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出門前交代的,珞江小姐說什麼就是什麼。」
像逃命似的,這位向來不可一世的曲家大少爺,夾著尾巴,忿怒又驚駭地走掉了。
心不甘情不願地拉起地上女人的身子,曲良的感覺是忿恨的,他向來就討厭這個過於冷靜和精明的曲家小姐,她比曲家任何人都還要難掌握!
抱起唐璨,他跟在曲展同身後,也忿忿地走掉了。
「這樣做好嗎?」巫青宇負手站在身後,冷言問道。
看著唐璨的身子垂垂地掛在曲良龐大的肩上,在夜色中愈離愈遠,曲珞江的心,並無一絲勝利的快感。
「你不贊同?」她撫著眉心,想到計劃不茗想像中的順遂,加上唐璨又受了飭,她的頭微微脹痛起來。
「不是不贊同,只是你爹向來不輕言饒人,如果讓他知道你這麼心軟……」
「不會有人告訴他的。你聽到曲展同的話了,爹不在的這段時間,由我當家,誰還敢說什麼?」截斷師兄的話,曲珞江僵硬地走出屋外。
人夜後,朱清黎仍無睡意。
她來回撥弄著一頁書,翻覆來去,就是那幾句惱人的迴文詩,什麼手紅冰碗藕,藕碗冰紅手,郎笑藕絲長,長絲藕笑郎……唉!她索性閉上眼,掩嘴又打個大呵欠。
「郡主,您該歇息了。」丫頭小雁捧著茶走進來。
「我知道,下去吧!」她揮揮手,很例行地問了一句,「武公子呢?你送茶過去沒有?」
「錦春丫頭送去了,可……」小雁的臉色忽然變得很是古怪。
「幹嘛吞吞吐吐的?有什麼事就快說!」
「武公子……」小雁小心地看了她一下,才輕輕地說。「人不在房裡呢!」
「不在?」朱清黎在凳上直起身子,尋思著,都這麼晚了,武天豪還會到哪兒去?隨即出言打發走丫鬢。「我想武公子可能是有事情,別這麼大驚小怪的,你下去歇著吧!」
「是。」
丫鬃走後,朱清黎愈想愈不放心。也罷!反正自己精神好得很,去他房裡看看也好。
一過花園,朱清黎脫下鞋子,躡足偷偷越過幾個打盹的守衛,到了西廂房外,她慢慢地蹬上階梯。
「誰?」房裡的武天豪低沉喝間。
「我……清黎。」她小聲、誇張地喊,又叩了叩門,「天豪,快開門,要是被別人瞧見,咱們就慘了!」
幾聲斷續細碎的紗帳磨擦聲後,門才被拉開,朱清黎忙亂得拎著一雙鞋就先跌了進來,一見到武天蒙不豫的表情,她有些愕然。
而且還不只於此,在這夜涼如水的冷天裡,他居然上身赤膊,肩上只披了一件外衣。
「大嫂,你怎麼可以這樣?夜深了,這樣不好看!」他譴責地說。
朱清黎回過神,不高興地白他一眼,「你這人怎麼這樣?吃了火藥啦!我可沒惹你,錦春丫頭說你人沒在房裡,我才想到要過來看看。人說長嫂如母,我是關心你,你可別凶我喔!」說完她彎下腰一邊穿著鞋,一邊偷偷打量著被薄薄紗帳遮起來的大床。
「咦!裡頭有人哪?」朱清黎對仍是一臉不快的他促狹。地擠擠眼,「算了!知道你沒事就好了,下回要出門,記得跟我說一聲,唉!我不打擾你了!」她暖瞇地笑了笑,拉開門又要走出去。
「大嫂。」武天豪凝重地叫住了她。
「沒關係啦!我不介意的,男人嘛!何況你又不是無塵,打擾了你,我才不好意思咧!」她還是笑,就像個孩子似的。
武天豪搖搖頭,走過去把紗帳拉開。
「你知道也沒關係,大嫂,我信得過你;而且,這件事也要靠你幫忙。」
朱清黎呆住了!床上躺著的女孩消瘦而蒼白,襟上全是血跡,而一旁堆置著武天豪的外衣,點點滴滴,也是血跡。
所有的孩子氣和笑容在剎那間收得乾乾淨淨,朱清黎一抬頭,嚴厲的目光朝武天豪望去。
「怎麼回事?你傷了這女孩?」
武天豪仍是搖頭,臉上有一抹悲愴,「你一直想見的唐璨,就是她。」
朱清黎用手覆住那聲尖叫,慢慢地走到床邊,坐了下來。
她有張清雅秀麗的臉龐,昏睡不醒的容顏是蒼白而優愁的,顯然她受了嚴重內傷,嘴角邊仍有未干的血痕,偶爾,她會發出一絲疼痛難安的呻吟。朱清黎咬著唇,她不喜歡這種連閉上眼都備受侵擾的待遇。
「她更……瘦了。」武天豪癡癡地望著唐璨的臉,喃喃地說。「她很……好強,可是,總是不知遣怎麼照顧自己。」伸出手,他小心地去握唐璨的手。「你為什麼……為什麼一定要這樣傷害自己?」頃刻間,兩潭水氣浮現在他眼裡。
清黎忽然鼻酸了。
誰說「情」字這一關,就一定是快樂的?有些人,終究是要受盡黯然神傷的折磨!
