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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陸小鳳)劍指江湖》作者:王辰予弈【完結+番外】

第五十八章 腥風血雨八一八

  在被點了睡穴的情況下,霜晴是被連續三四聲「叮」的系統提示聲吵醒的。房間裡的窗子被開了一條縫隙,傳來帶著海水味道的風,而看房間裡昏暗的光影,霜晴才恍然發覺,此時,竟是已經到了晚上。

  霜晴微微低頭,看著蓋在自己身上薄薄的被子,微微怔了一下,她記得很清楚,她之前睡著的時候,被子被搭在了床邊上,此時卻被蓋在了她的身上。

  這艘船上的人,幾乎都是出自白雲城葉孤城手下,而那些白衣侍女,也都乖覺,在未經她親口應允的情況下,絕對不會隨便進來她的房間裡的。這般想來,會幫她蓋好被子的人,雖然有些讓人難以置信,可是,竟似只葉孤城一人有可能?

  霜晴抱著被子一角,靜靜的躺在床上,想起葉孤城最初盯著她的劍時專注、認真的眼神,平日裡一貫清冷淡漠的神情,還有他在滿是落英繽紛的樹下心無旁騖、專心練劍的白色身影,漆如墨染的雙眸裡,也忍不住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來……

  他一點也不像是會這樣照顧人的一個人。

  而這樣冷漠孤絕如同冰雪的男人,偶爾做一兩件這樣溫柔細心的事情,就像他的唇角偶爾露出的淡淡笑容一樣,剎那間,彷彿春回大地、河流裡的冰雪也都隨之消融……

  海上風浪畢竟不同於陸上,即使是夏日,海上晚間依然有些涼意,霜晴躺在床上翻了個身,一頭漆黑柔順的長髮也順著她的肩膀、脖頸在枕邊鋪散開來,微微拽了下被子,霜晴微微蜷著身子,把自己裹在柔軟的被子裡,這才低頭看向之前那幾條提示信息。

  霜晴有些愕然的發現,之前那個分成三部分的任務,【找出抓走薛冰的兇手】,【查探神秘組織「紅鞋子」】,【協助陸小鳳緝拿「繡花大盜」金九齡】,在她明明已經遠離了五羊城身在海上的時候,竟然全部顯示完成了!

  思來想去,霜晴也只能猜測是因為陸小鳳在找出真正的「繡花大盜」金九齡之前,自己和他說的那些話算是提供的有效線索,所以任務才會隨著他的忙碌而完成……

  而就在半日之前,霜晴還躺在船上的房間裡靜靜的睡著的時候,陸小鳳還在進行著「繡花大盜」一案最後的收尾工作。

  五羊城中,真正的「繡花大盜」金九齡終於自投羅網,而他最後做出的困獸之爭,也依然在陸小鳳的手中失敗了。

  之前被公孫蘭、青衣女尼以及那個紅衣少女帶走的薛冰,也已經和「紅鞋子」中的另外幾個女子一起出現在了花木扶疏、內有千秋卻地處於西城角那條短而狹窄、十分冷落的街道中的院子裡。

  金九齡已經死了,死在青衣女尼被陸小鳳用兩根手指斷掉的半截劍刃之下。

  「紅鞋子」中的奸細二娘也已經死了,當她看到金九齡被半截劍刃穿透胸膛之後,這個為了金九齡背叛了「紅鞋子」、背叛了公孫蘭和其她幾個姐妹的女人,竟似生無可戀一般,豁出性命的攻向陸小鳳,一擊失手之後,便滿懷痛苦憤恨的橫劍自刎當場。

  雖然「繡花大盜」一案終於了結,可是,在場的人中,卻滿腹心事、不勝唏噓。

  陸小鳳望著金九齡的屍體,還有二娘即使死後、依然憤恨的眼神,一時之間有些怔然。

  天邊日暮四合,晚霞漫天,已近黃昏。

  這個被人用心經營佈置、一花一草皆別具匠心的小院裡,還瀰漫著清幽而美妙的淡淡花香。花木深處,依稀傳來鳥雀輕快的鶯聲啾囀。

  從來憐香惜玉、心腸比豆腐還軟的陸小鳳無奈輕嘆道:「如此良辰美景,何必要這般輕賤自己的生命……」

  「紅鞋子」中的四姐歐陽情突然冷笑了一聲,道:「所以陸小鳳是個縱使紅顏知己遍天下、卻依然活得好好的風流浪子,而她卻為了一個男人死在了自己手中!」

  陸小鳳一怔,不明白這火怎麼又燒到了自己頭上。

  薛冰卻已經走到了陸小鳳身邊,抱著他的手臂、臉頰泛紅的說道:「我之前瞞了你我已經加入了『紅鞋子』的事情,你不要生氣好不好?」

  陸小鳳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無奈苦笑,道:「我不生氣。」當著這麼一群女人的面,他縱使想要生氣,也沒法說出來了。

  薛冰笑了,臉頰上的紅暈更紅,顯得她整個人愈發嬌俏美麗,抱著陸小鳳的胳膊,薛冰又問道:「大姐呢?大姐是被金九齡栽贓的,現在金九齡已經伏誅,案子也已經真相大白了,怎麼還不見大姐?你知道她在哪裡嗎?」

  被薛冰摟著胳膊不放的陸小鳳身體突然間僵了一下,半晌,才輕聲說道:「……知道,公孫蘭她……已經死了。」

  歐陽情和那個總是像個小母雞一樣「咯咯」笑個不停的紅衣女子同時怒斥道:「你胡說!」

  而三娘、江輕霞和那青衣女尼,卻是被驚愣當場,抱著陸小鳳一條胳膊的薛冰身子也不自覺的僵硬了一下,漂亮的臉頰上更是漲得通紅,旋即便追問道:「你胡說什麼呢!」

  陸小鳳無奈道:「是真的……就是之前那天黃昏,我去西園的時候,親眼看到的。」

  歐陽情聞言,幾乎有些站不穩,好半晌,才喃喃問道:「為什麼……是誰?是誰殺了大姐?」

  陸小鳳頓時沉默了。

  夕陽終於緩緩的落下,深沉的夜色漸漸籠罩上來。西園裡,依舊花團錦簇、許多高大的連理樹枝葉繁茂、令人心悅。

  「紅鞋子」中剩下的六個人正在手指顫抖的挖開陸小鳳當日埋葬公孫蘭的那座荒涼的小小墳塋,她們要將公孫蘭的遺體帶回去好好安葬。

  然而,那座小小的墳塋中,卻是空的。

  旁邊的土地,也都被挖開了,別說屍身,竟是連一塊衣服上的布片都沒有。

  薛冰破涕而笑,把自己衣裙上沾染的泥土摸了陸小鳳一身,紅著臉笑道:「大姐根本沒事,你是不是被她哄著了?」

  陸小鳳的臉色也有幾分震驚和錯愕,片刻後,卻依然只是苦笑道:「是我親手將她葬在這裡的,即使是少林的龜息功,我也認得出……」

  薛冰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了,因為她知道,陸小鳳說的一定是實話。他並非不會說謊,尤其是面對女人的時候,陸小鳳說過許許多多哄人的謊言,可是,這種事情,他卻一定沒有說謊。

  薛冰使勁掐了他腰上的軟肉好幾下,幾乎有些氣急敗壞的不停追問道:「到底是誰,你倒是說話呀!」

  陸小鳳被她掐得呲牙咧嘴,估計等到晚上脫了衣服,陸小鳳的腰側部位得青紫一大片。

  被這幾個比鴨子還要吵鬧的女子苦苦相逼,陸小鳳終於有些無奈的開口道:「出手的是葉孤城!『一劍飛仙』之下,公孫蘭絕無生機……」

  歐陽情的神色有了幾分震驚,不敢置信道:「白雲城主?」

  陸小鳳道:「是。」

  江輕霞開口道:「大姐和葉孤城往日並無怨尤,『紅鞋子』和白雲城也從來井水不犯河水。」

  陸小鳳道:「熊姥姥毒殺尋常百姓,公孫蘭這也算是犯了師門忌諱,葉孤城是代人出手!」

  然而,再往下的內容,不管歐陽情、薛冰等人再怎麼追問,陸小鳳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肯繼續說了。

  陸小鳳的心裡很清楚,「紅鞋子」中的這幾個女人,包括薛冰在內,俱非善類。甚至,在江湖上素有冷羅剎之名、從小嬌縱的薛冰,反而是其中最為純良的一個。那些比薛冰閱歷更深、更複雜的幾個女人,無疑都是識時務的,知道公孫蘭是死於葉孤城的劍下,她們根本不會有報仇這種想法。

  葉孤城的「一劍飛仙」,那一劍的鋒芒畢露,那一劍的霜寒凜冽、迅疾可怕,這世上,恐怕沒有幾個人比陸小鳳知道得更清楚了。

  陸小鳳不知道,葉孤城有沒有和西門吹雪一樣不殺女人、不殺手中無劍之人的習慣,但是他卻知道,霜晴絕對不會有西門吹雪那樣堅持的原則,更不會有風流浪子陸小鳳那般比豆腐還軟、總是忍不住憐香惜玉的心情。

  若是「紅鞋子」姐妹以報仇之名找上霜晴,陸小鳳甚至覺得,那樣的結果可能比讓她們直接對上白雲城主葉孤城還要可怕……

  所以,陸小鳳咬死了絕對不說公孫蘭身死一事中,霜晴在其中擔當的重要角色,他不想給霜晴招來這種結仇結怨的麻煩,也不想薛冰等人過去自討沒趣不說,還很有可能再招來殺身之禍……

  ——那日晚上的西園中,葉孤城那突如其來、如驚雷掣電的一劍,不管是霜晴還是陸小鳳,俱是沒有料到。霜晴當時心情不佳,公孫蘭死後更是有些心緒不寧,自然不會多想,而總是會想很多的陸小鳳,卻是已經想到了薛冰她們知道真相找上霜晴的時候,會不會也挨葉孤城一劍的事情……

  女人總是會護短的,但是有些時候,男人往往會更加的護短。

  陸小鳳是個有太多紅顏知己的風流浪子,他從來憐香惜玉,卻也有自己一貫的處事原則,他願意為了美人惹上許多麻煩,卻絕對不會為了任何一個女人隨意輕賤他人的性命,哪怕那僅僅只是一個乞丐。這一點上,尊重生命、熱愛生命的花滿樓和他一樣,所以花滿樓才會把陸小鳳看做真正的朋友。

  可是陸小鳳覺得,像是西門吹雪、葉孤城那樣孤絕寂寞的劍客,他們的眼中只有劍,能再放下一個人已經是令人驚奇的稀罕事了,至於其他人的生命、甚至他們自己的性命,卻都被看作平常。正因為他們對人的性命看得很輕,所以,他們出手都是絕不留情的,他們的劍法,本都是殺人的劍法。

  八月十五,中秋佳節。本是滄海月明,團圓之日。

  江湖中,三百年來最負盛名的兩位劍客,就要在紫金山決鬥。這一戰不但勢必轟動天下,也必將永垂不朽!

  月圓之夜,紫金之巔,一劍西來,天外飛仙……

  然而,這兩位都喜歡穿著雪白的衣服、人也都冷得像是遠山上的冰雪般孤絕寂寞的劍客,此時,卻都在做著非但一點也不冰冷的事情、甚至稱得上是脈脈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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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挖墳什麼的,九公子表示,他在挖完之後,連同屍體一併處理了- =

  唔,這一段算是霜晴睡著的時候,陸小鳳那邊發生的事情。

  也算是借陸小雞之口,側面描繪一下城主和陸姑娘之間的姦情啦~

  《繡花大盜》結束,《決戰前後》正式上演~


第五十九章 腥風血雨八一八

  海上夜色極美。

  清爽的海風中攜著海浪有節奏的拍打的聲音,一片浩渺無際的大海上,星光點點,宛如夢境。

  房間裡沒有點燈,透過窗縫的月光傾瀉下來,一片朦朧。

  葉孤城輕輕的推開房間的門,霜晴躺在床上,有些勉力的抬起頭,對上那雙在黑夜裡依然明亮如寒星的眼睛。

  葉孤城的面上露出些許驚訝的神色。

  霜晴的睡穴是他點的,他本以為,還要再過小半個時辰,她才會朦朧轉醒,睜開那雙漆如墨染的眼睛。

  葉孤城反手輕輕的帶上門,毫不拘謹、宛若平常的走到了床邊,和他離開之前的位置一樣,坐在了霜晴的床邊,淡淡道:「你醒了。」

  霜晴微微側過頭來,對著他微笑了一下,輕輕的應了一聲。

  一覺醒來,身上似乎覺得舒服些了,卻也僅僅只是似乎。躺在床上的時候還好,可是,聽著外面波濤的聲音,敏銳的感覺到船還在隨著海浪微微起伏,不覺間,剛剛睡醒,臉頰上還有幾分紅暈的霜晴,面容迅速變得蒼白起來,那種因為彷彿忘記了一切、沉沉的睡了一覺而彷彿散去了的不適感,隨著她的清醒,又再度瀰漫開來。

  葉孤城溫暖的手指突然輕輕的摸在了霜晴的額頭上,手下肌膚細膩如凝脂,卻帶著些冷汗浸濕的涼意。他並沒有拉起霜晴的手腕替她診脈,而是用了一種極為普通、極為尋常、卻完全不像是他這樣的男人會做出的動作,關心著她現在的身體情況。

  霜晴的身子有了幾分僵硬,不過還好她躺在床上,身上還裹著被子,這種僵硬,也並不明顯。

  葉孤城已經移開了手,淡淡道:「並沒有發燒,可是,臉色還是很蒼白。」

  霜晴從剛剛睡醒時微微泛紅的臉頰變成一片虛弱的蒼白,幾乎是在片刻功夫之間變化的,而因為暈船把自己折騰成這個樣子,對於一個當世頂尖的高手來說,不僅是無奈,更多的,還有一種莫名的悲催感覺……

  葉孤城從小生活在海外飛仙島上的白雲城,就連他那宛若飛仙、迅疾冷厲近乎不容於世的劍法,也是在浩淼無垠的海邊、望著彷彿能夠包容一切、湮滅一切的海水練成的。

  葉孤城也從來沒有暈過船,也從來不飲酒,所以,他從來不知道暈船是什麼滋味,甚至連醉酒後那種頭暈目眩的感覺都不瞭解。但是他至少看得出來,霜晴現在很難受,明明脈象平穩,身體一切如常,可是,她卻已經難受得躺在床上依然虛弱疲憊、有氣無力,面色蒼白柔弱得彷彿那些養在深閨人未識、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

  說句實話,武林高手之中,身體康健,若是塞北等地那些一輩子不曾見過大海的人,偶爾會出現暈船的情況還能理解,而像霜晴這樣生活在江南水鄉,小時候也沒少跳進瘦西湖畔裡玩耍、一身武學精湛能列入江湖前幾的人,竟然暈船了,別說葉孤城,就是陸霜晴自己,都覺得匪夷所思!

  可是,再怎麼匪夷所思,這種事情已經發生了,卻是不爭的事實。

  葉孤城突然間很想笑,沒有絲毫幸災樂禍的意思,他也不是會幸災樂禍的人,而是因為這件發生在霜晴身上的事情太過奇妙、太過匪夷所思、也太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而霜晴,卻是在不知不覺間,已經吸引了他太多注意力的一個女子。

  起初,葉孤城的眼中只有劍,所以,他看到了霜晴那雙白皙漂亮、宛若柔荑的用劍的手,和她手中如玉的雙劍。

  那柄驪歌雙劍上,有劍氣、卻無殺氣,所以,葉孤城以為,她的劍法雖然精妙,卻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到達西門吹雪那樣的境界的。

  劍是君子之器,也是凶器,不沾血的劍,永遠無法成為最快、最鋒利的劍!

  總是笑容明媚、幾分溫雅如畫、面對同為劍客的邀戰卻避之唯恐不及、甚至揚言可以把手中的劍扔出去的女子,縱使劍法精妙,也永遠無法成為真正絕世的高手。

  曾經,他以為。

  等到陸霜晴和峨嵋掌門獨孤一鶴比劍,收放自如卻絲毫不落下風、旋即又斷然拒絕了西門吹雪的邀戰之後,葉孤城的眼中,已經不僅僅只是霜晴的劍,更多的,卻是霜晴這個人。

  最初的心動,似乎只是來自於不經意間的注視。

  壩上張家口一行,遇上唐天儀那麼個出身蜀中唐門、本也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卻被一個還沒有明媒正娶的所謂「妻子」的女人哄得找上他來尋仇、逼他拔劍的傢伙,那一次,霜晴手中的劍並非如溫潤白玉的驪歌雙劍,而是一柄他從未見過的、就連火紅色孔雀羽的劍穗都並不對稱、卻鋒利凜寒、光華璀璨,極為耀眼、更加震懾人心的雙劍!

  葉孤城自認,他的劍絕不會比霜晴的那一劍慢,但是,卻絕對不會有霜晴那樣收放自如的劍勢。

  霜晴手中帶著火紅色孔雀羽的劍鋒穩穩的停在了唐天儀妻子的喉嚨之前,雨夜裡,劍尖上暗紅色的流光閃過,那般凌厲的劍氣之下,卻僅僅只留下一絲幾不可見的紅痕,卻並未奪人性命!

  那一劍,讓葉孤城不再固執的認為,只有孤絕寂寞的劍客、古井無波的心性才能使出攝人心魄、凌厲迅疾的劍!也讓葉孤城開始總是在不經意間注視著那個不同於他的劍道、卻同樣專注、認真的霜晴。

  想起那日古井邊,偶然落入他的掌心的那朵極為精緻輕巧的銀色鏤空髮簪,想起銀質花式髮簪的主人,即使它的主人就在身邊,葉孤城終於忍不住的泛起了,再也不將其還回去的心思……

  望著還躺在床上,面色蒼白虛弱、笑容卻極為清雅溫婉的霜晴,葉孤城突然彎起嘴角笑了一下。

  在天下間所有人眼裡,白雲城主葉孤城人是冷的,劍是冷的,就連心也是冷的。卻從來沒有第二個人見到過,這樣冷漠孤絕的人,笑起來的時候,眼睛變得亮亮的,五官雋永而柔和,彷彿最為溫暖明媚的春日,冰雪消融,變成波光粼粼滿是鮮花的一池春水。

  葉孤城微微彎著嘴角望著她笑了起來,霜晴卻怔在了那裡。她甚至還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葉孤城為什麼突然之間、甚至還有幾分莫名其妙的就笑了,還笑得這麼開心、這麼純粹……

  陸小鳳和薛冰正在前往神針山莊的路上。

  從金九齡口中得知,八月初一,西門吹雪和葉孤城將在紫金之巔決鬥,他本來已經心急火燎的打算飛奔過去了,急得甚至忘記了,霜晴不久前才跟他說過,她要去南海飛仙島的白雲城走一走,散散心。

  隨即,陸小鳳卻又從「紅鞋子」姐妹那裡得知,兩位劍客決鬥是真的,時間卻是在八月十五,中秋月圓之夜。這下子,時間頓時變得充裕了,陸小鳳甚至還有時間,送薛冰回家,即使他自己也在苦惱著,即使他去了神針山莊,把薛冰送回了家,等到他去秣陵的紫金山上的時候,薛冰還會跟過去。

  即使如此,陸小鳳還是來了。因為,那日從平南王府出來,猜測到薛冰可能出事的時候,陸小鳳真的害怕了、甚至後悔了。如果那個時候薛冰跳出來,他說不定會真的娶她,在他已經成為一個風流浪子、四海為家卻又從不打算找一個家的過了十幾年後……

  黃昏將至,陸小鳳和薛冰走到了路邊的一個小酒家裡。

  遠處,山色蒼翠墨綠交相輝映,映著黃昏時的金色斜暉,卻彷彿變成了一種奇幻瑰麗的淡紫色。天邊的晚霞,彷彿羞紅了臉的少女,悄悄的躲在了暮色之間。

  方面大耳、很有福相的老實和尚,正穿著一身破爛的衣服坐在小酒家裡。小酒家的老闆是不會招待一個渾身髒兮兮的和尚的,但是現在,老實和尚卻是幾個江湖後輩請來的客人。只要不是陸小鳳,老實和尚還是很願意多和人說上幾句話的,至少,那些人聽得認真,而不是像陸小鳳一樣,只想著捉弄和尚。

  老實和尚正慢條斯理的吃著桌上的素菜,同樣慢條斯理的說道:「……唐天儀和白雲城主並沒有真的動手,因為——」

  一個年輕的江湖後輩激動道:「因為陸霜晴擋著?」

  老實和尚頓了一下,繼續慢條斯理道:「不是,因為陸霜晴想要殺唐天儀的妻子,卻不知為何,在最後一刻收了劍……白雲城主和陸霜晴是相攜離開壩上的,後來,唐天儀和妻子也一同回了蜀中。唐天儀和陸霜晴,甚至還是很要好的朋友。」

  另一個年輕人似乎有些失落,道:「也沒有那些人傳得那麼精彩啊。」

  老實和尚道了聲佛號,這才繼續道:「前幾日,葉孤城回南海飛仙島,陸霜晴也是和他一路的,據說是想要到白雲城走一走,看看海外的景色。」

  老實和尚說的話,都是真話,可是,傳出去之後,被那些酒桌上喜歡顯擺講故事的人說上兩番,就已經變得沒有人知道,原話是什麼了。

  薛冰聽得津津有味,陸小鳳卻突然呆了一呆。

  他本以為,像西門吹雪那樣冰冷寂寞的劍客,注定了是要做一輩子的和尚的,白雲城主葉孤城亦是如此。

  而現在,兩個江湖之中最負盛名、卻也都冷如遠山上冰雪的劍客,在陸小鳳依然還是個擁有無數紅顏知己的風流浪子,就連熱愛生命、熱愛鮮花心性溫暖善良的花七童都還一個人孤單單的住在百花樓裡,那兩個冷冰冰的劍客居然全都不是孤身一人了!

  西門吹雪已經在江湖中沉默了有一段時間了,因為他一直待在萬梅山莊裡,陪伴那個叫做孫秀青的女子。

  而另一個劍客葉孤城,卻是從壩上張家口就和陸霜晴形影相隨,關於白雲城主、陸霜晴、唐天儀以及唐天儀妻子四個人的恩怨情仇,時至今日,還在被人嘖嘖稱奇的感嘆著。

  陸小鳳甚至毫不懷疑,茶館酒樓裡,假使出現說書先生專門講這一段愛恨情仇,都可以講上大半天!

  就是陸小鳳自己,甚至親眼看到了葉孤城和霜晴在江邊夜色裡漫步;霜晴趁夜悄悄離開王府之時,葉孤城緊緊跟在旁邊;還有月圓之夜的時候,蛇王和公孫蘭之間的邀約,葉孤城甚至為了霜晴一劍擊殺公孫蘭……

  想到這裡,陸小鳳才悚然動容。

  白雲城主做的這些事情,若是說出去,會有人相信?

  陸小鳳的話,江湖上總是有無數人相信的,可是,陸小鳳卻絕對不會去說他的朋友的任何流言蜚語。

  江湖傳聞、恩怨情仇、一見鍾情、橫刀奪愛這些話本裡常見的戲碼算什麼?哪裡及得上陸小鳳親眼所見之景帶來的震撼的萬分之一?

  而在他們這些人看不到的時候,那兩個人之間,又會發生怎樣的事情?


第六十章 傾城之舞

  岸邊的海風似乎和緩了許多。

  船停靠在了碼頭上,霜晴裹著披風走下來的時候,她的臉色還有幾分微微的蒼白,雖然終於從船上走下來,那種難過的眩暈感終於漸漸散去。可是,因為在船上始終是搖搖晃晃的,等到腳踏實地之時,卻依然還感覺腳下的陸地彷彿也一直在晃動。

  霜晴雖然不至於站不穩,只是停留在原地緩了一會兒,不過,就站在她身邊的葉孤城還是伸手扶了她一把,輕聲道:「還不舒服嗎?」

  霜晴抬起頭望了他一眼,微笑著搖了搖頭,「已經沒事了。」

  葉孤城微微頷首,道:「等下回去城主府,你先去房間休息一會兒。」

  霜晴也點點頭,她這幾天在船上,真得不能說睡得少,可是,每天都依靠點睡穴才能安然入睡的感覺,也並不太美妙,霜晴還是想躺在一張平穩而不會晃動的床上,好好休息一下。尤其霜晴本身也是戒備心極重的一個人,然而這幾天的相處下來,她卻彷彿已經將葉孤城的存在習以為常般,連他悄無聲息的靠近,都提不起多少防備來……

  站在碼頭上,望著遠處的大海,只看見茫茫的一片藍色,海水和天空交融在地平線處,早已經分不清是水還是天。

  飛仙島上,三面環海,一面環山,白雲城繁華熱鬧,遠處的山巒蒼翠欲滴,籠罩在海上迷濛的水霧中,美不勝收。

  霧鎖山頭山鎖霧,天連水尾水連天,不過如是。

  霜晴站在那裡,抬起頭望著浩渺無邊的大海,又轉身看向遠處的山巒,微笑著說道:「原來從海島上看大海,竟是這般景色。」

  葉孤城道:「那邊的山峰,靠海一面是陡峭的懸崖,我少時曾經在那裡練劍,站在懸崖頂上看大海和白雲城,會另有一番景色。」

  霜晴聞言,認真的眨了眨眼睛想道,等自己休息一兩天,身體完全恢復之後,就去葉孤城所說的山峰懸崖之上去看海和海上日出。

  霜晴和葉孤城在碼頭上駐足的這片刻功夫,那些白衣童子和白衣侍女已經備好了回城主府的馬車,葉孤城坐上馬車後,伸手握著霜晴的手腕,手指稍稍用力,將她扶了上來。

  至於碼頭附近的人們,看到城主回來時的驚喜感覺還沒有過去,再看到一個身上披著披風,卻和城主形影不離的女子之時,其滿心震驚和愕然,以及很快便在白雲城中流傳開來的各種小道消息,卻是霜晴還不知道的了……

  馬車裡,依然還是很寬敞,也很舒適。

  霜晴才剛剛坐下,葉孤城雖未言語,卻已經遞了一個枕頭過來。

  霜晴莞爾一笑,輕輕道了聲多謝,也不再多言,和之前那樣,已經側下身子,蓋著自己的披風枕在枕頭上安靜的閉上了眼睛。

  行駛在街道上的馬車畢竟平穩,在沒有了船上晝夜不停的微微晃動之後,霜晴的不適感瞬間去了大半,雖然是在馬車上,加上對葉孤城的存在,已經有了些習以為常般的習慣,這一覺,竟是睡得很沉。

  霜晴是被點了睡穴的情況下,被葉孤城從馬車裡直接抱到房間裡去的。而這一件事,卻是除了霜晴之外,城主府的所有人都知道了。

  這幾日在船上的時間裡,葉孤城做得最順手的一件事,恐怕就是點霜晴的睡穴了,不然,她竟是真的能躺在床上,即使難受得面色蒼白,閉著眼睛睫羽顫抖,卻依然輾轉反側,徹夜難眠。

  起初,看著一點也不像她的虛弱和無力,葉孤城忍不住的一笑之後,漸漸在心裡瀰漫開來的,卻是一種雖然輕微、卻彷彿紮根在心裡的奇妙的感覺,直到許久之後,兩人早已天各一方,當那日的感覺總是纏綿心間不肯散去之時,葉孤城才終於恍然間驚覺,那是說不出的不捨和心疼……

  初到白雲城的第一夜,霜晴睡得很深、很沉。

  翌日,天還未亮,深沉的夜色還靜靜的籠罩著這所城池,霜晴便已經微微轉醒。

  不過寅時,四下裡還是一片靜謐。房間裡並未點燈,只有窗外傳來的清幽的月光。霜晴安安靜靜的起身,披著披風,輕輕的推開了窗子,望著庭院中如水的月光,還有遠處海天相接之間,在夜色之中的一片淺藍,想起昨日葉孤城所說的,他少時練劍的地方,不由得心下微微一動。

  霜晴從來不曾見過海上日出,只是據聞,那是很美、也很震撼的景色。前幾日在船上,身體狀況實在是糟糕,霜晴有時會在夜裡朦朧轉醒,卻偏巧從來不曾在日出時分看到過旭日東昇之景。

  打定主意之後,一覺醒來,身體已經完全恢復如常的霜晴輕巧無聲的從窗子裡縱身跳了出來,施展輕功「暗香掠影」,索性從城主府上空,徑直朝著那片山崖之上去了。

  霜晴走得坦然,除了怕吵醒別人,所以施展輕功時不發出絲毫的聲息之外,並未特意掩蓋自己的身形。

  望著她遠去的背影,城主府中的兩個站在一起的暗衛,這才一個鬆開了捂在同伴嘴上的手,另一個也算是掙脫開了困住自己的桎梏,低聲怒道:「幹嘛不跟上去!」

  另一人有些無言以對,半晌才道:「……這等輕功身法,你當人家沒發現咱們兩個在這裡?」

  「來歷不明之人,又選在這種睡夢之中警惕心最低之時悄悄出去——」

  另一人答道:「不是來歷不明,那是城主親手抱進來的……」

  「可是她卻夜探城主府——」

  另一人繼續道:「人家分明是往懸崖峭壁的方向去了,那裡除了山石和樹木,什麼都沒有。」

  「可是——」

  「勿要多言,那是城主親手抱進來的!」

  「……」

  霜晴雖然注意到了城主府中森嚴的守衛,卻不知在她離開之後,那幾個暗衛之間的對話。半個時辰之後,一路用輕功飄然而來的霜晴,已經踏在了懸崖之上。

  高聳的懸崖之上,一面是蜿蜒曲折的山間小路,森木繁茂,綠草茵茵,野花清芬,另一面,卻宛如鬼斧神工的刀削般、奇石聳立,壁立千仞,望下去幾欲讓人心生畏懼,懸崖下面,大塊黑色的礁石密佈,一陣陣的海浪拍打著大塊的礁石,也捲起浪花拍打在巍然聳立的懸崖峭壁之上。

  無盡的夜色雖然還未淡去,天邊的啟明星卻已經變得有些淡了。站在懸崖峭壁之上,下面海浪不歇,濤聲依舊。深幽的海水上,映著越來越淡的星光點點,一片月色朦朧,本是威嚴壯闊之景,倒也有了幾分幽美的雅緻。

  天邊的的藍色漸漸變得很淺,然而就在轉眼之間,水天相接的遠處,竟出現了一抹淡淡的霞光,帶著些海水的藍也太陽的紅,映在眼中,卻只剩下了淡淡的瑰紫。

  海上的日出,是一個很緩慢、卻也很迅疾的過程。

  霜晴眼睛一眨不眨的望著遠處的海面上,瑰麗的朝霞間,一小片紅色緩慢的擴散開來,漸漸的,一輪紅日終於衝破了海面,那種溫暖的紅色,贏得朝霞和海水彷彿都染上了它的色彩和溫暖。

  剛剛還是一片溫暖的紅色,不過剎那間,卻已經亮得讓人睜不開眼。霜晴不敢再盯著海上初生的太陽,只是微微眯著眼睛,依然專注認真的望著映在深藍的海面上紅色的霞光和太陽的倒影。

  縱使不再是水天一色的藍,太陽初升之際,那片絢爛的明亮,卻依舊讓人分不清哪邊是水、哪邊是天。

  清晨的朝霞映在海面上,也在人身上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霞光。霜晴安靜的站在懸崖峭壁之上,一襲素色披風被陽光照得流光溢彩,被清晨的海風吹起的幾縷髮絲,彷彿也帶著些金色的光。

  身後突然傳來一個淡然平靜的聲音:「這麼早起來看日出?」

  霜晴瞬間轉過身來,望著仍舊一襲白衣勝雪,在清晨的霞光下,彷彿鍍著一層不真實的光影般的人,笑容明媚如初,「這麼早起來練劍?」

  葉孤城走到霜晴身邊,陪她一起站在懸崖最陡峭的位置上,方才微微頷首道:「是。」

  霜晴認真道:「這裡日出很美,我第一次真正的看到海上的日出。」

  葉孤城沉默片刻,淡淡道:「你若喜歡,每日都可以看到。」

  霜晴回頭望了他一眼,他的眼眸依然冷如寒星,在這邊溫暖的陽光裡,一閃而過的金色裡,卻彷彿縈繞著幾絲令人看不透的溫柔和繾綣。

  葉孤城突然伸手,將一個看起來毛毛躁躁的圓球遞了過來,只是淡淡道:「這個給你。」

  霜晴驚訝的睜大了眼睛,伸手接了過來,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明所以的抬頭望向葉孤城。

  葉孤城只是道:「嘗嘗看?」

  認真的打量著這個外層極為粗糙的圓球一樣的東西,忍不住好奇的舉到耳邊晃了晃,仔細的傾聽著圓球裡面的聲音,半晌,霜晴終於有些無奈的抬起頭,有些訥然的輕聲問道:「這個,怎麼嘗嘗……用劍劃開嗎?感覺裡面好像是水……」

  葉孤城突然淺淺的笑了一下,這個笑容只是一閃而過,在初升的陽光下,卻有一種令人目眩神迷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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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傾城之舞

  霜晴坐在了懸崖頂的一塊石頭上,驪歌雙劍被她輕輕的並在一起平放在了腿上,她的手裡還抱著那個椰子,微微低垂著頭,用牙齒輕輕的咬著剛剛插在上面的一根極細的竹管。

  葉孤城微微低頭,靜靜的看了她一會兒,也坐在了旁邊。

  霜晴咬著那根竹管,許久,才輕輕的開口說道:「我才發覺,你已經許多日不曾要我拔劍了。」

  葉孤城微微側過頭來,望著霜晴安靜、溫雅的面容,淡淡道:「所以你才會這般不避諱的抱著劍坐在我身邊。」

  霜晴想了想,不禁莞爾一笑,繼續低頭咬著那根細細的竹管慢慢的喝那顆外表看起來毛糙得很的椰子裡面的椰子汁。

  太陽已經完全升起來了,陡峭的懸崖上,也被金色的陽光籠罩著。

  葉孤城陪霜晴在石頭上坐了一會兒之後,便拿著那柄形式極其古雅的烏鞘長劍,逕自去尋了空地,繼續練劍。霜晴遠遠的望著他認真而專注的身影,在清晨的陽光下,竟有幾分令人目眩神迷般的光彩,讓人捨不得移開半點視線……

  等到葉孤城練完劍,霜晴手中的那顆椰子也早已經被喝完了,她卻一直將其拿在手裡,用那根細細的竹管戳來戳去的,似乎很想要把椰子弄開。

  看著霜晴滿心好奇的模樣,縱使是葉孤城眼睛裡也有幾分忍俊不住的笑意,道:「椰子殼很硬的。」

  霜晴抬起頭來,因為好奇,漆如墨染的眼睛還有些亮晶晶的神采,她望著葉孤城,認真的道:「我想看看裡面是什麼樣子的……」

  葉孤城從她手中接過了那個椰子,正好順著霜晴之前戳出來的痕跡,手指上稍稍用力,便把整個果殼掰了開來,然後又遞給了霜晴,輕聲道:「嘗嘗裡面的果肉?」

  霜晴驚訝的睜大眼睛,一邊伸手接過去,一邊好奇的打量著,下意識的說道:「原來這個也能吃嗎!」

  葉孤城微微點了點頭。

  等到霜晴和葉孤城回到城主府的時候,已經是臨近中午時分了。而昨天傍晚時分葉孤城回到白雲城,霜晴又和他一起住進了城主府的消息,不過才一天的工夫,便已經徹底傳了開來。

  一個面容極為英俊的年輕人坐在酒樓的雅間裡,他漆黑的髮髻一絲不亂,雪白的衣衫上更是沒有一絲的皺紋,樓下那些人出於興奮和好奇的種種竊竊私語,即使隔著這麼遠,他依然聽得一清二楚。

  「白雲城主葉孤城……」年輕人手裡輕輕的握著茶杯,用指腹緩慢的摩挲著上面的細瓷花紋,「陸霜晴……」

  午飯過後,葉孤城還要去處理白雲城的相關事宜,霜晴閒來無事,索性就一個人出去在白雲城中轉了轉。

  海上的城市自有其不同於陸上的特點,霜晴滿心好奇,更是放緩了步子,在市集上的每一個小攤、每一家小店都仔仔細細的打量了一番。

  霜晴忍不住好奇的研究著那些曬乾的海星、用貝殼串成的各種各樣的小擺件,那些大聲叫賣的小販們,卻也同樣滿心好奇、小心翼翼的打量著昨天傍晚、今天中午和城主一起回去城主府的霜晴。

  在一家充滿了各種用珍珠製作的首飾的小店裡,霜晴正要去拿一支綴著小巧精緻的粉色珍珠的銀簪,卻和另一隻手碰到了一起,兩個人的手懸在那支銀簪上,同時微微一頓。

  霜晴本來只是起了玩心,想要仔細瞧瞧那銀簪上面的粉色珍珠,既然還有人喜歡,她也就無所謂的收手了。

  旁邊那白衣年輕人伸手拿起了銀簪之後,卻是又輕輕的遞到了霜晴面前,微微一笑,令人如沐春風道:「既然姑娘喜歡,在下豈可奪人所好?」

  霜晴這才抬起頭,這是一個笑容溫柔的年輕人,當他含笑望著一個人的時候,彷彿他的眼裡、心裡就只有這一個人,就像是花滿樓在靜謐而輕柔的微風中撫摸如情人嘴唇般柔軟的花瓣,一種近乎極致的溫柔。

  霜晴也笑了,笑容溫雅而輕柔,輕聲道:「公子既然喜歡這支簪子,想必是要送給心愛之人,豈能因在下壞人公子的姻緣?」

  「啪嗒」一聲脆響,那根銀簪竟是在那溫柔含笑的年輕人手中生生碎成了兩截,首飾店的老闆被駭得不敢出聲,卻已經有人過去無聲的付了那支簪子的銀子。

  「一支簪子而已,若是為此擾了來這裡賞玩的興致,就不好了。」年輕人微笑著說道,若非親眼所見,怕是誰都不會想到,這眼神溫柔的年輕人赫然便是剛剛以指力毀掉一支銀簪的人。

  霜晴的臉色微微變了一下,看在那年輕人眼裡,卻是著實有趣。

  然而,霜晴接下來的舉動,卻是完全出乎在場所有人的意料了。

  她彎下腰,輕輕的撿起了那兩截斷掉的銀簪,看似輕輕的握了下拳,再張開掌心時,那些精緻小巧的粉色竟然已經全部被她碾成了粉末。

  霜晴笑得意味不明的點頭,輕聲道:「這位公子說得極是。這種壞人心情的東西,還是不要的好!」

  那年輕人突然大笑了起來,一襲雪白的衣裳纖塵不染,甚至連一絲皺紋都沒有,他的面容輪廓也很美,明明剛剛還滿是溫柔的神色,當他笑起來的時候,漆黑的眼睛裡、卻滿帶著一種冷酷、自負而堅決的神色,眼神銳利如薄而冰冷的刀鋒。

  霜晴笑著說完剛剛那句話後,也收了臉上的神色,面無表情的站在那裡,心中暗道:這年輕人喜怒無常、古裡古怪的,還是離遠點比較好……

  看著面無表情、神色淡淡的霜晴,那年輕人笑完之後,反倒流露出了幾絲感興趣的神色,繼續溫柔說道:「姑娘可以喚我阿九,敢問姑娘芳名?」

  霜晴微微無言以對的扯了扯嘴角,道:「公子可以叫我阿陸。」

  正在這時,剛剛付銀子給首飾店老闆的人已經走了過來,畢恭畢敬道:「九公子,六姑娘,掌櫃的說他這店裡還存有粉色的珍珠,若是二位喜歡,他這就去後面的庫房裡取出給二位瞧瞧。」

  「……」臉上的笑容愈發張揚肆意的九公子。

  「……」滿心糾結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的陸姑娘。

  不管霜晴心中作何感想,那首飾店的老闆已經端了一盤粉色珍珠綴成的首飾過來,霜晴瞟了一眼,伸手示意了一下,讓九公子先挑。

  九公子倒是也沒有再客套,隨手從裡面取了一支簪子扔給手下的人,吩咐道:「給她送回去!」

  那人立刻點頭稱是。

  霜晴理所當然的沒有再碰那托盤裡面的珍珠簪子,而是隨意拿了一條極為簡單的粉白色串珠,付了銀子之後,向九公子點點頭示意後,便逕自轉身離開了。這一次,九公子倒是也沒有再去說什麼,只是望著霜晴的背影,神色陰沉莫測,似乎另有幾分算計和心思。

  碰上這種沒頭沒腦的事情,又認識了一個古裡古怪的九公子,霜晴多多少少也沒了繼續閒逛的心思,索性直接回了城主府。

  葉孤城還在書房裡,霜晴也沒有去打擾他,回了房間,把那串粉色珍珠仍在了桌上,不由得又想起了剛剛遇到的白衣年輕人,一時之間,也實在是有些摸不著頭腦,搞不清楚今天發生的一切,到底只是單純的巧合,還是有心人故意設計了這場偶遇。若是後者,自己才來白雲城不過兩日,那人的目的,又是為何……

  太陽已經落山了,暮色也漸漸籠罩起這座美麗的城池。

  白雲城的晚風中,彷彿還帶著大海的氣息,夾在沁人的花香襲襲裡,令人迷醉不已。

  晚上,霜晴和葉孤城坐在一起吃完飯的時候,神色間還有幾分心不在焉的樣子。

  葉孤城放下手中的筷子,淡淡的開口問道:「你在想些什麼?」

  霜晴也把筷子輕輕的放在了碗上,單手托腮,微微蹙眉的望著他,如實回答道:「想一個奇怪的人。」

  葉孤城淡淡道:「願聞其詳。」

  霜晴稍稍遲疑了一下,仔細想了想,然後才慢慢的說道:「今天下午,我在城中隨便走走的時 候,碰到了一個穿著白色衣裳、自稱阿九的人。我看不出他的武功深淺,但是,他在不動聲色間,用手指輕輕的截斷了一根銀簪……」

  是輕輕的截斷,而非折斷。

  銀簪就那麼細,想要折斷,手上有點蠻力的人想必都能做到,可是,若是無聲無息的用兩根手指輕飄飄的把一根銀簪從中間截斷,江湖中人,怕是只會想到絕技「靈犀一指」的陸小鳳手上那連劍鋒都能穩穩夾住的兩根手指。

  葉孤城自然明白其中的厲害,江湖中從來不少有不世出的高手。

  若非霜晴之前被聲名遐邇的陸小鳳等人攪進去、隨後又被扯進白雲城主葉孤城、唐門大公子唐天儀等人的「恩怨情仇」裡,近來在武林中人裡,也算得上是飛快的「揚名江湖」,只要那些莫名其妙的流言蜚語一日不停,霜晴的名聲想必就會一日不減……而在此前,霜晴就稱得上是不世出的高手了。

  然而就算是如此,那些武林人士中,流傳最多的還是與白雲城主、唐門大公子聯繫在一起的「陸霜晴」這個名字,而非霜晴手中不遜於當今天下任何一位頂尖高手的一劍之利!

