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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重返人間 BY FOX

第21章  
    面頰突然被柔和的黃光照亮,我瞇起眼睛,是迪安,那傢伙似乎想看清我準備做什麼,又因為距離太遠,所以放了個光球上來。我不理他,左手拿著鋒利的軍刀,向右手的腕子用力劃下去。  
    鮮血湧了出來,那是浸透了我這些年來死靈魔法黑暗力量的血液,混合著增幅力最強的聖獸之血,每一滴都飽含著強大的力量--許多年前曾有人把死靈法師體內的液體叫做黑暗聖水。  
    它們發現被釋放後先是呆了一瞬,接著是一滴一滴的,順著白皙的腕子落下,接著迅速連成了線,彷彿斷了線的血紅珍珠,爭先恐後地湧出,落在面前巨大龍骨的額前。接著彷彿有生命般繼續下滑,緊貼著那古老的骨質蔓延,像一隻隻細小的紅蛇,緊咬著身下龐大的物體,已不再是單純向下滑落,而是迅速爬遍了全身。  
    龍骨似乎覺得了不對勁,試圖掙扎,卻發現自己被那紅色的鎖鏈緊緊束縛--它渴望那充滿黑暗力量的鮮血,現在卻發現了它難以對抗那東西的力量,卻只能震動兩下,再也無力抵抗紅色的壓制。  
    我把軍刀換回右手,雙腿落在它巨大的頭骨上,鮮血順著腕子劃過刀柄,再順著金屬的刀鋒滑下,我單膝跪地,向著腳下的頭骨用力刻下。  
    我清楚地記得每一個古老咒語的筆劃,每一筆的輕重和之間的比例,那是我很久以前在一本古籍上找到的,現在大陸已經看不到那古老的魔法了,像早已消失的龍族一般。但我掌握著它!  
    刀鋒蘸著鮮血,每刀刻下溝壑被鮮血迅速填充,在柔和的光球下發出銳利怵目的紅光。  
    我丟下刀,沾滿鮮血的手緊緊按在血紅的符上,念出後面一半咒語。它像是產生在神邸時代以前,間中甚至沒有提及任何神邸的名字,卻竟能從它們的領域之外調動力量!  
    「臣服於我。我落下比陽光更溫柔的鎖,那比子夜的黑暗更濃厚,堅硬若混沌之殼!臣服於我。我落下比死亡更溫柔的紗,那像我的眼睛一樣黑暗,堅定若混沌之核!」  
    我第一次使用這個咒語,那力量爆發的如此可怕--身下的巨龍發出一聲淒厲的嘶吼,鮮血像極速繁殖的蟲子一樣迅速佈滿了它的身體,它們竊竊私語,每一都帶著十足的力量和惡意,開始吞食龍的身體!  
    那平行於這個位面之外的,我從不知道的混沌之地的強大力量在我體內爆發開來,它像來自於我最深處的意識,狂暴而強勢地席捲而來,迅速把我吞沒!我抓緊自己的意識,彷彿有無數只看不見的手撕扯著我的身體,一個不留神就會被四分五裂,分崩離析!  
    那是咒語的反噬之力,考驗著念出那樣咒語人靈魂的最深處!那是有黑暗若子夜的雙眸,堅定若混沌之核的法師……那是沒有任何懷疑與動搖,只有最堅不可摧的意志,比鋼鐵更堅硬,毫無一絲空隙的……靈魂!  
    像被捲入漆黑海底的暗流,無數力量拉拽著我……不,拉拽我的是思想,我自己的思想,每一個念頭都足以毀了我!我這半生所有認識的人,經歷的事,每一個都在試探著我的弱點……一旦找到空隙便會趁虛而入!  
    聲音越來越強,試圖擾亂我。它們是如此的溫柔,如此的讓人心動……  
    那是屬於人類的軟弱……  
    那個人輕柔地耳語,帶著蠱惑人心的溫暖氣息,讓人意志動搖……她說,戀愛是件美事……只要意識一動,便立刻潰不成軍,那一大片景像在腦中展開,關於燦爛的陽光,和讓人心悸的溫暖,每次髮絲輕柔拉拽時暖洋洋的舒適……  
    我感到細微的疼痛,卻像被麻痺般是近乎甜蜜的,屬於人類的……  
    不!我猛地咬破自己的舌頭!鮮血順著唇角滑下,疼痛像鋼針一樣刺入我的意識,讓我清醒過來!  
    我狠狠地拒絕那只會使人迷惘和脆弱的東西,那絕不是該出現在我身上的情緒!  
    我扯出一個冰冷自嘲的笑容,感受心中不捨的痛楚。那些疼痛微不足道,我驕傲地想,有得到總會有失去,我早已決定為魔法出賣靈魂,那些擾亂我的感情,如果必要,我會毫不猶豫地摒棄!  
    是的,我會放棄所有的軟弱,一絲不留!  
    身體的力量被徹底抽空,我無力地落在龍骨巨大的頭上,下意識抓住手邊的東西,免得滑落下去。手中的觸感冰冷堅硬,彷彿上好的花崗岩,我一愣,驚訝地發現身下的龍骨正在迅速修復--曾落在地上碎裂的骨頭像被念過生長咒一樣迅速成長,接著是血肉,皮革,鱗片……簡直……像是要再複製出一隻活的龍一樣!  
    但我知道不是,它只是成為了我力量的一部分。這就是我得到的東西!命令它把頭放平,我脫力般在龍頭上躺了下來,伸展開身體。下面隱隱有人歡呼,遙遠地喧鬧著。我閉上眼睛,唇邊露出一絲微笑,享受這無比滿足的寧靜--那發自內心最深處的地方。  
    身下的巨大的龍骨已經被我降服,我可以清楚地感到那龍族強大的力量,它已握在我的手中,為我所用。  
    我睜開眼睛,映出眼中的是黑天鵝絨上星星點點的碎鑽,朝我眨著眼睛。一望無際地廣褻,籠罩著寂靜深遠的大地。彷彿整個宇宙只有我一人一般。  
    高處的風吹得我有點冷,但是空氣很清新。我的渾身都在痛,但我突然有到天上好好兜一圈的衝動,「走吧。」我說,它已經是我的一部分,可以清楚知道。  
    身下的龍族舒展開它巨大的翅膀,那是空中乃至地面無敵的霸者,無人敢與之比冀。它的利爪猛地登地,震動和失重的感覺傳來,但只是一瞬間,接著,我飛到了天上。  
    地面被遠遠拋離,變成一片模糊的遠方。我沒有張開防護罩--我也沒力氣幹那事,高處風神狂暴的馬車無所顧忌地掃過我的身體,這裡的空氣如此清寒,清晨的霧水沾濕了我的外衣,我聽到這只巨大的銀龍在高空孤獨拍打翅膀的聲音,那無人可及的強大和速度握在我手,帶著我無拘無束,自由飛翔!  
    這就是我要的東西!為此我放棄身為正常人類的一切,但是那一切,怎能和此時的快樂相比?  
    流血不知何時已經停止,我躺在龍頭上,肆無忌憚地大笑起來。  
    待我落下的時候這只龍差不多已經飛過了半天行軍的路程,這種不加防護罩的旅行不能長久,我打第一個噴嚏的時候這麼想,然後命令它快點回去。  
    下面的士兵看到龍下來紛紛讓出降落地點,那會兒我的衣衫已經被晨霧浸透了,長髮濕漉漉地披在肩上。它把頭放到地上,我艱難地站起身,覺得腿有些發軟,現在想來如果不是這個身體足夠年輕,我也許早就掛掉了。  
    我順著龍頭跌跌撞撞地走下來,艱難地像在爬一座山。周圍已被黃色的火光點亮,士兵們遠遠站著,似乎想靠過來,在降落前便聽到的議論聲已經升級為極為恐怖的歡呼!  
    昏沉的腦袋一瞬間被聲音的海嘯淹沒,一跳一跳地疼痛,這些天這種接二連三的歡呼與崇拜的眼神對我是最恐怖的事--以前是為了自己的形象,這會兒它們對我虛弱的身體變成了難容忍的可怕噪音!  
    弗克爾斯幾人遠遠站著,表情驚駭不定。我在龍頭邊緣停下腳步,弗克爾斯猶豫一下跑過來,雖然到龍頭前仍有些卻步,不過做了個讓我放心跳起來的手勢。  
    我落到他懷裡,他的身體很溫暖,但也僅此而已,我再不會有那哪怕是轉瞬即逝的留戀。「鬼屍骷髏快要來了,」我低聲說,是剛才在上空看到的,「把那一百個士兵找來,另外給我準備好洗澡水和乾衣服,完工後我得好好睡一覺。另外,能不能讓他們閉嘴。」歡呼吵得我腦袋發炸。  
    「那恐怕比打敗鬼屍骷髏困難。」他說,微微怔了一下,「剛才發生什麼了?」他問道--這個人雖然是軍人,卻像有著一雙能看透一切的眼睛。我沒有停步,走向營帳。時間很緊。  
    其實並沒有發生什麼,我一直應該是這樣的。我只是在剛才摒棄了那深藏在靈魂深處,甚至我自己都沒注意到的動搖。  
    銀龍展翅飛去,我知道它會停在附近,並在事件結束後和我一去回亡靈森林。身後的歡呼震耳欲聾,我會拯救他們的生命,為了我自己。不會再有任何事,可以動搖我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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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弗克爾斯吩咐一個士兵把我的衣服送到營帳裡去,後者眼睛閃亮地看著我,兩頰興奮地發紅--老實說這種眼神讓人很不自在,特別還是好幾萬個男人用這種表情看你時。  
    空氣中浮動著那些微生物也感覺得出的興奮至極的氣息,天邊泛起曙光,鬼屍骷髏將近,一百個人已經站在外面待命,一堆沒有使命的士兵們遠遠期待地張望,期待犧牲的機會。我有趣地揚揚嘴角,倒是我第一次如此受歡迎地進行死靈法術。  
    弗卡羅意外地並沒有趁機逃離,只是緊緊盯著我,我第一次看到他如此明亮和興趣濃厚的眼神,因為那只龍吧,這個人似乎總在追求更強的權力。  
    我又打了個噴嚏,弗克爾斯從士兵手裡接過一件斗篷給我披上,我裹緊它,過多的失血會讓人感覺很冷。  
    我拿出手裡蠟封好的白色小瓶,遞給第一排的靠邊的一個士兵,小聲吩咐道--我沒那麼多多餘的力氣大聲說話,「把裡面的粉末塗在手腕動脈上,它們會迅速滲到肉體裡,讓你們在暗界生物面前失去生命表示,不會被鬼屍骷髏發現。」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說話時本來鬧哄哄的周圍突然靜得掉根針在地上也聽得見,那種突然如其來的不自然靜謐讓人毛骨悚然--強大過頭的號召力詭異地呈現開來,並不讓人覺得愉快。  
    「接著,把你們的血滴在鬼屍骷髏的身上,一兩滴足夠。迪庫爾軍怕不好控制,製造的鬼屍骷髏不過一千左右,你們應該可以應付。」那些東西攻擊所有有生命的物體,但對鮮活的血肉卻最為懼怕--鮮血離開人體後會有一種魔法上的聯繫,如果它不能短時間內讓自己身上鮮血的主人變成死物,這種魔法對它們絕對是致命的。--可用了藥粉的士兵在它們眼中卻是無生命物體,不會被發現和攻擊。  
    「省著點用。」我又叮囑了一次,有點心疼,這種藥研磨起來很費功夫。  
    不理會身後那越發讓人毛骨悚然的目光和氣氛,我正準備走回營帳內,卻正迎下迪安驚疑又興奮的紫色眼睛。  
    「那是什麼法術?」他開口就問,果然是法師的作風,我以為他會問另一件事。  
    「一種遠古的法術,我也叫不出名字。」我說,「如果你偶爾多看點古籍也會知道的。」  
    「那些東西多半沒用。」他聳聳肩,毫無反省之意。看到我準備進營帳裡,像想起什麼般叫道,「你是誰?」  
    哦,終於問了,我回過頭,他的眼睛反射著火光顯得很亮。「你不是他,可是你的血……是費邇卡的!」  
    如果我不說,不知道他是否能猜得出,雖然這傢伙在法術新意方面不思進取,可比起那些墨守成規的白魔法師他倒還算有點想像力。我又打個噴嚏,再不換衣服會感冒的。  
    迪安突然走過來,拉住我受傷的手腕--雖然血已經止了,可我還沒力氣完全治好它,血紅的口子有些嚇人的大張著。他念了個治療咒語,雖然他的白魔法從沒及格過,不過這點小傷還不在話下。  
    「你必須給我一個解釋。」他說,我掙開他的走回營帳--很多年來我都不覺得他有本事強迫我。  
    營帳內,睡衣已經端正地擺在床上,洗澡水也已準備妥當,很誘人地冒著熱氣。  
    我脫下身上的濕衣服,力量用盡時會有強烈的睏倦感,我把自己浸透在熱水裡,因冰冷而緊繃的身體被溫暖包裹,放鬆下來,感覺很舒服。  
    金色的長髮濕漉漉地披在肩上,這些天長長了不少,很可笑地成為了大陸「光明」的象徵。一陣冷風吹來,我打了個寒戰,轉過頭,弗克爾斯站在那裡,面無表情地看著我。  
    我揚眉,「不去看鬼屍骷髏消滅的怎麼樣?」「人類的聖戰」應該快開始了。  
    他盯著我,開口,「用不著,我從沒像現在一樣相信毫無問題。身為製造者,你自然也能消滅它們,費邇卡。」  
    他慢慢走過來,表情毫無波動。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他在我身後站住,我僵了一下,如果他想找我麻煩我現在幾乎完全無力還擊--我只管著自己別在浴盆裡睡覺著就耗費一大半的精力了。  
    他拿起我的一綹頭髮,放在手裡把玩,「真美的金髮,對嗎?多奇怪,明明是同樣一個身體,當初我看到凱洛斯的卻只覺得厭惡,可是看到你時……卻渴望能一生珍藏。」  
