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清潔工,屋頂花園的工時。」
一大早安娜就冷著臉找到獄卒刷身份牌,她渾身上下都在往外冒黑氣,獄卒頭也不敢抬道:「好,好的。」
這幾天08241321號周圍的氣壓越來越低,逐漸有向大魔王的方向靠攏,別說同層的犯人,工作人員也扛不住——某個瞬間他都分不清楚她和特拉維佐夫典獄長究竟誰更可怕些。
卡卡瓦夏的工時也有延期,年輕人靜悄悄跟在她身後:「昨天我帶著普拉塔和普拉婭去做手工了,串珠子,很安全。」
她微不可查的點了下頭,從一眾囚犯讓出的通道裡走過去。
到了屋頂花園守升降梯的獄卒一看到她嘴巴就有些癢,磨磨唧唧含含糊糊吐了半句話,被那雙灰藍色的眼睛刮了一遍後立刻比緊閉的牡蠣還安靜。
管家照例還是出現在更衣室裡催促「清潔工」們加快速度,安娜走過他身邊時被喊下:「08241321號,你今天不用去宴會廳。」
08241321號停下腳步冷冷的看過來,他頭頂不受控制的冒出一層冷汗。
「後,後面的垃圾需要處理……」充當管家的獄卒鼓起勇氣,他必須完成馬塔尼亞小姐的要求,為了這個月的獎金。08241321號頭也不回的轉身就走,金發埃維金人跟在她身後,他咽了口口水繼續:「今天你得去中庭當侍應,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這家伙天天藏在收納室偷懶!」
安娜停下來,卡卡瓦夏推推她:「姐姐你去吧,我能照顧好自己。」
她沒說什麼,這回再也沒有停留*。
上次來清理屍體還是一整支小隊行動,這回干脆就只有她一人,想來管家是刻意要把卡卡瓦夏和自己隔開。這些天幾乎所有獄卒都是這麼干的,似乎生怕她蹭到他的好運氣。安娜低頭先把人拖到一旁,再把動物拖到另一旁,最後展開裹屍袋分別把它們裝好。沒有其他囚犯在,她的速度快到讓人眼花繚亂——早點做完早點收工,有點擔心小朋友的安全。
收拾屍體不是件輕松愉悅的活計,獄友們的狀態和新鮮程度各有不同,相當部分只能靠身份牌辨認。
她突然停下動作,突兀的彎著腰一動不動。
那是個遍體鱗傷的年輕女孩,右手緊緊成拳,死亡也沒能逼迫她松開。
她有一頭雪樣的白發,尚未成年的身體仍舊青澀,裸露著被扔在垃圾堆裡。
安娜就像抱起那只銀灰色的大貓那樣輕輕把她移動到草地上,漂亮的紅色眼睛不再靈動閃爍,對未來的美好期待也幻滅成海面上的泡影。她握緊她的右手,一根一根掰開她的手指,掌心赫然出現一只毛茸茸的兔子球,還有串眼熟的「線」。
珍珠串成的帶子,拿去上吊都嫌費勁。
「你在這裡等我一會兒,」安娜把她的手放回去,這裡沒有合適的衣服只能先用裹屍袋把她蓋好,「不要怕,我很快就回來,這次無論如何不會讓你一個人了。」
她拿走兔子球和珍珠帶子,鎮定自若的走到露天舞池外。
羅斯瑪麗在男人的口哨中微笑起舞,無數只手從台下伸上去,黃金、寶石、還有些惡劣的小道具……他們試圖把這些東西塞進她本就可憐的布料裡。
隨著氣氛逐漸熱烈,舞娘身上最後一塊蔽體的布也隨著重力落在草地上,她赤著腳笑得媚眼如絲無懈可擊。
舞曲終了,謝幕後自有僕人上前將散落在地上的財物衣物都撿走。安娜無視掉周圍那些擬人的玩意兒,徑直踩上台子隨便挑了塊遮陽的絲綢扯下來扔在羅斯瑪麗身上,在一片驚叫聲中拉著她就走。
「我有事要問你。」她的臉色很不好,羅斯瑪麗大氣不敢出的被拉到「垃圾堆」。
「你認識她嗎?」堅韌冰冷的鋼琴線不知何時纏繞在脖子上,08241321號的冷靜下醞釀著孤注一擲的瘋狂。
羅斯瑪麗不敢動,任誰被人拿住要害都不敢亂動:「不,不認識,但見過。」
「她手裡拿著這個。」08241321號將那串珍珠帶子亮出來,羅斯瑪麗差點哭出聲:「是德萊恩那群人!他們總是用這種手段折磨逼迫下面上來的女人……」
她就是這樣一步一步成為脫衣舞娘的,從身體到自尊被寸寸碾成泥土,最終沉淪在可怕的地獄中。
「那就是群禽獸!」
「嗯,」安娜能分辨出她沒有說謊,她將珍珠塞進西裝外套口袋,松開羅斯瑪麗的脖子對她道:「勞煩你去找套衣服給她穿上,阿比蓋爾還沒有成年。」
紅發舞娘吸著氣猛點頭:「好,好,我這就去……」
她想到了自己的女兒普拉婭,不把雙胞胎帶進屋頂花園就是為了防止出現這種事,那些人瘋起來根本不看年齡。
08241321號像一陣風似的瞬間消失,羅斯瑪麗用遮陽布裹緊身體,隨便挑了棟恩客的住所走進去。
笑死,分明是仇家,卻要用「恩客」去稱呼,她是不是還得感謝那些男人嫖她?