  當下,葉孤城卻只是淡淡道:「我會著人去查,不必擔心。」

  霜晴點點頭,微微莞爾。

  然而,那個武功深不可測、一身風華也稱得上豐神綽約的白衣年輕人九公子,卻彷彿自那日起,便逕自從白雲城中消失了一般。

  縱使是葉孤城下令查探,除了那日九公子在酒樓雅間吃飯、在茶樓中小坐、在市集上隨意的閒逛、以及在首飾店中「碰巧」遇上霜晴,兩個人還同時看上然後又毀了一根粉色珍珠的銀簪的事情之外,竟是再也查不到其他絲毫不對的地方。至於九公子出現在白雲城的緣故,也簡單的很,據那日的船主介紹,不過是一富家公子外出遊歷之時,聽聞白雲城的繁華,便特意前來一觀而已,臨走時,還帶了些陸上難見的城中特產,說是要送給家中的小妹。

  那個九公子的出現和離開,越是顯得合情合理,反而愈發的惹人生疑。不過,他既然已經離開,葉孤城雖然還在暗中查探,明面上,卻也就暫時將此事放下,閒暇之時,甚至親自陪霜晴在白雲城四周的海岸、山巒之間,領略這完全不同於陸上的瑰麗景色。

  這是一座極其奇妙的海島,上面佈滿了各種陸上難見的奇花異草,海浪輕輕的拍打在岸邊,高大的芭蕉樹上結滿了一串串的芭蕉,天邊還盤旋著海鷗靈巧的白色身影以及清脆的鳴叫聲。

  島上山石奇異,甚至還有一座飛瀑自上而下的沖刷在大塊的岩石上,發出清脆的水聲,山崖周圍滿是藤蘿,隱隱約約間,似乎還能看到藤蘿後面悄悄掩蓋著著的一道狹窄的山隙,不知通往何方。

  四面群山環繞的幽谷中,竟是一片平坦而秀美的景緻,山谷裡芬芳翠綠,亭台樓閣、花木扶疏,令人豁然開朗。

  花木雅緻、蜿蜒曲折的小徑後,是一座極其華美的居室,裡面擺放的器皿,也俱是十分精雅,晨光熹微,正照在雪白的窗紙上,一面明亮光滑的銅鏡微微映著清早的陽光,而在銅鏡旁邊,還懸著一柄劍,劍身狹長、形式古雅。

  九公子正懶散的躺在床上,身上還蓋著一半的被子,微微敞開的白色裡衣,露出胸膛和脖頸處光潔如玉的肌膚。九公子懂得享受,但是他卻不懂得享受雅緻,他寧可多睡多養精神,也不願意享受清晨微涼的晨風和薄霧的沁涼。

  太陽剛剛升起,天還沒有大亮,一般情況下,這個時候還不到九公子起床的時間。可是這幾天,他卻總是早早的就醒了。

  他總是忍不住想起那個和白雲城主葉孤城形影不離的女子那雙手,想起那雙纖細白皙、宛若柔荑的手,輕輕柔柔的將銀簪上的粉色珍珠毫不留情的碾成粉末時候的動作。

  珍珠悉數成了粉末,那半截銀簪卻還完好無損。

  江湖上有這等功力的人並不罕見,可是,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子,用她那隻美妙的手、仿若焚琴煮鶴般、輕描淡寫、毫不猶豫的將簪子毀掉時的情景,卻讓九公子的心跳彷彿都變得快了幾分……


第六十二章 傾城之舞

  又是清晨。

  黎明的薄霧漸漸散去,遠方,水天相接處,漸漸浮現出太陽紅色的影子。

  海岸邊上,金色的細沙中還浸滿了海水,空中海鷗還在飛旋著鳴叫,天邊的朝霞,彷彿也融進了海水和天空交織於一線的地方。

  海上,旭日初昇。

  此時,霜晴還在房間裡,或許正有些睡眼惺忪的朦朧轉醒,葉孤城卻已經握著那柄形式極其古雅的烏鞘長劍,一個人走到了海邊,對著波濤不絕的大海,數十年如一日專心練劍,心無旁騖。

  海浪拍打在岸邊,泛起白色的浪花。

  清晨的陽光,明媚而耀眼。

  對著東方漸起的日出,一個比浪花更輕的身影,竟是彷彿從光線中走來一般。

  葉孤城也停下了手中的劍,他靜靜的站在那裡,感覺到一種隱隱約約、若隱若現的氣勢,竟是隨著陽光中的那襲白衣勝雪、長身玉立的身影緩緩的過來。

  映著光線,幾乎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只有雪白的衣裳,泛著清晨耀眼的金色光芒,手中一柄劍身狹長、形式古雅的長劍收入鞘中,卻氣勢逼人!

  葉孤城的瞳孔猛地收緊,那個緩慢走來的人身上,氣勢若隱若現,竟是讓人無法形容,而他手中那柄長劍,雖帶著駭人氣勢,卻絕非劍氣之寒凜!

  葉孤城已經許久不曾遇到這種危險的人物了,這種不可言說的壓力和緊張、以及因為到了真正危險的境地而變得愈發沉穩冷靜的心情,他已經許久不曾經歷了。

  那個白衣人終於停下了腳步,兩人之間的距離並不近,然而,對於絕頂高手而言,這個距離,卻是一觸即發、更可一劍致命!

  「白雲城主,」那個白衣人輕輕開口道,他的聲音極其清朗動聽,甚至還帶著幾分莫名令人感覺危險的興奮和笑意,從他的聲音裡,也能判斷出,這是一個還十分年輕的男人。

  葉孤城冷冷道:「你是誰?」

  那個白衣年輕人又笑了出來,手中的劍雖未出鞘,兩人相對而立,卻已經氣勢森寒,劍拔弩張!年輕人雖然在笑,漆黑的眼睛裡卻沒有一絲的笑意,他的面容輪廓精緻俊美如同雕刻一般,危險的笑容裡,更是帶著一種奇異的果敢、決然和自負。

  「在下宮九,」即使在肆意的海風中,宮九一身雪白的衣裳依舊纖塵不染,沒有絲毫的皺紋,彷彿海風也無法吹動他絲毫的衣角和漆黑的髮絲。

  極為緩慢的,宮九用一種很是清泠的聲音含著一種意味深長的冷意說道:「白雲城主這幾日,不是一直在查探阿九麼?」

  縱使是葉孤城,在這一剎那,也不由得微微有些動容。

  這個白衣年輕人,赫然便是霜晴那日提起的武功深不可測、行事古裡古怪的阿九了。江湖之中,從來不曾有過這樣一個人的絲毫傳聞。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年輕人,葉孤城卻知道,此人一身氣勢迫人、卻極為內斂的武學造詣,定然能列入當今天下前幾的名宿之中!

  那日在霜晴面前,九公子身上並未佩劍,而是用兩根手指,輕描淡寫的截斷了一支銀簪。作為回擊,霜晴則是輕飄飄的捏碎了那支斷掉的簪子上的珍珠。霜晴雖然意識到了對方身手不俗,但是兩人並未真正交手,霜晴自然也就並不清楚那位九公子的底細。

  然而此時,卻是葉孤城和宮九相遇了。

  葉孤城被稱為天下第一高手,一招「天外飛仙」震懾江湖,絕非浪得虛名。這片懸崖峭壁下的海岸,從來是葉孤城每日練劍之所在。雖未言明,然而葉孤城這麼多年的習慣,卻早已經使得白雲城中的人視此處為禁地,少有人來。

  在霜晴之前,也從來沒有人敢湊到葉孤城身邊,坐在那裡專注的看著他練劍,不但怕打擾了葉孤城,也怕葉孤城那駭人的劍氣!

  若說白雲城中最為偏僻、最為人煙稀少、甚至連半個守衛都沒有的地方,恐怕就是這裡了。

  然而此時,這個一貫清冷寂靜的地方,卻是劍氣沖霄,殺氣凜然!

  葉孤城劍已出鞘。冷厲的劍鋒映著初升的陽光,閃過一道凜冽的寒芒,瞬間幾乎刺得人無法視物。

  海風清冽,泛著寒白冷意的劍鋒,映著如白玉般晶瑩澤潤的臉,他的眼眸如同兩顆寒星,靜靜的盯著宮九手中狹長古雅的劍。

  宮九手中的劍,也緩慢的出鞘,平緩的揚了起來。不同於葉孤城、西門吹雪這些當世卓絕的劍客,縱使是利劍出鞘,在宮九手中,卻依然只有剛剛那陣詭異莫測、讓人驚駭的氣勢,這種氣勢來自於宮九這個人,而非他手中的劍。

  宮九依然還在笑。

  面對著葉孤城手中出鞘的利劍,被他的劍氣籠罩著,還能這般輕鬆的笑出來的人,屈指可數。

  宮九其實並不輕鬆,他全身上下,每一寸都在興奮的顫抖著、戒備著葉孤城隨時會出手的劍。

  沒有人能在面對全副心神都放在殺人這件事上的葉孤城時,還沒有任何壓力的,除非那人是個不要命的傻瓜,宮九也不行,你可以說他行事古怪、甚至可以說他像個瘋子,可是,他卻一點也不傻,反而極其聰明。

  ——因為聰明,所以他得到的已經太多,而且太容易得到,所以他心裡的欲望,只有在虐待自己時,才能真正得到滿足。

  宮九的對手,在太長的時間裡,似乎只有他自己一個人。

  所以他喜歡和自己過不去,所以他熱衷於折磨和虐待自己。

  海風還在吹著,濕潤的海水氣息裡,彷彿還帶著些旖旎,海浪依然發出有節奏的拍打沙灘的聲音,朵朵潔白的浪花碎在海岸邊上。

  明媚而又燦爛的陽光下,劍光彷彿只是一閃而過,幾乎讓人看不清晰。

  轉瞬之間,如匹練般的一劍已經攜著海浪滔天的氣勢,如驚雷掣電一般,迅疾的刺向了宮九的喉嚨。

  劍光彷彿比閃電更快,令人骨髓生寒的劍氣隨著這一劍的鋒芒,在海岸上瀰漫開來,世上幾乎已沒有人能抵擋這一劍的凜冽和鋒芒,那一夜江岸邊的陸小鳳不行,今日清晨陽光下的宮九同樣也不行。

  宮九索性根本就沒有去擋,他甚至連後退都沒有。

  輝煌燦爛如「一劍飛仙」,本就是不容於世的劍法,這一招已臻化境,無人能破!

  被葉孤城如此寒凜的劍氣籠罩著,宮九的眼睛裡沒有絲毫的恐懼,反而變得愈發亮了起來。這種終於找到了一個旗鼓相當、而不會輕易被他踩落塵埃的對手,讓他身體裡每一滴的血液,彷彿都瞬間變得熱烈而沸騰了起來。

  宮九的臉上,依然充滿了笑意,一種極其暢快的、令人心底發寒的笑意。他那張美如雕刻的臉上,冷酷、自負和堅決的表情,似乎在瞬間全部溶解,轉而變成了一種肆意的張揚和灼熱的熱忱,若非葉孤城手中的劍是殺人的劍,這種令人迷醉的殺意和殘忍,幾乎讓宮九想要呻吟出聲。

  葉孤城的劍並沒有落空,卻也並沒有命中宮九的咽喉。

  烏鞘長劍迅疾而又冰冷的劍鋒刺入了宮九的右側肋下,一點小巧的血花瞬間在他的胸前兇猛而又熾烈的綻放開來。

  宮九手中那柄劍身狹長、形式古雅的劍,赫然也已經刺入了葉孤城的左肩,嫣紅的血色,順著劍鋒、一滴一滴的落下。

  白雲城主心無旁騖、全力施展的一式「天外飛仙」,無人可破,無人能解!

  縱使是深不可測如宮九,也只能以傷換傷,將自己的身體送到葉孤城的劍下,換得一瞬間出手的機會,換得擊偏「天外飛仙」奪命的一劍!

  幾乎是一瞬間,兩個世上最頂尖的高手,一柄名動天下、一柄默默無聞,卻同樣鋒利可怕的兩柄長劍,已經相互避開。

  他們兩人的劍鋒上還帶著鮮紅的血跡。

  濃稠的鮮血順著冷冽的劍鋒一滴一滴的落下。

  手中的劍是自己的,劍上的血是對方的。

  葉孤城已經許多年不曾受過這樣嚴重的傷,尤其還是劍傷!

  而每天都在受傷的宮九,卻從來不曾距離死亡這般近過,那種和死亡擦身而過、稍不小心就會命喪黃泉墮入地獄的危險,帶來的卻是一種近乎極致的妖冶和震撼!

  宮九低低的咳嗽了一下,口中泛著腥甜的血氣,葉孤城那一劍,他雖然避開了要害,卻依然傷到了肺部。

  宮九又笑了一下,他的眼眸中彷彿泛起了一絲鮮血的暗紅,緩慢而清晰的說道:「葉城主的『天外飛仙』,果真名不虛傳!」

  宮九離開了,就如同他出現時一般。

  葉孤城並沒有追去,而是當即轉身回了城主府。他知道,自己留不下那個詭異莫測的宮九。

  「天外飛仙」之下,已經是兩敗俱傷之局,再行纏鬥下去,也不過是從兩敗俱傷,更進一步的變成兩人雙雙橫屍於此!

  宮九喜歡自虐,但是暫時還不喜歡玩命,尤其是自己的命!即使瀕臨死亡的那一瞬間,美妙的幾乎讓他的血液都在呻吟和顫抖。

  葉孤城也不想為了這麼一個宮九直接搭上自己,更不想和他死在一起!若是在城主府附近,他毫不介意他手下的人去把已經半死不活的宮九的命留下,可惜,這裡是他練劍的禁地,也是白雲城人手最為鬆散的地方……

  宮九的一劍刺在了他的肩膀上,雖然沒有傷及內臟,看起來也比宮九自己的傷輕了許多,可是,葉孤城心中明白,宮九那一劍,卻就是為了刺穿他的肩膀。

  對於一個劍客來說,究竟是傷及內腑嚴重、還是毀了他的手臂更為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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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主和九公子掐了一架,雙雙重傷了XD~~

  原著裡,《決戰前後》的時候,葉孤城的實力是凌駕於西門吹雪的;在《鳳舞九天》裡,宮九和已經成為劍神的西門吹雪,勝負難料,陸小鳳也看不出他們兩個誰高誰低。

  於是這裡就按照兩個人兩敗俱傷,再繼續下去就是同時殞命來設定啦~


第六十三章 傾城之舞

  霜晴起身梳洗過後,正要去懸崖峭壁下面的海邊尋此時應該還在練劍的葉孤城,剛一出了院子,卻被兩個一身侍衛打扮的人攔了下來,一個侍衛神色間還有幾分陰沉的行禮道:「陸姑娘可是要去海邊尋城主?」

  霜晴望了他一眼,對於他面上陰沉的神色,尚且有些不明所以,卻還是微微點了點頭。

  那侍衛深吸了一口氣,飛快說道:「城主今日已歸,此時並不在那片海邊,陸姑娘若是要練劍,城主府後面尚有空曠的園林——」這侍衛的口氣裡還有幾分生硬,卻在硬生生的挨了旁邊那侍衛一下之後,又倒吸了口冷氣,冷硬的臉上努力擠出一個十分僵硬的笑容來,抽著冷氣輕聲補充道:「——海岸邊那裡城主府中還有些事情要處理,人來人往的,想必會十分吵鬧,怕是不利於姑娘練劍!」

  霜晴沒做聲,只是靜靜的望著這個言不由衷的侍衛,半晌,突然頗為好奇的認真問道:「你似乎對我有很大意見?」

  那侍衛生硬的低頭回答道:「屬下不敢!」

  ——那侍衛心道:你才來沒幾天,城主就受傷了,說和你沒關係誰信?

  葉孤城在海邊的禁地練劍數十載如一日,從來不曾出過任何意外,今日卻被人用利劍所傷,著實駭人!葉孤城回到城主府之後,當即封鎖了消息,除了身為他心腹之人的白雲城一眾暗衛,就是城主府的許多侍女和白衣童子都還不知道此事。哪怕是出於遷怒,那些白雲城死忠於葉孤城的人們對霜晴沒意見才怪了!

  霜晴聞言睜大了眼睛,立即擺了擺手,認真道:「這話可不能亂說!我只是白雲城的客人而已,當不起你這句屬下!」

  旁邊那個一臉無奈的侍衛死活拉不住,之前那侍衛繼續硬生生的梗道:「陸姑娘是城主的貴客!屬下不敢對貴客無理!」

  霜晴突然道:「你們兩個攔在我面前,就是為了告訴我,今日練劍不能去海邊,要換個地方?」

  那兩個侍衛聞言點點頭,應聲道:「是!」

  霜晴迅速斂去了臉上的所有笑容,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睛緊緊的盯著之前那個說話極其生硬的侍衛,直接問道:「出了什麼事?」

  兩個侍衛俱是不答。

  霜晴見狀,索性也不追問這些了,轉而開口道:「葉城主可在書房?」

  兩個侍衛互看一眼,繼續默不作聲。

  霜晴眼眸微垂,乾脆什麼都不問了,直接轉身,繞過擋在面前的這兩人,逕自出了自己居住的這方小院往前走著。

  兩個侍衛均是一愣,剛剛那耿了霜晴好幾句的此時也有些摸不著頭腦了,喃喃道:「她這是要去做什——」

  話未說完,又挨了身邊人一腳,剛剛那個一直賠笑的侍衛踹完人後,無奈的拖著人消失在城主府的角落裡,還不停的訓斥道:「什麼她啊她的,你說誰呢!那是陸姑娘!」

  被踹了一腳腿差點折了的侍衛也怒道:「我知道她姓陸!姓陸的就沒一個省心的,全都是禍害!」

  滿心憤怒的侍衛腦袋上又被狠狠拍了一巴掌,整個人都差點撲在了地上,動手打人的那人反而無奈道:「城主還沒說什麼呢,你這是梗著腸子替誰抱不平呢?陸姑娘又不是四條眉毛麻煩纏身的陸小鳳,那是城主親手抱進來的!」

  「……」

  從兩個侍衛那裡什麼也問不出來,霜晴的反應倒也乾脆,城主府的書房那邊,本就有許多白雲城的重要卷宗,平日裡和葉孤城在一起的時候,霜晴都一直自己注意著不要一不小心冒犯了那些城主府的特殊位置,現在似乎有什麼事情發生的情況下,霜晴自然更不會去擅闖禁地,以免惹來其它多餘的誤會。

  霜晴去的方向,卻是城主府的主院,自然也就是葉孤城平日裡居住的地方了。

  江湖兒女素來不拘小節,於是,葉孤城邀霜晴來白雲城的時候,霜晴十分坦然和好奇的來了。可是,再怎麼不拘小節,到了白雲城之後,葉孤城身為城主,自然是居住在城主府的主院,而霜晴則是被妥善安置在了距離主院有相當一段距離的院落裡。

  ——緣由當然是為了避嫌,即使在船上的時候,霜晴每日暈船暈的厲害,葉孤城在床畔陪了許久,一雙男女朝夕之間,看在其他人眼裡,估計早就也不剩下什麼可以避諱的了……

  主院中似乎一切如常,並沒有霜晴想像中的喧囂吵鬧,甚至比平日裡更加靜了幾分,就連那些跟在葉孤城身邊侍候的白衣童子和白衣侍女,除了站在門前守著的兩人外,其他的都不見所蹤。

  看到這番安靜平和的景象,霜晴反而微微蹙了蹙眉。

  走到葉孤城的臥房正院之中,霜晴隱約間嗅到了一陣奇異的花香,她不由得回過頭去,仔細的打量了一番院中栽種的花木,確信那陣奇異的花香並非來自院中的植株。

  葉孤城的院落,景緻雖然極美,卻本就是草木扶疏,視野疏朗,偶有星點花香點綴,卻極為清淡,斷然掩不去繁枝草木之清新。

  那兩個守在門前的白衣侍女和白衣童子,剛要開口,霜晴卻轉過頭去認真的打量了一番院中草木,那兩人不由得也有些愣住,想要說的話也又嚥了回去。

  等到霜晴走到了屋子門前,那白衣童子方才低頭恭敬的開口道:「陸姑娘。」卻是只有一個恭敬的稱呼,再無其他言語。

  霜晴神色淡淡的,開口問道:「葉城主可在?」

  白衣童子低頭回答道:「在。」

  霜晴繼續問道:「我不能進去?」

  那白衣童子微微一怔,旋即回答道:「請陸姑娘稍等片刻,我這就去——」

  門突然被推開,打斷了守在門外那白衣童子的話語,屋子裡面頓時傳來又一陣奇異的花香,霜晴微微挑了挑眉。

  開門的白衣童子卻是曾經在壩上張家口也跟在葉孤城身邊的那個,他對門外的兩人隱秘的打了個手勢,隨後自己也站了出來,卻將霜晴讓了進去,低聲道:「城主請陸姑娘進去。」

  霜晴點了點頭,在那陣奇異的花香中,逕自走了進去,而白衣童子旋即卻又站在外面,輕輕的帶好了門,示意守在外面的兩人也隨他離開。

  房間裡門窗都緊緊的關著,光線雖有幾分暗淡,但在上午時分,倒也還算看得清楚。

  霜晴卻並未第一時間去看些什麼,而是站在門前,仔細的辨別著房間裡那陣愈發明顯的花香,半晌,霜晴原本淡淡的面色卻是猛地一變。

  她直接快步走到了葉孤城的身邊,他正坐在床邊,身上雪白的衣裳柔軟輕便、纖塵不染,衣服似是剛剛換好的,就連漆黑的頭髮,似乎也是才梳理整齊,髮上卻並未戴著他習慣的檀香木座的珠冠。

  他的臉很白,並非蒼白,而是一種白玉般晶瑩澤潤的顏色,即使是在光線有些昏暗的房間裡,依然帶有一種令人目眩神迷的意味。

  葉孤城的眼睛並不是漆黑的,卻亮得可怕,就像是黑夜裡的寒星,此時,霜晴已經站在了他面前,兩人四目相對,視線相交。

  他穩穩的坐在那裡抬眼望著他,她卻站在他的面前,漆黑的眼眸微垂,悄悄的掩去裡面的驚詫、困惑和止不住的擔心……

  霜晴垂眸望著他,半晌,方才輕輕開口道:「花香是為了掩蓋血腥氣。」

  葉孤城微微頷首,既然她已經發現了,他當然也不會繼續瞞著他。

  霜晴的眉目之間,似乎染上了一抹淡淡的擔憂,柔聲問道:「哪裡受了傷?」

  她並未詢問他怎麼會受傷這種事情,葉孤城被江湖中人譽為天下第一高手,能夠傷到他的,絕非常人,若是事關白雲城的機密要事,她若開了口,他反而不好回答。

  可惜,卻也正是霜晴這份極為內斂的關心和體貼,以及葉孤城一貫以來的心思縝密以及對宮九那人的諸多懷疑,讓本來觸手可及的事實真相,就此錯過。之後,更是由此橫生了多少令人無奈慨嘆的誤會……

  葉孤城的回答平靜依舊,彷彿受傷的不是他自己,只是淡淡道:「傷在左肩。」

  然而,霜晴的下一個動作,卻是連一貫孤絕冷漠如遠山上冰雪的葉孤城,都被驚得險些從床邊跳起來。

  霜晴微微彎下腰,她的眉梢微蹙,一雙眼眸中也含著幾絲擔憂的水色,白皙纖細宛若柔荑的一雙手,輕輕的按在了葉孤城的肩上,緊接著,卻是乾脆俐落的扒開了葉孤城身上如雪的白衣。

  葉孤城的身子,有一瞬間的僵硬。

  比面對宮九那種若隱若現、令人莫名的殺機時,來得還要倉促和驚惶。

  原本整齊的衣襟敞開,露出上身大片光景,左肩那裡,衣衫更是被徹底的扒了下來,傷口上早已經上了藥、也纏好了雪白的繃帶,從繃帶的縫隙裡、隱隱約約中還能看到一星半點的血絲,以及花香掩不住的淡淡血腥味。

  霜晴卻不管這些,她當然相信葉孤城手下的心腹之人帶來的醫者,也相信能被葉孤城信任的醫者的醫術,更何況,她並不懂醫。

  可是,有時候,人要擔心起來,就是會變得不管不顧那些明明心裡都明白的事情。

  霜晴的手指輕輕的碰觸在葉孤城肩上纏好的繃帶上,終於是忍住了沒有去弄散這些包紮傷口的繃帶去看傷口。

  似乎因為受傷了,左肩那處反而變得更加敏感,霜晴的指尖微微從他身上擦過,還有她靠近時淺淺的呼吸帶起的溫熱,全都變得那般明晰。

  半晌,霜晴終於後退了半步,微微低垂著頭幫一隻胳膊不方便動作的葉孤城將上衣重新整理好,然後,手指間捏著兩枚帶著淡淡藥香的可以恢復大量氣血的中品止血丹和可以持續恢復氣血的尚上品活血丹,直接送到了葉孤城唇邊,輕聲道:「把這個吃了吧,對你的傷有好處……」

  葉孤城沉默了片刻,即使他剛剛已經用過了藥,終於沒有推卻霜晴的好意,微微張口,藉著她的手服下了那兩顆聞所未聞的藥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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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傾城之舞

  微微溫熱的嘴唇,輕輕的碰觸到她微涼的手指尖,葉孤城的心下隱約有幾分微微的顫動,霜晴卻彷彿什麼都沒有意識到般,餵完藥後,直接坐在了旁邊,稍稍踟躇了片刻,然後有些不確定的開口道:「現在,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嗎?」

  葉孤城抬頭望了她一眼,霜晴也正認真的看著他,緩慢的眨了下眼睛。

  葉孤城微微搖了搖頭,道:「沒事,不用擔心。」

  霜晴見狀,也只是微笑了一下,然後點點頭。

  不知不覺的,坐在床邊的兩人之間又是一片靜謐,四下無言。

  在這份微微有些古怪的氣氛裡待了一小會兒,霜晴思來想去,終於輕輕開口,關心的詢問道:「你肩上受了傷,大夫可有說有什麼特殊的需要忌口的嗎?」

  葉孤城微微怔了一下,旋即搖了搖頭,淡淡道:「那柄劍上並沒有淬毒,只是普通的傷口而已。」

  霜晴聞言點了點頭,有些自言自語一般的喃喃道:「這樣的話,那應該就是忌辛辣的那些東西了……」

  葉孤城的眼睛裡飛快的閃過一絲詫異的神色,雖然他自己都覺得,剛剛腦海中一閃而過的那個想法有些不切實際。他忍不住望著霜晴的手指,纖細漂亮、白皙如玉,修剪的十分整齊圓潤、微微透明的指甲上從來不染絲毫蔻丹。

  她的手保養的很好,甚至連練劍時易在指腹上留下的薄繭都看不到,這樣漂亮的一雙手,在她不拿劍的時候,似乎只適合偶爾侍弄下那些名貴的花草。

  不管葉孤城心裡閃過多少念頭,霜晴卻只是在心裡認真的盤算了下合適他受傷的時候吃的菜餚,打定主意之後,霜晴便直接站起了身,回過頭來溫柔的莞爾一笑道:「你好好休息,我去廚房那邊看看!」

  且不說看著霜晴離開時的背影,得知她竟然真的去了廚房,用那雙怎麼看也不像幹過活的手去為他做東西吃的時候,葉孤城心中受到的震動,就是廚房裡的大廚,還有一路上看到霜晴進了城主府的廚房的那些人,臉上都忍不住的滿是震驚表情。

  廚房裡的大廚還有那幾個打下手的夥計,不管是滿臉為難還是滿臉堆笑的表情,都沒能成功的把霜晴這位貴客從城主府的廚房裡請出去,等到他們看到霜晴放著菜刀不用,而是拿著庖丁小刀用不亞於揮劍的速度飛快的將那些大塊的排骨切成一般大小的許多個小塊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已經從最初的震驚漸漸轉為麻木了。

  做了一份有助於恢復氣血的薄荷蒸排骨,又隨便弄了幾盤比較清淡的菜餚,最後還盯著用小火慢慢的熬煮了一份桂花糖藕粥後,霜晴才終於肯從廚房裡出來,轉而回了自己的房間,沐浴更衣,洗去身上在廚房裡沾染的那些油煙的味道。

  葉孤城受傷的消息由於在第一時間就被壓了下來,城主府中尚且有許多人不知道,就更遑論白雲城中的其他普通人了。

  接下來的幾天時間裡,出於對那個能夠傷到葉孤城的人的戒備,即使那些暗衛已經對城主府、尤其是葉孤城身邊加強了不止一點半點的守衛力度,霜晴依然每天抱著驪歌雙劍,幾乎和葉孤城寸步不離。

  就連之前霜晴從來不會涉足的書房,當葉孤城帶著傷依然忙於白雲城的事物之時,霜晴縱使是一個人有些無聊的站在書房外面看著遠處蒼翠綿延、白雲籠罩的山峰,也不會輕易離開半步。

  至於葉孤城左肩的傷口,除了第一天是讓城主府裡的醫生上藥處理的,之後,幾乎就是每天霜晴拿止血丹和回血丹給葉孤城的時候,連同肩上傷口的繃帶也一併親手小心翼翼的包紮好了……

  而那幾個經常出現在葉孤城身邊、也就自然而然的經常和霜晴碰面的暗衛,也從一開始的驚詫轉變成一種不可說的微妙表情了。

  幾天的形影不離下來,葉孤城似乎也已經習慣了身邊隨時都有霜晴的存在,更習慣了她無意之中的親近。即使再被她一臉坦然認真的動手扒開裡衣的衣領包紮肩上的傷口,葉孤城的臉上,都已經只剩下同樣坦然的溫情和平靜。

  是夜,繁星滿天,月光如水。

  即使是在夏日,夜色中的海風依然還夾著些清爽的涼意。夜闌更深,萬籟俱靜,仔細傾聽的時候,似乎還能隱隱約約的聽到遠處的海浪輕輕的拍打在沙灘上的聲音。

  幫葉孤城重新包紮好傷口後,從他的房間裡走出來後,霜晴並沒有直接回去自己的屋子裡休息,而是施展輕功,扶搖直上,輕飄飄的跳到了房頂上,隨意的躺在那裡,望著深藍夜空中的一勾彎月,微微有些怔然。

  習慣是世間最奇妙的一件事情。

  自從葉孤城受傷之後,即使城主府中自有人專心照料,霜晴也依然一直在悉心的照顧他,每天按時餵他吃藥,幫他包紮傷口,在他忙碌的時候,安靜的守在外面……

  不過才幾天的時間裡,霜晴似乎已經習慣了盡自己所能的去關心、照顧他,而葉孤城似乎也已經習慣了霜晴永遠會停留在他的身邊不遠處,永遠就在他視線所及的地方……

  即使朝夕相處,他們兩人之間,早已親近得超出了所謂的主人和貴客、所謂的朋友之間的親密,卻從來不曾談及喜歡,更遑論愛上。

  葉孤城本就是清冷孤絕的性子,如同遠山上的冰雪,從不消融。而霜晴的溫婉柔和之下,卻是狷狂肆意的心性,她會毫不保留的展示自己對一個人的關心和在意,也會因一語不合憤而離去。

  霜晴本就敏銳,加上這些天和葉孤城形影不離,即使她自己主動迴避了許多事情,可是,不知不覺間,依然還是隱隱約約的覺察到了,看似一切如常的城主府中,卻有幾分暗潮湧動。

  霜晴本來並不會去多加在意白雲城內的事情,直到前日晚上,在房間的桌上,看到的一張如行雲流水、力透紙背的字條。

  一張簡簡單單的紙條,上書也只有十六個字:「月圓之夜,紫金之巔,一劍西來,天外飛仙!」

  最下面並沒有落款,字體雖蒼勁有力,然而,卻也並非霜晴能夠認出的字跡,只能大概辨認出,這張紙條應該是出自一個男人筆下。

  起初,霜晴並沒有意識到那十六個字意味著什麼,只是心下莫名有些隱隱的不安。

  後來忍不住的反覆思忖,方才想到,若論劍法之犀利靈妙,當今天下間最負盛名的兩位劍客,便是白雲城主葉孤城和萬梅山莊西門吹雪了!「天外飛仙」出自葉孤城的劍法招式之中,而「一劍西來」,不出所料的話,便是指西門吹雪了。

  思來想去,霜晴能夠想到的,大概也就是,這兩位當世絕頂的劍客之間的約戰了。尤其念及自己最初遇到葉孤城和西門吹雪時,那兩位掩不住的好戰之意,甚至不乏有逼自己拔劍的做法,若是這兩人對上,除了決戰,霜晴似乎也想不到任何其它可能的事情了。

  不遠處的角落裡,兩個暗衛悄無聲息的藏身在那裡。其中一個恰好注意到霜晴從城主的房間裡出來後輕巧的縱身躍上去的動作,望著霜晴躺在房頂上的身影,忍不住就用胳膊肘撞了撞身邊的人,示意他順著自己所指的方向看過去。

  另一人微微皺眉,尚有些不明所以。

  直到屋子的門被輕輕的推開,已是深夜,葉孤城依舊一身白衣如雪,除了頭頂並無珠冠,反而為他添了幾分閒適之意。

  葉孤城到了院子裡後,連敲一下也沒有,逕自躍身到房頂上,穩穩的站在那裡,對上躺在屋頂聞聲望過來的霜晴滿是訝然的一雙黑眸。

  霜晴並沒有起身,依舊有些懶散疲憊的躺在那裡,卻滿心關切的微笑著開口道:「這麼晚了怎麼還不休息?」

  葉孤城走到她身邊,居高臨下的低頭俯視著她,半晌,竟是也坐在了她身邊,淡淡道:「你不是也沒睡?」

  霜晴也坐直了身子,抱著膝蓋,漆如墨染的一雙眼眸,有些悠遠的望著遠處影影綽綽的山峰,輕聲笑道:「我可沒受傷。」

  葉孤城略微沉默了一下,然後才淡淡道:「小傷而已。」

  霜晴笑著搖了搖頭,也不和他較真這些小事。

  半晌,葉孤城轉過頭來,望著霜晴笑容溫雅的側臉,開口道:「你有心事。」

  霜晴聞言反而輕輕笑了出來,轉過頭來眼睛亮亮的看著他,有些揶揄的打趣道:「我不就是因為有心事,所以才為了散心,跑來這飛仙島上的白雲城的麼?」

  葉孤城定定的看著她的眼睛,道:「與公孫蘭無關,別的心事。」

  霜晴坐在那裡,雙手撐在身側,身子有些微微後傾,避開了葉孤城的眼神,繼續望著幽美的夜空,清淺一笑道:「哦?」

  良久,葉孤城終於緩慢開口道:「是因為我受傷?」

  霜晴靜靜的看著他,許久,才搖了搖頭,又點點頭道:「是,也不是。」

  葉孤城有些不解,好奇道:「願聞其詳。」

  霜晴眼眸微垂,過了許久,當葉孤城甚至以為她並不想告訴他的時候,才又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終於緩緩開口說道:「月圓之夜,紫金之巔……似乎這城主府中也有許多人都知道,但是卻一直瞞著我的,我沒猜錯的話,可是你和西門吹雪之間的約戰?」


第六十五章 傾城之舞

  空氣彷彿凝滯了一般。

  深夜裡,似乎起了一層淡淡的霧氣。

  霧氣還很淡,卻依然讓遠處的山巒變得模模糊糊,更加望不真切。

  葉孤城沉默了片刻,淡淡道:「你知道?」

  「……」霜晴沒有回答,只是點了點頭,也沒有提起那張彷彿憑空出現在自己房間裡僅僅只寫著十六個字的紙條。

  白雲城佇立於島嶼之上,雖然繁華,但是往來的唯一途徑,便只有碼頭上的那些船隻,而城主府中更是守衛森嚴!能夠悄悄潛入白雲城、甚至還摸到了城主府,給自己送過來那麼一張意味不明的紙條,並且能夠來去自如的人,如果不是內賊的話,怎麼說,在江湖上也能稱得上是高手。

  葉孤城明顯是不打算告訴自己他和西門吹雪決戰的消息的,而葉孤城才剛剛受傷,就又有人把紙條放到了自己的房間裡。霜晴很難不把兩件事情放在一起考慮。

  良久,葉孤城終於淡淡道:「我和他之間,勢必會有一戰!」

  霜晴靜靜的望著他,半晌,反而突然笑了出來,霜晴一邊搖頭,一邊輕笑道:「你們兩人之間勢必會有一戰?原因呢?就因為你們兩個都是世上最負盛名的劍客?兩個最高明的劍客之間,就必須要比這一場?」

  葉孤城點點頭,淡道:「是!」

  霜晴突然之間覺得有些無話可說。她想問他,那我呢?你和西門吹雪都沒有和我交過手,我在江湖上的名聲也從來不響,唯一一次和峨嵋掌門獨孤一鶴過招,也因為他受了內傷而中途收手!可是,霜晴自認,自己的劍術,至少配得上做這兩位當時絕無僅有的劍客對手!

  霜晴之所以始終對葉孤城和西門吹雪的邀戰避之唯恐不及,也僅僅只是因為,他們兩人所習,均是殺人的劍法,不殺人,便殺己!

  霜晴不想自己死在他們的劍下,也不想看著他們死在劍下,所以,唯有避戰!

  對於這種以命相搏的決然,霜晴始終是無法理解。

  高傲的人霜晴不是沒有見過,可是,因為心性高傲,輸了就一定要死又是什麼莫名其妙的想法?

  昔年被少林方丈渡如評價為「天下第一,名不虛傳」的方乾前輩,堪稱古今武林第一奇男子,其武功之高自不必多說,便是琴棋書畫、詩詞歌舞、機關消息、奇門八卦也是數一數二的大家。

  年輕時候的方乾個性高傲固執,與逐漸聲名鵲起的劍聖拓跋思南約戰天子峰,大意之下竟敗了半招!

  饒是以方乾的心性高傲,甚至在比試之前還曾放下大話,若是此戰輸了便用從此離開中原,畢生再不踏入中原武林半步,敗了之後,也沒見方乾就此橫屍天子峰!

