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5
安娜和卡列寧之間的相處,變得有點微妙了起來。
他們自然沒有吵架,離傳統意義上的冷戰也很遠。
這個夜晚過後的第二天早晨,卡列寧看起來就和從前差不多了。對著她時,表情依舊溫和,也帶著微笑。
安娜也和平時一樣,會在早上他出門時送他到門口,和他道別。
但安娜清楚地感覺到,兩人之間從前那種親密無間的親昵感正在慢慢地消失。連他早上親吻她臉頰和她道別時,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她也覺得他仿佛是在敷衍了事。
卡列寧原本就不多話。從前兩人相處的時候,大部分的話題都是安娜帶出來的,她會逗引他說話,並且以此為樂。現在他比從前更加沉默,有時候顯得有點心不在焉,並且,仿佛約定好似地,他們誰也沒再提和娜塔莎有關的話題,就仿佛那天晚上根本沒發生過任何事一樣。
這讓安娜感到失望。除了心灰意冷外,也覺得十分不快。
從前的每個晚上,她會在他工作的時候,隨時地跑到書房去打斷他。和他分享自己剛想到的一個情節、討論明天晚上的功能表,或者其實根本沒什麼事,單純就是為了打斷他工作,「勾引」一下他,看到他露出無奈又愉快的表情,她覺得也是很大的樂趣。事實上,這也確實增進了夫妻間相處的不少情趣。
現在她自然沒這個興趣了。於是幾個晚上過後,就變成了兩人各自在自己書房工作,然後再各自回臥室睡覺的情景。
那件事過去,大約一周後的一個晚上,兩人一道從親王舉辦的一個舞會上回來時,已經很晚了。安娜讓卡列寧先去睡覺,自己鑽回書房繼續寫稿。
正值□□段落,情緒帶入後,她整個人精神十分興奮,一直寫到淩晨多,還沒打算停下來。
一卷紙剛好用完,她換上新紙,正預備再起行時,聽到身後響起敲門聲。
她沒有應答,十指繼續靈巧地在鍵盤上翻飛移動,做著自己的事。
門被推開了。卡列寧出現在門口,看著燈光下她忙碌的背影,仿佛猶豫了下,片刻後,他開口說道:「安娜,已經淩晨了。好去睡覺了。」
「你先睡吧,別管我,」安娜頭也沒回地說道,「我寫完這段再睡。」
卡列寧的身影靜止了片刻,終於說道:「好吧。別太晚了。」
「嗯,知道。」安娜隨口應了一聲。
卡列寧再看她背影一眼,見她始終沒有回頭,房間裡只有噠噠的鍵盤敲擊聲不絕於耳,猶豫了下,終於還是轉身離去。
安娜一直寫到快兩點,這才收工。扭了扭略感發酸的十指關節,熄燈離開了書房。
她輕輕推開虛掩的臥室門,躡手躡腳地來到床邊,爬上自己睡覺的那邊。剛躺下去,聽到身側的卡列寧翻了個身。
「你醒了?」她有點意外,「抱歉,吵醒你了。」
「沒,」卡列寧的聲音傳了過來,有點低沉。「在等你,一直沒睡著。」
「我不是叫你自己去睡嗎,等我幹什麼。睡吧,確實不早了。」說完,她翻身背對著他。
過了一會兒,安娜聽見他在自己身後低聲問:「安娜,你現在寫作很忙嗎?這幾天,都沒見你來我的書房。」
安娜嗯了一聲,「你不是也很忙嗎?再說了,我想了下,覺得象以前那樣老是去打擾你,有點不大適合,你可能會煩,又不好拒絕。所以還是不要打擾你為好。」
一陣沉默。
安娜閉上眼睛的時候,身側床墊一沉,一雙手從後伸了過來,輕輕搭在了她的腰上。
「安娜……其實我沒覺得煩……」耳畔跟著傳來他的聲音。
安娜往裡側挪了挪,順勢就躲開了他的手,「我困了,睡覺吧……」她含糊應了一聲。
再次緘默。