德萊恩……安娜有印像,一個連和她對視都不敢的慫貨。那東西經常和他的渣滓朋友們聚在一起,活像聚在一個糞坑裡的蛆。
宴會廳的方向接連傳來哄笑聲,遠遠就看到裡三圈外三圈圍著不少人,他們像是踢打一只貓那樣全無所謂的折磨一個人,人與人的縫隙中透出一抹淺金色。
安娜越走越快,鋼琴線從手腕滑落指尖。
似乎由精鋼打造的金屬權杖將一個活人釘在草地上,出於某種惡劣的心思那個命途行者並沒有攻擊受害者的要害。比起從物理上抹去某人的存在,她更想好好把他羞辱一遍。
「仔細看看這家伙臉還不錯,對吧!」德萊恩用腳踩著埃維金青年的頭,像個常勝將軍那樣志得意滿的向同伴炫耀,「總是玩兒女人也挺無聊的,偶爾試試男人的滋味兒怎麼樣?」
和他一起的人發出陣陣哄笑:「一個埃維金奴隸,說不定早就身經百戰哦~誰玩兒誰吶!」
抱著三花貓的少女站在台階上滿意的看著這一幕,為仇敵的悲慘結局感到興奮不已。
「你要是把08241321號叫來陪我們玩我就放過你這糟,同意就學幾聲狗叫來聽聽?」德萊恩彎下腰,逐漸加大踩踏的力道。有液金項圈壓制下層囚犯縱使是命途行者也無法施展力量,就像拔了牙的老虎,還不是任人玩弄。
每當想起08241321號那張冷淡的臉他就很想嘗嘗征服她的滋味,這個總是被她額外關照的埃維金小子他早就看不順眼了。
其實就是弄死他也無所謂吧,他可是頭黑羊!
卡卡瓦夏奮力掙扎,咬緊牙關一聲不吭——雖然頭臉被迫緊貼草坪但他從未放棄自救。
德萊恩覺得這些下等人真的很無聊,明明出身下賤,偏偏個個心比天高。安心做牛馬就好了,非要奢想不屬於他們的東西,真是貪心。
「誰來搭把手?把弩給我,我要試試准頭。」他笑著把手伸向後方,朋友們嗷嚎起哄:「你要弩干嘛?現在就弄死等會兒還怎麼玩?」
「死了有死了的玩……」手心碰觸到弩機扳機的瞬間能感受到金屬特有的涼意,很快那種「感覺」就不見了,消失了,所有的感覺在某個時間節點上突然結束。
直到頭顱墜地血液噴濺,眾人才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他們不介意這樣的事發生在身份比自己低的人身上,就比如那個被釘在草地上的埃維金人。可要是發生在自己同階層中間大家就不能接受了,賤民怎麼能拿起武器反抗呢?
宇宙中哪有這樣的道理!
救命!獄卒呢?快來阻止她!
遠遠近近站著不少獄卒,有人聊天有人說笑,昨天他們如何在信用點作用下諂媚,今天就怎樣在肥羊遺產帶來的提成中冷漠。伊維爾不禁止犯人之間的發生衝突,住在屋頂花園中的犯人也一樣是犯人。
現在安娜不想和人講道理,不管什麼道理都已經沒有必要講了。不需要詢問,也不用憤怒的四處尋找凶手,鋼琴線在細長有力的指間翻飛,人頭就像成熟的瓜果從枝頭墜落那樣砸出爽快的「咚咚」聲。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尤莉只來得及抬起胳膊做出拒絕的動作,08241321號就已經來到面前。
她冰冷的灰藍色眼睛此刻幾乎變成銀白色,只有當雪山發怒時人們才知道它蘊藏了多少力量。皚皚白雪可以是取景框中讓人流連忘返的絕色,也可以是埋葬所有生靈的死神。
「你,你不能!」她凝結出第二杆權杖,堪堪擋住迎面飛來的鋼琴線。柔韌的金屬打在杖身又繞了個圈,毫無慈悲纏上她的脖子,「我是馬塔尼亞唯一的繼承人!你敢傷我,馬塔尼亞必要你付出代價!」
這並不是色厲內荏的威脅,她身後的家族確實可以出價懸賞08241321號的人頭。一百萬信用點,一千萬信用點,一億信用點,十億信用點,總有數不盡的人願意為了那些虛無的數字前僕後繼源源不絕衝上去替馬塔尼亞擦掉讓它感到痛苦的存在。
「我可以的,小姐。」安娜對她最大的容忍也就只有這麼一句話。
事實證明含著鑽石湯勺出生的千金貴女也只有一個腦袋,就算是個命途行者她又真正面臨過幾次險境,根本不是安娜的對手。
她驚慌失措的掙扎,虛無的命途之力確實給08241321號帶來一些麻煩,但也僅限於一些。以尤莉的水准欺負欺負普通人沒有任何問題,但是在踩出一條血路的亡命徒面前沒比撓癢癢強多少。
凶狠是凶狠的,但也僅限於凶狠。
三花貓快樂的跑掉了,尾巴豎得筆直。
第47章
「卡卡瓦夏,阿比蓋爾死了,就死在屋頂花園。」
安娜拔掉釘在年輕人肩膀上的權杖,他立刻撐著胳膊坐起來,就好像沒聽懂她在說什麼。
怎麼可能呢?
可愛的兔子小姐,柔軟無害的年輕女孩,她不是刑滿釋放搭乘星艦離開伊維爾回家去了麼?
四周倒斃的屍體染紅了蔥蘢綠草,他坐在其中茫然地動動嘴角,語氣虛弱得要命:「姐姐,阿比蓋爾?」
——再一次的,失去了對我抱有善意的人。
——我是不是真的在出生前就犯下大錯,所以才要為了受苦而活在世上?
「嗯,」安娜扔開那柄逐漸潰散的權杖,「我找到她了,現在交給羅斯瑪麗照顧,你要和我一起去送送她嗎。」
「……」埃維金人早已習慣死亡,無論是族人,還是自己。
卡卡瓦夏坐在原地愣了十多分鐘,搖搖擺擺勉強自己站起來:「走,我……我該去的。」
他換了口氣,仿佛說話是件艱難的事。
安娜沉默不語,拍拍他的肩膀轉身帶路,兩人一前一後來到「垃圾堆」。
羅斯瑪麗果然找來一整套干淨整潔的衣裙已經給阿比蓋爾穿戴好了,她正徒勞無功的用一方濕毛巾為她擦拭身體,似乎希望通過這樣擦掉她身上的傷痕與痛苦。
令人意外的是埃特蒙德也在,他肅穆的站在兩步開外,摘下帽子壓在胸前,低下了頭。
「阿比……」卡卡瓦夏走到少女身邊坐下,拉起她的手,不舍的一下接一下揉捏,仿佛這樣就能讓它重新溫暖起來。
很冷。
他是家裡最小的孩子,也是唯一幸存的孩子。也許氏族中有人和他一樣逃過那場屠殺,但「卡卡瓦夏」的父親、母親、姐姐……都已經留在那片荒蕪的沙海中。
「她不應該出現在屋頂花園。」金發青年坐了一會兒緩緩道,「星艦並沒有像它告知的那樣離開伊維爾。」
羅斯瑪麗發出很大一聲抽泣。
如果刑滿就意味著重獲自由與新生,伊維爾哪裡還能保持住這種畸形又怪異的秩序?不說別的地方,只算住在屋頂花園的這些犯人,其中有多少死一萬次也不足以平息民憤?一旦讓普通公民們聽說那些罪大惡極之人就因為有錢便不必為自己的罪行付出任何代價,甚至還能找個清淨地方繼續舒舒服服享受高高在上的人生,庇爾波因特還不得爆炸!
