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星琴首先到了香奈兒專櫃,買了一套黑色西裝長褲換上。
然後她穿著這一身正式又顯英風颯颯的西裝,到發形設計室中去梳整了一個最亮麗利落的髮髻,並且還去上了彩妝。
傑克從未見到星琴這般鄭重其事的打扮,他隱隱約約感覺到她彷彿是在進行一場聖潔的儀式,將自己從頭到腳打扮一新。
他並不明白為什麼,但是她臉上瑩然神聖的光芒卻讓他心底閃過一抹不祥之感。
傑克不敢輕舉妄動揣測什麼,但是他更加小心謹慎地保護著星琴,絕不讓她有任何發生危險的可能。
直到他陪著她進去一家百貨公司,在換衣間外等候的時候,卻久久未見星琴出來!
那時櫃台小姐正拿著金卡去結帳,他覺得不對,便急急地敲起門來——
「星琴小姐,星琴小姐!」
門很容易就打開了,裡頭空無一人,只有玻璃鏡門映照出他驚恐的面容。
該死,難道是他方才沒有注意,讓星琴小姐偷偷地溜走了嗎?或者是……有人擄走了她?
糟了!
傑克慘白著臉,轉身飛快地奔出專櫃,往手扶梯衝去——
星琴緩緩地從玻璃鏡門後幽暗的小倉庫出現,美麗的小臉上有著歉意和堅定的色彩。
狩獵計劃開始!
她搭電梯到頂樓的收藏刀專櫃購買了一把鋒利的拆信小刀,貼身藏好了。
下一個目標,許富部長的官邸。
☆ ☆ ☆
她下了計程車,徒步走過半條街來到了官邸面前。
門口有一名警衛,納悶地看了她一眼,「小姐,請問你找哪位?」
「我找許部長,聽說他今日身子略有不適,因此特地過來探望他。」她冷靜地道。
警衛見她美麗高貴,雖然不至於就此放她入內,可是也是和和氣氣地問道:「可是部長說過不接受採訪和打擾,小姐您是……」
「麻煩你代為通報一聲,就說我姓饒,饒星琴,是他故人之女來看他了。」她唇邊泛起一抹淡淡的笑。
「呃,那請您稍等。」
星琴等待著,果然不到三分鐘,警衛便得了訊息恭敬地幫她打開了門。
在書房內的許富,則是皺著眉頭驚悸著她的到來;他不明白她為什麼要自己送上門來,不過在事情還沒確定之前,他還不能輕舉妄動。
他的主張是問出她們姊妹的下落,然後再個個殺害滅口以絕後患,可是其他兩人卻堅持這件事情早已事過境遷,他們任何的輕微動作都有可能引來揣測,反而落了痕跡,所以要他先按兵不動。
可是她今日竟找上門來了!
他懷著驚疑的心,臉上卻一點兒痕跡也不露。
幸虧夫人和兒子這幾日都去美國探親了,並不在家中,否則難免又是一陣麻煩。
他讓傭人將星琴帶進了書房,自己則是端正著首長的官架子等候著她。
門一打開,星琴緩緩地走了進來,雙眸閃電般地投射向他。
星琴覺得自己緊張的快要暈倒了,可是掌心的汗水和心臟的怦跳卻不能讓他發覺。
她是來下餌的,要有冷靜的架勢!
「許部長,沒想到您竟肯親自接見。」她微微一笑。
「小姐請坐,我記得上回在宴會中,你姓陳呀,怎麼突然間又改姓饒了?」他假意地道:「咦?你今日來不知有何貴事?是不是於總裁有什麼訊息要你帶給我?」
星琴冷冷地笑了,「許部長,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你知道我是誰,我也知道你和你的同夥當年做了什麼好事,如果你不希望這件事情見報的話,就請你們幾位『當事人』今天晚上八點到陽明山第一停車場見。」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他臉色一點都未變,心底卻已經暗暗驚動了!