「你也受傷了嗎?」朱清黎間。
「沒有。」他很快地清醒了,眨掉了不該有的淚,「我很好,我沒有受傷。」
第二天清晨,趁守衛換班時,他們兩人偷偷把唐璨安置在黎香苑,就在朱清黎寢房的隔璧。
武天豪一步也沒有離開,他伏在床邊,癡癡地守著唐璨。
而當天的中午,朱清黎下一道命令,小雁衝進了黎香苑,把武天豪請出來。
「大嫂找我?」
「對!」她甜甜地笑一笑,揮退丫頭,把那件折好的染血外衣擱在桌上。
「消息已經傳出來了。」她說,眼底的笑意漸漸淡去。
「什麼消息?」他問,心裡卻隱隱有了譜。
「你外衣上的血是怎麼回事?」折騰了一夜,她的精神還是很好,只是口氣變得更冷靜。
朱清黎是個聰明的女孩,武天豪知道她要說的話,臉上卻還是坦坦然。
「西郊外曲家別館的少主人和僕人死在林子裡,是你做的嗎?」
「大嫂聰明。」
「你知道這有什麼後果?」她提高了一點聲音。
「知道。」
「武天豪!」她幾乎要怒吼了,她不解,他怎麼如此,無動於衷?
「大嫂,我把璨璨交給你了。她是個好女孩,從頭到尾,她都沒有傷過一個人,這一切,都是我的錯,大嫂,請相信我!」武天豪抬起頭,雖對著她溫和地笑著,口氣卻比石頭還硬。
「到底是怎麼回事?」聽到武天豪那不容置疑的口氣,朱清黎忽然疲倦無比,「你總得告訴我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吧?沒頭沒腦的,你說你把人交給我,然後呢?」
「從一開始,你說你會給你大哥一個解釋,可是從你在江南找著唐璨,直到你把七採石托給即安交還無塵送回狄家堡,這些日子發生的事、原因,你都沒有任何交代。我知道我無權干涉你們兄弟間的事,但是事情到了今天這個地步,於情、於理,你至少要對我有個說明吧?要不然等你大哥回來,他會怎麼想?」
「我知道。」垂下頭,他依舊默默無語。
「你知道卻不說,是不能,還是不願意,或者……這根本就是為了唐璨?」朱清黎耐下性子繼續說,「我不像你大哥,我不懂什麼男人和男人之間的義氣和承諾;我只知道,要我幫忙,就一定得把話說清楚!」
「大嫂,我只請求你替我好好照顧璨璨,那麼,武天豪感激不盡,也能無牽無掛地走了。」
「我不要這一錢不值的感激,我只想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到底想知道什麼?」拗不過她的一再逼問,武天豪臉色沉了下來。
「所有的一切。」
他瞪著她好久好久,最後,他深吸了口氣,開始慢慢述說那個由風裡起緣的故事。他一直說,說那幽幽暗香的故事,說他們彼此深藏在心裡的那分情素,陳阿文的生與死,以及她恨他……直到在林子裡,那狗膽包天的曲家主僕居然敢趁著她重傷昏迷時,想要剝開她的衣物以逞獸慾,要是昨夜沒有蒙面人通知他……要是他晚了一步……
有關那一幕,武天豪忽然捧住頭,他不敢想。天!事情已經過去了,但是每一次只要他想到這裡,整個人的血液幾乎就要凝固!上天明鑒,他這一生從沒怕過什麼,但對昨夜,他是真的真的害怕!
