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沙紀托著腮坐在陽泉的籃球館裡,腿上放著攤開的劇本,卻是愣愣地對著跑跳的運動少年們發呆出神,有男生從她身邊一次次地經過,故意大聲的講著話甚至刻意出醜,卻都沒能喚回她的注意力。
敦賀蓮說在她的眼裡看不到對演戲的熱忱,雖然眼睛在笑,裡面的星輝卻是冷的,這樣的人,遇到合適的角色便會大放異彩,但是戲路太固定,很快便會淪為花瓶。
她在心底笑了一下,不知道此刻的神采是不是他所形容的冷淡模樣,她抬起雙腿來環抱在胸前,下巴放在了膝蓋上。
她本來就對演戲沒有太多的熱忱,連天氣不好都會成為她怠惰的理由,可是今天上午她就好像被什麼東西附身了一樣,背後頂著三團火焰,仿佛再一用力就要燎原,結果用力過猛適得其反,和她搭戲的敦賀蓮看不下去了,一反往日溫和謙遜的模樣,直接指著她對導演說:「和她我拍不下去。」
然後頭也不回的走開了,在和她擦肩而過的時候丟下了一句話:「你明天要還是這種狀態……」
他的話沒有說完,沙紀卻能感覺到沉沉的威迫力。
她緊繃的神經像是一張拉滿了的弓,被這句話一激,箭「嗖」的一聲就飛了出去,甚至能夠聽到尖銳劃破空氣的聲音,身體卻是不由自主的放鬆了下來。
當拿到角色時候懷著忐忑給媽媽打電話的時候,對面沉默了幾秒,隨即問道:「你喜歡演戲嗎?」
「當然。」她回答的明快得近乎做作,仿佛話音的尾巴後面有什麼追逐著的洪水猛獸。
「那好好幹。」
媽媽一直都是這樣,一舉一動都充滿了瀟灑和隨心所欲,從來沒有教過她什麼叫做怨恨,所以她也活得很明朗,有一個念頭一直在她的心底沉睡,甚至不曾對著她露出尖銳的爪子,可是為什麼,剛才見到那個人的時候,會這麼不堪一擊。
這個時候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遞到了自己的眼前,沙紀有些疑惑的抬起頭來,看到了一雙亮晶晶的眼睛,那是一個紮著馬尾辮的女孩子,看得出沒有經過精心的修建,頭頂飛揚的碎發讓她看起來像是一隻毛茸茸的小動物,薄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條直線,她怯怯的看了沙紀一眼,略帶拘謹的笑了一下,說道:「鶴……鶴田桑,這是我做的巧克力蛋糕,可以請你收下嗎……我,我是你的粉絲。」
沙紀垂下了眼簾,掩蓋住了眼底一閃而過的情緒。
她只不過是上過一次封面的模特,拍戲的間隙在陽泉裡大大咧咧的走路也不會受到阻攔,不至於自戀到認為這樣的自己有了送慰問品的死忠飯。
隨即沙紀抬起頭來溫和的笑了,接過了蛋糕盒子,歪過頭說道:「謝謝你。」
那個女孩子似乎是看她沒有立刻拆開盒子來吃,表情一閃而過失望,沙紀拍了拍身邊的座位,「要坐嗎?看你站著蠻累的。」
女孩子似乎有些受寵若驚,依然順從地坐在了她的身邊,絞著指頭很是緊張。
沙紀試探性地問道:「竟然有人認出我來了呢,畢竟大家都比較喜歡去圍觀敦賀蓮前輩和菊池冬馬,上一次在片場我還聽到有女生問同伴『那女的誰啊。』」
旁邊的女生後背僵直了一下,沉默了許久,才平靜地說道:「我和她們不一樣。」
她忽然抬起頭,稀疏的眉毛和不算大的眼睛凝出了一個有些蒼白的笑意:「我不是那種很漂亮的女生,即使是看《20ans》也要躲著別人,不然很有可能得到一句『長成那樣還看什麼時尚雜誌啊』或者『都看了那麼多時尚雜誌了怎麼還是那麼土啊』,所以我很喜歡你,不,應該說我很羡慕你,你拿了讀者模特的第一名,然後就成為了情人節特輯的封面模特,現在又能和敦賀蓮搭戲。」
她一直笑,表情卻越來越難看,像是隨時都要哭出來:「即使只是一張照片,你所透露出來的張揚自信,我大概一輩子都學不來,所以我才喜歡你,大概是把你當做了我所成為不了的那個人,但是我卻又莫名的瞭解你,就好像我能夠看出你假裝出來的平易近人,但對我還是有所警惕。」
沙紀沒有解釋什麼,聽著對方犀利無情的戳穿她的偽裝,心底卻蒸騰起了微妙的愉悅,她笑了起來,只是這次要真誠的多:「警惕一點總歸是好的。」
女孩子愣了一下,抬起頭正好看到沙紀有些涼薄的笑容。
快要擠出來的眼淚忽然便回流了,不知道為什麼卻覺得心中平坦舒暢,只見沙紀優哉遊哉地拆開了蛋糕盒子,忽然拋出了一個不相關的問題:「想要變漂亮,是有喜歡的男生了?」
她的問題來的猝不及防,女孩子沒有反應過來,反而紅著臉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籃球場,只聽沙紀慢悠悠的繼續說道:「女孩子想要變漂亮的原因有很多,不過在遇到喜歡的男生的時候這種願望會特別強烈。」
她說著不禁啞然失笑,仿佛是想起了那個站在鏡子面前嫌棄自己胸不夠大的少女。
巧克力的香氣撲鼻而來,散發出誘人的魅惑力,蛋糕的賣相很好,讓人很有食欲。
沙紀側過頭問她:「我最近拍戲要節食,可以把它給我喜歡的人吃嗎?」
女孩子愣了一下,下意識地點了點頭說道:「當然可以。」
沙紀把盒子遞到了女生的眼前,「那麼請選一個吧。」
女生一下子愣在了原地,眨了眨眼睛不解地看她,隨即理解過來她的意思,表情略微有些吃驚,「你……你的意思是……」
「嗯。」沙紀點了點頭,「雖然直接說我寡淡無情是會讓我不太開心啦,不過無論是出於何種目的的喜歡,對於一個想要站在舞臺上的人來說都是莫大的支持和鼓勵,所以這是作為感謝的回禮。」
女生的眼眸一下子亮了起來,從盒子裡挑了一個蛋糕,站起身來對著她鄭重其事的鞠了一躬:「謝謝你!」
「不客氣,也謝謝你。」
沙紀看著女孩子離開的背影,幾根輕揚的髮絲,在她的視野裡微微晃動,蹦蹦跳跳的腳步看起來輕快而愉悅。
