓亂揍解決掉他。

  然而,林子怡瞧他這強行想要扮情聖的拙劣演技,一時間竟起了逗弄的心思。

  林子怡含羞低頭,微微側過身子,輕聲細語道:「公子進來吧。」

  畫皮妖不疑有他,帶著迷之自信的笑,大踏步走進了房中。

  林子怡輕輕將門關好,手指微微一顫,床頭便憑空多了一個藍色碎花布所裹成的布包。

  她揉揉臉,坐到畫皮妖對面,興沖沖問道:「大哥你買人參不?」

  畫皮妖正打算拈來幾句酸詩應應景,乍然聽到她的問話,不由愣住,磕磕巴巴回應道:「買,買什麼?」

  「人參啊。」林子怡毫不客氣地抬手捏住他的肩膀,用力地搖了起來。等搖到畫皮妖頭上的木釵掉落,披頭散髮,才收回手嫌棄道,「大哥你自己瞅瞅,就你這單薄的小身板,一看就虛得很,不來點大補的藥材怎麼行。今兒個算你幸運,碰著我了,正宗野山參,只要你一千兩。怎麼樣?」

  畫皮妖:「……」

  這劇情發展的不對呀。

  畫皮妖愣了一會,強行想要回道花田月下的浪漫話題,便輕咳兩聲,放緩聲線道:「姑娘,今日這月色……」

  他還未說完,便被林子怡猛湊過來的動作打斷。他驚疑不定地問道:「姑,姑娘?」

  林子怡慢慢坐回原位,手摸著下巴,深沉道:「大哥你這膚色也太差了,顯得你腎也很虛。不如再買點杜仲,搭配著人參吃。不僅補腎補身體,還附帶安胎效果呢,特別合適。你今天就算是來著了,杜仲加人參,您給我一千五百兩就行。」

  畫皮妖:「……」

  他安個鬼胎啊!根本不要這種附加效果好麼!

  畫皮妖深吸一口氣,想要擺脫林子怡的影響,繼續走自己的劇本,「不如我們喝酒吟詩……」

  林子怡因為他的執著瞧了他一眼,眨眨眼,張口打斷道:「我這近距離一瞅,才發現公子你的長相實在是磕磣。」

  這副少年郎的皮囊雖然不是畫皮妖最喜歡的。但按照畫皮妖的審美,也絕對是無比英俊。

  所以,他最開始聽到這話,還以為自己聽錯了。然而等到理解之後,他腹中生起一團火來,頓時站起,十指如爪,想要將林子怡的心挖出來。

  林子怡裝作不知一般,站起身來,將他的攻擊漫不經心地躲過。她移步走到床頭,將布包放在桌子上,詫異地問道:「公子你怎麼站起來了?要走了麼?」

  畫皮妖一擊不成,也清醒過來,覺得不該如此妄動,便勉強笑著坐了回去,道:「沒有。我就活動一下筋骨。」

  「公子你是該活動一下筋骨。要不然身子多虛啊。」林子怡點頭贊同,手下將那布包打開,「不過公子你長得磕磣也不要緊,我這有雪顏丹。這丹藥可是十三位煉丹好手,用了一百多種藥材,煉製九九八十一天所成。吃了能變得膚如凝脂,面白如玉,脫胎換骨,猶如新生。可謂是養顏必備丹藥。」

  畫皮妖面貌醜陋,又沒有性別之分。喜歡用美人的皮囊來裝飾自己,比起其他妖來也更在意面目一些。

  畫皮妖瞧著布包裡的藥材和正中央擺放著的小木盒,將信將疑,「這麼神奇?」

  林子怡得意洋洋道:「不神奇我能推薦給公子你麼?你瞧瞧和我一同的那位公子,就是因為吃了這雪顏丹,多英俊啊。他吃了一顆還覺得不夠,想要再買幾顆。奈何我如今也只剩一顆了,只好帶他一起回去,多煉製一些。為了這雪顏丹,他九九八十一天都願意等。」