就在安娜以為他真的睡了過去的時候,忽然聽見他歎息了一聲。
「安娜,你生我的氣了。」他低低地說道。
安娜嗯哼了聲,「沒有。」
「你有。我知道的。」
他的緊追不捨忽然讓安娜覺得冒出了火氣。
忽然睜開眼睛,她冷哼了一聲,語調也變得清晰:「生氣的恐怕是你吧。我不是欺負了你的寶貝侄女嗎,把她給氣哭了。哦對了,今晚的舞會,她也沒露面了,可見還在傷心難過。」
剛才那雙被她拒絕了的手再次伸了過來。
不止是手,安娜覺得身邊的床墊一沉,他整個人也靠了過來,用一種不容她抗拒的力道,從後把她整個人抱住,給拖到了他的懷裡。
安娜扭著身子拒絕的時候,他壓住她的胳膊,湊過來吻了吻她的肩膀。
「安娜,別生氣了。是我不好。一開始,我確實是有點難以理解你那天晚上的做法,我感到十分震驚。我很抱歉我當時態度不好。但是經過思考之後,我覺得你說得也有道理。對於娜塔莎來說,來自我的一百句疾言厲色的勸告和阻止,或許也未必比得上你那幾句話給她帶來的影響。如果她確實是個懂事理的聰明姑娘,她應該會明白怎樣才對她最好。我為我前幾天的態度向你道歉,原諒我,好嗎?」
安娜停止了掙扎,但語氣依舊有點生硬:「你有什麼要我原諒的地方?反倒是我,那天晚上太多事了。這幾天我倒是一直在反省我自己。就這樣吧,我想睡覺了。」
片刻後,卡列寧說道:「那你休息吧,我知道你今天夠累了。但還是希望你能接受我的道歉。」
「要是你非要我接受什麼道歉才肯睡覺的話,那我就接受好了。現在可以睡覺了嗎?別這樣抱著我,不舒服!」
「好吧,晚安。」
男人低低歎了口氣,吻了吻她散在枕上的長髮,慢慢鬆開了她。
————
安娜面上對一周前發生的那件事漠不關心,其實暗地也在關注。
畢竟,那天當時自己說的那些話,現在回想,確實就像卡列寧指責的那樣,有點不近人情。看娜塔莎當時的激烈反應程度,萬一要是回去了想不開,做出點什麼糊塗事,她就真的成了罪人。
所以,又一周之後,有天午後,她在貴婦人們時常去的海濱公園散步,湊巧碰到了小道消息十分靈通的貝特西公爵夫人時,裝作無意地朝她打聽已經有些時日沒見的娜塔莎。對方用狐疑的目光看她:「她三天前剛和她丈夫一道離開彼得堡,據說伯爵身體有點不好,所以要陪他去亞夏溫泉浴場療養一段時間,你難道不知道?」
安娜確實不知道。這幾天她要麼忙著參加真正能讓她感到樂趣的波琳娜夫人家中幾乎天天舉辦的沙龍,要麼悶頭在家寫稿,對卡列寧的示好愛理不理,更不會主動去和他搭話問娜塔莎的情況。
現在聽公爵夫人這麼說,倒是愣了下。
「我猜,哪是什麼身體不好。絕對是伯爵想帶她離開這裡好躲開弗拉基米爾的一個藉口而已,」公爵夫人低聲說道,「不過我倒覺得有點奇怪,本來還想問你呢,看來你也是不知道了。伯爵到底用了什麼手段,才會讓娜塔莎答應跟他一起去溫泉浴場?據我所知,此前她已經拒絕了好幾次。」
安娜沒應聲的時候,公爵夫人看了看四周,露出一絲曖昧的笑,湊到安娜耳畔:「可憐的弗拉基米爾,就這樣形單影隻了。親愛的,你要是願意認識這個帥氣的小夥子,我倒樂意給你從中介紹。他對你很有好感,之前還暗中向我打聽了好幾次關於你的事……」
「哦,不,謝謝,我沒有興趣。」
安娜立刻拒絕,藉故離開。
這個消息讓安娜感到松了口氣。但表面上並沒表現出什麼。稍晚些時候,她去了波琳娜女士的寓所。
她的新小說連載差不多半個月了,反響非常不錯。波琳娜女士請她和一些平時往來頻繁的密友吃晚飯,給她開了一個小型的慶祝會。
安娜度過了一個愉快的晚上,回到家後,已經快九點。
