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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季可薔 【愛情革命3】 結婚不說愛

[發帖際遇]: 無名獲得本周補貼現金26Ds幣.


「生日快樂!懷天。」

  當最後一束煙花在空中緩緩綻放,駱初雲轉過一張含笑麗顏。她唇畔淺淺勾著笑,眼眸卻氤氳著霧氣。

  她笑著跟他說生日快樂,可楚懷天卻覺得她似乎快哭了。

  「……我的生日還沒到。」

  「我知道。」她輕聲道,「不過以後可能沒機會替你慶祝了,所以我想提早跟你說。」細微的嗓音宛如歎息。

  心臟重重一揪,他正想說些什麼時,手機鈴聲響起。

  是她的手機。他默默望著她接聽,默默聽著她對著線路另一端的人輕笑婉語。

  「……好,我知道了,你來接我吧。」

  來接她?是指來六福村嗎?那人是誰?她為什麼要對方來接她?

  疑問堵在楚懷天喉頭,桎梏他的呼吸,他怔怔瞧著她那看來有些遙遠的容顏。

  駱初雲掛斷電話,愣愣看了手機螢幕半晌,然後,長歎一口氣。「懷天。」

  「嗯?」

  「你知道……我為什麼那麼喜歡白玫瑰嗎?」

  突如其來的問題令他愕然,他搖頭。

  「你大概忘了吧。」她淡淡笑著,只是這笑容摻進幾分無奈,「白玫瑰是你第一次送我的花。」

  「嗄?」

  「我剛擔任你的助理時,有一回幫你買花送給女朋友,我挑了一束白玫瑰。」她娓娓解釋,「你看到了,告訴我白玫瑰跟那位小姐根本不搭,隨手就將那束花轉送給我。你說我還比較適合白玫瑰。」她頓了頓,眼眸更加迷濛,「那是我第一次收到你的花,雖然你也許只是無心,我卻好開心。我開心地將那束花帶回家,插在花瓶裡,整晚對著它睡不著覺。」

  他瞠目,心跳驀地紊亂,「你——」

  她偏過臉,頰畔渲染紅霞。「我真的……好愛好愛你。這輩子第一次這樣愛一個人,第一次像個傻瓜似的對著一束花發了一整晚的呆,後來,我還把那些花瓣做成壓花書籤。」

  壓花書籤?他只覺口乾舌燥,沒想到她也有如此小女兒的一面。

  「我愛你,可你卻只是把我當成一個能幹的助理。」她繼續道,「我只能看著你身邊一個又一個女人來來去去……你跟我求婚那晚,我真的好高興,雖然你也許只是因為不想失去一個能幹的幫手,所以才向我求婚,可我依然很開心。」

  她在說什麼?她究竟……在說什麼?

  楚懷天發現自己不敢聽,也沒辦法再聽下去了,他全身僵硬,呼吸急促,而心跳,完全不受控制。

  「跟你結婚這幾年,是我有生以來最幸福的日子,每天只要能在你身邊醒來,看著你沉睡時的模樣,我就覺得自己好幸福好幸福。」她斂下眸,嗓音沙啞,「因為……真的太幸福了,所以我不斷欺騙自己,有一天你一定會真的愛上我。即使那天晚上,看著你的襯衫印上別的女人唇印,我還是繼續欺騙自己,告訴自己你只是一時出軌。後來我才知道,原來那個女人……就是朱依茗。」

  他一震,汗水從前額泌泌蒸出。

  「我……對不起你,懷天。」她忽地說道。

  「對、不起?」

  「我覺得很抱歉。」蒼白的唇,拉開苦澀弧度,「你根本不愛我,對吧?我現在終於想通了,你娶我,只是因為你知道我愛你,知道我一直把你的事情擺在第一位,所以你覺得歉疚,覺得必須報答我的感情;所以你一次又一次送我禮物;所以你不想讓我懷孕,因為你怕我有了孩子後,更會將所有的注意力放在你跟孩子身上,你怕我……失去自己的生活。」

  是這樣嗎?他聽著她哽咽的傾訴,想伸手撫觸她,卻動不了;想說話,喉間卻乾澀不已。

  「我已經想明白了,懷天。」她幽幽地道,「我也決定放手了。」

  「放、手?」他困難地吐出嗓音。

  她望向他,凝睇他好一會兒,「聖恩要追求我。」

  「葉聖恩?」

  「他說希望我給他一個機會,我也……這麼決定了。」

  決定什麼?他瞪她,「你決定跟他交往?」

  她點點頭,唇角緩緩彎起,「所以,不要再覺得對不起我了。從今以後,我會追求自己的生活,會抓住自己的快樂。」話語一頓,她眨眨眼,頰畔滑落一顆淚,「不要……再為我擔心了。」

  她在哭,她又哭了。

  她哭著說要放棄他,哭著說要接受葉聖恩的追求,哭著要他不要再為她擔心,哭著為兩人的關係畫下句點。

  她要放手了?不理他了?

  楚懷天眨眨眼,忽然覺得自己看不清一切,看不到她傷痛的淚顏,看不到週遭遊人來來往往,看不到前方的路。

  他要失去她了……

  「你……聽我說,初雲,不是——」不是她想的那樣,他不是因為歉疚才關心她,更不是為了報答她的愛。

  他是……

  「謝謝你今天陪我來。」她哽聲道,「我一直希望有機會……能跟你一起來,如今終於實現了。」她仰起頭,對他好燦爛好燦爛地笑。

  他卻覺得一顆心沉落谷底。

  這不是她的願望,而是他的願望啊!是他從小到大,一直藏在心底不敢面對的願望。

  她替他實現了,可她卻要離開他了……

  「我們走吧。」她站起身,「聖恩剛跟新竹客戶吃完飯,他說待會兒來接我。」

  所以要來接她的人是葉聖恩,就是那個金融世家的內定繼承人——

  聽說葉聖恩這傢伙不錯,比他弟弟葉朝陽成材多了。

  葉家財大勢大,大嫂如果能改嫁,應該會過得很幸福吧。

  半嘲半諷的言語驀地在腦海中響起,幾乎逼瘋楚懷天。他瞪著駱初雲,心驚地發現自己正在失去她。

  ☆        ☆        ☆

  他正在失去她。

  在駱初雲哭著對他說要接受另一個男人的追求時,楚懷天像被落雷劈中,只能呆呆站在原地。

  那個男人比他溫柔,比他體貼,比他的條件好上百倍千倍。那個男人一定比他更能給她幸福。

  所以,他默默看著他來接走她。

  可來接她的男人並未直接將她載走,反而在她的依傍下,慢慢走向他。

  他緊抿唇,疑惑地盯著她寫滿猶豫的容顏。

  駱初雲輕聲開口,「聖恩說有些事想跟你談談。」

  「談什麼?」他沉著臉,瞪向那個永遠風度翩翩的男人。

  葉聖恩雲淡風輕地笑著,「關於英華的貸款案。」

  英華的貸款案?