  畫皮妖以人心為食,平日裡住客棧的凡人,他都只是剖心食心而已。然而他今日見到林子怡和雨化田,卻是做著想要將他們的皮囊也一併扒下,為自己所用的打算。

  殺了他們之後,若是能再收穫這雪顏丹,也算是十分的划算。

  畫皮妖不動聲色,手中拿著小木盒,也不打開,只是套著近乎問道:「如此神奇,要多少錢啊?」

  林子怡伸出一隻手,「五千兩黃金。買了雪顏丹,人參和杜仲都算附帶送你的。」

  畫皮妖不滿嚷嚷道:「五千兩黃金?!我是吃金子還是吃藥啊?!」

  林子怡收回手,一本正經地說:「這位公子你這話就不對了。吃金子你只能自殺,吃藥你能治病啊。比如說缺心眼病啊,腦子缺弦病啊。吃多了說不定還能提高你的智力水準,下次就不至於說出這麼沒水準的臺詞了。不過說起來,你也應當沒下次了。」

  畫皮妖望著林子怡笑眯眯地神情,才反應過來自己是被嘲弄了。他拂開桌上的東西,一甩袖子,怒道:「好你個小丫頭片子,也不睜大眼瞧瞧我是誰,居然敢耍我?!」

  林子怡冷笑一聲,「你是不是在人間呆得太久,跟哪個潑皮無賴學得這種純炮灰的詞。不過是個小妖,害了幾個人,就真當自己有多厲害。」

  畫皮妖凝目望去,才察覺到林子怡身上那隱隱約約的妖氣。然而那妖氣卻十分純淨,不似他這樣因為害過凡人,而變得渾濁不堪。

  畫皮妖輕蔑地嗤笑一聲,「看你這妖氣怕是沒害過人吧。不過是個剛從山間某處修煉成人形的小妖怪,也敢管我的事?也好。不如就拿你的內丹,來增加我的修為。」

  林子怡無奈一扶額,覺得妖界有一點不太好,就是大家普遍認為,你沒害過人,那你就是不強。妖氣越混濁,吸過凡人的精氣越多,就越是強者。

  所以,林子怡就算是在挨雷劈之前,和別的妖打架,也總被認為是剛從山林裡跑出來,弱到不行的小妖怪。

  林子怡柔聲細語,「我就坐在這,你來拿啊。」

  畫皮妖一個起勢,看起來就要發動猛攻。然而他不知想了什麼,又停了下來,比了個休戰的手勢,一邊脫皮囊一邊叫囂道:「你等著,我先把皮囊脫下來。」

  林子怡神色複雜,「你怎麼這麼流氓啊,打架還有脫衣服的習慣?」

  畫皮妖將皮囊掛好,不屑道:「我怕濺我皮囊一身血,還得擦。」

  林子怡:「……」

  林子怡擼袖子,「喲呵,你很囂張嘛。」

  房間的隔音並不算太好。

  住在對面的雨化田睜著雙眼,望向床頂,耳邊是林子怡和那畫皮妖在叫囂著放狠話的聲音。

  他默默轉了個身,將自己對林子怡那僅剩的半分擔憂都拋到一邊。

  什麼鬼?這都是些什麼鬼?要打架就不能嚴肅一些麼?妖界都是些什麼品種啊?

  畫皮妖的手細看下去,比起人,更像是鷹爪。他十指內勾,便向著林子怡襲來。

  林子怡坐在椅子上安然不動,手指輕點在桌子上,便瞬間掀起了一道水幕,將自己擋在後面。畫皮妖的攻擊落在水幕上,不但對林子怡沒有造成什麼影響,反而被那水幕纏住,無法將深陷水中的那只手拔出。