  縱使敗得並不甘心,方乾甚至主動留下自己的佩劍飛景於天子峰上,並在南屏山刻下自己對劍聖武功的破解之法,之後才也只是遵守自己的諾言,離開中原武林。

  而在此之前,藏劍山莊的第一次名劍大會上,劍聖也曾經以半招之差敗於公孫二娘手中的山河流雲劍之下!

  方乾,劍聖拓跋思南,「劍魔」謝雲流,公孫二娘,俱是劍術卓絕之人,這些人誰不心性高傲,自恃甚高?其中甚至不乏性格偏激不掩戾氣之人,可是,縱使是武林名宿,一代宗師,誰能一生絕無敗績?

  若是按照葉孤城、西門吹雪這種心高氣傲、孤絕冷漠的劍客的性情,敗了就要死,當年的大唐江湖,從初唐四傑的純陽子虛,翠玉白衣開始,估計早就一個頂級高手也剩不下了!

  就這麼一會兒的功夫,霜晴想了許多,然而想到最後,卻只能無奈苦笑。

  對上葉孤城認真而淡漠、在黑夜裡如同寒星一般的眼睛,霜晴慢慢的別過頭去,突然從房頂上站起身來,堪稱嘲諷的冷笑了一聲道:「所謂殺人的劍法,不過是為了一劍之利,為了所謂的劍氣鋒芒和不容折損的銳氣,而全然捨棄了劍法之中的回護避讓之意!不能收放自如的劍法,縱使再精妙犀利,也掩蓋不了其本身就是殘招的事實!殘招對殘招而已,兩位盡可一試!」

  一口氣說完,霜晴理都不理聞言赫然怔住、一動不動繼續坐在房頂上的葉孤城,逕自施展輕功,縱身一躍,極為輕盈飄忽的幾個起落間,纖細的身影已經全然融入了薄霧籠罩的深沉夜色裡……

  「只剩下鋒芒和銳利的劍,本身便是殘招麼……」葉孤城低頭看向手邊那柄形式極其古雅的烏鞘長劍,一時之間,若有所思。

  當天夜裡霜晴的不歡而散之後,翌日一早,霜晴卻繼續動作溫柔小心的跑來幫葉孤城包紮傷口外加餵藥。

  葉孤城站在屋子裡,烏鞘長劍被輕輕的置在手邊的桌子上,看見霜晴面對他時的一臉平靜和溫雅,不由得竟似也起了些好奇之意。

  葉孤城思忖片刻,終於還是開口說道:「我以為你昨天晚上很生氣……」

  霜晴手上的動作微微一頓,卻立即又繼續十分輕柔的幫他包紮左肩上的那道劍傷,過了一會兒,才緩慢的解釋道:「其實,也談不上生氣吧!只是有些不理解,愛劍、練劍,想要和旗鼓相當的對手傾力一戰,我都明白,我只是不懂,明明是因為喜歡劍、想要有所領悟才想要去和人比試的,何必輕言生死呢?」

  葉孤城也沉默了下來。從一開始,他就知道,霜晴和他,和西門吹雪的劍道都不同。她的劍也有劍氣四溢、凜冽森寒、鋒芒畢露之時,但是更多的時候,她手中的劍,都是縱使無鞘,卻依然劍氣內斂,自有其一番風華。

  劍道不同,這個問題,便注定無解。

  對於很多人來說,答案,僅僅只是因為他是葉孤城,因為另一個人是西門吹雪,便已經足夠。而對於霜晴而言,這卻是一個宛如笑話的答案。

  葉孤城用沒有受傷的右手輕輕的摸了摸霜晴的頭髮,旋即幫她把一縷垂在耳畔的髮絲掩到耳後,柔軟的髮絲在手指間劃過,輕微的觸感,卻讓人彷彿心裡都是一顫。

  半晌,葉孤城方才緩慢的收回手,輕聲說道:「大抵,只是因為他是西門吹雪,他和我練得,俱是殺人的劍法。正因為有這樣一個和自己極為相似的對手,所以,才無論如何都想要有這一戰吧!」

  霜晴聞言,也安靜下來,她已經幫他把肩上的傷口重新包紮了起來,然後順便將他被自己為了查看傷口而扒拉開的上衣細細的理好。

  霜晴沉默了一會兒,抬起頭來,卻露出一個極其溫雅明媚的笑容,眉眼精緻溫柔,漆黑如墨的眼眸亮亮的,彷彿蘊含著星辰的光彩,她對著他笑了一下,才帶著一種雖然有些微微的羞赧、卻意外的坦然的語氣,輕輕的說道:「你昨天晚上會覺得我似乎是生氣了,大概是因為,我也會關心則亂吧……」

  葉孤城的心中微微一動。

  這是第一次,她在他的面前,隱約露出了一點少女般的嬌憨。那絲淡淡的羞赧,也隨著她的話音落下,而迅速消失無蹤。

  僅僅只是為了「關心則亂」四個字。

  他們兩人之間的相處,早已經是超出尋常的親密。然而,縱使是形影不離,縱使是情人般的親密照顧,對於兩個滿心坦然、光風霽月的人而言,彼此之間,流動著一種彷彿是習慣般的親暱,卻從無絲毫的曖昧氣息。

  因「關心則亂」四個字而起的種種曖昧情愫,在屋子裡的兩個人之間,只是片刻功夫,便再次消彌不見。

  也許已經過了太漫長的時間,卻又似只是一瞬,霜晴輕輕的抓著他的手臂,微微低垂著頭,掩去眼睛裡的一抹憂色,輕聲說道:「雖然始終覺得很沒有意思,可是,我不會阻攔你們兩人之間的決戰……也算是對劍客的尊重吧……」

  「嗯。」葉孤城低低的應了一聲,旋即右手稍稍用力攬了一下,竟是將霜晴抱在了懷裡,下頜抵在她的頭頂,在這一片難以言喻的脈脈溫情中,緩緩閉上了眼睛。寒星一般的眸子裡,一瞬間閃過的,卻依然只有一片深入骨髓的清明。

  這是一個太過出乎意料的擁抱,至少,對於霜晴而言。

  其實,葉孤城和霜晴之間早就有過比這更為親暱的舉動,奈何,那時候的霜晴,要麼是被點了睡穴睡得昏昏沉沉,要麼則是在船上頭暈目眩半死不活被暈船折騰的只剩下半條命,哪還有心思去管這些瀰漫在兩人周圍的親暱與溫情……

  被他攬入懷裡的那一瞬間,霜晴的身子有些不自覺的僵硬。她險些下意識的動手將人擊飛出去,卻又在雙劍即將握於手中之時,硬生生的停下了那般動作,反而是小心的避開了他受傷的左肩,靜靜的依偎在他的懷裡。

  良久,霜晴終於枕著他右側的肩膀,宛如情人間軟語呢喃般的輕聲嘆息道:「縱使一定要比劍,也要先把傷養好,八月十五,怕是來不及了吧……」

  葉孤城依然只是低低的應了聲,卻出手如電,在霜晴低頭的瞬間,從背後封了她幾處穴道。

  在昏睡過去的剎那之間,霜晴抬起頭,怔怔的望著他。她漆黑漂亮的眼睛裡,來不及表達絲毫的憤怒和悲傷,只因震驚之極,而充滿了不敢置信的神色。

  她的眼睛緩慢的閉上,人也無力的倒在了他的懷裡。

  只有一滴眼淚自眼角滑落,被他用一個冰冷的吻輕輕拭去。

  ——我因為愛你、信你,才卸下一身的防備,而你唯一回報於我的,便是宛如背叛的獨斷和決然。


第六十六章 傾城之舞

  已是黃昏,落霞漫天。

  等到霜晴睜開眼睛的時候,望著房間裡有些昏暗的光線,方才意識到,此時,竟然已經到了傍晚時分。

  房間裡的佈置極為清雅舒適,竟是葉孤城的房間。想起之前葉孤城趁她不在意之時,出手封了她的穴道,令她昏迷不醒整整一天,眼神頓時沉暗了下來。

  霜晴單手撐著床坐起身來,身上柔軟而輕薄的被子隨著她的動作而滑到腰際,望著潔白的窗紙投射到房間裡暗淡的光影,微微怔了一怔。半晌,才一把將身上的被子扔到床裡面,微微低垂著眼眸,起身逕自往房間外走去。

  推開房間的門,霜晴並不意外看到那些守在院子裡的白衣侍女和白衣童子,只有曾經在壩上張家口見過的那個白衣童子正站在前面,其餘的,則全都是未曾見過的生面孔。

  對上霜晴冷漠而面無表情的模樣,那白衣童子心裡也是一緊,忙上前低聲說道:「陸姑娘,城主有給你留下一封書信。」

  海島上的晚風清爽,到了城中,反倒去了些海上濕潤的氣息。

  天邊還能看到間或幾隻海鳥歸巢的痕跡。

  此時正是黃昏,夕陽如醉,漫天晚霞絢麗。映著蒼翠的山巒秀色,在滿天的夕陽之下,彷彿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和絢爛的紫色,愈發顯得深邃瑰麗。

  霜晴只是望著遠處,許久,方才轉過視線來,靜靜地盯著那個白衣童子,冷冷道:「信。」

  那白衣童子忙不迭的將信交到霜晴手上。

  霜晴伸手接過來,絲毫沒有避諱人的意思,在大庭廣眾之下,直接便把信封撕開,將裡面的信紙取了出來。

  這並非霜晴第一次見到葉孤城的書信。他的字素來銀鉤蠆尾、鋒芒畢露,竟是有一種完全不弱於其本人的氣勢。

  而這封所謂的書信其實很短,與其說是留書,倒不如說只是一張隨意的便箋,簡簡單單只有六個字:「不日將歸,勿念。」

  自始至終,全然沒有半句解釋!

  霜晴只是在信上掃了一眼,便將信紙和信封一起,在手心裡揉搓成一團後,內力微吐,竟是將那兩張紙碾成了粉末。

  看著剛剛還只是有些隱約煩躁的面無表情、此時卻已經變成毫不掩飾的一絲冷笑的霜晴,加上從她的指縫裡被風吹走的紙張粉末,院子裡守候的那些人,頓時驚駭得全部低下頭,那白衣童子更是滿心苦笑卻又不敢表露絲毫。

  霜晴慢慢的攤開手,看到那些信紙碾碎成的粉末自她的掌心裡被風吹散,頃刻之間杳無痕跡,彷彿從來不曾出現過一般,聲音脆冷淒清,如玉珠落盤般一字一字的迸濺出來的說道:「沒有別的事情了吧?」明明是帶著絲輕笑的語氣,卻在酷暑夏日令人生出一種莫名的徹骨森寒之意。

  剛剛遞信的白衣童子連忙搖頭。

  霜晴看也不再看他們一眼,輕飄飄的縱身跳到房頂上,竟是施展輕功「暗香掠影」直接朝著白雲城的碼頭方向離開。

  那白衣童子微微張了張嘴,終於還是沒把想說話的說出口。

  一個侍衛打扮的人突然從不知道哪個角落裡憑空冒了出來,望著霜晴早已經消失不見的方向,嘖嘖稱奇道:「陸姑娘是往碼頭那邊去了吧!你怎麼不告訴她?」

  「……」那白衣童子沉默了良久,方才抬起頭,似笑非笑的看著那個侍衛,認真道:「你敢去和現在的陸姑娘當面說,白雲城的碼頭上現在沒有一艘船,即便還留有幾艘船隻,上面也不會有任何人嗎?」

  稍稍停頓了一下,不等那侍衛回答,白衣童子繼續坦然道:「也許你敢,反正我是不敢!」說完,白衣童子揮了下手,示意院子裡的其他人該幹什麼繼續去幹什麼,只是留在主屋這邊的人卻比平時多了許多。

  霜晴還未到碼頭,便已經停下了腳步。

  她輕飄飄的站在樹冠之上,身姿輕盈,如履平地。臨近碼頭,海上吹過來的風似乎變得大了起來,枝繁葉茂的樹冠之上,樹影搖曳,霜晴立於樹冠之上,長裙水袖被風微微吹起,紗裙飄搖、衣袂翩翩,身子卻沒有絲毫的晃動。

  初來白雲城時,碼頭上繁忙熱鬧的聲響還猶在耳畔,然而此刻眼前,縱使還有幾張孤帆船隻,也難掩其只剩下海風海浪聲音的寂靜蕭條。

  不必再去碼頭邊上,霜晴也已經猜到了,那裡定然不會有哪怕一艘船可以讓她回到中原。

  這裡是海外的飛仙島,唯一能夠與外界往來的方式,便是通過那些船隻。而在白雲城中,能夠將一個繁華忙碌的碼頭,一天之內變得這般蕭索淒冷的人,除了白雲城主葉孤城,再不作他想。

  霜晴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愈發深沉的暮色裡,海風中已經夾雜了些許涼意。

  還是盛夏之中,霜晴卻驀地感受到一種近乎刺入骨髓的寒冷,那種海風中的沁涼,彷彿從蒼白的指尖一直蔓延到了心底,令人遍體生寒,心中再無一絲暖意……

  暮色蒼茫,連海上最後一抹夕陽的餘暉,也漸漸墮入深藍的海底。水天一色之間,彷彿整個世界都漸漸被籠罩在了一片黑暗裡。

  蒼翠的山峰懸崖,天邊的白色海鷗,浩渺無垠的深沉大海,也漸漸失去了顏色。

  霜晴在海風中靜靜的佇立了許久,方才轉身回了城主府。

  對於守在葉孤城的屋子外面的那些白衣侍女和白衣童子,霜晴完全是一副視若不見的態度,等到她將整個屋子都翻遍了,也沒有找到自己的驪歌雙劍後,終於緊緊抿著嘴唇從屋子裡走了出來,冷冷的看向屋外侍候的那些人,問道:「我的劍呢?」

  霜晴的心裡,其實已經隱隱約約有了一個想法,只是,還不曾表露出絲毫罷了。

  最初的那個白衣童子這次對上霜晴冷冰冰沒有絲毫表情的臉,更是連頭也不敢抬的低聲回答道:「陸姑娘,那對劍身如白玉的雙劍,被城主隨身帶走了。」

  霜晴沒有繼續追問那白衣童子葉孤城為什麼會拿自己的雙劍,就和她同樣不會追問他們這些人,葉孤城為什麼要把想方設法自己留在白雲城一樣。

  即使心中已經再無絲毫信任,再也不想去相信任何人,霜晴依然知道,葉孤城對自己,並無傷人之意。只是,不管是何種緣由,既然他之前不願意說,那麼,便永遠也不必說了!

  得知自己的驪歌雙劍被葉孤城帶走了,霜晴並沒有大發雷霆,反而只是淡淡的冷笑了一下,用一種極為波瀾不驚的平淡語氣輕聲道:「驪歌,只為離別,亦為告別……他既然拿了我的驪歌雙劍走,就此訣別,倒也恰當。」

  驪歌雙劍,劍名取自「一曲驪歌唱不休,海東居人下珠淚。」

  期初,霜晴懵懵懂懂之間,已經大唐江湖百年後的世間,形單影隻,孑然一身。那時,她曾經抱著驪歌雙劍,望著夕陽落下、深沉暮色,暗自神傷。

  此時,驪歌雙劍被葉孤城拿走,其心思不消多想,霜晴也明白,不過是怕自己驚怒之下,憑一劍之利在這白雲城中傷人罷了。

  卻不料,驪歌二字,雖語字婉轉,滿是惜別之情,卻也正意味著一生離散,一生漂泊……

  聽到霜晴這番話,那白衣童子心中已經滿是駭然和驚恐,然而,面上卻只能陪著苦笑,又不敢多加置喙。

  霜晴淡淡的勾了下嘴角,露出一個冰冷而蒼白的淺笑,旋即卻又冷若冰霜,面無表情的對那白衣童子道:「我不為難你們這些聽令行事的人,也不想再說其它廢話,你們還是自己讓開吧!」稍稍停頓了一下,霜晴淡淡道:「等到你們城主歸來之際,莫要轉告他一句,既然拿了驪歌雙劍,便不要再還了。」

  說完,霜晴便沉默不語,再無他言,逕自往自己平日裡居住的那方小院裡走去,推門進去之後,猛地摔上門,竟是一副閉門不出的架勢。

  白衣童子望著霜晴緊閉的房門,值得無奈苦笑一下,旋即示意周圍那些在明面上侍候的人全部退下,不要再觸怒了霜晴。霜晴到了黃昏時分才醒過來,一天都沒有吃什麼東西,廚房那邊倒是早就準備好了,可是這個時候,卻是誰也不敢再上前一步了……

  翌日,好不容易終於鼓起勇氣,輕輕的敲了敲霜晴房門的白衣童子,久久聽不到房間裡的回應,臉色猛然間就變了。

  他猛地推開門,看著空無一人的房間,臉色更是一片慘白。

  聽到這邊破門而入的聲響,原本隱藏著身形的一個暗衛也站了出來,走到了那白衣童子面前,面上帶著幾分嚴肅和複雜,略有些遲疑的問道:「可是出了什麼事。」

  那白衣童子的牙齒都有些打顫,他緩慢了呼吸了兩下,方才穩下心來,聲線卻猶有幾分顫抖的緩慢說道:「陸姑娘不見了,我沒有收到任何人送上來的回報……」

  驟聞此言,那暗衛的臉上也閃過幾次震驚的神色,他們這些隱藏於暗處的人,本應對白雲城中,重要人物的行跡更為瞭解,可是,霜晴自昨晚閉門不出,到今天早上,卻沒有任何人知道她的蹤跡!

  等到正午時分,本就坐立不安的白衣童子和那名暗衛,看到下面遞上來的一切如常、然而卻各處都沒有霜晴的蹤影時,不由得就更加滿心焦急了。

  碼頭上沒有可以出海的船隻,剛剛過去檢查的人回來時也報告了這一點。霜晴的房間被收拾的很乾淨整齊,整齊到好似之前從來沒有任何人住過的痕跡。

  然而,霜晴就彷彿憑空消失一般,在白雲城中就此杳無蹤跡……

  良久,臉色慘白的白衣童子和那暗衛互相看了兩眼,閉了下眼睛,斷然厲聲下令道:「立刻把消息傳給城主那邊,陸姑娘自白雲城失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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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傾城之舞

  海上,海風濕潤,碧波蕩漾。

  飛仙島上蒼翠的山巒漸漸消失在水天一色的湛藍之間,映入眼簾的,赫然是萬里晴空。

  清晨的朝陽已經升起來了,霜晴有些無力的躺在簡單的竹筏上,神色間淡淡的,單手搭在額頭上,稍稍遮擋在眼睛上面,擋住初升的陽光。

  透過手指的縫隙,隱隱約約的望著桅杆上綴著紅色流蘇在海風中招展的一個碩大的「渡」字,整個人都有些發怔一般。

  霜晴也懶得去撐船,正巧順著海風吹拂的方向,便是遠離白雲城往中原那邊去,索性就躺在上面,慢慢悠悠的隨水漂泊。

  小小的竹筏上,還放著一張四房小桌,桌上有一壺茶,桌旁有一罈酒。

  竹筏名為「渡情」,取自「十年修得同船渡」之意,本應是於風景秀美的水面之上,兩人一起煮酒烹茶,賞景怡情的趣味之物,然而此時,在浩渺無垠的海水之上,這小小的竹筏卻如一片落葉般隨波逐流。

  自己一個人悄無聲息的離開白雲城後,霜晴躺在這竹筏上,縱使海上景色瑰麗雄奇、浩瀚無際,對於霜晴這種難得出海的人來說,更是難得一見。然而,此時的霜晴,卻無心去理會那些大海上的風景,她甚至不知道,自己離開白雲城回到中原之後,又該去做什麼……

  本來是為了散心,霜晴才離開中原武林,遠赴海外飛仙島,可惜,這一路走下來,散心不成也就罷了,驪歌雙劍被葉孤城拿走,自己也險些被困於白雲城中,散心不成,反倒更給心裡添堵,倒是成了此番經歷最真實的寫照。

  孤身一個人在海上漂泊,沒有人說話閒聊,也不知道能夠做些什麼,甚至連時間,都只能根據日昇日落估計個大概的光景。

  人群中的孤獨,多少總有幾分怨尤,即使一個人離群索居,不與任何人交流,至少,還能看到周圍人的言語動作。可是,一個人在海上的時候,滿目望去,只有一片浩渺無垠的海水和波浪,白天的太陽雲朵,晚間的星辰冷月,耳畔裡,無時無刻不在回想著海浪的聲息,可是,除了海浪的聲音,耳邊就再無其他了。

  這般形單影隻的在海上漂泊,才是真的寂寞……

  只有自己一個人的時候,霜晴躺在竹筏上,近乎無意識的想了許多事情。

  然而最終,掃去腦海中所有的雜念,最後剩下的,也不過是回到這個世上對她而言熟悉又陌生的揚州,回到千百年來景緻始終不變的瘦西湖畔,建一座和當年的七秀坊相似的臨水小樓。

  她可以安安靜靜的一個人住在那裡,每天侍弄下花草、飼養幾隻白鷺,天氣好時可以扎幾朵花燈在湖邊的淺水畔放飛,閒來無事的時候,還可以在不打擾周圍的鄰居的情況下,一個人躲在屋裡偶爾練習一下只認得譜子的琴樂……

  霜晴少時跟在師父小七身邊習劍,師徒二人俱是心無旁騖,一心向劍。當年的小七,從來不曾沾染半點其他技藝,霜晴跟在小七身邊,把師父的劍意學了個十成十不說,就連那絕不碰觸絲毫琴棋書畫、歌舞雜藝的習慣,都學了個十足……

  如今,大唐江湖早已經湮沒在千百年漫長的時間長河裡,霜晴此時孤身一人,在江湖之上,雖也結識了花滿樓、陸小鳳、司空摘星這些還算有趣的人,可是,心中終究還是太過寂寥。

  不久前的「紅鞋子」首領公孫蘭一事,早已讓霜晴滿心倦怠和疲憊,此番白雲城之行,在霜晴毫無保留的卸下一身的防備和疏離後,葉孤城的欺瞞、獨斷和決然,更是將霜晴最後一絲耐心也盡數耗盡,竟是就此生了隱退江湖的心思。

  霜晴前半生一心向劍,僅憑手中長劍縱橫江湖。然而此時早已物是人非,距離大唐江湖的千百年後,七秀坊已經不在了,曾經那些在江湖上興風作浪的人們也同樣不在了,如今的江湖,她連有哪些門派都分不清,至於朋友更是不認識幾個,何不就在揚州瘦西湖畔的鄰水小樓裡,望著窗外二十四橋明月夜的美景,安靜平淡的度過下半生……

  小小的竹筏已經在海上漂了許久,海風肆意,又是一輪日昇夜落。

  霜晴正蓋著披風躺在竹筏上,海風的吹拂掀起了披風的一角,四方小桌上煮著的小水壺裡發出了咕嚕咕嚕水開了時的聲響,霜晴也不在意,依然閉著眼睛躺在那裡,五官精緻卻神色淡淡的模樣。

  突然之間,原本隨著海浪總是那樣微微搖晃的小竹筏,晃動的幅度突然變了一下。

  霜晴旋即也睜開眼睛,冷冷淡淡的看向施展輕功、踏水而來輕輕的落在了小竹筏上的白衣年輕人,漫不經心的開口問道:「閣下不請自來,有何見教?」

  即使在海風中,漆黑的髮髻仍舊一絲不亂,只有雪白而柔軟的衣衫被海風微微吹起了一角,剛剛自不遠處的船隻上踏水而來,這一身如雪白衣的年輕人同樣白色的鞋子上,也沒有絲毫的水痕,足見其輕功身法之高明。

  上次在白雲城的首飾店中自稱阿九的白衣年輕人微微一笑,依舊還是那種令人如沐春風的溫柔笑容,他彷彿一點也看不到霜晴臉上冷漠的表情,自顧自的在那張小巧的四方桌旁坐了下來。

  坐下來之後,阿九還一邊特別不見外的把上面已經煮開了的一小壺熱水提起來,甚至還直接用桌上倒扣著的兩個瓷杯泡了茶,動作熟練而優雅,這一番動作下來之後,方才舉著一杯茶對還躺在竹筏另一邊閉著眼睛默不作聲的霜晴溫柔一笑道:「海上竹筏,一葉孤帆,海風中煮酒烹茶,阿六真是好興致!此番美景,只差一二知己,阿九不請自來,莫非阿六還要怪罪不成?」

  因為葉孤城之前的諸多舉動和安排,霜晴本就心情很不好,在海上又忍不住開始頭暈目眩、噁心反胃之後,見這個自稱阿九的白衣年輕人似乎並無惡意,身體心裡都不痛快的霜晴索性根本就懶得看他。

  宮九本也是心高氣傲之人,可是,此番霜晴對他愛搭不理的,他一個人坐在那裡自說自話,竟也有些自得其樂一般,穩穩的坐在竹筏上,慢慢的喝著他自己剛剛泡好的茶。

  霜晴就那麼躺著不說話,彷彿不存在一般,宮九這個厚著臉皮自己登堂入室的客人,臉上卻是一片笑容溫柔,在這條小小的竹筏上吹著海風煮茶,倒也別有一番滋味。

  很快,宮九的船距離這條小小的竹筏越來越近,船上的人似乎特意停下了船,不緊不慢的跟在這條慢悠悠的漂浮在海面上的小竹筏。

  宮九也終於喝完了一杯茶,望著閉著眼睛躺在那裡,依然動也不動的霜晴,看到她微微有些蒼白的臉色和微微皺起的眉梢,宮九突然間想到了一種可能,有些恍然大悟一般的說道:「你看起來臉色不太好,身體有些不舒服?」微微停頓了一下,宮九驚奇道:「你該不會是暈船吧?」

  霜晴終於睜開眼睛,稍稍側過頭來,冷冷的睨了他一眼,語調輕柔卻絲毫不客氣的說道:「要麼閉嘴,要麼自己滾。」

  突然就被這麼罵了一通,宮九絲毫不以為意,反而笑得更加肆意起來,他甚至還湊到了霜晴身邊,直接側著身子躺了下來,直直的看著又閉上了眼睛滿臉不耐的霜晴,語氣輕柔的笑道:「真的被我說中了?你真的是暈船?暈船還敢自己一個人形單影隻的乘著小竹筏出海,阿六還真是大膽!」

  因為暈船而渾身哪裡都不舒服的霜晴聽著有人在自己耳邊喋喋不休,心中更加反感和暴躁,終於忍不住睜開了眼睛,甚至流露出了一絲氣急敗壞的神色,冷冷道:「你過來到底是要幹什麼?」

  宮九笑容溫柔,一臉認真的回答道:「從白雲城到中原並不算近,你這竹筏雖然精緻,可是,海上風浪難料,難保中途不會出現什麼危險!」

  霜晴微微皺了皺眉,漫不經心的瞥了一眼竹筏「渡情」損耗程度已經過半的耐久,心中暗暗想道,哪裡還用等什麼風浪,這東西本來就是遊園泛舟時玩耍的東西,在水面不平的海上,更是撐不了多久。去中原的後半段路程,她一早就打算好了要騎著水性極佳的水牛銀鈴,現在只不過是趁著竹筏還沒有徹底損壞,多躺在上面養養精神罷了……

  霜晴微微皺起的眉梢,看來宮九眼裡,則是被認為,她也知道了自己所言非虛,於是,宮九便繼續柔聲笑道:「我的船正好也是要往中原去?船上空餘的房間很多,阿六何不與我同行?」

  霜晴沉默了一會兒,略帶幾絲驚奇的開口道:「你剛剛從船上過來,就是為了邀請我乘坐你的船回去中原?」

  宮九笑著微微頷首,看起來極為認真。

  霜晴單手撐著身子坐了起來,用有些蒼白虛軟的手指緩慢的端起了宮九剛剛泡好的另一杯茶,慢慢的抿了一小口,緩緩的舒了口氣,這才抬起頭,專注的望著宮九,認真道:「剛剛那個理由我不信。要不,你換個理由說來聽聽?」

  宮九微微一怔,旋即便肆意的大笑起來,整個人幾乎俯在了那張小小的四方桌上。

  霜晴看著他這般舉動,又恢復了面無表情的模樣,只是冷冷淡淡的看著他。

  宮九笑完之後,方才挑了挑眉,輪廓美如雕刻的臉上還帶著絲因為剛剛肆意的大笑而染上的一層淡淡紅暈,悠然說道:「那張紙條是我寫的。」

  霜晴微微一怔,旋即瞭然。

  宮九用一種極為欣賞的目光看著霜晴冷若冰雪的精緻面容,看到她眼睛裡閃過的那絲瞭然後,面上更添了幾分笑意,繼續道:「世間最負盛名的兩位劍客的決戰,若不前往一觀,豈不是人生憾事?阿六覺得如何?」

  霜晴突然笑了一下,不是平時溫婉清雅的笑容,而是一個彷彿不帶絲毫感情的、極為冰冷漠然的笑容,她用一種同樣悠揚卻滿是虛偽不含一絲真心的語調,慢條斯理的笑道:「阿九所言極是,我倒是真有幾分好奇了!」


第六十八章 傾城之舞

  霜晴和宮九一起,自小小的竹筏上縱身施展輕功跳到了拿走大船上。至於竹筏,自有宮九手下精通水性的船伕去收拾。

  正如宮九所言,他的船上很寬敞,也有許多空置的房間。就如同宮九剛剛在霜晴的小竹筏上一樣,霜晴在宮九的船上,同樣也沒有對他客氣,直接冷著臉淡淡的開口問道:「我的房間是哪個?」

  宮九笑了笑,親自帶著霜晴去了船艙裡的一個房間。裡面佈置的極為精緻華美,海風順著開了半扇的窗子吹拂進來,也能清晰的聽到外面傳來的波濤聲。

  因為頭暈和噁心,剛剛施展輕功,又在船上走了這麼一小段路,霜晴的臉色變得愈發蒼白起來,看到乾淨整潔的床之後,也不管宮九還立在旁邊,霜晴逕自走了過去,閉上眼睛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宮九看著霜晴自顧自的動作,悠然一笑,並沒有識趣的離開,反而是拎了一把椅子過去,直接坐在了床邊,頗為感興趣的對著霜晴笑道:「原來你暈船暈得這麼嚴重啊!」

  霜晴閉著眼睛,臉上沒有一絲好氣的冷笑道:「你不是都看見了麼?」

  華美的居室,靜雅的器皿,陽光正從半扇打開的窗子裡照射進來,映在兩人的臉上、身上。本是極美的畫面,卻因為躺在床上的那個人滿臉冷漠、坐在椅子上的人則是笑意莫名而無端的令人心底生寒。

  已是深夜,夜色淒迷,大海茫茫。

  在深沉的夜裡,海上的風有些冷,窗外更是夜涼如水。

  因為暈船而輾轉反側、難以入睡的霜晴身上裹著被子,映著皎潔的月光,臉色卻蒼白如紙。

  她有些勉強的從床上坐起身來,因為胃裡難受,幾乎又是一整天的水米未進,到了夜裡,嗓子裡反倒開始有些乾澀得厲害。霜晴想要倒一杯水,下了床之後,才發現房間裡的茶壺裡已經空了。想起白天宮九在這裡詳細的跟她說起八月十五月圓之夜,秣陵的紫金山上葉孤城和西門吹雪之間的決鬥之事,霜晴本就蒼白的臉色更是冷了幾分。

  深夜裡,船上當值的船伕都在操作,大家各守其位,誰也不敢離開半步。

  霜晴推開房門,並不意外艙房外沒有任何守衛。宮九即使笑得再隨意溫柔,也掩蓋不了其孤傲自負的性子。更何況,沒有哪一個江湖高手喜歡自己睡覺的時候,門口還有其他人存在。內功精湛,往往也意味著五感敏銳,任何一些輕微的聲息,都會把人驚醒,若是沉睡之時反覆被吵醒,實在是令人煩不勝煩。

  霜晴本來只是順著船艙裡往下走,摸索著去廚房的道路,想要倒一杯茶水,卻在走出去一小段路後,意外的聽到了艙房裡傳出來的一陣奇異的聲音。

  那是一種帶著呻吟的喘息聲,就像是垂死的野獸在痛苦的掙扎。

  這樣曖昧的呻吟喘息,有人聽了也許會心跳加速面紅耳赤,也有人會變得更加不耐和煩躁。

  被暈船折磨得身體虛弱渾身難受的霜晴就是後者,她本就蒼白的臉色,瞬間變得更加冷漠蒼白了幾分。

  霜晴毫不猶豫的把手中的茶杯逕自朝著發出那些痛苦的呻吟和喘息房間門上砸了過去,伴隨著一句冷冷的話語:「三更半夜別吵人清夢!」

  ——即使霜晴的房間本來聽不找這邊的聲響,即使沒有這邊的聲響,霜晴也因為暈船而難受得睡不著。

  霜晴把茶杯砸出去的時候,並沒有用力,然而,隨著茶杯撞在門上,旋即又落在地上「哢擦」一聲脆響,碎成許多瓷片,那扇門竟然應聲被打開。

  那扇艙房的門竟然根本就沒有關緊。

  主艙裡住著的是九公子本人,船上的那些船伕和其它侍候的下人們,從來沒有一個敢越雷池半步!

  霜晴站的位置其實距離那個房間並不近,可是,她卻正好對著艙房的門,門被茶杯撞開之後,裡面的景象,在霜晴眼中頓時一覽無餘。

  房間裡並沒有霜晴想像中的宮九虐待其它人的場景。相反,佈置得靜雅而華麗的倉房裡,只有宮九一個人,散落在地上的白色衣衫也是質料高貴的上等貨。他正半裸著身體在地上掙扎翻滾,漆黑的髮髻十分凌亂,手中還有幾根染血的長針。

  他的軀體蒼白而瘦弱,滿是嫣紅的血跡,卻是他自己用手中的長針刺出來的。

  霜晴看到了宮九,宮九又何嘗沒有看到霜晴。

  兩個人在這種堪稱詭異的情境下默默對視。

  宮九的面容宛如雕刻,本就極為精緻俊美。霜晴同樣容貌美麗,即使臉上冷冰冰的模樣,還帶著幾分毫不遮掩的厭倦和冷漠,反而更惹人注目。

  他們兩人的臉色都極為蒼白,因為身體的難受虛弱,而蒼白如紙,在清冷的月色之下,甚至說不出到底誰的臉色更難看一點。

  看到霜晴冷漠的表情,最初的吃驚過去之後,想起那日霜晴將銀簪上的珍珠盡數碾成粉末的舉動,宮九的心底頓時愈發瀰漫起一種無法忍受的痛苦和渴望,他躺在地上望著霜晴,那雙漆黑的眼睛裡竟然充滿了乞憐和哀求,低呼道:「……鞭子……鞭子,用鞭子抽我……」

  霜晴臉色蒼白,手指因為太過用力的握在一起而露出青色的血管,她大步走了過去,進屋之後,反手將艙房的門摔上,發出「呯」的一聲巨響,幾乎震得船上所有人都能聽見。

  順著宮九的視線望過去,床頭的木架上,赫然掛著一條鞭子。

  霜晴並沒有走過去,也沒有去取那條鞭子,而是隨手從自己的包裡拿出了一條結實的長鞭,鞭梢落在地上,閃爍著妖異的鱗狀光澤,宛如一條蟒蛇。

  看到霜晴竟然隨身帶著鞭子,宮九的臉色微微變了一下,眼睛裡卻閃過一絲渴望的亮光。

  霜晴緊緊抿著唇,並沒有動用內力,卻是狠狠的抽在了宮九的身上。

  宮九早就知道,霜晴是用雙劍的,並且,劍法極其高明。她雖然在江湖上聲名不顯,卻也只是因為她才初出江湖,時間尚短而已,但她的劍法,怕是與當世最負盛名的兩位劍客之間,也不相伯仲。

  宮九從來不曾想到,陸霜晴這樣一個劍法卓絕的人,竟然也會隨身帶著鞭子,並且,她的鞭子並非江湖中那些專門擊人弱點的凌厲武器,而是一種類似於拷問折磨的手法,不會要人性命,卻每一鞭抽上去都令人渾身顫抖,痛及骨髓……

  不知過了多久,宮九的身體忽然舒展開來,霜晴手中的鞭子也停了下來。

  房間裡頓時寂靜無聲。

  滿身傷痕、血跡斑斑的宮九無聲無息的起身進了裡屋,霜晴則是藉著清幽的月光,從桌上給自己倒了一杯冷茶,慢慢的小口的抿著。

  霜晴一杯茶還沒有喝完,一個人已經從裡艙慢慢得走了出來。一身輕便如雪的白色衣衫,漆黑的髮髻也已經梳理的一絲不亂,輪廓美如雕刻的臉上帶著令人脊背發寒的表情,孤傲、自負而堅決,漆黑深邃的眼睛,銳利如染血的冰冷刀鋒。

  霜晴一手握著鞭子,另一隻手裡還端著茶杯,抬起頭,用那種冷淡而漠不關心的眼神掃了宮九一眼,漫不經心的隨意道:「你是練功的時候走火入魔了?」

  宮九並未回答,而是驚詫莫名的死死盯著霜晴面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然而,霜晴的臉上,卻始終只有那種堪稱詭異的平靜。

  半晌,宮九終於緩緩開口道:「想不到阿六竟然這麼擅長用鞭子折磨人。」

  霜晴沉默了一下,然後淡淡的回答道:「是你讓我拿鞭子抽你的。」

  「……」宮九一時怔住,過了好一會兒,方才緩慢說道:「我是說,你似乎很有經驗……」

  霜晴微微點了點頭,神色間的冷淡竟似稍稍散去了些,回憶起曾經的事情,霜晴的言語間甚至有了幾分柔軟,悠然說道:「嗯,我以前有一個朋友,他叫鷹獵。他平時很忙,我每次去他那裡玩,他總會讓我也幫他去教訓那些被他抓住的小賊。說起來,這條鞭子,還是當初他送給我的。其實我也搞不明白,為什麼孤山集總有那麼多的賊不老實,而且每次都被抓個正著……」

  宮九聽得竟似有幾分入迷一般,好奇的問道:「後來呢?」

  霜晴的神色陡然間一變,冷冷道:「後來他死了!」

  「……」饒是宮九也沒好意思繼續追問下去。

  只是,他卻忍不住的盯著霜晴冷冰冰的眼睛,即使從那雙漆如墨染的眼睛裡,看不出絲毫的東西。可是,剛剛被鞭打的時候,霜晴那種冷漠而平淡的眼神,卻讓他滿心想要看到更多……

  兩個人一時無言,深夜裡,房間中也陷入了一片靜謐。

  霜晴詢問宮九原因的話題,就這麼被岔開之後,霜晴也無心再問,喝完茶後,淡淡的瞥了眼神色間尚有幾分冷峻的宮九,便逕自轉身回了房間。

  宮九坐在椅子上,等到霜晴的背影消失在他的視線裡,便又將目光轉向了桌上她剛剛喝完水的茶杯,眼神頗有幾分晦暗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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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劍三題外話:瞿塘峽孤山集的任務,那個孤山集首席護集鷹獵和一隻白猿閻羅王光光,70年代隱元會日常,用鞭子抽人什麼的,你們懂得……

  純潔的陸姑娘以為宮九是練功走火入魔0.0,而且她抽人什麼的,就是單純的拷打,不含有任何其它意思……至於宮九怎麼想,作者君就不管了……

  PS:後面就是六姑娘和九公子互相折騰了。


第六十九章 傾城之舞

  又是晴天,海上風平浪靜。

  昨天夜裡霜晴弄出來的巨大的摔門聲,幾乎把船上睡著的人都嚇醒了,醒著的人,更是聽得真切。而門被關上之後,屋子裡發出的細碎呻吟聲音卻不為人知。

  早上起來,霜晴起身勉勉強強的喝了小半碗粥,就有些不耐的示意船上的侍女把那些飯菜全部端下去,一個人又在床上躺了下去,強忍著反胃和頭暈的感覺。

  宮九一身輕薄柔軟的白色衣衫,漆黑的頭髮一絲不亂,再一次不請自來的自己推開了門,拎著一把椅子悠閒的坐在了霜晴的床邊,看著躺在床上因為暈船而臉色蒼白有氣無力的霜晴,單手托腮笑得意味不明。

  霜晴只是睜開眼睛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就再次閉上眼睛,反正宮九只是坐在這裡也不說話,完全可以當他不存在一般。

  宮九沉默了一會兒,看見霜晴只是裹著被子閉著眼睛,根本就不搭理他,臉上的笑容反而更加燦爛了幾分。他抬頭透過艙房的窗子,望著泛起陣陣波濤的藍色海面,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旋即用極為輕柔悅耳的聲音,開始慢條斯理的自說自話——

  「……海浪衝在船隻上,捲起的水流起了許多漩渦,上下湧動著,又返回到海裡……若是盯著水面深深的看下去,那些小小的漩渦裡面,每個的水流方向都不一樣……」

  宮九的聲音很是悠揚悅耳,尤其是當他特意放輕了聲音,帶著淡淡的笑意、輕柔宛如耳語般的低聲呢喃的時候。

  可是,再怎麼美妙悅耳的聲音,也掩蓋不了他在這裡慢悠悠的詳細描述著不停翻滾湧動的海浪的事實。而霜晴暈船暈得厲害,剛剛安靜的時候還好,聽到宮九在她耳邊不停的念叨著海浪、海浪捲起的漩渦、深邃幽藍望不見底的海水,一時之間更覺得頭暈目眩,胃裡噁心的厲害!