沙紀站起身來,對著籃球場上的紫原招了招手:「敦。」
紫原轉過頭來,看到沙紀舉了舉手上的蛋糕盒子,立刻把手上的籃球一扔朝著她的方向跑了過來,像是一隻撒歡的小狗。
「沙紀妞!」
因為她大手筆的買零食行為,紫原對她的好感度直線上升,連冰室都有些無奈地說「你也別太寵著他了。」
紫原吃著蛋糕看了一眼她手上寫滿了批註的劇本,問道:「這是什麼呀?」
「嗯。」沙紀手上的白色鉛筆在拇指上打了個旋,「劇本,我在研究要演的角色,稍微有點拿不准的地方。」
「嗯?」紫原好奇地湊過頭來,「哪裡啊?」
他的頭髮都擦到了沙紀的耳邊,癢癢的,像是一隻撒嬌的大狗。
沒想到他會對這個感興趣,沙紀指了指劇本上一個被她勾勒出來的場景,說道:「這是貫穿整個劇本的一個核心情節,是女主角喜歡上男主角的原因,但是我對於情緒的掌握並不是很能理解。」
說完她自己笑了,看著身側嘴角還沾著巧克力蛋糕碎屑的大男孩,鼓起的兩頰裡塞滿了蛋糕,好像一隻倉鼠,這種天然呆現在還不會明白什麼是喜歡吧。
紫原卻是一反常態看得認真,「欸?男主角把女主角高高的舉起來翻過校門嗎?」
紫原忽然站了起來,把蛋糕盒子放在了一邊,沙紀抬起頭看著這個比平時更加高大的男孩子,沉沉的陰影將自己包裹在其中,他彎下腰來,雙手握住沙紀的腰,輕鬆而毫不費力地將她高高地舉過了頭頂,一臉無辜的看著神色無措而驚訝的沙紀,歪著頭聲音慵懶的問道:「是這樣嗎?」
沙紀覺得自己的心跳漏了半拍。
略微的失重感讓她有一瞬間的驚慌,腰間覆上的溫暖打手卻一點點撫平了她的慌張,看著紫原溫柔而無害的臉龐,她一瞬間理解了佐倉千代的心情。
青峰走進陽泉的籃球場時,看到的便是被舉高高之後滿臉通紅的沙紀正和紫原隔空深情對視的場景。
所有人都愣住了,目瞪口呆的看著原本應該充滿了熱血的籃球館裡忽然上演的少女純愛情節,若松孝輔看著那個場景,又回頭看了看神色不善的自家王牌,歎了口氣說道:「說真的,連那個紫原都這麼會撩妹了,就你這智商,追到她的時候我估計都入土了,到時候記得燒紙告訴我一聲。」
青色的眸光淩厲的如同刀片一眼地掃過若松孝輔,「那你現在就入土怎麼樣。」
隨後一道身影猛地就從來打友誼賽的桐皇隊員之中跟著沖了出去,氣勢凜冽得像是要殺人,仿佛獵食的猛獸露出了尖銳的獠牙和爪子,朝著獵物兇狠的撲了過去,散發出兇狠而危險的氣息。
第52章
「青峰?!喂!」
「……阿大?!」
「話說隊長那個女生不是上次來體育館給你表白的漂亮女生嗎?現在是ntr現場哦。」
「你給我閉嘴啊!什麼都不懂的一年級!」若松孝輔心有餘悸的看了看飆著殺氣沖出去的自家王牌,好像沒有折返回來揍人的假釋,忍不住縮了縮脖子,松了口氣,還是覺得余怒未平,抓過新入隊的一年級猛捶了一頓。
桐皇的隊員此刻已經混亂成了一團,比賽還沒開始,陽泉的各位在觀看了自家除了吃和打籃球好像就沒有點亮其他技能的王牌忽然開掛一般的會撩妹之後,又圍觀了桐皇內部忽如其來的相互碾壓和霸淩,不禁感慨高中生活簡直就是打開了新人生的大門,真是太刺激了!
察覺到危險的紫原偏過頭去,看到來人時有些驚訝:「峰仔?」
「嗯?」沙紀還沒意識到那個稱呼意味著什麼,忽然便被另一雙手環抱住了雙腿,力道勁大地把自己從紫原的手裡搶了出來,落入了一個熟悉的懷抱裡,野性的氣息纏繞上來讓她忍不住腿軟,灼熱的喘息聲從落在脖頸後面的皮膚上,好像被風吹揚起的髮絲,酥酥、癢癢的。
她在那個懷抱之中怔忪了兩秒,緩緩抬眸看著在發頂喘著粗氣的的青峰,眯著眼睛和紫原對視的眸色深沉,仿佛一碰就會電閃雷鳴。
「好巧啊,青峰君。」
青峰垂眸瞪了她一眼,抿著唇壓低了嗓音擠出兩個字:「不巧!」
沙紀無所謂的聳了聳肩,不顧他的鉗制從那個懷抱之中掙脫了出來,看著從自己指間溜走的柔軟溫暖,露出了不爽的情緒,只見沙紀忽然想到了什麼,笑意盈盈地說道:「青峰君來的正好。」
看著她人畜無害的表情,青峰只覺得火氣更大,但轉念一想她這是在期待自己的出現嗎,心情略微舒坦了些,卻依舊是擰著眉心問她:「幹嘛?」
沙紀察覺到他那個微微上挑的尾音略微有些詫異,隨即從衣服的口袋裡拿出了手機遞了過去說道:「青峰君可以幫我拍照嗎?」
「……?!」
青峰不明所以地看了她一眼,只見她回過頭雙手合十歪著頭對紫原語氣溫溫軟軟地說:「敦,可以再來一次嗎?」
紫原愣了一下,溫順得像只小綿羊一樣老老實實地點頭:「可以哦,反正沙紀妞很輕。」
你叫我來就是拍照?!還有你們什麼時候那麼熟了?!
看著兀自擰眉低氣壓的青峰,沙紀一臉無辜的歪過頭:「青峰君,有什麼問題嗎?」
他上前一步把手機塞進了紫原的手裡說道:「我來……抱……抱你,紫原拍照。」
他剛伸出手就被沙紀靈巧地躲開了,笑得風輕雲淡沒有絲毫的尷尬:「不行哦,青峰君不夠高。」
「……啥?!」生平第一次被說「不夠高」的青峰難以置信地瞪著她,仿佛在說「你在逗我?!」
「原劇裡就是四十釐米的身高差,青峰君沒感覺的。」
……你在說啥?
青峰一臉困惑的表情看起來有些無辜,還在愣神的時候手裡忽然就被塞進了一個手機,紫原嚼著一塊蛋糕含糊不清地說道:「峰仔不夠高就拍照啦。」
青峰被噎了一下,感覺像是有隔夜的冷飯卡在喉嚨裡咽不下去,胸腔裡始終憋了一口氣,梗得越發難受。
他線條分明的眉峰蹙起,帶著點情緒點開了相機。
【可用儲存空間不足,無法拍攝照片,您可以在設置中管理儲存空間】
青峰愣了一下,按下【完成】,抬起頭說道:「記憶體不足了。」
「啊。」沙紀有些苦惱的一拍腦袋,「我忘記了。」
「峰仔,你打開相冊把那個『最近刪除』的照片刪掉就有記憶體了喲,這是室仔教我的。」
「哦。」青峰煩躁的揉亂自己的頭髮。
所以這個相你們是非照不可了是吧?!