  林子怡一揮手,水幕分散開來,禁錮住畫皮妖的四肢和身體,令他掙脫不得。

  她托腮瞧著畫皮妖滾在地上掙扎的模樣,提醒道:「你不要想著水和土混在一起能和稀泥,然後你就能從稀泥裡逃出去。不好使還埋汰。」

  畫皮妖不聽,繼續在地上打著滾,想要甩開手腳的緊箍。

  林子怡慢悠悠說道:「你要是保證從此以後再不作惡,我說不定會放了你。」

  畫皮妖立刻保證道:「我一定再不作惡,老老實實回到山林,再不來人間。」

  林子怡卻笑起來說:「可我不信啊。」

  畫皮妖:「……」

  畫皮妖怒目而視,「士可殺不可辱!要不然殺了我!要不然放開我,咱倆鬥上一鬥!」

  「啊。」林子怡思考了一會,果斷道,「鬥一鬥太麻煩了,我還得睡覺,明天趕路呢。本來騎馬就挺累的。要不然你就先死吧。」

  畫皮妖:「……」

  畫皮妖:「你這理由太草率了!我不服!我不要就這麼死!你放開我!」

  「誒呀,你這個妖怪怎麼這麼麻煩呢。我在窗戶邊看半天了,就聽你在那叨叨叨叨叨。到底能不能打啊?不能打就來我這領死,能打就趕緊從和稀泥狀態裡跑出去好麼?」

  這話並不是林子怡所說,而是一個聲音透著股豪邁氣的男人說出來的。

  林子怡一怔,順著聲音往窗外看去,就見一個背著長劍,身著白色長衫,斜坐在窗櫺之上,手中還拿著酒葫蘆悠悠喝著的男人。

  林子怡驚訝道:「燕赤霞?!」

  燕赤霞咧著嘴笑起來,向她招手,「大妹子!五年不見,你可安好?」

  林子怡還是驚訝的模樣,點頭道:「好久不見,我挺好的。」

  燕赤霞欣慰地點點頭,「好就好。來,大妹子我有個不情之請,你可能答應我?」

  林子怡疑惑道:「什麼?」

  燕赤霞指著自己身後的劍,「你能幫我拔一下麼?卡在窗戶這了。」

  林子怡:「……」

  林子怡手中凝起一個水團,向他的劍鞘一投,便輕鬆地化解了他卡在窗戶的尷尬局面。

  燕赤霞從窗戶上跳下來,用袖子擦了擦劍鞘上的水,評價道:「大妹子,你這個妖術雖然好用,但後續處理有些麻煩啊。」

  林子怡納悶,問他,「你怎麼來這了?」

  「路過此地,感覺這裡有妖氣就來瞧瞧。結果在外面的時候聽到你的聲音,就想著再等等看,哪曾想這妖怪這麼不乾脆,急死我了。」燕赤霞將劍背好,補充道,「急得我都卡窗戶口了。」

  林子怡:「……」


第五十七章

  燕赤霞雖然身著書生的白色長衫,但舉手投足都帶著股豪邁,不帶半分書生特有的儒雅。

  他將酒葫蘆往腰上一揣,指著畫皮妖問道:「大妹子是這妖欺負你不?」

  畫皮妖:「……」

  誰欺負誰啊!不能動彈得是他!瞎麼!

  畫皮妖憤恨道:「你又是誰?出來管這閒事。」

  「啊,我殺妖的。算道士又不算。」燕赤霞將長劍拔出,凜凜寒光,帶著迫人的氣勢,扭頭對林子怡說道,「大妹子你離遠點,濺你一身血就不好了。」

  畫皮妖害怕地想要向後縮,磕磕巴巴指著林子怡說道:「她她她也是妖!你做什麼只殺我不殺她!」

  「我不管。她是我大妹子,我護犢子,你欺負她就不行。而且她也沒害過人。」燕赤霞想了想,補充一句,「再說了,會唱《送情郎》的妖都不是壞妖。」

  畫皮妖:「……」

  這是什麼鬼標準啊!這還不如死於急著趕路這個理由呢!