  霜晴手裡攥著被子,猛地坐起身來,一邊毫不客氣的將被子、枕頭連同手邊夠得著的東西全部劈頭蓋臉的往宮九身上砸過去,一邊掙扎著下床撲到盆邊上按著胸口不停的乾嘔。

  看著不停的反胃乾嘔的霜晴,拂去剛剛身上被砸的各種東西,依然穩穩當當坐在那裡連躲都沒有躲一下的宮九,心滿意足的突然悠然一笑道:「若非知道你們兩個之間並沒有肌膚之親,看你這般模樣,我估計得以為你肚子裡懷了葉孤城的孩子。」

  霜晴神色一冷,等她終於平靜下來之後,才帶著幾分孱弱的坐回到床邊上,微微勾起的唇角還掛著幾絲涼薄的笑意輕聲道:「你想多了。」

  沉默了一會兒,霜晴又用一種有些古怪的眼神瞅了宮九一眼,慢條斯理道:「阿九你知道的還真多……」

  宮九一怔,旋即反應過來,霜晴是在說他剛剛所言的那句,「知道你們兩個之間並沒有肌膚之親」。若是旁人,被輕描淡寫的諷刺打探別人的私事,估計得滿心困窘,可是放到宮九身上,他卻是笑得意外坦然和肆意,舒服的坐在椅子上,同樣不慌不忙的說道:「阿六你可聽說過中原武林的諸多傳聞?」

  霜晴微微搖了搖頭,她也明白,宮九說這些話定然另有深意,而絕非只是閒著無事的和她聊聊天。

  宮九的眼睛裡似乎閃過了一道寒芒,他若有所思的看著還有些虛弱的躺在床上的霜晴,臉上的笑容愈發放肆起來,搖了搖手中價值千金的摺扇,輕輕的拍打在另一手的掌心之中,這才慢慢說道:「前些日子的傳聞,可是大多都與阿六你有關呢!想必阿六也會好奇吧?」

  霜晴冷冷的瞥過來一眼,因為頭暈目眩和身體難受,漆如墨染的眼睛裡還有些微微濕潤的光澤。可惜,這一眼沒有絲毫的含情脈脈,反而是虛假的柔弱表象之下,飽含冰冷的殺氣,霜晴不耐煩的冷冷道:「想說什麼你就乾脆點說,要麼就自己滾!」

  宮九絲毫不以為杵,依舊笑得輕柔肆意,漫不經心的開始講之前在江湖上盛傳的諸多傳聞。

  從疑似陸小鳳的紅顏知己或者是一位遠方親戚陸霜晴,在江湖中逐漸嶄露頭角開始。陸霜晴和江南花家七童花滿樓關係曖昧,初出江湖之時,兩人幾乎形影不離,還共乘一騎。後來,陸霜晴遇見白雲城主葉孤城,幾番偶遇之後,兩人相互傾心,陸霜晴就此移情別戀,可憐花家七童謙謙君子溫潤如玉,為此黯然神傷。

  再後來,當著峨嵋四秀的面,陸霜晴和西門吹雪言語之間曖昧不明,可惜沒兩日的功夫,兩人又分道揚鑣。

  最後面就是壩上張家口發生的事情了。據說葉孤城和陸霜晴之間早有婚約,但是葉孤城不甘寂寞,調戲了蜀中唐門大公子唐天儀的妻子,陸霜晴聞訊怒而拔劍去了張家口,誓要誅殺那對姦夫淫婦,偏偏路途中與被戴了綠帽子的唐天儀相遇,兩個人苦情人竟是一見如故,再見傾心,兩人形影不離,連那對姦夫淫婦都懶得去管了……

  至於最後陸霜晴和葉孤城還是遵循父母之命,與唐天儀鴛鴦訣別,勞燕分飛,兩個人一同回了白雲城,再之後的事情,中原武林就暫時不得而知了……

  最初,聽到宮九如臨其境的描述,霜晴還滿心震驚,等到後來,就有些恨不得一劍殺了那些亂說話的人,而等到宮九將全部傳言最終講述完,開始慢條斯理的喝茶的時候,霜晴已經是徹底的麻木了。

  霜晴躺在床上,自己用手指輕輕的按了按頭部一側的穴道,頗有幾分漫不經心的冷笑道:「不過是根本不著調的江湖傳言罷了!」最重要的是,傳來傳去的,內容浮誇虛假不說,甚至還自相矛盾!若是以假亂真的壞人名譽,霜晴可能還會直接找上門去讓那人永遠閉嘴,而這種只要是有腦子的人,一聽就知道盡數虛假的傳言,根本就不值得她去理會!

  宮九笑容溫柔,隨意道:「阿六倒是看得開!」

  霜晴有些懨懨的回答道:「一群上不了檯面的人,何必為此費心。」

  宮九突然冷笑一聲,卻很快又恢復了平日裡的溫柔繾綣,輕聲笑道:「縱使是螻蟻,這般惹人厭惡,也還是全都捏死了之後才算乾淨!」

  霜晴聞言,終於睜開了眼睛,看著一身溫柔笑意卻難掩其周身戾氣的宮九,又閉上了眼睛,甚至還翻了個身,背對著他隨口說道:「下次若是他們編排到你了,你直接去捏死那些人吧!到時候我會謝謝你的。」

  宮九點點頭,竟是由幾分認真的意思,笑道:「好說,那就等他們不長眼的時候再說了!說起來,我倒是更期待阿六的謝謝二字。」

  霜晴漫不經心的扯了扯嘴角,並不答話。

  宮九今天折騰霜晴的目的已經盡數達成,見霜晴又恢復了最初那種對他愛搭不理的態度,也只是溫柔一笑,然後從容起身,揚長而去,遠遠的留下一句:「阿六好好休息,這還是風平浪靜、船隻很穩的時候,若是遇上什麼風浪,阿六你可怎麼辦呀……」

  霜晴閉著眼睛,對於宮九囂張的模樣,全然不理不睬。

  晚上的時候,由於白天被宮九折騰了半天,再加上也沒吃多少東西,霜晴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她看似弱不禁風的樣子,微微低垂著眼眸,緩慢的扶著艙房的牆壁,在船上侍女欲言又止的表情中,趁著宮九正吃晚飯的時間,目的十分明確的去了宮九的房間。

  兩個人滿懷諷刺的相視一笑後,霜晴突然拿出鞭子,微微用上了些許內裡,看似輕飄飄的,卻一鞭子直接抽碎了了宮九面前的飯桌,旁邊侍候的人尚且驚疑不定,卻又全都被宮九趕了出去。

  等到宮九半裸著身子躺在地上、身上浮現出幾道鞭子抽出來的血痕,尚在曖昧呻吟之時,霜晴卻突然微微一笑,不慌不忙的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微微俯下身,笑容冷漠的望著宮九帶著乞憐和懇求、卻同樣冰冷徹骨的漆黑眼眸,莞爾輕笑道:「想要我用鞭子抽你是吧?」

  宮九的聲音裡帶著明顯痛苦和迷戀的喘息,斷斷續續的呻吟道:「是……快抽我,求你拿鞭子用力抽我……」

  霜晴微微彎了彎唇角,卻突然變了臉色,明明是一臉冷漠的面無表情,卻用極其輕柔的聲音軟語低喃道:「你說怎樣就怎樣?你以為你是誰……」

  說完,霜晴毫不猶豫的起身,把一身狼狽的宮九仍在地上,離開房間的時候,還不忘重重的替他摔上了門……

  良久,宮九終於悶哼了一聲,長長的舒了口氣,微微放鬆了身體,扔掉手中染血的碎瓷片,起身進了艙房的裡間整理好自己後,方才命人進來收拾霜晴之前用鞭子抽碎的桌子和上面碎成了許多片的碗碟。

  想來,陸霜晴忍著身體的不適,晚上特意選在吃飯的時間過來這一趟,就是為了報復今天白天自己害她暈船暈得更厲害、還乾嘔不止的仇了。

  長相漂亮、武功高強,卻睚眥必報、冰冷無情,更是什麼邪門歪道的手段都敢隨便用……

  宮九修長漂亮的十指輕輕的握緊,微微低垂著頭,不禁輕笑出聲。陸霜晴這個人堪稱喜怒無常、陰晴不定,遠比他預想中的更為可怕、卻也更加的有趣,讓人捨不得移開半點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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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傾城之舞

  自那天,宮九用言語折騰得霜晴乾嘔不止,霜晴又一鞭子抽碎了宮九的飯桌之後,在船上接下來的幾天裡,宮九每天白天都要去撩撥身體虛弱、一臉蒼白的霜晴,而霜晴除了每天偶爾吃一丁點飯食之外,幾乎就不出房門,卻也是自那日後,便習慣性的到了晚飯時間就扶著牆、看似身體孱弱走路發飄的晃到宮九的房間裡,把門一關,同樣也把宮九折騰個半死不活……

  船上那些侍候的人則是自始至終的臉驚恐,不只是面對宮九,等到見多了霜晴和宮九之間互相冷笑然後兩個人都半死不活的狀態,面對看似孱弱無力病怏怏的、卻每次都把宮九也弄得臉色慘白的霜晴,那些侍女船伕也變得愈發謹小慎微起來……

  唯一值得慶幸的,大概就是,因為每次都被霜晴用鞭子撩撥起興致來,然後就面對摔門走人的情況,一來二去的,宮九在和霜晴待在一起的時候,竟是能稍稍克制住自己的情緒。而霜晴每天白天躺在床上,都免不了被宮九用那些讓人眩暈難受的詳細描述語句折騰幾番,時間長了,霜晴即使腦子裡還是忍不住的回想著深邃得望不見底的海面和海浪掀起的小小漩渦,但是至少,身體反應相對平和了許多。

  海上彷彿起了一層淡淡的薄霧,視野朦朧。

  寂靜的夜裡,彷彿海鳥都不再出來,四下裡,只有大海中波浪泛起的陣陣有節奏的水聲。

  依舊是宮九佈置華美精雅的艙房裡,他對自己身上還在緩慢得滲著血的傷痕視若不見一般,平靜的從地上起身,完全沒有一絲剛剛痛苦而又興奮的呻吟時的迷亂之色。

  宮九並沒有立刻進去裡艙整理自己的衣著,而是端了一杯茶,喝了一口之後,才淡淡的說道:「明天船就會到岸了。」

  霜晴只是斜倚在另一側的椅子上,眼眸微垂,手裡拎著染血的鞭子,神色冷淡,漠然無聲。蒼白的臉色在月光下,愈發顯得毫無血色。一襲布料柔軟的白色衣衫,宛若流泉的漆黑長髮輕輕的垂在上面,整個人都給人一種彷彿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和疏離。

  久久得不到回覆,宮九把手裡的杯子扔回到桌上,那精緻的細瓷花茶杯穩穩當當的落在上面,發出低低的聲響,宮九抬起頭來瞟了霜晴一眼,淡淡道:「想什麼呢,怎麼不說話?」

  霜晴淡淡的瞥過來他一眼,冷冷道:「身上全是傷痕和血跡,難看!」

  宮九絲毫不以為杵的笑了一下,然後一邊搖了搖頭,只是嘆了口氣,卻也不說其它,只是先回房間整理去了。

  不過片刻功夫,宮九已經換了一身雪白柔軟的衣裳,華貴的面料上沒有絲毫皺紋,漆黑的髮上帶著一頂玉冠,梳理得一絲不亂,就連面上的表情,都是那種冷冷淡淡的冷酷、自負和堅決。

  船上的幾天相互折磨「友好」相處下來,霜晴也算是看清了宮九這隨時變臉的本事,不管是一身狼狽乞憐讓人折磨時候的妖冶脆弱,還是笑容溫柔一副世家公子樣的令人如沐春風,亦或者現在這種毫不掩飾的倨傲、冷酷和自負。反正,他的本質都是一個瘋子,還是那種十分聰明、可怕,輕易能夠把別人也逼瘋的瘋子。

  霜晴自然不是瘋子,這幾天他們兩人的互相折磨下來,她也沒有被宮九逼瘋,可是,霜晴卻也承認,自己現在的狀態,估計也沒比宮九這個瘋子好到哪裡去。

  一身雪白、整齊高貴的宮九淡淡道:「你暈船似乎沒有最初那麼嚴重了。」

  霜晴低頭看了眼手中染血的鞭子,也有些意味不明的輕笑:「你似乎也沒有最初那麼欠抽了!」

  宮九淺淺的勾了一下嘴角,眼睛裡卻沒有半分笑意,依然滿是冷酷和堅決,聲音卻意外柔和的笑道:「你從來沒有在海上看過月色吧!今日的上弦月,可有興致?」

  霜晴微微輕笑了一聲,懶散的起身,依舊是那般蒼白的臉色,漫不經心的道:「你說有興致就有興致吧!」

  兩個人一同離開房間,並肩去了船隻的甲板上。

  原本守衛在上面的人,見到宮九和霜晴兩個人緩緩的走了過去,也不用人吩咐,便紛紛識趣的自動避讓開那塊視野相對開闊的地方,只留下他們兩人。

  海上的夜色很美。

  不同於白日裡的浩瀚無邊,夜裡的大海,只會給人一種在漆黑中無比深邃、悠遠的美麗。

  淡淡的薄霧籠罩著海面,給深沉的夜色、波光瀲灩的水面帶來了幾分迷離的精緻。一勾彎月懸掛在天幕之中,今夜的星星並不明亮,許是因為這片霧氣,星光映在水上,也帶著些看不真切的迷離。

  往遠處望去,夜晚的大海幾乎只剩下了一片漆黑。水天相接之處,彷彿都融進了漆黑的夜色裡,除了暗淡的星星點點的光影,再也看不清絲毫的界限。

  兩個人站在甲板上,誰都沒有開口,只是靜靜的望著深邃的大海。

  海風清爽,還夾著絲淡淡的涼意。

  霜晴忍著身體依然還有些不適的感覺,望著夜色中的海景,在這邊浩渺無垠的大海中,聽著一刻不肯停息的海浪的聲音,思緒竟然奇妙的平靜了下來。

  即使陪在身邊的那個人無端的顯得微妙而又不合時宜,可是,在這一瞬間,在這片浩瀚無邊的大海上,在這片淡淡的薄霧籠罩之下,並非孤身一人的感覺,卻令人不由得心中微微一動。

  終於,宮九輕輕的開口,打破了這片夜色裡的平靜,他只是淡淡道:「船到岸之後,你打算去做什麼,找葉孤城?」

  霜晴半晌沒開口,良久,才伴著一聲低低的冷笑,輕道:「你每天閒得沒事幹了?」又過了一會兒,霜晴終於還是低聲呢喃,宛如耳語般開口道:「他要走,我不會攔,我要走,他也攔不住……我又何必還要再去找他……」

  被諷刺了一句的宮九毫不在意,依然還是意味不明的輕笑,道:「許是你喜歡他?亦或者是他喜歡你?」

  霜晴沒有再次回答,而是抬起了頭,深深的看了一眼宮九那張在朦朧的月色下,同樣蒼白的臉和他身上同樣雪白的衣衫。

  宮九卻變得不依不饒起來,既然霜晴不回答,他就繼續輕笑著追問道:「月圓之夜,紫金之巔,一劍西來,天外飛仙!世間最負盛名的兩位劍客之間的決戰,阿六也是習劍之人,對著三百年來最為難得的一戰,難道也沒有興趣?」

  霜晴突然冷笑了一聲,轉過頭來,用一種極為挑剔的眼光上下反覆打量了宮九幾遍,方才淡淡說道:「葉孤城年少成名,如今更是被譽為天下第一高手,『天外飛仙』更是被贊為無雙的絕技!可是,在離開白雲城之前,他才受了傷,而且是左肩的劍傷。」

  宮九輕笑,道:「白雲城主負傷這種機密的大事,阿六都知道得這麼清楚,還說你們兩個沒關係!」

  霜晴面上的表情突然冷凝一般,冷冷的盯著宮九,認真道:「我從來沒說過我和葉孤城之間有關係或者沒關係,所有的話都是你自己說的!」

  「……」宮九承認他為了折騰霜晴,這幾天的確沒少說話。

  霜晴繼續道:「這世上從來不乏不世出的高手,但也絕對不會遍地都是。而葉孤城也的確當得起天下第一高手之名!若是我沒猜錯的話,那日在海邊和葉孤城動手的人,就是你吧?」

  宮九漆黑的眼眸亮了亮,望著霜晴的眼神也愈發顯得急切起來,輕笑一聲道:「哦?」

  霜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說道:「自那日我用鞭子打在你身上,而第二日的時候,你身上已經沒有絲毫傷痕之後,我就知道,你的功夫,並不在葉孤城之下。即使那日在海邊,你和葉孤城是兩敗俱傷,但是,你的身上也不會看到傷痕。」

  宮九又笑了,他的笑容十分愉快,他的聲音也十分愉快,道:「所以呢?」

  霜晴認真道:「沒有所以。」

  宮九道:「沒有?」

  霜晴微微點點頭,望著遙遠的大海深處,神色淡漠,道:「是。」

  宮九凝視著她,過了許久,突然開口道:「你那個叫做鷹獵的朋友,總是讓你幫忙拷問那些小賊。」

  霜晴微微怔了怔,不明白話題怎麼會突然從葉孤城轉到鷹獵身上,但她還是淡淡的回答道:「嗯,我用鞭子的手法,肯定不及我的劍術。不過,我本來也只是幫鷹獵的忙,又不是拿鞭子做武器。在教訓那些小賊的時候,既不能把人打死,又要讓人痛到骨子裡,拷問出實話來……」

  宮九凝視著霜晴,漆黑明亮的眼睛裡彷彿帶著一種很奇怪的表情,他突然笑了一下,極其不合時宜的悠然道:「你的劍法如何,我沒興趣。不過你的鞭子用得不錯,我喜歡你。」

  霜晴立時怔住。

  在這個舉目無親、孤身一人的世界裡,霜晴可謂是孑然一身。她從來不曾想到,在這個世界上,第一個、也是目前唯一一個對她說喜歡的人,竟然會是宮九,就在他們兩個互相折磨把對方折騰得都半死不活的時候。

  霜晴有些僵硬的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有些漫不經心的冷笑來,不怎麼在意的說道:「若是你說話做事別那麼找抽的話,只是作為一個經常見不到的朋友,說不定我也會喜歡你。」

  宮九聞言,愣是也呆了一呆,沒想到霜晴會給出這麼一個答覆。過了一會兒,他唯一的反應竟然是悶笑出聲。

  宮九自己在那裡笑得肆意,霜晴卻不再繼續搭理他,望著遠處深邃的海面,許久,迎著沁涼的海風,終於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等到宮九終於笑夠了,他方才轉過身來,望著霜晴蒼白的面色,再次詢問了一遍:「等到明天船到岸之後,你打算去做什麼?」


第七十一章 傾城之舞

  霜晴沉默了一會兒,旋即微微搖了搖頭,望著深邃廣闊的海面,淡淡道:「我不知道。」

  宮九只是凝視著霜晴,過了一會兒,終於收回視線,不再追問霜晴接下來的打算,也不再提起葉孤城和西門吹雪在即將到來的月圓之夜的那場決戰。

  海風颯爽,濤聲依舊。

  毫無預兆的,宮九突然盯著霜晴,打趣一般的開口道:「臉色這麼難看,還是早點去休息吧!」

  霜晴只是漫不經心的瞅了他一眼,沒提剛剛明明是他自己說要到甲板上吹著海風看月亮的,輕輕的長舒了一口氣,轉身逕自往自己的房間裡走去。

  宮九一直看著霜晴纖細的身影從自己的視線裡消失,方才轉過身來,望著漆黑如墨的夜色裡,深邃的海面,還有那些影影綽綽看不清晰的星光,想起金鵬王朝一案中的各方勢力,如今幾乎四散分離、銷聲匿跡的「紅鞋子」和死於葉孤城劍下的公孫蘭,還有五羊城的平南王府以及與其牽扯甚多的白雲城,以及看似和這些事情並無直接關係、卻每次都被牽扯其中的陸霜晴……

  這裡面似乎還有太多至今連他也不能確定的關聯和事情,而葉孤城和西門吹雪之間的這場決戰,除了他們兩個本人,無疑也會成為一個新的諸多勢力相互交手的契機。宮九孤身一人站在夜間清冷的海風裡,慢慢的想著接下來的安排,神色冷酷堅決,沉靜如水。

  守衛森嚴的平南王府中,依舊是那個僻靜而滿是落英繽紛的院落。花木扶疏,幽美雅緻,在無邊的夜色裡,還瀰漫著清幽的花香。

  院門口掛著精緻的燈籠,光影朦朧,房間裡,葉孤城和南王世子還在慎重的交談著,一向安靜幾乎沒有其他聲息的小院裡,卻突然傳來了一陣嘈雜聲。

  正要開口的南王世子聞聲微微皺了皺眉頭,卻並沒有主動插話,只是疑惑的看向葉孤城。

  葉孤城下榻的這方小院,雖然是在平南王府之內,可是因為葉孤城性格冷漠又不喜人打擾,留在這裡侍候的,一般都是他帶在身邊的白雲城的人。

  此前,葉孤城身邊的人從來不曾出現過今天這種喧囂混亂的情況。而能夠讓那些跟在葉孤城身邊的白衣侍女、白衣童子全然失態的事情,卻不知是何事了……

  南王世子還在心裡暗自思忖著,葉孤城已經走過去推開了門,在夜色裡如同寒星一般明亮的眼眸冷冷的掃視了剛剛一片混亂的人一眼,冷聲開口問道:「發生了何事,竟然如此驚惶?」

  一直跟在葉孤城身邊的那個白衣童子並沒有直接把白雲城那邊緊急送過來的密報呈上去,而是走上前去,低聲說道:「那日夜裡,陸姑娘失蹤,白雲城那邊完全查不到絲毫線索。」

  葉孤城本就冷漠的臉上,表情有一瞬間的怔住。

  不過只是轉瞬功夫,葉孤城示意那白衣童子先下去,便轉身和正站在門口不遠處溫文爾雅的微笑著的南王世子一同回了書房,依然還是冷冷淡淡的商討接下來的事宜,心中卻一團亂麻……

  白雲城的暗衛功夫雖然不錯,可是,葉孤城從來不認為在不傷人的情況下,他們能擋得住霜晴。可是,白雲城畢竟不同於陸上的其它城市,坐落在飛仙島上的城池,三面環水一面環山,就那座山峰後面的懸崖峭壁下去,卻依然還是海水。以霜晴的身手,想要悄無聲息的離開城主府並非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可是,想要離開白雲城,卻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在他此次離開白雲城前往中原之時,便已經安排下去,饒是霜晴再怎麼厲害,在白雲城中,她也絕對找不到一艘可以出海的船隻。更何況,霜晴本就暈船暈得厲害,去白雲城時的一路上發生的事情,她因為暈船而虛弱蒼白的模樣,依然還歷歷在目。

  一直等到送走了南王世子,葉孤城便立刻把剛剛引起喧鬧的那個白衣童子又叫了進來。即使面上平靜無波,葉孤城此時的心裡卻是五味雜陳,更是還一直在反覆的想著霜晴的事情。

  葉孤城冷冷的望著微微低著頭的白衣童子,淡漠的道:「說吧,到底怎麼回事!」

  那白衣童子的面色變了又變,終於還是慢慢的從頭開始講起:「……那日晚上,陸姑娘醒來之後,看了城主的留書,講起碾成粉末之後,便逕自去了碼頭,等她回來之後,發現驪歌雙劍被城主拿走,便只讓屬下等人轉告城主一句……」

  葉孤城的臉色冰冷,問道:「她說什麼?」

  「驪歌,只為離別,亦為告別……陸姑娘說,城主既然拿了她的驪歌雙劍走,就此訣別,倒也恰當。」白衣童子頭低得更低了,慢慢的說道:「還有就是,陸姑娘也說了,既然城主已經拿了驪歌雙劍,便不要再還了!之後,陸姑娘閉門不出,翌日一早,屬下等人才發現,陸姑娘已經不知所蹤。碼頭上並無船隻被動用的痕跡,城主府、白雲城內也已經搜索變了,但是,俱沒有陸姑娘半點痕跡……」

  白雲城的人做事認真悉心,葉孤城總是知道的。既然他們說在城主府和白雲城都找不到絲毫的痕跡,那麼,霜晴就一定已經不在那裡了……

  儘管聽上去匪夷所思,對白雲城、飛仙島瞭若指掌的葉孤城,卻也不明白,霜晴究竟是用了怎樣的法子離開了大海之中的那座島嶼。

  可惜,現在這些已經不重要了。

  葉孤城揮了揮手,示意那白衣童子下去,一個人站在書房裡,桌上的燭火幽幽,被窗扉吹過來的一絲晚風吹得顫抖起來,一室靜默,唯有燈花發出輕輕的碎裂聲音。

  一襲白衣勝雪,神色清冷如遠山上的冰雪,可是,這個晚上,葉孤城的心底卻也緩慢的浮現起幾絲他從未體會過的焦急和不安來。

  燭火搖曳,佳人無蹤。

  等到夜盡天明之時,終究還是瘦盡燈花又一宵的不安和寂寞。

  天終於亮了。

  海上的日出,震撼而絢爛,才還小半浸在海裡的遠遠的太陽,籠罩著豔麗溫暖的紅色,幾乎將湛藍的海水和淺藍的天空,也染上了那一抹亮麗的緋紅。

  霜晴第一次看海上的日出,還是在不久前,白雲城中高聳的懸崖峭壁之上,林木茂盛,驚濤拍岸,奇石聳立,海風勁勁!

  而這次的日出,卻是在海上。

  天色漸明,極目遠眺之時,已經能夠看到遠處人來人往、船隻忙碌的碼頭了。霜晴並沒有去甲板上,只是一個人站在房間的窗前,透過淺色的面紗,眼睛一眨不眨的望著光線已經有些耀眼的太陽。

  初升的太陽散發的光芒,溫暖而絢爛。

  艙房的門被人毫不顧忌的推開。

  霜晴依然站在窗邊,並沒有回頭。她知道,會在這個時候逕自闖進來的人,定然只有宮九。

  這艘船上的船伕和侍女,個個都乖覺聽話得很。

  尤其是這幾日霜晴和宮九相互折騰下來,他們兩個人,霜晴因為暈船和宮九的言語折磨而臉色一天比一天蒼白、毫無血色。宮九則是沒有一天能夠安安穩穩的吃完一頓晚飯,身上並不嚴重、卻極為疼痛的傷痕就沒斷過,加上他本就是極為瘦削的身形,並且從來是享受生活,這麼連續幾天的折騰下來,臉色也難看得緊。

  霜晴和宮九面對面的時候,笑得一個比一個囂張,一個比一個肆意,可是,對方不在面前的時候,那種周身瀰漫的冷肅殘寒、幾欲凍結的冷酷和殺氣,卻讓船上的其他人愈發不寒而慄,自然是個個竭盡所能的避讓開來,生怕成了那兩人置氣背後的犧牲品。

  宮九手裡還拿著一把扇面雋永精緻、價值千金的摺扇,他此時的打扮,依舊是如雪的白衣,白玉的髮冠,完全是一副出身名門的世家公子的姿態。他那張美如雕刻的臉上,笑容溫柔如水,令人如沐春風。

  宮九進了霜晴的房間,剛要幾步走到窗前,繼續拿著葉孤城做筏子,和霜晴你來我往的嗆上幾句,卻在視線落在霜晴身上之時,面色陡然一冷,從來令人不可捉摸的心裡,也是猛地一震。

  宮九幾乎是怔在了原地,望著霜晴站在窗前的背影,手中的摺扇險些落在地上。

  許久,宮九終於一臉不敢置信的緩慢開口:「你、你的頭髮……」

  霜晴轉過身來,一臉的不耐,冷冷道:「關你什麼事?」

  宮九幾乎是低吼出聲:「臨到岸上……你竟為了他、為了一個男人一夜白頭!?」

  霜晴只是冷笑,卻不再多話。

  宮九怔怔的望著霜晴,依舊是那張五官精緻漂亮的面龐,卻彷彿染上了幾絲厲色,一種張揚而明媚的妖冶危險。

  若是說這是另一個人,宮九相信,即使是十分熟悉霜晴的人,恐怕除了最初會有一瞬間的驚詫和錯愕後,也對此深信不疑。

  霜晴平日裡從來是不施粉黛的,容顏素淨淡然,即使只是看上去,也會給人一種極其溫婉雅緻的感覺。

  宮九從來不曾想像過,原來只需要稍稍一點妝容,便可以將那樣一個乾淨、認真的女孩子變成這般冷厲的模樣。許是這些日子霜晴很少笑,即便是笑,也是和宮九對著互相冷笑,看到她現在這般模樣,除了最初的不敢置信後,宮九反而覺得,如今的霜晴,才更像是她應該有的模樣。

  不苟言笑、漠然冰冷的表情,眼睛周圍的輪廓似乎描畫得稍稍深了些,眉間不是一點硃砂的嫵媚,而是一片透著暗紅色的楓葉的冷厲和秋日的殘寒,一頭白髮除了用銀色的緞帶隨意紮了起來垂在後面,便再無丁點髮飾。

  素淨得很,也冷冽得很。

  紅顏白髮,如斯美麗,卻也如跗骨之毒般危險。

  宮九突然極為愉快得輕輕笑了起來,他手中輕輕握著摺扇走到了霜晴身邊,用扇子挑起她的一縷髮絲,認真的望著她冷漠的眼睛,悠然慢道:「阿六,我真想知道葉孤城看到你這般模樣時候的表情,那一定很有趣……」

  霜晴只是稍稍抬了抬手,手指微微一動,已經將宮九手中的摺扇抽了出來,旋即用冰冷的內力碾成碎片,毫不猶豫的從窗外扔進了海裡,這才漠不關心抬頭掃了一眼宮九臉上刺眼的笑容,冷冷的道:「可惜,我並不想再見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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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姑娘只是不想被人認出來,所以稍作易容而已→→

  宮九以為她是情根深種……【蠟燭】

  白髮這種事情,要是換陸小鳳花滿樓那些人,可能會很在意,但是宮九的話,除了一開始震驚,我覺得他根本不會把這些當事……


第七十二章 傾城之舞

  船隻終於到岸了。

  霜晴從船艙裡出來時,頭上帶著一頂帷帽,淺色的面紗半遮半掩,倒是將一頭白髮遮蓋了起來,只有被風稍稍吹起的時候,才能稍稍瞥見小半張臉。

  霜晴的臉色依然還是一片蒼白,不過,終於到了陸地上,不管是身體還是心裡,霜晴總算是感覺輕鬆了些。

  看到霜晴站在碼頭那裡,似乎在猶豫著什麼,宮九撇開身邊的人,逕自走過去打趣一般的開口道:「都到了碼頭上,你還是不知道自己該去做什麼?」

  霜晴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可是,表情被掩蓋在了面紗下面,宮九並沒有意識到霜晴的不耐煩。

  「要不要去先去臥雲樓坐坐?」宮九笑著提議道:「臥雲樓主人家的廚子名動公卿,做出來的湖州粽子更是一絕!當地官府每年都要用八百里加急的驛馬送到京師去。」

  霜晴淡淡道:「現在是八月,不是端午節。」

  宮九笑道:「我和臥雲樓的主人也算是舊識,想必,他不介意讓他家廚子做幾個粽子請客人嘗嘗。」

  霜晴無所謂的點了點頭。

  對於秣陵紫金山上葉孤城和西門吹雪的這一戰,霜晴從離開白雲城還躺在竹筏上的時候,就一直在想,思來想去的最後結果,則是反正事情也與她無關了,葉孤城她現在並不想見,甚至連驪歌雙劍都懶得去取回來,至於西門吹雪,那也是個麻煩,所以,不如不見。

  坐在宮九的的馬車上,很快便從碼頭到了臥雲樓,霜晴由於這些天的暈船而蒼白孱弱的臉色終於漸漸有了些顏色,馬車中的兩人,卻是一路無話。

  臥雲樓主人的確是個好客人。而且,他和宮九不但是舊識,甚至關係還很不錯。聽聞宮九到訪,直接便到了樓外相迎。

  臥雲樓主人昔年本是江湖聞名的美男子,就是如今,他的臉上依稀還有年輕時候的瀟灑俊逸模樣,只可惜,似乎是因為近年來吃得太好,肚子已經漸漸凸了起來。

  臥雲樓主人是個熱情而好客的性子,他對宮九的到來表現得十分熱絡,而對和宮九站在一起的霜晴,則是先好奇的打量了一會兒,方才帶著幾絲曖昧的笑道:「怎麼,九公子身邊終於不是那位有著貓眼的沙曼姑娘了?」

  霜晴此時還帶著面紗,按理說,臥雲樓主人根本看不到霜晴的模樣。霜晴雖然還有些不明白臥雲樓主人到底是怎麼認人的,不過卻並不喜歡這種被人隨意調侃的語氣,當下,便只是淡淡道:「臥雲樓主怕是有些誤會了。」

  宮九並無意因為這種玩笑話惹惱了霜晴,便也晃了晃手中的摺扇,對臥雲樓主笑道:「還是我說,你這裡家廚的手藝名動公卿,才把人給請了過來。小六兒是來你這裡吃粽子的,可不是讓你對著我打趣的!」

  臥雲樓主起初還以為這是小情人在撒嬌拿喬,宮九開口之後,他卻立刻換了口氣,毫無剛剛的曖昧打趣,而是十分熱情好客的順著宮九的話語,笑著對霜晴說道:「六姑娘既然對我這廚子坐得湖州粽子感興趣,我這就吩咐下去,兩位還請上座!」

  臥雲樓主明顯十分風趣健談,將霜晴和宮九兩人請進樓中後,他這個主人家自然作陪,品著香茗,和宮九你一言我一語的聊得十分熱絡。而霜晴自從坐下後,便繼續不發一言,臥雲樓主最初還顧著霜晴這邊,唯恐冷落了客人,過了一會兒,發現霜晴是真的不愛說話之後,他也就放下心來只和宮九閒聊了。

  更何況,說來也有趣,宮九在外一直被人稱為九公子,而從來沒有人稱過他宮公子,如今,九公子身邊又憑空冒出來一個六姑娘,兩人俱是以數字排行為稱呼,而且看起來他們兩人之間也沒有誰做主的意思,臥雲樓主這種心竅靈活經常招待各種朋友的熟絡人,自然也就將兩人放在了同一位置上,絕對不會輕慢了任何一個。

  晌午時分,臥雲樓主待客的飯桌上擺了滿桌的美味珍饈,霜晴也早已經把頭上的帷帽摘了下去,一頭長長的白髮就那樣隨意的披散在腦後,只簡簡單單的用銀色緞帶紮了起來。

  望著霜晴的模樣,之前還以為霜晴是為了避嫌才遮擋面容的臥雲樓主一時之間甚至有些怔住。

  宮九看著臥雲樓主臉色的表情,面帶笑意,神色從容。霜晴則是微微低頭,專心的自己用手剝開那個據說是名動公卿、堪稱一絕的湖州粽子。

  在船上的幾天裡,霜晴基本上就沒吃什麼東西,要說餓,那是真餓了,不過,許是因為餓得太久,加上胃裡一直難受,在上岸之前,她基本上是連餓得感覺都有些麻木了。等到乘坐馬車到了臥雲樓又休息了一會兒,暈船的感覺漸漸下去,霜晴也差不多恢復了精神,這個時候,面對著一桌子能讓人食指大動的美味珍饈,霜晴根本連看都懶得看宮九和那位臥雲樓主一眼。

  臥雲樓主似乎很是煩惱自己近年來因為吃得太好而凸出來的肚子,所以他說話的時候,總是忍不住的用手拍著肚子。

  臥雲樓主笑著說道:「九公子接下來,可是也要去紫金山上看葉孤城和西門吹雪的決戰?」

  宮九沒有回答,而是看向了霜晴。

  他看著霜晴,臥雲樓主自然也就看了過來。

  微微低著頭,嘴裡還咬著一小口肉粽的霜晴突然意識到飯桌上沒了旁的聲音,抬起頭的時候,才意識到,宮九和臥雲樓主都正一眨不眨的盯著自己。

  霜晴感覺自己被噎了一下,默默的嚼了兩下,把粽子嚥下去了之後,才漫不經心的涼涼開口道:「你們兩個聊你們的,都盯著我幹嘛?」

  宮九沉吟道:「葉孤城和西門吹雪的決鬥,現在趕去秣陵紫金山頂還來得及,你真的不想去看?」

  霜晴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臥雲樓主問道:「你去不去?」

  臥雲樓主呆了一呆,然後笑著嘆道:「年紀大了,奔波不起了,我不去。」

  霜晴這才一邊繼續撥開了一點粽子上的粽葉,不怎麼在意的對宮九道:「你看,即使是三百年來最負盛名的兩位劍客的決戰,還是有很多人懶得去看的!」

  「……」宮九心道,我問的是你,和別人去不去有什麼關係!

  正在這時,臥雲樓的一個侍女突然走了進來,福了福身子,這才輕聲慢道:「剛剛聽到消息,江湖上有傳言說,八月十五紫金山上的決戰,西門吹雪堅持要將日期延後一個月,就連地方也被改為了京城皇宮的紫禁之巔!」

  霜晴終於肯放下了手裡的粽子,面上的神色也有些微微的變化,道:「紫禁之巔?皇宮紫禁城?」

  那侍女低聲應道:「是。」

  宮九臉上露出了幾絲明顯的笑意,他頗感興趣的盯著霜晴微微變了的臉色,悠然解釋道:「太和殿就是金鑾殿,也是紫禁城中最高的一座大殿。所謂的紫禁之巔,不出意料的話,應該就是太和殿的房頂上了。那裡的屋脊上鋪著的都是滑不留足的琉璃瓦,而且,又是皇帝接受百官朝賀之處,守衛森嚴,再無能和其比擬之地了!」

  霜晴沒空管宮九在那邊笑什麼,只是學著剛剛見到臥雲樓主時宮九的口氣,冷笑著回了一句:「小九兒你對太和殿倒是知道得清楚!」

  一句話將宮九剩下的話語全部嗆回去之後,霜晴看似低頭垂眸,不言不語,其實卻是在認真的看著隨著剛剛那侍女的話語,而響起的一迭聲的「叮」和收到的一長串的系統提示信息。

  就這麼兩句話的功夫,霜晴赫然發現,自己的任務裡面,竟然同時多出來了四個任務:【京都風雲】,【平南王府】,【白雲城主】,【決戰前後˙其一】。

  前三個任務下面,都附帶有長長的文字信息,霜晴一時之間,根本就來不及看完,只能先是粗略的掃視了幾眼,不過,只瞥到裡面有「平南王府和白雲城主密謀大事」這麼一句話,已經讓霜晴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起來。而最後一個不用看詳細解釋就知道會有許多後續內容的任務,第一步竟然是讓霜晴去找陸小鳳。

  這次的任務明顯比之前的要麻煩許多,獎勵卻和以前一樣,每個任務只有三百金,唯一的不同,大概也就是前三個任務完成之後,會大幅提升明朝王室的聲望,而最後一個和陸小鳳相關的任務,則是給了江湖聲望。

  臥雲樓主見霜晴對宮九明顯沒有什麼好臉色,生怕他們兩個吵起來,便立刻又起了新的話頭和宮九說說笑笑。

  臥雲樓主能和宮九成為還算說得上話的朋友,宮九這個人的危險性,他自然是明白的。而霜晴和宮九之間關係莫測,宮九手下的人竟然也有些戰戰兢兢的稱呼她為六姑娘,加上霜晴的一頭白髮、以及怎麼看怎麼讓人覺得危險的妝容,自然也讓十分懂得趨利避害的臥雲樓主傾向於同時穩住他們兩人,有意見等他們兩個從自己這臥雲樓離開,回去再吵那就再好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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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姑娘雖然身在江湖,可是,安史之亂她也是經歷過的,對於造反這種活動,陸姑娘基本忍不了……

  宮九這個人,在我看來,就是一個長相完美、天縱奇才的變態。就像面對霜晴一頭白髮這個問題,出於人之常情吧,旁人的第一反應應該是擔心,而九公子的反應是覺得很妖媚很驚豔orz,他的思維方式是明顯區別於普通人的。

  原著裡是這樣形容宮九的:【他雖然又古怪,又孤僻,可是每個人都很喜歡他,因為他常常會為別人做很多事,自己卻一無所求,對於錢財,他更沒有看在眼裡,你只要向他開口,只要他有,不管你要多少他都拿給你。女孩子便沒法子不為他著迷,只可惜除了我那位未來嫂子外,他從來也沒有將別的女人看在眼裡。】

  他和霜晴之間,他對霜晴是好奇。

  霜晴對他的印象則是居心叵測,只不過,既然海上遇上了,宮九也願意,所以陸姑娘也就順路搭了他的船,僅此而已。

  換句話說,在宮九不變態的時候,應該是一個非常吸引人的人,只不過他和霜晴之間,光顧著互掐互虐了……

  另外,陸姑娘在完成新任務的時候,宮九會經常在陸姑娘面前替城主上眼藥的……

  PS:城主的蠟燭可以繞白雲城一圈了……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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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傾城之舞

  飯桌上的氣氛,似乎又變得熱絡起來。臥雲樓主和宮九聊得愉快,霜晴低頭吃得專心。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臥雲樓主和宮九依然有說有笑,已經吃飽了的霜晴用帕子擦了擦手,又慢條斯理的喝了一杯茶之後,終於平靜的開口道:「臥雲樓主人家的廚子手藝果真名不虛傳,多謝臥雲樓主的款待。」

  明明只是一句簡簡單單的客套話,可是,讓面無表情的霜晴這麼平平淡淡的說出來,卻彷彿突然就多了一種詭譎的氣氛。

  聊得正開心的臥雲樓主和宮九同時靜下來,一時之間,飯桌上悄無聲息,連碗筷微微碰觸的細微聲響都瞬間不見了。

  臥雲樓主反應過來之後,直接一邊拍著自己凸出來的肚子一邊笑道:「六姑娘在我這臥雲樓中大可不必客氣。」

  霜晴從容起身,微微彎起嘴角笑了一下,笑容冷漠卻帶著幾分難言的嫵媚和綺麗,「在下還有要事在身,便先行一步,二位慢用。」

  霜晴說完,只是漫不經心的掃了宮九和一時之間有些驚呆了的臥雲樓主,又隨意的笑了一下,便逕自轉身離席,幾步走到臥雲樓外,便施展輕功,身形輕盈靈動,轉瞬之間,已經消失在了眾人的視線裡。

  窗外,天氣正好,陽光明媚。

  好半晌,臥雲樓主終於有些哭笑不得得看著宮九,道:「九公子、這、這是怎麼了啊?六姑娘她可是不高興了?」稍稍停頓了一下,臥雲樓主看向剛剛進來的那個一身他臥雲樓侍女打扮的女子,拍著肚子挑了挑眉稍,道:「還有剛剛這位上前稟報的姑娘,可不是我臥雲樓的人。」

  臥雲樓主常常款待天下豪傑,在江湖上更是好友知己無數,他的臥雲樓景色優美,又時常設宴,這種侍女直接上前,當著客人的面就稟告事情的做派,著實有些失禮,斷然不會出現在他的臥雲樓中!