要知道星際和平公司可是最愛指著別人的鼻子罵人家不民主不自由不人道不文明了,星際中但凡論得上的勢力體系有一個算一個,就連【巡獵】的信徒也沒少被嘴。偏偏它還是個掌握著輿論導向權的大嘴巴,別人家的黑料無論真偽都會被第一時間傳播到光的盡頭。
想想看吧,突然有一天,就在庇爾波因特能夠輻射到的深空中被人發現了無數公司拿來攻擊其他文明的案件,對於任何一個深受其害的組織來說都是喜聞樂見、大快人心、普天同慶、奔走相告……恨不得拿來說上千八百年的喜事。
——至少絕對會被仙舟聯盟那些動輒活個七八百年的長生種們掛在嘴上往死裡念。
「所以,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場騙局。」伊維爾決不允許任何犯人活著離開,甚至連獄卒也不能與外界聯系。
騙局的核心正是不對等的信息。
安娜蹲下身摸摸小姑娘的臉頰:「我要送她回家,我答應過阿比蓋爾幫她這個忙。」
埃特蒙德握著帽子的手動了動。
羅斯瑪麗揉揉酸脹的眼眶:「我可以幫你打聽消息……」沒有哪個男人能在她面前嘴硬。
「從海裡走是走不了的。」安娜耐心的替阿比蓋爾把她白色的發絲攏整齊,一下又一下,「海裡那些利維坦全部都是偽裝成海獸的生物機械體,水生種的人魚也扛不住。」
「伊維爾的火山錐內部藏著無數機械獄卒,你們居住的囚室牆體內,鋼構框架,全部都是。」埃特蒙德重新戴好帽子,「還有液金項圈,不是醫療站取下後就能高枕無憂,那玩意兒裝載芯片使用,實體埋藏在犯人皮下。」
所以屋頂花園的犯人才不佩戴項圈,液金只是個外在表現形式。
「我們進入伊維爾時並沒有做過皮下埋藏手術。」卡卡瓦夏無比確定這一點,埃特蒙德冷笑,「你只是不知道而已。」
「離開星艦的時候,」安娜突然發出聲音,「囚犯剛下星艦時有一段時間差,空白的。」
她被兩個獄卒摁在海裡狠狠搓了一遍再拖進登記處居然還沒有排在隊伍末尾,這段記憶很顯然是錯亂的,失憶的人對這段非常敏感。
埃特蒙德點頭:「公司用了憶質混淆囚犯們的記憶,連麻醉劑都舍不得用。」
「所以,你怎麼知道這些。」卡卡瓦夏似乎很平靜的看著埃特蒙德,後者苦笑:「我就是個做芯片的通訊技術商,要不然怎麼會被扔進伊維爾。」
文盲聽不懂這個。
他索性也跟著蹲下身,隨手撿起腳邊的樹枝比比劃劃:「如果要走帶我一個,我今天收到了公司法務部發來的律師函。」
「不交出手裡的芯片技術就要上法庭,可以預見的會被送到火山錐裡去。」
就他這逃命都費勁的破體質,去了下層就可以躺平等死了。
卡卡瓦夏轉了轉眼睛:「你這麼有錢,怕什麼?」
安娜和羅斯瑪麗一起轉過去看埃特蒙德,艾諾利阿先生的冷笑還沒來得及收起就變成苦瓜:「我是有錢,問題我還有一堆唯恐拖後腿拖得不夠效率的親戚。而且艾諾利阿星系是個雙星系統,每年都要花費大筆投入讓恆星變得穩定,不花這筆錢分分鐘良田變沙漠。」
這就沒辦法了,能生活在綠洲裡誰也不願意去吃沙子。
「再說了,」話匣子一打開,埃特蒙德憋了許久的抱怨源源不絕,「我如今身在伊維爾,什麼消息都傳不出去,哪裡能請律師和公司的法務部打對台。受理案件的法庭好死不死歸屬庇爾波因特,相當於從法官到法警全都是公司的人,我拿什麼和人鬥,頭嗎?」
「那你頭還挺硬。」安娜幽幽感嘆。
埃特蒙德:。
「總之,從下層突破是出不去的。」他悻悻然做了個總結。
好像沒有什麼路可以走。
「也許……你們可以先去島上……」羅斯瑪麗小小聲道,「運輸補給的無人星艦往返並不規律,但也只有它一定能出去。」
運輸艦要停在島嶼旁上下貨,補給品會先運進倉庫核算成本,然後再按需調用。這是個獄卒告訴她的。
「那就先上島,走一步算一步。」安娜扶著膝蓋起身,把阿比蓋爾裝進袋子背上,「我去送她。」
卡卡瓦夏依依不舍的拽著裹屍袋一角,她回頭看了一眼:「跟上。」
「等等!」埃特蒙德追在後面,「我先幫你們處理一下……」
處理一下項圈的監1聽功能。
經常運屍體的清潔工總有些特別權限,安娜先把卡卡瓦夏和阿比蓋爾一塊送去醫療站的焚化室。08241321號臉上還沾著尚未干涸的血,獄卒們突然變得格外客氣禮貌——為難她也不會有新的信用點產生,反倒是工傷得自己出錢治,是個人都能算清楚這筆賬。
看守升降機的獄卒甚至幫忙摁了樓層,眼看著安娜來來回回把中庭和垃圾堆裡躺著的所有屍體一一拖走。這人管殺,還管埋,挺好的嘞!