他依言點開了【最近刪除的照片】,卻一下子愣住了。
那是一張他從來未曾見過的照片,隔著發出幽光的螢幕仿佛也能夠聽到那時的雨聲,照片之中是鉛灰色的一片,聚焦對準了其中一扇窗,所有的場景都遙遠而模糊得仿佛一幅油畫,唯獨那兩道模模糊糊的人影,親吻的模樣在他眼底越發清晰。
仿佛還能感覺到她長長的睫毛滑過自己皮膚時留下的癢癢的感覺,就像是被小貓的尾巴掃過了心頭。
青峰抬起頭,和神色疑惑的沙紀對視了很久,心裡複雜得難以言說。
她似乎想到了什麼,疑惑漸漸褪去,臉上的神色變得波瀾不驚,記憶之中那雙驚訝而瞪圓了的眼睛裡自己的倒影一再放大,直至模糊不清,此刻平靜得如同無風夜晚的幽湖,深不見底。
他低啞著嗓音輕聲說道:「……沙紀。」
前一秒還其實兇狠的像是要捕食獵物的猛獸,此刻高大的身軀卻微微顫慄著,看著沙紀雲淡風輕的笑容,頹喪地低下頭,仿佛被那場遲來的大雨淋濕的身體通透,近乎狼狽的繳械投降。
沙紀眼神一暗偏過頭去,上前一步正要去取回自己的手機,忽然籃球場的正中心急速飛來一個氣勢凜凜的籃球,被分了神的青峰甚至沒有反應過來,便被籃球狠狠地砸在了手上,手上的手機就這樣飛了出去,在半空之中劃出一個殘缺的抛物線。
青峰回過神來,下意識就要去抓手機,在欄杆上極其危險地探出了大半個身子去,銀色的手機外殼卻也只是擦過了自己的指間,狠狠地摔在了地板上,頑強的跳動了一下。
手腕遲鈍了一秒之後傳來鋪天蓋地的疼痛,青峰沒有理會,一手撐在欄杆上從三米高的看臺上跳了下去,直直奔向了躺在地上的手機,他帶著近乎小心翼翼的神色撿起了沙紀的手機,只看到那張讓捏住了他咽喉的照片在螢幕上閃爍了兩下,然後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他抬起頭,和站在看臺上神色有些緊張的盯著他看的沙紀目光在半空之中遙遙相對,空洞而悲哀的說道:「對不起。」
沙紀剛要從看臺上跑下去,忽然視線之中出現了一道粉色的身影,一下子奔到了青峰的面前,神色焦急地抓住他略微紅腫的手腕,倒吸了一口涼氣,語氣之中幾乎有了哭腔:「阿大!你是笨蛋嗎!」
沙紀邁出去的腳步就這樣僵在了半空之中,仿佛下一步就回踩到地雷一般,小心而謹慎,最終還是收了回來。
青峰被五月強行拖著往醫務室的方向走去,卻一步三回頭的盯著站在看臺上的沙紀,她低垂著腦袋肩膀下垂,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看起來像是在寒風裡瑟瑟的發抖的小動物,散發出柔弱低落的氣息。
「青峰。」沙紀忽然抬起頭來,青峰立刻站定了腳步,帶著自己都沒覺察到的希冀望著她。
她沉默了兩秒,似乎在醞釀或者收斂著什麼,只一瞬間,又是那麼雲淡風輕的笑容:「可不可以……把我的手機還給我。」
青峰突然感覺到腦子裡嗡嗡作響,勉強提起了一個笑意,「我幫你拿去修吧,畢竟是在我手上弄壞的。」
沙紀搖了搖頭:「我怕劇組的人聯繫不到我,會耽誤重要的事情。」
理由冠冕堂皇的無懈可擊。
青峰垂下了眼眸,最終還是把手機遞了出去。
她再也不會恢復那張照片的資料了。
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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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峰慵懶隨意的坐在醫務室的椅子上,聽著五月在自己耳邊嘮嘮叨叨的罵他,因為對方語氣裡的焦急而難得的沒有露出不耐煩的神色,他看著自己手腕上纏繞著的一圈圈紗布愣愣地出神,試探性的動了動五指,傳來一陣疼痛讓他忍不住「嘶」了一聲。
「真是的!阿大你這個笨蛋在做什麼啊!你能不能小心一點,你可是馬上要……」
「五月。」青峰忽然便打斷了她的話,漫不經心的斜睨了她一眼說道:「幫我撥個電話給哲。」
「……哲哲哲君?」
「嗯。」青峰挑起一邊眉,沒有解釋。
電話很快通了,聽著對面傳來少年清俊的聲音,五月感覺自己的怒氣都降低了不少,聲音溫軟地說道:「哲君,是我,五月。」
「桃井同學,怎麼了嗎?」
五月的話還沒說完手機就被青峰伸手搶了過去,把在身後鼓起兩腮抱怨的青梅竹馬丟在了身後,拉開房門朝外走去:「喲,哲。」
黑子顯然是認出了他的聲音:「青峰君。」
「幫我找下火神。」
「……」對面沉默了兩秒,然後說道:「請稍等。」
很快一個元氣滿滿的聲音便從聽筒對面傳了過來,毫不客氣的說道:「喲,青峰,來啊!」
面對對方的挑戰青峰不耐煩的輕哼了一聲,一隻手插兜背靠在了牆壁上,懶洋洋的說道:「喂,火神我問你個問題。」
「你說。」
青峰似乎在思索著什麼,漫不經心的「嘖」了一聲,眸光暗沉了下來,透出野獸的凶性,腳尖摩擦了一下地面問道:「鶴田喜歡什麼樣的男生?」
「……」
回答他的是一片詭異而漫長的沉默。
受到驚嚇的火神許久之後倒吸了一口涼氣,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哈?」
「這是什麼見鬼的回答。」
對面的火神憤怒的像是要從電話裡直接鑽出來大吼道:「你問我的才是什麼見鬼的問題吧?!」
似乎是被隊友拉住了,火神平靜了一下心情,想了想說道:「她喜歡什麼類型啊……」
青峰感覺自己的心被提到了嗓子眼,空曠安全的走廊能夠聽到自己忽然急促起來的呼吸和心跳,火神沉吟了片刻說道:「應該是那種白皙纖細類似從漫畫裡面走出來的男孩子吧,蠻喜歡裝紳士的那種傢伙,說實話她挑男人的眼光還蠻差的,看五十嵐虎就知道啊,那種娘炮有什麼好喜歡的啊……」
火神還在那邊喋喋不休的數落著五十嵐虎,青峰不耐煩的「啪」的一聲掛掉了電話。
白皙?
黑皮覺得中了一槍。
纖細?
運動少年又中了一槍。
紳士?
工口峰徹底憤怒了!