  楚懷天聞言,倏地有些狼狽,他懊惱地瞪視駱初雲,後者咬著唇,小心翼翼地自眼睫下觀察他的神色。

  她為什麼要這樣看他?為什麼要這樣小心翼翼?她怕刺傷他嗎?怕他和她的新男友談融資會感覺自尊受損嗎?

  他牢牢握緊雙拳。

  「在這裡談公事?葉先生不覺得不太合適嗎?」

  「如果你想禮拜一再談也行。」葉聖恩平靜地說。

  他僧恨那樣的平靜,憎恨他一副淡然篤定的模樣!

  「再說吧!」冷冷拋下一句後,他旋過身,大踏步離去。

  駱初雲急急追上他,「懷天,懷天!」她攀住他手臂,「你跟他……談談好嗎?聖恩在煜豐很有影響力,如果你能說服他,應該不難爭取到貸款。」

  他擰眉瞪她,「我知道葉聖恩的影響力!不必你提醒我!」

  「既然如此,你就跟他談談吧。英華最近的確為籌措資金而煩惱,不是嗎?」

  「你怎麼知道?」是哪個多嘴的人告訴她這些的?

  「我看到的。」她直視他,「煜豐將英華的資料建了檔。」

  「你!」他怒視她,「你該不會……因為這樣才故意讓葉聖恩來接你的吧?你想製造我們見面的機會?」

  「我——」她沒有回答,但蒼白的容色不言自明。

  怒火躍上楚懷天湛深的眸,灼亮而激烈。

  說不定哪天我們要跟葉家的銀行借錢,還得求大嫂說情。

  這算什麼?!他不需要她的同情!不需要她千方百計為他製造這所謂的機會!

  「走開!」他怒氣沖沖拂開她的手。

  「懷天——」

  「走開!」激憤的嘶吼劃破夜空。

  她一怔,望著他陰暗至極的臉色,心重重一扯。「懷天,我……我不是——」

  「不是怎樣?不是故意安排這一切?不是故意讓我跟他見面?」他咬牙,「你真是個好女人,初雲,居然能為一個對不起你的落魄前夫做到這種地步!甚至還浪費一天時間陪我在這種地方閒晃!你說,我是不是該感謝你?」

  「我不要你的感謝——」

  「我知道!你只是純粹想幫我!」他怒吼,忽地展臂攫住她纖瘦的肩,「可你知道嗎?我痛恨你這樣幫我!我不希罕你幫我製造這種見鬼的機會!」

  「懷天,我——」

  「我知道你沒有惡意,我知道你只是關心我,可是拜託!駱初雲,我不是三歲小孩,能不能請你別再這樣管我了?」

  「你、你別生氣,聽我說。」她急得嗓音哽咽,「你、你聽我說——」

  「不必說了。」他目光沉冷,看她的眼神像看著一個陌生人,一個讓他非常、非常痛恨的陌生人。

  她的心好痛,「懷天——」

  「你走吧。」他鬆開她。

  「懷天——」

  「我要你滾!」他再度咆哮。

  她身子一顫,凍立原地。

  「夠了。」一直在一旁靜觀的葉聖恩終於沉不住氣,走近兩人,手臂一伸將駱初雲拉至身後,以和楚懷天同樣挺拔的身軀面對他。「楚懷天,我們談談。」

  他冷哼一聲。

  「初雲,你先回車上。」葉聖恩支開她。

  她點點頭,茫然地瞥了楚懷天一眼後,才蒼白著一張臉上車。

  葉聖恩將楚懷天拉至角落,湛眸直直盯住他,「我知道自己很卑鄙,但我想跟你談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楚懷天擰眉,心裡已有了底。

  「你放過初雲,我想辦法讓煜豐董事會通過英華的貸款案。」

  果然!

  他繃緊身子,射向葉聖恩的眸光灼如雷電,「這是什麼意思?你想拿金錢來交換她?」凌厲的質問。

  葉聖恩只是坦然一笑,「我願意拿所有的一切來交換她。」

  他難掩震撼,半晌,才嘲諷道,「你真這麼愛她?」

  「我等她七年了。」葉聖恩低聲道,「我知道初雲一時還忘不了你,可我一定會努力讓她忘記的,只要你不再來打擾她。我會給她幸福,讓她過最好的生活,我會讓她笑,絕不讓她哭。」

  好一篇愛的宣言啊!楚懷天聽著,嘴角牽起冷諷,神色陰沉。

  葉聖恩靜靜回迎他,「你讓她笑過嗎?楚懷天,你總是……讓她哭吧?」

  他咬唇。

  「我絕不會讓她哭,我一定會給她幸福。」葉聖恩眼中有著堅定。

  「你!」他怒斥,「你以為自己是誰啊?」真想狠狠揍這個溫文儒雅的傢伙一拳!

  「我誰也不是,只是一個愛她的男人。」葉聖恩平淡的語氣自有一股毅然,「因為我愛她,所以我只會讓她笑。」

  因為愛她,所以只會讓她笑嗎?所以,一個總讓她哭泣的男人就表示他不愛她吧。

  「懷天,你愛初雲嗎?」

  「……」

  「如果你愛她,就不會還跟朱依茗牽扯不清,不會這樣傷她的心。」

  是啊,如果他愛她,如果他能給她幸福,為什麼還要這樣傷她呢?

  「你能不能放過她?以後不要再見她了。」

  「這是……交換條件?」楚懷天聲音冷澀。

  「沒錯。」

  他恨恨磨牙。

  「你好好考慮。」葉聖恩微笑,然後轉身,迎向因為過於擔心而忍不住搖下車窗察看的駱初雲。

  他看著兩人說話,看著葉聖恩彎身安撫地對著她笑,而她填滿憂痕的臉逐漸平和。

  最後,他看著她遠遠地望向自己。

  心臟陡然一擰,他強迫自己靜立原地。

  然後她揚起手,半猶豫地朝他一揮。

  她跟他說再見。他繃緊身子,傲然地睥睨她,接著酷酷甩頭,拉開自己的車門,坐上駕駛座。

  他將雙手擱上方向盤,陰暗的眸直視前方。

  路燈淡淡灑落,拖曳一地朦朧暗影,他看著她偏過頭,對車外的葉聖恩說了句什麼,然後,他繞到另一邊鑽進駕駛座。

  引擎發動的聲響傳來,一聲聲,宛如某種野獸的悶嚎。

  車子啟動了,駱初雲回過頭,透過後座玻璃望向他。

  他不確定她有沒有看清自己臉上的表情,天色那麼黑,她大概只看見一片迷濛。

  但他還是別過臉。

  葉聖恩踩下油門,白色車影靜靜馳入幽暗夜幕。

  他望著,好半晌,維持同樣的姿勢動也不動。然後,濛濛細雨忽地飄落車窗,濡濕了擋風玻璃。

  居然下雨了。他瞪著玻璃上絲絲雨痕,有些不敢相信。

  下雨了,雲離開了天,融成水珠流向不知名的遠方。

  她會流向哪裡?大海嗎?有一天,還會回到天空的懷抱嗎?