    修長的手指梳理著長髮,也許舒適可我卻只覺得不安,他的語氣中有一種我從未見過的冰般的堅決。「你成為大陸的精神支柱,我出力不少,為了政治需要,還有就是我一直有點私心--我覺得這頭金髮應該是像神邸一樣被膜拜的!理應站在大陸的最高點!」  
    「你想說什麼?」我冷冷地說。  
    「我只是來告訴你一件事,」他的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指尖曖昧地磨挲著皮膚,「我剛才收到一個消息,聖凱提卡蘭王,也就是你的父親,昨天駕崩了。」  
    我身體一僵,凱洛斯的父親死了?那麼……他和我說這些是什麼意思?他早該知道我的身份,這對一般王子來說大約算是個好消息,可和我並沒有什麼關係。「那又怎麼樣。」我說。  
    「正式的王儲只有你一個,其它都不夠名正言順,勢力也差不了多少……」他說,「你知道大陸現在是一個多麼糟糕的情況?死靈法師讓聖凱提卡蘭元氣大傷,陛下一死,先是少不了內亂的劇碼,接著可能會有其它國家趁火打劫,你知道為什麼現在那些戰爭都還沒動靜嗎?」  
    我厭惡地皺起眉頭,他繼續道,「因為你,你存在這裡!大神殿正式承認的救世主,光明之神的使者,你還降服了一隻龍!你知道龍意味著什麼嗎?!意味著你成了傳說,成為真正的『神』!沒人可以對抗民眾的瘋狂,『神化』是一隻失控的雪球,只會越來越大和越來越無人可以阻止,否則就要粉身碎骨!那是超自然的!」他放在我肩上的手猛地收緊,「可是告訴我,你身上的詛咒一旦解除了,你打的是遠遠離開的主意是嗎?」  
    「那又怎麼樣。」  
    「怎麼樣?」他聲調不自覺拔高,「你必須!必須回去繼承王位,『凱洛斯』!你會成為大陸的傳說,屠龍的勇者,光明之神的降世!」  
    「我不是凱洛斯,」我淡淡地說,「你知道我是誰。這些救世的把戲和我沒關係,我……」  
    「你他媽只是為了自救,弄出這麼一大堆的事!」他大叫道,「是歷史把你推到了最前沿!那又怎麼樣?你靈魂的成色沒人關心,民眾只會看到你那在巨龍面前面不改色的王者之風!現在外面所有的人都在為你發瘋,只要你在這裡,這個國家就不會陷入戰爭之中,甚至可能……可能一統大陸!」  
    我忍不住笑起來,「你在要求一個死靈法師領導你的國家,成為光明王?」  
    「不關死靈法師的事,重點在於你!你必須回去繼承王位--」  
    「哦,你在命令我嗎?」我用嘲諷地神色看著他,他似乎搞錯了什麼東西--死靈法師,那無論以前還是現在未來,都只是我唯一的身份。「很抱歉我不想做這種無聊事,我只在意我的領域,你那些關於光明和拯救的劇碼我毫無興趣,叛亂和戰爭又和我有什麼關係。」  
    他突然靜止下來,綠色的眼睛直直盯著我。「是的……『有什麼關係』?我早該知道你會這麼說!」他的目光閃動,「你是費邇卡,你是為了力量出賣靈魂,對光明不屑一顧的費邇卡!邪惡的灰袍者,魔法的狂熱信徒!」  
    他來回走了一趟,怒氣在他臉上堆積。「為什麼你還沒死?為什麼我偏偏要再碰上你,要在這裡懇求你這個只知道魔法的神經病去作對任何凡人趨之若鶩而你卻偏偏不屑一顧的事兒!?我可以承諾你很多,財富、名譽、一個國家、甚至整個大陸、游吟詩人千年傳說中尊者的地位!可你偏偏……偏偏是他!你的靈魂裡根本沒有任何人類該有的東西!很久以前我就想問你,在面對那神族都會動心的巨大財富和榮譽面前,你那顆鋼鐵鑄的心真的動都沒動過一下嗎?你眉毛都不抬,把我們凡人所有的驕傲踩在腳下!」  
    他慢慢靠過來,「凡世間沒東西能留下你眼神裡的焦距,為什麼我會再碰到你!我唯一感到可怕的人!現在……我卻非得來求你留下來,保護聖凱提卡蘭,即使你對那根本不願一曬……」  
    雖然他看上去情緒混亂,但好歹還算知道重點,我冷冷看著他,「你知道就好。現在出去,我要休息了。」我很快就會離開,這事實讓人雀躍。不過現在先得好好睡一覺,我可累壞了,洗澡時旁邊有人參觀感覺也不太好。  
    他靜止下來,「是的,我知道。」他緩慢地說,聲音慢慢高了起來,「知道你這個該死的死靈法師根本不把所有的人性命放在心上!無論是我還是聖凱提卡蘭那些對你什麼也不是,你只想著你的魔法!你知不知道,你的傲慢真讓人想--」  
    他猛地抓住我的金髮,狂亂地覆上我的唇。我皺起眉頭,他的動作非常粗暴,我從未見過他如此失控的樣子,我試圖推開他,可是施法過後四腳酸軟,在那個有力軀體的壓制下,我只能無力地揚起頭,任憑他唇舌的肆虐。  
    可是這次並不是放著不管,他無趣了就會放手……我艱難地想,他的手放在我的膝上,然後開始向下撫摸……  
    這混蛋……想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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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真是愚蠢,我親愛的老同學,你在被一個年輕人佔便宜。」一個帶著似笑非笑意味的清澈嗓音傳來,弗克爾斯放開我,手迅速放在劍柄上,轉過頭,怒道,「你是怎麼進來的!」  
    我好不容易找回空氣,用力咳嗽了半天--這傢伙力氣很大,那狂亂的動作像要把我吞了,顯然法師在肉搏上無庸至疑屈居於劣勢,不管對方是個多麼愚蠢的傢伙--他居然在問一個黑暗陣營的高級法師是怎麼進來的,難道他以為一把鎖能讓他們乖乖呆在外面?  
    迪安站在那裡,穿著他的灰袍,咖啡色的長髮在火光下泛著溫暖的光芒,微笑著看著我,紫色的眼睛閃耀著可惡的幸災樂禍的光芒。  
    「我從昨天見到你時就想說,」我冷冷地說,「你看上去還是像很多年前一樣討厭。」  
    他笑起來,「你倒是改變不小,想必有什麼不幸經歷,漂亮得我都快認不出來了。」  
    「你卻一點變化也沒有,老同學,」我冷哼,「粗糙的法術一如繼往,真可謂幾十年如一日。」  
    他危險地瞇起眼睛,我毫不示弱地看回去,這是我們當年每次見面的必經程序,這麼多年後重溫起來竟是毫不生疏。  
    「你們認識?」弗克爾斯問,然後反應過來一般自嘲地笑笑,「當然,一對兒死靈法師。」  
    「他是他,我是我,」我淡淡地說,「我不喜歡你用的數詞。」  
    迪安聳聳肩,「我想知道發生了什麼,費邇卡,這不合乎我所有知道的法術。顯然,你對這個年輕人施了死靈法術,所以你的靈魂被這個肉體吸引而來到這裡,這也是你無法解開『自己施於自身法術』的理由?」  
    是的,但他所說的幾乎也是我所僅知的。「也許是老師研究出的新法術,」我說,「它摒除了非原配的肉體與靈魂的不合頻律。」而那水晶裡的血蛇,也許便是某種固化的法術,用以纏繞在靈魂上完成這個工作。  
    「聽上去像基於憑附類法術原理,」他腳步輕柔地走過來,「你還能活多久?看上去不超過三天。」  
    「足夠了。」我直視他,「解除詛咒用不了三天,迪安,消滅鬼屍骷髏也花不了一天的時間。」  
    「你一點也沒變,費邇卡,」他盯著我,「求人也如此囂張。你知道,老對手,我如果救你,那和賭約沒有任何關係。」  
    「因為『朋友』?」我揚眉,「我從不覺得我們之間的關係可以如此稱謂,可那和你一點關係也沒有,不是嗎?」  
    他高傲地揚起下巴,「是的,我覺得是,就足夠了。我不關心你的想法,那和我沒有關係。」  
    驕傲的精靈,我想。  
    他淡淡地開口,「你覺得我是什麼,費邇卡?人類永遠只會看到我的精靈血統,像精靈們總不會忽略我人類的血脈,那是白綢上的污跡,到哪裡都是一樣顯眼!無論是人類還是精靈看我的眼神都是對異類般戒備和敵意的。」他高傲地微笑,「但那又怎麼樣?我從不在意別人的眼光--太愚蠢對你總是不會有好處的。我不在乎他們怎麼看我,怎麼說我,只有我自己知道什麼是最好的,那些人類或精靈的眼神和心思,和我有什麼關係。」  
    他伸出手,他的指尖不知何時被劃破了一個口子,鮮血順著他纖細的指尖滴下,落入熱水,卻並不化開,而是像一個細小的血紅的小蛇,知道目標般向我胸前的骷髏流過來。  
    「你現在太虛弱,而這種法子最快速有效的。」他說,細小的紅絲游到胸前血色的骷髏上,迅速鑽了進去,我感到胸前力量蠕動的暖意,它們正在吞食化解那該死的詛咒,我露出微笑,我終於將擺脫這些天來束縛我的東西。  
    「而你只當我是個『敵對的法師』,不是半精靈也不是半人類,我喜歡這樣。所以我說我們是朋友,」他說,「而你是否同意和我並無關係。」他一如繼往驕傲地揚揚下巴,轉身準備離去,倒是他的一貫作風。他轉身看向弗克爾斯,「幹嘛不離開,別在繼續你正在做的無恥事。」  
    「即使你這麼說,我也不能讓他走。」弗克爾斯冷冷地說,「他的身份太微妙,他的離去將引起全面戰爭!這個國家經不起那個!」  
    「沒有即使,我說的是事實。」迪安說,「別對一個死靈法師說什麼國家利益,我只知道……強迫別人性交,年輕人,這太下流。」  
    「如果他能收斂一下他的傲慢,也許我會考慮用另一種方式和他溝通。戰爭對死靈法師不重要,對我們卻事關性命……」  
    「請你們都出去,我累了。」我冷冷地說,「雖然我累了,但我不覺得我沒有能力用武力請你們離開。」  
    兩位客人的眼神凜了一下,剛才那只巨龍的存在還是頗有威懾力,我並不難想那種因為不瞭解而升起的恐懼--那是我最常遇到的東西。迪安施了一禮,當然那只是基於禮節,實際上他做那種事時依然很奇妙地彷彿高人一等。「你確實需要休息一下……再見,老對手。」他說,「另外我得說這麼多後我依然不贊成你的觀點,法術無非是力量的追求,目標專一才更有利於獲得,我從不喜歡那些無聊的創意。」  
    「也許你覺得從山上劈下塊巨石放在風神像上更合適,因為質量上前者更實在。」我淡淡地說,「再見,我和優雅無緣的老對手。」  
    「希望下次再和你討論時不是在冥府,」他微笑著說,看了一眼弗克爾斯,「走吧,元帥。我不想和你爭論他亂七八糟的性格,雖然我很理解你的憤怒,」他低低笑起來,「但這種強迫太下流。」  
    他抬起手,開始默唸咒語。「等一下!」弗克爾斯說。  
    「我不想和你交談,」迪安說,「我只讓你離開,就是這樣。」  
    我感到細微法術的波動,兩個人無聲地離開了我的帳篷,相較之下獨自一人的空氣確實更讓人舒適。我用旁邊準備好的柔軟浴巾擦乾身體,絲綢的睡衣下放在炭盒,溫暖的布料貼在皮膚上感覺很好。  
    我把自己放在床上,身體因為久違的放鬆發出舒適的歎息,我可以清楚地感到胸前危險的詛咒正在被那強大的鮮血慢慢消耗,不出一頓飯功夫,便可以完全消失。  
    是的,我的身體很快便可以脫離了那威脅生命的詛咒,那只我用古魔法降服的巨龍正在不遠的森林等待我,我已經明確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當我再次醒來時,我將披上我的灰袍,這一切可怕而煩亂的旅行終到了結束的時刻。我的下一站便是我的亡靈森林,或者別處,誰知道呢,必竟這個身體已經允許我再去遙遠的邊境採藥了。  
    一切都很美好,我閉上眼睛時想,這是我這三個月來睡得最為舒適和安心的一次,我終於要回家了,回到真正屬於我的世界。就在我一覺醒來之後。我這麼想著,然後讓疲憊的身體進入了深沉的夢鄉。  
    人類的世界似乎總不會給我我預定的結局,那和法術嚴密的體系不同,它們似乎總在和我作對--我這輩子都沒有像我再次醒來時那麼糟過,即使是我曾身中詛咒,命懸一線的時刻。  
    我再次睜開眼睛時是在晃動的車廂裡,實際上它晃動的並不是很厲害,那更像是個小型的行宮,它被馱在四隻在平穩著稱的飛行龍背上,身下鋪著柔軟的絲緞,半透明的絲絹層層疊疊擋住了大部分陽光,卻擋不住新鮮空氣和偶爾拂過的微風,每一處都寫著精緻奢華和匠心獨具。  
    這是一個對於行軍過於豪華的小行宮,能呆在這輛軍車上曾經讓討厭旅行的我很是慶幸了一番,可是現在……  
    「你醒了?」一個聲音說,我注意到弗克爾斯坐在我旁邊,臉上掛著奇怪的微笑。我身上仍穿著入睡時的絲綢睡衣,可平日一覺醒來,我應當精力充沛才是。--是的,我從未像現在般覺得如此疲憊和無力,手軟綿綿的抬起來都艱難,那是一種彷彿骨髓都被抽空的感覺……彷彿所有我視之如生命的東西突然之間離我而去了!  