上次屋頂花園向下運送屍體的突發事件給管理焚化爐的獄卒帶來了極大傷害,以至於他一看到08241321號的影子就迫不及待堵住鼻孔戴上護目鏡把權限移交出去讓她自行操作。
幸虧她這回帶了個金發小子幫忙,兩人合作總比一個人慢慢燒要快得多。
照例還是編號然後把事情交給機械去做,過了半小時安娜關閉智能系統的電源,拉著搖杆將一具屍體送進焚化爐。
已經完成火療的獄友們正冒著熱氣兒躺在盒裡,身份牌就是他們的墓志銘。卡卡瓦夏挑出幾只盒子,手一滑非常不小心的把裡面那些骨灰骨渣撒了一地:「哎呀!真是抱歉,我還以為人上人的骨灰會飛呢,原來不能!」
「你去外面數,從左往右第十三個架子上,XX排XX列,抽出來。」安娜就跟沒看見似的隨手點開掃地機器人和空氣淨化器,很快焚化室就變得既干淨又整潔,充滿星際時代特有的科技感。
卡卡瓦夏乖乖出去數數,沒過多久抱著只空白盒子進來:「為什麼它沒有身份牌?」
「貓怎麼有身份牌,庇爾波因特難不成還要判貓咪坐牢?」她詫異的看了他一眼,端起剛剛運出來的托盤走到旁邊拉開八面壓力艙。
今天全場所有消費由尤莉馬塔尼亞小姐傾情買單。
針對屋頂花園的貴人們,伊維爾提供了多樣化的服務選項,就比如這個遺體的問題,嫌端盒不夠上檔次還可以一次性合成為貴重寶石,品類任選。
安娜給阿比蓋爾選了款粉紅藍寶石,就像她眼睛的顏色——浪漫的夢想與堅強的品質。
至於接受了頭部切除術的那幾位,由於卡卡瓦夏不明原因的一時手抖,撒得太多就只好把枉死的貓貓狗狗們放進去充數了。能壓成什麼算什麼,在場唯二的活人懶得花費心思。
接下來它們只需按部就班裝盒貼身份牌,然後等著被花錢贖走。
揣上阿比蓋爾離開焚化室,兩人回去簽退下班。
第48章
安娜打定主意要采取行動,動作起來自然是極迅速的。
小金毛還沒從阿比蓋爾死亡的悲傷中恢復欠款就不明不白的被人給還清了,獄卒前來找他做結算時卡卡瓦夏睜著兩只漂亮的眼睛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呆相。
「我似乎沒有申請……」他舔舔嘴唇,努力思考該在這裡做什麼動作說什麼話。獄卒慷慨的給了他答案:「你不是有姐姐?你姐姐08241321號替你一口氣還清了入獄以來的所有貸款。」
現在就只剩下理論上的二十年有期徒刑以及尚未完成的「清潔工」工作束縛著他,不然這家伙立刻就可以主張「出獄」。
卡卡瓦夏:「……她怎麼還的?」
一周有沒有?我就一周七天沒看著她,好大一個活兒!
「我哪知道!」獄卒心想就08241321號那張棺材臉,往面前一站誰看了不怕?反正她有錢且願意當這個冤大頭,肯定是受歡迎的呀。
金發青年一咕嚕就從床上爬起來,站在囚室門後朝隔壁一點聲響也沒有的安娜發出對話邀請,喊了兩三聲旁邊才傳來懶洋洋的回應:「吵死了,閉嘴!」
不對勁!
獄卒走到隔壁敲敲門:「08241321號,典獄長要見你。」
牆壁猛然一震,門口出現一張陰沉沉的人臉:「現在?」
獄卒上下點頭。
囚室門開了,把囚服穿出時尚單品味兒的08241321號走出來,在隔壁埃維金青年擔憂的目光中離開。
安靜時的她看上去就像座休眠火山,頂著終年不落的積雪人畜無害。你甚至可以在山腰間開墾田畝種植糧食,蘊含著豐富礦物的火山灰只需要稍稍溫養就能源源不絕回饋人類,養活他們一代又一代滿地亂滾的子孫。
然而一旦火山被激怒,滅頂的天災便會頃刻隨之而來。
典獄長辦公室。
第四次來到這條走廊,安娜對它產生了一種難以用語言去描述的審美疲勞。
門開了,露西小姐走出來:「08241321號?」
獄卒畢恭畢敬道:「是!」
於是安娜第四次見到典獄長特拉維佐夫。
「你殺了我將近三分之一的客人。」銳利的目光從帽檐下直射而來,「還有我的獄卒。」
除了屋頂花園死亡的那些犯人,本周內陸陸續續又死了幾個獄卒,雖然尚未查出對工作人員下手的究竟是誰,典獄長不介意逢人就詐一下。
08241321號挑眉:「擺在餐桌上的可不是客人,以及,我殺獄卒?真的假的?」
當然不能承認,她也不是對什麼人什麼事都那麼老實厚道。
噠、噠、噠
特拉維佐夫一下一下敲著木質桌面,指節扣出規律脆響。他確實沒有證據,而且08241321號一周內的行動軌跡也非常清晰。
她憑借一己之力幾乎掏空了海中半數生物,除了大型哺乳類海洋生物與偽裝的利維坦就沒有不敢摸的東西,不可能還有余裕去對付獄卒。
最重要的是那些暴斃的獄卒沒有和她發生過衝突,不存在行凶動機。
單從捕殺海洋生物的效率看,這份實力著實令人側目,要不是有醫療站給出的那份腦癌報告說不定典獄長會做些其他安排。但是她畢竟命不久矣,如果能成為一把鋒利的短刀發揮下余熱倒也是件好事。
就比如這一回,屋頂花園裡的渣滓盡數清空騰出不少地方,骨灰也賣得不錯,利潤令人欣慰。
「好吧,讓我們說回來。」典獄長沒能從安娜臉上看出端倪,只得更換話題。
他抽回手交疊著撐在面前:「我注意到你最近接連還清了兩筆貸款,鑒於你的超長刑期……可以問問為什麼嗎。」
雖然但是,他並沒有給對方拒絕回答的余地。
08241321號木著臉動了動眼睛,似乎想翻白眼但又努力忍耐。
「沒什麼,火山錐裡住膩了,換換口味。」安娜自知不擅長說謊,索性拉出八分真話,「屋頂花園的舞娘羅斯瑪麗告訴我伊維爾還有幾個島,只要我承諾在島上偶爾照顧下她的兩個孩子,她就願意把薪水讓給我。」
「有人養著還不好。」
特拉維佐夫似笑非笑道:「在我這裡說謊對你沒好處,難不成你還指望那個埃維金人養?」
戰略投資部和市場開拓部進來矛盾頻頻,翡翠女士也難免和施耐德先生鬥得激烈,騰不出手調1教那小子罷了,不然哪兒還這麼多事。
「說不定呢?」安娜醞釀了許久的那個白眼終於翻出來,「他看著就是一副能有錢的樣子,提前投資麼,虧也虧不了多少。」
這些重刑犯嘴裡沒有一句實話。