  林子怡瞧著燕赤霞一劍劃下,那只畫皮妖在一聲尖叫中,就散成了煙霧,只餘一粒金黃色的內丹,滾落到她的腳邊。

  她將那粒內丹拾起,交給燕赤霞,「要麼?」

  燕赤霞收起劍,看了一眼,搖頭,「你收著吧,用來修行自保什麼的。我要這東西沒用。」

  林子怡端詳了一下,覺得這東西對她的修行用處也不大。

  修煉的方式有許多種。

  想要速成一些,便是吸人精氣、奪取那些小妖的內丹來提高自己的修為。

  而像林子怡這種,則是汲取長白山獨特的靈氣,穩紮穩打修煉而成。

  不過這種方法往往散起來容易,再想要在短時間內修煉成原來的程度就很困難了。

  林子怡覺得自己要去找魔器沒什麼時間,修為算是夠用,也就懶得再去修煉。

  雖然辛老翁也多次勸過她可以嘗試速成的修煉方式,但她總覺得,既然從前沒有選擇這種方式,那之後也沒有這個必要。

  她原本想要將這顆內丹扔掉,但又想起這次金華之行,勢必是要碰上天墉城那些道士的。

  這顆內丹雖然不能助她修行,卻仍有一些用處。

  她想了想,便還是放進了包裹中。

  林子怡為燕赤霞倒了一杯茶,坐在一旁問道:「你這五年變化倒不少。怎麼還穿起這麼文雅的衣服來了?原來你不是說你最討厭白衣服,感覺洗著麻煩麼?」

  燕赤霞有些尷尬地撓撓頭,「最近志向變了嘛。我打算參加科舉,考個功名。書讀成什麼樣先不提,行頭先準備好也算是端正態度了。」

  燕赤霞頓了頓問道,「對了,大妹子,五年前你怎麼不告而別啊?我原本還打算去找你來著,結果在太山哪都找不到你。」

  林子怡幽幽歎了口氣,「讓雷劈了。」

  燕赤霞:「……」

  燕赤霞:「那你挺慘。」

  林子怡與燕赤霞相識於太山。就是那個因為摸鍋挨雷劈的地方。

  那時她被辛老翁騙去太山尋找魔器,沿路上恰好遇到了身為狐妖的胡家姐妹——胡三姐與胡四姐。

  胡三姐平日裡雖是言笑晏晏,但做事卻心狠手辣,不留餘地。

  胡四姐比起三姐要好上許多,心地也頗為良善。只是所做之事與胡三姐相差無幾,都是憑靠與凡人歡好,害人性命來增長修為。

  流連在人界的精怪大多如此,林子怡與她們不是一路,本不願去理會。然而去往太山就這一條大路,她也實在犯不著為了躲避不談而繞遠路。於是一路同行,總有些來往。

  就是這點來往,讓林子怡這個老古董見證到了一段迷之愛情故事。

  胡三姐與胡四姐因為蠱惑害死了一個陝人的胞弟,被那頗有本領的陝人一路追殺,算是逃亡到太山境地。

  然而剛來到太山,胡三姐便故態復萌,當晚便去尋了個叫做尚生的好色書生,打算三天之內將其拿下,還順帶手將胡四姐也帶了過去。

  胡四娘也不知道看上那個好色書生哪一點,竟然想從胡三姐手中救下書生,還寫了道符咒貼在書生門前。胡三姐與胡四姐因此鬧過彆扭,但終究還是姐妹,便沒有鬧出什麼動靜。

  後來,那書生被別的狐狸纏上,她們兩個還齊心協力趕跑那個狐狸。書生被四姐埋怨,三姐還從中周旋,讓兩人和好。

  圍觀全程的林子怡對這劇情發展感到雲裡霧裡,既不理解那個好色書生哪裡值得胡四娘喜歡,又不理解胡三姐這麼兩邊周旋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想來想去,左右也想不清楚,林子怡便放空大腦,一邊吃著雞腿,一邊看這個劇情還能拐到哪裡去。

  胡家兩姐妹不太過問林子怡為何會來太山,畢竟妖與妖之間也是秉承著,道不同不相為謀的原則。林子怡的輩分高出她們許多,也不曾透露出自己修為散了大半的資訊,所以言談舉止中,胡家二姐妹對她頗為敬畏。

  林子怡閑著沒事,還教她們唱了一首《送情郎》。

  胡四姐本想以教林子怡秦腔作為回報,但林子怡考慮到自己這個形象估計不太適合唱這麼硬氣的調調,就拒絕了她的好心。

  事後的劇情倒是與林子怡所讀的話本相差不多。

  那陝人追蹤至此,為弟報仇,將三姐與四姐抓進一個瓶子中。

  胡四姐被那書生相助,從瓶中脫出。逃亡時見到林子怡,四姐泣不成聲,斷斷續續講述這件事情,想要林子怡相助去救三姐,然而心中卻也明白回天乏術,只是提了半句,便搖頭不再多言。