  剛剛那個侍女款步走了過來,抬起頭衝著宮九和臥雲樓主甜甜地笑了一下。這個女孩子年紀似乎還很小,長相並非特別精緻,可是笑起來的時候,卻頗有幾分甜美的意味。她走過來之後,旋即便站在了宮九身邊,聲音輕柔的說道:「九少爺,宮主得知你這次沒有回島上,而且還和一位漂亮姑娘在一起說說笑笑的,正吵著要來見你呢!」

  宮九側過頭來盯著這個侍女,半晌才笑了一下,認真道:「小六兒可不是會跟人說說笑笑的人。小玉,你回去告訴宮主,別沒事去招惹小六兒,她可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翻臉要人命的!」

  那個叫做小玉的侍女臉上露出驚訝的神色,不解道:「那位六姑娘不是和九少爺一直在一起的麼?」

  宮九沒有回答,而是看似平靜的伸手捋了捋那個年紀不大的小丫頭脖頸處的髮絲,那個侍女的臉色卻猛然間變了。

  宮九的手指修長蒼白,動作看似溫柔而繾綣,可是,被他的手指,那種冰冷的彷彿毒蛇一樣的觸感碰到脖頸處時,小玉卻彷彿瞬間置身於寒冷的冰窟之中,那隻白皙修長的手,剛剛的動作再輕柔,小玉也毫不懷疑,他隨時都可以用像捋順髮絲一樣輕柔的動作,捏碎她的脖頸……

  宮九的手又輕輕的握在了酒杯上,看著由於驚懼而臉色慘白的小玉,漫不經心的笑道:「剛剛那些話,是宮主讓你過來說的?」

  小玉不敢再耍什麼花槍,身體還有幾分僵硬的老老實實的點頭回答道:「是,不過那些事情都是真的。老爺子最近才收到的消息,宮主也是纏著老爺子才問到的。」

  宮九眨了眨眼睛,輕輕的拍了拍小玉的肩膀,柔聲道:「回去好好伺候宮主,替我轉告她,先把她的功夫練好再說,千萬記得,別去招惹小六兒。」

  小玉點點頭,道:「是,奴婢記下了!」

  臥雲樓主就這麼一直看著宮九和小玉,一直等到小玉出去了,方才笑著搖了搖頭,卻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一般,依然熱情的對著宮九繼續勸酒。

  宮九倒是主動解釋了一句:「小妹頑劣,倒是讓臥雲樓主見笑了。」

  臥雲樓主笑道:「令妹年齡尚小,這麼大的女孩子又有兄長寵愛,嬌蠻一點才是正常。」

  傍晚,暮色四合,夕陽沉落。

  晚風輕柔,如同情人間的呢喃,帶著令人沉醉的溫柔。

  霜晴站在客棧的馬廄旁邊,手裡拿著許多馬草,一顆一顆的餵給因為許多天都沒有出來而正在跟她鬧脾氣的踏炎烏騅。

  對於甜象草,踏炎烏騅總是喜歡的。可惜,踏炎烏騅嚼完一顆馬草,毫不遲疑的又從霜晴手上叼過去一顆,卻偏偏要扭著腦袋不搭理一直在無奈賠笑的霜晴。

  等到踏炎烏騅吃飽喝足了,時不時的活動兩下腿腳,摔兩下尾巴,卻一直不搭理站在一旁的霜晴。

  霜晴對此也無可奈何,只能一個勁的許諾道:「今天已經要天黑了,明天到了鎮上我立刻就去給你買飴糖,等到了城裡,我再去給你買合芳齋的糕點,咱們不鬧脾氣了成不成?」

  許是被明天的飴糖和之後的糕點所打動了,踏炎烏騅的態度終於稍稍緩和了下來。霜晴看了眼近些天來做任務得到的獎勵,加上之前包裡剩下的,稍稍鬆了口氣,又嘆了口氣。

  細想來,這些天除了自己去壩上張家口找唐天儀那一路,之後,不管是和葉孤城同行,居住在平南王府,亦或是在白雲城,以及搭了宮九的船回到中原,這麼長的時間裡,霜晴幾乎就再沒因為食宿問題費心過。

  背包裡的金銀看似不少,不過以後自己一個人開火過日子,還要養踏炎烏騅……果然,就算是只為了賺錢,有了任務也還是必須得去做!

  霜晴滿腹心事的回到客棧裡,站在房間外面剛要推開門,卻突然後退了一步,有些懷疑的望著房門。

  霜晴站在房間外面不肯動了,客棧房間裡面的宮九也只得嘆了口氣,主動走過來推開了門,站在門前和霜晴打了個招呼。

  「又是你,」霜晴盯著宮九,淡淡道:「你來找我做什麼,陰魂不散?」即使霜晴還戴著面紗,也能看出她臉上的表情是十足的不耐煩。

  宮九絲毫不以為意的笑了一下,還帶著幾分無奈的輕笑道:「才不過半天的時間,小六兒就翻臉不認人了。」

  霜晴伸手,什麼話也不說,只是把擋在自己房間門口的宮九扒拉到一邊去,自己進了客棧的房間,取下面紗,逕自坐在了桌邊,完全把宮九當做不存在一般。

  被霜晴這麼無視,宮九也不在意,反手將房門關上,然後也走過去坐在霜晴對面,意味深長道:「自那日江湖上傳出西門吹雪和葉孤城在紫金山的一戰延期一個月並且還改了地點之後,江湖上就再也沒有人見過他們兩個了。」

  霜晴聞言,只是微微蹙了蹙眉,卻依舊不答話。

  其實這也是她正在困惱的地方,這次同時接到的四個任務,背景信息十分全面,可是,卻都沒有給出明確的地點,按照她的推測,【京都風雲】這個任務,完成地點應該是在京城,而【平南王府】和【白雲城主】,明顯是【京都風雲】的幕後推動者,但是具體要怎麼完成,霜晴也還沒有任何頭緒。

  唯一比較清楚的,大概就是去找陸小鳳的那個任務了,可惜,這個任務說了要做什麼,卻沒有告訴他,陸小鳳這種四海為家的風流浪子會在什麼地方。想著時間還算充裕,霜晴本來是打算直接去杭州的百花樓,想必獨居在那裡的花滿樓應該會有聯繫上陸小鳳的方法。

  即使沒人搭理,自說自話的宮九依然從容,轉而又笑著問道:「你是打算去京城找葉孤城嗎?」

  霜晴冷冷的瞥了他一眼,終於開口道:「我對他們兩個的決戰沒興趣。」就算之前還有些說不出的擔憂和放心不下,此時,也已經完全被平南王府和白雲城主之間所謂的密謀大事給填滿了。

  在大唐之時,即使身在江湖,霜晴也經歷過安史之亂,更是沒少和安祿山手下的狼牙軍作對。當今聖上功過如何,霜晴不瞭解,但是至少,在他的治下,百姓安樂,四海昇平,便已經足矣!

  謀朝篡位這種驚天陰謀之下,霜晴再也無心去掛念一個人。

  宮九但笑不語,顯然是並不相信霜晴的話。

  宮九相不相信,霜晴也不在意,只是隨意道:「信不信是你的事,現在你可以從我的房間裡出去了嗎?」

  宮九穩穩的坐在椅子上,對著霜晴冷漠的表情,就是死賴著不動,甚至還悠然道:「臥雲樓主消息靈通,所以才知道葉孤城和西門吹雪將決鬥地點改為了紫禁之巔。事實上,如今的江湖中,還有更多的人,並不清楚這其中的緣由。」

  霜晴盯著他,冷冷道:「你是指什麼緣由?」

  宮九笑笑,雖意有所指,卻並不言明,只是道:「這裡面可是有著驚天秘聞,小六兒就不好奇?」

  霜晴突然冷笑了一聲:「如果你所謂的驚天秘聞,就是平南王府怎麼謀朝篡位的話,我只好奇你為什麼要專程跑來和我說這些!」

  宮九的臉色微微變了一下,顯然,霜晴竟然也知道這其中的陰謀,完全出乎宮九的意料。他死死的盯著霜晴,漆黑的眼睛幾乎有些發亮,有幾分驚嘆的意味道:「你竟然知道?總不會是葉孤城告訴你的吧……若是真的如此,那我倒是有些佩服白雲城主了!」

  霜晴無心向宮九解釋自己的事情,只是冷聲道:「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宮九沉吟良久,終於還是沒忍住開口問道:「該死的亂臣賊子裡面,包不包括葉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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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使不認識小皇帝,霜晴也是個徹頭徹尾的皇帝黨。

  這真是一個悲傷的故事……


第七十四章 傾城之舞

  已是九月,楓葉見紅。

  天邊,夕陽西沉,西湖畔秋風習習,晚霞映江。

  初秋時分,百花樓中依舊是鮮花滿樓。百花樓的門依然就那樣敞開著,歡迎任何一個前來此處的客人。

  霜晴站在朦朧的暮色裡,靜靜的望著花香依舊的百花樓,漆黑明亮的眼睛裡流露出了幾絲淡淡的笑意和悵然。

  不過才月餘時間,可惜,這些時間裡的經歷,卻是讓霜晴感觸良多。結識了花滿樓這等謙謙君子,也遇到了陸小鳳那般有情有義的風流浪子,亦或是司空摘星那樣有趣的人,還有生命中似乎只有劍的孤絕劍客西門吹雪和葉孤城……

  回首往日,霜晴竟似有一種恍然若夢般的錯覺。

  霜晴身上披著一件素色披風,面上的輕紗微微掩蓋住了她的面容,而一頭宛若流泉的長長白髮就那樣隨意的披散在身後,她安靜的站在百花樓下良久,不管是她的舉動,還是那年輕的模樣和滿頭白髮,自然少不得引來了街上尋常路人小販們忍不住的好奇和指指點點。

  對於旁人的言語,霜晴置若罔聞,完全不理不睬。置身在這片沁人的花香襲人中,許久,霜晴終於長長的舒了口氣,輕輕的走進了她最初曾住過三兩日的百花樓中。

  花滿樓依然還是坐在窗前的夕陽下,和他喜歡的充滿勃勃生機的鮮花在一起,黃昏如醉,暮風輕柔。

  雖然雙目失明,花滿樓對聲音的敏銳卻遠超常人,加上霜晴又並未刻意掩蓋自己的身形,是以當她沿著樓梯輕輕的走上二樓的時候,花滿樓已經察覺到了她的腳步聲,面上也不由得露出了幾分驚喜的神色:「霜晴?」

  霜晴微微彎了彎嘴角,這些天一直冰冷漠然的面容似乎也稍稍有些鬆動。

  花滿樓的眼睛即使看不到,他卻依然循聲轉過身來,正對著霜晴來時的方向。

  霜晴輕輕舒了口氣,輕聲問候道:「多日不見,近來可好?」

  花滿樓的笑容依舊只有平靜而溫柔,他說話的聲音也依然是不疾不徐的輕柔,道:「承蒙掛念。」稍稍停頓了一下,花滿樓的臉上稍稍露出了幾分擔憂的神色,繼續說道:「我之前聽陸小鳳說,霜晴去了白雲城散心,這些天,江湖上一直在盛傳,白雲城主葉孤城和西門吹雪之間的決戰……」

  霜晴深深的望著花滿樓溫柔而擔憂的表情,想起自己這些日的經歷,突然就覺得心中有一種莫名的酸澀,幾乎有落淚的衝動。

  沉默了許久,霜晴終於還是淺淺的微笑了一下,輕聲道:「嗯,那些事我知道的,你不必擔心。」

  聽聞霜晴這麼說,花滿樓面上的擔憂卻不減反增,他微微有些皺眉,遲疑道:「你也要去京城看他們兩人的決鬥嗎?」

  霜晴沒有立刻做出回答,過了好一會兒,霜晴才聲調有些低啞的輕聲回答道:「不會的……」

  霜晴宛若呢喃的後半句話,饒是以花滿樓的耳力,都覺得有些模糊不清。可是,既然她不願言明,花滿樓當然也不會再繼續追問哪怕半句。他本就是心性最為溫柔體貼之人,讓別人稍有勉強的事情,他都不會做的。更何況這個別人,還是他的朋友。

  花滿樓已經端來了一壺茶,彷彿剛剛令人遲疑擔憂的話題不曾出現過一般,只是溫柔的微笑著,招呼霜晴坐過來喝茶。

  早在進屋的時候,霜晴就已經取下了外面的披風,掛在了椅背上。此時,見花滿樓正把桌上倒扣的茶杯翻過來,然後穩穩的倒進去多半杯的茶水。杯中的茶水還有些微微的熱氣,茶香裊裊,香霧氤氳。

  霜晴隨手取下了面紗,並沒有上前去搶著幫花滿樓倒茶,而是逕自坐在了花滿樓身邊,從他手中接過茶杯,用指尖無意識的摩挲著微微有些發熱的細瓷花茶杯。

  小樓上平靜而祥和,一時之間,只餘下清沁的的茶香和窗外輕柔的晚風。

  喝完一杯茶,霜晴才輕輕開口道:「其實,我這次來,是想請你幫我一個忙。」

  花滿樓的笑容溫柔而平靜,他靜靜的聽著霜晴的話語。

  霜晴繼續輕聲道:「你能找到陸小鳳嗎?我有些事情需要去找他。」

  花滿樓聞言,微微沉吟了片刻,然後柔聲道:「西門吹雪和葉孤城之間的決戰就在九月十五,自從他們兩人將決戰時間延遲一個月之後,西門吹雪便再沒有在江湖上出現過。陸小鳳對朋友,定然會放心不下,此時,他或許已經去了京城。」

  霜晴點了點頭,然後輕聲道:「如此說來,我要找他,就應該去京城裡了。」

  花滿樓想了想,又道:「京城明面上的勢力分為兩家,分別是城北的李燕北和城南的杜桐軒。其中,李燕北素有仁義滿京華之稱,他也是陸小鳳一個相交很多年的朋友。陸小鳳若是去了京城,不可能不去拜訪他的老朋友的。」

  霜晴微微莞爾一笑,依舊是長長的白髮,額間暗紅色的楓葉和輪廓有些深暗的眉眼,本是極為冷厲陰沉的妝容,似乎也隨著這個淡淡的笑容,而染上了幾分淡淡的溫柔。

  聽完花滿樓的話,霜晴輕輕的摩挲著手中的茶杯,認真道:「既然京城有李燕北這位明面上的人物,我想要去找陸小鳳,似乎也就容易多了。」

  花滿樓點了點頭,柔聲輕道:「我雖然未去京城,可是,西門吹雪和葉孤城之間的決戰,正是當今江湖中最為引人矚目的事情。這些日子,就是在江南等地,也總有各種消息傳過來,如今,京城之中想必也已經是江湖人士雲集,陸小鳳那四條眉毛的樣子,在江湖中人人都知道,他的朋友又多,這會兒想要找他,應該並不困難。」

  霜晴微微頷首,輕笑道:「嗯,聽你這麼說,我也就放心了。」

  花滿樓也只是溫柔的笑了笑。

  窗外,秋風中帶著絲淡淡的涼意,送來陣陣清淺的花香。深沉的天幕之上,一勾彎月悄然初升,夜色朦朧。

  天色已晚,霜晴縱使要去京城找到陸小鳳,也沒有急迫到需要連夜趕路的地步。索性,和花滿樓一起簡簡單單的吃過晚飯後,又隨意的聊了一會兒,霜晴便直接留在了百花樓的客房裡。

  夜闌人靜,花香滿樓。

  百花樓就像它的主人一樣,平靜、祥和,小樓裡總是充滿了美妙的花香,置身其間,彷彿連心情都變得舒緩而平和下來。

  霜晴躺在床上,周圍一片沉靜,她卻還沒有睡著。

  她並沒有關上窗,夜色裡,淡淡的花香一直從窗外傳來。霜晴躺在枕頭上,透過窗子的一角,望著外面的無邊夜色,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

  一個白色的人影悄無聲息的從窗子裡躍進來,旋即想要反手關上窗。

  霜晴見狀,眉頭止不住的皺了起來,她猛地從床上起身,一把攬過床頭掛著的披風裹在身上,同樣悄無聲息的落在地上,纖細柔軟白皙如玉的手指穩穩的按在那個白衣人正要關窗的手腕上,阻止了他關窗的動作。

  一襲白衣如雪、纖塵不染的宮九剛要說話,對上霜晴有些不悅的表情,便主動閉上了嘴,只是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霜晴沒有說話,卻始終皺著眉頭。她對著不請自來的宮九打了個手勢,旋即便身子輕靈的縱身跳出了窗外,無聲無息的落到了對面的房頂上。

  宮九見狀,回頭對著小樓中花滿樓的房間那邊無聲的冷笑了一下,便也跟在霜晴後面,施展輕功輕飄飄的跟了上去。

  輕功幾個起落之間,距離百花樓有了一段距離,霜晴才終於停了下來。

  宮九幾乎是同時和霜晴站在四下寂靜無人的房頂之上。

  霜晴還沒來得及開口,宮九便輕笑了一聲,嘖嘖稱奇道:「聽說花家七童自幼失明,聞聲辨位、流雲飛袖的功夫更是江湖一絕,在百花樓中,縱使我施展輕功能夠不被他發覺,一旦開口,便是再怎麼壓低聲音,怕是也逃不過花滿樓的耳朵。原來你竟是連花滿樓也信不過?」

  霜晴用一種奇異的眼光冷冷的看了宮九一眼,彷彿在看什麼莫名其妙的東西,過了一會兒,她才淡淡說道:「我怕你在百花樓裡開口說話,吵到他休息。」

  「……」宮九被霜晴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哽了一下,許久,方才又露出了一副深覺驚詫,並且感到有趣的表情笑道:「原來你竟是這般關心花滿樓,這倒是有趣了!真是不知道小六兒和葉孤城在一起的時候,會是何等溫柔的模樣?」

  霜晴似乎完全無視了宮九言語中提到的葉孤城,絲毫不加掩飾的不屑冷笑道:「花滿樓是個心性溫柔、最善良溫和不過的君子,自然值得別人對他真誠以待,就像你這個人每一句話都特別欠抽一樣!」

  「……」每一句話都欠抽的九公子深深覺得,霜晴和花滿樓待了一晚上,身上那些張揚肆意、飛揚跋扈和陰沉戾氣彷彿全都消失了一樣,這才一離開百花樓,不在花滿樓面前了,那些陰翳冷厲便對著他半點不掩飾的全都顯露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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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決戰前後》原著裡,花滿樓並沒有正面出場,而是和西門吹雪同一時間消失不見,陸小鳳也找不到他,於是作者君計劃各種神展開了……


第七十五章 傾城之舞

  本來面對霜晴還是一臉鬱悶的宮九臉色突然一變,手中的摺扇已經如同利器一般被他擲了出去。明明只是一柄輕飄飄的紙扇,卻由於宮九擲出去的速度太過迅疾甚至在空中發出了尖銳的呼嘯之聲。

  幾乎是在同時,霜晴也猛地回過頭來,死死的盯著摺扇飛過去的方向,帶著極其華麗精美的孔雀羽劍穗的雙劍拂素起龍漪已經握在了手中。

  宮九的摺扇發出的破空之聲戛然而止。

  那柄摺扇竟是被人用兩根彷彿突然出現的手指捏住。在深沉的夜色裡,縱使是宮九和霜晴,都沒有看清楚那人是如何出的手。

  在清冷的月光下,一個人神色從容、不慌不忙的從暗處站了出去,同樣的白衣如雪,可是,他臉上溫柔平靜的笑容,卻帶著彷彿連寒冰都能夠融化的溫暖。

  看到來人面上溫柔的表情,霜晴頓時之間有些愕然,驚道:「花滿樓?」

  花滿樓點點頭,溫柔笑道:「霜晴。」旋即又稍稍轉過身去,對著宮九道:「還有這位公子,既然深夜到訪,必是與霜晴有要事相商,何不來小樓一敘?」

  宮九這人隨性慣了,想要裝作世家公子的時候,他的禮節談吐絕不比任何人差,可是,三更半夜擾人清夢的時候,他的臉皮也比任何人都要厚。

  既然百花樓的主人花滿樓都親自開口了,宮九自然是順理成章的點頭笑道:「在下宮九,花家七公子好心留客,在下也就卻之不恭了!」

  霜晴冷冷的瞥了宮九一眼,宮九視若不見,依舊笑得肆意。

  花滿樓並沒有問宮九怎麼會知道自己的名字,只是溫柔微笑著,因為霜晴深夜和宮九一同出來說話,花滿樓本以為他們兩人是朋友,對於朋友的朋友,花滿樓自然也就想要把剛剛夾住的宮九的摺扇還回去。

  可惜,宮九還沒來得及伸手,霜晴已經十分不客氣的走過去,從花滿樓手中拿過了那柄摺扇。

  霜晴的動作很快,摺扇被她打開,白色的扇面上繪著的圖畫在清幽的月色下映入眼簾。

  花滿樓的眼睛雖然看不到,可是,他也聽出了霜晴打開摺扇的聲音,以及霜晴似乎瞬間有些微微變化的氣息,他還有些不解,不知道這柄摺扇上有什麼問題讓霜晴這般在意

  ——白色的扇面上,並非宮九之前一貫的寫意山水畫,而是一副極為精細的美人圖。畫中人一頭流泉般的白髮、美麗而冷漠的面容,眉間暗紅色的楓葉栩栩如生。

  扇面上描繪的人物,赫然便是霜晴,背景則是一片浩渺無際的大海。

  花滿樓畢竟目盲,所以他憑藉聲音、氣息能夠察覺出一個人是誰,可是,若非有人提醒,他絕對不會知道,霜晴此時的一頭白髮,以及宮九的摺扇扇面上的圖案。

  宮九見霜晴已經把摺扇打開了,便也熄了再把這柄摺扇要回來的心思,反而是笑容曖昧,令人看不透徹的笑道:「小六兒覺得,我這幅畫畫得如何?」

  霜晴什麼話都沒說,只是乾脆的將摺扇合攏,然後便將這柄摺扇碾成了碎片。

  宮九無奈得笑著搖頭,帶著幾分遺憾的輕聲道:「真是可惜了……」

  ——反正他扇子多得是,想要了自己再畫一幅便是了。

  花滿樓能夠察覺到霜晴把那柄摺扇毀了,卻不知道是因為什麼。不過他一向能夠按捺得住,既然霜晴和宮九都沒有明說,他當然不會去追問,只是柔聲笑道:「夜色畢竟已深了,我們還是先回去小樓中吧!」

  花滿樓的提議,霜晴自然不會拒絕,而宮九也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樣子。

  很快,三個人一同回了百花樓。臨睡之前,小樓中的燈火早就被吹滅了,此時既然又來了兩個客人,細心溫柔的花滿樓便又去點亮了燈。

  夜色朦朧,燭火搖曳,花香依舊。

  霜晴看見宮九,就覺得很是不耐煩。若非這裡是花滿樓的家中,她也不好喧賓奪主,霜晴早就把宮九撇下讓他自便,自己上樓去休息了,哪怕她此時根本就睡不著。

  現在,霜晴坐在椅子上,神色冷漠,默不出聲。宮九在霜晴面前,是什麼樣子都敢拿出來,可是,在花滿樓面前,不知是出於何種心思,反倒是一副禮數週到的世家公子的做派,至少表面上,兩個人甚至還相談甚歡。

  夜闌人靜,月光如水。遠處傳來了打更人悠長的聲音,已是三更。

  看著宮九還是一副和花滿樓言談熱絡的模樣,霜晴幾乎已經忍耐到了極點。終於冷冷的開口道:「你還不走?」

  宮九依依不捨道:「小六兒莫不是要我回客棧睡那裡冷硬的床不成?」

  花滿樓雖然也知道,這位宮九公子根本就不想走,雖然他剛剛的表現看起來溫文有禮,可是,到了這種問題上,宮九似乎有賴著不走的可能性。而對於太過善良太過溫柔的花滿樓而言,他幾乎不會拒絕任何人的請求。不管宮九是出於何種目的,此時他只是想要在他的小樓中留宿一晚罷了,花滿樓根本就無法回絕他。

  霜晴的反應倒是完全出乎了在場另外令人的意料,她突然站起了身走,逕自拉著花滿樓的袖子就往樓上走,冷冷的留下了一句:「百花樓中花香襲人,桌椅想必也是不比客棧的床冷硬的,你若喜歡,便睡在樓下好了!」

  對於霜晴的舉動,花滿樓尚且還有些哭笑不得,剛想開口,卻已經被霜晴拽著走到了的房間門前,霜晴打斷了他的話,輕聲說道:「他那個人一向這般莫名其妙,你不要理他了,這麼晚了,好好休息吧!」

  花滿樓有些無奈,笑容卻依然溫柔,他哭笑不得的回了房間,想來,霜晴和宮九是好友,兩個人似乎是鬧了些小矛盾,還是留待他們自己解決吧!想到這些,花滿樓也不再管霜晴和宮九之間的事情,和霜晴道了晚安後,便輕輕的關上了房間的門。

  不過,霜晴並沒有如花滿樓所想的和宮九把話說清楚,而是逕自把宮九撇在只有桌椅的樓下,自己也旋即回了房間,躺在床上繼續輾轉反側……

  宮九是個懂得享受的人,並且,在某些意義上來講,宮九是個極其簡單的人,他也沒有太多旁的愛好,他的享受,就是在柔軟的床上多睡一會兒多養養精神。

  而現在,百花樓雖然還有空著的客房,可惜,卻沒有主人帶他過去了。再加上,此時宮九在花滿樓面前扮演的是一副彬彬有禮的世家公子的做派,那麼,他自然也就不能作出失禮的舉動。宮九一個人坐在樓下的椅子上,一時之間竟然有些惆悵了。

  月色清幽,燈花微微閃動。

  因為沒有柔軟舒服的床而決定今天就不睡覺了的宮九,優哉游哉的去取了隻筆,就在樓下的桌上,藉著稍稍有些暗淡的燈火,潑墨作畫。

  翌日清早,花滿樓下了樓來,和宮九打過招呼後,便先去侍弄他的花草。

  等到花滿樓做好早飯,並且邀正在重新繪製扇面的宮九用飯的時候,霜晴依然還沒有下樓來,宮九這才意識到不對頭。

  花滿樓似是也意識到了他的疑慮,便溫柔得笑著輕聲道:「霜晴一早想必是又去了城外給踏炎烏騅挖新鮮的馬草,然後便順著官道離開了吧!」

  「……」畫了整整一夜美人圖的宮九覺得他的心情很是鬱卒。

  他本來已經設想了許多霜晴看到這些畫時候惱火的表情,那一定非常美妙。自從在船上互相折騰虐待了一路之後,等到上了岸,霜晴不暈船了,宮九也有些稍稍的收斂,於是他們兩個就變成了霜晴每句話都在故意嗆宮九,宮九沒事找事氣霜晴的模式。

  卻沒有想到,宮九這次準備好的明顯能夠讓霜晴十分惱火的美人圖,霜晴根本連樓都沒有下,更遑論看到這些畫了。當然,最為出乎宮九意料的是,即使是在花滿樓的小樓中,霜晴居然也是跳窗離開的!

  滿心鬱卒的宮九扔下毛筆,桌上的畫也沒有收拾,連花滿樓邀請他的早飯也沒心思了,只是扔下一句:「畫上的人是小六兒,我還有要事在身,這便離開了。多謝花公子的款待!」

  宮九說走就走,他的輕功又極為高明,轉瞬之間,便已經連人影都不見了。花滿樓也只能無奈的笑著搖了搖頭。

  宮九並不著急找尋霜晴的蹤跡,畢竟,霜晴的行蹤並不難猜,更何況,她根本就沒有刻意掩蓋行蹤,一個年輕的白髮女子,總是會引來諸多人好奇的目光的。說實話,她這副打扮,要遠比往日身著披風的模樣要引人注目的多。

  只不過,彷彿一葉障目一般,偶爾有那麼一兩條消息被喜歡賣弄的江湖人傳出去,也是關於年輕的白髮女子的,除了宮九,卻是沒有人會將其與之前在江湖上滿是各種詭奇莫測、血雨腥風的江湖傳言的陸霜晴聯繫到一起了。

  就是已經和霜晴見過面的花滿樓,聽聞旁人說起那白髮女子之時,也只是心中微微一嘆罷了,而絕不會想到,那人竟是霜晴。

  說來也巧,正因為花滿樓的小樓中從來門扉敞開,什麼人都可以進去,他又從來願意幫助任何人,霜晴那日在百花樓下默默站了許久的事情,都沒有引起別人多少注意。更何況,有三百年來最負盛名的決定劍客西門吹雪和葉孤城九月十五月圓之夜的決戰盛名在外,江湖之中,會關注其他消息的人,一時之間,更是少了又少……

  陰差陽錯,機緣巧合,不過如是。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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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傾城之舞

  九月初十,楓葉緋紅。

  不過幾日的光景,秋色似乎已經漸漸深了,風中帶著些蕭瑟,捲起葉脈已經有些乾枯的落葉。

  早上,酒樓裡的生意並不算多。一樓的大廳裡只坐了幾桌尋常的江湖俠客,不過,僅僅只是這麼幾個年輕人在酒桌上喝酒聊天、談論近來江湖上發生的大事的說話聲音,也把整個酒樓裡的氣氛炒得十分熱鬧。

  「你們知道,蜀中唐門大公子唐天儀下月初八成親的事情?」一個瘦得像麻桿一樣的年輕人大聲說道。

  旁邊一個看上去有些憨直、身上帶著劍的年輕人道:「月圓之夜,萬梅山莊西門吹雪將與白雲城主葉孤城決戰,兩位劍客均是三百年來最負盛名的絕頂高手,這一戰堪稱江湖盛事,百年難得一見,旁的事情又怎麼比得上月圓之夜的決戰?」

  那個瘦得像麻桿一樣的年輕人忙道:「唐天儀可是前些日子,在壩上張家口與白雲城主葉孤城相遇並且發生衝突的唐門第一高手,並且,唐天儀的未婚妻、還有與白雲城主關係匪淺的陸霜晴,他們四人的恩怨情仇至今未能說清!如今,白雲城主葉孤城與西門吹雪決戰在即,唐天儀卻傳出來下月即將舉辦婚事,而陸霜晴已經許久不曾在江湖中出現,這其中若是沒有什麼古怪,我是一定不信的!」

  旁邊一個人躊躇了一會兒,也有些不確定的說道:「我好想還聽人說,唐天儀的婚事,蜀中唐門的長輩並不怎麼願意,似乎還是唐天儀鐵了心、唐門的長輩們也拗不過他,這才硬是把這門親事勉勉強強的定下來的……」

  幾個不知深淺的年輕人有一搭沒一搭的一邊吃菜,一邊隨意的閒聊著,什麼靠譜不靠譜的消息都敢拿出來說一說,引得桌上的旁人一驚一乍的嘖嘖稱奇。

  霜晴帶著輕紗帷帽、身上還沾染著幾分清晨的露水,平靜的走進了這家酒樓的時候,正好也聽到了那些年輕人幾乎含糊不清的說辭。她的腳步微微頓了一下,終於還是沒有理會,在店裡夥計滿是朝氣的熱切招待中,隨便點了幾個小菜。

  帷帽上的輕紗很長,幾乎完全遮擋住了霜晴的面龐。

  在酒樓中的那些江湖人完全看不到霜晴的樣貌,可是,一個似乎手無兵器、身姿纖細的年輕女子,在早上這個時候進來,總還是會引起別人的注意的。更何況,霜晴面上的輕紗半遮半掩,對於某些好事者而言,越是遮擋,他們反而越想要上去看看來人的真顏。

  一個面帶幾分輕佻笑容的年輕人走了過來,他把手按在霜晴的桌上,笑道:「這位姑娘風塵僕僕,一路趕來,也是來京城觀看西門吹雪和葉孤城之間的決戰的?」

  剛剛還聊天聊得熱烈的那一桌上,見狀也都好奇的瞅了過來,一時之間酒樓裡似乎瞬間安靜了些。

  正在這時,店裡的夥計已經端了菜上來,一臉機靈笑呵呵的藉著端菜的功夫,稍稍擋了那個明顯帶著幾分輕佻的年輕人一下。

  雖說酒樓裡江湖人士常常出入,酒過三巡之後,少不得有人藉著酒氣,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砸桌子摔碗更是司空見慣,運氣不好的時候,一天裡甚至能有幾波人砸上好幾回……

  常常招待江湖人士的酒樓裡的掌櫃和夥計,對於這種事基本上稍有些苗頭邊也能看得出來。雖說善後的人多多少少也會給出賠償,可是,這種影響生意的事情,畢竟還是越少越好。

  本來想要發作的霜晴見了酒樓裡夥計有意無意幫忙解圍的小動作,冷漠的面色總算是稍稍緩和了些。她看也懶得看那個不長眼的輕佻年輕人一下,自然更不會回答他的任何一句話。

  霜晴還帶著帷帽,長長的輕紗遮擋的效果不錯,可是必然,也就妨礙了霜晴用飯。來京城一行中,霜晴從未掩藏身份,夥計把菜上好後,霜晴毫不顧忌的直接取下了帷帽,露出一頭極為扎眼的長長的白髮和美麗的面容來,額間暗紅色的楓葉花鈿和眉眼間略深的輪廓,更給其帶上了幾分妖異冷厲。

  酒樓裡頓時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氣。

  那個剛剛上完菜的夥計臉上也有些瞬間的驚詫,卻很快又變成了滿臉笑容的模樣,一臉機靈點頭哈腰的道:「菜上好了,姑娘您請慢用!」說完,便迅速的溜之大吉。

  不得不說,人們對於不同尋常的事情,總是會懷著幾分戒備或是規避的心情的。

  霜晴剛剛走進來的時候,見她身上似乎沒有任何武器,雖然是獨身一人出門,卻也不像是江湖女俠的樣子,那些好事者免不了心裡就會起了些旁的心思。

  而等到霜晴露出帷帽下的模樣,紅顏白髮,雖然極其特殊而美麗,卻也著實駭人,更別說霜晴現在冷厲妖異的妝容和冷漠的表情。剛剛那幾個還在傳播江湖流言的年輕人,原本只是想要看個熱鬧,見狀,也都稍稍避開了霜晴的視線。

  即使是趨利避害的本能,也讓他們有些想要躲開。

  江湖之中,看似脆弱、容易被人欺凌的,無非便是老人、女人和小孩這三種人。可是,江湖中從來不乏奇人異事,其中,最為令人忌憚的,卻也是老人、女人和小孩。因為他們最為脆弱,所以,若是這種人行走江湖,便意味著他們身上很可能會有令人出乎意料的底牌!