    這意識讓我的身體猛地緊繃起來,弗克爾斯微笑未斂,聲音溫柔得像在和受驚的小動物講話,「你睡了三天,凱洛斯,我們現在正在回王都的途中,你就要成為國王了,也許我該改口叫您陛下。」  
    凱洛斯這個名字讓我突然打了個寒噤,他的語氣如此溫柔與篤定,彷彿一句話就足以否認我真實存在的事實!「你幹了什麼?」我問,驚訝於自己發出的聲音如此乾澀,那是一種近乎驚懼的敵意,我已經很多年沒有這種感覺了,但體內徹底空蕩的感覺讓我恐懼!  
    他綠色的視線溫柔卻冰冷地停在我的左腕上,我猛地抬起腕子,接著我看到了上面多出來的東西。  
    --那是一個象牙鐲子,也許它更像一個護腕,大約三指來寬,半指厚,襯在王子白皙的腕子上散發著聖潔高貴的光芒,是的,它確實神聖,因為它是聖器!  
    上面精細地雕著梅莎柔斯的神紋,以及聖魔法關於停止和防禦的符字,無一不精緻漂亮,卻散發著絕對而殘酷的光芒。  
    「這是我走時從大神殿要的,即使是最優秀的法師,也無法打破它。」弗克爾斯柔聲說,聲音卻像在很遙遠的地方響起一樣有些失真,「知道隨軍的白袍法師嗎?我撒了個小謊,得到他們的幫助啟動這東西並不困難。它可以封印所有的魔法,那些強大的讓你傲慢的對一切不屑一顧的東西從此會離你而去,殿下……不,陛下,那些污穢危險的東西不適合你,你只需要帶著鑲著鑽石的王冠--那會襯托得你的金髮更加迷人,穿著繡滿您家族高貴紋飾的長袍,腳蹬點綴著水晶的皮靴,成為聖凱提卡蘭偉大的救世主國王,向熱愛您的民眾微笑就行了。你將會留在宮裡,一輩子,讓這個身體盡完他的義務……」  
    我愣在那裡,身體僵硬的像不是我的一樣,也許因為它本來就不是我的。他的手放在我的肩上,溫暖的觸感讓我打了個寒戰!我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心臟急速地跳動著,血像全部衝向腦袋,讓我感到一陣眩暈!  
    我張了張唇,卻一個音節都沒有發出來。我知道發聲也不會有任何用處,我不再能使用那曾蘊含在指尖讓我狂熱並為之付出一切的東西!  
    我視如生命的魔法,已經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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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那是讓我出賣靈魂的絕對存在,那是讓我不惜放棄一切的至愛情人,那是我這一生唯一的,以及所有的東西。而現在,這個人,用那些愚蠢的不值一提的理由,剝奪了一切!  
    我盯著他的眼睛,那雙眼睛閃耀著瘋狂冰冷的色彩。“不!”我擠出一個單詞,不,我不能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他竟然在試圖把魔法從我身上剝離,這太可怕了!他居然要我一輩子呆在這里,做一個可笑的國王和救世主!他是不是瘋了?他知道我是誰,一個邪惡的灰袍者,一個黑暗陣營的死靈法師!可是眼前男人的雙眸卻是瘋狂和認真……我這輩子沒有怕過什么,即使是刀劍架在我脖子上的時候,可是這卻是我第一次有一種徹骨冰冷的寒意!  
    “留下,法師……不,沒有法師,那個身份將被永遠摒棄,你再也不能使用魔法了,”弗克爾斯堅決地說,毫無轉寰余地,“只有凱洛斯,偉大的國王陛下,留在這里,我會陪著你,一輩子。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他放柔聲音,“你必須留下,這也是迫不得己,否則這個國家也許會亡國……為了聖凱提卡蘭我什么都愿意做,我知道這讓你很生氣,但你必須留下!”  
    我咬緊牙關,混蛋,我真該早早殺了他!而不是讓他在這時候給我玩這種把戲!可惜人沒有再選擇一次的機會……我懊惱地想,不然無論在哪個時間位面,我都會無數次的選擇讓他魂飛魄散!  
    “你是……要這個身體對嗎?”我說,試圖尋找一個可行的方法,“我可以給你。”  
    他怔了一下,我連忙解釋道,“凱洛斯的身體,是嗎?救世主,降龍的勇者,聖凱提卡蘭未來的國王……沒人關于靈魂的成色,只是這個身體得存在在那里。我可以給你,我可以離開這個身體。”我說。手腕上象牙的鐲子冰冷而絕決地圈在那里,它徹底封住了我的一切,沒有魔法,其它事情便毫無談論的意義。  
    是的,這很危險,可那在目前的處境下不值一提。  
    “這些天我大致猜測出了那個靈魂轉移魔法的原理,”我盡可能平心靜氣地說,“運氣好的話我可以把這個身體還給你的國家,甚至再找到那個凱洛斯的靈魂塞回這個倒霉的軀殼,這東西不再非我不可了,”我攤開手,厭惡地感覺著這個被封印的皮囊,“讓我走,我不屬于你的地方——”  
    他眼中的光芒越發冰冷,在說到最后一句后,他突然一把揪住我的長發,把我壓倒在柔軟的絲綢上,他的臉離我如此之近,我感到他急促的氣息拂過我的臉孔。我從沒見過那雙眼睛如此的憤怒,那種敵意和對抗清晰在近在咫尺之處肆無忌憚地展開。  
    “你是我的!”他一字一字地說,“你這輩子都得呆在這里!這個身體里,王宮里,我身邊!哪里也別想去!這輩子,只能呆在我身邊!”  
    然后他狠狠地吻住了我的唇!  
    虛弱的身體被死死壓制住,他的動作粗暴的像要把我手腳折斷,整個人揉碎。我突然涌起一股強烈的厭惡!  
    我用力咬下去,感到他吃疼離開我的身體,用指尖抹了一下唇,看著上面鮮紅的液體,然后迎向我的眼睛。他的笑容滿意里仍著帶瘋狂,“你生氣了?知道嗎,我第一次看到你這么憤怒。你會發脾氣,卻從沒有發自靈魂深處憤怒過,像燃過的灰燼。我深知你是一團最狂烈的火,足以燒毀一切!可你只為知識燃燒,你看我的那種淡漠眼神……常讓我妒恨的發狂!我很高興……能讓如此撥動你的情緒。”  
    我死死盯著他,是的,我這輩子從沒這么憤怒過!  
    他憑什么?憑什么為了自己愚不可及的國家和莫明其妙的嫉妒,一廂情愿地把我陷入如此可怕的境地!他什么也不了解,他不了解那種寧愿為之出賣一切的狂熱和幸福!對于我,他的情感歷程在魔法面前不值一提——即使他在大法師塔看到我的畫像,他自以為是的想法和對抗和我又有什么關系!  
    那些屬于人類的狂亂和不謹慎的感情果然于人無益,我恨恨地想,它居然想讓我一輩子留在這個愚蠢的人界,生活在我毫無興趣甚至甚感厭惡的事情中!  
    “你大概氣瘋了,法師,”弗克爾斯冷冷地說,“沒人能解開這個封印,最優秀的法師也不能,當然也包括我。不要在不可能的事情上費心思了,你未來還有很多事要忙……”他說,“弗卡羅逃走了,我可以肯定他將會對聖凱提卡蘭不利,那是個有野心的男人。至于迪安,你救命的老同學已經走了,當我告訴他你獨自離開了時,他竟毫不懷疑。死靈法師們的做法真有趣,他們甚至不互相打招呼。”  
    我怔怔地坐在那里,沒聽清楚他后面說了什么。疲憊感像鑽進了每個毛孔般浸透了整個身體,腦中吹唯一的念頭卻如此清晰明確:我必須離開這里!  
    我不能一輩子造他想的生活。這太可笑了。  
    “您知道,您是光明之神的降世!”卡菲爾手舞足蹈地說,激動的坐都坐不住,“您在那強大的遠古巨龍面前如天神般尊貴挺立,面不改色,全身沐浴在聖光之下!我聽說那時籠罩您金發和聖潔的軀體是天國的神光,表示您是通透神聖,不可褻瀆的!我當時激動的都快瘋了,能有幸目睹光明之神的誕世是怎樣巨大的榮幸……”  
    我面無表情地坐在那里,我該說什么呢?說那傳說中的“聖光”只是迪安放的光球,基于一個法師的好奇心?不,那不會有任何用處。他們會以為我只是個對自己的神聖不了解的聖人,最不幸可能還會被冠以謙虛的美德——人們來只會看到自己想看到的東西。  
    又或許他會覺得我瘋了,然后被調離我身邊,被告知他們的救世主太疲勞,或是被惡魔下了個不重要的小詛咒,又或別的隨便什么蠢理由。  
    “您戰勝巨龍降服鬼尸骷髏的傳說已經成了游吟詩人最流行的曲子,不唱這個就不會有人聽的!”他繼續發揮群眾的想像力,“大陸進入了光明的紀元,只要有您的劍尖指引!無數的畫家渴望把您那刻的英姿永遠珍藏,聽說會有數幅被收進國立圖書館,讓后代永世瞻仰!我曾經看過一副,是當你騎上巨龍飛向天際,地上火光沖天,那一刻的畫面——”  
    讓后代永世瞻仰?我打了個寒戰,身上的雞皮疙瘩迅速冒了出來,黑暗之神在上,您這個游戲的發展未免有些太惡心了。  
    弗克爾斯走進來。“在聊什么?”他揚眉。  
    “在說街頭巷尾都在談論殿下的事跡!”卡菲爾興奮地說,小心地看了一眼,“可是殿下好像不太開心?”  
    不,這笑話聽得可開心透了,我嘲諷地想,他們說要跟著一個死靈法師后頭尋找光明呢。  
    “你先下去吧。”弗克爾斯說,卡菲爾告退離開,我默不做聲地坐在那里,我現在像最正宗,大概也是最有威懾力的花瓶被擺在聖凱提卡蘭的王宮里,即位大典就是最近。  
    “別把心情都挂在臉上,連侍從都看出來了。”弗克爾斯說,走過來,手放在我的肩上,我厭惡地皺了下眉頭。  
    “親愛的,我剛剛看了几幅他們為你做的畫,真人大小,大都是以降龍聖光和一飛沖天為題目的。無論是色彩還是技藝上都十分精湛,畫上的你那么俊美,神聖高貴的樣子讓人心醉。他們准備在正殿的牆壁上以殿下的傳說為題材創作大型壁畫,現在宮廷藝朮部正在加緊工作。”  
    指尖拂過我的面頰,在五官曖昧地游移,我不確定他是否能感到我厭惡的表情,但他絲毫不為所動,繼續柔聲說,“你真該看看,畫中你的臉龐如此俊美和正義凜然,真像是光明之神轉世了一樣,可是他們畫不出你的眼神,那種讓人心寒的傲慢……不過那不重要,”他笑笑,“那里的驕傲和陰冷將會成為被掩蓋的尸體,現在的正直善良也不錯,對嗎?”  
    “要求一個死靈法師的正義就像在要求一個妓女的貞操,”我嘲諷地說,“世上的確有人有這種變態的癖好,但還要全天下和你一起高喊她是個高貴純情的處女,實在是變態到讓人惡心!”  