  不,她不會回來了!

  一聲狂嚎忽地迸出唇中,他猛然打開車門下車,用力拉開後座車門。彎下腰,他粗魯地取出一束悄悄躺在椅下的白色玫瑰。

  經過一天奔波,玫瑰花瓣顯得有些憔悴,卻仍難掩嬌美。

  他狠狠瞪著這束來不及送出的白玫瑰。

  也許,永遠沒有機會送了……

  「Shit!」他痛咒一聲,右手使盡一揚,將玫瑰花束拋入迷濛雨幕中。

  都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他不是正在失去,而是已經失去了。

  從八歲那年生日開始,他的人生,一直在失去……

  都結束了!

  他冷冷告訴自己,冷冷要自己保持平靜。

  可激動的心海卻無法平靜,掀起驚濤駭浪,威脅要吞噬他所有的理智。他強忍著,繃住全身肌肉,拚了命地強忍著。

  「啊——」終於,低啞的嘶吼衝向雲霄。他握緊拳頭,一記記重重捶擊車頂。

  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他眼睜睜地看著她離去?為什麼放她走?為什麼?!

  「我要她!」他仰頭對著夜空縱聲狂喊,「我要她!我要她!我要……她——」

  雨愈下愈大了,寒涼的雨絲沾上他衣襟,熾熱的胸膛漸漸涼了。

  經歷一陣狂風暴雨般的發洩後,他逐漸失去精力,軟趴在車頂上。

  他要她。雙頰貼上車頂,他任冰雨繼續肆虐全身。絕望,正如惱人的雨幕,密密罩落。

  他要她,但他必須放她走。

  因為他總是讓她哭,因為只有離開他,她才會得到真正的幸福。

  「我不想放你走。」他閉上眸,低喃的嗓音淹沒在叮叮咚咚的雨聲中。「不要離開我……」

  ☆        ☆        ☆

  「老大情況怎樣?」幾乎是一衝進家門,楚家的老麼楚懷風便急著發問,連傭人遞給他暖身子的熱茶,也不及喝上一口。

  「好像不太妙。」楚家老二楚懷宇應道,隱在鏡片後的眸掠過黯芒。

  「燒到幾度?很嚴重嗎?」

  「醫生說將近三十九度。」

  「什麼?那麼嚴重?」楚懷風不敢相信。大哥從小就身強體壯,連他這個經常被欺負的小弟夜夜詛咒他生病都不見效果,怎麼這回這麼容易就掛了病號?「他究竟怎麼了?」

  「老爸說他好像淋了一夜的雨。」

  「淋雨?他瘋了嗎?」楚懷風拉高聲調。

  楚懷宇只是淡淡一扯嘴角。

  他們這個大哥也許真的瘋了,為愛發瘋。

  「我上樓瞧瞧!」楚懷風拋落一句,一陣風似的捲上樓,衝進楚懷天臥房。

  他正躺在床上,緊閉著眸,容色蒼白異常,一隻手臂還吊著點滴。傭人正在他前額覆上冰袋,幫助退燒。

  「老大!老大!」見兄長如此虛弱的模樣,楚懷風有些無法接受,跪倒在床畔。「老大,你沒事吧?只是發個燒嘛,幹嘛臉色這麼難看?」他握住楚懷天的手,被那滾燙的溫度嚇了一跳。「MyGod!你燙得像火爐在燒!腦子不會燒壞吧?」焦急地將手貼上他的額,「哇!額頭更燙!」他哇哇叫,震驚的口吻宛如世界末日。

  「懷風,你冷靜點。」跟在他後頭進房的楚懷宇聚攏眉峰,警告麼弟。

  「老二,老大該不會引發肺炎吧?是不是送他上醫院比較好?萬一他燒壞腦子怎麼辦?」

  「不會的。許醫生剛剛來看過了,說他只是發高燒而已,也給他開了退燒藥。」

  「退燒藥?在哪裡?給老大吃了嗎?」

  「在這裡,三少爺。」傭人正好送上藥,外加一杯溫熱的開水。

  楚懷風搶過藥和水杯,「我來!」求救的目光射向楚懷宇,「老二,幫我扶他起來。」

  「嗯。」楚懷宇點頭,上前一步,伸手探向楚懷天後背,將他扶起。

  抗議的呻吟逸出他蒼白的唇瓣,他似乎很痛苦,全身冒冷汗,眼眸卻依然緊閉。

  「他好像很難過。」楚懷風握住兄長的手,輕聲安撫,「我知道你很難受,老大,不過你一定要吃藥,要撐下去,快點好起來。雖然你這傢伙愛裝酷,從小就欺負我這個善良可愛的弟弟,脾氣又壞,沒事就愛大吼大叫,外加暴力傾向,可你……畢竟是我哥哥。

  「比起別人家的哥哥,你還算不錯的,起碼不是那種為了名利不顧親情的野獸。老大,你一定要撐下去,我們這個家少不了你,說實在的,沒事看你故意擺酷裝帥也滿有趣的,雖然有時會覺得好笑——」

  「說夠了沒有?!」悶聲低吼忽地揚起,截住楚懷風拉拉雜雜一大串叨絮。

  是楚懷天。他不知何時睜開了眼,陰鷙的眸直瞪著麼弟。

  楚懷風一怔,「老大,你能說話!」

  「廢話。」楚懷天冷啐,「你真當我死了啊。」

  「不會是迴光返照吧?」楚懷風愣愣地說。

  「少囉唆!藥拿來!」楚懷天搶過他掌心上的藥,又唏哩呼嚕灌了一大杯水吞下,最後再瞪了一臉呆滯的麼弟後,才重新躺落。

  「什麼嘛!你根本沒事。」楚懷風鬆了一口氣。

  「本來……就沒事……」

  「沒事幹嘛裝昏嚇人,害我以為你快掛了。」楚懷風抱怨。

  楚懷天不語,緊閉雙眸。

  懊惱自己白擔心一場的楚懷風正想喚他,一旁的楚懷宇伸出一手狠狠掩住他的唇。

  「嗚……嗯——」他張大無辜的眸,不明白二哥為什麼力道如此之重。

  嘴角揚起淡淡笑弧,楚懷宇無聲地以唇形命令——跟我出來。

  楚懷風不自覺一顫,深知這樣詭異的笑正是二哥發飆的前兆,急忙乖乖跟出去。

  直到踏出房門外,楚懷宇才鬆開手。

  「我說錯話了嗎?老二。」楚懷風委屈地問。

  「你看不出老大很虛弱嗎?」他冷冷低斥,「還這麼吵他!」

  「老大很虛弱?可他還自己吃藥——」

  「水都溢出一大半了。他根本是勉強握住杯子的,沒摔破算他運氣好。」

  俊容抹去不服氣,楚懷風神色頹然黯下。他攀著門,悄悄瞥了躺在床上燒得神志迷糊的兄長一眼。

  「老大他……是為了大嫂嗎?」

  「大概是吧。」蒼老而憔悴的嗓音插入。

  「老爸。」兩兄弟回頭,望著神態疲倦的父親,眉頭同時一皺。

  「他昨天應該是跟初雲出去的。」

  「大嫂跟他說了什麼嗎?」楚懷宇問。

  「是不是要他以後別再去煩她了?」楚懷風接口。

  「我想……八成是這樣吧。」楚彬澀澀地說,「我一直妄想他們倆這陣子鬧完了,總有一天會復合,可看來……是沒戲唱了。」他長歎。

  沒戲唱了?