第53章
沙紀攪拌著面前的白粥,看著勺子劃過一道道清淺的痕跡,隨即又消失不見。
她不知道第多少次在白粥熱騰騰的一片白霧之中長歎了一口氣,坐在她身邊的冰室忍不住笑出聲來:「沙紀一直喜歡吃味道濃烈一些的東西,最近過的很是煎熬啊。」
對面的紫原懶洋洋的抬起頭,嘴裡依然嚼著食物含糊不清地說道:「那麼沙紀妞點自己喜歡吃的東西就好啊,為什麼每天都要喝粥啊。」
「拍戲的話不可以讓臉上起痘痘啊。」她盯著託盤裡的白粥和清炒芥藍出神,眼神可憐的像是一隻被拋棄的小狗,忽然有些憤恨地說道:「拍完這部戲我就再也不接戲了!好不容易投胎成了人類!連肉都不能吃還有什麼資格站在食物鏈的頂端啊!」
坐在紫原身側的青峰忽然把自己的託盤推到了她的面前,有些不自然的清了清嗓音,盯著沙紀懶洋洋的丟下一句:「吃吧。」
看著一盤子高熱量的食物,沙紀的牙齒輕輕咬在了瓷勺上,發出一聲清脆的碰響,暖暖的白粥不知為何在舌尖泛起了絲絲甜意。
她把託盤推了回去,「青峰君的話,自己都不夠吃吧。」
青峰把目光迎上她完美無缺的笑臉,擰著眉說道:「我買多了,吃不下。」
他脖頸僵直著一眨不眨的盯著她,好像一隻鬥氣的公雞。
兩人沉默了幾秒,沙紀忽然站起身來說道:「氣死我了,我還是去買個霜淇淋吧。」
她的目光劃過青峰眉眼之間一閃而過的失望神色望向了別處,不作考慮。
她朝著賣甜點的視窗走了過去,身後傳來紫原懵懵懂懂孩子氣的聲音:「咦,峰仔吃不掉嗎,那我幫你吃吧。」
「滾開啊!別動老子的食物!」
沙紀低頭看了一眼手上的錢包,覺得剛才在粥上劃下的一圈圈漣漪,現在好像全都投影到自己的心湖上了。
青峰望著沙紀離開的背影,低下頭把表情埋在了陰影之中,從la回來之後沙紀一直都是這樣,永遠維持著一張善意溫和的笑臉,未曾從面具背後流露出一絲一毫的真實情緒。
一直以來憑藉直覺行事的少年對於情緒的變化敏感到了野性的程度,在籃球場上能夠輕而易舉的看穿對方的動作然後憑藉極佳的反應力破防進攻,在球場下也可以捕捉到人人竭力維持的表面下的起伏波動,儘管少女百轉千回的心思他無法切身體會,卻也可以察覺到生澀難懂的沙紀的心情。
那種在他面前無數次展露的笑顏,是明黃色的。
在陰雨天的樓道上決絕的背影,則是憂鬱的深藍。
可是現在,她就好像永遠隔著一層白霧輕紗,能夠隱約的看到若有似無的倒影,卻再也看不清楚。
沙紀抬著霜淇淋回來,手上還拿著兩個勺子,動作輕緩從容地坐了回去,青峰一口咬在了炸蝦天婦羅上,唇齒之間傳來脆脆的油炸香氣,他在恍惚之間想起來,曾經她身上也出現過類似的氣息,他搶走了她的炒麵麵包那一次,她隱約透露出來了不開心的氣息,只是他還沒來得及探尋清楚,沙紀已經直起身,隔著柔軟的口罩親吻在了自己的額頭上。
打亂了他所有的心跳。
沙紀晃了晃手上的勺子,歪著頭看著紫原笑了:「敦,我吃一口把剩下的霜淇淋都給你吃好不好?」
紫原一怔,十分開心的笑了起來,答應得毫不猶豫:「好啊。」
她小心翼翼的盛了一小塊霜淇淋往嘴裡送,感覺到冰涼的甜味在唇齒之間融化,眯著眼睛笑了起來,隨後把霜淇淋遞給了對面的紫原,紫原接過去的時候手略微歪了一下,沙紀的食指上沾到了一點,她低聲驚呼了一句,正要拿起託盤上的餐巾紙擦掉,忽然被紫原抓住了手掌,頭一低含住了她的食指。
其實根本沒沾上多少,但是紫原卻舔的專心致志,發出小狗喝水時候一樣響亮的水聲,指腹被他濕潤的舌尖蘊濕,溫熱的觸感吧沙紀刺激得差點低哼出聲來。
她難得的有些慌了,面對這樣的場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意識在斷片兒了兩秒之後終於回爐,掙扎著抽出了被紫原握住的手掌,卻見紫原孩子氣地偏過頭看她,一臉的不解:「沙紀妞,不可以浪費的哦。」
他的語氣之中沒有絲毫的意味深長,無辜的好像自己剛才並沒有做什麼奇怪事情,周圍所有人都因為忽如其來的色氣而凝結出了古怪的氣氛,不知該如何開口打破這一沉默。
「紫原。」最先開口的人是青峰,他忽然站起身來,居高臨下的低垂著眼眸看著那個一臉不解還在賣萌的男人,只覺得一股無名怒火從下腹「噌」地竄了上來,他暗啞著嗓音說道:「出來,我們兩個。」
因為渾身上下透著凜凜的殺氣,表情也是兇神惡煞陰沉的可怕,所以或許理解為「我們去籃球場上打一架」或者「出來我要宰了你」更加合適。
「欸~~~」紫原拖長了嗓音,似乎根本沒有察覺到面前大型凶獸的氣場變化,索然無趣的收回了眸光:「這麼麻煩,我才不要。」
尾音拖得長長的,像是奶聲奶氣的在撒著嬌。
「老子才不管!你給我出來!」
「峰仔你放開我!我捏爆你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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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紀從食堂出來的時候,電話響了起來,她拿出來看,螢幕上跳動著一長串數字,她核實了兩遍,確認號碼不認識,掛斷了。
然而電話又不依不饒的再次響了起來,同樣的號碼,手機在掌心不停的震動著,似乎在催促著主人,她沉默了幾秒,接起了電話:「你好,這裡是鶴田。」
電話那端安靜了一會兒,「小沙,我是爸爸。」
沙紀一下子笑了起來,眼睛微微眯起,手指漫不經心的玩著垂在胸前的長髮,「鶴田先生,請問有什麼事?」
電話另一頭的人怔忪了幾秒,問道:「我可以見你一面嗎?」
拒絕的話已經溜到了嘴邊,卻又被她咽了回去,她笑了笑,約定了地點。
無意間一轉頭透過一旁的玻璃上隱約倒影出自己臉上掩飾不住的興奮,她愣了一下,隨即笑得更加燦爛,有種莫名想要報復的快感席捲了全身,讓她有些躍躍欲試,她想要見這個男人——儘管不知道見了之後想要做些什麼。