是不是她已經掌握到什麼證據了?該死!難怪這幾天有消息傳出肅貪組和法務部內部有些訊息,是跟他們三個人有關的,可是無論他們怎麼逼問,內部都一問三不知,直說這是八卦流言消息,當不得真的。
難怪難怪,這陣子一些重大工程的發包作業都緩了緩,廠商們也紛紛有些紊紊亂亂的……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
他心裡越想越亂,越想越恐怖,臉色不禁漸漸發白了。
「你知道我在說什麼的。」她冷漠地道,眼眸裡盛滿恨意。「我手上有一些陳年的證據,不過還是足以毀掉你一世道行。」
「你這個……」
「我勸你最好和我合作;請怨我先行告退,不用送了。」她瀟灑地一轉身,大踏步離去。
許富臉色變了好幾變,他咬著牙,急急拿起電話就撥——
「老董,事情不好了!」
星琴蒼白著臉,脅下挾著一個牛皮紙袋,裡頭除了一張折疊好的報紙外別無它物,而且她還特意將封口用強力漿糊黏得緊緊的。她的香奈兒皮包裡,還裝著一個小型的錄音機。
現在已經是七點五十九分,她已經把錄音機按下收錄聲音的功能了,還將收音的鈕轉到最大。
冰冷的刀刃則是貼身在她腰間,被黑色外套掩蓋住。
她一切都已經準備好了,就等待兇手的到來,今天無論如何,是死是活都是一個結束!
幽暗的天空沒有一絲月色,她站在隱隱密密的花叢底下,瞇起了眼睛望著緩緩駛近的轎車。
她靜靜地見著他們三人自行下車,並沒有帶隨從,她這才從花蔭樹影底下走了出來,小臉蒼白而清麗。
「果然是你們三個人。」
他們三人一見她,眉頭一皺。
「我們已經來了,你到底要什麼?錢、珠寶,還是土地?」許富手中枴杖用力一頓,「別廢話,快點說。」
「老許,這個黃毛丫頭就是老饒的女兒?」董國代挺著肥胖的大肚子,一臉淫意,「瞧你怕成那個模樣,不過就是個嬌滴滴的美人兒嘛!陪我樂樂倒是可以,至於報仇……哈哈哈,你想太多了。」
「嘖嘖,許富部長,張權繆立委,董迎晏代表,」儘管面對這幾個老奸巨猾的大官,她的心臟已經快要從嘴巴跳出來了,可是一想到父母慘死姊妹流離失所的仇恨,她霎時勇敢了起來,「任誰都沒想到,原來你們就是當年謀殺饒家夫妻的兇手,好一個國家棟樑社會精英呀!」
她憤憤的冷諷並沒有讓三人有絲毫的愧疚之意,他們三人反而有默契地互覷了一眼,不約而同地道:「你到底想怎麼樣?」
錄音機在轉動著,星琴緊緊挾著牛皮紙袋,「知道有把柄落在我手上,你們也會害怕了?」
「你想勒索我們?」張立委皺眉,不滿地道。
「說勒索不敢當,當年你們可真夠狠的,一夜之間就殺害了我的父母……」
「誰教你老子不長眼,擋了我們的財路又想要斷我們的生路!」董國代粗魯地叫道,「什麼為官清廉為民請命,笑死人了,辛辛苦苦爬上這地位就是要為自己謀點兒福利,要不然我們當官豈不是白幹的?」
「你們已經拿了人民的薪水,難道還嫌不夠?」她怒視。
「那一點兒怎麼夠塞我們的牙縫?老實告訴你吧,笨女人,三年一任四年一選,好不容易佔了這個位子了,又怎麼能夠不大賺油水?難道還留著給下一任的污嗎?」董國代嗤笑道:「就只有你那個白癡老子假裝清官,那副模樣我看了就想吐。」
星琴恨不能立刻就摑他一巴掌,以洩心頭之恨。
許富謹慎地看著地,「既然你已經有了證據,卻不把這些公諸於世,那麼很明顯的你也是想要從我們身上揩油撈點好處,就不必再假清高了;說吧,你要多少?」
難道他們以為每個人都跟他們一樣,心腸都黑了,被狗啃了嗎?