  說來也好笑,陸霜晴這個名字前一陣子在江湖中掀起的各種堪稱腥風血雨的傳聞不在少數。尤其是因為牽扯到了白雲城主葉孤城、唐門大公子唐天儀等人,那些謠言免不了別人傳來傳去,津津樂道,一時之間,霜晴似乎也成了江湖名人,可惜,認識霜晴、知道她到底長什麼樣子的人,其實卻並沒有幾個。

  加上霜晴不像陸小鳳等人,身上有著極為鮮明的特徵,哪怕是只聞名不見面,四條眉毛如陸小鳳這般也會輕易被人認出。而霜晴就不同了,平常的時候,她甚至連雙劍都是放在包裹裡,唯一的特點,大概就是她經常披著披風了,可惜,這披風的顏色布料也時常更換……

  酒樓裡的夥計腿腳靈便的跑了,霜晴正要拿起筷子吃飯,被無視個徹底的輕佻年輕人卻還不甘,原本按在桌子上的手,已經壓在了霜晴的筷子上,他的眼睛直愣愣的盯著霜晴,笑道:「姑娘這一頭白髮,倒是襯得人愈發美得別緻——」

  那個輕佻的年輕人話未說完,霜晴剛要動手,被那人壓在手底下的筷子卻已經氣勢凌厲的飛出,明明是幾乎沒有任何棱角的筷子,卻是比劍更為鋒利的刺穿了那人的喉嚨,旋即插在了那人後面的一張桌上,深深的沒了下去。

  酒樓裡的氣氛猛地一滯。

  被沾血的筷子插進桌板的那一桌客人,已經被駭得不敢有半點動作,幾個人全都呆愣愣的坐在那裡,額頭上已經冒出了細密的冷汗。

  剛剛那個輕佻的年輕人已經死了。死在剛剛還被他壓在手底下,比刀劍更為鋒利可怕的一根筷子上。

  霜晴垂眸看了眼自己手上剩下的一根筷子,果斷的折斷了扔在地上,又從竹筒裡重新拿了兩根乾淨的筷子。

  霜晴的身邊已經坐了一個人,面容輪廓如同最為精美的雕刻,漆黑的髮髻一絲不亂,雪白的衣衫布料華美手工精緻,這個白衣年輕人有著一雙如濃墨般漆黑的眼睛,當他望著一個人笑起來的時候,那雙深邃的眼睛裡,幾乎滿含深情。

  酒樓裡幾乎沒有人看到他是怎麼用霜晴手裡的一根筷子刺穿了那個輕佻的年輕人的喉嚨的。他的動作很輕,也很快,他那張精緻俊美的臉上,還帶著看似溫柔的笑容。

  可是,看到躺在地上,喉嚨裡還在慢慢的滲出血來的年輕人,他的表情,似乎已經定格在了不敢置信上,甚至連恐懼的神色都沒有來得及顯露出來,便已經沒了氣息,旁觀的人卻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宮九懶散的坐在椅子上,看著一臉冷漠的霜晴手裡拿著筷子,面對一桌子的菜色,卻絲毫不動的模樣,忍不住露出了幾分覺得頗為有趣的笑意來。

  宮九意味不明的笑道:「小六兒,你不會怪我吧?」

  霜晴直接把筷子扔在了桌上,今天這頓早飯,她是一口也吃不下去了!見宮九都故意殺完人了還這麼開口詢問,霜晴便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道:「他該死!」

  宮九臉上的笑容瞬間更加燦爛明媚起來。

  霜晴接著冷冷道:「你跟了我一路,到底想要做什麼?」

  宮九臉上的笑意更深,卻不答話。

  正在這時,一個侍從打扮的人輕輕走了過來,看到笑容張揚肆意的宮九,還有冷著臉的霜晴,低頭道:「九公子,六姑娘,屬下已經打探過了,李燕北今早剛剛從他的第九個公館裡出來,看他行進的方向,似是要去城北最大的賭坊裡。」

  霜晴聞言,瞥了宮九一眼,便站起身來,把銀兩丟在酒樓裡掌櫃的前面的櫃檯上,扭頭就往外面走去。

  被霜晴丟下不管的宮九漫不經心的玩著霜晴剛剛扔在桌上的兩根筷子,嚇得酒樓裡才看到他用筷子殺人的其他人個個全都面如土色,突然抬起頭對著霜晴沒有絲毫停頓的背影笑了笑,笑容裡滿是自負和殺氣。


第七十七章 傾城之舞

  這還是霜晴第一次來京城,她對這裡的道路也並不瞭解。

  從酒樓裡出來之後就已經又戴好了帷帽的霜晴透過輕柔的面紗,只是四下裡大致打量了一下,便朝著一條寬敞的街道逕自往北走。想來,那裡既然是京城北面最大的賭坊,應該不難找吧!或者等到了城北之後,再問問街上的小販便是了。

  霜晴走得並不急,因為剛剛宮九手下的人過去稟報的時候,李燕北也還只是在路上。

  出乎霜晴的意料,城北最大的那間賭坊很好找,賭坊的裡面有多大霜晴還不知道,可是,單看外面,它就已經不小了。

  霜晴站在門前稍稍停頓了一下,這才走了進去。

  賭坊的大廳裡充滿了熱鬧和喧囂,濃重的酒香裡,還混雜著無數脂粉的香氣。在銷金鍋裡風流的男人或許喜歡這種充滿了刺激、令人心神沉醉的酒香和脂粉味,可是,對於平時從來不施粉黛的霜晴而言,滿屋子的酒氣和各種味道的脂粉混在一起的味道,著實有些濃了些。

  霜晴微微皺了皺眉,打消了摘下帷帽的打算。她並不是討厭脂粉的香氣,可是,聲色犬馬也好,縱情聲色也罷,她卻也實在是不喜歡這種能夠將人們心底的情緒無意間放大許多的地方。

  賭桌上,莊家熱情洋溢的叫嚷著,把賭坊裡的氣氛炒得更熱烈,在這片喧鬧中,骰子的聲音細微而清脆,在許多人的手上,幾乎從來沒有間斷過片刻。

  那些賭客們也都聚精會神的盯在他們的賭注上,一副對周圍其它的事情完全不在意的模樣。

  霜晴只是簡單的掃視了一下賭坊裡的場景,便收回了視線。她並不認識李燕北,她第一次聽到他的名字,還是幾日前從花滿樓那裡詢問陸小鳳的下落的時候。

  稍稍遲疑了一會兒,霜晴順著各個賭桌之間的空檔,慢慢的往賭坊的裡面走去。

  每一個賭坊裡,最多的幾樣東西,幾乎都是銀子,骰子,賭徒,和打手。

  霜晴不認識李燕北,在這間賭坊裡,她也覺得有些亂糟糟的,想要找到這裡的老闆似乎也不太容易。好在,賭坊的大廳四周,還有不少的打手,幾乎個個都是滿臉煞氣的彪形大漢!

  霜晴撿了個人群似乎稍微不那麼擁擠的方向,朝著一個彪形大漢便徑直走了過去。

  這段路並不遠,霜晴走過去的時候,賭坊裡的那幾個打手也都注意到了霜晴。

  雖然戴著帷帽,被輕紗遮住了面龐,可是,這樣一個周身氣息都很乾淨的女子,怎麼看也不像是會出沒在賭坊裡的。更何況,從霜晴進來,到她朝著打手所在的地方走過來,霜晴就沒有在任何一個賭桌旁邊停留過半步。

  一個不像是會進賭坊的女子進了賭坊、卻又一把不賭,這樣不該出現的人,總是會引起賭坊老闆的注意的。

  好在城北最大的這家賭坊,最大的老闆是有著「仁義滿京華」之名的李燕北。他手下最大的這家賭坊,即使是凶神惡煞的打手,也是有著禮貌克制的一面的。

  一個彪形大漢已經攔住了霜晴的路,陰沉著連鄭重道:「這位姑娘,可是誤入此地?」

  霜晴抬起頭,眨了眨眼睛,即使因為面紗的遮擋,旁人根本看不清楚她臉上的表情。「這裡是城北最大的賭坊,賭坊的大老闆是仁義滿京華的李燕北。」霜晴認真的說道,聲音裡還帶著幾分不確定的詢問。

  「是!這裡當然是城北最大的賭坊!」那個一臉凶相的打手愣了愣,似是沒想到霜晴會答非所問的說出這麼一句話。

  「那就沒錯啦!」霜晴的話語裡帶上了一絲輕快的笑意,「李燕北大老闆在這裡嗎?我有事要找他!」

  見到霜晴並非是砸場子的人,雖然她一個年輕的小姑娘進來就說要見這裡的大老闆,也挺不合實際的,但是至少,那些凶神惡煞的打手們沒有和霜晴起什麼衝突,見她年紀輕輕、瘦瘦弱弱,還帶著帷帽遮住了面容,另一個彪形大漢還好心的勸了一句:「大老闆可不是你說見就能見的。姑娘,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快些回家去吧!」

  霜晴眨了眨眼睛,有些驚奇的望著這幾個看起來凶神惡煞的賭坊打手,沒想到他們居然還是熱心腸……

  「李燕北大老闆是陸小鳳的朋友,我要見他,是因為我要找陸小鳳。」那幾個賭坊的打手說話客氣,霜晴的態度自然也就比較溫和,並且直接簡單的解釋了一下自己來此的目的。

  霜晴以為是簡單的解釋,可是,聽在旁人耳中,就不是那麼一會兒事了。

  陸小鳳是誰?

  隨便問個混江湖的人,哪怕是剛入江湖的愣頭青,怕是也能侃侃而談的說上幾條來,讓人一眼就能看出來的「四條眉毛」,無雙的絕技「靈犀一指」,紅顏知己遍天下,從來醉枕溫柔型的風流浪子,喜好美酒,喜歡交朋友,更重情義!

  當然,陸小鳳的眾多朋友和其他的事情,都可以暫時放在一邊了。現在,一個身姿纖細曼妙蒙著面紗的年輕女子,最重要的是,還是一個想要找陸小鳳的女子,這其中的故事,可真是是個男人都明白了……

  ——江湖上有四大美人,也是出了名的四條母老虎,陸小鳳具體招惹了幾條,這種問題一向是眾說紛紜,不一而足,不過,江湖上最可怕、最難纏的幾條母老虎都沒能成功的把陸小鳳留下綁進洞房,別的女人,就更加不可能了……

  賭坊的對手望著霜晴,雖然看不見臉,可是,聽她的聲音,也是十分輕柔悅耳的。

  那幾個彪形大漢互相看了兩眼,有人撓了撓頭,不禁小聲的開口道:「這位姑娘,就當兄弟幾個多一回嘴,陸大俠的本事,我們這些粗人縱使沒見過,也都聽說過。你就算找到他,也不會有什麼結果的……」

  那個打手沒說的是,更何況陸小鳳他都已經躲遠了。

  一個男人會躲著一個女人,只能說明,他根本不想和她再有什麼說不清的牽扯。都這樣了還糾纏不休,最後吃虧的,大多數情況下,都只會是那個女人……

  「……」霜晴微微有些怔住,她眨了眨漆黑明亮的眼睛,忍不住又眨了眨。

  她還有些沒搞明白,什麼叫做找到他也不會有什麼結果?明明自己只要找到了陸小鳳,第一階段的任務就算完成了,至少也會有了下一階段任務的提示消息。更何況,陸小鳳這個人不但聰明,而且總會碰上各種稀奇古怪的事情,這幾個打手都說他們都明白陸小鳳的本事,怎麼自己這邊還沒說找陸小鳳有什麼事情,他們就這麼肯定這件事陸小鳳也解決不了?

  見霜晴還站在那裡沉默不語,似乎拗著性子不肯走,那幾個賭坊的打手又互相看了眼,交換個眼色,有人咬了咬牙,決定上一劑狠藥,道:「姑娘,陸小鳳名滿江湖,身邊從來不少紅顏知己,你這樣追著不放,陸大俠既然已經離開了,就斷然不會回頭了……你一個女孩子,還是快些回家吧!」

  霜晴聞言,先是怔住。好半晌,才算反應過來。想著他們之間剛剛的對話,饒是霜晴,嘴角都有幾分不自覺的抽搐。這幾個賭坊的打手,看樣子是把自己當成和陸小鳳糾纏不清的女人了。

  回想起來,自己和花滿樓、陸小鳳剛剛認識的時候,陸小鳳就和上官飛燕那個招人嫌的女人關係曖昧,後來,金鵬王朝事了,上官飛燕等人最終結果如何,霜晴壓根就沒關注過。等到她從壩上張家口一行到了五羊城,又和陸小鳳偶遇,他身邊的女子,便已經換成了嬌俏有趣的薛冰。

  至於陸小鳳曾經在客棧的廚房裡洗澡,峨嵋四秀從廚房裡走出來這種事情,最後陸小鳳還差點毀了這個廚房,霜晴至今仍是記憶猶新……

  話題比賭坊裡的打手帶偏了之後,霜晴都有些忍不住好奇的想著,真不知道下次見面,陸小鳳身邊的女人又會換成哪個新人……

  ——那麼多的舊人,怎麼就沒有誰把陸小鳳給收拾了呢?霜晴簡直百思不得其解,這裡江湖中的女子,對於堪稱負情薄倖的男人,脾氣未免也太好了些吧!若是在大唐江湖之中,陸小鳳這種四處留情的,碰上妖嬈美貌的苗疆五毒教門下的姑娘,活脫脫的已經被蠱蟲弄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諸多想法,在霜晴的腦海中只是一閃而過,她望著這幾個明顯已經想歪了的賭坊打手,忍不住抽了抽嘴角,雖然他們不知道自己是誰,可是,霜晴最終還是決定為自己解釋一下,當下便認真道:「幾位怕是有些誤會了,我和陸小鳳並沒有什麼關係,他和多少個紅顏知己有關係也和我沒關係。我是聽花滿樓所說,李燕北大老闆是陸小鳳相交多年的好友,此番冒昧前來,也是想著,陸小鳳到了京城後,定然回去拜訪他的老朋友。」

  ——那幾個彪形大漢沒說話,可是,眼睛裡的表情意思卻是十分明確的:你還不是要找陸小鳳!

  看著這幾個一臉凶神惡煞的「好心」人,打罵都等於是自己在無理取鬧,霜晴簡直身心俱疲,比面對沒事找抽的宮九的時候還要無力。


第七十八章 傾城之舞

  霜晴耐著性子,剛要繼續開口,變故卻陡然間發生。

  一柄鋒利的劍如同閃電一樣,帶著刺眼的寒芒飛過來,目標赫然是霜晴旁邊那幾個賭坊的打手。幾乎是同時,另一柄劍卻是朝著賭坊大廳裡另一側的一個身形魁偉強壯的男人飛過去。

  賭坊裡有人發出了驚叫聲,賭客們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那些身形魁梧的打手們已經撲了上去,有人在急切的躲開那柄劍,也有人奮不顧身的衝上去想要攔住另一柄劍。

  這些打手們的功夫算得上不錯,可是,卻遠遠不及那兩個用劍傷人的黑衣人殺手。銳利的劍光閃過,賭坊裡的人手幾乎注定要傷在劍下!

  賭客裡雖然不乏有江湖中人,可是更多的還是家境殷實生活奢侈的普通人,對於他們來說,賭坊裡那些打手的功夫已經很厲害了,他們哪裡見過這樣厲害的功夫和這麼快得劍?有人已經驚駭得閉上了眼睛,不敢看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樣的慘劇。

  然而,那兩個行刺的黑衣人,卻被人用更快的速度攔了下來,不過轉瞬之間,其中朝著霜晴這邊動手的那人,已經被霜晴一劍刺穿胸膛倒在地上不說,就連手中的劍都被她震斷了!

  另一個剛剛襲向那個身形魁梧的男人的黑衣人見勢不妙,直接把手中的劍扔了出來,想要阻擋一二,整個人已經如同一隻靈巧的燕子,翻身便想要往賭坊外面跑去。

  霜晴在震碎飛過來的第二柄劍的同時,冷聲呵斥道:「站住!別逼我殺人!」

  對於霜晴的說法,那黑衣人自然是置若罔聞,只是悶頭飛快的往賭坊外面跑去。霜晴手中的雙劍鸞歌鳳舞火紅色的孔雀羽劃過了一道耀眼的弧度,她正要追上去,已經跑到門口的那黑衣人,身子卻陡然間停了下來。

  霜晴的瞳孔有一瞬間的收縮。

  那個奪命而逃的黑衣人脖頸上,一根染血的筷子正穿透了他的喉嚨,輕飄飄的落在地上。旋即,那個被人用一根筷子一擊斃命的黑衣人殺手的屍體,也發出一聲悶響,重重的倒了下去摔在地上。

  用劍殺人或許會讓人覺得可怕,可是,用一根筷子洞穿一個人的喉嚨,這幅場面,卻是十足的讓人從心底裡發出深深的恐懼。

  那個黑衣人殺手已經死了,死得那麼突然,而又理所當然。

  黑衣人殺手的身體倒下之後,露出了一個氣度不凡、十分悠然的白色身影。宮九穿著一身整潔的雪白衣裳,面上還帶著幾分無奈而又溫柔的笑容,在一片滲人的寂靜的賭坊門前輕聲嘆道:「小六兒都說了讓你站住了,你怎麼就不知道聽話呢?」說完,宮九又向前走了幾步,站在霜晴身邊笑道:「既然那個人要跑,何不直接送他去死呢?」

  霜晴意味不明的瞥了宮九一眼,沒答話,反而是看向剛剛被刺殺的那個男人,身高魁梧,精力充沛,濃眉、銳眼、鷹鼻,即使剛剛才險些被人刺殺,這人臉上的表情卻依然嚴肅、沉穩,帶著種近乎殘酷的冷靜。霜晴逕自開口道:「李燕北?」

  霜晴並不認識李燕北,她會突然認出他來,也不過是因為剛剛那場刺殺,賭坊裡的打手們,紛紛上前擋在了那個男人身前,一副護衛的模樣。

  李燕北深吸了一口氣,然後伸手示意身邊的人稍稍退開,上前兩步先是對著霜晴,然後又想宮九抱了抱拳,道:「正是在下,剛剛多謝姑娘、還有這位公子出手相助!」

  霜晴依然還帶著帷帽,長長的輕紗遮住了她的面容,讓人看不到她此時的表情。可是,從她說話時候冰冷的聲音裡,也能猜到,她此刻的心情,並不怎麼愉快。

  「我剛剛和這幾位說過的話,想必李燕北大老闆也都聽見了!」霜晴的聲音如冰泉一般清靈,卻帶著幾分惱火。任是誰知道,自己想要找的人其實就在旁邊站著,卻隱瞞身份默不作聲的看笑話,都會覺得懊惱而憤怒的。

  李燕北苦笑了一下,向霜晴抱拳道:「都是在下的不是,還望姑娘恕罪。」

  跟在李燕北身邊的一個人,也陪著笑小聲的解釋了一句道:「這位姑娘還請息怒,就這兩日,大老闆他身邊出現的刺客是真的不在少數。我們之前也並不認識姑娘,大老闆今日會來賭坊,也是一時興起,姑娘就這麼巧的來了這裡尋大老闆,我們這的夥計有些防備想來也是人之常情,姑娘您以為呢?」

  李燕北一邊聽著自己的手下跟霜晴賠笑又賠禮的,也在一邊苦笑著點了點頭。自十多年以前,李燕北便已經是這古城中最有權勢的幾個人之一,他的一身功夫,在江湖上也稱得上不錯,可是,就從面前這位姑娘剛剛那一劍,李燕北也知道,雖然還不知道名字,這位姑娘卻也必定是江湖上難得的高手!

  霜晴平復了一下自己暗自有些惱火的心情,也不再繼續糾纏這件事,雖然自己剛剛才救了李燕北一次,但是畢竟是有求於人,霜晴冷靜下來之後,倒也還算溫和有禮道:「在下今日一早才到京城,此前也並不知曉此間事情,倒是我唐突了,還望李燕北大老闆不要介意。」

  李燕北爽朗的笑著,連連說道:「無妨!無妨!」

  霜晴繼續道:「我今日會來這裡,也是湊巧聽說了這裡是大老闆的生意。」面紗下面,沒有人看到,霜晴的眼眸微微垂了一下。

  聽到這裡,李燕北也只能是無奈苦笑道:「這個倒並非是我有意瞞著姑娘,陸小鳳上次來京城,還是三年之前,我也實在是不知道他現在身在何處。」

  霜晴稍稍有些詫異,不禁道:「葉孤城和西門吹雪的決戰就在十五月圓之夜,今天已經初十了,陸小鳳竟然還沒有到京城?」

  李燕北道:「現在西門吹雪和葉孤城也都不知所蹤,沒有人找得到他們。」言下之意,卻是陸小鳳即使到了京城,他若是存心不想被人找到的話,大可躲藏起來。

  霜晴自然明白李燕北話語中的未盡之意,神色冷了冷,有些意興闌珊的淡淡道:「陸小鳳就是為了讓西門吹雪方便能夠找到他,也不會故意隱藏行跡的。」霜晴本來想說,自己打算這幾天都跟在李燕北旁邊等陸小鳳出現了,看到旁邊笑得一臉溫柔的宮九,霜晴反而突然改變了注意。

  「既然如此,我也就不打擾了。」霜晴沉默了一會兒,方才開口說道。

  李燕北隨意客套了幾句,便也就隨著霜晴的意思去了,只是最後特意詢問了一句道:「還未請教兩位尊姓大名?」

  霜晴還沒開口,宮九已經輕笑道:「在下宮九,至於這位麼,李大老闆喚她六姑娘便是!」

  李燕北心中暗道,宮九,宮六,明顯都是假名字,以數字排行相稱,兩人顯然是出自同一勢力。那位六姑娘是什麼容貌雖然看不到,但是聽聲音,也是輕靈悅耳的很,這位九公子笑容和煦,更是一身風華氣度不凡。卻是不知道,這樣兩位年紀輕輕就已經武功不俗的人中龍鳳在江湖之中為何竟是從未聞名……

  李燕北又客套著對「六姑娘」和「九公子」道了謝,才親自送兩人出去。

  等到霜晴和宮九離開後,李燕北迴到賭坊後面的房間裡,還在暗自思忖著,六又排在九前面,看剛剛那個九公子言語之間對那位六姑娘的態度,莫非前來找陸小鳳的這個女子的身份還要高於那個九公子?下次等陸小鳳來了,倒是真要問問清楚,他這是又招惹了什麼人。

  李燕北的功夫在江湖上不說頂級,但也算得上是一流,眼力自然是有的。不管是霜晴救他的時候的那一劍,還是宮九那根瞬間殺人的一根筷子,他都沒看清楚他們是怎麼出手的,那兩人的功夫,由此可見一斑……

  再說霜晴和宮九這邊,才剛剛出了賭坊的門口,走出去沒兩步遠,霜晴便冷冷的開口道:「殺人滅口好玩嗎?」

  宮九睜大了眼睛,一臉茫然無辜的表情,眨了眨漆黑如墨的眼眸,望著霜晴,輕聲道:「小六兒,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霜晴根本不管宮九是什麼反應,冷笑了一聲,毫不客氣的繼續說道:「在船上的時候,你說過自己久居海外。看船上那些侍女的模樣,也能看得出來。」

  宮九微微挑了挑眉,臉上的笑意絲毫不減,道:「所以呢?」

  霜晴冷漠的輕聲道:「花滿樓告訴我,京城表面上的勢力,一分為二,分別是城北的李燕北和城南的杜桐軒,他們兩人在京城,根基至少都有著十多年。換句話說,想要在京城安插新的勢力,並不容易。我來京城的打算,也是見到花滿樓之後才定下的。這一路上,我趕路的速度並不慢,你就算有充裕的人手,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恐怕也很難全部安排好吧!可是偏偏,我今天早上才到京城,你的人就已經查探到了李燕北的行蹤。」

  宮九笑著接口道:「除非京城中本來就有我的人手,否則,李燕北的行蹤雖然不是什麼秘密,但也不是剛剛到了京城的人就能立刻知道的?」

  霜晴緩慢的點了點頭,道:「李燕北並不認識你,而今天的那兩個殺手,未免也來得太巧了些。」

  宮九沉默了一會兒,最終反而更加愉快的笑了出來,他深深的望著霜晴,漆黑如墨的眼眸中湧動著令人看不透的複雜情緒,良久,才低聲笑道:「我先前一直低估你了,小六兒,你比我想像中的,還要聰明……只是我不明白,你明明知道我是要滅口,為什麼現在還要說出來?」

  霜晴不帶一絲感情的冷漠道:「死的是你手下的人!你都不在乎,那人的死活與我又有何干?」

  霜晴說完,轉身就走,宮九站在原地停頓了一下,望著霜晴纖細的背影,突然輕笑著開口道:「你不想知道葉孤城的消息麼?」

  霜晴的身子突然頓了一下。

  宮九望著霜晴的身影,那張美如雕刻的臉上笑容愈發自負而肆意。

  可惜,出乎宮九的意料,霜晴並沒有回過頭來找他,反而是轉身往街邊的一家店舖走去,腳步乾脆而果斷,沒有一絲的遲疑。

  宮九臉上滿是自負的笑容頓時有些僵住。

  ——那是京城裡一家老字號的糕餅店,四開間的門面寬敞而明亮,門上雕著極精緻的花紋,金字招牌上寫著三個斗大的字:「合芳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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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傾城之舞

  合芳齋裡的夥計看到有客人上門,滿臉笑意的上前招呼著。

  霜晴也乾脆,在那伙計的介紹下,一連指著店裡那些或是小巧精緻、或者看上去尋常卻散發著誘人的味道的許多點心,通通要了些讓那伙計給包起來。

  霜晴之所以會知道「合芳齋」這家老字號,還是因為先前踏炎烏騅從花滿樓的桌上尋摸來的一包桂花糖外面的紙包上就印著這個金色的字樣。這種糕餅店的小事,霜晴本來也是不怎麼在意的,只不過今天正好碰到了,乾脆就帶一些回去哄這些天一直有些鬧脾氣的踏炎烏騅……

  付完錢,霜晴正等著那個店裡的夥計幫她把自己挑好的點心用紙包裹起來,糕餅店裡面那扇門卻突然被人輕輕的推開,走出來一個身形纖細高挑、風姿婀娜的女人。

  霜晴只是隨意望了一眼,看到那個女人的時候,卻有些驚訝的怔了一下,驚奇道:「孫秀青?」

  孫秀青聞聲也猛地抬起頭來。

  霜晴依然還帶著帷帽,讓人看不到她的面容,可是,孫秀青卻還記得霜晴的聲音。

  畢竟,她們第一次遇見的時候,霜晴為了救石秀雪而使出的那一劍,太過絢爛也太過令人駭然。後來,孫秀青的師父獨孤一鶴更是對霜晴讚嘆備至,加上霜晴本就是江湖中比較少數的用雙劍的女子,同樣身為修習雙劍的孫秀青,對霜晴的印象,不可謂不深。

  孫秀青的嘴唇動了動,她臉上的神色一時之間竟有些古怪莫名的複雜,最終,她卻只是輕聲說道:「陸姑娘?」

  霜晴點了點頭,一邊從那滿臉驚訝的夥計手中接過包好的點心,隨意的晃了晃,然後笑道:「沒想到這『合芳齋』原來是你的店呀!我家踏炎烏騅可喜歡這裡的糕點和桂花糖了!」

  孫秀青臉上閃過了一絲詫異的神色,似是沒想到霜晴竟然會這麼以為。

  「其實『合芳齋』是西……」孫秀青剛要解釋,卻又突然意識到了什麼,立刻又改口把後半句話給含糊了進去,有些勉強的笑了笑,眼神有些微微的猶疑閃爍,終於還是忍不住用一種像是閒聊的口吻狀似不經意的開口問道:「我聽聞,近來陸姑娘和白雲城主葉孤城關係很好,不知道葉城主可是已經到了京——」

  孫秀青話未說完,便直接被瞬間變了臉色的霜晴冷冷的打斷:「別人說什麼就是什麼?江湖傳聞中的那些不著邊際的蜚語流言你也信?好歹頂著峨嵋四秀的名號,獨孤一鶴掌門就是這麼教你的?」

  說實話,霜晴對峨嵋四秀的印象其實很是一般,但是對她們幾個的師父獨孤一鶴那位即使受了內傷依然願意陪她試招而且一臉嚴肅毅然的老人家的印象卻很是不錯。

  若是只是偶然碰見,稍微客套兩句,霜晴還能維持一副溫和優雅的態度,可惜,最近霜晴的心情一直很糟糕,尤其是涉及和葉孤城相關的事情的時候,當真跟爆竹一樣,堪稱一點就著!偏偏孫秀青才一開口,就是向她詢問葉孤城的事情,言語之間還一副她和葉孤城關係匪淺的模樣。火氣上來了,霜晴或許還願意給峨嵋掌門獨孤一鶴個面子,卻沒那麼好的脾氣也順著孫秀青的意思來。

  孫秀青的臉色猛然間變白了,她的嘴唇微微抖了抖,臉上的笑容一時之間也有些僵住。她想要開口解釋一下,卻又不知道自己能夠說什麼。

  江湖上之前一直盛傳的陸霜晴和葉孤城、唐天儀等人的愛恨情仇,孫秀青都已經聽過了不知道幾個版本,那些一聽就是被人編排的跟街頭話本似的渾話,孫秀青自然是不信的,聽見了也就是一笑而過罷了。

  只是,西門吹雪和葉孤城之間月圓之夜的決戰即將到來,孫秀青在西門吹雪面前自然是不會說什麼的,但是,隨著決戰之日的臨近,她的心裡,卻是愈發的惶恐不安。這種說不盡的擔憂,她卻只能深深的壓在心底。

  今天碰巧遇到了霜晴,孫秀青也只是由於最近一直太過擔憂,才會滿心想著縱使是捕風捉影的江湖流言,也斷然要有幾分真實的影子,說不定陸霜晴真的和葉孤城熟識,說不定她開口問了,就能知道些關於葉孤城的情況……

  即使知道自己問了也是於事無補,可是,太過在意西門吹雪的孫秀青卻依然忍不住向霜晴開了口。

  孫秀青被霜晴毫不客氣的一句話堵得說不出來,她本人還沒怎麼樣,合芳齋店裡的掌櫃的卻是已經看不下去了,有些不滿的嚷嚷道:「你這位姑娘也真是的,夫人就是隨口問了一句,若是不小心冒犯了什麼,姑娘不願意聽指出來也就罷了,我家夫人也不是不知禮的人。你一個姑娘家,跟人說話何必這麼沖呢!」

  霜晴手裡還提著合芳齋的點心,而且,看那掌櫃的和夥計的模樣,甚至大有霜晴若是發火把點心摔回來,他們正好幹脆就不賣了的打算。

  霜晴聞言卻是微微怔住了,她有些詫異的望著孫秀青,沒想到才過去這麼一段時間,她竟然已經嫁人了……

  想著自己剛剛說話確實重了些,孫秀青開口也只是出於好奇的無意間開口詢問了一句,真正惹火了自己的人,和孫秀青又沒什麼關係,她也夠無辜的……霜晴長長舒了口氣,有些生硬的換了一個話題道:「沒想到這次見面,你竟然已經嫁人了,恭喜。」

  孫秀青淺淺的笑了一下,即使面上還有些微微的擔憂,嘴角的那朵笑容卻變得溫柔而嫻靜。

  「多謝陸姑娘了。」孫秀青輕聲道。

  霜晴朝她點了點頭示意,便提著給說好買給踏炎烏騅的一大包點心轉身離開了。

  合芳齋的掌櫃和夥計還有些摸不著頭腦,不明白剛剛那個似乎和孫秀青認識的陸姑娘脾氣怎麼古裡古怪的,一會兒溫和一會兒暴躁,感覺著怪喜怒無常的。

  從合芳齋裡出來後,剛剛還站在街邊的宮九已經不知所蹤了。

  霜晴也不在意,隨便在附近尋了家客棧落腳,然後便牽著踏炎烏騅去了客棧的後院,尋了個無人的地方,坐在石頭上一邊把剛剛買來的糕點拆開餵給踏炎烏騅吃,一邊還有些猶豫不決的考慮著,這兩天要不要時常去李燕北名下的賭坊等地方繞一繞,等著不知什麼時候才會送上門的陸小鳳出現……

  等到霜晴藉著合芳齋的糕點和皇竹草終於把踏炎烏騅哄高興了,天色已近黃昏。

  暮色輕柔,晚風沉醉,霞滿西天。

  霜晴的眉目間依然是一片冷淡和漠然,卻是輕輕的嘆了口氣,又拍了拍踏炎烏騅的頭,便放它自己去溜躂著玩了,然後起身往客棧的房間裡走去。

  那一大包點心,已經被踏炎烏騅吃得差不多了。餵踏炎烏騅的時候,霜晴偶爾也吃了幾塊,雖然早飯被宮九毀了,午飯的時候沒心思吃,等到傍晚了,卻因為吃了些點心而變得沒有什麼胃口。

  天色雖然有些暗了,但是夜幕畢竟還沒有籠罩下來,霜晴卻是直接和衣躺在了客棧的床上,望著窗戶上愈發昏暗的光影,漸漸的有些出神。

  霜晴閉上眼睛,心裡有些忍不住的想著,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呢?明明只是去南海飛仙島上散散心,可是不知不覺間,霜晴卻已經習慣了葉孤城的存在。

  在海上的時候,因為她暈船,於是他一直陪在她身邊,兩人之間雖沒有幾句言語卻異常溫情的朝夕相處。剛剛到達白雲城時,他帶她去海邊練劍,告訴她潮汐潮落的時間,像一個普通人一樣,從打漁歸來的船上要來曬乾的海星給她玩,在月白風清、星光閃爍的晚上,兩個人甚至一起施展輕功在水面上迎著海風,飛行在月下……

  直到葉孤城和宮九兩人在再沒有旁人見到的情況下交手,雙雙負傷。那時候,霜晴的滿心擔憂,即使面上不顯,卻是在葉孤城身邊,每日不離。

  直到葉孤城在傷口未癒的情況下,憑藉霜晴對他的親近和信任,暗算霜晴,一個人離開……

  霜晴有時候也會忍不住的想,從他們第一次真正的偶遇,到後來南王世子的熱情相邀,她和葉孤城的數次偶遇,那些從陌生到熟悉,從防備到溫情,從信任到訣別之間,究竟有多少次遇見是真的機緣巧合,又有多少次遇見是出自別有用心的算計?

  秋夜風冷,落木蕭蕭。

  已是深夜,院中月色清涼如水。

  葉孤城手中執劍,卻並未練劍,他只是靜靜的站在落葉飄飄的樹下,寒星一般的眼睛望著遠方薄霧迷濛的夜色,一身孤絕寂寞,更勝遠山之巔從不融化的冰雪。

  南王世子的臉上還帶著幾分煩悶的神色,順著院中的小徑走了過來,說道:「葉城主!」

  葉孤城微微轉過身來,淡淡道:「世子心緒不靜,所為何事?」

  南王世子也不廢話,微微皺眉的直接道:「今日我派去兩個人刺殺李燕北,卻在城北的賭坊裡出了意外的變故!其中一人被一個手執雙劍、戴著帷帽看不見面容的女子一劍擊殺,另一人卻是在倉惶逃出之時,被一個白衣人用一根筷子在賭坊的門口洞穿了喉嚨。」

  葉孤城心中微微一動,聲音卻依然平靜而淡漠:「用雙劍的女子?」

  南王世子有些煩悶道:「是!那兩人明顯互相認識,武功不凡,先前卻似乎並未在江湖上走動過,他們的身份,下面人查了一天也沒查出什麼來!只知道一個宮九的化名!」稍稍停頓了一下,南王世子微微有些無奈道:「若非知道陸姑娘還在白雲城,我幾乎要以為賭坊裡那個帶著帷帽的女子是她了!葉城主,陸姑娘劍術卓絕,身手不凡,你何不讓她也來京城助我們一臂之力,讓陸姑娘獨自留在白雲城,著實有些可惜了……」

  葉孤城淡淡的掃過去一眼,神色淡漠,銳利的視線卻如同寒芒一般。南王世子見他隱隱有些不郁,便也識趣的閉口不再談及霜晴留在白雲城一事。

  等到南王世子離開之後,葉孤城的眼神卻是瞬間沉暗下來。

  霜晴自白雲城失蹤之後,遍尋不著絲毫蹤跡,這些天來,他始終掛心不已。如今看來,今日出現在城北的賭坊裡救了李燕北的那個女子,應該就是霜晴了,而那個宮九,竟然一直和霜晴在一起。那麼霜晴當初從白雲城離開,應該也是那個宮九的手筆了!

  葉孤城心中尚有幾分心驚,雖然覺得,霜晴會在此時趕到京城,想來也是因為九月十五月圓之夜他和西門吹雪之間的決戰。可是,不知為何,他的心裡,卻總有幾分說不出的不安……

  葉孤城孤身一人站在清冷的月光之下,長身玉立,面容清冷雋永,宛如一座白玉刻成的雕塑。

  夜色更深,晚風沁涼,輕微的寒意彷彿能夠刺入骨髓一般,令人遍體生寒,從指間一直蔓延到心底。


第八十章 冠蓋京華,斯人憔悴

  三日後清晨,太陽已經升起,卻被籠罩在霧氣迷濛之間,只顯出一層淡淡的橙色。晨風中帶著些濕潤的涼意,有些枯涸的黃葉上滑落下一滴晶瑩的露水,秋葉卻平添了幾分凋零之意。

  李燕北和往常一樣,沿著街道大步前行,跟著他的那群人,被幾輛突如其來的馬車攔在後面,旋即便是二十八張箭在弦上的強弓,赫然已經瞄準了孤身一人無從躲閃的李燕北!

  饒是李燕北,看到這幅堪稱絕殺的場面,身體也有幾分僵硬。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從左邊的屋簷上,突然飛出來兩枚銅錢,攜著極其尖銳的破空之聲,兩道寒光閃過,銅錢從弓弦上劃過,隨著一片清脆的聲響,瞬間將其盡數割斷之後,方才深深的釘在街道另右側的門板上。

  能夠用兩枚飛出的銅錢接連割斷二十八張弓弦,單單是這一手功夫,在江湖上已經足夠令人心生駭然。

  而能夠有這種驚人的指力的人,怕是也只有「靈犀一指」的陸小鳳了!

  那些弓箭手見勢不妙,已經逃離了,陸小鳳卻是大笑著從房簷上躍身下來。

  老友相見,又是這種性命攸關的場面,李燕北和陸小鳳兩人卻俱是神態從容,滿臉笑容。

  一個略有些清靈的女聲突然從不遠處響起,伴著一道彷彿從輕薄的迷霧中走來的纖細婀娜的身影。那人輕輕的嘆了口氣,無奈道:「李大老闆,為什麼我每次見到你,你都是在被人追殺?」

  陸小鳳聞聲望過去,眼睛頓時一亮。

  李燕北卻是驚了一下,然後才笑道:「真巧這麼早就碰到了六姑娘!」說著,李燕北還突然伸手扯著陸小鳳的胳膊往前推了推,大笑道:「不過六姑娘今日還真是來對了!陸小鳳就在這裡!」

  李燕北把陸小鳳往霜晴這邊推了推,他自然看不到陸小鳳臉上閃過的驚異神色。雖然不明白李燕北為什麼會稱呼霜晴為六姑娘,不過既然霜晴還沒有解釋,在不清楚現在到底是怎麼個情況的前提下,陸小鳳自然不會輕易拆穿她的身份。

  陸小鳳摸了摸鼻子,意味深長的笑道:「六……姑娘,多日不見,近來可好?」

  霜晴已經走到了陸小鳳和李燕北的面前,她依然帶著帷帽,遮住了長長的白髮和面容,身上一襲雨過天青色的輕紗長裙,水袖輕柔,裙裾飄飄。

  霜晴微微嘆了口氣,道:「一點也不好。這些天我一直在找你,偏偏你也不知道跑到了哪裡去了,連花滿樓都不知道你的行蹤,我也就只能按照他說的,到京城來碰碰運氣,希望能遇上你了。」

  陸小鳳微微呆了呆,金九齡繡花大盜一案即將水落石出之時,霜晴同白雲城主葉孤城一起出海去了南海飛仙島,陸小鳳當時還想著,那兩人怕是好事將近了,再有西門吹雪和孫秀青在前,他當時還有些滿心感慨。

  沒想到霜晴和葉孤城剛剛離開,這邊江湖上就傳出了月圓之夜西門吹雪和葉孤城決戰之事,陸小鳳當時的心情簡直是五味雜陳。

  他知道,西門吹雪和葉孤城他們兩人習的都是殺人的劍法,劍一出鞘,不是對方死,就是自己死!陸小鳳不是劍客,而是一個對朋友有情有義之人,即使這場決戰勢必轟動天下,也必將永垂不朽,他卻從來不希望見到這場生死之戰!

  來京城之前,陸小鳳就聽說了,西門吹雪和葉孤城進來都沒有在江湖中出現過,直到今日,他一直沒有放棄想要阻止他們比劍的想法,剛剛看到霜晴,他本來以為至少能夠通過霜晴找到葉孤城的。可是,霜晴卻是說她在找他。幾句話下來,以陸小鳳的心思靈敏,自然也已經意識到,霜晴這邊,似乎也出了些別的變故……

  李燕北見霜晴和陸小鳳言語之間,雖然十分熟悉,卻似乎並無情人之間的親暱,光風霽月的很。難得見到對陸小鳳不感興趣的女人,李燕北心中尚且還有些覺得有趣。

  三個人在李燕北的帶領下,沿著薄霧沁涼的街道往前走著,陸小鳳和霜晴之間還在你一句我一句的說著話。

  陸小鳳輪廓分明的臉上,還帶著些匆忙趕路留下的風塵之色,但是一雙眼睛卻很是明亮,他的笑容有些說不出的戲謔和意味深長,站在霜晴身邊笑嘆道:「六兒啊,你找我我有什麼事?」

  霜晴並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稍稍沉默了一下,然後才緩慢的輕聲道:「等會兒再說,又出了點新的變故,我還沒想好……」

  陸小鳳挑了挑挺拔秀氣的眉毛,只是無所謂的笑笑,隨意到:「也好。」

  他們三個人最後停在了路邊的一家早點攤上。

  陸小鳳即使已經三年多沒有來京城,他對這裡的小吃和美酒卻依然熟悉,才在一張簡單的小桌子旁邊坐下,陸小鳳已經熟練的報出了一連串的菜名,等他說完之後,又突然轉過頭來望著霜晴,笑道:「六兒啊,你沒什麼忌口的吧?」

  霜晴微微點了點頭,道:「嗯,你隨便點就行。」說著,霜晴旋即取下了頭上的緯帽,露出輕紗遮掩下披散著的一頭長長的白髮和那張精緻漂亮的臉,描摹精細的暗紅色楓葉點綴在額間。

  紅顏白髮,眉眼清冷而精緻。

  李燕北被霜晴一頭白髮的樣子驚得愣了一下,陸小鳳卻是直接手上不穩,捏碎了盛著還在冒熱氣的鹹菜豆汁的碗。

  陸小鳳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除了震驚,他明亮的眼睛甚至閃過了幾分毫不掩飾的驚怒之色,陸小鳳深深的望著霜晴,身上散發出一種極為駭人的氣息,他長長的舒了口氣,沉聲道:「霜……六兒,你、你的頭髮是怎麼回事?」

  霜晴單手托腮,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她隨手從旁邊的桌上用兩根手指拎過來一塊乾淨的抹布仍在陸小鳳的手上,沒有回答陸小鳳的問題,而是不以為意的輕聲道:「你把人家店裡的碗都捏碎了,先擦擦手!」

  陸小鳳幾乎像是在洩憤一樣,用那塊抹布把手上的豆汁擦乾淨,然後把抹布仍在一邊,雙手握拳,手背上幾乎跳出了青筋。

  不管霜晴是何反應,陸小鳳卻是一字一頓的緩慢問道:「你的頭髮是怎麼回事?」

  霜晴抬頭看了他一眼,淺淺的笑了一下,笑容清冷而平靜,她一副不以為意的表情,輕聲道:「我只是不想再見到他而已!現在這幅模樣,雖然有些惹眼,可是,卻斷然不會引起他手底下人的注意。」

  陸小鳳臉上的笑容十分勉強,他有些困難的點了點頭,明亮的眼睛裡卻飽含驚怒之情。陸小鳳從來是個憐香惜玉的男人,更是頂著風流浪子之名,紅顏知己無數。在陸小鳳看來,霜晴是個雖然劍術不凡、但是卻很簡單、很認真也很可愛的女子,她不是他的情人,卻是他的朋友!