她站在陽泉的學園走廊裡,背靠著牆壁環抱著雙手,高高的圓弧形窗戶透進了陽光,在地上投影出一個被十字切割的倒影,沙紀定定地看著那個身體略微發福的男人一步步朝自己走了過來,舉手投足之間隱約可見當年的儒雅風姿,卻終究是不可避免的老了。
沙紀眯起了眼睛,他對於她來說來過陌生了。
沙紀依然是那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反倒是鶴田悠真先笑了起來:「小沙都長這麼大了。」
常見的客套話卻讓沙紀有些不悅的皺起了眉,她掃了鶴田悠真一眼,清淩淩的目光看得對方露出了幾分尷尬的神色,下意識地摸了摸鼻子。
她單刀直入地問道:「鶴田先生找我什麼事?」
她的稱謂讓對方眼神微閃,將他眸光中一閃而過的低落情緒收入了眼底,兩個人就這樣陷入了沉默之中,她依然環抱著雙手,看著眼前這個比她高出一個頭的男人,沒有任何仰視的姿勢,高傲得如同女王。
在這漫長的沉默之中,沙紀有些陰暗的開心,仿佛心底的小人正怨毒的齜牙咧嘴,看著在自己面前有些局促的男人近乎忍不住笑出聲來。
終究是鶴田悠真率先結束了這場拉鋸戰一眼的沉默,似乎下定決心一眼的開口:「小沙,你是這部戲的女主角,所以……」他生澀的停頓了一下,閉上眼睛穩了穩呼吸繼續說道:「所以,你可不可以拜託編劇和導演給我加些戲份。」
「呵。」他話音未落沙紀便已經冷笑出聲,笑得挑釁而示威,維持著這樣的笑意盯了那個男人一分鐘,沙紀才慢悠悠的說道:「你真可伶。」
鶴田悠真研究著她的表情,試圖從她臉上涼薄的笑容之間看出一絲破綻,可是沒有,她的笑容完美無缺,她懶洋洋地從倚靠著的牆壁上直起身來,低頭拍了拍裙子上並不存在的灰塵:「抱歉啊……」
她微笑著說:「沒有天分的傢伙就抱著你的夢想摔個頭破血流吧。」
鶴田悠真似乎臉上有些掛不住,在她身後咬牙怒吼了一聲:「鶴田沙紀,我是你……」
沙紀猛地回過頭來,鶴田悠真淩厲的眼神被截殺在了半空中。
說完她朝著大門的方向走去,姿態昂揚而驕傲,忽然便被人抓住了手腕,竟然試圖和她撕扯起來,她有些不耐煩的回過頭去,忽然一道身影極快地閃了過來,把鶴田悠真一拳打翻在地。
沙紀愣了一下,抬頭看了看不知從哪裡沖出來的青峰,一抬手以保護性的姿態將她護在了身後,居高臨下瞪著地上的男人,挑著眉渾身散發著低氣壓威脅道:「滾遠點。」
他這一拳打得太狠,鶴田悠真趴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回過頭哆哆嗦嗦的看著勾著唇笑的沙紀,又看了看危險得先是猛獸一眼的青峰,低吼了一句:「我是你爸爸!」
青峰一下子愣住了,兇狠的臉色先是一呆,隨後變得極其難看,他轉頭看了看身後的沙紀,又看了看地上的男人,眼睛裡的兇狠目光瞬間變得有些茫然,規規矩矩的站直了身體,像是一個做錯了事手足無措的孩子。
沙紀看著青峰忽然僵直住了的後背,差點笑出聲來,安撫性地拍了拍他,再看向地上搖搖晃晃站起來的男人,忍住巨大的噁心悠悠說道:「別叫的那麼親,我倆不熟。」
第54章
今天的第一場戲是在學校的劇場舞臺上拍的,女主角去幫忙話劇社的大型道具上色,通過在背景板上畫的胖次標記得知了三年級的話劇社社長堀就是幫男主畫背景的助手。
飾演堀的是新晉偶像組合ux美斯的主唱櫻井空我,一雙桃花眼總是露出似笑非笑的輕佻神情,兩片薄唇永遠向上勾起,五官精緻的恰到好處,總是喜歡倚在背光的地方對著漂亮的女孩子意味深長地頷首微笑。
他說話的時候總會拖長了尾音,語氣之中帶著點挑逗,第一次和他對戲的時候沙紀便是被激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沙紀曾近在敦賀蓮面前說過:「櫻井空我根本不適合堀學長這種穩重沉著的學長角色。」
那位一直笑眯眯的大神只是懶懶的掃了一眼那個正逗得女孩子眉飛色舞的男人,淡淡的丟下了一句:「可能因為矮。」
「……」大神就是大神,腹黑起來一擊必殺。
沙紀低頭在筆記本上畫著些什麼,有些警惕地抬起頭看了一眼,隨即鄭重其事地走到了櫻井空我的面前說道:「那個,堀學長,可以借一步說話嗎?」
看著她嚴肅而認真的神色,原本環抱著雙手的櫻井空我愣了一下,明明白白地望進她的眼睛裡,帶著幾分疑惑問道:「怎麼了?佐倉?」
沙紀的目光有些遊移,「那個……堀前輩是……」她輕輕咬住了下唇,隨即仿佛下定決心一般地抬起了剛才的筆記本,認真地問道:「前輩你是三角內褲嗎?!」
氣氛一下子降到了冰點,櫻井空我露出了被她一記直球打得措手不及的神色,震撼地看著她手上的筆記本,嘴唇囁嚅了兩秒:「那……那個是……」
他的右手漸漸握緊,半晌之後又鬆開來,指著沙紀說道:「難道說你也是嗎?!」
沙紀一瞬間綻放開一個燦爛的笑容,對著櫻井空我敬了一個禮認真說道:「是的!」
舞臺上的柔和燈光打在了她的臉上,為她的輪廓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她的目光隨意的在台下一掃,忽然便停留在了某個點上,青峰不知用了什麼辦法混了進來,此時正站在台下的陰影之中,望向她的方向。
沙紀忍不住牽引上揚的嘴角加深了笑意。
她站在最閃耀的舞臺上,扮演著女主角,周圍是雜亂的背景道具,被踢翻的顏料流的到處都是,手制繪畫出來的油畫背景渲染出大片的天藍和草綠,周圍的一切都是虛假的,唯獨在那陰影之中一眨不眨的看著她的少年,是這片喧鬧之中唯一安靜的存在。
「卡!」坐在主機位元背後的導演喊了一聲,滿意的點了點頭,「很好很好,一條過啊,準備下一場。」
「辛苦各位了。」沙紀朝著大家鞠了一躬,卻沒有急於朝著青峰的方向走過去,身旁的櫻井空我鬆懈下了在鏡頭面前的那份正經,對著她笑得如同花朵綻放,說著一些無關痛癢的話題,一直以來不太對盤的兩個人竟然難得的聊得輕鬆愉悅。
櫻井空我忽然有些疑惑的問道:「沙紀今天好像特別高興啊。」