但是沒關系,典獄長本來也就沒有對他們的忠誠抱過任何期待。反正都是些消耗品,伊維爾裡的一切都是消耗品,就像走廊上的裝飾物,無論昂貴與否說換也就換了。
「去島上住,嗯,好想法。」他抬起帽檐對面前的女囚犯道:「原則上你是不能被保釋的,但我喜歡有能力的士兵,偶爾可以開點小特例。」
08241321號下意識動動身體站直了些,這個反應讓特拉維佐夫心頭舒暢,就好像他又回到了揮斥方遒的歲月。
「伊維爾的底層,去吧,如果你能在台子上殺死一百只黑羊我就給你特赦手令,允許你帶著你的心頭好搬到島上去服刑。」
一個腦癌患者,首先她得先熬過如此高強度的激烈對壘才能談論特赦的事,只做到一半典獄長辦公室可不會承認。其次伊維爾是不做壞人的,監獄乃是懲罰教育的地方,怎麼能成為反面角色?少了伊維爾的限制埃維金人才能更好認識到自己的無能。
這樣一來無論市場開拓部還是戰略投資部哪邊的要求都已做到,典獄長兩邊都不得罪。
安娜背著手站了一會兒,特拉維佐夫這個神經病再也沒有說過一個字。搞不清楚能不能離開的倒霉囚犯只能耐心罰站,看天看地看空氣,就是不去看很有存在感的典獄長。
——看他干嘛?還嫌不夠晦氣麼?
「特拉維佐夫先生,」露西小姐放了犯人進辦公室說話後就很有眼色的關上門離開,這會兒又去而復返,素手輕輕叩響門板提示:「物流部發來的公函需要您過目。」
典獄長捏捏鼻梁伸手示意她抓緊時間,交接文件過程中秘書小姐給了百無聊賴的安娜一個眼神。
還不快點趁機溜走?!
「嗯嗯……成,那,再見!」08241321號生硬的胡扯了一句,抬腿就走。
典獄長辦公室的木門被她帶得微微顫動,像是被疾風吹過。
特拉維佐夫:「……」
自由散漫!無組織無紀律!
走出走廊進入升降梯,安娜臉上漫不經心的表情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她輕輕捻過手指,騙了阿比蓋爾的獄卒還剩下三個。瑪格麗特想知道什麼實在是太容易了,她甚至不需要張嘴就有人願意主動提供信息。
屋頂花園的管家、女僕長,還有特拉維佐夫。典獄長不也是個獄卒麼?獄卒的頭頭。
剛好屋頂花園的工時還沒做完,火山錐裡的債務也尚未結清——人是不能欠債的,不然晚上會睡不著,必須立刻催討。
回到囚室卡卡瓦夏馬上湊到門邊,親眼確認安娜沒有缺胳膊少腿生命體征看上去還算正常才放心:「姐姐你還好吧!」
他趴在囚室門後頭的樣子活像眼巴巴求貓糧的金漸層,安娜心情好了些:「我能有什麼不好?下海撈魚累狠了,這幾天歇歇,去屋頂花園把工時消掉……」
應該不會再有投訴和罰時出現了吧!白天養精蓄銳晚上好加班。
她一提「屋頂花園」這個詞卡卡瓦夏的嘴角就往下掉,左肩已經愈合的傷口忽然又麻又癢極不舒服——治療儀當場就把那個洞治好了,但那一刻的羞辱他永遠也不會忘記。
馬塔尼亞家族是吧?
再次進入屋頂花園遇上管家,這個獄卒眼神游移根本不敢看安娜和埃維金青年。他握著懷表就像握著保命利器,余光時不時掃過門口,隨時准備奪路而逃。近來獄卒頻繁死亡的事件已經在伊維爾各處傳開,加上之前他收了馬塔尼亞的信用點故意給德萊恩他們制造機會……那些人已經躺在盒裡了,要不是08241321號有液金項圈控制他都不敢想自己會是何種下場。
這女人實在是太可怕了。
那天中庭的草坪被血水徹底浸透,踩上去就會有紅色液體冒出來,像個小水窪。制造出這一幕的始作俑者居然還能面色如常冷靜處理凶案現場,認認真真將每個死在她手上的人妥善裝進裹屍袋送進焚化爐。老實講這種反應壓根就不像個正常人類,連個過渡都沒有,情緒變化得比智械還要突兀。
緊接著獄卒接連發生意外死亡——也許那並非意外,只是特拉維佐夫先生還沒能查明真相。以往也不是沒有獄卒被犯人殺死或是倒霉遇到技術故障丟掉性命,但沒有哪次會讓他如此膽戰心驚。
仿佛死神的腳步步步緊逼,側首時突然發現絞索已經套在脖子上。
第49章
屋頂花園永遠徜徉在金色的暖陽下,與星球表面白霧彌漫的冰冷海洋完全不同,這裡暖和得根本不需要添加衣物,輕薄美麗的絲綢裙子足夠滿足需要。
女僕制服裙同樣是絲綢質地,並沒有因為女僕們要穿著它工作而區別對待。黑色多皺褶的蓬松短裙外扎著縫有木耳邊的白色圍裙,嚴謹的襯衫式上衣和白色頭巾與過於寬敞的裙擺形成鮮明對比。
女僕長每天都要在立身鏡前細細整理每一處細節:領口的風紀扣,袖口的布紋,圍裙的花邊,裙擺的皺褶,平底鞋的系帶,最後再調整好頭巾和左手手腕上的女士金帶表……隨著動作她的心也逐漸平靜下來,之後深吸一口氣推開門開始新一天的工作。
——我並不是佣人,我是伊維爾的獄卒,安排一些犯人滿足另一些犯人的需求是工作內容,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那些犯下各種罪行的女人理應接受監獄的懲罰與矯正,發生意外也只是囚犯之間的衝突,和獄卒沒有任何關系。
今天的立身鏡和往常一樣擦得纖塵不染,衣物也還是那麼整潔體面,絲綢包裹在身體上又涼又滑,就像穿了層牛奶。*
「把你們的臉和手洗干淨,頭發梳整齊,表情要自然,不會笑嗎!」
來到犯人面前她拍拍手,目光嚴厲的掃過這排女僕。要麼氣質拿不出手要麼長相拿不出手,火山錐一批一批送進來的犯人質量也是越來越低。偶爾有幾個略平頭正臉些的年輕姑娘也早早被人盯上,實在是給獄卒的工作增加了太多麻煩。
被女僕長呵斥的「清潔工」們低眉順眼不出聲,各個把頭低得只露發旋。惹到這個女人會很麻煩,她向來喜歡把不聽話的「女僕」安排給難伺候的貴人,水冷水熱酒酸酒甜這種折騰法都算是小事,嚴重時丟掉性命也不是不可能。
「都愣著干嘛?還不快去照要求重新收拾!」看到這些縮手縮腳鵪鶉樣的家伙女僕長就來氣,揮手趕開她們,她決定先去廚房看看。
雖然時間還早但也不能懈怠,誰知道那些肥羊什麼時候心血來潮?往往幾個人聊著聊著就要這要那,更別提說辦宴會就辦宴會的壞毛病,物資要是沒儲備夠豈不是顯得她很無能?