害怕從此便永遠失去了唐璨,縱使她能狠下心對於他們之間完全不屑一顧,但他卻沒有辦法放開她!
僅僅就只為著一個理由——他愛她愛得那樣深;所以,他一點都不後悔,揮劍殺了曲良和曲展同。
忽地,朱清黎抓著他的袖子把他拉坐下來。
「坐著,我叫小雁泡壺茶,眼前的事咱們需要慢慢合計!」
「這……這是哪裡?」唐璨虛弱地睜開眼,警戒地望餚四周。
「一個安全的地方。」有個清脆嬌婉的聲音在上方回答她。
「郡主。」唐璨聽到武天豪優郁的聲音。
郡主?那這裡是……。-。是王爺府了?她為何會在這裡?還有武天豪,是他帶她到這種地方來嗎?
唐璨發白了臉,采不及質問自己昏倒後的際遇,尊嚴的受創讓她失去理智。武天豪該死!他怎麼敢帶她到這個地方來!
想起身離開,不經意她卻埋進一個溫暖的懷抱裡。那熟悉的氣味、熟悉的體熱,她開始顫抖……不,她不要碰他!光是這樣,她就受不了!不要!她虛弱地推著他,她想恨他!她要恨他!
「走……走開!」
「她現在不想見你,武天豪!」那女聲咯咯笑,清脆的笑聲很是囂張。
「你……」唐璨扶住床柱,努力睜大眼看清楚那出聲嬌笑的女人。
那就是長樂郡主嗎?她冒著冷汗想。怎麼會有這麼美而不俗的女人呢?那天在街上偶遇,她遲遲不敢回頭去瞧瞧這位郡主的模樣,而今這樣近的距離,夠她看清的,也夠她自慚形穢的。唐璨抬頭望著武天豪,又轉頭看看那仍撥弄著頭髮,一臉開朗笑容的女子,她心痛地想著,這兩個人……還……還真的很相配!
「璨璨,你的傷還沒好,別太累了。」隔了好久沒有見面,武天豪沒想到唐璨還是這般怨他。
她瞪著他,胸腔急速起伏不定,「走開!」她喘吁吁地喊。
想到在市集,他們在她背後上演的那一幕……和舊人此生不渝地海誓山盟後,便是和新人開心嗎?他要開心,幹嘛帶她到王爺府,侮辱她、恥笑她嗎?哼!她真的好恨他,也不齒他的為人!想都沒有想,唐璨揮手一個巴掌過去。
如果她打痛了他,也許他不會這麼生氣,至少她有力氣跟他鬥,可是拍在他頰上的掌心卻軟得一絲力道都沒有!武天豪崩潰了,失去往日的自制,他抓住她的手,眼底全是心痛難忍——
「你到底要我怎麼樣?該做的我都做了,你就這麼恨我?恨得連自己的身子都不顧了?是不是非要我死,才能贖掉害死你爹的罪過?」
「出去!」她低頭吼著,痛恨自己的眼淚這麼不爭氣地立刻冒出來,眼看就要落下。
「我不!唐璨,我受夠了!你到底要我怎麼樣?你明白講,生死一句話,我倦了!」武天豪忿怒地低吼著。
「出去吧!天豪,讓她休息一會兒,要吵架也要有力氣才成哪!」朱清黎絲毫不受影響,推著武天豪,她仍是笑吟吟地走出去。
在門口,她還不忘回眸朝唐壤望去。
「這裡是『黎軒小築』,我自個兒住在這兒,武天豪叫我大嫂,你想的話,也可以這麼叫。對了,放心住下來吧!你要是真討厭武天豪,我會替你把他趕出去!」她笑著笑著,末了才堅定地說。「放心,一切都會沒事的。」
還沒對郡主的身份反應過來,唐璨整個人便被朱清黎的那張漂亮冶艷的臉蛋給笑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