  兩兄弟互望一眼,神情皆是複雜。

  雖說他們總是看不慣大哥對大嫂的態度,可這個家如果真失去了那總是溫柔賢慧的大嫂,那他們……該怎麼辦?

  如果老大真挽不回大嫂的心,他又會如何?

  「……他哭了。」楚彬忽地啞聲開口。

  「什麼?」兩人一愣。

  「醫生還沒來以前,他燒得迷迷糊糊的時候,我看見他流眼淚了。」楚彬黯然解釋,「自從你們母親死後,這還是我第一次看見他哭。」

  老大……哭了?

  不會吧?

  兄弟倆面面相覷,胸口都是難以形容的窒悶。他們一起轉頭,望向那個孤單躺在床上的男人。

  他們的大哥……從來不哭的。據說母親去世時,他曾哭得肝腸寸斷——那一年,楚懷宇五歲,楚懷風三歲,兩人都還是不解世事的年紀,只有楚懷天明白死亡的意義。

  只有他,跪在母親棺木前,狂嚎痛哭。

  可後來,當他們逐漸懂得人事,卻從來不曾見過大哥流淚。他總是那麼優秀,從小就文武雙全,長大後更一聲不吭扛起家族事業。

  他是楚家的長子,英華集團董事長兼總裁理所當然的接班人。

  他總是那麼傲、那麼酷,對人對事東挑西揀的模樣,讓人恨得咬牙切齒。

  這樣的他……會哭?

  「最近英華遭遇嚴重的財務問題,他天天忙得焦頭爛額,偏偏連婚姻也出了狀況,大概壓力很大吧。」楚彬感歎。

  英華有財務問題?

  「為什麼不告訴我們?老爸!」兩兄弟異口同聲抗議。

  「懷天要我別說的。」楚彬苦笑,「他說這不關你們兩個的事,別讓你們徒增煩惱。」

  因為不想讓他們跟著心煩,所以他打算一個人背負所有的壓力嗎?

  這愚蠢的、傲慢的、自以為是的傢伙!

  四束眸光射向楚懷天,是怨怒,是憤慨,更有掩不住的不捨——

  這個固執到讓人生氣的傻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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鳥兒在枝頭婉轉脆鳴,陽光燦爛,透過窗簾灑進一室天光。

  今日是個好天氣,對比於前兩天的陰霾,耀眼得像一場夢。楚懷天眨眨眼,怔然的神情彷彿不敢相信雨真的停了。

  但雨,是真的停了。

  這也表示,一切是真的結束了吧?

  他歎氣,忽地感覺四肢無力,疲倦地垂下眼。

  「楚大哥,你醒了吧?」嬌美的嗓音在床畔輕輕喚他,「吃點東西好嗎?」

  他揚眸,意外地望見一張帶笑的甜顏。「可兒?你怎麼在這裡?」

  「我來看你,楚大哥。」路可兒略帶擔憂地看著從少女時代便認識的大哥哥,「你燒了兩天,懷風很擔心你呢。」

  「懷風?」那個小時候曾趁夜帶著玩具刀殺進他房裡的麼弟?他會擔心他?楚懷天微笑了,淡勾嘴角。「這小子沒有趁機惡整我吧?」

  「相信我,其實他真的很想。」路可兒輕笑,「只不過楚二哥不許他惡搞。」

  「懷宇也來了?」楚家三兄弟全員到齊?

  「嗯,昨晚大家都睡在這裡。」

  齊聚一堂為他擔心?楚懷天蹙眉,胸膛漫過某種難以形容的滋味。他動了動,試圖撐起上半身。

  「我幫你。」路可兒急忙扶他。

  「不必了,可兒,我只是發燒,又不是得了絕症。」

  「可你燒才剛退……」

  「我很好。」他坐直上半身,「老爸他們呢?」

  「楚伯伯去公司了,楚二哥跟懷風還沒起床,他們倆凌晨才睡的。」

  因為看顧了他一整晚嗎?楚懷天不知該說些什麼,只能默然接過路可兒遞給他的溫開水,緩緩啜飲。

  她瞥了他一眼,接著轉身,端起一盅方才擱在桌上的廣東粥。「吃一點東西吧?楚大哥,你一定餓了。」

  說著,她掀起盅蓋,一陣熟悉的食物芳香襲來。

  他愕然望著盅裡的冬菇碎肉粥,煮得爛白的粥上,還灑了一層半熟的蛋黃。

  「吃吃看,楚大哥,我熬了一個多小時呢。」路可兒拿起湯匙舀了一口,嬌嬌地獻寶。

  他嘗了一口,才咀嚼兩下,便怔愣當場。

  「怎麼樣?不錯吃吧?」

  是很……不錯。事實上,簡直跟他從前喝的一模一樣!

  「再吃一口。」

  他又嘗了一口,這一回,更加確定了。

  「可兒,這粥——」

  「是初雲教我的。」看出他的疑問,路可兒乾脆老實應道。

  「她教你的?」

  「嗯,上禮拜六她把我叫去她家,一步步教我的。除了這個,我還學了皮蛋瘦肉粥、金針鮑魚粥哦,以後有機會做給你們嘗嘗。」

  上禮拜六教她的?這麼說,是他們去六福村的前一天了。

  為什麼心血來潮教可兒熬粥?他迷惘地猜測。

  「因為她知道我常來這裡吧。」而且說不定很快就要成為楚家媳婦。路可兒芳頰染霞,神情有些尷尬,星眸卻是璀璨明亮。她直直凝睇楚懷天,「我想她是希望我以後經常做給你吃。」

  「為……什麼?」她為什麼還要這麼為他著想?