很好,廚娘們沒有偷懶,幫工也沒有偷吃,每個人都忙得不可開交。
她昂首挺胸走過一群埋頭做事的僕佣,遇到任何看不慣的東西都要指點一番才好。不是喜歡多說這麼多話招人厭煩,實在是沒法放心犯人們的品味與手藝。
「把那個陶罐挪到灶台旁邊去!太礙眼了!」
女僕長一聲令下,廚娘們自覺讓開位置,幫佣上前提起它等待更細的要求——隨手放是不行的,自作主張只會讓耳根更加不得安寧。
這時廚房門被人推開,走進來一個非常特殊的犯人。
08241321號目不斜視走入廚房拿了兩份早餐,經過女僕長身邊時帶起的風吹亂了她圍裙上的花邊。
「……」
「看什麼!抓緊時間干活!比黃蜂吃得都多!比蝸牛還要懶!」明明是個女人卻穿著黑色西裝,08241321號走掉後女僕長才敢衝著她的背影指桑罵槐。當著面她是萬萬不敢的,中庭草坪上的血腥味還沒散干淨。
安娜不回頭也能想像出女僕長氣急敗壞的樣子,打從她第一天來屋頂花園打工對方就沒擺過好臉色。一半或許天生如此,另一半大概是因為自己不服管教吧。不過伊維爾的監獄守則裡並沒有規定女囚在花園裡工作時必須要穿裙子,既然沒規定那就是可以做,陌生人的心情不在她考慮範圍內。
女僕長被08241321號的無視氣得直喘粗氣,胸口像牛蛙那樣不斷起伏。
考慮到對方一言不合零幀起手的效率,她到底還是鼓了會兒眼睛自行消氣,轉身把廚娘們使喚得團團轉。
確認好目標的狀態,安娜端著早餐去投喂卡卡瓦夏。這小子近來營養和睡眠都得到了充足保障,居然開始長個子了,要不是更換「工作服」他自己都沒注意到原來那個尺碼的褲子無緣無故「縮水」。
褲腳下面露著節腳脖子,再加上他那頭淺金色的頭發和彩色眼睛,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這是什麼復古款街頭風格。發現這種可怕搭配的年輕人二話不說立刻換了條新褲子,當然也順便估算了一下自己的新高度。
「吃。」安娜把盤子和牛奶罐頓在他面前時小朋友還在對著鏡子比劃,「比一個月前高了三公分。」
「嗯嗯!」卡卡瓦夏美滋滋的拿起水煮雞蛋順手磕在桌面上,蛋殼清脆的破裂聲就像活潑快樂的音符,「哼哼哼!我很快就會比姐姐你高了!」
被當做參照物的安娜報以誠摯祝福:「行,你加油。」
剛進伊維爾時這小子比她矮大半頭,現在再看,嗯,矮半頭。
如今也沒有哪個獄卒會不長眼的使喚他們了,管家更是早上露了一面就消失得無影無蹤。金發青年似乎很喜歡這種玩弄獵物的快樂,活像只邪惡的金漸層玩弄爪下鼠輩。安娜不得不提醒他當心別玩脫,剩下也懶得管——反正他就是想玩也玩不了幾天。
午後宴會廳再次開啟,香衣麗影摩肩接踵,爭奇鬥艷的女士們不約而同繞著門口那個冷冰冰的門童走,拉開距離後才敢小心翼翼交頭接耳。
08241321號,就連馬塔尼亞的瘋姑娘也沒能從她哪兒討到好,這個人的心大概是塊冷冰冰的石頭!要不是個石頭心的人,面對那麼一個嬌嬌弱弱的女孩怎麼能下重手呢?尤莉也是因為喜歡她才會鑽了牛角尖呀,只不過打了一個埃維金的奴隸而已……奴隸的命也是命?奴隸也配算個人?
他們儼然忘記了曾經對馬塔尼亞小姐的恐懼,再提起死者聊的都是她有多麼可憐多麼悲情。
但是不聊這些還有什麼可聊的呢?伊維爾又不能與外界通信,如今寰宇中最流行最熱鬧的事一件也傳不進來,花錢也不行!