    他笑起來,“很生氣,嗯?當處女不好嗎?”他猛地扳起我的下頜,直視我的眼睛。“我厭惡透了你把一切踩在腳下的模樣,從我第一次在大法師之塔看到你傲慢冰冷的眼睛開始,我就覺得厭惡!厭惡這個人的視線昂得如此之高,對腳下的東西——比如我——不屑一顧的樣子!是的,我有私心!——我嫉妒你得到的快樂!憤怒于你自由飛翔對我不屑一顧的樣子!”  
    沒錯,他恨我,這些天他一再向我聲明這一點。雖然更早前他曾向我表示過友好……但他卻從頭至尾都恨著費邇卡,那些曾有的追求和糾纏是針對另一個人的,是他還未曾發覺我身份時,一時迷惑的游戲。  
    我嘆了口氣,我的大腦從不擅于思考人類那繁復甚至狂亂的感情糾葛,那很快就會讓我厭煩和頭腦不清,遠不及法朮有趣。  
    “現在我留下你了,你哪里也別想去……”他微俯下身,說話時曖昧的熱氣拂我的耳朵,修長的手指順著肩膀慢慢滑到胸前,“我一直很想問你,你……做過愛嗎?”  
    我身體猛地一僵,他的手指繼續向下,不懷好意地放到我的腿上。“你曾經嘗試過嗎?費邇卡,我喜歡你對情欲那副不屑一顧的樣子……”他低低笑起來。  
    夠了!我猛地站起身,把他的手甩開!我受夠了這些無聊的騷擾和這身體可怕的反應!這種來自于你最痛恨者的惡心戲弄從來只會讓人憤怒!  
    他繼續曖昧地笑著,慢慢走向我,“沒有嗎?你想試試嗎?”  
    “不。”我說,直視他的眼睛。那里沒有任何曾經有過的溫暖情緒。  
    “可是我很想看看你沉迷與欲海的模樣……你曾試過那種沉淪嗎?”他說,手放在我的肩上,很用力,像是要穿透薄薄的布料。“那是件美事……”他靠過來,我可以清楚地感到那火熱身體上帶著的侵略氣息,我一把推開他。  
    “我不想和你做愛,”我清晰地說,“滾出去。還是你想強迫我?不過現在我倒相信你也許真的會下流到如此地步。”  
    他盯了我一會,扯出一個冷笑,“我很想!”他恨恨說,那種語氣里某種烈火炙燒般的東西讓我心中一緊。可是他突然轉身離去,走到門口時回過頭,“你恨我嗎?”他問,緊緊盯著我,“我剝奪了你心愛的一切,自私地強迫你留在你討厭的地方。”  
    “讓我恨你好玩嗎?但看來我不是個好玩家。”我嘲諷地說,直視他,“因為你的游戲太無聊,而憎恨是很需要調動情緒的。”  
    他眼中的光芒閃了一下,像落在海上的火苗一樣熄滅了。然后他轉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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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他眼中的光芒,曾經讓我覺得是伸手就可以捉到的。可是現在它消失得如此徹底,彷彿魔藥實驗時發生了不明所以的失敗,該出現的東西像和你作對一樣消失無蹤,彷彿沉入遠古的深井,擺在面前的卻是一攤無法收拾的可怕物質,讓人不知所措。  
    我的生活徹底離開了魔法。我曾以為那是不可想像、且絕不能允許的情況,但現在它竟這麼發生了;我曾以為之前的三個月是最糟的,可現在我才知道什麼叫真正的糟糕透頂。  
    我像回到了孩提時代,周圍是無邊無際的黑暗,彷彿沒有浮木的海洋裡--這裡的空氣下一秒就能讓人窒息。  
    弗克爾斯的態度依然曖昧卻瘋狂,他執著地把我困在這裡,但我不想和他玩無聊的憎恨遊戲,我只想離開。  
    我看著腕上冰冷的骨鐲,我現在依然沒有想到擺脫它的辦法。這是大神殿的聖器,弗克爾斯雖然不懂魔法但顯然算術不錯,被這種東西套上後我可不覺得我有本事自己弄開它。不,這東西足夠使一切魔法對其束手無策!  
    他選擇了最無可挽回的那款封印,因為他在發瘋!所以這該死的鐲子便足夠困住從肉體到靈魂的一切它可以困住的物質,有時身為光明魔法,做的卻比黑暗魔法還要絕。  
    雖然我的人身處於被嚴格的監管狀態中(弗克爾斯控制著所有的軍隊,當然也包括禁衛軍,實際上這次戰爭似乎讓他的勢力得益不小),但那對我已經沒什麼意義了--當然他做的還算客氣,我看上去是自由的,只是一舉一動都會有人向弗克爾斯匯報--可沒有魔法我提不起做任何事的精神。  
    我並不是那種可以憑軀體上的力氣做出什麼反抗的人,更多情況下,我覺得軀殼於我只是一種累贅,像是黑暗之神降下的懲罰。我似乎只有精神在活著,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我希望冥王能讓我繼續研究魔法,那麼活著和死了於我沒有任何區別。  
    當我來到這個年輕人的身體裡後,本以為這是黑暗之神的眷顧,沒想到是一場糟糕鬧劇的開始。  
    他的長髮剛剛被修剪過,實際上打不打理它都很好看,胸前的藍寶石鈕扣是弗克爾斯挑的,和王子殿下的眼睛同一顏色,放在一起十分協調好看。華麗的衣服容易喧賓奪主,但這在王子殿下身上絕對不會發生,我記不清那可怕的王冠有多少寶石了,因為一想我就覺得腦袋發炸。  
    卡菲爾給我換衣服時感動地說,「能成為王子殿下的臣民真幸福。」我覺得他最近被政治洗腦的很厲害。  
    兩個小時後就是繼位典禮。我把自己關在房裡,告訴元帥先生我需要靜一下。可怕的鬧劇就要開始了,再和那班人混在一起我怕我會發瘋!  
    我把手指插進剛被打理好的金髮裡,未來的國王……混蛋!  
    等一下我就得帶上那花裡胡哨的王冠,踏上潔白的大理石台階,一堆光明之神的信徒用崇拜的目光看著他們的俊美國王,接受那些期待我賜予幸福架式的跪拜,而這幅國泰民安圖還要永久留給世人瞻仰!像最甜膩噁心的劣制奶油,而站在最噁心位置的就是我!  
    永遠呆在這裡……以一個可笑的國王的身份……  
    證明他權勢與身份的典禮就要開始了,那麼,我是誰呢?  
    我得脫離這個身體!見鬼的,我從沒有這麼糟過,我這輩子,從沒有這麼狼狽過!透過指縫,我可以看到對面鏡中映出的人影,俊美絕倫的王子殿下,那種無可挑剔的完美五官在這些天來,幾乎到了我一看到就想吐的程度。  
    我看到那雙眼裡讓人發寒的絕望和悲哀。  
    在那頭奢華的金髮下面,俊挺的五官裡頭……藏著的靈魂,沒有人會在意,沒有人會知道……  
    「真可笑,」我喃喃地說,「看看你落到了什麼地步,費邇卡,你被一個年輕人耍成這樣!」  
    我用力把手套摔到地上,「見鬼的!是你自己的疏忽才落到如此地步的,你他媽難受給誰看!」我狠狠一拳砸在鏡子上,「我在這蠢地方幹什麼--」  
    我停下動作,雖然我的法術不再能離開身體,但對於魔法的感應力並沒有消失。鏡子上傳來的是……極為細微的空間魔法的波動,似乎只是聲音和圖像上的。有人想用這面鏡子來進行魔法通訊,這種易於感受法術氣息並對此做出反應的物體一向是首選。  
    我退後兩步,鏡子中金髮年輕人的圖像慢慢變得模糊,不同顏色的微粒四處跳動,邊緣處像被水暈染開來,鏡子不再反應房間內的圖像,當微粒再次清晰起來時,鏡中的人變成了完全不同的模樣。  
    黑色的長髮,一隻眼睛像夜空一般漆黑,另一隻卻是陽光般的金黃色。大約是為了施法方便他沒帶那個麻煩的眼罩,但即使空間的連接並不完全,另一端細微卻誘人的魔力波動仍讓我心跳加快。  
    「未來的國王陛下,」他優雅地欠身一禮,「您總是這麼英俊得讓人心醉。」  
    我打量著他唇邊翹起的一絲狡猾笑意,沒有說話。我對這個人並無好感,而且他如果有目的自然會先開口。  
    「我是來談生意的,」他笑笑地說,「也許王子殿下會有興趣。因為您看上去如此狼狽,」他盯著我帶著封印的手腕,「嘖嘖,弗克爾斯元帥真不懂得憐香惜玉,居然下這麼重的手。」  
    「什麼生意。」我冷冷地說,不想浪費時間,「我可以得到什麼好處。」  
    「親愛的,現在就跟我走。」弗卡羅說,指指我的手腕,「作為附贈品我會解開你的封印。別理這傷害過你的國家,我會好好疼愛你,好嗎?而且顯然你已經得到了和我並駕齊驅的力量,這正是你、和我都一直想要的……所以現在我來接你了。」  
    我的心臟一陣狂烈地跳動,解開封印……我深吸了一口氣,「你用什麼辦法解開封印?在我的印象中,聖物封印是無法可解的。」  
    他笑起來,「不,不是無法可解,是解開的方法已經失傳,或是只記載在極少數高級黑袍們才知道的禁忌之術裡。怎麼樣?跟我來,我們可以在一起不再分開了……」他朝我伸出手。  
    我確定我如果同樣把手伸出去,它可以輕易穿透這會兒已經把時空連接到一起的鏡面,並握住他的手,那我就可以離開這讓人窒息的鬼地方了。  
    我知道這個擁有野心的男人在欺騙凱洛斯,他從不愛他,卻一次又一次地利用和欺騙他,並最終置他於死地。這種行為讓人噁心,可人世間的糾葛和我並沒有關係,如果他能幫助我,我不介意丟下這個倒霉的國家,把那可笑的救世主的帽子遠遠丟開。  
    「我可以跟你走,」我說,「但別指望我以後再和你玩什麼愛情遊戲了,我還有別的事要做。如何?這是個公平的交易。」  
    他揚眉,「哦,我很意外你會這麼說,凱洛斯。我上次的感覺不錯,你似乎變了一些。我該說……」他低低地笑起來,「變得有尊嚴了一些嗎?不,凱洛斯,你可以是離家出手的王子,笨手笨腳的傭兵,甚至大陸的救世主!但前綴永遠都得是『我的』,你是我的,凱洛斯,你知道……你是特別的。」  
    我後退一步,冷冷地看著他。「那麼,生意就談不成了。」  
    他的瞳孔收縮了一下,大概是有些意外我的回答,王子殿下想必曾數次被他的甜言蜜語騙得死心塌地,但我想這個年輕人該擁有最後的尊嚴,我也討厭這種把戲,不想參於其間。  
    我毫不妥協地直視他,他遲疑了一下,露出無奈地微笑,「好吧,看來你真的是變得很不一樣了。交易成立,跟我走。」他再次伸出手。  
    我慢慢露出一個嘲諷地微笑,「不,弗卡羅,」我說,「我一個字都不相信你說的話。」  
    他愣了一下,疑問地挑眉。  
    「黑魔法的禁咒無一例外要付出相當大的代價,而凱洛斯對你什麼也不是,」  
    我說,「如果不能為你效力,我毫不懷疑過去以後,你只會把我關起來甚至殺死,更別說為我付出任何代價,去解開封印了。」  
    他怔怔地看著我,然後大笑起來。「凱洛斯,你變得一點也不像你了!」他說,「真讓人為難,你變得這麼聰明。我並不想殺死你,但現在看來非得如此不可呢。」  
    異色的雙瞳像刀子一樣盯著我,「你猜的一點也沒錯,我不準備救你--即使你答應為我所用,我也只會用另一種禁咒轉移你的魔力。至於封印,我可沒辦法找到一個死靈法師,然後勸服他用性命解開那條象牙鐲。」  
    我愣了一下,對面的人攤開手,做出遺憾地樣子看著我,「看來你非死不可了,我可愛的小寵物。你的存在太過搶眼,幾乎足以化腐朽為神奇,你知道,聖凱提卡蘭本來撐不了多久!以後的日子,請務必時時小心,我的禮物……」  
    鏡子慢慢變得模糊,裡面的人影隱去,光滑的表面又變成一個金髮年輕人的身影,眉頭緊鎖,顯然正在思索著什麼。  
    一個死靈法師的性命?這就是解開封印的條件嗎?為什麼?據我所知,禁咒所索求的物事,必然是解題法術所必然需要的材料,那麼,一個死靈法師的性命和解開聖器封印有什麼關係?  