「嗯?有嗎?」沙紀歪了歪頭,笑意越發藏不住,瞥了一眼在台下雙手插兜緊盯著她的青峰,不滿的樣子像是一隻在原地追著自己尾巴轉的小狗,終於是沒忍住笑出了聲。
「那麼我先過去休息了。」沙紀打斷了櫻井空我喋喋不休的講著某個女粉絲的事情,朝他禮節性的含頜,終於朝著青峰的方向走了過去。
走到舞臺邊正要順著樓梯下去的時候,身後忽然響起了銳利的尖叫聲,還有雜亂無章的吵鬧,右側一道陰影迅速的覆向自己,沙紀愣了一下,側過頭去看到了沉沉倒向自己的背景板,心下一驚下意識地朝一邊避開來,結果全然忘記了自己所處的位置,只覺得腳下一空,心再次被提上了嗓子眼,背後蒸騰起了一陣涼意,張開的雙手讓她維持住了一瞬間的微妙平衡,卻終究沒能抵抗住重力下的失衡感,張牙舞爪的揮舞著雙臂便從舞臺上踩空掉了下去。
她的大腦之中一片空白,有一種死亡迫近的錯覺。
舞臺上的燈光在她的眼底拖拽出一長串的漣漪,一個個光圈散發著晶瑩剔透的光澤,然而迎接她的卻不是冰冷的地面,青峰從背後緊緊架住她的胳膊將她擁在懷裡,肌肉緊實的手臂似乎輕顫了一下,沙紀怔忪了片刻,抬起頭來正對上青峰居高臨下的目光,射燈照耀在他的臉上勾勒出柔和的線條和光影,長長的睫毛一根根都清晰可見。
沙紀忽然想起來,有人說過,青峰是光。
她不以為意,一直以為那是玩笑。
然而此刻,在他懷中的自己,忽然覺得他是這樣的燦爛奪目,閃閃發光。
被他緊緊懷抱在懷中的千裕自下而上地看到了他眼底蠱惑人心的倒影,神情專注而擔憂。
「謝謝。」
沙紀輕聲說道。
青峰輕輕放開了她,確認她沒事之後點了點頭,雙手插、進口袋裡時,仿佛有電流從眼皮劃過,輕微的跳動了一下。
劇務人員後知後覺的湧了過來,禮貌而關心的詢問著她有沒有事,她一一謝過,餘光卻未曾離開青峰半步,他似乎是覺得眼前的場景索然無味,朝她的方向擺了擺手,轉身朝著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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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裡的光線漸漸暗淡了下去,似乎是太陽被漂浮過來的厚重雲彩遮擋住了,地上那一塊方方正正的明亮覆上了陰影,隨後如同被蠶食一般一點點消失不見。
青峰坐在醫療室的病床上,手指在半空之中握了握,隨即從手腕傳來了撕心裂肺的疼痛,他擰起眉漫不經心地「嘖」了一聲,卻是露出了一個溫和的笑意。
接住她了。
從記事起開始打籃球所訓練出來的直覺和敏捷全都用在了剛才千鈞一髮的瞬間,他還記得剛才那個驚心動魄的場景,她的裙擺在半空之中劃出一個淒厲的弧度,她像是一隻被擊中翅膀的鳥兒直直跌了下來,讓他的心仿佛被看不見的手瞬間攥緊,也跟著停跳了半拍。
他正愣愣的出神,醫療室的門忽然發出「吱呀」一聲,青峰漫不經心的瞥了一眼。
一隻小小的身影出現在了門口,看起來怯怯的,圓圓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又飛快移開了視線,一隻手緊緊地拽著裙子下擺捏到幾乎變形,她薄薄的嘴唇動了動,最終卻也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哦,是你啊。」
那個什麼美,籃球部的實習經理。
這個女孩子總是怯生生的樣子,好像一隻哆哆嗦嗦的松鼠,尤其在他面前總是特別慌張,有一次五月叫他去把桐皇隊員的資訊送給她,那個女孩子正在喝水,看到他走過去硬生生嗆到了,剩下的半口水在嘴裡含混了半天,憋紅了臉不知道該咽下去還是吐出來,最終還是跌跌撞撞的朝著女廁所的方向跑了過去。
青峰愣了一下,看著女生嬌小孱弱狼狽逃竄的身影,第一次開始思考自己到底是有多嚇人。
女孩子走進來,還順手關上了門,坐到了他的身側,半晌,語氣溫軟的開口:「青峰君,我喜歡你。」
「……」被一記直球打得措手不及的少年難得露出了愣怔的神色。
靜謐的醫療室裡漸漸蒸騰起古怪曖昧的氣氛,彌散在淡淡的消毒水味兒裡。
不是沒有女孩子向他表白過,運動系的少年,總是會受歡迎些,更何況青峰還是那種非常容易讓人嗅到荷爾蒙氣息的男人,平時懶洋洋的像是在陽光下曬太陽的大貓,一上球場便是威風凜凜直取要害的野獸,渾身上下都透著掩藏不住的野性,這種反差萌在少女眼裡簡直可口至極。
他沒興趣去瞭解那些少女百轉千回的心思,但不代表他看不懂那些刻意的搭訕、臉頰緋紅在籃球場邊遞出的功能飲料、甚至是在他面前的故作清高甚至橫眉冷對。
表達喜歡的方式有千百種,擁有野性直覺的少年無師自通。
即使是後來情有獨鍾的沙紀,最開始在眼中流露出來那種對他直白的感興趣,也不過在他心底留下了一個「有意思」的模糊印象。
大多表白的女生都被他一句話給擋回去了:「老子對f罩杯以下的女人不感興趣。」
曾經因為這個被五月訓斥過無數次,說他太沒紳士風度了。
但是,反正是不喜歡的女人,怎麼樣拒絕根本無所謂吧。
「雖然青峰君總用……總用罩杯什麼的來趕走女生,但是按照特定的標準去框定會喜歡什麼人,本身就是件很奇怪的事情吧。」
花崎千奈美笑得溫婉,「所以我知道的哦,青峰君喜歡的……其實是桃井前輩吧。」
「喂!從和剛才開始你這個傢伙就在自以為是的說些什麼啊。」青峰不由地覺得更加煩躁,從國中開始就會有五月的追求者跑到自己面前不停的試探,五月甚至因為大家的起哄而將從小到大的「阿大」變成了「青峰君」,青梅竹馬的親昵光環讓大家形成了刻板印象,他懶得去和那些路人甲乙丙丁解釋,五月的慌亂解釋則被大家看做了欲蓋彌彰,他盯著這個忽然跑到自己面前來說著喜歡卻根本什麼都不瞭解的傢伙,忽然就竄出了一股無名怒火。
他擰著眉,略露出幾分兇暴的危險性,有些不悅地說道:「對,cup什麼的根本無所謂,但是老子喜歡一個人的話,會主動去表白,還輪不到妹子……」