星琴強自按捺著熊熊怒火,她冷冷一笑,「就為了我父親阻你們財路,你們就殺了他?那我母親呢?我們姊妹呢?又犯著你們什麼了?」
「如果你們都不死,那這件事遲早會被追究出來;哼,當年收買的那幫子殺手真不濟事,如果早把你們姊妹都幹掉了,今天何來的威脅勒索?」張立委陰沉沉地道。
「原來如此,」她又氣又惱,卻依舊努力想要將話題帶向當年他們究竟是做了什麼違法的事,「我想想,那一年我父親究竟是要舉發你們哪一樁貪污啊?嗯……好像是……」
「你那個惹人厭的老子就為了那年徵收核能廠用地,我們大力幫了某家廠商的忙,事後也不過收了幾千萬的紅包這件事,他就氣急敗壞地要函寄府舉發我們。媽的,這年頭污錢的又不只我們幾個,難道就因為我們本事高,拿到的錢多就要我們的老命嗎?」董代睥睨地道:「當年我跟你老子還是同事呢,沒想到他一點都不顧慮情面,任我們怎麼巴結都不肯放過我們……」
「所以不是他死就是我們亡,」許富有些急躁緊張,他低叫道:「你究竟要多少錢,才願意把證據還給我們?」
「都在這裡,」她將手中的牛皮紙袋揮了揮,冷冷地道:「你們誰要過來拿?」
他們相視一眼,竟有些遲疑。「怎麼?所有我收集到的證據都在這裡,為什麼沒有人敢來拿?」
「我們怎麼能確定你沒有藏了副本?」許富老練地問。
「啊,原來如此。」她點點頭,「看來你們只能信任我了,不是嗎?」
三人恨得牙癢癢的,紛紛怒喝起來。「可惡!你這個死丫頭,你敢跟我們玩把戲!」
星琴做了一個手勢,止住他們的辱罵,「我以我的生命起誓,所有的文件都在這裡了,從今以後我也會消失在你們的面前。」
「開玩笑!發誓誰不會?我董某人學會發誓的學問時,你還在你媽肚子裡沒生出來呢!」董國代冷哼。
「我今天來只是想要跟你們說個清楚,希望你們以後也別找我妹妹們的麻煩了,既然事情總要有個了給,不如就讓塵歸塵土歸土,以後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她正色道。
他們三人臉色微微一怔,不禁又互別了幾眼,彷彿在斟酌考慮著她話裡的可行性。
「文件交給你們,要求的只是你們永遠再也不得傷害我們姊妹四人,這樁買賣不難辦吧?」
「好,就姑且信你一次,你該知道若是要了我們,你自己的下場會死得非常難看。」董代恫喝道。
她點了點頭,「那你們哪一位過來取文件呢?」
許富臉色一陣變幻,「我。」
她將牛皮紙袋緩緩地拎在手裡,等待著他前來拿取。
他慢慢地,謹慎地走向她,然後伸手過去截走了牛皮紙袋,就在這一剎那,他手裡的枴杖飛快地舉起,重重地往她腦袋落下。
星琴手底一翻,鋒利的拆信刀已經抵在他喉嚨前,低低喘息著,「試試看,我既然來了,就是有做了準備。」
許富的臉一僵,額上的冷汗緩緩地滲了出來,硬著表情道:「你想做什麼?」
「希望你能遵守規則。」她手微微一壓,刀刃更加抵入他的頸項。
他咬著牙緩緩退了一步,「好,果然利落……你走吧!希望你遵守承諾。」
星琴冷冷地凝視著他們三個人,眼神凌厲而怨恨,「我會的,就如同你們一樣。」
她轉身,大踏步要離開現場,手底的汗已經濡濕掌心,懷中袋子的錄音機依舊在轉動著,這讓她心裡好過了很多。
爸,媽,你們等著,大仇就快要得報了。
就在這一眨眼間,許富對董代微微點了點頭。
她背對著他們向前走著,驀然聽見了開保險栓的聲音,心下重重一凜!
「死丫頭,和你老子一樣下地獄去吧!」
她閉上了眼睛,奔跑著往樹叢下一撲,乘機將香奈兒皮包塞在幽幽綠葉掩映底下——就算她死了,天亮後也會有人發現這只皮包和這卷錄音帶的!
她突然動如脫兔的逃跑動作讓董代一驚,飛快地扣下扳機。
由於她在移動,消音手槍噗地一聲只射中了她的小腿,卻也讓星琴整個人痛苦地跪倒在地上,被擊中的火熱痛楚瞬間席捲了她所有的知覺。
好痛……
遠處有車聲快速駛近,三個人頓時恐慌起來,張立委飛快地坐進了駕駛座裡,先行發動了車子,董代則速戰速決地想要將星琴立斃於槍下,可是就在他要扣下扳機的一剎那,瘋狂駛至的車子已經跳出了一個高大的男人,怒吼著撲向星琴,為她擋住了致命的一槍。
情況霎時混亂了起來,張立委急踩油門,許富則打開了車門,拚命拉著肥胖的董國代要上車,可是那後來飛馳而至的轎車已經擋在他們車前,裡頭還跳出了兩個魁梧的外國大漢。
兩名大漢見了他們三人不約而同地怒斥一聲,凶暴地飛身向前一拳一個,可憐那三名養尊處優又老大不小年紀的「國家棟樑」怎麼經得起這樣猛力一擊,登時暈的暈倒的倒,董代連手上的槍都被奪走了!