  「還用問嗎?當然是因為大嫂愛你啊!」粗魯不耐的嗓音忽地自臥房門扉處傳來。

  房內兩人同時調轉眸光。

  是楚懷風,他穿著睡衣,頭髮凌亂,一副剛睡醒的模樣。在他身後的是楚懷宇,雖然眼下一片灰黑,可一身休閒服仍是整齊,絲毫不亂。

  「老大,你是存心要把我們嚇出心臟病是不是?沒事淋什麼雨?」楚懷風一面大踏步走近床畔,一面高聲抱怨。

  「聽說你居然沒有趁我發燒時惡整我,真是感謝。」楚懷天回以諷刺。

  「哼!要不是老二阻止我,我就在你臉上畫烏龜,然後拍照存證。」

  「謝謝你啦,老二。」楚懷天望向靜靜倚著門扉的楚懷宇,戲謔地一揮手。

  楚懷宇酷酷地伸指一推鏡架,算是回應。

  「粥好喝吧?老大。」楚懷風詢問的語氣別具深意。

  楚懷天挑眉,「不錯。」

  「是大嫂特地教可兒的。」

  「我知道。」

  「她還告訴可兒,想跟你到遊樂園玩。禮拜天你們一起去的吧?」楚懷風挑眉問。

  「嗯。」

  「你知道大嫂為什麼突然想跟你去那種地方?」

  楚懷天蹙眉,搖頭。

  「因為她從老爸那裡聽說了你八歲那年被老媽放鴿子的事。」

  他聞言,神色一沉,「是嗎?」

  「你知道她什麼時候聽說的嗎?」楚懷風的口氣更加咄咄逼人。

  「……不知道。」

  「你前年生日那天!記得嗎?就是大嫂特地辦了個Party,你卻跟別的女人幽會那天!」

  楚懷天一震。是……那天嗎?她送他親手織就的毛衣,他卻朝她怒吼,說他不想要孩子那天?

  念及此,他掌心開始不由自主地冒汗。

  她滿懷愛意欲給他驚喜,他卻以一瓣烙在衣領的唇印回應。那天,她的心碎了吧……

  「大嫂真的很愛你,你簽了離婚協議書,跟別的女人公然出雙入對,她還一心一意記著要彌補你小時候的遺憾,還念著你喜歡喝她煮的粥。」

  怕他不懂得照顧自己,她甚至還打電話親自叮嚀。

  是的,她是很愛他,他一直就知道她愛他!可他,承受不起那樣的愛……

  「你不覺得自己對不起她嗎?」

  「我是……對不起她。」楚懷天閉了閉眸,「可你們放心吧。她已經……決定跟葉聖恩交往了。」她已經決定……不再繼續愛他了。

  「什麼?!」房內其他三人聞言一怔。

  「你們不也說過嗎?葉聖恩是個很不錯的男人,家裡又有錢,一定能給她幸福的。」

  三人面面相覷,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最後是楚懷宇慢悠悠開了口,「老大,難道你就這麼放棄嗎?」

  「比起我這種亂七八糟的男人,葉聖恩強多了。」他自嘲。

  「亂七八糟?你哪裡亂七八糟了?」楚懷風首先抗議,「從小你就是我們三個中最優秀的,功課、運動樣樣好得讓人生氣。」

  「家族事業也是你一肩挑起。」楚懷宇淡聲接口,「我們兩個能各自發展個人興趣,都該感謝你。」

  「是啊,楚大哥,」路可兒也加入,「比起某個成天只會拿相機四處晃蕩的傢伙,你有責任感多了。」

  「對啊,對啊。」楚懷風頻頻點頭,可不及數秒,忽然發現不對勁,狠狠瞪了總愛跟他作對的女人一眼。

  路可兒只是聳聳肩,繼續說服楚懷天,「而且重點不是誰的條件好,而是愛。」

  「對啊!愛才是重點,大嫂愛你!」

  「問題是你愛大嫂嗎?」

  他愛初雲嗎?楚懷天斂下眸,掩住惆悵的眼。

  經過這段時日,他終於懂了,懂得自己對她的愛,懂得自己愛極了她。

  他的確愛她,可這樣的他能給她幸福嗎?

  「總之你們都別囉唆了!」不敢正視自己的心情,楚懷天粗魯地拒絕這場恍若永無休止的三堂會審。

  「你知道你的問題在哪裡嗎?老大。」楚懷宇似笑非笑,「你太愛把所有責任往自己身上攬了。」

  「對啊,給自己太多壓力。」楚懷風表示贊成。

  「英華的事也一樣。為什麼不讓我們知道現在財務有困難?」

  「好歹我們兩個也算大股東吧。」

  「不信任我們嗎?」楚懷宇雙臂環胸。

  「我看是瞧不起吧!」

  「說夠了沒?」楚懷天一聲低吼,截斷兩個弟弟一搭一唱。他擰緊眉,忽地翻身下床。

  「老大,你去哪裡?」

  「換衣服。」他簡短回答。

  「換衣服?你要出門嗎?你的燒才剛退耶。」楚懷風怪叫。

  「我去公司。」

  「去公司幹嘛?」

  「解決問題。」楚懷天冷聲回道,打開衣櫃,翻出襯衫及西裝褲,又隨手抓了一條領帶。

  不會吧?真打算去上班?

  楚懷宇與楚懷風極有默契地互瞥一眼,兩人同時縱身一閃,一左一右架住他。

  「不許你去!」

  「對,好好在家養病!」

  「放開我。」楚懷天格開兩個弟弟的臂膀,陰鬱的眸盯了兩人強硬卻難掩擔憂的臉龐好一會兒,心念一動,「好吧,你們也一起來吧。」

  「嗄?」

  「你們不是說我把太多責任攬在自己身上嗎?」他眉一挑。

  「是沒錯……」

  「覺得我瞧不起你們?」

  「對啊。」

  「那就來吧。」他命令,「一起來幫我解決財務問題。」

  「嗄?」片刻怔愣後,兩兄弟又是互視一眼,嘴角緩緩揚起笑弧。

  ☆        ☆        ☆

  晴空朗朗,萬裡無雲。

  已經連續好幾日都是這般陽光明媚的好天氣了,照理說,應該會讓人心情舒爽、神采奕奕才是。

  可為什麼,她胸口總有些奇怪的窒悶感呢?