    門突然被打開,弗克爾斯站在那裡。「殿下,加冕的時間已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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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若說我這一生曾看到什麼就想逃走,那麼想必是璀璨的王冠、神聖的權杖,和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王位。  
    如果我有幸活下來,這段歷史一定要被深深埋葬再不得重見天日!--當我看到那盛大華麗的即位場面時,腦袋裡唯一浮現的就是這個念頭。  
    大約是看到我發青的臉色,弗克爾斯體貼地在我耳邊小聲說,「如果你不想,我可以抱你上去。」  
    「這玩笑真蠢。」我哼了一聲。他冷笑道,「我已經把程序盡量縮減了,知道為什麼嗎?」他自問自答道,「因為我知道你不喜歡。也就是說,我已經做到了我能做的,而這個位子,你今天非坐上去不可!」  
    我吸了口氣,踏著那厚實的紅色地毯和兩道跪得整整齊齊的國家棟樑們向前走去,覺得對抗最危險的魔獸也不需要花費如此大的決心和定力。  
    我會出現在這裡,並非因為費克爾斯有什麼威脅的舉動,而是因為如果他真要那麼做,會有無數種方法慢慢給我好看!毫無底牌時的反抗不能爭之為對抗,只能是無意義的死纏爛打,純屬浪費時間。  
    我從不是個賭徒,雖然為了自由我會去賭百分之一的可能,但現在我卻處在一種毫無半點機會可言的狀況。  
    你得等待,費邇卡,我告訴自己,耐心等待,不要失去理智。因為機會永遠只有一瞬!  
    遠遠可以看到羅西安站在那裡,穿著高貴的賢者長袍,看上去像以前一樣傻。這個國家我唯一的熟人大概就算是他了,但我從不覺得他能幫上我任何的忙,現在看來反而要幫倒忙了。  
    程序中有一項需得下跪接受王冠--大概是從神手中接下權力的意思,這無疑是個讓人極其難以忍受的噁心橋段,至少我死也不想在羅西安面前下跪並接受什麼授權!  
    反抗沒有任何意義,可是手腳像不聽使喚般站在那裡一動不動,拒絕著對面大賢者關於帝王的認可。在這個甚至不是我的肉身裡,那些驕傲和固執卻依然牢牢地支配著我的靈魂。  
    我站在那裡,冷冷地盯著羅西安。  
    以至於他竟開始像早些年前對視時般不爭氣地試圖轉移目光。「殿下……」他小聲說,打著愚蠢的手勢示意我該跪下,見鬼,在這個笨蛋面前下跪,這太可笑了!  
    大約是發現我站得太久,突然有股力量猛地擊在我的小腿上,我一個沒站穩,單膝跪了下去。下一秒重得要死的王冠就壓在了我的頭上。  
    我猛地站起身,怒火像丟入烈酒中的火苗般猛地燃燒了起來!我轉過頭,向弗克爾斯揚聲道,「元帥,你扔的石子砸到我的腿了。」  
    他的臉色難到了極點,「抱歉,陛下。」  
    「陛下,」羅西安說,我轉過頭,他看向我的目光裡有一種令人起雞皮疙瘩的愉快和……得意。「從今天起,您將身為人中之神。您將是神邸人間的代言人,需得把光明和正義傳播到世間……」他開始宣詞。  
    「羅西安,」我冷冷直視他,「你在瀆神!」  
    他像被刀劍刺中般猛地一僵,那雙一向平靜溫和的雙眼中露出了震驚與不解的神情。我轉身離去,不再接受虛假的儀式,隱約聽到弗克爾斯咒罵了一聲,但沒有跟上來--他得負責收拾殘局。  
    我快步回到房間,一路扯下披風、外套、寶石鈕扣……用力丟在地上,閃閃發光地留了一路。殿內因為典禮空無一人,我聽到自己腳步的迴響,當我走過走廊時,身上只剩下一件襯衫,負擔的減輕讓我舒了口氣,這些行當簡直比一個重甲騎士還要命。  
    「陛下,您給了我相當嚴重的指控。」一個聲音在背後說,我回過頭,有些意外他沒收拾可能亂成一團的典禮而呆在這裡。  
    「沒人發現我退席,」他解釋,「我只負責交授神權,不管維持治安。」  
    我冷哼一聲,「你把俗世的利益加諸於神的利益之上,如果這不是瀆神,就是是世界上根本就沒神。」我說,一邊把襯衫緊繃的鈕扣鬆開,一邊繼續往前走。  
    他靜默地跟在我身後,好一會兒,他慢慢開口。「宗教這塊基石,對於一個國家太過重要,雖然我一直希望能全身心地侍奉梅莎柔斯,研讀白魔法,但……我無法避免在這種場合下出現,因為天下萬民同樣屬於她,我不能獨善其身。」他輕聲說,「也許你說的對,但我無法對現在危險的局勢視而不見,我希望那些人能平安,大陸能和平。戰爭、飢餓、背井離鄉、死在刀劍下的人們……不!神的旨意不可能如此!」  
    我停下腳步,挑眉,有些意外他激烈的語調,這小子倒是有了點主見嘛。  
    「看來你已經知道了,梅莎柔斯神依然沒有任何指示,」他繼續說,「也許她是想讓我自己決定,而這就是我的決定,陛下。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為何會擁有那樣的力量,但我知道,你能為這個國家,為這些信徒,這些善良的生命,帶來和平和信仰!凱洛斯,我希望、並且相信你能做個好國王。」  
    對面的人真摯地看著我,這讓我有一種積了一肚子火卻無處發洩的感覺,是的,我再次確定,我和這個人從來沒有任何話題好談。「羅西安,你既然當了大賢者,就不需要再如此低姿態。」我冷冷地說,「你不那麼『委婉謙虛』,也不會有人受到傷害。」  
    我把臥室的門關上,把他丟在外面。  
    我無力地躺在床上,覺得今天足足脫了一層皮。  
    我有些意外羅西安會如此向一個年輕人坦露心跡。雖然印象中他一直談不上是個多麼沉默的人。  
    學徒時期,他經常被同學們看不起。也許因為他太老好人,即使是幫助別人時仍能毫不介意地擺出低姿態,甚至當對方需要時,和人分享自己的想法和心事,以至於常被傳來傳去的嘲笑。我一向離群,但那時感覺和「同學們」差不多。對我來說,向別人坦露心事,比不穿衣服更讓我難堪。  
    但是,我冷笑,無論是那個紆尊降貴向我吐露心思的羅西安,還是手段強硬的弗克爾斯,他們的目的都是同一個。  
    司令大人推開門走進來--門鎖對他完全沒有作用,大約是小時候的禮儀課沒學好--手裡拿著我丟掉的王冠。  
    「我以為你會懂事點。」他說,把王冠放在桌上。我不理他,他在床邊坐下,理所當然地拿起我的一綹金髮把玩,「剛才我看到羅西安,一向自製的大賢者看上去有些失神,在那裡自言自語。」他綠色的眼睛饒有趣味地看著我,「他說『他們的眼神實在太像了』。我猜就是其中一個『他』就是那位死去的法師吧?」他說。  
    我猛地坐起來,那雙綠色的眼睛微笑卻冰冷地看著我,毫不留情。「沒有人死去。」我一字一字清晰地說,緊緊盯著他的眼睛。  
    他的眉頭微皺了一下,「真頑固。」他淡淡地說。「不過我們有的是時間。」  
    他希望通過時間得到什麼?讓我把自己當成凱洛斯?真可笑,我現在完全在陪一個瘋子浪費時間!  
    我不再理會他,不過現在這副狼狽的樣子被老同學和費邇卡聯繫起來真是一點也不愉快。我記得羅西安曾對我說,「他們嘲笑我『沒有不能告訴別人的事』,實際上的確如此,但我卻有『只能告訴一個人的事』。」他笑的像個傻瓜,我懶得理會他,這小子多半又在談戀愛了。  
    「當然--」他想說什麼,我警告道,「閉嘴。」那句「當然還有你啦,我們是朋友嘛」讓我起雞皮疙瘩。  
    我毫不懷疑因為我和他住在一間寢室,所以才不幸中選--他是個博愛主義者,但只選一個的話,無疑數我離的最近。  
    我一直沒興趣結交什麼友誼,但一定要說一個的話,他也確實是我最接近於朋友定義的人。--因為他和我住一間房,身邊有思想的活物只有他一個可供選擇。  
    但他顯然更愛黎民百姓,我則死心塌地只為魔法獻身。所以,這個「朋友」並不能列入可以幫我脫離目前困境的節目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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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溫熱的手落在我的肩膀上,緊接著整個身體貼了上來。「你好像很累,陛下,晚上還有宴會。」  
    那耳邊徘徊的氣息,和曖昧低沉的聲音讓我的怒火再次竄了起來--這些天來它們光顧我情緒的次數比以前加在一起都多,那個人示威式的接近也讓人越發不能容忍。「我知道了,」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不要顯得咬牙切齒,「滾出去。」  
    他低低笑起來,「你在憑什麼命令我,凱洛斯。」  
    「我以為我剛剛當了國王。」我嘲諷道,「別碰我,我覺得噁心!」   
    肩膀上的力量猛地收緊。  
    儘管清楚地知道要冷靜--因為冷靜是我唯一能做的,但我知道我的耐心正在被這被彷彿沒有盡頭的漫長時間、被另一個人強行壓制的窒息生活慢慢消磨著,讓我的情緒越來越接近臨界點!  
    他突然抓住我的長髮,把我的臉轉向他。他的表情看不出喜怒,「是嗎,陛下,不過我覺得您看上去很性感。」  
    他慢慢伸出手,捉住我的襯衫,然後竟然慢慢把下擺拉出來,我冷冷盯著他,他也同樣盯著我,無非又是另一次向我顯示他的權威,我冷笑。修長的手指從下面伸進去,撫摸著肌膚,「觸感相當誘人,知道外頭流傳的讚美嗎?據說您身體的每一寸都是神的藝術品。」他的瞳孔猛地收緊,「那麼,讓我好好欣賞一下!」  
    他手上突然用力,髮根處傳來撕裂的痛楚,下一秒我感到身下柔軟的觸感,我被甩到了床上。綠色的眼睛打量著我,他慢慢走過來,「我早該知道,我們的關係只會更差,而不會變好。」  
    我冷笑,「關係?不,我毫無興趣和你共用這個詞彙。」  
    下一秒我被重重地壓在床上!我不該進行這種無益的挑釁,我知道,我必須……要有耐心……  
    可是!我咬緊牙關,沒有人的耐性是無止境的!我感到身上混蛋緊貼著肌膚游動的雙手,被扯開的衣服,這些無意義的慾望還有那一系列同樣無意義的儀式和時間!  
    這種見鬼的混蛋日子要到什麼時候才能結束!  
    外面傳來敲門的聲音,弗克爾斯不耐煩地叫道,「什麼事!」   
    「艾特斯將軍有事商議……」  
    「我不見。」他冷森地說,盯著我,再次俯下身,我覺得像有一團燒紅的烙鐵在緊緊把我焊進床裡,他的吻落在我的臉上,接著是其它的地方,最終變成一連串的啃咬。  
    我僵著身體,沒有任何反應。他並沒有適可而止的意思,我可以清楚地感到他身體某些部分的變化。這算什麼?他準備強暴我?我緊緊攥著床單,那種代表著某種情慾的,體重、溫度、觸感、親吻……繼續狂烈地進攻著身體,這個軀殼不是我的,可是我卻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加諸在它身上的侮辱……  
    以及它曾記憶著的,關於慾望的歡愉……  
    他突然停下動作,像是終於反應過來自己在幹什麼該死的事!短暫的時間在靜默中艱難地爬過……  
    「抱歉……」他慢慢離開我一點,我剛要鬆一口氣,卻看見那綠色的眼睛正緊緊盯著我,慢慢巡掃過我衣衫不整的身體。  
    「我該怎麼做?」他輕聲說,指尖這次幾乎是有些拭探地,慢慢落在我的皮膚上。「只是身體……只是身體也可以……」  
    他有些神經質地呢喃,撫摸一次比一次用力……  
    敲門聲再次響起來,弗克爾斯僵了一下,卻沒有回答,只是盯著我。空氣靜寂的可以清楚地聽到他急促的呼吸,唾液的吞嚥,和狂烈的心跳。他緊攥著拳頭,像在對抗什麼,敲門聲固執地繼續著,半晌,他突然揚聲道,「誰!」  
    然後站起身,整理好衣服。  
    卡菲爾的聲音傳進來,磕磕巴巴的,「弗克爾斯先生您也在嗎?陛下,外面有人鬧事……」  
    「弗克爾斯會去處理。」我說,他又看了我一眼,卻幾乎是有些狼狽地衝到門邊,打開門走出去。重重的關門聲傳來,我從床上起身,身體還殘留著剛才危險的熱度。  
    我看了一眼窗外,天色已近中午,接著做什麼無關緊要,反正又是毫無期待的受刑般的一天。我困在這裡多久了?我歎了口氣,弗克爾斯的忍耐好像已經到了極限,我得盡快找到解決問題的方法……  
    解決問題的方法……   
    結束沒有魔法的時間!  