  陸小鳳對朋友和情人,是完全不同的。霜晴越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陸小鳳的心裡,卻越是針扎般的難受。

  他不知道,一個年紀輕輕、風華正茂的女子,要經歷怎樣的痛苦和煎熬,才會一夜間白了三千青絲如墨……

  自從五羊城分開,他們才幾天未見?

  再相逢時,他本以為霜晴和葉孤城會過得很好。他們兩人在夜晚的江畔悠閒散步的溫馨畫面,葉孤城一招「天外飛仙」衝著自己時,霜晴握在冰冷銳利的劍鋒上的手,葉孤城面對她時立時收了一身凜然劍氣的場景,還在他的腦海裡清晰如昨日。

  霜晴微微低垂著頭,不再去看陸小鳳驚怒的眼睛,而是學著剛剛陸小鳳的樣子,在火燒裡夾了豬頭肉咬了一口,然後喝了一口豆汁,忍不住有些微微的皺眉。

  「這個豆汁的味道好像有些怪……」霜晴不太確定的小聲說道。

  見霜晴不想多談,陸小鳳勉強的笑了笑,也不再提霜晴一頭白髮的事情,故作輕快的說道:「這是京城本地的特色小吃,我三年未到京城,最懷念的就是前門外的豆汁,薈仙居的火燒炒肝,還有潤明樓的褡褳火燒和餡餅周的餡餅。」稍稍停頓了一下,陸小鳳故意大笑道:「我只有不餓的時候,才會偶爾想起到李燕北!」

  剛剛桌上的氣氛極為壓抑,李燕北自然也感覺得到。現在霜晴和陸小鳳都對剛剛的問題避而不提,李燕北自然也就順著陸小鳳的話打趣道:「但你只怕也想不到才進了京城,就碰見我險些死在別人手裡?」

  陸小鳳點頭承認,又笑道:「其實六兒到的比我還早,我今天就是不在,她也能救下你!」

  李燕北的臉上閃過吃驚的神情,微微有些動容道:「從二十八張對準我引弦待發的強弓下面?」

  陸小鳳點點頭,道:「從二十八張強弓下面。」

  稍稍沉吟了一下,陸小鳳繼續道:「我能用兩枚銅錢滑斷他們的弓弦,六兒就能用兩柄劍擊碎他們射出來的二十八支利箭!」

  對於陸小鳳的這番說辭,看到李燕北一臉震驚的模樣,霜晴只是眨了眨眼睛,沒說自己究竟能還是不能,微微挑眉,但笑不語。

  等到李燕北驚嘆過後,霜晴突然開口問道:「那些想要殺你的人是誰派來的?」

  李燕北笑了笑,眼睛裡卻沒有絲毫笑意,道:「除了城南的老杜外,誰還有這麼大的膽子?」

  霜晴聞言不再作聲,宮九之前就承認了,杜桐軒是他的人。可是,霜晴卻不明白,宮九想要殺李燕北又是為何……

  而那邊,陸小鳳和李燕北言談之間,卻已經把原因歸結在了李燕北和杜桐軒之間的豪賭上面!

  等到他們聊到了至今仍舊不見蹤影的西門吹雪和他身邊的女人的時候,霜晴才有些詫異的開了口,確認道:「你說,西門吹雪和孫秀青在一起?」

  陸小鳳點點頭,解釋道:「他們兩人已經成親了。這件事江湖上早就傳遍了,難道你竟然不知道?」

  「……」霜晴想起了三日前出現在合芳齋裡的孫秀青,以及合芳齋的掌櫃和夥計對孫秀青的稱呼。合芳齋的掌櫃和夥計稱孫秀青為夫人,孫秀青又嫁給了西門吹雪,加上孫秀青含糊過去的那半句話,豈不是說,西門吹雪才是糕餅店的老闆?想到這裡,霜晴突然有些忍不住的悶笑出聲。

  陸小鳳和李燕北對於霜晴這般反應,尚且還有幾分不解。剛想要開口詢問,霜晴卻是先擺了擺手,認真的看向陸小鳳,一邊笑著一邊解釋道:「你知道的,我之前並不在中原,更何況,對於江湖上的消息,我本來也不是很靈通。」

  陸小鳳點了點頭,想著霜晴剛剛提起孫秀青時微微變了一下的眼神,心中不由微微一動,當下便是脫口而出道:「難道你知道孫秀青的行蹤?」

  霜晴很乾脆的點了點頭,承認道:「我這兩天才偶然間碰到過她一次。」

  李燕北簡直比陸小鳳還要激動,畢竟,他還有和杜桐軒之間的賭局壓著,直接追問道:「她在哪裡?」

  霜晴微微彎了彎嘴角淡淡的笑了一下,卻是不肯繼續回答了。

  陸小鳳的眼神閃爍了一下,對著霜晴使了個眼色。

  李燕北見霜晴不願意說出西門吹雪和孫秀青的行蹤,倒也識趣,爽快的笑了笑,再開口時,已經將話題帶到了別的事情上。

  霜晴見狀,只是微微莞爾。

  若是西門吹雪真的和孫秀青棲身於合芳齋中,這種消息,她不介意告訴陸小鳳,卻斷然不會告訴拿葉孤城和西門吹雪之間的決戰開賭局的李燕北。而陸小鳳,雖未明言,對於這種事情,卻也是和她相同的態度。


第八十一章 冠蓋京華,斯人憔悴

  陸小鳳望著霜晴的滿頭白髮,食不知味的吃過早飯後,深深的嘆了口氣,說道:「我累了,我想去洗個熱水澡。」

  霜晴看著他匆匆趕來京城一路上的一身風塵,微微笑了一下,陸小鳳的確需要去把他自己好好清洗一下,換一身輕便舒適的衣物,而這一過程,霜晴卻是不好同他們一起了。於是,霜晴爽快的開口道:「你先去休息吧,正好我這邊的事情,還需要斟酌一下。中午在哪裡見?」

  陸小鳳看了雄踞京城多年的李燕北一眼,李燕北立即開口道:「就到前門外的春華樓吧,那裡的美食也堪稱京城一絕!」

  霜晴微微點了點頭,笑著沖陸小鳳眨了眨眼睛,然後才重新戴好帷帽,一個人從座位上站起身,不過眨眼間,已經消失在了陸小鳳和李燕北的視線中。

  霜晴回到了她投宿的那家客棧裡,稍作休息,打算等到臨近中午之時再去春華樓見陸小鳳。卻不成想,霜晴才回到房間裡不過半盞茶的時間,房間的門便被人輕輕推開,難得消失了三天、也讓霜晴終於清靜了三天的宮九,正笑意吟吟的站在門口處,一身白衣如雪纖塵不染,漆黑的髮髻梳理的一絲不亂。

  霜晴看到又回來了的宮九,忍不住微微蹙了蹙眉。

  宮九望著她長長的白髮和神色清冷的面容,卻是深深的嘆了口氣,滿心惆悵道:「小六兒可真是狠心。我這幾天忙得脫不開身,我不來找你,小六兒就絕對不肯親自去找我!」

  霜晴把手中的茶杯放回到桌面上,嗤笑了一聲,道:「我找你做什麼?看你怎麼殺人滅口?」

  宮九絲毫不以為杵,笑著坐在了霜晴旁邊的椅子上,突然神來一筆般的開口說道:「小六兒,我大致知道平南王府打算謀朝篡位的具體計劃了。」

  霜晴按在茶杯上的手指動作微微僵硬了一下。

  宮九笑容玩味的盯著霜晴,繼續道:「小六兒想不想知道?」

  霜晴微微低垂著頭,靜靜的重新看了一遍自己現在同時進行著的四個任務。之前見到陸小鳳的時候,【決戰前後˙其一】已經完成了,然後便直接變成了【決戰前後˙其二】,任務提示雖然十分清楚,只是讓她和陸小鳳聊一聊葉孤城和西門吹雪月圓之夜的決戰,但是卻沒有更加詳細的背景信息。至於另外三個任務,則是仍舊和最初接到的時候一模一樣,沒有絲毫進展。

  見霜晴冷著臉,卻始終不肯開口,宮九覺得有些無趣,看似漫不經心的笑了笑,卻意味深長的放出了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他特意放輕了聲音,宛若耳語般的低聲說道:「小六兒,平南王府謀反的計劃裡,葉孤城參與的,可是最為重要的一環。」

  霜晴終於抬起了頭,冷冷的看向笑意盎然的宮九,淡淡道:「那又如何?」

  宮九顯示給自己倒了一杯茶,這才不慌不忙的輕笑道:「不如何……只不過,成王敗寇,恐怕皆是無回之局!」

  霜晴的瞳孔有一瞬間的收縮。

  宮九見狀,唇邊的笑容愈發張揚肆意起來。過了一會兒,宮九才慢悠悠的笑道:「想必小六兒是見過南王世子的吧!卻是不知道,你見過的,究竟是他的真容,還是假面了!」

  霜晴沉默了一會兒,終於緩慢的開口道:「依你所言,南王世子的長相,莫非還有什麼秘密不成?」

  宮九笑著點了點頭,道:「這個自然。」稍稍停頓了一下,宮九突然大笑道:「可惜,這裡面的秘密,我卻不準備現在就告訴你了!」

  霜晴冷笑了一下,瞥了一眼【京都風雲】下面突然出現的一行提示消息:南王世子的身上,究竟藏有怎樣驚天的秘密?紫禁城中的天子,即將陷入危局……

  已經打定主意,無論如何要先見當今天子一面的霜晴,望著剛剛才給任務帶來一點進展的宮九,淡淡道:「秘密就是因為別人都不知道,才會成為秘密。你的話都說完了?說完你現在可以走了!」

  宮九聞言卻是微微怔了一下。霜晴剛剛分明受到了很大的觸動,可是,他沒想到,在這種情況下,霜晴竟然還是一副對此事不聞不問的態度,甚至連葉孤城都被她拋在腦後一般……

  霜晴竟然能夠隱忍冷漠到這種程度,卻是完全出乎宮九的意料了。可惜,她越是一副事不關己的冷漠樣子,他卻是愈發忍不住的想要招惹她,想要看她面對葉孤城到底會做出怎樣的反應……

  臨近正午,霜晴理都沒理在她的房間裡賴著不走的宮九,從客棧裡出來,逕自往春華樓走去。宮九站在後面望著霜晴的背影,神情莫測的沉默了一會兒,才又跟了上去。

  陸小鳳和李燕北本來和霜晴約好的是正午時分,偏偏卻因為洗個熱水澡的功夫,李燕北又被人下了毒,為了解藥,兩人只得匆匆忙忙的趕來了春華樓裡。

  此時,春華樓中正陷入一片寂靜。

  鮮花舖路,白衣勝雪,赫然便是白雲城主葉孤城!

  李燕北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葉孤城,幾乎屏住了呼吸。春華樓中,如他這般的人,已經近乎是全部。

  而陸小鳳卻是極為少數不這麼做的人。他也在盯著葉孤城,可是,在看清他臉上清冷淡漠的表情之時,陸小鳳卻生生的再一次捏醉了手中的茶杯。

  「哢擦」一聲脆響,那些落在地上的碎瓷片的聲音,彷彿瞬間打破了春華樓中近乎凝滯的氣氛。

  其他的客人們彷彿從夢中驚醒一般,他們有些驚疑不定的望著正站在大廳裡的葉孤城,旋即卻又震驚的發現,捏碎茶杯的人,竟然是四條眉毛的陸小鳳!

  西門吹雪的朋友並不多,但是其中卻一定有陸小鳳!

  這在江湖上並不是什麼秘密,而陸小鳳在五羊城時便已經認識了葉孤城、甚至兩人成為了朋友的事情,卻是鮮為人知。

  此時,見到葉孤城似乎要和陸小鳳對上,已經有人按捺不住滿心震驚和好奇,在心中暗暗猜測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了。

  葉孤城如同寒星般的眼睛正盯著陸小鳳,淡淡道:「你也來了!」

  陸小鳳也盯著他,臉上沒有絲毫笑意,明亮的眼睛裡,更是充滿了驚怒的神色!良久,陸小鳳終於開口,用一種從來沒有人見過的,冷笑的語氣慢慢說道:「你又何必要來這裡?」

  李燕北和陸小鳳是老朋友,自然也清楚陸小鳳的性子。事實上,他從來沒有見到過陸小鳳這樣彷彿周身都瀰漫著說不出的傷感、卻又帶著完全不可遏制的憤怒的樣子。正因為比旁人更加瞭解,所以面對陸小鳳彷彿突如其來的憤怒,李燕北反而愈發的困惑不解。

  不等葉孤城開口,陸小鳳已經長長的舒了口氣,逕自站起身來,轉過頭去對李燕北冷聲道:「我們走!」

  陸小鳳還記得,就在剛剛,霜晴才說過,她不想再見到葉孤城。不管目的是什麼,既然葉孤城已經出現在了春華樓,趁著現在霜晴還沒有來,陸小鳳當即便決定,在外面的街上把霜晴攔下來。不管霜晴口中的「不想見」究竟有幾分真心實意,陸小鳳心中比任何人都明白的是,見了葉孤城,霜晴只會更加的難過……

  陸小鳳不該是這個樣子!那一瞬間,葉孤城的心中閃過了許多念頭。他所瞭解的陸小鳳,絕不是會這般輕易憤怒的人。

  當下,在陸小鳳離開之前,葉孤城已經開口道:「你在生氣?」話語裡甚至還有幾分莫名的意味。

  陸小鳳看向他的眼神,帶著一種毫不掩飾的憤怒。

  葉孤城微微一怔,旋即心中突然閃過了一個極其大膽的猜測!他死死的盯著陸小鳳,突然開口道:「你見到她了?」

  葉孤城的話語裡,甚至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牽念和擔憂。

  可惜,這份極其細微的情緒波動,滿心憤怒的陸小鳳並沒有注意到。而在場的其他人,更是被這兩人對峙時懾人的氣勢所壓制著,連呼吸幾乎都要停滯,遑論去注意到這些細節?

  陸小鳳只是冷笑了一聲,沒有任何回答。霜晴是他的朋友,他曾經以為,葉孤城也會是自己的朋友。可惜,陸小鳳絕對不會有一個葉孤城這樣、傷了霜晴至深的朋友!

  等到陸小鳳拖著其實並不想走的李燕北從氣氛近乎冷凝的春華樓中出來時,看到正站在門前的霜晴,身子猛地僵硬了一下,暗道要糟。

  而還戴著帷帽的霜晴卻是輕輕的嘆了口氣,看到陸小鳳怒氣衝衝的走出來,她才發現,自己似乎已經來晚了?

  陸小鳳走了,春華樓裡的事情卻還在繼續。

  沒有去看陸小鳳離開的身影,葉孤城微微斂目,忽然道:「哪一位是唐天容?」

  陸小鳳和霜晴幾乎是面對面的僵持著,陸小鳳看不到霜晴掩在面紗下面的表情,霜晴卻把陸小鳳眼中的驚愕和懊惱盡收眼底。

  春華樓裡頓時寂靜無聲,葉孤城和唐天容言語之間,已是硝煙四起。每個人都明白,下一瞬間,便是白雲城主葉孤城和唐門四大高手之一的唐天容之間一場注定驚心動魄的惡戰!

  那一劍的驚豔和絢麗,那一劍的鋒芒和迅疾,幾乎已經超出了人們所有的想像。

  唐天容的暗器,在葉孤城的劍下,竟是真的未能出手。

  劍光帶起的寒凜劍氣,讓人彷彿瞬間置身於冰寒之地!

  劍氣沖霄!

  與那道極為絢爛的劍光同樣閃過的,還有一道白色的身影。只是一瞬。

  在這一剎那,春華樓大廳中的時間,彷彿都停止了流逝。

  劍光散去,映入人們眼簾中的場景,卻比剛剛絕世無雙的劍法「天外飛仙」更加駭人!

  唐天容右肩的琵琶骨下,正緩慢的淌著鮮紅的血跡,大顆的眼淚,也隨著鮮血止不住的滴落下來。

  葉孤城手中那柄形式極其古雅的烏鞘長劍,並沒有歸鞘。

  另一柄極為狹長的劍,正和烏鞘長劍僵持在一起。也是這柄劍,擋下了半招「天外飛仙」,葉孤城刺向唐天容左側琵琶骨的一劍被破,沒有將唐天容的雙手盡數廢去。

  那柄狹長的劍的主人,也著一襲如雪的白衣,漆黑的髮髻紋絲不亂,美如雕刻的面龐上,帶著一種極其溫柔的笑意。

  溫柔的不合時宜,更令人不寒而慄!

  周圍的所有人,全都屏住了呼吸。就連剛剛才出了春華樓的陸小鳳和李燕北,都忍不住的把目光凝固在了正在對峙著的兩個劍客身上!

  在此之前,從來沒有人知道,世上竟然還有第三個人,有這種精妙凌厲的劍法,竟是能在毫髮無損的情況下,憑藉手中一柄長劍,擋下白雲城主葉孤城的半招天外飛仙!

  一道雨過天青色的纖細身影閃過,已經悄無聲息的落在了唐天容身邊。

  葉孤城緊緊的盯著面前的人和他手中的劍,聲音冷得如同遠山上的冰雪,一字一頓道:「宮九!」

  宮九極為俊美的臉上,卻是和此時的場景極其違和的溫柔笑容。他彎了彎嘴角,對著葉孤城意味不明的笑道:「葉城主,數日不見,別來無恙?」

  正站在唐天容身邊的霜晴對於那兩個人對峙的場景,連看都懶得看一眼,一邊用那雙白皙如玉宛若柔荑的雙手毫不遲疑的掐著還在落淚的唐天容的下巴,將一堆補血的藥塞進他的嘴裡,一邊無奈的柔聲道:「你怎麼比你哥還衝動?」

  唐天容被霜晴近乎粗暴的餵了一大堆的藥,明明已經被噎的喘氣都費勁了,他卻一聲不坑,只是不停的默默流著眼淚。

  他知道,自己的右手已經毀了,他這一生,都再也無法用右手發出暗器了。對於唐家的子弟而言,這種事情,遠比死亡更加可怕!所以,面對突然出現在自己身邊,什麼都不說逕自就往他嘴裡餵藥的霜晴,唐天容連掙扎一下也無,他寧願現在就去死!

  看到唐天容還在無聲無息的哭,大顆的淚珠順著臉頰不停的滑落下來,霜晴一時之間也有些慌了神,急切的說道:「你別哭啊!喂!別哭啦!」

  霜晴突然想到了什麼,手上的動作停頓了一下,也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摸出來一隻個頭還算小巧的圓圓的滾滾,直接塞到了唐天容完好無損的左手一側的懷裡,同時還補充了一句:「拿著,不許哭,再哭我揍你!」

  被霜晴拎著後頸的軟皮塞到另一個人懷裡的滾滾呆了一呆,然後用胖乎乎卻極其鋒利的的爪子想要勾著唐天容的衣服,不成想卻是「刺啦」一聲清脆的聲音,直接扯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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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滾滾什麼的,就是唐家堡竹林裡的熊貓啦~陸姑娘塞給唐天容的這一隻,是她從寵物木屋裡拎出來的XD~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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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冠蓋京華,斯人憔悴

  春華樓裡的氣氛再一次冷凝住了。

  唐天容的身體也徹底的僵硬起來,由於太過震驚,甚至連眼睛裡的淚珠都有些無意識的停了下來。

  滾滾雖然體型胖乎乎的像個黑白圓球,看上去極為柔軟好捏,可是,它肉呼呼的爪子卻是鋒利異常,只是隨手輕輕的抓了一下,唐天容胸前的衣襟已經盡數被劃開,稍微動一下,就露出了衣服下面的胸膛……

  唐天容用左手有些僵硬的抱著霜晴硬塞到他懷裡的滾滾,把滾滾毛絨絨的身體本能的擋在了自己破開的衣服上面。好在這隻滾滾也聰明,看到唐天容的衣服似乎不像以前遇到的那些唐門弟子綴滿了金屬暗器的衣服那般結實抗抓之後,也就立刻老老實實的收起了小爪子,乖乖的被唐天容抱著。

  看到唐天容不繼續哭了,霜晴也終於是鬆了口氣。她這才抬起頭看向還在互相對峙著的葉孤城和宮九。兩人皆是白衣勝雪,周身的氣質卻是天壤之別,一個孤絕寂寞如遠山上的冰雪,另一個卻是笑容溫柔令人如沐春風。

  宮九突然開口笑道:「我卻不知道,小六兒和蜀中唐門竟然還有這般深的淵源。此前從來沒有見過你這般擔憂的模樣。」

  葉孤城雖手中執劍,目光卻也落在了霜晴的身上。

  一襲雨過天青色的長裙,衣袂飄飄,她的頭上還戴著帷帽,輕柔的面紗將她的面容完全掩了起來。看不到她此時的表情,葉孤城的心裡,說不出是鬆了口氣,還是愈發的擔憂起來。

  當初暗自設計,想要將霜晴留在白雲城,也是出於不想她也參與進平南王府謀反一事。葉孤城明白,這種驚天密謀,一旦知道了,便再也脫不開身了……

  可惜,他沒有料到的是,宮九在負傷離開後,再次出現之時,竟然會把霜晴也帶到了京城裡!

  霜晴盯著唐天容身上還在流血的傷口,對於宮九的說辭,很不耐煩的冷笑了一聲,道:「身上的傷才好,你們還想再互相捅上一劍?」

  霜晴此言一出,周圍的人更是滿心驚顫。

  從剛剛宮九和葉孤城兩人之間的話語,也能判斷出,這兩人此前必然已經互相認識。對於一個彷彿憑空出現的年紀輕輕一身風華宛若世家公子的白衣年輕人,宮九的劍法卻是和被譽為天下第一高手的白雲城主旗鼓相當,已經足夠令人震驚了,就是陸小鳳,一時之間都有些滿心驚愕。

  可是,聽霜晴剛剛這句話,卻是在說,葉孤城和宮九這兩人,此前就已經交過手,並且是兩敗俱傷的局面!

  葉孤城的眼神裡多了幾份沉暗之色,宮九卻是輕笑出聲,悠然道:「我若再被葉孤城所傷,小六兒會不會心疼我?」

  霜晴沒搭理他,而是往在唐天容懷裡還不老實、又忍不住想要用爪子抓他的衣服的滾滾腦袋上輕輕的拍了一下——唐天容的衣服前胸處已經被扯開一大片了,再被滾滾用爪子撓兩下,他的上衣就快變成碎片了。

  看到霜晴根本連回答一句都不肯,宮九不禁深深的嘆了口氣,雖然是看向了霜晴但是卻是意有所指的說給葉孤城聽的笑道:「小六兒還真是狠心!」稍稍停頓了一下,宮九繼續道:「葉城主過兩日似乎還要和西門吹雪決戰?月圓之夜,江湖中三百年來最負盛名的兩位劍客之間的一戰,若是因為我的緣故,致使葉孤城狀態不佳,在下豈不是成了江湖中的罪人?今日就到此為止吧,葉孤城意下如何?」

  葉孤城冷冷道:「閣下倒是愜意得很。」

  雖然言語之間極為冰冷,但是葉孤城和宮九,卻是紛紛收手,歸劍入鞘!

  宮九才把劍收起來,不再繼續和葉孤城相互對峙,便直接閃身到了霜晴身邊,毫不猶豫的摟過霜晴的肩膀,手上稍一用力已經將人擁在了懷裡,頂著志得意滿的自負笑容,哈哈大笑起來,「有美相伴,自然愜意!葉城主羨慕不成?」

  葉孤城的臉色瞬間難看起來,比此前任何時候都要來得陰沉,周身的寒氣,幾乎令人感覺置身於冰原之上,從骨髓深處透出一股顫慄的寒意來。

  就連站在春華樓門口的陸小鳳,那一瞬間,盯著宮九和霜晴的眼睛都有些發直了。

  剛剛在門口看到霜晴的身影之時,陸小鳳滿心想著要糟,竟是連就站在霜晴身邊的宮九都沒有注意到。而等到葉孤城和唐天容動起手來,宮九一道白色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瞬間飛身而入揚劍擋下葉孤城半招,霜晴隨即卻是守在了唐天容身邊,這其中每個人的動作,陸小鳳雖然看得清楚,可是,這種近乎急轉而下的局勢變化,卻是連他也有幾分參不透。

  直到現在,宮九竟是當著葉孤城的面直接把霜晴抱在了懷裡,陸小鳳看在眼裡,驚在心裡,甚至有些覺得自己的腦子已經不太夠用了。

  不管葉孤城,陸小鳳還有宮九,以及在場的其他人心中作何感想,霜晴的反應倒是乾脆果斷,甩開宮九攬在她肩膀上的胳膊,只是冷冷的回了一個字:「滾。」

  葉孤城的臉色幾乎已經難看到了極點,他握著劍的手不自覺的用力,手背上甚至迸出了幾道青筋。「霜……」葉孤城第一個字還沒有說出口,便已經下意識的消音,他深深吸了口氣,這才緩緩說道:「阿——阿六,回來吧,我一直很擔心你。」

  陸小鳳驚疑不定的望著表情冷漠,但是眼睛裡卻滿是隱忍擔憂的葉孤城,突然覺得,自己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葉孤城這個樣子,怎麼看也不像是才做了對不起霜晴的事,更是害得霜晴一夜白頭的模樣。

  加上宮九一直稱霜晴為「小六兒」,霜晴在李燕北面前,也是隱瞞身份只說是六姑娘,如今就連葉孤城,都是有意掩蓋霜晴的名字,直接稱呼她為「阿六」,難不成這其中,還另有隱情不成?

  葉孤城和宮九的視線都盯在了霜晴的身上,可惜,霜晴的眼中卻只有受傷的唐天容和唐天容手裡抱著的滾滾。對於葉孤城剛剛的話語,霜晴的心中也是微微震動,好在面紗完全擋住了她此時複雜的表情,只是稍稍遲疑了一下,霜晴的回答,語氣裡卻依然只有不耐煩的決然和果斷:「你們兩個都滾!」

  「……」長這麼大第一次被人喊滾、這麼說他的人還是自己心上人的白雲城主葉孤城。

  「小六兒……」在海上的時候,就沒少被罵的宮九依然笑得出來,語氣裡甚至還帶著幾分曖昧和哀怨的長音,末尾音調裡的輕顫幾乎令人毛骨悚然。

  「……」還沉浸在霜晴剛剛那句讓葉孤城和宮九同時滾遠點的話語裡反應不過來的陸小鳳。

  「……」春華樓裡,已經被驚得徹底不知該如何是好的眾人。他們把眼睛瞪得幾欲脫窗,不敢置信的看向這麼被人罵了之後,竟然只是冷著臉卻一聲不吭的白雲城主葉孤城,還有旁邊那個劍法高超,依然笑得張揚肆意的宮九。

  霜晴依然戴著帷帽,沒有人看得到她究竟是如何模樣,可是,在這一瞬間,在所有人的心裡,霜晴的存在,卻是完全已經要超越了白雲城主葉孤城、四條眉毛的陸小鳳以及雄踞京城多年的李燕北的存在。

  葉孤城的嘴唇微微動了動,他竭力掩去聲音裡的顫抖和擔憂,壓低了聲音又輕輕的喚了一聲:「阿六……」

  宮九突然又笑了出來,不同於剛剛令人如沐春風的溫柔,此時的他,輪廓俊美的臉上浮現出的,卻是一種極為冷酷而自負的笑容,充滿了懾人的危險,漆黑深邃的眼眸裡,眼神銳利如刀鋒。

  宮九此時周身的氣勢,竟是不亞於葉孤城的強勢和決然,然而這種情況下,他的話語,卻依然帶著輕柔的笑意,宮九走到了唐天容的身邊,低頭認真的看了一眼他肩後的傷口,突然開道:「我能治好他的傷,保住他這隻手。」

  唐天容猛地抬起頭來,看向笑容深不可測的宮九。

  霜晴也抬頭看向他,似乎是在考慮宮九這話的真實與否。她知道宮九的內力十分深厚且特殊,他身體的恢復能力,更是遠超出常人的想像。若是他真的有辦法治好唐天容的傷勢,倒也在情理之中……

  對於霜晴的忖度,宮九只是但笑不語。

  良久,霜晴終於斂目,微微低垂著頭輕輕開口道:「救他!我欠你一次,條件你說。別太過分。」

  宮九坦然一笑,言語間似有幾分揶揄的意味,輕快道:「當然,我的條件肯定不會太過分的。我絕對不會說,要你以身相許的。唐天容,還沒有那個份量!」

  ——言下之意,卻是如若唐天容真的有那個份量,他真的會這麼要求。

  此時,就連陸小鳳都有些本能的屏氣凝神。他不敢置信的盯著笑容肆意的宮九,臉色陰沉滿是冰寒的葉孤城,還有依然令人看不透的霜晴……

  唐天容還沉浸在夢幻一般的驚喜之中,他的身體卻是本能的打了個寒顫,唐天容緩慢的抬起頭,看向正冷冷的盯著自己,似乎隨時都會把自己一劍斃命的葉孤城。就連還在唐天容懷裡,頂著一身厚厚的毛皮的滾滾,都在葉孤城駭人的殺氣之下,忍不住的打了個哆嗦。


第八十三章 冠蓋京華,斯人憔悴

  霜晴瞥了滾滾一眼,旋即對唐天容淡淡道:「我們走吧!你的傷勢要緊。」

  宮九笑了一下,理所當然的跟在了霜晴身邊。

  陸小鳳還記得霜晴說找他有事那句話,便遲疑著開口問了句:「六兒?」

  霜晴抬起頭看向陸小鳳,輕聲解釋道:「唐天容的傷勢有些拖不得。」

  陸小鳳自然明白其中的意思,也瞭解霜晴似乎並不想暴露身份的想法,便直接道:「我這幾日會在李燕北這邊。」

  霜晴點點頭表示自己記下了。

  等到他們三人帶著一隻滾滾從春華樓裡出去之後,酒樓裡的客人們依舊鴉雀無聲。陸小鳳看了看沉默無言、神色冷漠卻難掩其黯然的葉孤城,再望向霜晴的背影,竟是遲疑了許久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葉孤城走到了陸小鳳身邊,也微笑了一下,冷如寒星的眼眸中卻沒有一絲的笑意。他緩緩說道:「京城最近有些亂,麻煩你照顧一下她。」

  陸小鳳苦笑道:「這個自然。」

  霜晴定然是不需要他照顧的,可是,葉孤城喜歡霜晴,他看得出來,葉孤城擔心霜晴的心情,他比誰都更加的明白,即使心裡再清楚她的武學不弱於任何人,卻依然會忍不住的擔心。更何況,霜晴如今對葉孤城的態度,和之前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饒是陸小鳳這個花叢浪子,都有些看不透霜晴的心思,可惜,這種事情,旁人卻是說不上話更做不了主的。當下,也只能是出於都是男人的身份,對葉孤城有種說不出的微妙同情了……

  隨後,葉孤城也轉過身,一身孤絕寂寞,隻身一人離開了春華樓。

  陸小鳳依然還站在酒樓的門口,只覺得今天發生的一切都顯得十分理所當然卻又帶著幾分詭異得令人摸不透的意味。

  等到陸小鳳和李燕北也離開之後,剛剛還鴉雀無聲的春華樓裡氣氛瞬間沸騰起來,許多人都在心急火燎的把剛剛這裡發生的事情傳信出去。

  鼓樓東大街的全福客棧裡,唐天容還用沒有受傷的左手單手抱著一點也不老實的滾滾,整個人都有些僵硬的坐在了椅子上。

  霜晴進了客棧的房間裡之後,便直接取下了帷帽,露出一頭長長的白髮和妝容頗有幾分冷厲的模樣。

  唐天容有些震驚的望著霜晴的滿頭白髮,想要說什麼,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只是無意識的把左手抱著的滾滾又往懷裡帶了帶。

  霜晴站在他對面不遠處,一句話也不說,只是安靜的站在那裡,微微垂眸,彷彿只是在看著地面。

  宮九則是一點也不客氣的伸手順著滾滾之前用爪子劃開的衣襟,直接就動手把唐天容的上衣完全從肩膀上扯了下去,也不管被直接扒衣服的唐天容是何種臉色,直接就開始仔細檢查唐天容的傷勢。

  宮九幫唐天容處理傷口的整個過程中,都沒有任何人說哪怕一句話,只有滾滾不老實的滾來滾去,卻被唐天容無意識的用左手按著。

  一直等到宮九點了唐天容手臂和肩上幾個穴道,又幫他止了血之後,才退開兩步,漫不經心的笑道:「好好養著吧,再和人動手被人傷到琵琶骨,神仙也救不了你!」

  唐天容終於長長的舒了口氣,卻仍有幾分不敢置信的低聲問道:「我的右手,以後還能用暗器嗎?」

  宮九低低的輕笑了一聲,曖昧不明道:「就是為了小六兒答應我的那個條件,我也會保住你的手的!」

  一直沉默的霜晴也終於開了口,道:「上次在壩上張家口,你大哥唐天儀和葉孤城之間有過交鋒,雙方各落一局,之前唐門和白雲城之間的恩怨也已經就此揭過,今日葉孤城找上你,又是怎麼回事?」

  唐天容有些詫異的望向霜晴,嘴唇動了動,他並沒有直接回答,而是遲疑了一會兒,才開口道:「我先去換下衣服……」

  看到霜晴和宮九都是一副穩如泰山的模樣,完全不見他們兩個有出去的意思,唐天容也跟著沉默了,然後咬咬牙,直接轉過身去背對著霜晴和宮九,單手披上了一件衣服,整理好衣襟後才轉過身來。

  唐天容道:「唐天容多謝姑娘相救和這位公子相救。還未請教姑娘芳名?」

  霜晴淡淡道:「我是陸霜晴。」

  唐天容瞬間睜大了眼睛。

  霜晴微微笑了一下,冷漠的表情瞬間融化,竟似帶了幾分柔和,她又重複了一遍道:「現在可以告訴我,你為什麼會和葉孤城起衝突了嗎?」

  唐天容使勁眨了眨眼睛,他被霜晴的身份震得一時之間還有些反應不過來。唐天儀,葉孤城,陸霜晴這三個人在壩上張家口發生的各種恩怨情仇,那段時間裡,江湖上的風言風語幾乎傳遍了,唐天容自然也是聽過的,並且,由於有唐天儀這個親大哥的緣故,唐天容聽過江湖傳言不說,還親自去他大哥那裡求證過了……

  換言之,根據唐天儀的說辭,唐天容也是知道,陸霜晴和葉孤城之間的關係親密絕非無稽的江湖傳聞……

  儘管心裡還有許多問題,尤其是關於霜晴今天怎麼會和葉孤城形同陌路,還有她的頭髮怎麼會變成白色,唐天容還是先回答了霜晴的問題,道:「之前有唐門弟子受傷,看傷勢應該是白雲城的人下的手,我四弟唐天縱雖然以毒砂傷了葉孤城,卻也被他一劍『天外飛仙』所傷!就算前嫌已釋,他白雲城先對我唐門之人出手、又傷了我四弟,這個仇,我唐門當然不會忍氣吞聲!」

  霜晴只是沉默,似乎在考慮著什麼,宮九卻突然開口道:「你確定唐天縱的毒砂已經傷到了葉孤城?」

  唐天容微微一怔,道:「四弟說是,但是今日葉孤城說他並沒有受傷。」

  宮九突然笑了,道:「傳聞中,白雲城主既不好女色,也不怎麼喜歡鮮花。」說這句話時,宮九是看著霜晴的,見霜晴完全沒有任何反應,宮九心裡免不了還是有幾分遺憾的繼續道:「白雲城的白衣侍女以鮮花舖路,這般招搖的舉動,可不是白雲城主一貫的作風!」

  唐天容想了想,猛然驚呼道:「你的意思是,葉孤城身上中了毒砂,他也根本就沒有把毒解掉,今日在春華樓以鮮花舖路,也不過是借花香掩蓋其身上傷口的血氣!」

  霜晴終於抬起了頭,冷笑了一聲,看著宮九,意興闌珊的道:「他有沒有受傷,你不是最清楚麼?」

  唐天容聞言微微皺了皺眉,他以為自己已經猜到了真相,可是,聽霜晴說話的語氣,事實卻似乎並非如此。

  宮九的笑容裡帶著幾分自負的神采,毅然決然道:「葉孤城若是受傷,斷然接不住我的劍!」

  霜晴低低的嗤笑了一聲,這才看向一臉不解的唐天容,輕聲道:「聽見了?這下明白了?」

  「……」唐天容好像回過味來了,按照陸霜晴和宮九的說辭,葉孤城並沒有受傷,卻故意裝作受傷,今日卻又以花香掩蓋其身上假的傷口,使得別人以為他毫髮無損。可是,這麼真真假假的折騰來折騰去的,他的目的又是什麼?