卡列寧在家。據麗薩說,他晚飯是一個人在家吃的。
「胃口看起來不怎麼好。夫人,是不是要請醫生來看看?老爺這麼忙,要是飯還吃不好,還怎麼能好好工作?要不您去問問?」
「好的,好的,我去問問。」安娜答應了下來,上樓後,到了書房前,敲了敲門,跟著推門,但沒進去,只在門口探了個身進去。
卡列寧正伏在案前,抬頭見安娜推門現身,要站起來時,安娜做了個阻止的動作,「哦,您坐著吧,」最近幾天,她對著他時,不再用「你」,而是恢復了「您」的尊敬,「我剛回來,聽麗薩說你晚飯胃口不好。請問您是生病了嗎?要是生病了,就該請醫生來瞧瞧。」
「沒,我很好……」
卡列寧還沒說完,就被安娜打斷了。她笑道:「那就好,我就放心了。那麼你繼續工作,我去洗個澡。」
說完,她縮了回去,順手把門給帶上。
Chapter 56
安娜心情確實挺好。
回到臥室裡,她甚至預備泡個熱水澡。
現在還沒有自來的熱水,要泡澡的話,必須由僕人燒熱水,一桶桶抬進來倒進浴缸。安娜覺得費事又費力。所以之前不大泡澡。現在,她卻想舒舒服服地泡個熱水澡。
一切準備好後,讓女僕們都離開了。安娜脫光衣服,人滑進了盛滿熱水的浴缸裡,一邊享受著全身毛孔在熱水裡張開的那種舒服感,一邊抬高腿,用加了香薰的浴鹽細細地抹擦自己的膝蓋皮膚。
忽然,浴室門被人猝不及防地推開,安娜沒留神,嚇了一嚇,腿落了下去,砸出一片水花。
抬眼看,見是卡列寧進來了。
他仿佛也沒想到她現在正在浴缸裡泡澡,視線定定落在安娜身上,幾秒鐘後,等安娜意識到自己坐得有點高,往下滑了些,讓水完全遮掩住自己的胸口時,他才仿佛回過神來,急忙轉移視線。
「呃,抱歉,我不知道你在……」他露出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尷尬表情,稍稍側過身體,「我以為你現在在你的書房裡。我過來,是想……」他停住,沒繼續說下去。
他的書房裡沒有衛生間。
安娜知道他想幹什麼。
「嘩啦」一聲,她從水裡抬起雪白的一條胳膊,低頭繼續若無其事地用浴鹽擦著內側手肘,嗯了一聲:「你用吧。我不介意。」
卡列寧的表情更加尷尬,「哦不,我還是到下面去吧。」
他飛快看了眼她後,帶上門,退了出去。
想著他剛才的表情,不知道為什麼,安娜忽然覺得想笑,心情仿佛也更加好了。
於是她開始愉快地哼起了歌,繼續泡著澡,直到水開始涼了,自己全身皮膚也被浴鹽擦得又香又滑了,這才從水裡出來,擦乾身體,在衣櫃裡的一排睡衣中挑了件領口開得最低的,穿上後,照了照鏡子,讓綴蕾絲的領口下得更低些,最後幾乎露出整個肩膀了,這才滿意地爬上了床。
卡列寧一直沒回臥室,估計又回書房了。
安娜看了下時間,十點。
她在床上繼續等。為了打發時間,順手拿起他有時候睡前會看一會兒的一本講古羅馬政治的書翻了起來。
過了半個小時。安娜靠在床頭,來來回回已經翻了好幾遍那本乏味得要命的書,還沒見他進來。
好了,今晚最後的一點好心情也被徹底消耗光了。
安娜丟掉書,脫掉身上睡衣丟回衣櫃裡,換回平時穿的衣服,加了件外套,打開門出去的時候,正好看到卡列寧從的書房裡出來。看到她從臥室裡出來,一愣。
「你去哪兒?」他問。
「寫稿。」安娜愛理不理地應了聲,撇下他,扭頭往自己書房去。
她進了書房,剛坐下來的時候,其實覺得有點懶洋洋提不起興致。但勉強寫了一會兒後,開始進入狀態,漸漸也就忘了剛才的氣悶。
半個小時候,十一點的時候,身後的門被推開,卡列寧來了。