    這些天來我生命的每一秒鐘都在被無意義的事所佔據,那種空虛和乏味迫得人想發瘋!靈魂中留不下任何東西,只有身體的酸痛提示著我在過去的時間裡發生過的恥辱歷史!  
    沒有魔法,一切都是無意義的。  
    一個死靈法師的命……  
    我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如果沒有魔法,那命留著幹什麼呢。  
    我從床上跳起來,穿上外套走出去。卡菲爾還站在門口,見狀驚訝道,「您要出去嗎,陛下,」最後一個稱謂聽得出些喜滋滋的調子,「晚宴的準備已經妥當,您要先試一下禮服嗎--」  
    「我不去了。」我冷冷地說,反正弗克爾斯會處理。「準備馬車,我要去大圖書館。」   
    大圖書館。   
    卡菲爾無可奈何地站在我身後,對面圖書管理員的目光則有些嚴峻,緊盯著我列出的書目。  
    「陛下,」他艱難地吐出幾個字,「您找這些書幹什麼?」  
    「有嗎?」我問。  
    「您以為呢,這裡是聖凱提卡蘭的大圖書館,」他驕傲地說,不理會卡菲爾皺起的眉頭,「但您列出的全是不該被翻閱的黑暗之術。」   
    「找出來給我。」我冷冷地說,國王的權勢不用白不用。對面的人遲疑了一下,終於不情願地挪動腳步,「請跟我來。」他說,向裡面走去。我跟在他身後,一路無數高大的松木書櫃的排排莊嚴地排列著,不動聲色地等待著來向它們求教的人們。實際上魔法師們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在圖書館中度過的。  
    我熟悉這裡。   
    這如同墳墓一般的潔淨,由無數知識的書卷堆砌起來的寒香,靜謐的空間可以清楚聽到的布料磨擦的沙沙聲……足以喚起發自任何一位魔法師發自骨子裡的親切與迷醉。知識在這裡被交流和探索著,全然不似外面嘈雜混亂的世界,這才是一位法師靈魂最深處所渴望的安歇之所。  
    我深吸了一口氣那懷念的空氣,前面的人正在碎碎念著,「《禁咒匯總》、《高級黑暗魔法禁咒篇》、《古代咒術》、《死靈魔法--內向式探索》……這些都是禁書哪,如果您不是國王陛下……」  
    我跟在他身後,看著他停在一列書架旁,猶豫了一下,把手伸向一本黑皮書,封面果然鑲著《禁咒匯總》的手寫體銀字。接著另一列書架,《古代咒術》……  
    「陛下,這些都是高度機密的禁書,歷來都不可以帶出館內。」管理員說,「而且為了安全,有些上面附有禁讀咒語,您如果想看,得讓大神殿裡的上位的白袍們幫您破解。」最後一句話帶著點慶幸的意味。  
    我接過他遞過來的《上位黑暗魔法陣》,一眼撇到旁邊一本顏色暗淡的書籍。「這一本。」我說,聲音有些不自覺地提高,然後索幸不理會那個慢條斯理的管理員,直接惦起腳尖,抽出書本。果然,上面是用蘸水筆留下的手寫字:《高級暗系魔法--手抄本》。  
    暗系魔法屬於古咒語,調動的似乎是一位已經早已被遺忘的、消失在諸神系譜中古老神邸的名字,現在在大陸已經很少被提及了。我翻閱著手中的殘本,不愧是大陸最大的圖書館,我激動地想,居然還有這種好東西!  
    「陛下,我幫您拿著吧。」卡菲爾說。  
    「不用。」我說,緊緊攥著剛淘到手的好東西,怎麼也捨不得鬆手。  
    管理員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您看上去和那些拿到好書就不肯放的魔法師一樣,陛下。」  
    我露出一個苦笑,法師……我的靈魂,都是那個顏色的吧,無論情況如保改變,只有魔法,才是我生命中的唯一。  
    如果不是急著找資料,我大約會在裡面泡到晚上,我指示卡菲爾把手中的一摞書放在桌上,既然不能帶出館,我是毫不介意在圖書館的書桌上開始工作的。  
    我拿起最上面的那本《禁咒解讀》,管理員驚呼到,「那本書--」   
    書的第二頁上寫著幾行流利的鋼筆字:  
    余一生所成,七十三條古代禁咒解讀,獻於與余同樣為魔法獻出畢生之法師。因其威力極大,望謹慎研習。並令修養不足之下級學徒不得窺探。--法布蘭·迪斯卡羅  
    「那本書上……附著禁讀魔法……」管理員的聲音越來越小,因為我已經翻開第三頁,並且全然沒有感覺到書上的法術波動。--禁讀類魔法屬於任何法師都能施展、卻只能於自己法術級別持平的技巧,對於有足夠法力解讀的人構不成任何阻攔。但我不確定是我本身的法力仍在,還是因為那個倒霉的封印導致沒有法力能在我身上發生作用的關係。  
    「陛下,您……您是怎麼做到的……」他不可置信地張大眼睛,「這道禁讀咒語據說是作者親自加上的、極高的上位咒!不是最頂尖的法師根本無法翻開書頁--」  
    「因為陛下是光明之神降世啊!」卡菲爾激動地說,「他的眼睛當然能看到世界上任何他想看到的東西……」  
    聲音漸漸遠去,我迅速浸入了那個魔法的世界。那一刻籠罩住身體的是一種極度愜意的放鬆,我飢渴地尋找著知識,那是我這些天來第一次感覺到……可以呼吸!只有此刻,我才是活著的,這才是我存在的意義!  
    我甚至忘了尋覓那些咒術的解法,只是沉迷在魔法的世界中。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我揉了揉酸痛的眼睛,想去翻下一本書時,才注意到他們已經點亮了燈。  
    一個黑影被光線映在桌上。我抬起頭,弗克爾斯不知何時站在對面,毫無表情,綠色的眼睛緊緊盯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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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我看了他幾秒,他先是一愣,左右看一下,似乎剛剛發現天已經黑了,氣急敗壞地叫道,「卡菲爾!去宮廷晚宴上告訴他們……陛下有些重要的事待辦,希望他們玩得愉快!」  
    後者領命離開,弗克爾斯轉向我,「我是來找你參加晚宴的。」他說,綠色的雙眸在照明光球下閃耀著複雜的光芒。「可是我看你看書,看得忘了時間……」  
    他看上去並沒有準備拿起我的書把它摔出去的意思(這些劍士的舉動一向野蠻),也沒有要求我立刻回去,反倒在我對面坐了下來,接著是一道緊盯著我的視線。我不知道他想幹嘛,但考慮了一下覺得還是手中的書比較重要。  
    視線的感覺很快消失了,只有我一個人坐在這裡,天地像無限制地延伸開去,萬物都如同虛無,陷入彷彿可以持續到永恆的舒適靜寂。  
    我有時會想,我是誰呢?但這並不重要,我坐在這裡看書,我是活人還是幽靈,是費邇卡還是凱洛斯,是個灰袍還是白袍,都不重要。我只要坐在這裡,思考,或是解讀,就是我存在的意義,就是我的幸福。  
    但像以前那樣沒日沒夜的看似乎還是不可行的,我坐在回宮時的馬車上想。雖然被強行拉回來並不高興,但至少比前一段時間好多了。--只有今天我才真讓我有了真正活著的感覺,雖然也越發顯出其它每一分鐘煎熬的事實。弗克爾斯坐在我對面,陰晴不定地看著我。  
    「魔法師看起書來都這個不要命的樣子嗎?」他突然開口,有些譏諷地挑眉,「我聽說你以前身體不好,想必就是用這種方法摧殘的。」  
    我不理會他,雖然現在已經是凌晨,但我很不喜歡別人在做研究時打斷我,那比性騷擾更不能容忍。但換個角度想,他同意我再摸書本已經是頗為意外的事了,必竟他的目的是想把我塑造成一個拿著劍的國王兼救世主的蠢樣子。  
    弗克爾斯對魔法並不瞭解,大部分劍士都是如此--作為法師,我承認我對拿劍的傢伙有著根深蒂固的偏見--那些武夫們永遠不理解憑暴力什麼也得不到,人類統治世界的力量是與知識溶為一體的,和力氣大小沒什麼關係。  
    所以他似乎以為只要阻止了單純法力的使用,作為一個法師我就只能乖乖束手待斃,再無危險了。  
    我不屑地撇撇嘴角,我並不太擔心他會注意到我試圖逃走的蛛絲馬跡,對於劍士,書本倒更像會讓人變得軟弱的無用之物。  
    但還是小心為上。我不得不承認弗克爾斯是劍士裡比較聰明的,不然我也不會落到如此境地。  
    我閉上眼睛,回味著剛才讀到的魔法知識,並把它們匯總分類,消化有時比通讀更重要。  
    「費邇卡。」對面對的人突然開口,我不情願地睜開眼睛,有些驚訝他居然會叫我的名字,我還以為他在自己的計劃裡自我陶醉到忘了我是誰呢。  
    「法師,」他說,念得很慢,像是在唇齒間慢慢品嚐這個單詞,「劍士裡流傳著一句話,『法師沒有信仰』--那是很嚴重的指控。我以前總不明白是什麼意思,後來才知道那是很久以前流傳的話了,是說法師只專注於魔法,除此外什麼也不信。」他搖搖頭,「當然現在並不那樣了:那些白袍倒更像牧師,黑袍們竟也開始討論行事準則……」他抿住唇,似乎發現這並不是自己想說的,停了一會,他繼續道,  
    「我去找你時看到你在看書,你的樣子好像只要你能在那裡看書,世界毀滅也無所謂一樣,我就突然想起那句話。我當時想,也許我弄錯了什麼,你知道……」他自嘲地笑起來,「你研究魔法的時候,簡直讓人不能直視……像把平時收斂起的東西全部展開了……我該把那個叫做……魅力嗎?」  
    我面無表情地盯著他,他苦笑,「我無法移開眼睛!那時我想,你不會變成凱洛斯,因為沒有魔法,你什麼也不是!但,那時你抬起頭,冷冷的看著我。你的眼神……費邇卡,你那看著我的眼神叫不耐煩!所以我突然想,『不管怎麼樣,都比被這個人完全無視要好!』」  
    他牢牢地盯著我,用一種近乎癡迷的語調說,「費邇卡,你就什麼也不是好了,至少,我不會再有剛才被你那麼看時……的痛苦……」  
    手指的觸感落在髮絲上,輕輕磨挲。  
    「拿開。」我冷冷地說,他猛地扣住我的下巴,唇牢牢地覆在我的唇上!馬車內的空間十分狹小,他的身體用力擠進我的雙腿之間,車輪一點小小的顛簸都預示著更大的危險!  
    他的一隻手緊緊拽著我的金髮,另一隻手狂亂地試圖扯開我的衣襟,膝蓋牢牢地抵在兩腿之間。  
    「我想要你……」瘋狂的男人語調沙啞地說,「費邇卡……」居然沒叫凱洛斯。  
    這些天這種戲碼實在上演的過於頻繁了,也許因為將要到達臨界點的不只是我,還有他。  
    我向視線中搖晃的車頂冷冷開口,「弗克爾斯,這可真蠢。你幹嘛不殺了我?」  
    他的動作停了一下,溢滿慾望的綠眸近在咫尺地看著我,喘息未定。我露出微笑,「你看上去快被自己的一廂情願弄瘋了,幹嘛不停止那些幼稚拙劣的把戲,像個男人一樣,給我個乾脆的呢?」  
    他的眼睛猛地睜大,接著露出一種極端痛苦的表情。「費邇卡,死靈法師們……都是這麼殘忍嗎……?」  
    「殘忍?」我冷笑,「我嗎?還是你!」  
    他火熱的身體仍緊貼著我,但我猜他的靈魂這會兒大概沒這麼暖和。  
    我不屑於戀愛,但不代表我不知道。我的存在讓這個人發瘋,卻又不敢殺我,因為他怕失去那個讓他瘋狂的唯一理由。因此他懦弱的在情慾之間徘徊,而無力選擇任何一條路。我冷哼,愚蠢的戀愛,為何我這個年紀要捲到這種事情裡來!  
    我看看自己不整的衣衫--這些天裡我從沒擺脫過這個,……我被一個年輕人迫到如此地步,他還想如何?  