他們哪見過這樣的大陣仗?沒暈的也已經肝膽俱裂地頹倒在地,連跑都不敢跑了。
兩名保鏢盯著三名老傢伙,艾倫則急急地跳下駕駛座奔向那受傷的兩人。
「老闆!」他快要尖叫了,「你受槍傷了,你流好多血……」
「我不要緊,星琴,星琴沒事吧?」於開臉色蒼白若紙,背部已是一大攤鮮血,可是他猶自掙扎著要抱住星琴,「星琴……」
星琴雖然疼得渾身冒冷汗,可是當她看見於開竟然不要命的為她擋了一槍,熱淚頓時奪眶而出。
她虛虛弱弱地爬向他,緊緊地攀住他的手臂,「於開,你的傷……」
他顫巍巍地吸了一口氣,強忍著笑道:「我沒事,你呢?你千萬不能有事,我再也禁不起失去你的……的……」
於開暈了過去。
「不!」星琴淒然大叫,緊緊揪住他的手,「不要!」
接著她也失去了意識……
☆ ☆ ☆
當星琴幽幽地醒轉過來時,她的病床前竟佇立著一位風韻宛約神秘動人的美婦人。
她穿著一身寶藍色的曳地洋裝,美麗的臉上一片嚴肅,「你終於醒過來了。」
「您是?」她還沒有從迷迷的情況中完全清醒,可是小腿錐心刺骨的痛卻讓她在下一秒鐘煞白了臉,「噢。」
那美婦人同情的眸光一閃而逝,好像努力在克制著自己不要對她流露憐惜之意,「我是於開的母親。」
於開的母親?!
她瞬間忘了自己腿上的劇痛,「於開,於開他怎麼了?他有沒有好一點?他沒事吧?」
老天,於開……於開竟為她擋了一槍;在那生死一瞬間,她的心頓時澄澈空靈無比,了悟了一件事實——於開是愛她的,他絕絕對對是愛她的!
若非真心,又怎麼可能冒著生命的危險為她擋子彈?
想到這裡,她又自慚又窩心又酸楚……淚水又不禁紛紛跌碎在臉頰衣襟。
於蘭花瞪著她的眼淚,努力硬起心腸;她不能再心軟了,唯一的兒子已經被這個女人害到重傷差點死掉,她這次一定要果斷一點,保護她最愛的兒子。
「於開已經回英國了。」她淡淡地,疏遠地道,「我留下來等你醒,只是要告訴你一件事。」
星琴心驀然一沉,小臉益發慘白,「他……回去了?您要跟我說什,什麼事?」
「請你從今以後不要再纏著我兒子了。」
星琴重重一顫,像是有人在她肚子上用力打了一拳,臉色都變了,「為,為什麼?」
「難道你把他害得還不夠嗎?他肺部卡了一顆子彈,差一點就死掉,如果不是及時送醫的話,現在恐怕早就在太平間了。」於蘭花沒有注意到她慘白的臉色,自顧忿忿地道。
不!星琴臉上的血色已經褪得一乾二淨,「他……」
「都是你害的,若不是為了你,一切就不會發生了,說也奇怪,我那個笨兒子怎麼會笨到為你這個買來的女人擋子彈?」
「不,他愛我。」星琴努力不被那句「買來的女人」所刺痛,她顫抖著嘴唇道。
於蘭花瞇起了眼睛,那模樣像極了於開,星琴看得心都碎了。「他愛你?老天,你撒謊也撒高明一點吧!我那兒子眼光高得跟什麼似的,他會捨棄皇室名媛不要,而愛上你這個只會為他帶來惡運的掃把星?」
她的心狠狠地絞痛著,幾乎喘不過氣來,「他真的愛我……你可以問艾倫就知道,他是愛我的,我真的沒騙您。」
「得了,」於蘭花睥睨地道,「開兒早就告訴我你的身份了,如果他真在乎你,那麼他為什麼要瞞著我?為什麼不老實告訴我你就是他的女朋友?」
「我,我不知道。」她的質問字字句句都讓甫恢復清醒,可是身體還衰弱得不得了的星琴難以招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