「安娜,」他站在門口叫她,聲音十分溫柔,「十一點了,你還不睡覺嗎?」
「我還不想睡。你先去睡吧。」安娜回頭看了眼他,面無表情。
卡列寧默默看她背影片刻,關門退場。
安娜進入興奮狀態,時間也就過得特別快,仿佛沒多久,半個小時又過去了。
十一點半的時候,她再次被丈夫的叩門聲給打斷。
「安娜,」這一次,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壓抑的沉悶感,「好去睡覺了!」
「哦,抱歉,我還沒好。請您先去睡,好嗎?我保證等下我進房間時不會吵醒你。」安娜繼續敲著打字機,嘴裡飛快地應。
片刻後,做丈夫的那位再次默默退場。
又過了大約半小時,安娜終於寫完了在腦海裡翻騰的那段情節。忙著檢查剛打出來的幾個段落時,門再次被人推開。
「哦上帝啊!您怎麼還不去睡?您這樣進進出出,非常影響我你知道嗎?我馬上就要好了——」
這一次,沒等身後推門的人說什麼,她先就用帶了點抱怨的口氣嚷了起來。
但還沒等她嚷完,卡列寧已經大步來到她的邊上,把她打字用的紙張從打字機裡唰地抽出來,甩到了一邊。
「你在幹什麼呀!」
安娜又是驚訝,又是氣惱,抬起頭質問他。
「我在讓我的妻子回臥室睡覺!」
卡列寧用明顯帶了氣惱的低沉聲音應了一句,俯身就把安娜強行抱離了椅子,跟著往臥室去。
安娜起先一直掙扎抗議,但他箍她箍得很緊,力道有點大。而且出了書房就是走廊,她怕聲音太大引起僕人注意,只好停了下來,任由他抱著自己回了臥室。
一進去,他就把她重重丟在床上。走到門口,「砰」地關了門,「哢噠」一聲上鎖,然後就回到床邊,什麼也沒說,開始脫自己身上的衣服。
因為剛才被他扔到床上時,她撲在了枕頭上,姿態不大優雅,所以安娜生氣地尖叫一聲,飛快從床上爬坐了起來,扭過頭,才發現他在脫衣服了。
他現在看起來,好像真的生氣了?脫衣服的動作幅度很大,甚至把脫下的衣服隨意甩在了地板上,——這很不符合他向來井井有條的生活習慣。而且,他的表情陰沉,眼睛就這麼直直地盯著床上的她。
之前在臥室裡,還從沒見過他這個樣子。
安娜忽然感到有點緊張——帶了點陌生刺激感的緊張。下意識地舔了舔了自己迅速開始發幹的唇,她極力發出義正言辭的抗議聲:「你,想幹什麼?」
「上床,睡覺!」
簡短的應聲後,他跟著壓了下來,把安娜準確無誤地給壓在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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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的激烈動靜漸漸止歇,最後終於平息下來。
做丈夫的顯然已經恢復成平時的溫柔模樣了,但還是意猶未盡地抱著柔順躺他身邊的女人,一隻手掌貼著她光溜溜的身體慢慢滑動,享受著掌心和她肌膚接觸時給自己帶來的愉悅感覺,也期待她能象剛才那樣,對自己施加在她身上的一切給予熱情的回應。發現她一直蜷在自己懷裡沒有反應,仿佛睡了過去,於是慢慢來到她的敏感地帶——
「好啦,不許碰我了。好累啊——」
安娜依舊閉著眼睛,但立刻推開他的手,長長籲了口氣,聲音還帶著點非常誘人的甜蜜餘韻。
卡列寧聽話地任憑她壓住自己的手,沒再試著去挑逗她,但朝她靠了過去些,吻了吻她紅潤的臉頰,跟著低聲問道:「只有累嗎?」