他說著忽然停頓了一下,仿佛想起了什麼,忽然像是被踩到了尾巴一樣彈了起來,起身便要徑直往外走去,手腕忽然被人拉住,鑽心的疼來得猝不及防,他沒忍住「嗞」了一聲,表情越發兇狠,回過頭去居高臨下地看著那顆低低的腦袋,不耐煩地說了一句:「放手。」
女孩子深吸了一口氣,抬起頭來明明白白地看向青峰,語速極快地說道:「青峰大輝,桐皇高中二年b班,身高192,體重85,生日是8月31,桐皇籃球隊ace,五號球員,位置是大前鋒,唱歌跑調,興趣愛好是釣小龍蝦、看堀北麻衣小姐的寫真集,皮膚黑是小時候跑去山上玩兒曬的,是花崎千奈美最喜歡的人!」
「……」
看著忽然一通剖白的花崎千奈美,青峰忽然覺得腦袋有些疼,本來就不擅長應對女生,用強硬和無所謂的態度能夠逼退大多數女生,因為她們會出於保護心理而避免被拒絕帶來的落魄和尷尬,但是面前這個小不點簡直就是越挫越勇,比起最初相遇時候戰戰兢兢的模樣,剛才的一字一句越說越大聲,最後一句幾乎是吼到破音。
「終於說出來了!」花崎千奈美長舒了一口氣,因為剛才的一通搶白而滿臉通紅,她抬起頭來看青峰,笑容清麗甜美,「我和那些女孩子可不一樣哦。」她說得自信而坦然:「我能夠觸碰到青峰君在冷笑和嘲諷背後的不快樂,我明白對於青峰君來說籃球意味著什麼,國中時候因為變強卻也漸漸落寞,期待著能夠出現相匹配的對手的心情,大家愛著你在球場上的絕佳技巧,我卻愛上了你對於被輕易擊潰的對手的冷淡,青峰君是光,卻是熾熱而容易灼傷了他人,因為我一直追逐著你的背影,所以我看得到,我和你同樣渴望著那個能夠再次讓青峰君笑著打籃球的人出現,所以非常感謝火神大我前輩,我喜歡青峰君的全部。」
她說著眼淚便掉了下來,抬起頭的瞬間卻看到了青峰若有所思的表情。
有個女孩子坐在冬日晚風吹拂的校門上笑他自以為是,世界上沒有獨一無二這件事,那個說「月亮真好」的男人到底說了些什麼他早已記不清了,只是就在剛才,命運向他證明了,世界上懂他的不止沙紀一個人,甚至她的明白不過來源於她的善察人心。
可是他只想要她。
花崎千奈美抹了抹眼淚,看著眼前這個陷入自己世界的男人忽然擺出各式各樣的笑容,不禁自嘲地笑了,仿佛剛才所說的一切耗盡了她所有的勇氣,漸漸又變回了那個膽小的、容易害羞的女孩子。
「青……青峰君要到美國去了吧,因為簽了那邊的俱樂部。」
青峰猛地回過神來,眯起眼睛臉色瞬間冷了下來,連暗啞的聲音裡都透露出幾分兇悍不遜:「誰告訴你的?」
「桃……桃井前輩,但,但是前輩也是希望青峰君能夠幸福,因為覺得青峰君似乎在因為感情的事情苦惱,但是青峰君別擔心,我沒有告訴桃井前輩你喜歡她,我知道對於青峰君來說只要默默守候就好了。」
「你……算了,別告訴別人。」他已經懶得解釋了,說完他便雙手插兜走了出去,一如花崎千奈美曾經無數次追逐過的背影,從容而昂揚,透露出一種野性的帥氣。
他去美國的事情只有家人和五月知道,一如他在訂機票的時候告訴五月的,「別來機場送老子,等老子得勝歸來再來夾道歡迎。」
野心這種東西,在實現之前,不需要被無關的人評頭論足。
所以現在,必須去告訴一個早已被他規劃進了未來的女人。
笫55章
青峰剛從醫療室裡出來,就接到了沙紀的資訊,讓他去陽泉的禮堂,他略微有些詫異,卻還是詢問了陽泉的學生禮堂的位置朝著那個方向走了過去。
禮堂沒有開燈,一排排的座位沉浸在黑色之中,只留下一個模糊的輪廓,舞臺上擺著一架白色的三角鋼琴,唯一的追光打在舞臺的中央,橙色的溫暖光線和周圍的黑暗隔絕開來。
青峰一步步朝著舞臺走了過去,空曠的大廳之中回蕩著自己的腳步聲,從容不迫,寂寥得仿佛踩著心跳的節拍。
他坐在了鋼琴凳上,百無聊賴的等著沙紀,反復看著剛才的那條資訊,雖然因為她的疏遠而近乎被迫的稱她為「鶴田」,手機裡的名字卻一直是那個雨天之後改成的「沙紀」,這樣想著他忽然便「啪」的一聲把手機合上了,自己一個大男人做這種事情,實在很奇怪。
在樓頂的爭吵之後,她實在抽身的太過乾脆痛快,留下了措手不及的他,茫然的站在原地,只剩下手裡一部再也未曾受到她資訊的手機。
他想的太過專心,如同在籃球場遇到強勁對手一般老僧入定,直到自己眼前遞過來一支冰棒,他才驚醒一般地抬起頭,看到了笑盈盈的沙紀,乾淨澄澈的眼睛裡有自己小小的倒影,她的裝扮和往日很不同,因為拍戲在頭髮兩側紮了兩個紅色波點的蝴蝶結,太過軟妹的裝扮和她此刻透露出來的,像是一隻漂亮的小狐狸的氣息有點不搭。
他接過了沙紀遞過來的冰棒,拆開包裝一口咬在了頂端,聽到身邊清脆的一聲,青峰轉過頭去看著身邊的沙紀,忽然露出了一個笑意:「你也是咬著吃啊,五……其他傢伙總說我吃法不對,冰棒必須要舔著吃,又不是狗幹嘛舔著吃。」
沙紀慢吞吞的把已經融化在嘴裡的糖汁咽了下去,勾起一個慵懶的笑意,微淺的眸色竟然透露出一種異樣驚豔的光芒,她悠悠地說道:「要是我舔著吃的話,青峰君會壞掉的吧……」
「哈?」青峰愣了一下,隨即反應了過來,有些不自然的別開了臉。
沙紀仿佛沒有注意到大型凶獸明顯因為有了奇怪想法而炸了毛,不急不緩地又補了一句:「那種火氣應該不是一支冰棒可以壓下來的吧。」
「喂!鶴田!」氣急敗壞的語氣之中有明顯的警告意味。
見她雙手舉起來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做出投降的姿勢,青峰低哼了一聲轉過頭去憤憤的咬住了自己手上的冰棒。
他大口大口的吃的很快,不一會兒手上便只剩下一根光禿禿的木棍了,他從剛才開始就有些縹緲的思緒忽然回籠,有些驚訝地說道:「啊,中獎了。」
「欸~」沙紀湊過頭去,看著上面「再來一根」的字樣眨了眨眼睛,隨即加快速度把自己手裡的冰棒吃完,卻只得到一隻光禿禿的棍子。
她盯著那只不爭氣的木棍兩秒,忽然抬起頭來有些孩子氣的說道:「冰棒是我買的,算我的。」
青峰看她的樣子只覺得有趣,想要逗逗她,「這是老子吃出來的,代表的可是老子是lucky之神保佑的男人啊。」