  深吸一口氣,駱初雲強迫自己振作起來,不該辜負這秋高氣爽的好天氣。

  「在想什麼?」男人的聲音驀地在她身後揚起。

  她嚇一跳,差點握不穩手中的咖啡杯,回眸睨上司一眼,「別這麼突然冒出來好嗎?聖恩。」

  對她的抱怨,葉聖恩只是淡淡地笑,他伸出手,接過她為他煮的咖啡,淺啜一口。

  「聽說了嗎?英華拒絕了煜豐的貸款。」

  「什麼?」她睜大眸,「可是……他們的資金不是有困難嗎?」

  「他們決定明天召開股東大會,發起股東現金增資。」

  「現增?」

  「嗯。」葉聖恩點頭,「其實英華有將近百分之四十的股權是楚家人持有,發起股東增資,等於楚家人自掏腰包,怪不得最近楚家三兄弟都忙著處理名下產業。」

  他們打算賣掉名下資產,將資金挹注集團吧?駱初雲心想,禁不住微微一笑。雖然這三兄弟平常老愛針鋒相對,扯彼此後腿,可真發生了什麼事,還是挺夠義氣的。

  見她淺笑盈盈的神情,葉聖恩瞳眸掠過一絲異采。「聽說楚家自願認購大部分的股份,所以其他幾個大股東也很願意支持增資案,這次集資應該沒問題。」他頓了頓,「你可以不用擔心了。」

  「我——」被人看透心事,她有些狼狽,連忙旋身。「我回去做事了。」

  他拉住她,「等等,初雲。」

  「什麼事?」

  他凝望她,許久才道,「我有件事想徵求你的同意。」

  「你說。」

  「煜豐打算跟港商合作成立證券公司,父親想派我長駐香港負責這塊業務。」黑眸定定鎖住她,「我希望你跟我一塊去。」

  她、心跳一停,「嗄?」

  「除了香港,我們可能也要經常來往上海、北京等地,拓展業務、拜訪客戶、成立辦事處等等。」他繼續說,「不是個容易的任務。」

  「哦。」她微微發怔。

  「可能不太有機會回台灣。」

  「嗯。」

  「你……願意嗎?」他問,看著自窗扉透進的陽光吻上她烏黑髮梢。

  他看著,幾乎有些嫉妒,嫉妒陽光能這樣光明正大地親近她。

  「這個嘛——」察覺他眼神異樣,她不自覺別過臉。

  「公司當然會幫你加薪,也會有額外的津貼跟紅利。」

  「那很好。」

  「這麼說,你同意了?」

  她沒說話,凝望窗外無一絲雲影的藍天。天氣真的很好,好得讓人捨不得辜負。唇角一彎,明眸重新落定眼前的男人身上,「可以給我幾天時間考慮嗎?」

  「當然。」

  ☆        ☆        ☆

  這裡,是他向她求婚的地方。

  嫁給我!

  在這片微微傾斜的草地上,在滿天星斗見證下,他曾經這麼對她說。

  嫁給我。

  那充滿命令意味的三個字,聽起來為什麼那麼讓人心旌動搖呢?她又為什麼答應那樣毫無理由的求婚呢?

  引擎聲呼嘯,一架飛機低低飛過。

  駱初雲仰起頭,跟著週遭眾人仰望正朝松山機場降落的飛機。彼此依偎的情侶,在每架飛機經過時總會發出一陣讚歎。

  「是華航的飛機!」

  「哇!快閃,萬一摔下來砸到我們就慘了。」

  不遠處,一對情侶開著玩笑。

  她聽著,卻沒有像其他人一樣露出會心的微笑,因為她耳邊只聽到那夜他沙啞的嗓音——

  嫁給我。

  她應該拒絕的。為什麼那夜她會那樣傻傻地說好呢?簡直莫名其妙呵。

  捧住胸口,她嘗試對浮在半空中的俊容說出拒絕言語,「我……不。」

  不答應嫁給他,不想與他有所牽扯,不想讓自己像個傻瓜般繞著他轉。

  「不。」她對夜空皺眉,「我說不,你聽到了嗎?」

  她該說「不」的,這個關鍵字,早該在四年多前說出口——

  「不!」她用盡力氣喊。

  她要忘了他!她要跟聖恩一起去香港!她不要再牽掛他……

  「你在做什麼?」緊繃的嗓音忽而在她身後揚起。

  她嚇一跳,愕然回眸,意外落入眼底的臉龐令她心跳加速。「你怎麼……來了?」為什麼在她想忘了他的時候,他偏偏出現了?

  「……你呢?」

  「我只是來……透透氣。」她急忙解釋。

  「我……也是。」他低聲道,朝她搖了搖手中的半打啤酒,「要不要來一罐?」

  「哦,好。」

  「恭喜你。」他拉開拉環,高舉啤酒敬她。

  她一愣,「恭喜我什麼?」

  「聽說你加薪了。」他凝視她,瞳眸深不見底,「恭喜。」

  「啊,嗯。」這麼說,他知道聖恩邀她一同前去香港的事羅?「我也恭喜你,聽說英華這次增資十分順利。」

  「還好吧。」他撇撇唇,仰頭飲一大口啤酒,接著率性地以衣袖抹唇。「要感謝懷宇跟懷風,是他們點醒了我。」

  「點醒你?」

  不要一個人承擔所有的一切。他想,胸膛仍因弟弟們藏在責備下的親情而感到溫暖。「總之,資金問題算是解決了。」

  「恭喜。」她淺淺地笑。

  他意味深遠地瞥她一眼,很快便調轉視線,仰首望天。「你以後跟著葉聖恩東奔西跑的,要好好照顧自己。」

  她心一扯,「你才……這句話應該是我說才對吧?你每次一忙起來就忘了吃飯,別搞壞身體了。」

  他沒說話,脫下西裝外套鋪在草地上,仰躺下去。「知道嗎?初雲,有時候你真像個管家婆。」

  「不好意思哦。」他似嘲非嘲的語氣惹惱了她,俏顏一時間宛如霜染楓紅。

  「老是這麼囉哩囉唆的,小心你下一任老公受不了你。」

  「如果他像個大男人一樣懂得照顧自己,我當然就不會多話了。」她狠狠灌了一大口啤酒。

  「你的意思是……我像個孩子嗎?」

  「你說呢?」她一面喝酒一面數落,「超級挑食,脾氣又壞,怪癖一堆,要不是我,你不知要氣跑多少秘書。你還記不記得?有一次在辦公室,你的隱形眼鏡掉了,秘書好不容易找來一副替代的眼鏡,居然被你罵得當場哭著回家。」

  「……因為我不喜歡在辦公室戴眼鏡。」

  「還有咖啡。為了咖啡口味不對而在會議室發飆的老闆,你大概是有史以來第一個吧。」

  「我承認自己挑剔。」他聳聳肩。

  「飯店換主廚,你居然也能批評人家沒眼光,找錯人!」

  「那個法國人烹飪技術確實不怎麼樣。」

  「那也用不著讓經理請出老闆來抗議吧。」她搖搖頭。

  「我只是想給他們一個忠告而已。」

  「像你這樣的男人能在商場生存真是奇跡了。」她語氣悻悻然。

  「我自己也覺得奇怪。」他卻是漫不在乎的回應。

  「楚懷天!」她扭頭瞪他。

  他只是撐起上半身,再為自己開了一罐新啤酒。

  這時,又一架飛機呼嘯而過,兩人同時抬起眸。

  「……你究竟為什麼會愛上我這種男人?」他忽地問。

  「什麼?」飛機聲音太吵,她沒聽清楚。

  「沒什麼。」他轉頭看她,深不可測的表情箝制了她的呼吸。「壓花書籤還留著嗎?」

  「嗄?」

  「你用白玫瑰花瓣做成的書籤。」他提醒。

  「啊,那個。」她臉頰發燙,「那種東西……當然早就丟了。」事實上,她的確還留著,但她不想承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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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也是。」他微笑,笑容背後卻藏著某種難以言喻的情緒。

  彷彿是……惆悵……

  她不覺咬唇。

  他再度高舉啤酒朝她一敬,「你是個很了不起的女人,初雲,這次跟葉聖恩去香港,我相信你一定會有一番成就的。」

  她瞪大眸,沒料到他會對她說這些。「你的意思是——」

  「當個女強人也許比當個妻子更適合你,不必照顧像我這種難以伺候的男人。」他自嘲。

  這是什麼意思?