觥籌交錯間誰也沒注意身邊多了什麼人或是少了什麼人,女僕們邁開腳步來回忙碌,一直從午後忙到夜幕降臨。不願意加班的人到點就走了,留下的人好不容易才將廳中收拾妥當,廚房裡叮叮當當盡是洗刷餐具的聲音——不是沒有分擔勞動的機械,但女僕長不允許使用。
「……女僕長人呢?」刷盤子刷到腰酸背痛手指皺褶的僕佣們怨聲載道,要不是還得核算工時她們恨不得現在就躺下休息。
廚房沒有人,各個收納室裡沒有人,已經恢復原狀的宴會廳裡還是沒有人。
犯人們的異動很快引起獄卒的注意,雖然只是一群女人……殺空中庭草坪的08241321號也是個女人!
夜間模式馬上被換掉,獄卒端起武器四處搜尋,監獄管理系統也追蹤到了所有高度嫌疑者的行蹤:08241321號此刻正在火山錐底層賭場的八角籠裡毆打對手,那個埃維金人扔骰子賭她連勝。
這兩人白天的工作記錄也非常清晰,更衣、吃早餐、工作、吃午餐、工作、簽退下工,沒有任何異常。系統甚至追蹤了這兩人的關系網,並沒有發現他們授意任何人行凶。
所以這兩人與女僕長的失蹤不存在直接或間接關聯。
特拉維佐夫看到這份報告後啞然許久,直覺告訴他08241321號肯定有問題,但他找不到。沒有證據且制造不出證據,典獄長也不能破壞自己定下的規則隨意處決囚犯。再說了,08241321號很老實的照著他的要求去了火山錐底層清理「渣滓」,一想起她冷冰冰懶洋洋的臉他心底就有股無名之火越燒越旺。
那家伙就像聽不懂言外之意似的,把別人氣個半死她也還是那副樣子:戳一下走一步,再戳躺下不動,還敢戳就跳起來把所有人通通咬死。
「露西!」他喊來秘書,「找個理由讓醫療站給08241321號重新檢查,不是說腦癌患者?我看她挺生龍活虎的,也許是誤診。」
能不生龍活虎嗎?賭場都快被她和那個埃維金奴隸給玩關門了……
不遠處露西小姐正在頭疼的安撫各處傳信的獄卒,聽到典獄長的命令只能看著他點頭。這段時間接連有獄卒死亡,今天更是蔓延到了屋頂花園,要說人家考進星際和平公司是來打工賺錢的,不是真賣給公司當砌牆石,會被嚇到打報告辭職再正常不過。
純潔的勞動雇佣關系在生死考驗下變得無比脆弱,如果不盡快妥善處理的話獄卒也會從怠工轉變為罷工!
「好的,特拉維佐夫先生,我馬上交代醫療站辦這件事。」她很喜歡08241321號的臉和氣質,但在工作和工資面前那些都是浮雲。一時的喜歡哪有一世的事業重要,露西小姐當即撥通醫療站的聯系方式將典獄長的要求如數轉告。
「我明白了,明天一早就通知08241321號復查,費用還是記在本人頭上對嗎?」女醫生的回應伴隨著沙沙的書寫音。露西遲疑片刻,決定不要人為給這件事增加難度:「不了,記在典獄長辦公室的賬上。」
萬一08241321號不願意花錢檢查鬧起來怎麼辦!
第50章
「08241321號!醫療站通知你過去一趟!」
獄卒又一次趕在起床鈴響起前敲響犯人的囚室門,等了幾分鐘一張陰沉沉的臉出現在門口:「醫療室?」
昨晚「夜班」純屬體力活,沒睡夠的安娜這會兒看誰都像沙包:「不去!」
花錢給自己找事?還不如躺在囚室裡睡大覺。
工作人員接連發生「意外」的事本就鬧得獄卒們人心惶惶,結果昨天屋頂花園的一個獄卒干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這讓其他人心理壓力驟升。現下再叫個重刑犯斜著眼睛掃過脖子,猜拳猜輸了的倒霉蛋忍不住腳下一軟差點坐到地上。
為了露西小姐的臉面,他硬挺著哆哆嗦嗦哼出優惠條件:「免費!」
這獄卒也算是個聰明人,見08241321號這裡說不通,馬上將目光投向隔壁囚室,果然在那邊看到了個淡金色的腦袋正支棱著。
「這是,這是對重疾囚犯的人道主義關懷!腦癌本就應該按時檢查……只要條件合適就可以手術的,難道你想等死?」
雖然典獄長真正想知道的是08241321號究竟什麼時候死,但話肯定不能那麼說嘛!
「病人」無動於衷,架不住家屬反應很大。心理陰影面積瞬間大過本體的卡卡瓦夏堵在門口喵喵咪咪催個沒完,說著說著更是有掉小珍珠的趨勢,把獄卒看得一愣一愣的。
「姐姐~」
「……知道了!」
獄卒:「……」
原來08241321號吃這一款嗎?
花了二十分鐘勸說,她終於勉為其難同意去醫療站接受檢查,獄卒立時松了口氣打開囚室門:「檢查需要空腹,咱們快去快回說不定你還能上吃早飯……」
安娜:「……」
終於成功開機了她才想起來腦袋裡的東西經不住查,芯片和腫瘤的差別還是挺大的,能瞞過不懂行的典獄長卻瞞不過其他專業醫生。
「怎麼不走了?」獄卒疑惑的催促了一句,站在門口目送她的卡卡瓦夏也加了一句:「姐姐?」
「嗯,嗯嗯,」安娜硬著頭皮搭乘升降梯來到醫療站所在的走廊,一路上她翻來覆去的想也想不出該怎麼辦——咬死了不承認倒也不是不行,但好心的醫生小姐恐怕要倒霉。但是也不能承認,因為自己壓根不懂醫術,醫生小姐還是洗不脫同謀共犯的嫌疑。
她甚至已經想到要不要在越獄小隊的名單上再加一個人了,走進醫療站後卻發現這裡的氣氛不太對。
監獄裡的醫生……嚴格來說也算是獄卒的一種,他們知道更多伊維爾的秘密,自然也比其他獄卒多了一重擔心。但是相較其他人他們手裡又掌握著無法取代的專業技能,抗議時底氣也理所當然的更足。
醫療站內既冷清又熱鬧,醫療器械和控制台旁只有斯黛拉一個人堅守崗位,其他人端著咖啡杯走來走去……就是走來走去,營造出一副很忙但實際上根本就沒人工作的景像。
斯黛拉一抬頭就看到安娜滿臉迷惑的站在醫療站入口,她板著臉衝押送她過來的獄卒道:「08241321號?」
「對!」獄卒精神一振,如蒙大赦刷卡交接,「人送到了哦!」
醫生垮著張討債臉嫌惡地撇他:「你不留下看著?」
獄卒搖頭:「不,不了,我就站在這兒等,免得進去了再給你添亂。08241321號很聽話的,不用害怕!」
斯黛拉:「……」我是真不怕,你看上去就不一定了。
兩人你來我往了幾句,醫生小姐沒好氣的衝犯人道:「傻站在這兒干嘛?等著我把設備給你搬過來麼!」
說完她率先轉身向內走,在獄卒敬仰崇拜的眼神中帶著08241321號去檢查室。
果然醫療才是真正的隱藏Boss!