「一個大男人說自己是神佑好噁心。」
「喂!一直說神明神明的不是你嗎!」
說完兩個人都愣住了,似乎是不約而同的想到了所謂的「神賜的緣分。」
沙紀忽然便笑了,歪著頭看他,射燈囂張的直射在他的臉上,額前的碎發掃過線條分明的眉峰,半闔的眼簾遮住了往日裡太過桀驁不馴的光芒,薄唇有些緊張的抿成了一條直線,離得這麼近,可以聞到他身上運動少年的陽光氣息,卻又混合著獨特的凶性和強烈的雄性荷爾蒙,實在是蠱惑人心,從女性的角度來講,確實是個很可口的男人啊。
意識到沙紀的眼神裡似乎有幾分評估的意味,青峰忽然後頸一僵,忽然便抬手擋住了她太過直白的目光,啞著嗓子說:「喂!你這個傢伙在想什麼奇怪的事情吧!」
沙紀輕笑了一下,既沒承認也沒否認,身體微微前傾,胳膊撐在鋼琴上發出一連串不成調的尖銳聲響,「說起來我一直都很奇怪,明明長著一張肉食系的臉,還被別人稱為工口峰,為什麼總會不經意地流露出這種青澀的表情啊。」
「你說什麼?!」青峰覺得自己身為雄性動物的尊嚴和驕傲被看低了,挑著眉眯著眼睛用眼尾斜睨著懶懶散散趴在鋼琴上的女人,挑釁似的問:「你現在是怎樣?!很想親身實踐一下嗎?!」
一字一句都說得咬牙切齒,因為火大似乎都沒有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侵略性十足的話。
回應他的是一片沉默。
粗神經的青峰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以為自己越界了,眸光頓時暗沉下來,用探索的眼神盯著面前那個精巧的側臉,有些擔心她會不會流露出討厭的神色,然而她的表情依然是寡淡的,似乎有點走神,青峰煩躁的伸手抓了抓後腦勺。
「說起來,青峰君會彈鋼琴嗎?」
他正兀自苦惱的時候,沙紀忽然毫無預兆地轉過頭看他,拋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
「……啊?」青峰微微張嘴,把舌尖上的那句「老子怎麼可能會這種東西」吞了回去,老老實實的回答道:「不會。」
沙紀似乎有幾分詫異,忽然站起身來說道:「那我教你吧。」
「哈?……哦,好吧。」
雖然聽起來有幾分不情願,沙紀卻很想笑。
她繞到了青峰的身後,忽然俯下身去有些艱難地從背後環抱住他,感覺到青峰的脊背猛然一僵,隨即又放鬆下來,兩個人離得如此之近,她仿佛能夠感覺到青峰太陽穴上血液流過是發出的輕微顫動,側過頭便感覺到青峰落在脖頸上的碎發癢癢的戳在自己臉上,隨即她的手掌覆在青峰的手背上,一邊輕聲哼著調子一邊按著他的手指在琴鍵之間跳動。
彈是日本的兒歌,踩到貓了,十分簡單。
她的頭擱在青峰的脖頸上,甚至能夠看清他耳廓上細微的絨毛,鼻翼上輕拂過灼熱的氣息,不知道是她自己的呼吸還是青峰的體溫。
她忽然輕聲說道:「青峰君要去美國打職籃了吧。」
青峰略一分神,手下彈錯了一個鍵,他回過頭去,正撞進那雙噙著笑意的淺褐色眸子裡,他正要開口說話,沙紀忽然歪過頭在他的唇上輕輕啄了一下。
「再見了……大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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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峰飛美國的那天沙紀的戲正好殺青,最後一幕戲是夏日祭奠,女主角穿著浴衣,表白的聲音被淹沒在了綻放的煙花之中,周圍的熱鬧和忙碌是一道天然形成的保護她的屏障,在睜大了雙眼一臉驚訝的聽完敦賀蓮在自己耳邊說完「我也很喜歡……煙花」之後,沙紀緊繃的神經隨著導演的一聲「卡」鬆懈了下來,放任被她牢牢管束住的情緒將自己淹沒。
「來來來,一會兒我們大家去吃殺青飯,預祝我們拿下秋季檔第一!」
沙紀拿出手機來,看了一眼時間,已經十一點了,青峰是下午的飛機,現在應該已經在太平洋上空了,她在蕭索的深秋夜晚裡呼出了一口白氣,感覺被自己強制麻木的心臟重新跳動了起來。
儘管導演神色不悅,她依然拒絕了邀請,獨自一人飛回了東京。
站在羽田機場,她有些茫然,想到一年前獨自一人出現在這座龐大空曠的建築物中,周圍所有的路人都有一張模糊的臉,陪伴自己的只有行李,竟然覺得恍惚的如同前世。
因為訂的機票時間太趕,她還沒來得及脫下拍戲時候浴衣,腳上的木屐每踩一步都勒出一陣鈍痛,被浴衣緊緊包裹著的雙腿只能很小步的向前邁,手袋隨著她的步伐搖搖晃晃,一下下打在肚子上。
剛走進接客區,入眼便是巨大一副的香水廣告,漂亮的模特眉眼間流轉著嫵媚的風情,眼波微微上挑,似是在勾人。
毫無緣由的,沙紀就這樣模糊了雙眼。
她在那裡站了太久,穿著浴衣的女人本身便引人注意,因為電視劇播出的原因,她也算得上是一夜爆紅,似乎有人認出她來,只是還在遠處小心的確認不敢靠近。
她有些慌張地低下了頭,快步走出了機場。
上一次在聖莫妮卡的海邊,她起碼有鄭重其事地向他告別,現在卻連醞釀好了的眼淚都還沒來得及流出,她便狼狽的匆匆逃開了。
仿佛剛才緊攥上心底的悲傷,都假的像是在演戲。
坐在回家的計程車上,看著窗外的車水馬龍瓊樓燈火在自己眼前一一掠過,只留下一道繁華的殘影,她精疲力竭的乘上電梯,過了很久才想起來按鍵,在看著樓層從1變成2的時候,她忽然湧上一個瘋狂的念頭。
她拿出了手機,冷靜而克制的開始查找飛往美國的航班。
電梯到了樓層,發出一聲清脆的「叮」響。
她的視線從手機上慢慢抬起,燈光在自己的眼中氤氳出一串光亮的影子,她的家門口坐著一道百無聊賴的身影,此時也正抬起頭來看向她的方向,寫滿了不悅的臉在看到她的瞬間忽然綻開了一臉的笑容,燦爛的像是一隻陽光下吐著舌頭的大狗。
「沙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