  林子怡與胡家二姐妹只算得上是泛泛之交,也清楚自己如今的修為容不得逞強。所以,她就只是目送胡四姐獨自走遠,想著送別總該和著歌,便望著月色,隨口唱起了《送情郎》。

  哪曾想,一曲剛唱完,就聽到草叢中,有人豪爽地來了一句,「唱得好!」

  林子怡轉頭看去,便見到胡四娘口中所說的陝人背著一把劍,騎在一頭驢身上,就這麼晃悠悠地出現在她的視線裡。

  那陝人便是燕赤霞。

  要是問起燕赤霞為何會與林子怡相熟,還如此護著她,林子怡自己都覺得很迷。

  按理講,她是妖,他是捉妖人,兩個人身份畫風都不一樣,本不該如此熟絡才對。

  林子怡能瞧出燕赤霞與呆在道觀裡修煉的那群瞎眼道士不同,是個有些本領的人,所以起初她還有些畏懼於他。然而在太山相處了大半月,林子怡也就想開了。

  燕赤霞此人一向嫉惡如仇,愛恨分明,為人豪爽大氣。

  林子怡估摸著他可能是覺得自己雖然是妖,但妖氣頗為純淨,沒做過什麼壞事,兩人又聊得來,便對她睜一隻眼閉一眼了。

  而且,不知道為什麼,林子怡總覺得自己這首《送情郎》才是他們友情的基點。

  林子怡上下打量了一番燕赤霞的穿著,納悶問道:「雖然你不當捉妖人,我這個身份是挺開心的。但你怎麼想著要考取功名,還穿起這種衣服來了?」

  要說燕赤霞從前的穿著,便是破破爛爛不修邊幅。背著斬妖劍,懷揣酒葫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從哪裡跑來的瘋癲道士。

  而如今這番打扮則體面了許多,不僅將鬍子刮了,還換上了當年燕赤霞最為唾棄的白色。

  燕赤霞長歎一聲,沮喪道:「甭提了。我習慣雲遊四方,本打算一輩子如此。然而胞弟被害,我雖複了仇,將那狐妖殺了,可胞弟的魂魄終究也回不來。胞弟一死,家裡便只剩我一個男丁,娘親盼我能穩定下來,又覺得我不該窩在那個小縣城裡,便想讓我去京都。」

  林子怡點點頭,「所以你就想去考取功名?」

  「最開始沒打算考功名。」燕赤霞一手捂著半張臉沉痛道,「前陣子皇上不是張貼皇榜,說宮裡鬧鬼,求能人異士前去解決嘛。我本想著就進宮除個鬼討個閑差也算是了了娘親的心願。可惜我知道的太晚,我剛出縣城,就看到那些官差把皇榜都撕掉,說事情已經解決了。既然要去京都穩定下來,若是沒得個一官半職像是損失了什麼似的。而進宮除了當太監,便只有考取功名這一條路。」