    「我……想要你……」他說,聲音低得像不希望我聽見,「為什麼……你從不看我……」  
    「抱歉,」我攤開手,「我活到這歲數,一路上總少不了遇到阻礙,但我從沒有和枷鎖交流的習慣。」  
    他愣了好一會兒,然後用極其緩慢的動作離開了我的身體。我坐起身,冷冷地整理好被弄亂的衣服,不看他一眼。  
    我必須加快動作。  
    有些意外地,那以後弗克爾斯對我的政策似乎寬鬆了一點,允許我出入大圖書館,也許是深知迫得過緊沒有好處。他似乎在竭力裝作馬車上的事沒有發生過,反正戀愛少不了自我欺騙的戲碼,我不屑地想。  
    人世間的癡纏,對我來說,永遠不及手中的東西更真實。  
    我又翻過一頁《禁咒殘本匯總》,禁咒留下來的資料並不多,托聖凱提卡蘭是個古國的福,這裡有大陸上最全的魔法類限制書籍,我居然找到了很多以前從沒看過的傳說中的法術。可惜這個國家--實際上整個大陸也是如此--以白魔法為主導,其它袍色少得可憐,再加上圖書館禁制森嚴,所以一堆寶貝放在那裡乏人問津。  
    這本書雖然是收集殘本,但看得出作者著實下了一番功夫,可以說是目前我所看到的最全的殘本集了。我愣了一下,視線重新掃回剛才看到的兩行,上面寫著:  
    高級死靈法師之血被譽為黑暗聖水,古時曾有十克重的一級星辰石(當時可兌換100金幣)換一滴血九級死靈法師鮮血的天價。當然那個時代已不復存在,因為黑暗聖水雖是極為重要的施法藥材,那些強大的古咒術現在卻多已失傳。而「時空逆轉」需要的重要素材之一卻是「死靈法師的命」,那是--  
    我急急翻到後面一頁,卻看到原書作者的「資料到此為止,下面三頁已被燒燬」的字樣。  
    我愣愣地看著書本,「命」……原來死靈法師的命,真的是可以做為一種施法材料而存在的嗎?  
    那麼,那又是通過什麼方式起作用?或者是與冥王的契約交換嗎?還是是存在在我體內的某種失去了足以致命的物質?  
    一堆問號在腦袋中炸開,我迅速站起身,走向最角落的一間書房。--聖凱提卡蘭大圖書館建館已久,似乎自人類開始有書這種東西存在時它就在這裡了,間中經歷過數次大型戰爭,包括這個城市在精靈分裂戰時遭受到過的大批龍騎士肆虐。當時全城可說盡毀,而大圖書館卻都奇跡般地屹立不倒,難怪民間傳聞她有著神氏的保護。  
    從古到今,圖書館也經歷了數次的翻新(幾乎每屆新政府上台的第一件事就是修圖書館),館內有一部分早些時候被開僻為單獨的書房,供身份高貴者或極上位的魔法師研習之用,現在有很多已經廢棄了。  
    那本《時空類禁咒殘本匯總》就是我在一個書房的角落裡找到的,曾經的研讀者似乎對禁咒興趣極大,房裡彙集了極多的珍貴禁咒書籍,想必是戰亂後圖書館忘了整理,所以一直亂糟糟地丟在那裡。  
    「死靈法師的命」……我在心中默念,這個「命」在禁咒中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存在呢?我翻找著亂七八糟的書櫃,因為大圖書館裡加持了大量的書籍保護咒語,且到處散發著防腐薰香的味道,即使這個小小的角落也沒有逃脫,所以這些古老珍貴的書籍才沒有早早腐壞成一堆碎末。  
    我跪在地上,把書一摞摞分好,看過的放在左邊,待查放在右邊。最近還被弗克爾斯嘲笑說「魔法師們看書的英姿比搬運工好不到哪裡去」。我則回答,「那要多謝這身搬運工的服裝。」--劍士的衣服運動起來確實比法師袍方便,這是我目前發現的這個職業唯一的好處。  
    書櫃的角落露出一角泛黃的羊皮紙,我吃力地把它們抽出來,上面潦草地劃著一些手稿,我迅速地掃過它們,看上去是書室某任主人的閱讀心得,用法師速記字符寫成,我愣了一下,幾行字就這麼毫無預兆地跳入了眼簾。  
    古時的魔法師將那種材料叫做「死靈法師的命」,那也確實是他們的命:和靈魂的「核」對應,那材料是肉體的「芯」。死靈法術是魔法中入侵肉體最為嚴重的法術,死靈法師如果失去了那個,甚至連靈魂都無法保留……  
    我愣愣地看著手稿,慢慢放下它。連靈魂都無法保留……?  
    指尖突然傳來陣細微的麻痛感,我一愣,黃色的羊皮紙下,一個指尖大小的黑點快速地在我手邊的書架上移動著,那是一隻通體漆黑的蠍子!  
    麻痺的感覺像突然罩下的網,爬遍身體的每一個角落,瞬間剝奪了對軀體的控制權。  
    我慢慢地倒在地上,眼前的景色轉了半圈,然後靜止不動。  
    我可以清楚地感覺到知覺一點一點地消失,像被細小的毒牙一絲絲蠶食,眼前的光影開始跳動,像一道道不安份的火焰,燒蝕著大腦。  
    弗克爾斯驚慌失措的臉突然衝進視野,他緊緊抱住我,看上去正大聲喊著什麼,我卻一點也聽不見,好像一切被消了音一樣。很安靜,我想,如果我死後看書的地方可以這麼安靜,就太好了。  
    黑暗緩慢地降臨下來,我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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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感覺到疼痛時,我確定我還沒死。  
    沒死的感覺很糟糕,肉體像有無數針尖在刺著一樣的疼痛,但幸好沒死,我必須得在死前找到解開封印的方法。如果我要死,那麼我也只該是為了解開封印死的,那樣至少我的靈魂可以得到自由--即使那是徹底消失的自由。  
    我吃力地睜開眼睛,然後歎了口氣。雖然在我那堆滿法術卷軸和藥材的小屋裡醒來,並發現這荒唐的旅程是場夢不太可能,但當真正睜開眼睛,幸福的夢想被華麗的房間無情地打碎還是有點沮喪。我歎了口氣,還好陽光無法穿透天鵝絨的窗簾射進來,所以房間裡是相對較為舒適的幽暗狀態。  
    弗克爾斯正在睡覺,一隻手握著我的手,頭枕在床上,長髮散亂,眉頭微皺,看上去睡得不太安穩。  
    我醒來後,他像有感應魔法一樣動了一下,似乎也準備醒來。  
    我並不想花時間和他說話,於是閉上眼睛開始總結我知道的情況。--看樣子老師一直在研究禁咒,他留下的法術讓我的靈魂與肉體相分離時,可以順利進入另一個肉體--我確定當我離開後,費邇卡的身體已經喪失了死靈法師血肉所應擁有的力量。  
    也就是說老師的法術把靈魂的核和肉體的芯綁合了,但我不覺得當我把其中一方作為施法素材徹底犧牲掉後,它還能再次幫上什麼忙……  
    (一般情況下,死亡後我們會被召入冥府,但肉體的「芯」也會在那種情況下被帶走一部分,這是基於靈魂和軀體的結合程度,但若「芯」徹底消失,那相依相存的另一方勢必會一同失去)  
    那麼……我苦笑,我除了把命賠上去,難道就沒有離開的辦法?  
    我聽到弗克爾斯起身的聲音,以及他緊盯著我的、燒灼般的視線,半晌,吐出一句話,「你醒了?」  
    我歎了口氣,裝睡在和軍人打交道中果然行不通--對於軀體方面的技巧,他們比我們專業得多。  
    我睜開眼睛,正迎向他的目光,一瞬間我幾乎懷疑他也許是會魔法的,因為那於其說像道視線不如說更像道禁錮類咒語,彷彿能把我緊緊綁在他的視線之內一樣。  
    「你醒了?」他說,接著像是確定了這一事實般,他突然露出一個笑容,那種由衷的真心使他的笑容太過燦爛,幾乎顯得有些孩子氣了。  
    我動了動嘴唇,卻沒說出話。「你醒了,」他的手落在我的臉上,「是熱的,太好了,」他說,「太好了……」  
    我感到渾身不自在起來,被一個人用如此專注的眼神盯著,而且面臨如果久的、只能聽見彼此呼吸聲的沉默誰都不會不好受的,幸好他像突然醒悟過來般跳起來,「我去叫御醫!」然後跑了出去,我鬆了口氣。  
    當帶著醫生出現時,他似乎冷靜了不少,但仍難掩眼中的欣喜,只是緊緊盯著我。  
    「我很擔心,」御醫走後,他輕聲說,「很害怕……我這輩子很少有這樣的感覺,嚇得手腳冰涼,怎麼也沒辦法讓它們不再發抖。」  
    他眼中的一些東西讓我不太舒服,他接著說下去,「你不能再去大圖書館了。」  
    我閉上眼睛。雖然並不意外,可是當那句話以前它所代表的事實進入大腦時,還是引起了難以忍受的痛苦和失望。  
    「想想我有多難受!」他咬牙切地聲音傳過來,「認識這是什麼嗎?」  
    我無奈睜開的視線中,是他手中的一個水晶盒,盒子裡是一隻指尖大叫的蠍子。我歎了口氣,「開法爾蠍子。」  
    「它還有一個名字,叫『黑色裹屍布』,只在離這裡足有半個大陸遠的開法爾城陰濕黑暗的墳地才能生長!」弗克爾斯陰沉著臉說,「你知道你多幸運才能留下一條命嗎?如果不是我當時站在那裡……」他停了一下,似乎不太願意去想那個可能,「從現在起你不能離開這個房間,直到我們找出兇手為止!我已經把這裡徹底檢查過了,外面有法師們布下的法術陷阱,這裡對你是安全的。」  
    我靜默地看著他,沒有反駁。  
    這就是你送我的禮物,弗卡羅?我想,看來他很體貼地考慮到了我的身體目前對大部分魔法免疫,所以特地準備了物理攻擊。但也許它最糟的用處不再於差點殺了我,我看著弗克爾斯陰冷的臉色想--是讓我再次、並且更加徹底地,失去了自由。  
    為了那個該死的什麼安全!  