他的聲音也依舊沙啞,聽起來十分感性。但仿佛,帶了點不確定的擔心。
「嗤——」安娜笑出了聲,終於睜開眼睛,看著他近在咫尺的那雙眼睛,「當然了。否則你以為呢?」
「好吧,看來,我是必須再來一次了。考慮到我的年紀,這次,你必須要更加配合我才行——」
男人的眼睛一亮,順勢翻身要再壓住她,安娜急忙笑著躲避,「哦不,不,剛才是我說錯了話,不是累……」
「那是什麼?我要求你必須要告訴我!」他逼近她,眼睛裡閃耀著仿佛少年似的期待光芒。
「感覺很好。很好,很喜歡——」
她伸出胳膊,抱住他的脖頸,吻上了他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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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過後,安娜和丈夫和好如初了。第二天早上,她像往常那樣送他出門。
今天安娜不想出去,決定就留在家裡。因為卡列寧說晚上要回來和她一起吃飯。
安娜興致勃勃地和廚娘商量好了晚餐的幾道菜後,就回房間繼續寫稿。
下午的時候,一個花店夥計送來了一束鮮花。
是束嬌豔欲滴的玫瑰。花枝裡插了張卡。
安娜抽出卡,看了一眼。
是首四行小情詩。沒有落款。
而且老實說,辭藻挺糟糕的。勉強才算是詩。
最近,她三天兩頭收到追求者送的花。卡片大多具名,但也有喜歡玩你猜我猜遊戲的浪漫派男士。她通常轉給家裡的園丁,讓他拿去處置。
所以沒什麼特別感覺。象平時那樣,吩咐麗薩送去花房。
把卡片丟到廢紙簍裡的時候,只是略微感到奇怪。
在維阿多夫婦沙龍裡經常出沒的人,誰會寫出這麼蹩腳的情詩?
Chapter 57
冬天的天,黑得特別快,才下午六點,路上就早早亮了街燈,家家戶戶的門窗裡也透出明亮溫暖的燈光。
卡列寧進門,下意識地看了眼四周。
客廳、走廊,所有一眼能看到的地方,都沒見到他白天叫人送來的那束花。
些微失望後,忽然又想到,或許是被安娜拿到書房或者臥室裡插了起來呢?
這樣一想,心情立刻變得愉快。
於是把帽子和外套脫下,交給僕人後,一邊往裡走,一邊問迎出來的麗薩:「夫人呢?」
「夫人在樓上。剛才說你應該快回來了,她得去換件衣服,」
卡列寧心情更加愉快,臉上甚至抑制不住地露出了笑容。
一定是猜到自己送的花,深受感動,所以才特意為接下來的晚餐而換衣裳?
「麗薩,」他停了下來,極力做出和平時差不多的嚴肅樣子,「夫人今天是不是收到了一束花?她有高興嗎?」
「花?高興?您在說什麼呀,老爺!「麗薩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您不知道嗎,夫人最近幾乎天天都收到花,全都讓我拿去交給約翰尼了!」
卡列寧一怔。
他白天沒怎麼在家,確實不知道安娜最近天天收到花的事。
「那麼今天的……」
「也一樣!約翰尼還跟我說,只要再收幾束這樣的玫瑰,他就能攢夠花瓣試著去提煉玫瑰油啦!您也知道的,他一向是個愛折騰的傢伙。」
卡列寧臉上的笑徹底掛不住了。
「老爺,您怎麼了?」
麗薩忽然發覺,老爺的臉色沒進門時那麼好看了,關心地問了一句後,忽然若有所悟。
那些天天送花給夫人的,自然都是不正經的男人。
哪個正派丈夫,在得知好不容易終於回歸家庭的妻子又被一堆不正經男人追求的消息後還會感到心情愉快?