  他不適應地扯了扯自己的袖子,「我只好先這樣,打算先去試試。雲遊四海,聖賢書早就忘了好幾輪,若是與官場有緣,自然能得個一官半職。若是無緣,強求不得。」

  林子怡聽他這樣說,暗地裡松了口氣。

  幸虧那些官差撕皇榜撕得快,若是燕赤霞來了京都,辛老翁修為在那裡雖然無事,但十一娘與十三娘必然難逃厄運。

  他們雖然欺瞞過林子怡,林子怡也與他們劃清了界限,但終究還是心軟,不願他們蒙災。

  林子怡歎了口氣,嘀咕道:「大概我這一輩子,也就栽在情這個字上了。」

  燕赤霞一拍大腿,似乎想起什麼,「大妹子!《送情郎》你還沒教全我呢。上次在太山,你才教了我一半就失蹤了,我再想找你就怎麼也找不到了。」

  林子怡:「……」

  林子怡神色很是複雜,「五年了你還念念不忘呢,你是有多喜歡這歌啊?」

  「要說喜歡倒也沒到那種程度。」燕赤霞摸著下巴,「這是我殺的第一個妖唱過的歌,印象比較深,但再後來也沒有聽到過。而且這歌你只教了我一半,自然讓人時刻惦記。」

  林子怡:「……」

  林子怡:「……你這麼一說我哪敢教你啊!萬一你就是為了學全這歌才留著我的命,我唱完就殺了我該怎麼辦!心好痛!你居然懷著這個目的!」

  燕赤霞頓時手足無措起來,慌慌張張解釋道:「不是不是,我又不是那些殺妖漲修為的道士,見妖就殺。你又沒害過人,我殺你做什麼?」

  他抿抿唇,低聲說:「那妖雖是我殺的,卻是誤殺。那時沒什麼本事,又一向激進,見那妖與一個男人在一起,便以為她是要害他,二話不說就提劍殺了她。哪曾想她愛慕那個男人,那個男人也知曉她是妖。我仔細看去才發覺她妖氣純澈,並未害過人。」

  林子怡嚴肅聲明,「……你不要跟我講你這是友情替身梗。我會撓花你的臉,真的。」

  燕赤霞笑了起來,「我雖心中有愧,但也不至於如此。那日聽到你唱起此曲,才回想起往事,只能說此曲與那段經歷是你我二人相識的契機罷了。你雖是妖,但我將你當作知己。」

  林子怡聽到這話愣了愣,正欲開口回話,卻聽到一聲冷哼。

  她抬頭看去,只見雨化田倚在門口,似乎聽了有些時間。

  他眼神陰陰沉沉望著燕赤霞,口中的話卻是問著林子怡,「你何時又多了一位知己?」

  林子怡對他這突變的情緒有些茫然,覺得即便是他們二人初見之時,他的心情也沒有這般壞過。

  但將新晉的知己介紹給朋友還是讓她比較開心。

  於是她下意識便忽略掉雨化田這不同往日的態度,高高興興拉過燕赤霞介紹道:「他叫燕赤霞。算是個道士。」

  雨化田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蹙起眉頭,將她一把拉到自己身邊,不滿地問道:「你怎麼總和道士摻和在一起?」

  「啊?」林子怡搞不懂他做什麼有些生氣,但又想起燕赤霞和自己的身份,以為他在擔心,便笑著回道,「不用擔心,不用擔心。燕赤霞和徐本槐那個臭道士不一樣的。不會拿我如何。」

  雨化田嗤笑一聲,只是陰陽怪氣地說道:「能唱《送情郎》這種名字的知己,自然不會拿你如何。」

  燕赤霞倒是不在意雨化田這種不冷不淡的態度,站起身來一抱拳,豪爽道:「在下只是將子怡當妹妹看待,並無他心,也不會傷害她。這位兄台不必疑心於此。」

  雨化田瞟了他一眼,不作回應。

  林子怡有些不滿地用手指捅了捅他的腰,小聲說道:「我大哥跟你說話呢,好歹給個面子應一下嘛。」

  雨化田瞧也不瞧,懶洋洋地應了個「恩」,便算完成林子怡交代的任務。

  林子怡無奈,只好對燕赤霞說:「他叫雨化田,從京都來,與我同行。可能有點起床氣,燕大哥你不要介意。」

  燕赤霞擺擺手,微微一笑,說:「自然不會介意。雨兄是一個有個性的人。」

  林子怡拉著不情不願地雨化田坐到圓木凳上。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不開心,但還是十分狗腿地給他倒了杯茶,恭恭敬敬地說:「化田兄,喝茶吧喝茶吧,不要不開心了。」

  雨化田接過那杯茶,瞧她這副討好的模樣,終於還是歎了口氣,低喃道:「罷了。你也不知道我因何如此。」

  就連他自己也不清楚,為何在房裡聽他們一來二去極為熟稔的樣子,便忍不住從床上起來,一心想要打斷他們的談話。

  他一向善於克制情緒,然而剛剛那副腔調卻實在有些難看。

  雨化田抿了口茶,眼角瞄著林子怡那渾然不察的身影,又暗自將目光收回。

  感性步步緊逼,理智節節敗退。

  止於心動,怕是很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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