  覺得自己一時半會兒是無論如何也想不通這其中的陰謀了,唐天容先用左手把懷裡的滾滾拎到地上,任由它抱著自己的大腿當竹子玩,然後從緊貼在他左右胯骨的兩隻豹皮革囊裡摸出來一封大紅色的請柬遞給了霜晴。

  霜晴看著那張遞到自己面前的紅色的請柬,一時間也有些微微怔住了。

  好在唐天容十分爽快的給出了解釋,道:「我大哥下月初八成親,他這段日子一直留在蜀中,自從月圓之夜西門吹雪和葉孤城的決戰消息傳出來之後,我大哥想著你定然也會來京城,便囑咐我把這封請柬交給你,我大哥還說,他曾經邀請過你去拜訪唐門!」

  霜晴眨了眨眼睛,伸手接過了那封請柬,輕聲道:「的確,我也挺懷念蜀中美景的。」霜晴輕輕的揚了揚手中的大紅請柬,笑道:「倒是要先恭喜他了……」

  宮九凝視著霜晴眼睛裡那種引人探尋的落寞的笑容,適時插了一句道:「若是小六兒願意嫁我,唐二公子現在就可以恭喜我們!」

  霜晴瞬間收起了臉上的笑意,冷冷的瞥了宮九一眼,連話都懶得說一個字。

  反倒是唐天容露出了一臉的苦笑,深深的嘆了口氣,無奈道:「恭喜什麼啊,我大哥他簡直是鬼迷了心竅了……我都不知道該說他什麼好!」

  霜晴聞言,微微皺了皺眉,問道:「唐天儀怎麼了?」

  唐天容苦笑道:「成親倒是沒什麼,我大哥年紀也不小了,可是,他要成親的那個女人,我那個大嫂……真是不知道該怎麼說!爹娘勸也勸了,揍也揍了,奶奶都出面用枴杖把大哥打了一頓,他還是死強著非要娶她!」

  「……」霜晴想著在壩上張家口遇見的那位唐天儀的妻子,如果唐天儀咬死了非要娶那個女人,霜晴還挺理解唐天儀的父母和奶奶的。

  宮九尚有些不明所以,看到剛剛抱怨的唐天容一臉無奈,還有霜晴臉上那種理所當然的同情和理解,心中的疑問不減反增。


第八十四章 冠蓋京華,斯人憔悴

  確認唐天容的傷勢無礙之後,霜晴旋即從全福客棧裡出來,轉身又回去找陸小鳳。而宮九竟是難得的也沒有跟在霜晴後面,反而是坐在那裡笑眯眯的說,他要留下來好好想想,到底要讓霜晴答應他什麼條件……

  霜晴沿著街道往李燕北給出的地址走去,卻在半路上,便碰巧看到了正在街道上漫無目的的走著的陸小鳳被古玩字畫店裡伸出來的一隻手拍了拍肩膀,然後拽了進去。

  霜晴見狀,微微怔了一下,便立刻也走了過去。想了,陸小鳳以為唐天容的傷勢要緊,霜晴不可能這麼快就又回來找他,所以就現出來在街上隨便走走了。

  秋日的京城雖說天高氣爽,卻也免不了被午後的風掀起漫天塵土,即使再大的塵土,卻也掩蓋不了其作為一國都城的莊嚴肅穆之美。不過,也正因為這風吹起的沙土,街上行走的人們中帶著帷帽的,反而顯得理所當然起來。

  古玩字畫店裡,一位年近古稀卻精神抖擻的老者正拉著陸小鳳大笑道:「我就知道你肯定會來京城的,剛剛還和古松居士聊著,等下要去李燕北那裡找你,結果你就自己送上門來了!」

  陸小鳳也只好跟著笑了笑,無奈道:「我也知道,你們也一定會來的。」

  古松居士放下手中正在欣賞的一幅字畫,也拍了拍陸小鳳的肩膀,剛要說話,卻突然抬起頭看向了古玩字畫店的門外。

  陸小鳳自然也循著古松居士的視線,轉身望了過去,瞬時驚愕的睜大了眼睛,道:「六兒?你怎麼會在這裡。」

  霜晴不答反問,認真道:「那你說我應該在哪裡?」

  陸小鳳道:「唐天容的傷勢已經沒事了?」

  霜晴點點頭,回答道:「按照宮九的說辭,在傷口完全恢復之前,只要別再傷到,唐天容的手自然無恙。」

  木道人突然插了一句道:「敢問,這位姑娘便是今日中午之時現身春華樓的六姑娘?」

  ——也是毫不客氣的直接讓白雲城主葉孤城和那位名為宮九的神秘高手都滾的厲害角色……

  霜晴點了點頭,卻沒有說話,陸小鳳想到霜晴對江湖中人瞭解的並不多,便立即開口介紹道:「這個老頭是號稱圍棋第一,詩酒第二,劍法第三的武當長老木道人,他旁邊那位是古松居士。」

  說完,陸小鳳又轉過來對木道人和古松居士道:「這是我的朋友,六兒。」停頓了一下,陸小鳳用一種有些微妙的語氣道:「宮九一般稱她小六兒,葉孤城喜歡叫阿六,至於你們兩個,還是和別人一樣,叫她六姑娘吧……」

  木道人有些戲謔道:「有了六姑娘,卻不知那位白衣劍客,可是應稱為九公子?」

  這個問題,陸小鳳肯定是沒法回答了,到目前為止,他雖然見到了宮九,他們兩人之間卻還並不認識。

  霜晴淡淡道:「他雖然叫做宮九,平常卻一直被人稱作九少爺、九公子。道長所言,倒是恰當。」

  今日中午,木道人和古松居士並不在春華樓,但是,葉孤城和一個叫做宮九的年輕神秘高手過招,兩人不相上下之事,卻是在頃刻之間已經傳遍了京城。如今,春華樓中的兩個重要參與者都在面前,當代最負盛名的三大劍客之一的木道人,見話題轉到了宮九身上,自然是見獵心喜,忍不住開口問道:「那位九公子今日在春華樓,當真以劍法破了白雲城主半招『天外飛仙』?」

  陸小鳳點點頭,算是肯定了木道人的說法。憑他的眼力,能看到的東西,自然遠超過那些四散消息的江湖中人,陸小鳳認真道:「我從來不知道,什麼時候江湖上竟然出現了這樣一個年輕的絕頂高手。」頓了頓,陸小鳳又有些忍不住的嘆道:「為什麼每個用劍的年輕人,都喜歡穿一身白衣呢……」

  霜晴想也沒想,便直接漫不經心的說道:「宮九久居海外,鮮少來到中原,平素又是一副世家公子的樣子,縱然是偶然間碰到了江湖中人,估計也沒有人會隨便和他動手,萬一動手了,想從宮九手下逃命也不容易。江湖中人此前從來不曾聽聞他的名聲,倒也不足為奇。」

  古松居士也有幾分感慨之意,認真道:「倉促之間拔劍,卻能夠毫髮無傷的擋下葉孤城手中半招『天外飛仙』,那位九公子的劍法,怕是已經不弱於葉孤城、西門吹雪等人。還有上次陸小鳳、花滿樓推崇備至的陸霜晴,木道人你這劍法第三的名號,是不是應該改成天下第五才對?」

  聽古松居士這麼說,木道人先是呆了一呆,然後才又嘆息著笑道:「我已經老啦,如今江湖中,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天下間五柄最鋒利的劍,均是一派大家風範的少年人物,我這個老人家,可不想和他們那些年輕人放在一起苦兮兮的被人取笑!」

  陸小鳳聞言,忍不住笑著沖霜晴挑了挑眉毛,只是隨意道:「看葉孤城和宮九之間,似乎早就認識,而且還有些仇怨一般。說起來,他們兩個都是久居海外島嶼之人,難不成之前就認識還起過衝突?」

  霜晴卻是回了另一句話,冷笑了一聲道:「完整的天外飛仙,宮九也曾經接下過。結果就是他們兩人一個傷了肩膀,一個傷了肺部,兩敗俱傷倒也乾脆!」

  木道人和古松居士猶在震驚不已,陸小鳳的臉色卻變得難看起來,甚至有幾分無可奈何的苦笑道:「我看的出來,宮九出劍從來留有餘地,他和葉孤城兩人交手,能夠雙雙保全性命,已經是萬幸。我只怕,月圓之夜,西門吹雪和葉孤城之間的決戰,最後只留下一死一傷的局面!」

  霜晴言語間也變得冷淡下來,低聲道:「那也沒辦法。劍和命,宮九和西門吹雪都是半點猶豫都不會有的人。宮九從來不會真的讓自己置身險境,西門吹雪對劍道的專注,卻注定了他縱使是死,也不會避讓分毫。」

  陸小鳳道:「對了,六兒,你之前說過找我有事?」

  霜晴點了點頭,卻沒有說話。

  木道人和古松居士自然是識趣之人,見狀,只是說和陸小鳳約好等會兒在城外一個早就已經荒廢的窯場見龜孫子大老爺,兩人便轉身又開始在古玩字畫店裡淘貨。

  霜晴和陸小鳳則是一同去了對面一間茶樓的雅間裡,確定周圍無人後,霜晴才取下了帷帽,一邊用手指捧著香茗氤氳、霧氣繚繞的茶水,一邊開始和陸小鳳說起她這些天一直考慮的事情。

  霜晴坐在桌邊,輕聲道:「平南王府有不臣之心——」

  一句話還沒說完,陸小鳳已經如同被扔進滾燙的開水裡脫毛的大公雞一樣,猛地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一臉駭然的盯著霜晴,不敢置信道:「什麼?」

  霜晴瞥了他一眼,又重複了一遍,道:「平南王府有不臣之心,我還不清楚他們具體的計劃是怎麼回事,但是他們若是真的想要謀朝篡位,應該就在最近這段時間裡。」

  驚駭過後,陸小鳳在桌子旁邊來來回回的走了幾圈,然後才說道:「後天十五便是西門吹雪和葉孤城的決戰之日,也因此,近來京城裡來了許多武林人士,魚龍混雜,可是,即使平南王府的人馬混跡於江湖人中不聲不響的進了京城,憑藉這些人馬想要謀朝篡位,未免也太過異想天開了吧?」

  陸小鳳雖然只是個江湖中的風流浪子,但是他至少也知道皇宮紫禁城的守衛森嚴,縱使武功上江湖中人要高於那些紫禁城中的侍衛,可是,論及人數、配合,卻遠不及那些侍衛。

  霜晴道:「當今天子並無錯處,縱使是反賊也會想著師出有名四個字。國泰民安之際想要謀朝篡位,只能是兵行險招,其計劃也絕不能以常理來看。」

  陸小鳳微微皺眉,道:「所以呢?」

  霜晴淡淡道:「宮九之前曾經問我,我見到南王世子的時候,看到的究竟是他的真容,還是假面。」

  陸小鳳微微怔了一下,繡花大盜一案中,平南王府十八斛明珠被盜,他也曾經見過南王世子,只是,他卻是並沒有注意過,南王世子的臉上,會不會有易容這種正常情況下完全無須理會的事情。

  陸小鳳道:「南王世子的長相,莫非有什麼問題?」陸小鳳想了想,突然笑了一句道:「總不能是天降祥瑞吧?」

  霜晴微微笑了一下,輕聲道:「我有一個很荒謬的想法,所以,我打算今晚去紫禁城見一下當今天子。」

  陸小鳳攸的睜大眼睛,急聲道:「太危險了!」

  霜晴眨了眨眼睛,認真的說道:「後天月圓之夜,葉孤城和西門吹雪的決鬥地點,是紫禁之巔。」

  陸小鳳頓時怔住,驚道:「紫禁城太和殿?」

  霜晴點了點頭,又是微微莞爾,垂眸輕聲道:「我找你,其實只是想要告訴你這件事,最近京城之中暗潮洶湧,未必只是江湖中事。還有就是,宮九此人身份不明,我和他同行一路,也摸不著他的底細,此人絕對不可信!平南王府有謀反之心!葉孤城,也同樣不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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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冠蓋京華,斯人憔悴

  茶香裊裊,房間裡的氣氛卻陷入了一片死寂。

  陸小鳳站在那裡,手扶在桌子上,沉默了許久,終於緩緩的坐回到椅子上。他一直沒有說話,而是在反覆思考著霜晴剛剛所說的話。他對宮九知之甚少,只限於今日所見,自然不好評價,而平南王府和葉孤城的關係親密,南王世子的劍法甚至得葉孤城親自指點,卻是他曾經親眼所見。

  若是平南王府有謀反之心,葉孤城和南王世子之間更是有半師之誼,若說他對平南王府之事一概不知,陸小鳳自己都不相信,可是,若是葉孤城真的牽扯甚深,陸小鳳卻也不願相信,能夠使出「天外飛仙」那樣孤高絕世的劍法,氣質孤絕寂寞如遠山上的冰雪的劍客,竟然真的會參與到謀反之中……

  知道霜晴今晚必定會夜探皇宮,陸小鳳略加沉吟,仔細道:「我對禁軍並不瞭解,只是知道早先成名於江湖,後來卻投身於皇家,如今稱得上大內四位高手的人,分別是『瀟湘劍客』魏子雲,『大漠神鷹』屠方,『摘星手』丁敖,還有『富貴神劍』殷羨!他們四人的武功路數,從他們的名號上,想必你也看得出來!」

  霜晴點點頭,莞爾一笑:「兩個用劍的一個用手的,還有一個想必是輕功卓絕?」

  陸小鳳笑嘆道:「你說的不錯!可是,最要小心的,卻還是大內之中雖不知凡幾卻令行禁止列陣而出的弓箭手和刀斧兵!」

  霜晴笑了笑,認真道:「我明白的。」

  良久,陸小鳳終於又開口道:「霜晴,你之前說,看到了孫秀青,那你可知道西門吹雪現在何處?」

  霜晴臉上的表情突然變得有些古怪,她稍稍遲疑了一下,才輕聲說道:「我是在一家叫做『合芳齋』的糕餅店裡碰到孫秀青的,店裡的掌櫃和夥計都稱呼她為夫人,孫秀青當時語焉不詳,我猜,西門吹雪可能就在合芳齋後面的院子裡……」

  「……」陸小鳳愣了一會兒,許久才發出一聲疑問:「糕餅店?」

  霜晴看著他不敢置信的眼神,認真的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又提醒道:「現在,京城裡找不到西門吹雪的那些江湖人,很可能把注意力都放在了你身上,你若是去合芳齋見西門吹雪的話,小心別人跟蹤。」

  陸小鳳點點頭,道:「這個自然!」

  霜晴想了想,又摸出來一組二十個的中品止血丹和上品活血丹,放在桌上向陸小鳳那邊推過去,極為真誠的說道:「這是我前些天做的藥,我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我覺得你最近很可能又會被什麼倒霉的麻煩找上,這些都是補血的良藥,你先拿著吧!若是不小心受傷了,憑感覺吃就行。」

  「……」陸小鳳也沒客氣,直接把那兩瓶藥都收下了,然後苦笑道:「老實和尚每次碰見我都說我要倒霉,怎麼你也變得神神叨叨的了。」

  霜晴認真的說道:「最近京城裡各方勢力陰謀環環相扣,你又一向能招惹麻煩……說實話,我現在對這些事基本上沒有什麼頭緒,我特別希望你能在解決別的麻煩的時候,也幫我找出些頭緒來。」

  陸小鳳聞言,簡直是哭笑不得。

  等到兩人從茶樓裡出來,陸小鳳轉身去了城外赴木道人、古松居士的邀約,霜晴則是圍著偌大的紫禁城繞了一圈,看好了皇城之外的環境之後,才在靠近紫禁城的街道上,尋了一家客棧歇息。她早已打定主意今晚夜探紫禁城,即使皇宮之中必定守衛森嚴,潛入困難!

  是夜,秋風寂寥,滿目蕭索。

  陸小鳳在勝通和尚的帶領下,來到了城郊外,在一家香火冷落、屋舍簡陋的小廟裡,見到了傷口極為嚴重、更因唐門之毒而無法癒合的葉孤城。

  潮濕陰暗、滿是灰塵的禪房裡,只有極為簡陋的床板和桌椅,一點昏黃的燈火在舊木桌上伴著淒清的秋風兀自搖曳。牆角還結著髒兮兮的蛛網,孤燈旁殘破的經卷,也覆滿了塵埃。

  一襲白衣如雪的葉孤城,孤身躲藏在這樣一間四壁蕭然、殘破不堪的小小禪房裡,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淒涼和無奈。

  陸小鳳一聲嘆息,輕輕的推門而入。

  紫禁城太和門外,金水玉帶河浮光躍金,河邊樹影婆娑,只有秋風低低的嗚咽。霜晴一襲暗色衣裙,整個人的身影彷彿都融入了這片無邊的夜色之中。雖然還未到月圓之夜,九月十三的月亮,卻同樣皎潔明亮。

  霜晴施展輕功「暗香掠影」,纖細的身形如同一陣夜晚的風一樣,悄無聲息的從樹梢、屋頂飛掠而過,沿著一片黑影洞洞的城牆,在那陡直光滑的牆壁之外,極為靈巧的徒手攀沿而上。

  紫禁城中巡卒守衛密佈,堪稱三步一崗,五步一哨。

  從一片暗影中飛快的穿過天街,霜晴低身伏在房頂上,旋即,趁著一對守衛剛剛走過去的瞬間,無聲無息間便已經飛快的縱身躍至另一道城牆之上。

  霜晴一路上走走停停,不斷的藏身於樹冠房頂各處,又飛快的改變藏身的位置,終於越過東華門、隆宗門,轉進龍樓風闕下的午門,才算是到了紫禁城中禁地一般的內城。

  這地方看似平靜無波,四下裡都看不到半點人影,戒備森嚴甚至還不及紫禁城外圍,卻是大內之中臥虎藏龍,高手雲集之地,霜晴明白,在這裡,說不定某個黑暗的角落裡,便有大內的高手潛伏。

  可是,到了這個地方,霜晴反而是鬆了口氣。

  紫禁城外圍的侍衛武功一般,雖然好對付,但是卻免不了那些人從來都是列隊而行,縱使在一瞬間能夠制住一個兩個,卻無法令所有人閉嘴,依然還是會暴露行跡。而大內高手雲集之處,這些人卻是各自隱匿身形,霜晴想要悄無聲息的解決掉一個人,甚至要比對付那些三五成群的普通侍衛更為容易。

  霜晴輕輕的握了握手中雙劍鸞歌鳳舞,足下無聲的悄悄繞到了一處黑影的背後,隔著還有一段距離,便使出一招「劍心通明」封其經脈,旋即又接上一招「雷霆震怒」,以劍氣定其身形。趁著那人經脈被封無力反抗,又無法發出聲音來,霜晴從牆壁的陰影下,以輕功「躡雲逐月」,飛快的近身,指下連連點了其數道穴位之後,方才稍稍鬆了口氣。

  霜晴將已經昏睡不醒的那人拖到一個花園假山內怪石形成的陰暗角落裡,從其身上找出皇宮內的令牌不說,甚至乾脆連其外套也一併剝了下來,隨意的披在自己身上,復又沿著紫禁城中各處隱蔽的城牆角落裡,直到一路有驚無險的摸到了南書房中。

  當今天子登基雖已很久,年齡卻還很輕,他的習慣也還是和做太子時一樣,時常歇在南書房。

  霜晴趁著一個太監輕輕的推門而入之時,也跟在後面走了進去,在反手輕輕的關上門的瞬間,已經連封了那個太監頸後數個穴位,將其擊暈。

  窗外,天街月色如水。

  年輕的皇帝從夢中醒來,窗外的月光照在碧紗帳上,如雲如霧,依稀之間,只看到一個纖細的身影。

  皇帝瞬間已經從床上躍身而起,他的身手,竟是極為矯捷。

  隔著碧紗帳,霜晴卻露出了些許詫異的神色。她剛剛把那個老太監擊昏時,甚至還用劍柄扶了一下,讓其落地之時都沒有發出絲毫聲響,沒想到,這般無聲無息的舉動,竟也被碧紗帳內的人所察覺到了。

  「什麼人?」先開口的是皇帝,他的聲音也很鎮定。

  霜晴沉默了一下,旋即收劍,單膝跪地,行了一禮道:「民女陸霜晴,拜見陛下。」

  皇帝拂開紗帳走了出來,他的身上只有白色雲錦的裡衣,可是,鎮定的表情,一身氣勢,卻獨一無二,天子之尊,在萬物萬民之上,絕不容任何人僭越!

  望著一身利劍出鞘般的氣度風華,卻畢恭畢敬對他行禮的霜晴,皇帝面露詫異之色,旋即開口道:「姑娘請起吧!」

  霜晴從善如流的起身,認認真真的打量著皇帝的長相和身形。

  皇帝倒也從容,隨她打量,卻也在打量著霜晴,看著她猶自拿在手裡的令牌和扔在太監總管王安身上的侍衛衣服,半晌,方才道:「卿本佳人,卻為何深夜擅闖禁宮?」

  霜晴微微笑了,卻是苦笑,輕聲道:「我也不想闖……只是有個驚天陰謀,必須看到天子真容,才能確定,然後將其擊破。」

  皇帝自己坐在了椅子上,伸手示意了下,讓霜晴自便,然後道:「哦?」

  這個皇帝雖然沒什麼架子,霜晴卻是一點也不想和他對坐著面對面的談事情,依然只是中規中矩的站在那裡,微微低頭,輕聲道:「平南王府早有謀反之心,南王世子與陛下身形、容貌相同。今日見到陛下,我才明白,原來平南王府師出無名之下的計策,竟是李代桃僵!」


第八十六章 冠蓋京華,斯人憔悴

  窗外的風拂過,殘破的窗戶上,早已經有些破碎的窗紙發出簌簌的聲響。月光皎潔,蒼茫的白色卻帶著些清冷的意味,落葉寂寞。

  破敗的房間裡,只有一張椅子,葉孤城已經坐下了。

  陸小鳳也不在意,隨意的站在門邊,望著臉色蒼白的葉孤城,沉默了許久,終於嘆了口氣,輕聲道:「今天中午在春華樓,你不應該再和唐天容動手的。」陸小鳳沒說完的後半句話,卻是決戰之前,葉孤城又受了傷,他更不該和宮九那等江湖上的頂尖高手對上的。

  葉孤城的臉色很白,一種因為中毒、失血而虛弱的蒼白。

  他的眼睛卻依然還是很亮,如黑夜裡的寒星。

  葉孤城淡淡道:「我之前已經傷了唐天縱,和唐門之間的恩怨,早就已經不可能避免了。」

  陸小鳳小沉默了一會兒,才輕聲道:「那宮九呢?」

  葉孤城的臉色微微變了,蒼白的面色上,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危險和沉暗。

  陸小鳳繼續道:「你應該知道,唐門的毒無藥可解。你和唐天容動手,身上的傷勢還能承受,可是,對上宮九那等高手,即使只是一招半式,也會讓你的傷勢迅速惡化。」

  葉孤城彎了彎嘴角,露出一個有些古怪的笑容,道:「我知道。」

  陸小鳳又嘆了口氣,突然幾步走到了葉孤城對面,從自己的懷裡摸出來兩瓶藥,輕輕的推到了葉孤城的面前,道:「今天下午我碰到了霜晴,她說我最近肯定會倒霉,乾脆直接都先把藥送給我了,她說是回血補血的,現在倒是直接便宜給你了!」

  葉孤城聞言,臉色又是微微變了一下。他微微垂眸,沒有絲毫言語,卻是直接將那兩瓶藥拿在了手裡,倒出來兩顆紅色的藥丸後,聞到上面散發出的極為熟悉的草藥香,眼神愈發沉暗下來。

  就在不久前,他第一次和宮九交手後,肩上被劍刺傷,霜晴每日跟在自己身邊形影不離不說,就連幫他包紮傷口這些事都是霜晴親力親為,還有她每日都要讓自己吃的那些補血的藥物,便是這些了……

  葉孤城拿了兩顆藥丸服下後,微微遲疑了一下,還是把那兩瓶藥復又還給了陸小鳳,而沒有直接自己昧下來。

  看著霜晴的藥,想著她對自己視而不見的冷漠決然,葉孤城身上那種寂寞蕭索的氣息,卻是愈發帶了幾分無奈的傷感。

  沉默許久,葉孤城終於輕輕開口道:「她……最近還好嗎?」

  陸小鳳深深的嘆了口氣,凝望著葉孤城,平靜道:「很不好。」稍稍停頓了一下,陸小鳳放低了聲音,輕輕道:「你若是看到她,就會明白了……」

  葉孤城抬起頭來,即使臉上還是帶著幾分病容的蒼白,眼神卻滿是銳利的鋒芒。葉孤城的話語中,甚至免不了帶了幾分急切的意味,追問道:「霜晴怎麼了?」

  陸小鳳露出一個有些無奈的苦笑,卻是搖了搖頭,並沒有做出回答。

  葉孤城見狀,也不再追問,清冷蒼白的面容間,卻染上了幾分苦澀。他站起身走到床邊,輕輕的推開殘破的窗戶,皓月當空,清輝漫撒,卻是一片清秋落寞之景。葉孤城低聲喃喃道:「現在已經是九月十四了。」

  陸小鳳看著葉孤城清冷的背影,腦海中卻浮現出了霜晴三千白髮神情漠然的模樣。此時,霜晴應該已經身在紫禁城中了,大內之中,高手雲集,霜晴此行,卻不知是否順利……

  再想起今天在茶樓中,霜晴所說的平南王府謀反一事,以及葉孤城此人並不可信,陸小鳳的心頓時沉了下來。

  午夜過去,九月十四的窗外,月色蒼茫,夜色迷離。

  紫禁城中,各處巡視的侍衛絡繹不絕,皇城卻是一片寂靜無聲,唯獨在禁宮重地、甚至連侍候的宮女太監都沒有幾個的南書房裡,傳來一陣陣細微而清脆的哢噠哢噠的聲音,就好像有兩隻樹窩裡的小松鼠在啃松子一樣。

  南書房裡當然沒有松鼠,卻有兩個人像松鼠一樣的吃東西。

  夜闌更深,不管是小心翼翼了大半夜潛入紫禁城的霜晴,還是每日勵精圖治在南書房批改奏摺的皇帝,到了這個時候,都已經餓了。

  華麗的碧紗帷幔後面,正對著書架的軟榻上,半宿沒睡的霜晴和半夜醒來的皇帝,正對坐在軟榻上的小桌上,一邊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聊著,一邊啃著桌上那兩盤清香的松子和酥脆的點心。

  「……真的,我沒想到你竟然會是這樣一個人。」霜晴輕聲說道,她的手指和皇帝的手同時懸在盛著點心的盤子上面,兩人的目標,都是盤子裡最後一塊石榴花餅。

  霜晴見狀直接收回了手,轉而去拿旁邊盤子裡的松子繼續嗑,皇帝把那塊石榴花餅拿起來之後,卻是遞到了霜晴面前,揶揄的笑道:「這個給你吧!等下出宮的時候,可沒人給你開門,這麼一路飛簷走壁的,沒準還沒出去,肚子就又餓了!」

  霜晴手上的動作頓了頓,眨了眨眼睛,有些忍俊不禁的笑了一下,伸手接了過來。

  皇帝一邊熟練的剝著松子往自己嘴裡送,一邊隨口說道:「你原來以為,皇帝應該是什麼樣子的?」皇帝還在饒有興致的盯著霜晴,嚼著松子繼續道:「一身威嚴?不苟言笑?心中只有江山社稷,連說話都只會嚴厲斥責?」

  「……」霜晴想起了曾經在馬嵬驛拜見玄宗時的場景,安史之亂,狼煙四起,安祿山的叛軍攻破潼關,玄宗一行自長安逃至馬嵬驛,為了皇帝的安危,浩氣盟第一高手可人甚至一直持劍立其身側護衛,在這種情況下,玄宗還曾因為楊貴妃之事,被高力士和下面的士兵將軍等人氣得昏厥過去……

  半晌,霜晴終於喃喃道:「反正,不會是在南書房裡藏了這麼多點心,還三更半夜爬起來吃東西的人……」

  皇帝聞言,反而十分愉快的笑了,忍不住輕笑道:「以前,朕還是太子的時候,從早到晚總是在讀書,經常夜深了就直接歇在南書房中。那時候年紀也小,容易肚子餓,偏偏太傅那老頭脾氣又耿得很,就差沒罰朕不許吃飯了。不得已,這南書房的各處,就經常被朕藏了許多的點心。」

  霜晴聽了,忍不住輕笑出聲,也說道:「我小時候,好像只喜歡劍,每天睜開眼睛,就是跟著師父一起運劍,練劍。剛剛練輕功『水榭花盈』的時候,還經常會從石頭上掉進水裡,然後從湖裡爬出來,換一身乾淨衣物,再練然後又摔進去……」

  皇帝想了想,道:「那時候很辛苦吧?」

  霜晴卻是微微搖了搖頭,微微彎起的嘴角帶著極其溫柔懷念的笑意,就連漆黑如墨的眼睛,都亮晶晶的,殘弱星辰。霜晴笑著道:「不會呀!畢竟是自己喜歡的,有時候身體會覺得很累,但是心裡,卻從來都不會覺得辛苦和厭倦。」

  皇帝聽了,略微沉吟了下,旋即便十分贊同的點了點頭。

  案上,金色的燭台上,燭火搖曳,一朵燈花微微炸開,發出輕輕的聲響。

  小桌上盤子裡的點心已經被吃完了,另一個盤裡的松子也被兩人啃下去了大半,不知不覺間,已經臨近五更天。

  「天快亮了!」皇帝輕輕嘆道,旋即有些無奈的說道:「你也該走了。」

  霜晴點了點頭,再待下去,天就該亮了。

  皇帝把手裡剩下的一把松子扔回到盤子裡,用絹帛擦了擦手,然後嘆了口氣,卻十分誠懇的說道:「等天亮了,想要悄無聲息的從紫禁城裡出去,可不容易。」

  霜晴眨了眨眼睛,玩笑般的嘆息道:「我本來還以為,陛下會讓宮裡的侍衛帶我從宮門走出去的。」

  皇帝搖了搖頭,認真道:「誰讓你非得三更半夜悄悄的進來?你的身份不好解釋,我不想被那些言官們抓著把柄罵,我猜你也不想頂著個夜闖紫禁的名號連帶著別罵的狗血淋頭吧?所以,你還是怎麼進來的,就怎麼出去吧!」

  霜晴頗有些無奈的點了點頭。

  如今的皇帝其實也不好做,許是一直就是這麼個風氣,下面的言官一個個的全都是錚錚鐵骨、直言敢諫的狷介人士,每天瞪大了眼睛死盯著皇帝的一言一行,激動的時候甚至直接就破口大罵的例子,都比比皆是,但求皇帝惱羞成怒,以達成其忠君愛國、以死相諫流芳百世之清名!

  皇帝不想成全那些「但求一死」的言官,更不想被那些每天的事情就是吃飯睡覺罵皇帝的言官們罵得體無完膚,於是,其一舉一動,只能是謹言慎行,以至於太子時候養成的在太傅眼皮子底下的南書房藏零食的習慣到現在也沒改過來……

  霜晴正要離開,皇帝也站起了身,做出了一個送客的動作,突然開口道:「下次再來,你找大內裡的魏子雲、殷羨他們通報一聲。」

  霜晴微微莞爾,輕聲道:「好。」

  皇帝又道:「忘了也沒關係,若是你真的被禁軍抓到了,我會讓人從天牢裡把你放出來的!」

  「……」霜晴又笑了笑,帶了幾分打趣的神色,卻終究沒有直說,自己就算別人發現了,也跑得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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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寫這段的時候,重新又翻了好幾遍原著裡提到皇帝的情節,突然發現,這貨貌似很能吐槽?!

  而且,皇帝的武功不弱,但是葉孤城拿劍對著他的時候,他就是光說話不動手,嘴炮技能滿點,有點腹黑的感覺……

  反正,我是覺得,原著的字裡行間,總有一種南王世子他們的舉動,皇帝盡在掌握的感覺。

  另外,原著裡,決戰之後,皇帝和陸小鳳在南書房喝酒,這裡就換成和霜晴一起吃零食了……


第八十七章 冠蓋京華,斯人憔悴

  霜晴從紫禁城中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有些濛濛亮了。

  天街外面,晨霧瀰漫,霜晴的手裡還拿著一塊從那個被她打暈的大內高手身上搜來的令牌,想要憑藉這個令牌隨意出入紫禁城自然是不可能的,不過,能夠用它請侍衛代為通傳,總能方便不少。

  初秋的清晨,風中還帶著些霜霧瀰漫的涼意。路邊的野草也已經漸漸乾枯,淺黃色的枯葉上凝著一層冰晶似的霜。即使霜晴內功深厚並不畏懼寒暑,可是,在這樣迷離的晨霧和捲起落葉的秋風中,竟也感覺到周身彷彿瀰漫著淡淡的寒意。

  霜晴微微低垂著頭,在這片天空破曉之前的最後一片沉暗夜色裡,稍稍加快了一點行走的步伐。

  天色還有些暗,一路上,似乎只有霜晴自己一個行人。等到她快要走到自己在城北投宿的那家客棧之時,霜晴卻意外的看到了兩個人。

  一株枯樹下,陸小鳳正穩穩的站在那裡,他的身上也帶著些一夜未眠的疲憊和風塵,眼睛卻十分明亮。而在陸小鳳對面的路邊,李燕北正大步朝著陸小鳳走過去。

  霜晴輕輕的舒了口氣,旋即也朝著陸小鳳所在的樹下走了過去。

  陸小鳳和李燕北才打了個招呼,那雙發亮的眼睛便已經緊緊的盯在了霜晴的身上,他的臉上浮現出一種不敢置信的震驚神色,指著霜晴只用兩支極其小巧精緻的紅色扇形簪子綰著的墨色長髮,半晌沒說出話來。

  霜晴尚有些不明所以,眨了眨眼睛望著他,開口問道:「我身上有什麼不對嗎?」

  陸小鳳深吸了一口氣,直接說道:「你的頭髮顏色是怎麼回事!」

  霜晴微微怔了怔,理所當然的道:「白髮在晚上太惹眼了啊!紫禁城裡又是燈火通明的,你沒看到我連衣服都換成黑色的了麼……」

  「……」陸小鳳心道,晚上不想引人注意,黑色的衣服的確比較容易在各處陰影裡隱藏身形,可是,頭髮的顏色也能跟衣服一樣隨便換麼!

  看到陸小鳳滿是震驚的視線還是盯在自己身上,霜晴又眨了眨眼睛,突然反應過來,他可能是在奇怪什麼,便開口解釋道:「頭髮的顏色是易容呀!」

  陸小鳳這才露出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他和司空摘星從小到大的交情,那傢伙的易容術堪稱出神入化,只是平時只見司空摘星那個猴精只在臉上下工夫,很少有易容成滿頭白髮的老人家的時候,但是,憑藉司空摘星的本是,就是弄出一頭白髮來,也肯定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而霜晴易容,卻是面容不變,只把那頭如雪的白髮又重新染回了黑色,所以陸小鳳才一時之間有些沒反應過來。

  看到霜晴現在這個模樣,陸小鳳笑了笑,儘管笑容裡還帶著絲傷感,道:「你現在這樣也很美。」

  霜晴聞言,眨了眨眼睛,漆如墨染的眼睛裡似乎也染上了一絲淡淡的笑意。

  稍稍放下心來的陸小鳳繼續和李燕北說話,聽到他說,他已經把手下的地盤全部盤給了別人之後,連同之前和城南的杜桐軒之間定下的賭注也交由那人接受之後,陸小鳳的臉色突然變了變,忍不住長長嘆了口氣。

  李燕北只以為陸小鳳是在為自己一家老小都要離開已經待了十幾年的京城,背井離鄉去江南生活而嘆氣,也笑了笑,笑容裡卻帶著絲淒涼,道:「我和杜桐軒這次賭注太大了,西門吹雪若是戰敗了,我的境況就會立刻變得舉步維艱。」

  陸小鳳的神色很無奈,霜晴的臉上,卻顯得十分平靜和鎮定。

  李燕北繼續道:「昨天在春華樓中,見到葉孤城對唐天容出手,還有和那位九公子之間的一劍『天外飛仙』,我就知道,這個賭局我已經輸定了……」

  「……」陸小鳳的臉色變了又變,他昨夜才在城外的破廟裡見到了重傷的葉孤城,他手臂上的傷口,因為中了唐門的毒而無法癒合,傷處的皮膚和骨肉幾乎都已經潰爛。還有他的神情,也太過淒涼。

  若是之前,陸小鳳絕對不會懷疑葉孤城身上那般可怖的傷勢,可是,就在他去見葉孤城之前,霜晴才告訴了他一個事關江山社稷的驚天密謀,更是十分謹慎的告誡他,葉孤城此人不可信!

  這種情況下,陸小鳳又不可能直接把葉孤城身上的傷口扒開帶去西門吹雪那裡檢查一遍,是以,葉孤城究竟是傷勢無救、甚至對和西門吹雪這一戰暗含死志,還是其中又隱藏著其他令人看不透的陰謀詭計,饒是陸小鳳,一時半會兒之間,也看不明白。

  霜晴突然打斷了李燕北的話,插了一句道:「月圓之夜的決戰,你是賭西門吹雪勝?」

  李燕北點點頭,道:「是。杜桐軒壓的是葉孤城!昨天葉孤城已經現身,西門吹雪卻始終都不曾露面,現在,賭坊裡的賭葉孤城勝的盤口已經是七比一!」

  霜晴沉吟了一會兒,然後用一種極其微妙的視線看向李燕北,突然語出驚人道:「只能賭他們兩個誰勝誰負嗎?可以押他們兩個兩敗俱傷,或者是平手之類的嗎?」

  李燕北聞言,頓時有些愣住,過了一會兒才道:「你想押這個當然也行,但是這種賭法,盤口的賠率得莊家再定。」

  霜晴微微笑笑,伸手拍了怕陸小鳳的肩膀,道:「要去押注嗎?」

  陸小鳳驚奇的看著霜晴,道:「你也要去賭西門吹雪和葉孤城之間決戰的結果?」

  霜晴微微點頭,冷笑著反問道:「為什麼不去?他們兩個願意為了他們的劍道,在天下人面前耍猴戲給別人看,我又何必對此拘謹?」

  陸小鳳又嘆了口氣,他發現這次來了京城之後,他遇到每一個人,都忍不住想要嘆氣。西門吹雪和葉孤城之間的這一戰,陸小鳳恐怕是最不想看到的一個。可惜,兩個孤高絕世的劍客之間,卻彷彿命中注定一樣,這一戰勢必震古爍今!

  甚至於,孫秀青懷孕了,妻子和尚未出生的孩子,都未能擋下西門吹雪這一戰的決心,而只是將這一戰的時間延遲到了下一個月圓之夜。

  而霜晴和葉孤城之間,在南海飛仙島、白雲城究竟發生了什麼,陸小鳳一直沒敢問霜晴,生怕再惹起她不好的回憶。比起西門吹雪和孫秀青之間的溫情和堅決,霜晴和葉孤城之間,先是霜晴的冷漠疏離,又是葉孤城的傷勢可怖,再牽扯到謀朝篡位的平南王府,種種暗潮洶湧,糾葛複雜,當真是讓人一個頭兩個大!

  陪著霜晴下好注從賭坊的盤口出來,已經一夜未睡的陸小鳳還打算先去見一見接收了李燕北所有地盤的那個人,同樣徹夜未眠的霜晴,則是在一片微涼的晨霧中,和陸小鳳揮了揮手,獨自一人回了客棧休息。

  和老實和尚一起在紫禁城的城垛子曬太陽的陸小鳳,被他昨天才告訴過霜晴的大內四位高手給圍住了。想到霜晴夜探皇城整晚上都平靜無波,自己卻是直接就被殷羨、魏子雲他們給找上門來,陸小鳳深深的嘆了口氣,不得不承認,同樣都是姓陸的,自己好像的確比霜晴更容易招惹麻煩。

  想起身上帶著的霜晴留給他的兩瓶補血的藥,陸小鳳瞅了一下自己搭在肩上的六條閃閃發光的緞帶,更是滿臉苦笑,這簡直就是一堆燙手山芋,他卻不得不伸手拿著。

  霜晴說得沒錯,等陸小鳳給了老實和尚一條緞帶,閃閃發光的緞帶只剩下五條,卻只收到了老實和尚一句「印堂發暗、臉色如土」的勸告後,終於從紫禁城裡走出來,忍不住苦中作樂的想著,自己果然又被倒霉的麻煩找上了,而且,霜晴居然和神神叨叨的老實和尚一起斷定他又要倒霉了!

  從紫禁城裡出來,陸小鳳就想著先去找霜晴,問問她需不需要一根緞帶。霜晴昨晚夜探紫禁,想必已經見過了皇帝。

  等到陸小鳳走到了鼓樓東大街的全福客棧裡,沒有看到霜晴的影子,卻碰上了正用左臂單手抱著滾滾、腦袋上還時不時的被調皮的滾滾給糊上一巴掌的唐天容。

  陸小鳳看著臉色有著明顯的紅印子、原本十分整齊的髮髻一側也有些散亂的唐天容,微微怔了怔,視線便盯在了唐天容手裡抱著的那個長得極為憨厚可愛、身上的皮毛只有黑白兩色的圓滾滾的生物。

  昨日在春華樓,唐天容被葉孤城刺傷肩胛一側的琵琶骨時,整個人一直都在那裡默默的流眼淚,霜晴當時就塞了這隻長相還蠻可愛的小動物到唐天容懷裡,沒想到唐天容竟然這麼喜歡這個小傢伙,在客棧裡出來進去的,竟然一直都單手抱著。

  許是陸小鳳的眼神太過肆無忌憚,唐天容有些惱羞成怒一般的叫道:「你看什麼呢!?」

  陸小鳳收回了自己毫不掩飾的視線,低咳了一聲,平復了下心情,才問道:「六兒不在?」

  唐天容用一種極為鄙夷的眼神瞥了陸小鳳一樣,陸小鳳卻是被他鄙視得滿心不明所以。唐天容這才開口道:「她不在,霜晴姐早上回來就去房間裡休息了,剛剛九哥突然過來,臉色難看得很,然後霜晴姐就和他一起出去了。」

  陸小鳳的臉色也變得有些難看起來,問道:「霜晴有沒有說她去了哪兒?」

  唐天容一雙眼睛直勾勾的盯著陸小鳳肩膀上閃閃發光的緞帶,慢條斯理的開口道:「你給我一根緞帶,我就告訴你。」

  陸小鳳怔了一下,沒想到殷羨、魏子雲他們的消息放出來的得這麼快,唐天容竟然已經知道了。沒有任何遲疑,陸小鳳果斷的從肩膀上拿過一條緞帶扔給了唐天容。

  唐天容隨手把那條會發光的緞帶繫在了滾滾胖乎乎的爪子上,然後依然慢條斯理的說了兩個字:「沒有。」

  陸小鳳頓時呆住,道:「什麼?」

  唐天容抱著滾滾笑了一下,道:「我說,霜晴姐沒有說她和九哥去了哪裡。」

  陸小鳳反而被氣笑了,沒想到他竟然會被唐天容給糊弄住了!

  正在這時,因為覺得爪子上的緞帶綁得太近的滾滾,正好稍稍掙扎了一下,胖乎乎的爪子在伸展身體的時候,直接一巴掌糊在了唐天容的臉上,留下幾道清晰的紅印子。

  陸小鳳見狀,愣了一下,也不管唐天容氣急敗壞、惱羞成怒的表情,一點面子也不給的旋即哈哈大笑起來,等他從帶著剩下的四條緞帶從全福客棧出去的時候,還笑得忍不住要捂著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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