她不禁後悔起自己剛才的多嘴,「哎,夫人也該好了吧。我得去瞧瞧……」
正好這時候,安娜的身影出現在二樓走廊的樓梯口。
卡列寧臉上立刻重新帶笑,朝她快步走去,安娜也從樓上下來,提了提自己的裙擺。
「好看嗎?」她笑盈盈地問他。
眼眸和秀髮在燈光照耀下,華光瀲灩。整個人從頭到腳,無一處不是美得動人心魄,尤其是在現在的卡列寧看來。
「非常、非常美。」
卡列寧情不自禁低頭,吻了下她的唇。
要不是現在時機不當,身後有幾雙僕人眼睛在盯著,他真想繼續親吻下去,或者做點別的什麼。飯吃不吃,倒無關緊要。
最後他攬著她往餐廳去。
雖然一再告誡自己先不要問那束花的事,但進了餐廳後,他還是忍不住了。
「安娜,白天你有收到一束花,是吧?」
安娜一怔。
第一個想法,就是他從僕人嘴裡知道的。
看他問話時的嚴肅表情,她覺得自己最好不要讓他產生什麼誤會,免得破壞晚餐的氣氛。
於是她說道:「是的。不過我讓麗薩拿給約翰尼了。別問我是誰送的,我也不知道是誰。」
卡列寧再次壓下心中沮喪,揚了揚眉,接著用只有他自己才能體會的到的期待眼神看著她:「通常來說,應該都還會有一場卡片的吧?上頭會寫幾句話,或者詩什麼的,好表達他的心情。我想今天送花的人,應該也會附帶一張卡片吧?你覺得他寫得怎麼樣?」
安娜覺得他今晚有點奇怪。看了他一眼。
卡列寧聳了聳肩,「放心吧,我能理解。別擔心我會不高興。我只是有點好奇,所以隨便問問。」
「好吧,既然你這麼問,那我就說一下,雖然我覺得這有點不禮貌。老實說,寫得很蹩腳,所以我也奇怪,認識的人裡,仿佛誰都不可能寫出這樣的詩,哦,如果還能把它稱作『詩』的話。所以,是個玩笑也說不定。也就是說,花,轉給園丁,卡片,丟廢紙簍裡,就這樣。好了,我們現在可以開始吃東西了嗎?我肚子餓了。」
安娜不大想在這件事上談論過多。畢竟,和丈夫談論自己收到另個男人的花,這本身就顯得有點奇怪。再大度的丈夫,恐怕也會感到不舒服。所以她轉移了話題。
卡列寧聽完之後,頗受打擊,相當心酸。
自己第一次萌生出給妻子送花,好給她個驚喜的念頭。為了寫好卡片上的四句詩,還關在辦公室裡費了不少功夫。怎麼也沒想到,會是這種待遇。
但至少,這表示她沒把那些追求者放在心上。最後,他只能這麼安慰自己。
「你在想什麼?」安娜總覺得他有點不對勁。
「沒什麼。我們吃飯吧。「卡列寧朝她笑了笑,快速切了塊牛肉放進嘴裡,「味道真不錯。」他稱讚了一句。
————
晚飯後,八點多的時候,安娜來到卡列寧的書房。「希望我沒打擾你,我來找本書。」
卡列寧扭頭,看她站在書架前的背影片刻後,丟下手裡的筆,起身走了過去,從後抱住她的腰,低頭親吻她的脖頸。
安娜被他臉蹭得有點癢,吃吃低聲笑著,推他回座位上,命令他不許干擾自己。
卡列寧順勢把她拖著一起帶了過來,讓她坐自己腿上。
「安娜,花是我送的。」
終於還是有點不甘心,他把在胸間翻騰了好久的念頭說了出來。
安娜一愣,扭頭看著他。
「你?」
卡列寧被她詫異的口氣給弄得面紅耳熱,但還是點了點頭。