    「你知不知道想殺你的人已經深入到什麼地步了!」對面的人叫道,「他們居然知道你平時常去的書室,還能把一隻開法爾蠍子弄進去--」  
    我疲憊地閉上眼睛,不再說話。我對他說的並不感興趣。弗卡羅想殺我,有很多人想殺我,為了他們的利益,但那至少比全面的監禁更讓我容易接受。  
    我知道接下來的將是什麼。我躺在床上,被褥很柔軟,房間裡的每一個小飾品都價值不菲,包括飄浮著藥用薰香味道的空氣。我是這個國家的國王,民眾的偶像,我將承受這個俊美年輕人該享受的一切。  
    生命,我冷笑,如果它能被當作施法藥材的話,那將會比這乏味空洞的生活要來得有價值的多。  
    「你有頭緒嗎?現在想殺你的也許是弗卡羅,」弗克爾斯繼續說著,「他將從凱洛斯的死亡中得到很大的好處……」  
    我歎了口氣,也許是中毒的關係,突然覺得極其疲累。從我離開亡靈森林開始,這段日子可算過得跌蕩起伏,可是現在回憶起來,卻只有一大片讓人窒息的空白。那些俗世沒完沒了的聲音,在我頭腦深處吵鬧著,讓我心煩意亂。  
    「弗克爾斯,別說了!」我說。他愣了一下,止住聲音。  
    我不再說話,沉寂的空氣一向是件愜意的事。我用雙手蓋住臉龐,靈魂深處彷彿又響起那寧靜中的書面翻動的聲音,長袍磨擦時的沙沙聲,又或遠處法師們的交談,沒有無聊的派系之爭,每一句壓低的爭論都是對知識虔誠的朝拜。  
    也許因為擁有過,所以失去也變得越發無可忍受。我想起昏迷時那一刻發自靈魂深處的靜寂,如果能那麼一直躺下去,倒也不失為一件美事。  
    這種聖器封印是近年來聖系魔法的加強品種,而禁咒卻是遠古時光的陳舊書頁。弗卡羅提到的禁咒應該是傳說中那款能解開一切封印的禁術,但早已失傳,這些天的查閱並沒能讓我找到其更具體的蹤跡,何況最近我連任何想看的書都沒辦法得到了。  
    我坐在桌前,用蘸水筆在面前攤開的紙張上熟練地劃著各種古老的魔法字符,在畫到最後一個字符時我停下筆,皺了皺眉,把它揉成一團丟掉,然後拿起旁邊另一張未動過的白紙。--現在整個房間已經被我堆滿了紙張,還好國王用紙的錢可以直接從國庫裡拿。  
    這種徹底的囚禁最大的好處大約就是不需要參加各種無聊的體力活動,可以安靜坐著沒人打擾。而且托這個封印的福,雖然我的稿子上有不少威力強大的魔法陣,卻全不需要像以前的工作室一樣加上大量的防禦咒文了。因為這款封印的作用方法是把我和魔法的聯繫隔開--我說出的話語和我寫出的咒符不能啟動任何法術力量,彷彿在我與魔法之間隔開了一道堅固的牆。  
    蘸水筆的筆尖流利地劃過白紙,一個魔法陣躍然紙上,無數遠古的咒符在紙面上密密麻麻地沉睡,我把它丟開,急切地接著新的紙張繼續書寫。  
    我現在在幹著魔法界最繁複、邏輯性最強、而且最吃力不討好的工作--法術推算。  
    這個位面的魔法像一個巨大的立體拼圖,環環相扣,生生不息。理論上知道某些被稱為「已知數」的法術,便可以推導出另一種全然不知的咒語,即「未知數」。但那只是理論上。--這款原理屬於遠古被遺忘的理論之一,因為它實在太過繁雜,再加上現代很多法術已經失傳,推算更可謂難上加難--過多的未知數是無法推導出結果的。  
    而我要做的事,就是在完全禁閉的環境下,推算出一個完全不知道的法術。  
    我苦笑,如果說我這對一個法師全然殘疾的身體還有什麼資本的話,那就是我的腦子--那裡面裝滿了所有我所能看到的、被大部分法師視為無用之物的古魔法典籍。  
    弗克爾斯走進來,手裡端著餐盤。  
    他靜默地站在我身身,看著我的工作。「你到底在幹嘛?」他輕聲說,我繼續演算,這個理論還有另一種好處--大概就在於它實在是沉入時間之河太久了,以至於現在聖凱提卡蘭的魔法師們居然全不知道我在做什麼。  
    「你到底在幹嘛?」身後的人提高聲音,大約是在其它法師那裡找不到答案,所以再次回來找我興師問罪。我不理會他,他冷冷拋出一句,「不管你在幹嘛,也許我該阻止你。」  
    我皺起眉頭,「你不允許我使用魔法,但不要連寫字都管。」  
    「如果是普通的字隨便你寫多少,你現在寫的這些……如果沒弄錯的話,全是力量強大的咒符,有很多甚至是早已失傳的古咒語……」  
    「但我不能施展。」我說,「你想讓我怎麼樣?每天喝下午茶賞花聊天嗎?」  
    他抿著嘴不說話,好一會兒,想起手上的餐盤,有些粗暴地擱下它。「至少你得吃飯!」  
    以前研究時忘了吃飯是常有的事,但現在可由不得我。我勉強放下筆,把餐盤端過來,食物頗為豐富,放在嘴裡卻味同嚼蠟,一心只惦記著沒算完的題目。  
    太多的「已知數」我不知道,這便需要新的推算,而這樣一去二來,變成了十分龐大的工作量。  
    弗克爾斯在我旁邊坐下,不說話,只是看著。「我真的不太想讓你繼續,」他輕聲說,「但有時候,你工作的表情……會讓我覺得平靜……」他歎了口氣,「為什麼,能那麼專心呢……」  
    --他幾乎每天都要過來坐一會兒,但最近漸漸少了,他似乎十分忙碌,不知外面又出了什麼事。但我現在沒有哪怕一丁點的心思有空放在他身上,推算已經進入到了十分關鍵的階段。  
    一個聖魔法的關鍵字,我對聖系魔法幾乎稱得上一竅不通,所以它本來可以佔用我很久的時間,但是多有趣,它就刻在我的手腕上。  
    而弗克爾斯對於不知道我背著他做出什麼事似乎依然不死心,到處尋找幫手。所以在我正在為自己的突破欣喜時,門被打開了,這次站在那裡的卻是白袍飄飄的大賢者,羅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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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陛下。」他說,施了個法師禮。「您在寫什麼?」  
    我冷冷地看著他,擠出幾個字,「滾出去。」  
    他沒有說話,但也沒有離開的意思,竟然逕自朝我走過來。我無意識地緊緊抓住手中的紙張,他卻並沒有拿走它,而是微俯下身,從地上撿起一張我丟棄的稿紙。  
    藍色的眼睛看不出情緒,也許是因為太遲鈍了--那東西被這個國家的國民叫做深遂,他慢慢把紙放下,微笑。「好熟悉的字體。好熟悉的眼神……」  
    他的笑容放大了一些,「好熟悉的說話方式……」  
    我一聲不吭,冷冷地盯著他。「你……」他遲疑了一下,下面的話最終沒說出來,他把稿紙輕柔地放下,看了我一會兒,然後緩慢地轉身走出去。門被輕輕關上,我無意識地緊攥著筆桿,羅西安……他是知道這個理論的,在學徒時期我曾有一陣子深迷於此,並向他提起過……  
    晚上的時候,弗克爾斯走了進來。最近外面的局勢導致他沒有每天過來送三餐,這點從他緊鎖的眉頭和居然有些憔悴起來的外表也看得出來。  
    他靜默地在我身邊坐下。空氣中只有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我喜歡寂靜的黑夜,這裡才是屬於我的地方。  
    「你該睡了,」他說,「已經很晚了。」實際上已經凌晨了,我對時間並不敏感,但感覺得到死靈氣息的變化。  
    我沒說話,他對聲音和這樣的夜色和諧得像本來就該溶為一體一樣,所以很容易忽略。「費邇卡,你在幹嘛?」他輕聲問,倒更像在自己和自己說話,「連羅西安都說不知道。」  
    我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然後繼續。  
    很像他對作風,我想,我該擔心任何事,卻不包括他。我猜他曾經過了複雜的思想鬥爭,而最後他總會找到一個我完全不能理解的做法。很多年來,一直如此。  
    身側的人緩緩吐出幾個字,「有一件事。」  
    我轉頭看著弗克爾斯,聽得出他語調中的慎重,他正緊皺著眉頭,「你可能得離開這裡一趟,陛下,外面情況不太好,流傳著一些相當愚蠢的說法……」  
    我揚眉,他繼續道,「你中毒的事不知道怎麼流傳了出去,我想是有人在故意散佈謠言……」他煩躁地抹了把臉,「甚至有傳聞--而且現在已經快變成民眾相信的事實了--說你其實已經死了!」  
    我撇撇嘴角,凱洛斯的確早就死了。他繼續說下去,「現在謠言已經四起,什麼譬如你收服鬼屍骷髏後被天神召回,什麼中了遠古可怕的魔法散失了神力,還有什麼該死的被巫妖詛咒變成了可怕的怪物!外頭人心惶惶,再加上你已經很久沒有出現在民眾面前了,好像在呼應那些該死的傳言似的!我毫不懷疑有些居心叵測的傢伙知道我們的麻煩,所以在故意煽動民眾!那些人的心思……不言自明……」  
    他盯著我,「你知道……所有的人都知道,謠言是多麼可怕的東西!翅膀下長滿耳朵和眼睛的妖魔,一旦它出現,一個國家的根基就會受到動搖,那是叛亂的先遣軍!有些傢伙……正在對這個本就被侵略耗得無比虛弱的國家不懷好意!」  
    「我要做什麼?」我問。  
    「你必須在公眾面前露面!國慶的閱兵式上,您一定得出現,無數雙眼睛盯著你的位置,包括我們的民眾和別國的探子!國內的懷疑之情已經達到頂點,所有的人都在等著這一天!」弗克爾斯說,「沒有別的辦法……即使,那是一個圈套!」  
    我靜默地坐著,沒錯,弗卡羅的又一個圈套。  
    「那些傢伙想誘你離開這裡,並且刺殺你,但我們會給你最嚴密的保護!」弗克爾斯說,「他們不會因為你出了門就能佔到便宜的--」  
    不,我想,這個房間的防衛並不像弗克爾斯以為的那麼嚴密,我不知道是不是聖凱提卡蘭的光明力量太過鼎盛了,以至於出現這樣嚴重的衰退,這裡的白魔法防禦我至少可以找到三種以上的入侵方法,我不確定弗卡羅是否能發現,但以他的聖獸血統我更傾向於相信他實際上是有能力突破魔法防禦的。他誘我出去,絕不只是為了尋找機會。  
    他是想在大廳廣眾之下,聖凱提卡蘭居民無數雙眼睛下,殺了我。  
    我冷笑,若我渾身流血命絕當場,對這個國家將是極為慘重的打擊,這證明我不是過個會死的普通人,而不是個讓那些人瘋狂信仰、視之為精神支柱的神!  
    桌上的白紙上畫著潦草的推算咒符。「離慶典還有多久?」我問。  
    「七天。」弗克爾斯說。  
    「哦,」我再次拿起筆,「夠了。」  
    夠了。我會在肉體被毀滅之前,找到能讓它發揮最大價值的方法!  
    弗克爾斯皺皺眉,似乎仍在疑惑我究竟在做什麼。「你該睡了,很晚了。」他說,「我不知道法師是否都是如此,但你這樣會把身體搞垮,聽侍從說你昨天整夜沒睡。」  
    「沒關係,」我說,「這個身體還撐得下去。」  
    弗克爾斯一愣,用不可置信的語調說,「你在說什麼!你看上去……」他猛地抓住我的手,筆尖在白紙上劃出一條墨跡,我皺皺眉頭,被迫停止了動作,抬頭看著他。  
    「你不該再繼續了!你看上去……很可怕,費邇卡……」他伸出手,指尖停留在我的臉上,輕輕磨挲,「像……要熄滅的火焰,突然燃燒得那麼……狂烈……」  
    「放手。」我說,他愣了一下,眼神突然一凜,像下了一個什麼決定,「我不管你在幹什麼,你不能繼續了,費邇卡!」他說。  
    我直視他的眼睛,慢慢開口。  
    「弗克爾斯,我因為你,弄到這個地步。」我一字一字地說,盡量不讓聲線顯得顫抖,「你還想怎麼樣?」  
    那種痛苦和無奈、空乏和絕望,像是要衝破堅硬的堤坊奔湧而出。我就這麼直視他,我不想移開眼神,因為我厭惡逃避。我曾渴望過這個人,那是一種如非魔法的試煉我甚至無法發現的微弱波動。我自認從未有過為他停留的打算,又總覺得他麻煩,我的人生有無數人試圖傷害和阻止我,但我卻絕想不到他也會如此對我。  
    他看上去有一瞬間的錯愕,接著露出一種似乎是痛苦的表情,好像惘顧別人意志進行囚禁的是我一樣。  
    我可以清楚感到覆在我手上的溫度,和指尖的顫抖。  
    是的,這個傻瓜做不到,我對自己說,那就由我來把一切結束。  
    「手拿開。」我冷冷地說,覆在手上的溫度終於慢慢離去,我忽略那一瞬間的涼意,握緊筆桿,繼續咒語的書寫。  
    沒有時間了。  
    弗克爾斯靜靜地在我旁邊坐著,只是看著我,一夜沒有離開。  
    我記得年輕時做的數學題,最初簡單的式子慢慢伸展開來,像一個巨大的王國,繁雜龐大卻又各司其職,接著慢慢收緊,最後的結果不過是一個數字。  
    一切原來很簡單。  
    慶典的天氣很好,天空看上去清晰又遙遠,蔚藍的色彩像是在引誘人去觸摸。金色的陽光灑落下來,空氣中還殘留著剛剛經過的夜的微寒,晨霧大部分已經散去,清新的空氣讓人心情愉快。  
    這次身上穿著的衣服倒是在簡便宜行為主--雖然仍不失華貴--大約是因為今天的主題是閱兵吧。我信步走上青石的台階,身後跟著一堆保鏢,在我周圍築起愚蠢的防護障壁。雖然很煩人,但我今天心情不錯,我幾乎有些意外自己有這樣好的心情。  
    至少我可擺脫那一看到自己的臉就想砸鏡子的衝動了吧,我滿意地想,停下腳步。  
    聖凱提卡蘭,這是一個多麼古老的國家,即使它在這危險的形勢下飄搖,仍無法掩飾那由漫長時間積累起來的沉靜與偉大。一眼望去,也許因為太多了,那些士兵看上去如此不真實,像某群原始叢林裡的螞蟻,黑壓壓的一望無際,雖然微小卻讓人不安。  
    盔甲在陽光下反射著金屬製的光亮,我不喜歡那種質感,可下面一張張戰士的臉孔在看到我時變成了狂喜。竊竊私語以及快的速度轉化成了震耳欲聾的歡呼,升騰狂熱的氣氛像能直衝雲霄,我不禁有些小小的驚訝,我站在這裡,我不是他們的國王,我從不想拯救什麼,但我只是站在這裡,卻能讓如此之多的人得到希望,甚至拯救一個國家。  
    多麼偉大的花瓶,我失笑著想,如果這個軀殼裡不是我,那還真是皆大歡喜。  
    我知道每一個人都希望我留下,但我仍固執地不肯做任何動搖,我從很久以前就在和周圍的一切格格不入了。所以我一直被排斥,但是我不在乎。  
    我靜靜地站在高台上,下面的閱兵式已經正式開始。我對士兵的兵種毫無興趣,不過看上去確實壯觀,像一堆會自己移動的神奇拼圖。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在這個角度觀看這個場面的,我露出微笑,也好,就讓我放鬆一下,好好欣賞一場閱兵式吧。  
    我並不擔心。身邊的魔法障壁比起在房間裡時更加破綻百出,弗卡羅不會讓我失望。  
    弗克爾斯因為是國王軍總司令,所以這會兒不在身邊,這讓我很放鬆--他的身材比起那些巨人族之類的傢伙可小多了,可是他一出現,總會讓人呼吸困難,好像加重了大氣的壓強。  
    我就這麼平靜地站著,下面正在演習著一場場極為規整的熱鬧場面,太陽漸漸爬到中央,這種寧靜讓我想起當我被蠍子咬傷時的感覺,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靜謐,和外界無關。  
    我等著死神的到來,既不期盼,也不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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