「我聽說你在屋頂花園搞了個大動靜,碰到頭了麼?」
雖然並不是腦癌,但腦子裡有個廢棄芯片也不是開玩笑的。萬一那玩意兒受力松動,只消稍稍挪一點點位置說不定08241321號人就沒了。
安娜搖頭,等了一會兒才道:「都很弱,沒花多少力氣。」
不知道躺在垃圾回收器裡的德萊恩等人聽她這麼說會作何感想,反正斯黛拉停了好一會兒才繼續話題:「那也得小心,不能不當回事兒。」
說完她側頭向外看看,指著上次那個檢查用的儀器催促:「還和之前一樣摘了身份牌躺上去。」
安娜沒動地方:「會影響到你嗎?如果會影響到你就算了……就說上次是誤診,扣了工資我給你補上。」
誤診算醫術不精,新手醫生哪有不出錯的?比起和犯人串通作假問題要輕得多。扣工資更是小事,屬於變相的花錢消災。安娜從來不認為可以犧牲其他人去達成自己的願望,如果非要如此,那個願望本身恐怕也沒什麼實踐的必要。
這真是個不應該出現在伊維爾的好人,斯黛拉搖頭輕笑:「誰會等到快要考試了才現去准備小抄?我既然敢給你出報告,肯定已經留好後手,放心!」
她又不是每天都閑著坐等東窗事發,早就備好了萬一讓人發現的處理預案。恰好近來有經驗的大夫們更擔心獄卒「意外」死亡的浪潮蔓延到自己身上,人心惶惶之下自然沒有誰會把多余的精力花在囚犯健不健康上。
——大家都恨不得躲著犯人走呢,要關注也是關注彼此間有沒有結下仇怨。像08241321號這種「名聲在外」的狠人,想要出門找個願意和她對視的工作人員都難。
閑聊告一段落,說話間她拍拍儀器的金屬外殼臉色一肅:「快點!」
「哦!」醫生一聲吼,狠人也得抖三抖。安娜乖乖摘了身份牌躺上去,斯黛拉又道:「等會兒我咳嗽的時候你稍稍動下頭,一點點啊!可不要動太狠了,拍出來跟靈魂汲取似的。」
不懂其中奧妙的人哼了一聲算作應答,繃緊全身等待指令。
儀器啟動,噪音吵得人心煩意亂。檢測走到一半時醫生小姐果然咳嗽,安娜立刻按照她的要求小小移動,她對肢體的控制相當精准,跟哆嗦差不多的幅度就足夠了。
「可以了,效果非常好,趕上現在所有人都無心工作很容易就能蒙混過關。」
斯黛拉戳著按鍵頭也不抬:「走吧,別在這兒逗留,剩下都是我的事兒。」
待久了會讓人懷疑。
安娜爬起來戴好身份牌,出門找到押送她的獄卒。那人原本滿臉的輕松愜意,見到犯人走過來立刻腰也彎了眼睛也睜不開似的,渾身上下凸顯一個難受。
「要不我自己去食堂?」出於好意,她抬起手打算將身份牌遞給他記錄,獄卒渾身一激靈跳出去老遠,「手放下!」
「……」犯人疑惑放下手,獄卒沒想到她這麼干脆且順從,意識到自己反應過度後頗有些尷尬。但是犯人穩穩當當沒有任何異常總是好的,於是他主動從她身前拿起身份牌在讀卡器上掃過,看著人走進升降梯才長出一口氣。
「不是吧,你為什麼怕一個犯人怕成這樣?」和他聊天的醫生百思不得其解:「她看上去很冷靜,舉止也文雅,不像個暴1徒」
獄卒看看自己的醫生好友,眼神古怪。
「你怎麼這麼看著我!」醫生眯眼嫌棄的看回去,獄卒嘴裡發出「嘖嘖嘖」的聲音和他對視:「她就是08241321號,戴著液金項圈弄死了屋頂花園沒有項圈壓制的命途行者,換你你不怕?」
那確實有必要怕一下了。
醫生踮起腳尖伸長脖子朝升降機那邊看,可惜拉門已經合攏,轎廂早已離開,什麼都看不到。
「昨天晚上她在賭場加班的戰績你也聽說了吧,這人本就是無期徒刑,殺個把獄卒還是無期徒刑,你說我怕不怕!」獄卒扯扯脖子底下的襯衣紐扣,「要不是打賭輸了我真是恨不得繞著她走。」
昨天屋頂花園充當女僕長的獄卒失蹤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雖然這事兒不是08241321號的風格但並不耽誤大家對她的恐懼與日俱增。
「星神在上,她,她居然……」醫生咂舌,「我看她的樣子不像受過重傷,你真的沒有騙我?怎麼可能呢!普通人和命途行者交手不說輸贏,能保命就算萬幸了,結果你說她干掉了馬塔尼亞小姐?」
要是沒有液金項圈壓制08241321號的實力又將恐怖到何種地步!
「喏!」獄卒把手一攤,「所以我會怕也很正常吧!為了一個埃維金人,殺死一個馬塔尼亞。咱們是被隔絕了外面的消息,否則就可以扒拉著數數她的人頭懸賞要多少錢了。」
現在倒好,伊維爾反而成為了保護08241321號的屏障,那些黃蜂一樣的賞金獵人不想洗洗屁股蹲大獄的話就只能眼巴巴在外面看著。
這人的運氣怎麼怪怪的?又好運又倒霉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