「是的。我想讓你高興,也想讓你……知道我的心情,」他略微困難地解釋,「雖然文辭很糟糕,但都是我的心裡話……」
「哦上帝啊!你怎麼不早說!」
安娜一下從他腿上跳了下來。「你坐著別動,等我回來!」
她嚷著,人已經出去了。「麗薩,麗薩——」她朝樓下喊人。
「來了,請問您有什麼吩咐?」麗薩嚇了一跳,急忙跑出來。
「快去約翰尼那裡看看今天的那束花還在不在?哦算了,我自己去——」
安娜說著,人已經沖下樓梯,在麗薩驚訝的注視目光中往花房跑去。
片刻之後,安娜回到書房。
一手拎著束已經被齊頭剪掉了花,只剩一截光禿禿花杆的枝葉,另手拿著張從廢紙簍裡撿回來的卡片——幸好當時沒撕掉。
「都怪你!」她哭喪著臉,「為什麼不署名!你看,都成了這樣了!」
原來她剛才突然跑出去,竟然是為了這個。
這一瞬間,卡列寧竟然覺得非常感動,「是,全怪我不好。明天我再送一束花給你作為彌補,保證署名。」
安娜聽他這麼說,低頭看了看卡片,忍不住又有點想笑。於是拿起來,抑揚頓挫地念了一遍,越想越好笑,最後乾脆趴到了他肩上,一直悶聲笑個不停。
「我要好好保管它。這是我讀過的最治癒心靈的一首情詩。心情不好的話,我就拿出來瞧瞧。」
最後,她在卡列寧哭笑不得的尷尬表情中這樣宣佈。
這樣的美妙氛圍之下,誰還有心情讓這漫漫長夜在書房裡空度?
不到十點,兩人就回了臥室。
繾綣過後,安娜感覺著丈夫的手掌依然在撫觸自己散在背後的長髮。
「安娜,娜塔莎和丈夫一道去了溫泉療養區,你知道了嗎?」
她感到十分放鬆,有點想睡覺的時候,忽然聽他在自己耳畔低聲這麼說了一句。於是嗯了聲。
「他們動身之前,伯爵私下來找過我,他說娜塔莎對他態度依舊冷淡,但終於肯陪他一道暫時離開彼得堡,他感到意外地高興。他向我們表達了謝意。我知道這個消息後,也覺得十分欣慰。我當初的做法,看來並沒有錯。」
安娜忍不住睜開眼睛。
「阿列克謝,你真的這樣覺得嗎?」
卡列寧一怔,隨即笑了。「親愛的安娜,我知道你一開始就不怎麼贊同我的解決方法。但你沒有試圖阻攔我,這讓我非常感激。老實說,如果你真的要阻止我,我可能會不知道該怎麼辦。但不管如何,感謝上帝,現在看起來,一切都還算順利。」
安娜嘟了嘟嘴。
「你想說什麼?」
「話都被你說光了。」
卡列寧就笑了起來,把她摟得靠自己更近,聲音也異常溫柔,「那麼安娜,我可以向你提一個要求嗎,或者說,是我的希望?」
「什麼?」
「我希望以後,你能不能減少去參加維阿多夫婦的沙龍活動?」
安娜有點意外,支起胳膊打量他,終於確定,他不是在開玩笑。
「為什麼?」
「我知道這要求聽起來非常自私。我知道你喜歡維阿多夫婦和他們舉辦的沙龍。雖然我是你的丈夫,但我也沒權力阻止你去參加任何正當的社交活動。但這確實是我的希望。安娜,你剛才問我為什麼,如果需要,我可以找出一百個聽起來冠冕堂皇的理由。但事實是……」
他沉默了。
「是什麼?」安娜問。
「因為我感到妒忌。」
他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