  「該不會因為不想妨礙我的前途,所以你才答應跟我離婚吧?」她諷刺。

  他卻默然不語。

  心跳驀地加速,她不可思議地瞪著他。該不會……真的是這樣吧?他同意跟她離婚是為了想放她自由?

  手一軟,啤酒罐落下,淡黃色液體迅速滲入草地。「懷天,難道你……真的不是為了朱依茗才跟我離婚的嗎?不是為了想跟她在一起?」

  「我不是說過了嗎?我根本無意娶她。」

  是,他是說過,但她難以置信……「可你不是愛她嗎?」

  「誰說我愛她?」他語氣清淡。

  她圓睜雙眸,「可是我們離婚前,你不是經常跟她幽會嗎?雜誌上那張相片……」

  「我只是跟她吃飯而已。那天晚上開完會,她正好來找我,所以才一起吃晚餐。」

  「那……兩年前呢?你生日那晚不也是跟她一起過的嗎?她還在你襯衫上留下唇印!」

  「因為她一見面就抱住我,我自己也嚇了一跳。」

  「這是……這什麼意思?你的意思是你跟朱依茗根本沒什麼?」那她究竟是為了什麼才跟他離婚的?「我以為你還愛著她,我以為七年前你是因為撞到我才錯失挽回她的機會|」

  「我說過了,我那天是為了趕去客戶那裡。」

  「可是——」

  「我從沒想過要追回依依。」他起身仰頭灌酒,湛眸深沉,「我無法忍受她想干涉我的生活。」

  「干涉?」

  「我不喜歡別人插手我的生活,對我管東管西的。」

  那不是……她一向對他所做的嗎?自從他倆認識後,她不是一直在照料他所有的一切嗎?難道他是因為受不了這樣才同意離婚的?

  她顫聲開口,「告訴我,你究竟為什麼跟我離婚?」

  他凝望她,眼眸深邃,「因為我不想依賴你,也不想束縛你。」

  怕依賴她,所以推她離開;怕束縛她,所以放她自由。

  「你——」

  「我不想你的人生毀在我手上。」

  她一震,瞇起眸,驚異地望著他。原來他是為了讓她自由才答應跟她離婚;原來他不是想擺脫她,而是不忍束縛她的自由。

  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啊!這男人!就連分手也要說這麼漂亮的藉口。

  她朦朧了眼,忽然覺得忿忿不平,重新開了一罐啤酒,仰頭暢飲,「你是個自私的男人,楚懷天,真的很自私。」她斥責他,心在抽痛。

  「……我知道。」他也喝著酒。

  「我真恨你。」

  「我知道。」

  「我要去香港,離你遠遠地,最好不要再見到你。」

  他閉了閉眸,「我明白。」

  「你可能一輩子再也找不到像我這樣的女人了。」

  「嗯。」

  「這麼瞭解你、這麼關心你、這麼用心記下你一切喜惡的女人,你永遠也找不到了。」她甩甩頭髮。

  「……我想也是。」

  「放過我,你會後悔。」她緊緊咬牙,拚命忍住欲決堤的淚水,「一輩子後悔。」

  而他現在已經後悔了。

  他定定看著她,看著她強忍著淚的倔強容顏,看著她柔潤的菱唇傲氣地抿起,看著她一口又一口地喝酒。

  是的,他現在就後悔了。想著過幾天她就要和葉聖恩遠走香港,他心痛得無以復加。

  飛機來了又走,四週一下嘈雜,一下靜謐。而他們倆只是不停地喝酒,藉著冰涼的酒精鎮定熾熱難安的情緒。

  夜深了,星光朦朧,半月自雲朵後探出頭,灑落美麗清輝。

  駱初雲不勝酒力,俏顏染得像一朵紅薔薇。

  「你喝醉了。」他睇她。

  「我才沒有。」

  「你醉了。」他搶過她手中最後半罐啤酒,一口仰盡。

  「幹嘛……跟我搶?」

  「我不想你喝醉。」

  「我才不會!」她嬌瞠,眨了眨酸澀的眸,站起身。「我要回家了。」

  「我送你。」

  「不……不用。」纖弱的身軀微微顫動。

  他跟著起身,穩住她。「還好吧?」

  「我很好。」她拒絕他的扶持,凝望他數秒,星眸染上淡淡苦澀,「我要走了。再見。」

  「再見。」他的嗓音同樣苦澀。

  「你保重。」

  「你也是。」

  「放心,我會的,我一定會過得很好。」她鄭重地、彷彿立誓般地宣稱,然後她轉過身,淡粉色的倩影在月光下美得像一幅畫。

  她要走了,真的要離開了,從此後,他的生活不再有她了……

  他忽然無法呼吸,「初雲?」

  「嗯?」她回眸。

  「你要……」他說不出口,在喉頭翻滾的言語怎樣也說不出口。「你一定會很幸福的。」

  她一震,明眸直直瞪他。

  這一刻,她真的恨他,好恨好恨他。

  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轉回頭,繼續前進。

  他緊握雙拳,「初雲?」

  別回頭。她命令自己。

  「初雲。」

  別回頭!她咬住牙,可身體卻背叛了她。「怎樣?」

  「你……我——」他眉宇糾結,呼吸急促。

  他想說什麼?

  她屏住氣息,好不容易等到他再度開口時,一架飛機飛掠而過。

  她只看到他嘴唇在動,卻聽不到他說什麼。他究竟說了什麼?為什麼那張好看的臉看來如此傷感、如此絕望?

  「你說什麼?」在一片吵嚷中,她使盡力氣揚聲問。

  「我……你——」

  她聽不清他究竟說了些什麼?心韻宛如擂鼓咚咚作響,因酒精而升高的體溫彷彿也融化了她神志。

  她伸展雙臂,盲目地往前摸索著,卻不知自己想抓住什麼。

  曳過夜空的機影終於逸去了,週遭短暫地靜謐下來。於是她聽見了,聽懂了他心痛的吶喊——

  「……留下來!」

  她全身虛軟。「你說、什麼?」

  楚懷天走向她,總是自信的步履第一次顯得踉蹌不安。他走到她面前,緊緊地拽住她纖細的臂膀,凝望她的黑眸蘊著千言萬語,唇瓣卻吐逸不出一句。

  她怔然睇他,在他眼中看見濛濛閃光。

  那是……淚嗎?是眼淚嗎?

  「懷天?」

  他仍然不說話,只是用力抓著她,像迷路的孩子抓著某個能拯救他的人。他期盼地望她,傷感地望她,也……絕望地望她。

  他的眼神讓她心痛,讓她鼻間一酸,瞳眸蒙上淚霧。

  認出她的淚,他忽地驚慌了,連忙鬆開她。「對不起,初雲,我不是有意……為難你,對不起。」他倉皇道歉,蒼白的面容就像他做了某種十惡不赦的事。

  她喉頭哽咽。

  「我是不是……是不是一個很糟的男人?」他白著臉,自責地問,「我只會讓你哭,卻又自私地想留下你,我太過分了!」

  她搖頭,說不出話來。

  看著自她眼角滑下的兩行清淚,他震撼更甚,踉蹌側過身,右手重擊一旁挺立的樹幹。「葉聖恩說得對,像我這樣的男人根本沒資格留下你,我根本不能……給你幸福。」

  「懷天——」

  「我太任性,脾氣又怪,像個孩子一樣彆扭。我比不上葉聖恩,不像他是個翩翩君子,也不像他那樣能照顧你。」他急促地道,一字一句都像燒紅的鐵板,狠狠烙上自己的心。「我真的很痛恨依賴你,痛恨自己什麼都要你來照料。從小我就被送到英國唸書,老爸、老媽天天吵架,從不關心我,他們要我學會獨立自主,要我自己照顧自己。可你……卻把我當個孩子一樣照顧,無微不至地關心我。

  「我真的很害怕,你那麼快就掌控了我的一切,那麼理所當然地侵入我的生活,可我偏偏……拒絕不了你。」沉痛的黑眸轉向她,「我能拒絕依依,能拒絕其他女人,偏偏無法阻止你接近我的生活,我真的……你知道嗎?有時候我真的很怕你。」

  怕她像個母親一樣照顧自己,怕她比他親生母親還溫柔體貼,怕自己像個長不大的孩子一樣依賴她。

  「……在你面前,我覺得自己像個孩子,覺得自己好軟弱。所以我決定同意離婚,好證明自己即使沒有你在身邊,也可以應付一切。可我……」他頓了頓,總是傲氣的眸此刻看來無助而迷惘,「可我真的不能沒有你,真的不行,真的……不行……」

  「懷天!」她震撼了,珠淚在聽見他傷痛的告白後紛紛墜落,她展開雙臂,不顧一切地擁抱這個在她面前無助不安的男人,擁抱這個她愛到無可自拔的男人。

  他需要她,卻痛恨依賴她;想留下她,又怕自己太過軟弱。

  真是個彆扭的男人呵!

  可她,真的好愛好愛他啊!

  「……我不想讓你走,想到你要跟葉聖恩離開,我就心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我不走,我從來就不想走,從來就不想離開你。」她哽咽地說著。

  他咬牙,「因為放心不下我嗎?」

  「因為我愛你!」她哭喊,「因為我好愛好愛你,因為離開你後,我好難過好難過,因為我無法想像沒有你的日子。」

  「初雲——」

  「你好壞!你只知道自己不能沒有我,難道你沒想過我也不能沒有你嗎?你知道我每天一個人在床上醒來,看不到你在身邊,有多麼害怕嗎?知道我生理痛時,多希望你能抱著我哄我嗎?知道每天見不到你,我連飯也吃不好嗎?」她捶打著他胸膛,「我也很痛苦啊!我也……不能沒有你。」

  「……對不起。」

  「懷天,你知道一個女人為什麼會為一個男人哭嗎?因為她愛他。如果一個男人只能讓一個女人笑,卻不能讓她哭,那表示她不愛他。」揚起淚眼,她定定睇他,「愛一個人難道不是這樣嗎?很甜蜜,卻也很痛苦,會因為他笑,也會為他哭,你懂嗎?」

  他無法回答,只能用力抱住她,將濡濕的臉龐埋入她髮際。

  「愛情,不是只有甜蜜與歡笑的。」她梗著嗓音。

  「可我……不想讓你哭。」他悶悶地說。

  她笑著流淚。「我不是也讓你哭了嗎?」

  他不語,大概是覺得這樣有失一個男人的氣概。

  微笑加深。「你愛我嗎?懷天。」

  他繃緊身子,良久,黯聲開口,「我一直就愛你,只是……不敢承認。」

  緊貼他胸膛的笑容更甜。

  「你真過分,這麼多年來對我忽冷忽熱的,現在卻隨便幾句話就要人家留下來。」她故意逗他。

  「你不肯原諒我嗎?」他嗓音微顫。

  「要我原諒你也行,除非你答應一件事。」她伸指用力點他胸膛。

  「什麼事?」他捧起她清麗淚顏,認真地問。

  她只是甜甜地笑。

  終斗凶「老大發瘋了。」楚懷宇震驚地直推眼鏡。

  「完了!一定是跟大嫂離婚刺激太大,所以腦子糊塗了。」楚懷風放下剛買的骨董相機,哇哇叫著。

  「看什麼看?」察覺兩個弟弟異樣的眼光,楚懷天橫眉豎目。

  可兩人仍是轉不開視線,呆呆瞧著。

  「別看了!」楚懷天怒吼,站起身,推回餐桌椅。

  「老大,你真打算穿那樣出去?」楚懷風不敢相信。

  「今天三十一度哦。」楚懷宇補充一句。

  「我知道。」楚懷天悻悻甩頭,「我要穿什麼出門,你們管不著。」

  是管不著。

  兩兄弟面面相覷。可是,若事關楚家男人的面子,他們就不能不管了。如果放任這傢伙穿這樣出門,一定會笑掉全世界的人大牙,然後所有人都會懷疑他們楚家人的遺傳基因。

  「我先走了,再見。」

  「再見。」

  兩兄弟怔怔目送大哥的背影,挺拔、修長,穿著帥氣的襯衫,加上……黑色毛衣的身影。

  「那件毛衣很好看。」楚懷風評論。

  「滿有品味的。」楚懷宇接口。

  「可是這種天氣穿出門——」兩人互望對方一眼,憂心忡忡。

  沒錯,雖已是初秋,但艷陽高照的今日可是高達三十一度,街上每一個人都還穿著短袖,楚懷天卻套上毛衣——任誰看到都會懷疑他的感溫能力!

  「他瘋了!」兩兄弟異口同聲下了結論,接著同時衝出餐廳,意欲抓住那個即將出門讓他們丟臉的傢伙。

  他們不知道,他們的大哥其實並不真的對溫度那麼遲鈍的,也不是神經有問題,只因為他答應了某個女人接受考驗。

  而這還只是那位聰慧靈巧的女子出給他的第一道難題呢。

  所以,要說楚懷天瘋了,也只能說他是——為·愛·發·瘋。

  沒辦法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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